人为自己活 幽冉 [侯门深似海:前缀 致命一刀]   “哦?就是他吗?”中年男子拧眉打量着跪于阶外,乱发遮面,浑身散着臭气的男人。   短短的半盏茶时,男人膝下的石阶已布满血水,可以从破烂的衣物直视皮肉的溃烂。看样子没少受严刑拷打,中年人流露鄙夷的微笑,转望身前一张张欲献媚的嘴脸。   因为这个人,他损失了多少能人战将啊!浴血沙场得以保命回来的人,是怎么形容他的?一只狼,一头虎,或是皮着人皮的野兽?不,其实说穿了,他也不过是被昏虐朝野牵制着的卑微爬虫。   中年人起身跨下台阶走向囚犯,试图近一步审视曾经使自己震惊的对象。   “皇上……”有人出言阻止。   “不妨。”中年人仅是一个抬手,便屏弃了臣子的提醒。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人,还能有什么惊人之举?何况右手铐着重重的锁链,另一方系在大厅门边的铁柱上,左臂则不自然的下垂滴落猩红。腐败的腥臭,让男人有瞬间的迟疑,但最后仍是伸手,拂开阶下囚挡住脸的发丝。   哇啊——   庭内之人末不抽气,压抑翻滚而上的恶心。   刺字、烙刑、火伤……没有鼻子的黑洞,正刺激着众人的视觉。   然而,中年人竟没移开双眼,由最初的惊骇转为关注。   那是什么样的眼睛,充溢着冷酷,残留着镇定。明明身无完肤,陷入泥沼不可自拔,却品味着死亡的快感。难道疼痛超越极限,使他麻木了不成?为何眼底不见丝毫阴翳?这样惨无人道的伤,怕是以出生入死为家常便饭的铁汉,亦会求个速死,为什么他瞳中一片清平?   “北帝,我王已处罚了他对贵国大臣的不敬。望各位大人能一解心头之恨。”中原使臣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地吐着小心翼翼的言辞,妄想借以博得番邦的谅解。   哼!中年人蔑视着脸庞姣好,穿金戴银的使臣嗤笑。   千里江山的拥有者,竟是懦弱无能之辈,尽养些华而不实,只会向强权低头的蠢货。与中原开战三年,无数明暗交战,皆被个默默无名的小子破灭,百万雄师难踏中原片土……   他开始怀疑军队的力量,对于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感到恐慌。但,仅耍了‘和谈’这种不入流的诡计,中原王竟信了?甚至为他提的条件,出卖屡建功勋的战臣。这样的王朝焉能不亡?   “你不恨?舍生忘死捍卫疆土,竟换得体无完肤的结局?”北帝俯视着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男人,以讽刺的口吻玩味着对方,企图击破男人非常人所及的坚固心防。   中原使臣在轻视眼神地射杀下脸色聚变,手忙脚乱地擦着冷汗妄图解释。“他是犯臣之后,罪有应得,他……他……”   没有他,你们早成一堆烂肉。北帝耻笑着使者的驴蠢,再度凝视跪坐于地,矮上半截的囚犯。“怎么不说话?被割了舌头?”   男人如潭死水,击不起半分波纹。   下一刻,殿堂上喊叫起杀戮。   “请皇上杀他祭旗,以慰亡魂。”   “请皇上下令斩杀。”   “请皇上为我大哥,和死去的千万将士报仇。”   “请……”   “杀了他,杀了他。”   此人当诛不可。不管是为了开拓国土,还是自己的威信。但就让他带着一身傲骨而去?他输的不过是地位的差距,如他非罪人之后……   众臣进言不绝于耳,缠得他头脑发涨。北帝知道,三年的血战已使亢奋激昂的臣子产生了厌烦、焦躁、疑虑……表面不说,也许对自己亦少了应有的信赖。   杀吧?杀吧!用一条命换回离散的人心……自尊在这乱世能值几分?想用威望震聂敌囚,从其眼里看到恐惧,又何谈容易……   罢了,罢了!北帝猛地转身发令。“拖下去斩首,血祭亡灵。”殿旁侍卫一左一右,架起伤痕累累的囚犯,北帝以眼角的余光斜视着男人,转身踱步回座。   就是此刻!   北帝与囚犯背对而行,距十步之遥,已超出锁链能及的范围,大厅众人的表情明显松弛。   破绽!破绽!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看似残废的左手,咣得拔出侍卫腰身的佩刀,刻画一道白光,两旁不及呻吟的侍卫断颈而毙。同时,砍下被囚困的右手,如切敌首般冷酷利落。男子挣脱锁链,冲向北帝猛地一挥。   快,太快了!根本不及反应,男人当空劈下一刀的同时,他人的锋芒才刚出鞘。跨马打天下闻名的北帝,只来得及反身正面迎刃。   胯下穿刺窒息的疼痛,使北帝浮现绝望。   他怎么忘了,曾为眼前男子的精狡茶饭不思?怎能对一个威吓三军的男人掉以轻心?即便,他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罪人。   男人的血不是白流的,它麻痹了敌人的心防。瞬间发难,为达成目的,毫不迟疑地砍下自己的手腕。换作他,怕是挨不过非人的折磨,更不谈以残喘之身,于众目睽睽下刺杀一国之君了。   “住手!”北帝大声阻喝上前的侍卫,强忍钻心之痛,盯着男人道:“为何不杀我?”   “你死了,谁替我去毁灭那个王朝?”男人残不忍睹的容颜微微扭曲,冰冷的视线多了层爽朗。他用低沉,仅咫尺之遥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失去做男人的乐趣,对你而言剩下的,就只有杀人夺国的快意了。”说完,男子的目光逐渐转为轻蔑。随即反手一刀,刺入自己的心脏,刹间倒毙。   “哈哈……想借我的手,让那些残害你的人痛不欲生吗?”北帝狠狠地瞪视男人的尸首,纵有滔天的愤怒,面对丧失性命的人又怎么发泄?不想让其得偿所愿,可就像对方说的那样,失去做男人的乐趣,剩下的就只有杀人夺国的快意了。   哈……前后不过半株香的时间,他竟由叱咤风云的人物,沦为低下的太监!致命的一刀,比杀人更有效的摧毁了他的自尊。   强!太强了!即使死亦不落他人之手,使他的恨意发泄无途,使人发疯的痛苦却不能言。   男人没输,他巧妙地扭转了,旁观者皆以为必败无疑的棋局。甚至了解他用意,仍无法改变成为复仇的工具。所有的人,都会为那一刀的迁怒,付出惨痛的代价。   “把他火化了。”他将带着男人的骨灰,登上中原城壁,一洗今生永无弥补的耻辱。北帝勉力支持身形喝问:“为何不把他两手都琐了?”   “回……回皇上,他左手的肩骨已经断了,所以……”侍卫长早已面如土色,踉跄地跪倒于地。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单锁了他的右手!知道什么叫一夫拼死,万夫莫挡吗?来人啊!把他给我拉出去砍了!地上两个死的暴尸一月,居然连个重伤之人都抓不住。宫中的侍卫将领罚俸三月。”北帝的利眼几乎把人射死。   他了解人心,明白在场的,都想看打压自身的死敌,残喘求饶的样子。为此,没割男人的舌,甚至特地松了他一臂。妄想看到男子丑态毕露,可笑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过,就算是把男人的手脚全砍了,他仍会达成所愿。男人是为了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猛兽。   不知是哪个突然回神的臣子带头下跪,大厅顿时黑压压倒了一片,齐呼:“谢皇上恕罪,谢皇上恕罪!”   “还不快喧太医!”首席宦官瞄着北帝沾染血水的裤腿,朝呆滞一边的小太监喊道。   还是被看出端倪了?北帝的视线紧绞着太监总管,神色随对方发抖的次数更为阴郁。他忍疼稳住身形命令。“把中原贼子拉下去凌迟处死,以祭皇旗。”   “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是使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缩于宫殿一角的使臣,被粗暴地拉拽着拖离大厅,沿路响起杀猪般地嚎叫。   “我杀的不是使臣,是中原王假借和谈派遣的刺客。”北帝淌着冷汗喝道。   男人连出兵中原的借口,都为他设想好了。自己虽贵为一国之君,亦不过是男子掌心的一枚棋子……   北帝叹了口气,随后鹰目一挑。冷眼环顾臣子们一张张,由于突如其来的意外,惊慌失措的脸。半晌扬声道:“挥师南下直取中原!”   “杀!”   “杀!”   “杀!”   无数的附和声,参合着欲望、血腥、杀戮,以及无止尽的罪恶!   是的,他要今日在场所有人的性命,作为开辟疆土的基石。他要血洗中原、他不能为方才的疏忽后悔终生、他欲用万物的生灵涂炭,弥补破碎的自尊……   日后,北帝一统江山时,定会这么问自己。如果,曾给过他致命一击的男人,是中原王储的话。那么,他还能站在这高高的城楼之上,君临天下吗?    [侯门深似海:第一章 但求一梦长不醒]   这是什么地方?青年半卧着环顾四周,漆黑一片的世界,流动的气息是那么的寒冷,空旷的尾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腥臭。   水?   不,是血!青年明锐地察觉,包裹周身的冰冷液体,好像有生命似的攀附、纠缠、啃噬着他的四肢。任何一个轻微的挣动,都会感受到血中碎尸腐败发酸后,浸泡至极限膨胀的恶心触感。耳畔涌现千军万马交战时,惨无人道的悲鸣嘶吼。青年的左胸忽得泛滥钻心地剧痛,伸手欲碰,一把冰凉的匕首横穿于胸。   是了,他已经死了,依稀记得自己反手迎刃的畅快。那一剑斩断了他对凡尘的留恋,抛却了所有的爱恨情仇。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如今的他,正是十八层地狱里嗜血的修罗,等待的并非救赎,而是沉沦……   ×××××××   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好吵。对了,是车轮的滚动声。他感到身子在颠簸。可他不是死了吗?   啪啪。   听轮子翻滚的速度,和他承受的颠覆,该是在马车里吧?那啪啪声,恐怕是鞭子撕裂空气,打在马臀上的清响。究竟怎么回事?沉睡了那么久,为什么要吵醒他?   “哈,贾叔。不会走得太快了吗?”   “你担心什么?车厢里的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讥嘲地问。   “贾叔,这么说是大不敬啊!好歹,她也是小侯爷的正妻。”   “呸!我家小侯爷喜欢的可不是她。当初,主子看上她妹妹,不想她施奸计,嫁了过来。”   “什么奸计啊?”   男人冷哼道:“听说,是学勾栏女用药得逞的。主子就是太好心,依我看,不如乱棍打死,天下也少了个无耻贱人!”   “贾叔,你听谁说的?”   男人喝道:“小侯爷和她亲妹都这么说,难道还有差?”   “哪里,哪里!这自是不会差的。我还信不过贾叔吗?”   男人得意道:“要不是,我跟了小侯爷那么久。这事儿,还蒙在鼓里哪!主子,当着我的面讲,就是把我当亲信啦!”   “恭喜贾叔。今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小弟啊?”   “哈哈,那是自然。”   车厢里的女人是指谁?他的指头竟然动了,自己不是幽禁在腥浓血海中的魂魄吗?为什么有了知觉?难道,冥冥之中真有阎罗地府,今日,送他投胎么?那,他身缠的几十万冤魂,是不是也一同混入了这纷乱人间?   咕噜,咕噜……   “都走了三天了,她怎么还不醒?”   “管她呢!我巴不得她死了,小侯爷才可另娶。”   “啧,贾叔啊,我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什么?”男人不解地问。   “小侯爷,既然不喜欢她,作甚还派我们把她接回来?干脆一纸休书,把这女人遣回婆家得了。”   男人粗着嗓子道:“小侯爷是不忍心,怎么说,这婆娘也是主子的发妻。”   笑话!如果,小侯爷真在乎这发妻,会让两个鲁男子来接人吗?但,与他何干?他不想醒来,不愿做人。一世的痛彻心肺,致死难休。什么都好,切莫在世为人。   吁——!   “请告知主子,夫人到了。”   嗯?有人把他抱了起来。难道,他既是其口中的夫人?这,怎么可能?他掠过疑问,数起对方的脚步。约莫过了两盏茶时,他被放入柔软的棉被。鼻间有股女儿深闺,特有的幽香。   “你们退下。”   “是。”   脚步依次远去,房内地呼吸声,连他在内,余者三人。   “贾全,这是怎么回事?夫人为什么昏迷不醒?”   “回主子话。找到夫人时,她便已是如此。小人请过大夫,他说夫人是中毒昏睡。小人怕有失侯爷吩咐,快马加鞭赶回,请主子定夺。”   “至今几日了?”   “回主子,三日。”   “没醒过?”   “是。”   “在哪里找到夫人的?”   “当差的回禀,边境相思庵。”   “尼姑庙?”   “是。”   有一只手在摸他,男人的手,指腹有茧。看来,此人惯于使剑。手的主人,便是小侯爷么?而他,竟占据了女人的身子,胡里胡涂成了侯爷夫人?不,不,移魂之术从未眼见……可此番经历,又待如何评说?   “夫人的唇为什么这么干?你没有喂她喝水吗?”   “回侯爷。夫人牙关紧闭,无法进食。”   “哼!所以,你就任她自生自灭?”   “请侯爷恕罪。”   “滚!”   “是,是。”三天来趾高气扬的贾全,如丧家犬般呜咽着退出。   忽而,他的命脉一紧。男人想干什么?他的心一凛,致命处被挟制,实难忍受。然,此时此刻,他必须沉默着压下脉动的心跳。嗯?对方是在替他把脉?想不到,堂堂一个侯爷,还会医术。他以为,大夫此等贱业,位高之人都不屑一顾呢!   “春风。”男人朗声道。   “奴婢在。”屋外的婢女应话。   “去管家处取支野山参,炖鸡汤,喂夫人喝下。”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   男人似乎在写什么,他听得毛笔轻触纸张的沙沙声。一炷香时,男人搁下笔,笔杆撞击笔架发出清脆的叮咚。这动听的敲击,只有百年老竹制成的笔杆,和空心翡翠相碰才会有幸耳闻。真奇怪,他想,照贾全的意思,小侯爷视原配如鄙履。夫人房内为何有高价之物?她的陪嫁,或这卧室并非她所有?   “去,按方子抓药。夫人喝过鸡汤后,把药给她服下。”   “是。”   待婢女离去,男人的掌心再次抚上他的脸颊,慢慢下移。突然,他感觉喉间一窒,男人的手掐着他的头颈。   “你还不能死,明白吗?”   男人丢开纤细的颈项,拍拍他的脸。小侯爷想从这女人身上得到什么?他暗自冷笑,可惜,女人或许已经死了,而他只愿一觉到天荒地老。咦?有人来了。   啪。   谁,那么着急?门被这么推,恐怕损得不轻吧。   “梵郎,听说找到姐姐了?”   “嗯。”   “姐姐怎么了?”   “昏睡不醒。”   “梵郎,你怪奴家吗?”   “怪你?为何?”   “姐姐虽已嫁与侯爷,可倾城却舍不下对梵郎的情意,追来燕州。只怕,姐姐便是恼了倾城,才离家而去。如有万一,让奴家如何对爹娘交代?呜呜。”   “别哭,这怎能怪你。倾国如因此事恼你,就是妒妇。我侯府,怎可容她?”   “梵郎,你这话可不能让姐姐听见。否则,她定更恨我了。”   “好了,我陪你去院里散散心吧?你姐姐的事,我自会处置。”   倾国,倾城,为其取名之人,真乃用心良苦。世间郎才女貌,女若无颜,哪得存身之所?怕只怕,倾国难比倾城美啊!他躯壳的主子为何出走,单单嫉妒自己的妹妹?在相思庵又遇到什么,而死的不明不白?   也许,想得太多了。可怜他独自一人,于血海中度过了多少岁月,寂寞得发疯。这些天,听陌生人说话,如沐甘露。但仅止如此,听听而已,他并不加入。对了,自己不是想睡觉吗?那就永远别睁开眼睛,不要卷入这纷争的洪流。    [侯门深似海:第二章 计内更有计中计] “春风,夫人还是没醒吗?”   “是。”   男人顿了片刻道:“夫人有无如厕?”   “回主子,没。”   世上,哪有只进不出的人。他暗暗叹气,自己是不想吃,可送到嘴边的东西,身体本能地吞咽着。人为了活命,往往不由意念而行。小侯爷,已经起疑了吧?   “今日起,你和夏雨轮流看顾夫人,片刻不许离。”   “是,主子。”   一月之前,他打定沉睡的主意,却被那该死的尿意憋醒。漆黑的夜晚,他张开双瞳,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前一片皎洁的月光。有谁知道,他上一次闭眼离至今,早已千年。可,月色还是那么美,亘古不变。   侯爷,怕他装病,故意使婢女贴身照料刺探。如果,不是这侯府防卫森严,不是女人的身子过于娇弱,恐怕他已逃出深院,继续睡他的懒觉了。不想活,却不得不活;不愿做人,却不得不作,天下尽是无奈事,而他身不由己。   哦?又来了,他肉身的亲妹妹。嗯,她身后跟着谁?   “春风,我姐姐有什么起色吗?”   “夫人,还是老样子。”   “是吗?对了,这位是我请的郎中,特地奔走为姐姐医治。春风,你下去吧。”   “倾城小姐,主子吩咐奴婢,不得离夫人半步。”   “怎么?怕我害了自家姐姐不成?”   “奴婢不敢,只是侯爷之命不敢有违。”   “既然这样,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我们走!”   倾城,为病重的姐姐请郎中,十之八九其中有诈!博个好名声,还在其次,究竟为什么,只怕今夜便会见分晓。   亥时三刻,红木厢房的纸窗外,插入小半截竹管,朝房内吹着迷烟。约莫三盏茶的功夫,房门轻轻打开,一条黑影蹿入香闺。来人机敏地环顾室内,从幽暗的光线中确定,各个摆设的位置。丫头不知何时,悄悄倒于卧榻上酣睡。人影满意地点点头,步向雕花大床。   嘶——   黑影撕扯着女人的衣物,粗鲁地抬起雪白的身子挺身刺入。   “嗯,喔。啊……不愧是侯爷的女人,真紧,哦……”   “嗯,嗯,嗯。”   “宝贝,你醒了?可惜啊,味道真不错,我想一直尝下去呐。”男人玩味得讽刺。   “嗯,嗯!”   男人捏着润滑的臀部讪笑道:“要恨就去恨你妹妹吧。”   碰——   “谁?”   刺目的火把,照得床上之人瞬间失明。等其眨眼再望,门前众人早一步把他截获。拖下床,按倒于地,背上劈哩啪啦一顿狠揍。   梵天用脚尖挑起男人布满尘埃的下巴,冷笑道:“连我的女人都敢玩,真是活腻了。”   “是她引诱我的,是她!”男人拉着梵天的裤腿,浑身颤抖着嘶吼。倾城担保没事的,为何竟被捉奸在床?不,他不想死!   “她是谁?”梵天怒喝。   男人泪流满面道:“是夫人,倾国夫人!”   梵天拧眉质问:“既然,引诱你的是倾国,你为什么与倾城做那苟且之事?”   男人好比一道响雷直击心头,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大床里侧,目瞪口呆地盯着羞得满身通红的女人。小巧柔美的脸蛋、泪眼婆娑的眸子,风流婉转的腰肢……不是倾城是谁?   “呜,侯爷,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倾城飞身扑入梵天怀里,嘤嘤啼哭。“他与姐姐有奸情,谁知竟把奴家给……我好恨!呜呜。”   “春风,夫人呢?”梵天安慰着倾城,抬头问。   “回侯爷,夫人正睡卧榻上歇息。”   地上的囚寇,心里猛地一激灵。原以为的丫鬟,居然是夫人,他太不小心了。但,苏倾城为什么会在床上?或许,他们的计策早被人识破,反而将计就计的利用。对手是谁?强的可怕!早知今日,他不该听信倾城的话,与之为敌。   “春风,夏雨,你们是侍候夫人的贴身丫鬟。可曾见过这男人?”梵天狠命踢出一脚,男人无法躲闪,只得硬生生受了踢打,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   春风恭敬禀报。“以前,从未见过。今晨辰时,倾城小姐曾带此人来夫人闺房,说是特意请的郎中。”   “是这样吗?”   梵天低头俯视着怀中的女人,眼底喷射着锋利的光芒。倾城下意识躲开男人的视线,心下一片慌乱。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梵郎,我不晓得这禽兽和姐姐有……你信我。”   “嗯,嗯。”   梵天耳目聪明,听得床榻边传来声息,忙推开倾城夺步至榻边,抱起呻吟的倾国。   倾城被侯爷弃置身后,心底发寒,梵天从没这么对过她,难道她被野男人碰过,便不值钱了吗?不,不该是这样的。她明明计算好,让人奸污倾国,反正一个活死人,根本不会反抗。即便,有丫鬟,也可用迷药扫除障碍。事成之后,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苏倾国失了清白之身,怎佩再坐正妻之位。   但结果,失身的为何是她?她不知自己怎会出现在倾国的床上,当时,破瓜的痛楚使她清醒,可是已经晚了。她全身瘫软,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得逞。她好恨呐!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害她?只差一步,短短的一步之遥,侯爷夫人的宝座就落入她的掌心了。对,是倾国,一定是倾国坏了她的好事!   “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倾城现今无路可退,不掐着‘本是无辜,误中副车’这根救命稻草,她就全完了。   “咳,咳咳。疼。”倾国靠于小侯爷怀中,柔声喘息,慢慢皱着眉峰,逐渐张开双眸。   苏倾城下意识松开,紧拽着倾国肩膀的青葱玉指,退了两步。她甚至没去想,自己为何而退。只迷惑地盯着眼前那漆黑的瞳眸,痴了。   “妹妹,天凉了,该多披件衣服。”   啊?倾城倏然回神,瞧见姐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怨从中生,眼梢的晶莹再次滑落。“姐姐,你早醒了,是不是?你因我心爱梵郎,故意使那禽兽假扮郎中,接近与我。你二人,一明一暗,把我给……姐姐,你好狠的心肠!”   “倾国,你说什么胡话呢?咳,咳。”倾国以指背贴唇,暗暗凝眉。   春风见机递上茶水,倾国喝了几口,润润唇舌道:“什么梵郎?什么禽兽假扮郎中的?这都几更天了,你和姐姐开什么玩笑?快去睡吧,明日一早,还得向爹娘请安呐。”说罢,倾国转朝举着火把的男仆道:“女眷深闺,尔等怎可乱闯?还不快退下!”   男仆们被喝令惯了,俱皆抬起脚步欲走。下一刻,却与小侯爷锋锐的视线对上,纷纷不知所措地呆滞原地,等着主子下令。   梵天一把捞起倾国,转过她的腰身,两人相对而望。   倾国奋力挣脱梵天揉着她腰身的臂膀,冷喝:“你是谁?为何在我房里?”倾国侧脸看向倾城问:“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姐姐,你别装傻了!你害得我还不够,竟想什么都推给我这个做妹妹的吗?侯爷,你可要为奴家作主啊!呜呜。”苏倾城拉着梵天华丽的衣摆,白嫩的身子,于抽泣间耸动。   梵天挑眉道:“倾儿,你下去吧。春风,你去照顾她。”   “不,我不走!”苏倾城牢牢捏紧梵天的衣物,死不松手。“侯爷,今晚不把事弄个水落石出,倾城还怎么活啊?”   梵天挥手让男仆退却,春风点亮房中的烛火,随后看守因侯爷一脚踢昏的采花贼。“倾国,你不认识我了?”   “难道,苏府已倒,我们姐妹卖你为奴不成?”倾国疑惑地瞧向妹妹,再瞅瞅梵天,环顾房内的摆设。心下顿悟道:“原来这样,我真被卖了。”倾国低吟片刻,冷冷地凝视着小侯爷道:“婢女睡糊涂了,不知主子深夜来访,有何吩咐?”   “你……”梵天气极败坏地伸臂抓过倾国,捏着她的肩膀问:“你不是婢女,是我夫人。这卧室,既是你的闺房。”   倾国难得一笑道:“主子何必骗奴婢,夫人该是倾城吧?你唤我倾国,叫妹妹倾儿,生疏之别一语可窥。奴婢还有自知之明,这夫人之位,哪里是倾国能妄想的?”   “你……”梵天被挤对的哑口无言,叹气道:“倾国,你别跟我呕气。往日为夫对你有愧,你忘便忘了吧。春风,你扶夫人去梨园,小心服侍。”   “是,主子。”   春风福了福身,正待去搀扶夫人。没想,倾国毫不留恋的,从侯爷腿上退离,推开春风的手,迈向房门。临去前,回头笑道:“主子,就好好安慰你倾城夫人吧。奴婢不打搅了。”   “你……唉——!”梵天三步并两步,拉住倾国的臂腕,一手揉着她的小蛮腰,无奈地摇头。“为夫陪你去,总该信我了吧?”   不等倾国答话,趴于卧榻上的倾城一跃而起,以胴体贴向梵天的后背,急道:“梵郎,你就这么丢下我了吗?你明知道姐姐怎么对我,竟不为我主持公道!人言可畏,侯爷不给我个交代,我还怎么有脸见人呢?”   梵天柔声问:“倾国,你见过地上的男人吗?”   倾国觑了男子一眼,微微颔首。“有些眼熟。”   倾城喜道:“梵郎,你看!姐姐都认了。”   倾国奇道:“我是认得啊,他不就是妹妹你的情郎吗?我记得妹妹嫌他出身低,回绝了亲事。难道,你俩藕断丝连?”   “苏倾国,你血口喷人!”倾城放开侯爷的背脊,转向倾国伸手挥打,想用指甲抠她的脸。   血口喷人待怎样,胡编乱造又如何?倾国但笑不语。此时,谁沉得住气,便是赢家。   梵天翻手抓住倾城施暴的利爪,痛苦地闭眼道:“春风、夏雨、秋露,你们带小姐下去。冬雪,找人把淫贼拖下去沉塘。”   “是。”四婢异口同声的应答,立即动手把倾城拖出内院。   “不,不——!梵郎,你信我,信我啊!梵郎——!”苏倾城舞动的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满院子凄厉的哀嚎。   梵天揽着倾国的嫩肩,询问:“夫人可满意?”   倾国抬起容颜,凝望着梵天道:“小小一个婢女,有何能耐,让侯爷看我的脸色行事?主子,莫要取笑。”   “你……”梵天几乎沉溺于倾国的笑颜里,他甩了甩脑袋,清醒道:“倾国,记住,你是我夫人。”   “既然,是主子吩咐,倾国自然不敢相违。”倾国勾起唇角道:“侯爷,恕倾国直言。如你真是我的夫郎,为何我心里不记得你一丝一毫?”   “你……”梵天今日终于明白,什么叫哑巴吃黄连了。这苦,还真难下咽啊!   倾国不理梵天,转朝春风道:“春风姐姐,麻烦你带我去梨园。”   春风欠身道:“夫人叫春风即可,姐姐二字,实不敢当。”   “夫君,倾国告辞了。”倾国对梵天,春风主仆二人偷偷以眼神交汇,装作不知。福身,跟在提灯笼的婢女身后,穿院过廊,踱步梨园。   梵天望着倾国的背影出神。倾国当日回侯府,他命婢女为其梳洗时,查探过她的身子。确实,是倾国本人。那脸庞,那触感,不会骗人。可,她的眼神、表情、谈吐,哪一点都不似倾国。   或许,她真的失忆,才会性情剧变。但,谁能防万一呢?倾国的改变,究竟是福是祸?梵天合上眸子,不再多虑,只盯着那一轮明月,渐渐西沉。   血红的灯笼于微风中一明一黯,好比他此时的心境。倾国举起臂膀,好一双美人手,雪白如玉,柔若无骨。可惜,皆非他所求。他想要有力的双臂,翻过耸立的石墙,想求迅猛的腿脚,逃脱这侯府牢衙。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姐妹起干戈。无庸置疑,小侯爷喜欢倾城。而那女人确实想嫁给侯爷,但非要正妻之位,才愿出嫁。正逢倾国病重,便欲使迷奸计。这么一来,侯府夫人与人通奸,或被施暴。总之失了清白,侯爷再不愿,也得休妻,平那攸攸之口。   可怜,春夏秋冬四婢是何许人?把倾城的举动回禀侯爷,男人岂会不知?他想来个将计就计,迷昏倾城,与倾国对调,当有人欲行不轨时,出面阻止。无论如何,倾城闺誉已失,到时只求能嫁入侯府,哪还偏执什么名份?   可他哪想到,即使埋伏在侧,他冲入房时,亦悔之晚矣。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被人睡,个中滋味怕是旁人难以体会万一。小侯爷,一定纳闷,倾城为什么不喊。其实,只要她一叫,侯爷就会带人闯入。仅仅差那么分毫,满盘皆输。   倾国微微一笑。他不过点了倾城的睡穴和哑穴,就使二人痛不欲生,也算为他肉身的原主出了口恶气。亏他功力浅薄,穴道片刻自解,如此一来,这手段更是天衣无缝了。他还担心,倾城要是一直说不了话,该怎么办呢。   倾国睨视着地上的月华,静静地想,前世孽缘纠缠,使他难脱牢笼。但这一生,他绝不再为他人左右。既然活了,既然醒来,他便要为自己而活。    [侯门深似海:第三章 转世解谜又生疑]   倾国辰时二刻起身,穿上湖色的锦裙,为自己画眉梳妆。说来可笑,他会女人所知道的一切。曾为杀手的他,不知多少次以名妓的身份,潜伏在目标身侧。大到琴棋书画,小到扑蝶戏水,训练他的师父要求,举手投足间尽善尽美,他也没让人失望,接下的目标从未失过手。   他是个男人,却要披上罗裙,做些下九流的勾当。当年,他才十二岁。那么,更早一些呢?怕是在做娈童吧。他苦笑着摸上倾国的脸颊,说不上绝色,但也算清秀可人。这身子,便是他今后的凭依。   但,魂魄为何移入女人的体内?他是男人,不择不扣的男儿。他想扫落镜台上的胭脂,欲撕毁身穿的罗衣裙摆。倾国的十指紧紧交握成拳,迷人的眼瞳中透着坚忍。   是啊,他已经再世为人,该抛却往日的种种。可是,男儿的热血会变吗?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自己也不愿改,变了,就不再是他了。如今,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女人的身份,或许会使他活得更好。   倾国,这名字安在一个小家碧玉身上,多讽刺?十足的女儿名,他嗤笑,那该叫什么呢?无悔,是的,他要一生无悔。他已经夺取了女人的肉身,不妨给她留下些什么,也不枉她来世上走一朝。   无悔,倾国。是了,他今后便是倾国无悔。   “夫人。”春风隔着红木大门轻唤。   倾国斜眼睨视门框雕花处,冲贴纸上的阴影问:“什么事?”   “主子有请。”   倾国起座开门,跨步而出,拂了拂裙摆的褶皱,淡淡看了春风一眼道:“带路。”   春风心头猛然一颤,垂下眼睑,恭敬地欠了欠身。“是。”   倾国随春风东转西拐,穿过数条回廊。侯府后院,植了许多参天大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头顶的青天。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射入,一缕缕印于白墙绿瓦之上,清风袭来,一点点光芒好像夏夜的萤火,幽幽浮动。   倾国身处长廊,耳畔闻得鸟语,鼻间尽是花香。回廊两侧的墙壁,每隔一丈设有一窗。廊内之人,走十步,便可窥一景。其中景致俱不相同,碧竹红花,假山流水,应有尽有,极之奢华。倾国住过金砖铺地,白玉为墙的宫殿,曾有人为博他一笑,在院子里置满奇珍异宝。此刻之见,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回廊的尽头,连着小侯爷的书房。春风带倾国跨过三道门槛,请入内室,悄悄从外侧拉上房门。   “侯爷一早请倾国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倾国踏入书斋,开门见山道。   梵天放下书卷,抬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淡绿色的裙装,贴着雪白的肌肤。一头乌黑的长发,由一支碧玉钗轻轻挽起,束成发髻。女人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白净的脸庞,几乎没使过脂粉。一张素颜,一抹秋波,整个人既是一汪清流。   梵天起身,欲扶倾国上座。   倾国微微欠身,躲开男人伸出的手,自行落座。静静看着对方,等待答复。   梵天苦笑着收手,叹气道:“今日,找夫人来,是想和你商量倾城的事。”   倾国心底冷嘲,倾城所做之事,男人全知晓,却依旧对姐妹二人逢场作戏。侯爷该明白倾城的品性,竟仍舍不下她。不知,是喜欢倾城的美貌,还是偏爱有心机的女人?“倾城是我妹妹,侯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梵天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只得讪讪笑道:“昨晚,倾城在房里被人奸污。众目睽睽,女孩家的清白都糟蹋了。倾国,她在我侯府遇上这等事,我不娶她,好比推她入火坑。何况,倾城是你妹妹,我怎能见死不救?”   好个避重就轻!倾国挑眉道:“侯爷,男儿多是三妻四妾。妹妹失了身,侯爷都不在意了,我这个为人姐的,当是乐观其成。姐妹共侍一夫,古来有之。倾国一介女流,侯爷志在必得之事,何需问我?”   梵天因倾国的讥嘲脸面一红。暗叹道,倾城失贞,他怎会不在意!可在意又有何用?倾城已非处子之身,勉强也只能做个侍妾。倾城啊倾城,机关算尽,倒把自己赔了进去,而他却是那推波助澜的凶手。“夫人放心。今夜,我纳倾城为妾。之后,她还归你约束。”   倾国瞅着小侯爷的脸,瞧着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暗自哼笑。昨晚,男人怕是陪了倾城一夜吧?女人的枕边软语,份量不轻。金风玉露,更使人迫不及待啊!“倾城有侯爷看护,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妹妹的事,倾国不便插手,以免她对我加深误会。”   梵天默然片刻,从怀里掏出两片碎玉,递向倾国。   倾国接手一观,心神俱焚。两块碎片合一起,是一方护心玉。青色的玉片内心镂空,内刻殄文,外雕梵语。前世,他见过这种玉,是咒术之士囚禁魂魄所用的魂玉。   魂玉,魂玉,魂魄之狱。   梵天探察着倾国的神色道:“你不记得了?贾全在相思庵找到你时,你手里拿的就是它。”   “它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看来,她真是忘了。梵天回道:“听说这玉佩,是你从小挂在身上的心爱之物。里面是空心的,好像装着红色的水,之中还有沙粒。贾全去相思庵接你时,一并带回来的。这碎玉,我已命人洗干净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倾国恍然大悟。先不论护心玉如何而来,这方玉佩,确实是他千年来的栖身之所。红色的水是他的血,沙粒是他的骨灰。不知谁,用逆天之法,把他禁锢在这弹丸之地。要不是有人打破魂玉,穷天地之寿,恐怕也不能重见天日。   他低头猜测,是不是曾经的倾国打碎玉佩,把他前生的血骨吞入腹中,才使他附于其身呢?据说,打开魂玉,放出死灵之人,必以一命换一命。真正的倾国或许不知道,可她为什么打碎心爱之物,又是个谜题。       [侯门深似海:第四章 婚宴之上美人谋] 倾国收下魂玉,由春风送她回梨园。   倾国在厅堂吃了点粥,推托身体不适,进闺房歇息。她遣退婢女,反锁门窗。放下床幔,脱衣入内。倾国支着脑袋侧身而卧,摸着磕磕绊绊的魂玉,一时感慨万千。   他生前从未见过魂玉,道听途说,是妖道折寿练就而成。魂玉,顾名思义,乃魂魄之牢。这一小块东西,却是万金难求。据闻,世上有三种人常被制成魂玉。一,是比帝王先逝的宠妃。其二,是战死沙场的将军。第三,是皇帝仇恨的死敌。   倾国突然想起,前身自我了断时,那悔恨无奈的异邦国主。是他么?自己给了对方致命一击,却不让他有回报的机会。恐怕,他万万想不到,一缕锁入玉中的幽魂,会死而复生。   倾国盘腿而坐,开始第一层心法。   习武之辈皆知,强身须得少年时。三岁蹲马步,龆年舞刀剑。倾国正逢及笄之年,亏得她骨骼清奇,身子还未长全。否则,纵有绝世秘笈,也无用武之地。   倾国深知练武极苦。他曾为在最短的时间内飞檐走壁,于滚烫的铁板之上起舞。脚底接触铁板的霎那,是不会疼的,只要脚马上抽离板面,无伤分毫。一曲复一曲,一段又一段,他整整跳了二十四个时辰,不吃不喝,两天两夜。   一个杀手,须在绝境中求生,而有幸存活的,便是一只无坚不摧的野兽。   “夫人,已是酉时二刻了。主子,请夫人去梅园,入筵席。”   魂飞天外的倾国,收敛神智,把丹田中的热气引入四肢百会。“回侯爷,请他稍等。我两盏茶时,便到。”   “是。”春风领命而退。   稍顷,倾国穿着一身白色沙衣,迈入梅园正厅。堂内一派喜气,柱子上贴满双喜,桌案摆着大红蜡烛。仆从端着一盆盆菜肴,在宾朋间穿梭往来。   纳妾不同娶妻,原是由小门入,不张灯结彩,喝口交杯酒,便算礼成。眼下梅园如此热闹,不过是小侯爷宠幸爱妾,逗她高兴罢了。可惜,婚宴来的仓促,又逢流言蜚语之际,故而未请外客,只唤了些内亲,托托喜气。   赴的是喜宴,来者莫不是披金挂银,穿红戴绿。然,倾国一袭白衣步入内庭,与四下格格不入。她身姿纤柔,步履轻盈,白玉般的脸庞微微含笑。厅中不时涌入穿堂风,吹得沙裙摇曳,衣袂飘飘,仿佛不似尘世中人。   梵天瞅着走近身侧的倾国呆了呆,上前揽住她,为其引见亲朋。   倾国任由小侯爷揉揉抱抱,在广庭之下倒也没有驳男人脸面。   “这是我伯父,伯母。伯父,可是景国公。”梵天掌心朝天平推,指着高堂上的男女,为倾国引见。   女儿亲成,贵在成妇。洞房花烛夜过后,见叔嫂,是古礼。否则,新妇是会被取笑的。难道,倾国嫁来侯府,这侯爷竟没有带她登堂入室吗?再者,上座的并非侯爷父母,他们是不是已然身故?倾国心下疑窦丛生,脸上不动声色,淡淡一笑,福身道:“倾国,见过伯父,伯母。”   “大喜之日,你怎穿白衣?太不吉利了!”王氏上下瞧了倾国几眼,颦眉道。   倾国微微垂首。“伯母教训的是。倾国,这就下去换装。”   “不用了,起身吧。一来一往,婚宴都耽搁了。”景国公端起茶杯,以茶盖轻扇着滚热的茶水,低头喝了口道。   “既然,老爷这么说,罢了。”王氏挥手打发倾国。   倾国直起身,由梵天拉着面向左侧。   “这是我大堂兄。”   倾国恭身见礼。   “梵天,你可把弟妹藏的太好了。”梵镶璧觑视着倾国,讥笑道。作为正妻,婚宴竟比不上一个小妾。成婚三月有余,夫家人俱未得见。这样的女人穿着白衣赴宴,倒也不奇怪。丈夫将娶亲妹,心里恐怕咬牙切齿吧?   梵天避其锋芒,笑道:“哪里,是大堂哥你太忙了。”敷衍了一句,他把倾国带往右方。“小堂哥,梵尘。”   倾国弯腰施礼。   “不敢当。”梵尘揉过身边的女人,从她的手腕上取下一窜明珠,递向倾国道:“这窜珠子,就算是见面礼吧。”   梵天眼色不善道:“堂哥,不怕惹嫂嫂伤心?”   梵尘睨了眼身畔的女人道:“又非我正妻,哪容得她高不高兴!”男人干脆抓过倾国的手,为她套上珍珠,满意地点头。“女人,还是该佩些珠宝,为阅己者容。”   “梵尘,像什么话!”王氏瞪了眼小儿子与倾国交握的手,喝道:“还不松开!”   梵尘云淡风轻地耸耸肩,放开倾国的手,勾唇一笑,举止间一派风流浪子的作为。   倾国福身而起,淡然地扫了梵尘一眼道:“倾国,受教了。”   梵尘微有诧异,正欲细看倾国,梵天不悦地一把拉走妻子,背对着梵尘面向碧玉少女。“她是我同母的妹妹,梵月胧。”   梵月胧微微点头,清雅绝伦的脸蛋带着少许鄙夷,水润的大眼中藏着大户之家特有的高傲。   “小姑,真是绝世风华。”倾国不轻不重地赞了句,落座。   倾国坐下的当儿,司仪高喊道:“吉时,已至。带新娘!”   不消片刻,倾城窈窕的身姿出现在厅口,一左一右跟着婢女。她身穿大红嫁衣,头戴五彩挂冠,美艳的脸蛋薄施胭脂,目光若似有情还无情。一双凤眼羞涩地瞄着梵天,嘴角得意而笑。这般风情,倒把花容月貌的梵月胧比下去了。   新娘不顶红帕,倾国有些意外。转眼间,看到梵月胧望着倾城的眼底,透出妒意。不禁好笑,再美的女人,嫁作人妇,还能与你争些什么?   倾城拿着茶壶,一个个敬茶。一路笑语无阻,最后一杯茶水送至倾国跟前。   倾国没有接,微笑着朗声道:“妹妹,今日你嫁与相公。姐姐有句话,不说不快。请妹妹日后熟读女诫,多看些妇德妇功,切莫要再害人害己。”   倾城双瞳冒火,但此时正是自己的大好日子,不得不压抑怒气道:“姐姐,说笑了。”   倾国挑眉道:“妹妹,你平日很会看人脸色。怎会以为我在说玩笑话?你只需答应姐姐,能或不能,便罢。”   “你……”倾城胸膛起伏,勾人的乳房微微耸动,惹得众人怜香惜玉,不由得怒视倾国。   梵天急道:“夫人,此事容后再议,先喝倾城的敬茶吧?”   “夫君,此言差矣。”倾国抬眼与梵天对视道:“相公今早与倾国商议妹妹的婚事,说今后妹妹由我教训。现在,倾国不过是告诉妹妹进侯府的规矩,她不应,这杯茶倾国如何敢喝?”   “这……”梵天尝尽了倾国的口舌之利,不敢随便接话。看倾城蹲着不忍,欲待扶起,又觉不妥。   倾城巧言机辩。“姐姐,难道不知三从四德吗?夫君开口,你竟不从!”   “倾城,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倾国冷然道:“妹妹,还是小妾?如是妹妹,我这个作姐姐的,轮不到你说教。作为小妾,你用这番口气对正妻的我训话,可是要受杖刑的。”   “你……”   倾国不容倾城辩驳,望着上座的景国公夫妻道:“听奴婢说,我这一月来生了重病,昏迷在床。谁知,昨夜醒来,房内人山人海。妹妹,竟骂我害了她。”   啪——!   倾城把手中的茶壶丢向倾国,倾国瞬间侧身而起,躲开爆射的茶水。   “你这是干什么?”王氏怒视着倾城道:“一个女儿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伯母,无妨。不过,是做贼心虚罢了!”倾国整了整长裙,淡然笑道:“妹妹说我与野男人私通,结果殃及池鱼,害了她。侯爷,让我指认。那采花贼的样貌,我从未得见。春风。”   梵天,倾城心底俱是一震。倾国虽没说倾城遭遇了何事,但一句采花贼,明白人都知道,她已非完璧之身。两人哪里想到,倾国居然敢在婚礼上发难,此时欲阻,更是欲盖弥彰。   “夫人,春风在。”   倾国觑视着春风道:“那采花贼,你见过吗?”   “这……”春风左右为难,说真话,侯爷护着小妾,改日自己定要受罚。如撒谎禀报,得罪了夫人,侯爷又是否称心?举棋不定中,春风悄悄望向梵天,想请主人示意。   倾国见春风面有难色,转向梵天道:“夫君,想娶妾,倾国如不许,便是妒妇。但,妹妹进门前,侯爷一定要把此事说个一清二楚。以防有人说我陷害姐妹,置我于不义之地。”   倾国不等想开口的梵天答话,回身朝王氏道:“昨夜,妹妹不知为何入我闺房,受贼非礼。她衣衫不整的把我摇醒,在众目之下骂倾国害了她。而隔天,夫君就要娶妹妹为妾。我思忖着,不明白的人,或许真以为倾国是无耻之辈,会毁了自己亲妹的女儿清白。”   “夫君,如是不给倾国一个交代,执意此时娶妹妹进门。那么,倾国求侯爷休书一封,不为过吧?”倾国潇洒地回转身子,眸底盈笑地凝视梵天。   倾国一席话,句句在理,字字珠玑。一个妇道人家,如被视为淫妇,为自身的利害毁妹妹清白,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女人必将颜面扫地。   虽是以夫为天,但女儿的闺誉既是性命,倾国的言语倒不为过。需知人言可畏,等众口铄金之时,要辩就难了。   “天儿,侄媳说得可是真话?”王氏阴了笑脸,询问。   梵天内心正天人交战,对倾家姐妹不知如何取舍。他明白,接下去的一句话,将定一个女人的生死。他是爱倾城的,喜欢她的美、她的矫作、她的毒辣……她所有的一切都让自己倾心。   比起光华四射的倾城,娇弱的倾国在他眼底,不过是枚有用的棋子。然,而今这颗棋子,竟跳脱了他设下的棋局,使自己进退两难。倾国啊倾国,竟把他逼迫至此。   “梵郎。”倾城心惊地拉住梵天的衣物,凤眼中充满了泪水。   梵天默默看着倾城,轻轻推开她,回王氏道:“昨晚,倾城被人奸污。侄儿对倾城心有爱怜,不忍她遭受非议,才想纳她为妾。”   景国公道:“此事与侄媳有什么关系?”   “是我姐姐害的,是她嫉妒相公宠我,叫人奸污我的!”倾城急声辩驳。   王氏瞪着倾城道:“即使如此,你也不配嫁于我们侯府之家。侄儿,不管再怎么喜欢,你的妻妾都该是清清白白的女人。”   “真如此女所言,侄媳与人合谋奸污了她吗?”景国公俯视着梵天问。   梵天闭眼叹道:“这事与倾国无关。”   “不!是倾国,是她害的!”倾城抓着梵天的喜服指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偏向倾国?你明明说,喜欢的是我!你也说过,想娶的是我。可,你却娶了倾国!你骗我,你骗我!”   梵天冲管家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把倾城拉至一旁。   王氏哼声道:“这个倾城,即使清白,我也不许你娶。女儿,就该温顺贤淑,你看看她,简直像个疯子!”   景国公摆手道:“行了,梵天的事,由他自己作主。”   梵天环顾着众人,最后把视线停留于倾国的脸庞。倾国双颊浮现淡淡的笑意,眼底平静无波。梵天吸了口气道:“刘管事,昨晚之事查清楚了吗?”   刘管事眼溜溜一转,知机道:“回主子,已经查清了。那奸贼,是倾城小姐假借为夫人看病,带进侯府的。据他供词,说倾城小姐指使他奸污夫人,结果,阴差阳错反倒害了自己。”   “不,他是胡说的!”倾城哭叫道:“梵郎,你不要我了吗?你不爱倾城了吗?”   王氏厌恶地瞅着倾城道:“竟有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管事,怎么不早些把事禀告你主子?”   刘管事鞠躬道:“回王夫人话,主子一早命小人准备婚事,我怕主子听了不高兴。”   “混帐!要是天儿真娶了这无耻女人,到时侯府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刘管事跪下磕头道:“请夫人恕罪。”   站于大厅正中的梵天背向倾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倾城的嘶喊,叫得他心疼。可,他却没办法救她。硬着心肠走到倾国身边,托着她的手臂道:“这事是为夫考虑不周,让夫人受委屈了。现下,真相大白,夫人不用多虑了。”   王氏饶过管事,不放心侄儿,回头道:“天儿,你准备怎么处置倾城?”   “送她回去吧。”梵天想着怎样救倾城出苦海,心不在焉地回答。   还用个送字,侯爷当真多情啊!倾国冷笑。   王氏欲待发难。   倾国为梵天解围道:“伯母,倾城做出这样的事,我这个做姐姐的难辞其咎。不如,让夫君把倾国一同休了。”   “好端端的,怎么能休你?”   “好好一场婚宴,弄得鸳鸯双分。我想,夫君心底定是恨极了倾国。倾国自愿下堂求去,让夫君再娶个称心如意的。”倾国在婚礼上发难,其一,是想小侯爷愤中休妻,使他离开侯府。倾国,知道此事太难,仅只一试而已。   如今看来,就算牺牲心爱的女人,也不能使男人让步。这倾国身上,究竟有什么谜呢?   其二,他要把昨夜的事说清,未免之后有人借此生事。而他的好妹妹倾城,万万不能入府。有这么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在身边,他还能睡得安稳吗?   梵天心头一紧,苦笑道:“夫人莫要多心,我……”   景国公等人看梵天欲言又止,以为他要说什么体己话,纷纷起座告辞。   梵镶璧路过倾国身侧时,轻声道:“你知道这场婚宴会不欢而散,才穿白衣的吧?”   倾国不语,含笑而立。   众仆跟着小侯爷出门送客,偌大的厅堂,顷刻只剩寥寥数人。倾国挥退奴婢,笑看倾城。   “我恨你,我恨你!”倾城气极败坏道:“要不是你,我已经是侯爷的正妻了!要不是你,我今天会这么惨吗?”   倾国默然,等着倾城发泄。   倾城诡异地笑道:“但,你也别得意!梵郎会娶你,不过是为了你身上的宝。他爱的是我!我们会在一起的,就算不成亲,他也会来找我的!”   果然,人在激动的时候,最容易露馅。他就是等着倾城自己泄密。倾国身上有宝?什么宝,值得小侯爷如此花心思?甚至,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倾国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赶来,知道不便再问,随即调侃道:“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妹妹,怎么看,你还是略胜姐姐一等啊!妹妹就好好品尝偷情的味道吧,我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谁叫你是我的好妹妹呢?”说完,留下疯狂追打他的倾城,闪身离去。       [侯门深似海:第五章 夜降暴雨非迷梦]   倾国在梨园用过晚饭,回卧室。方欲休息,便听得一窜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须臾间,面色不善的小侯爷,已跨入房门,挥退左右,一声不坑地盯着倾国。   倾国任由他看,自己动手铺床。   梵天一把抓过倾国的手腕,冷冷地瞪视她道:“你知不知道,今晚的事,会要了倾城的命吗?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失了清白,还能进哪户人家的门?”   不错。此事传开,倾城恐怕非浸猪笼不可。但,他置之不理的话,就是给自己设了道随时随地,会致命的陷进。他为自保,哪能容情。何况,对付的是将置他死地的女人。倾国并不挣扎,反而把脸凑向男人,鼻对鼻,眼对眼道:“侯爷,难道认为,倾国该任妹妹鱼肉吗?”   梵天厉声责备。“你不愿倾城进门,可以告诉我。今早,我不是问过你吗?你为何不说呢?”   “倾国从未干涉侯爷纳妾,更没有不让倾城入门。”倾国乌黑的眸子闪着笑意,冷然道:“说送妹妹回乡的,不是侯爷你吗?”   “倾国,你不必狡辩!”梵天喝道:“如果,不是你扯出昨晚的事,倾城此时便已是我的姬妾了。”   倾国淡淡轻笑道:“不,小侯爷,这事不该怪倾国。我给过你选择,不是吗?当时,厅堂之上。如你向着妹妹,为保全她,倒打倾国一耙,我此刻绝不会有怨言。侯爷,是你自己选了我,为什么反倒怪起倾国来了?”   倾国直视着梵天怨恨的目光,柔声道:“小侯爷,我明白你喜欢的是妹妹。只是,倾国不知,你为何违背心意甘愿娶我为妻。侯爷,世上有一种药最贵,那就是后悔!”   梵天的心神俱震,手一松。倾国见机抽手脱困,退了两步道:“千金难买后悔药。侯爷,盼你行事多加思量,不要再怪倾国才好。”   “你……”梵天气急攻心,双袖一掷甩臂出门。   倾国目送着侯爷的背影嗤笑,梵天如果气死在他的话下,倒便宜自己出府了。可惜啊,可惜。倾国扬眉轻喊:“春风。”   春风从门口转入躬身道:“请夫人吩咐。”   “打水来,我要梳洗。”   “是。”   抹脸净足,脱衣上床前,倾国不忘插上门窗的插销,吹熄蜡烛。她偏身躺入床内,右臂托腮,闭目运功。   一场婚宴使倾国心中生疑。一月来,看此地的谈吐,字画与前世相仿。不想,婚礼习俗大相径庭。女不兜红帕,叔媳见礼竟在婚堂之上。他知道自己已睡了千万年,世上有些改变亦是当然。但,他不禁自问,脚下的沃土,究竟是不是曾经的那片河山?   令他更奇怪的是,梵月胧这个小姑,怎么看都是碧玉之年的少女。侯府此等大户人家,本该早早出嫁,怎么还在春闺枯坐年华。   倾城说,他身上藏宝。这件事,有几人知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会放过倾国。可怜,本尊已逝,如今的他根本一无所知。此事,倒也不急,只怕小侯爷几日后便会提及。   想想倾国这个妻做得真是委屈,相公不疼,侯府中没有一个亲信。她死了,或许比活着痛快。   倾国体内要穴自行运功,脑海不忘凝思。夜色渐渐深沉,到亥时二刻,她不知不觉睡去。   轰隆!哗啦啦……   半梦半醒间,倾国仿佛听到天降暴雨。狂风中树叶沙沙作响,水滴拍打着瓦砾发出叮咚之声,旁屋的窗户没有推紧,风一吹,噼啪噼啪惊人迷梦。这么多杂音中,藏着一双脚,那轻微的步履声,就在他的房内,他的床边。   倾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中,一道霹雳从天而落,窗外光芒大胜照入室内。仿佛有个影人,透过薄薄的床幔,静静地看着他。   谁?倾国霎时惊醒,欲拉开床幔,一探究竟,谁知身子竟无法动弹。是了,他正练内功心法,此时别说动,就是心神不宁,也会经脉尽碎。   自己怎么松了警觉,倾国暗暗自责。但,毕竟功夫才练几日,要达到耳目通明,尚需一年半载。别无他法,倾国只能尽快疏散丹田的热气。眼睛盯着黑影,耳朵细听屋内的动静。   电闪雷鸣过后,卧室归为混沌。床畔的人影逐渐模糊,好似融入黑暗之中。倾国听得脚步声再起,有一声没一声,不远不近,约莫一盏茶时,房里只剩他一人的呼吸。   来人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站在床边看看他吗?倾国的思路开始模糊,身子困乏,升起一股浓浓的睡意。入梦前,他只记得鼻尖淡淡的清香。    [侯门深似海:第六章 茗花湖上名花游]   旭日东升,一缕刺目的光线,唤醒了熟睡的倾国。她从丹田运气,感觉没什么不适。随即套上披风开门,唤婢女端水,自行梳理。   春风站于一旁道:“夫人,让春风给您梳妆吧?”   “不用,我自己梳便好。”倾国从黄铜镜内,看向身后的春风问:“几时了?”   “回夫人,已过巳时二刻了。”   倾国如今可以确定,昨夜闻到的是迷香。那会儿,他正运内功,无处可避。如果,对方欲对他不利,自己也看不到今日的太阳了。那,会是冲着宝来的么?他昏睡后,来人有没有动过他的身体?此人,是不是侯爷?倾国沉思半晌道:“春风,布菜。吃过饭,我再歇一会儿。”   春风犯难道:“启禀夫人,王夫人今早派人来,请您午后游湖。”   “王夫人?”   “就是侯爷的伯母,景国公的夫人。”春风一边吩咐小婢上菜,边为倾国解惑。   倾国本想在房内找些蛛丝马迹。不过,对方连迷药都用上了,可见是个细心的。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有一天,他总会逃出侯门,为今后打算,也该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倾国颔首问:“游湖?在哪?”   “是茗花湖,文人雅士最爱去之处。”春风指点着小婢上菜,端过铜盆,请倾国净手。   倾国把手掌送入水中搓了搓,拿起盆边的锦帕轻轻拭手。“侯爷去么?”倾国见春风神色有些犹豫,心里早已明白,不在意道:“但说无妨。”   春风低头细语道:“侯爷一早送倾城小姐出门了。”   “何时回府?”倾国计算着想,游湖是不是个逃脱的机会。   春风摇头道:“奴婢不知。”   哼,或许知道也不会说吧。春夏秋冬四婢,是小侯爷的心腹,她们对自己说的话,有几句是真,还需计较。“怎么去茗花湖?”   “午时二刻,王夫人便会派人来请。”   倾国接过筷子问:“春风,你这两天跟着我,该知道我忘了些事吧?”   春风不知如何答话,讪讪望着倾国清丽的容颜,等着吩咐。   “不用拘束,我想问些小事。”倾国夹了块鱼肉,塞入小口,咀嚼着咽下。侧脸斜视春风道:“今儿是何年何月,谁的天下?”   春风偷偷望了眼倾国,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时下忠武年,七月初六。”春风悄声道:“皇上姓贺名荣,六十五年岁。”   倾国喝着热茶,清了清嗓子问:“此地是何处?国名又叫什么?”   夫人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难不成,在试探她?春风小心答道:“此处是靖州,国名‘迢’。”   迢国,靖州。倾国一一默记。“靖州去皇城需几日?”   “至少,十天半月。”春风斗胆问:“夫人要去皇城吗?”   倾国摇头道:“不,我只是随便问问。”他这是故布疑阵,真要逃起来,春风就是个引梵天走错路的活棋子。当然,小侯爷也有可能不上钩,但鱼饵撒下了,不管吃不吃,对方都会有顾虑。“皇城在哪面?”   “去皇城要往西走,靖州是东方边境,再往东,便是大海。”   “哦。”倾国添了碗饭,慢慢吃,不再开口。直到春风扶她坐上王夫人的马车,也没猜透倾国的心思。   咕噜,咕噜……   这木轮子的转动声,就是他再世为人,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倾国的脸蛋浮现感慨的微笑。   “你在笑什么?”王氏奇道。   “侄媳嫁来靖州,没出过府。今日伯母带倾国游茗花湖,自然高兴。”倾国挑起马车车框上的遮布,朝外望。   王氏制止道:“倾国,别看。记住,你是侯爷夫人,举止间不可失了身份。”   倾国悻悻然放下布帘。逃跑的路线看不成,真是亏了。该怎么找借口,再出来几次?   “伯母,嫂子嫁来侯府三个月,天哥却忘了带她游靖州。你就让她在车上看看,又有何妨?”梵月胧倨傲的眼神扫过倾国,言语颇有讥嘲。   王氏颠怪地瞪了眼梵月胧,拍拍她的玉手道:“你呀!我跟你嫂嫂说话,不许多嘴。”说完,冲倾国笑道:“倾国,月胧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她说的话,你可别在意啊?”   王氏做了二十三年的景国公夫人,瞧过多少大风大浪。昨日,倾国婚宴上的一番话,让她明白这女子不可得罪。最好能拉拢,今后定有用处。为此,才弄出了今日的茗花湖之游。   倾国温婉一笑道:“哪里,小姑说的是实话。”   王氏叹气道:“倾国,不怪我多嘴,你也是命不好,竟有这样的妹妹。放心,我会多劝劝天儿,叫他回心转意的。”   王氏想施恩与他吗?倾国暗中讥嘲,别说他不要梵天喜欢。即便想,王氏有多大能耐劝动梵天?“夫君不喜欢倾国,自是倾国不好。伯母,不必相劝。”   “哼!”梵月胧冷哼道:“想要我哥喜欢,就该去拼,就该去抢!你以为委委屈屈,我哥就会多看你一眼吗?”   “我没这么想过。但,夫君想做什么,岂是我能干涉的?”   “妇人之见!”   王氏见姑嫂二人不投机,立即把话题岔开。“倾国啊,我们国公府,就在侯府隔壁。有事无事,你都常来走动走动。天儿,月胧的爹娘早逝,你要多顾着些天儿。”   “是。”倾国低眉顺眼地回应。   “男人嘛,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的多着呢!你别太在意。”   梵月胧撅嘴道:“伯母,你让镶璧哥,尘哥多娶多纳,任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堂哥才刚过弱冠之年,浪子之名却传遍靖州,只怕皇城里都有人听到。你还要嫂子惯着天哥,让他也胡来啊?”   “哎唷,我的姑奶奶!”王氏叹气苦笑道:“你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竟还这么不懂事。你哥哥们,我能管得动?等你成了亲,就明白我们的苦了!”   “我才不成亲!”   王氏取笑道:“难道,你想做小姑婆?”   梵月胧翘起鼻子道:“有什么不行的?”   “你肯,天儿未必肯依。”   “哥哥管不着我。”   车厢内尽是王氏,月胧的笑闹声,倾国安静地坐于一侧,细算着路程。不多不少三盏茶时,马车停于湖边,由婢女搀夫人小姐下地。王氏等人带路,倾国跟于身后。   此刻正是盛夏时节,茗花湖沿岸垂柳依依,碧绿的柳条随风飘摆。树梢上传来阵阵蝉鸣,草丛中蝴蝶扇着翅膀。小贩们或站或坐,在柳树下摆着摊子,眼盯着倾国几人,不时递上东西叫卖。   倾国抬眼望去,湖面上碧波荡漾,层层涟漪不停地推向岸边。茗花湖里开满了各色的荷花,睡莲,花色有深有浅,形状千姿百态。有昂首仰天的、有随波漂流的、有藏于绿叶之下的,一朵朵鲜嫩欲滴,好似能掐出水来。   千年里,他封于魂玉中,早忘了世上还有这么美的景色。前世,他为生存挣扎,从没像今天这样享受过,不必杀人,也不用时刻提防有人取自己性命。他永远忘不了堆成山的尸体,和他手上沾满的鲜血。他曾经宁可关入十八层地狱,也不愿再度清醒,但面对这番美景,倾国轻叹,到底还是活着好啊!   倾国跳上踏板登船,船舱的设置好比凉亭,有扶手栏杆,四壁空旷以纱巾遮暑气。王氏命婢女摆上瓜子糕点,与月胧,倾国一同赏荷。   船慢慢驶向湖心,倾国趴于栏边借赏荷,查看四周的地理。茗花湖,多像江南的西湖。   他也曾穿着罗裙,假扮名妓,泛舟湖上,为了刺杀当朝显贵。他记得,那人是笑着死的,一腔碧血洒在自己的白衣之上。完事后,他反身蹿入西湖,那青青碧水,洗净了一身的血腥。   闪烁的波光,使倾国闭上双眼。吹着清风,平复心境。   “伯母,你听有琴声。”梵月胧侧耳倾听道。   王氏笑指不远处的花船道:“琴音是那艘船上传来的。”   梵月胧好奇道:“是什么船啊?官家小姐吗?”   “什么官家小姐?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妓船。”王氏摇头笑侄女天真。   梵月胧双眉一凛,堵住耳朵朝船家吩咐。“把船划走,我不要听她们弹的琴。”   侯府千金,哪里知道妓女的苦。倾国叹息着抬头,正对上花船中的一双鹰眼。好锐利的眼神,倾国感到脸上一辣,他淡淡地望着男人,并不避开目光。倾国的坦然相视,使对方稍有惊异,男人玩味地勾起嘴角。   纨绔子弟他见多了,倾国对其视而不见的当儿,男人身后有人拿着纸扇朝他挥手。倾国定睛一看,却不是他的两个小叔子是谁?   “伯母,是镶璧哥和尘哥哥。你看他们,大白天的,竟带叔父喝花酒。太不像话了!”梵月胧绝伦的脸蛋微微曲扭,扯着锦帕道:“船家,把船靠过去。”   王氏虽恨儿子不争气,但也不想给人看笑话,劝道:“等回府,再教训他们吧?”   “不成,现在就要他们过来。”   王氏对这个说风要风,说雨要雨的主,也是没办法。只得由得梵月胧指挥船家划过去,用绳子套住花船的桅杆,并舟而行。   王氏把倾国,梵月胧拉进船舱,唤婢子遮好纱巾。对男仆嘱咐了两句,让他去隔船,请三人前来叙话。   谁知仆从一去不回,梵月胧心下着恼,听着花船内的笑语,忍不住喊道:“镶璧哥,尘哥,你们快回来!”   梵镶璧等人没有回话,倒是一双纤手挽起轻纱,露出娇媚的花容道:“妹妹想跟我们抢人哪?可惜,爷不想走呢!”   “你……”   王氏拉了拉梵月胧的手,扬声道:“不要跟她计较,自贱身价。”   “夫人说的是呢!尔等什么身份,怎是我区区一个艺妓能比?”女子娇笑道:“快快把船移开,莫要让人误会了才好。”   王氏气急,喝道:“逆子!还不快给我过来?”   花船舱边,又步过一女。身穿鹅黄衣裙,柳眉杏眼,一头乌发披肩,神色颇为慵懒,好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她年纪似与倾国相仿,半依半趴着坐于栏边道:“爷在这儿,快活着呢!夫人想争客,硬抢是没用的。不然,爷人走了,心还是留在我姐妹身上。夫人是何苦呢?”   “你……”王氏缓了缓怒气,请教船家。“这花船上的,是哪家妓院的女人?”千人枕,万人趴的妓女竟敢对她如此无礼,这口气怎么也要讨回来。   船家一脸神往地说:“她们是靖州有名的三娇,人称‘赛牡丹’。卖艺不卖身,每次接客不下千两银子。今日,能见一面真是托福啦!”   梵月胧冷冷地白了船家一眼,摇着王氏的胳膊,发嗲道:“伯母,你倒是想想法子呀!难道,我们要让妓女爬到头上不成?”   倾国却想,明摆着是梵镶璧等人不愿离温柔乡。妓女,不过是受男人指使,转移王氏的目标罢了。不来,就不来。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呐?   “月胧,我们先回去。”王氏不愧是大家夫人,知道争下去讨不到好,不如回去计较。   梵月胧不依,扭着小蛮腰道:“可堂哥,叔父还在花船上啊?”   王氏冲月胧抛了个‘你怎么还不明白’的眼色,小声道:“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下花船吗?既然没,先回去,等我告诉你伯父,再好好教训这几个不要脸的妓。”   “不要。”梵月胧甩开王氏的手,撇过头不应。   王氏板脸道:“那你待如何?难不成,自己过去拉人,成为整个靖州城的笑柄?”   两人争执间,领命而去的男仆败命而归,从花厢里捧出一具十二弦琴回船。   “这是干什么?”王氏指着弦琴疑问。   男仆禀道:“她们说,夫人的琴技,如能胜过她们,就放少爷们回来。”   梵月胧一把夺过弦琴,厉声道:“我比。”   “胡闹,胡闹!”王氏拉住梵月胧的衣袖道:“你堂堂的侯府小姐,怎么能跟妓女比琴?”   “伯母,你别管!”梵月胧坐船舱正中,把琴置于桌面。刚想试琴,花船中已传出袅袅之音。梵月胧心下一急,凭着艺高人胆大,信手而弹。曲调忽高忽低,似喜似怨,窜入隔舟的音色中,一下子把对方的乐声杀得溃不成军。   然,月胧没能欣喜多久。花船上的曲子突得一变,去了婆娑,一道道弦声好比洪水滔滔,气势千钧。梵月胧那春闺诉情的连绵声,被一段段劈开,碎不成曲。   倾国招过男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男仆点头,再上花船。不消片刻,花厢内的琴音一乱,梵月胧乘机迎上,把花船飘出的乐曲撕破于风中。曲罢,弦宁。月胧以尾曲压制对手,侥幸得胜。   妓女掀开船帘,对着梵月胧等人的船厢道:“想不到,妹妹的琴艺这么好,我等认输了。今后,这‘赛牡丹’的名号,该送妹妹才是。”   梵月胧唾了口道:“谁是你妹妹!谁希罕你的名号!”   “行了,行了。堂妹不要再争,她们的嘴利着呢!”梵镶璧等人跨出花厢,在妓女的送客声中迈上自家的游船。    [侯门深似海:第七章 叔媳见礼戏倾国]   梵月胧没好气地看着三个放荡不羁的男子,娇嗲道:“知道她们的嘴利,也不帮我!”   梵尘讪笑道:“月胧,谁的嘴能利得过你啊?”   “你……”   “好了,别吵!”王氏打断梵月胧欲争辩的话头,一连几个白眼甩向儿子,沉声冷喝。“你们还知道回来?听听那些妓女的话,真是不要脸至极!你们倒好,青天白日里,跟几个妓女调笑。被人撞见,我们爵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梵镶璧手捏纸扇,拍着掌心,陪笑道:“娘,我和尘弟,不过是为叔父接风罢了。”   “是啊,娘。现今,哪家公子没上过妓院?”梵尘打开纸扇轻摇,满不在乎地说:“叔父难得来靖州,我和大哥当然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哼!把叔父带到花船上,算是尽地主之谊啊?”梵月胧对梵尘的推脱嗤之以鼻。   梵镶璧瞅了眼梵月胧,叹道:“一个女孩家知道什么?‘赛牡丹’是那么容易见的?有多少人抢着把银子送上,她们还未必看得上眼。”   梵月胧不服气道:“就凭她们?”对输给自己的人,月胧向来看不上眼。   梵尘随意入座道:“月胧,她们怎么能和你比呢?你一个千金小姐,我们能叫你陪叔父喝酒吗?”   “为什么不能?”梵月胧此话一出,顿觉不妥。偷瞄梵无梦,男人并没看向她,而是注视着茗花湖上的睡莲。月胧羞色一僵,心头微微酸涩。   王氏见侄女语塞,为其解围道:“梵尘,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能拿这事开妹妹的玩笑吗?”但,儿子好歹是她的心头肉。王氏不愿多加责备,生分了母子之情。她示意请梵无梦上座,随即笑问:“小叔,何时来靖州的?也不回府上坐坐。”   梵无梦端起茶杯,掀了茶盖,凑上唇浅尝一口。英俊的脸庞稍稍带笑,鹰目流转间,探向王氏道:“小弟俗事繁多,不想打搅哥哥嫂子的清静。”   王氏假意责怪道:“我和老爷盼你来呐!对了。”王氏起座拉过角落的倾国,为梵无梦引见。“这是天儿新过门的媳妇。倾国,你就跟着月胧一样称叔父吧。”   “是。”倾国莲步微移,走到梵无梦跟前贤顺地福了福身,柔声道:“倾国见过叔父。”叫叔父?那么他该是景国公,小侯爷爹娘的弟弟吧。怎么如此年轻,怕与梵镶璧,梵尘差不了几岁吧?   梵无梦打量着倾国,感觉与花船上看到的她,又是种不同的风情。此时,好像一只甘愿被囚的笼中鸟。前一刻,却如同渴望跳入湖中的鲤鱼。真是有意思的女人。   梵无梦心中暗思,与他对视之人,有不少会自动避开目光。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姑娘,竟有这般平静无波,看不透深浅的眼神,实在奇怪。   “原来是侄媳。”梵无梦伸手托起倾国的身子,唇角勾笑,从怀里掏出一方玉佩,塞入她手中。“这玉佩,就权充见面礼吧。”   梵家的男人,怎么都喜欢动手动脚的?全不顾礼教大防!倾国虽是一点不在意,无奈,王氏在一旁不停地使眼色。倾国翩然一笑,挣开梵无梦搀扶她的手臂,垂下眼帘道:“倾国,谢过叔父。”   梵尘利眼一扫,冲倾国问:“弟妹,我送你的珠子,怎么不见你戴啊?”   倾国退坐于栏边,喝着梅子汤道:“倾国是乡下丫头,戴不惯这等好物。”对于没有利害的小事,他一向实话实说。   “女人不爱首饰?我还是初次听闻。”梵镶璧拍着扇子,挑眉道:“我倒想问问,弟妹喜欢什么?”   倾国侧过脸,赏着满湖摇曳的荷花,信口道:“看书作画。”   “侄媳竟识字,还能作画?”王氏惊疑道:“亲家,肯让你学?”   “娘,月胧也会啊!”梵尘在王氏耳边提醒。   王氏摆手道:“那怎么一样?月胧是侯府小姐,不学琴棋书画,将来嫁到夫家,是要被取笑的。”   梵月胧跺脚道:“伯母,怎么又扯上我啊?”   “好,好,不说你!”王氏用过来的人的眼光瞅着月胧,看得女儿家红着脸,把头撇向一边。王氏才笑着回转话题道:“我听天儿说,倾国是书香门第的女儿。怎么你爹娘都不管着些,让你读圣贤书呢?”   古训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他确实认字,会书画,倾国不想在这种容易拆穿的事上说谎,只得编造道:“此事,怪不得爹娘。倾国孩时体弱多病,不得出门,只能借看书打发清秋。”   梵镶璧见倾国面有难色,替她辩驳道:“娘,你别忘了。倾国如今已是堂弟的正妻,侯府的夫人。当是懂些字画才好。”   王氏恍然地拍着手背道:“哎唷,看我这记性!镶璧说的有理。”王氏挥手招呼道:“我有些乏了,到一边歇会儿。小叔,你们随意啊!”   众人起身送王氏进隔舱后,再度落座。   “弟妹,你觉得这茗花湖如何?”王氏离去,梵尘等人无所忌,挨近倾国,神色颇为亲昵。   比起狎玩艳妓,调戏他这个弟媳,似乎更刺激吧?他也不是没遇见过登徒子,游刃有余地避开梵尘的手,回道:“青山碧水,红花绿叶。如能住在这岸边,每天看这湖中景色,倒也不错。”   梵镶璧故作叹息道:“弟妹这么说,一定是没见过侯府的荷园吧?”   “荷园?”倾国转身望着梵镶璧,他知道,男人会说下去。   “是当年堂弟母亲住的地方。”梵镶璧看倾国听得仔细,补充道:“侯府后院有四个大园子,梨园、荷园、菊轩和梅斋。堂弟常住菊轩,梨、荷、梅三处都空着。”   梵尘撩起倾国腰侧的一缕长发,把玩着道:“堂弟昨日纳妾,弟妹去梅园,恐怕没心思看景致。改日,不妨在后院四处走走,侯府的园子比茗花湖,还略胜三分。”   “谢二位小叔指点了。”倾国斜视梵尘玩弄自己发丝的手指,唤过正切梨的婢女,借了小刀,抽过梵尘掌心的乌发,手起刀落,把纤纤细丝一断为二。在他人诧异的神色中,微微笑道:“昨晚,蒙小叔赠倾国明珠,倾国无物回礼。今见小叔对倾国的头发爱不释手,不如送与小叔,聊表称心。”   梵尘呆滞着接过乌丝,兄妹三人皆傻了眼。唯独梵无梦朗声一笑。“那么,我送侄媳玉佩。是不是也该有我的一份?”   倾国见招拆招道:“一缕发丝,足够分与二人。还请莫要嫌弃才好。”   梵尘回过神,手击围栏道:“倾国,真乃奇女子。这三千乌丝,梵尘自当珍惜。”说完,欲待包了头发塞入怀里,被梵无梦,梵镶璧二人拦截,只得分了些与旁人。   “嫂子!”梵月胧拍案而立,怒视倾国骂道:“你怎么能把头发送出去?你难道不知,须发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摘剪吗?即使要送,也只能送与夫郎。怎可送给其他男子?”   倾国把小刀还与婢女,扬眉仰视梵月胧道:“小姑是要让倾国,带着被其他男人玩弄过的头发,回侯府吗?”   梵尘的心忽得一坠,直呼倾国言辞辛辣,常年嘻笑的俊颜,难得浮起红晕。   梵月胧则被倾国挤对地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眼梵尘,恨他手贱。对了,手!梵月胧鄙夷地俯视着倾国讥嘲。“如是你的手被男人碰过,难不成也要把手给砍了吗?”   倾国吹了吹莲子汤,柳眉一挑。“确实该砍,侯爷夫人的手,是能随便摸的吗?他要是再行无礼,该让他浸猪笼,也算除了一方祸害。”   倾国话中有话,梵无梦,梵镶璧,瞅着苦笑的梵尘,暗暗偷欢。   “那你的手呢?”梵月胧没想,倾国把自己推了个一干二净,追问道。   倾国抬起柔荑看了看,手背嫩滑如玉,五指纤长,犹若青葱。她唇角一弯,倾笑道:“只怕我肯砍下它,夫君也未必点头。我这个为人妻的,自当听从相公的。”   “你……”   “好了。胧妹,有你这么跟嫂子说话的吗?”梵镶璧喝道。   梵无梦摇头叹道:“月胧几年未见,还是孩子心性。”   “胧妹,你都十六了。早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该练练女红,静静心。说话,别再这么鲁莽。”   “好啊!”梵月胧指着梵尘三人,小脸拧成一团,气急喝道:“你们都帮着她呀!她是天哥哥的媳妇,又不是你们的。我还是你们的侄女,堂妹呢!怎么不见你们帮我?”   “我找伯母评理去!”梵月胧冷冷扫过在座众人,扭身出舱,步入隔厢。   梵尘瞄着倾国苦叹道:“府中就她一个掌上明珠,被宠坏了。弟妹不用在意。”   倾国方欲颔首称是,只听梵无梦提及前事道:“你怎么知道刚才弹琴的是我?”   “倾国只是猜测。先前,花船所奏之声音色柔美,瞬间却突然慷慨激昂。我想,恐怕是叔父心疼爱妓,替她接手弹奏。”   梵无梦睨视着倾国问:“为何不猜,是梵尘,镶璧呢?”   “小厮传的原话,‘她们说,夫人的琴技,如能胜过她们,就放少爷们回来。’其中,少爷是小叔,既然是筹码,想必不会亲自上阵。而句中的她们,或许连小叔也在内吧?”   梵无梦心下道好,脸上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倾国问:“你怎料让下人传话,我便会停手,假意输与月胧,回船呢?”   倾国深深笑道:“我在赌。”   梵无梦奇道:“赌什么?”   “叔父对我的好奇心。”倾国偏过脸,淡淡望着梵无梦道:“这赌局,我赢了。”   “哈哈哈,叔父,你可输了!”梵镶璧摇着纸扇道:“我们这个弟妹,不好相与吧?”   想不到,自己竟让人看透了。梵无梦愕然,他确实想见见船上的倾国,才让月胧得胜的。倾国,这女子不简单啊!“侄媳,真是心细如尘。我这做叔父的,甘拜下风。”   梵尘赞道:“倾国,除了你。我还没见过谁,能叫叔父认输呢!”   倾国轻轻摆手道:“不,倾国这样太过锋芒,总会有吃亏的一天。”   梵无梦三人俱是一窒,没料到倾国会看得如此透彻,不禁肃然起敬。各自忍不住心里暗道,倾国啊,倾国。如你是男子,恐怕真会倾倒天下!       [侯门深似海:第八章 一池静水起涟漪]   “灰蒙蒙的那处是青山,有马场,可以骑马猎物。”   “说到打猎,堂弟也是好手,可惜俗事太忙,无暇分身。不如挑个时日,由我陪弟妹去逛逛如何?”   “看,前面是湖心岛。说是岛,其实是座山。”   “湖心山景色不错,比起泛舟湖上,山里头更凉快。”   梵无梦叔侄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陪倾国赏荷。正谈得投机的当儿,王氏由梵月胧挽着进厢。“唉——!想歇一下,也不让我舒心。”   王氏敲着膝盖骨入座,喝着婢女递上的梅子汤,训斥道:“我一走,你们就欺负妹子啊?镶璧,尘儿,你们这哥哥是怎么当的?”王氏骂着儿子,眼神却拐向倾国。   好个指桑骂槐。梵无梦见倾国不加理会,自顾自吃着香梨。心道,王氏这会儿是料错了,如非指名道姓,倾国是不会应的。   “胧妹,是尘哥不好。回去的路上你看中什么,随你挑。”   梵镶璧合拢纸扇,拍着扇柄道:“胧妹,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哥哥跟你说笑,便当真了?好,别气。要堂哥赔什么,说来听听?”   王氏瞧儿子争相认错,事主却没反应,面子上不好看。哼了声,转过头,冷冷地望着湖中的荷花。听月胧的话,倾国举止失了妇德,但梵尘,镶璧竟纵容她。   王氏本是不信,觉得月胧或许被冷落了,才夸大其词。如今看,两个儿子抢着掰开话题,神态中颇有维护倾国之意。顿时,胸中起火,好比这七月天的暑气,闷得慌。   倾国是谁?儿子的弟媳。平日狎妓也就算了,现今居然吃起窝边草,要是他们那一板一眼的爹知道,还了得?   王氏虎着脸,鼻尖一腔怒气。梵月胧再不甘心,也不敢此时打搅。只得瞪了眼倾国,走到一边看风景。   船慢慢停靠于湖心岛边,梵无梦率先登岸,搀扶倾国下船。王氏摇了摇丝帕道:“我这把年纪,就不去了。尘儿,镶璧,留下陪娘叙叙家常吧?”   什么时候不好叙家常,偏要这时候叙啊?分明是要把他们和倾国隔开嘛!梵镶璧,梵尘不约而同面向对方道:“你去陪娘吧?”   “什么话?为娘请不动你们了?”俗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他们呢?为了弟媳违她的心意。这两个逆子,真气死她了!王氏白眼怒喝:“你们给我坐下!”   王氏训罢,转朝梵无梦道:“让小叔见笑了。”并嘱咐侄女。“月胧,你带小叔,倾国好好玩玩啊!”   在镶璧,梵尘的哀叹声中,倾国三人踏上石阶,消失于郁郁葱葱的林间。   湖心山的美,不在它的高,而是它的陡。放眼望去,一处处皆是断崖峭壁。山壁被风雨磨损出斑斑痕迹,平添了几许幽思。   月胧脚步稍快,手指景点,为梵无梦解说。倾国逐渐放慢步子,由得两人渐行渐远。路过分岔处,她瞅了眼一无所觉的梵无梦,闪身进入岔道。   小路的景色,比之正道又有一番风味。路面一尺宽,两旁的乱草衬托着野花,几只小白蝶翩然起舞。断崖边耸立着不少青松和樟木,枝繁叶茂,把当空的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倾国此刻顾不得观赏,轻手轻脚疾步而行,眼看将至断崖。一道缠绵缱眷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倾国定睛一观,正是梵天,倾城二人。他心念一转,随即明白小侯爷为什么不用心腹监视自己,便许他出门了。   游茗花湖。从这湖心山山腹,突出的悬崖处下望,可以把整个湖心岛尽收眼底。眼睛好些的,还能看清游船上,女眷的容貌。还有什么,比自己看管,更叫人放心的?莫怪,春风四婢,没有跟着来。   倾国侧耳听,岔道口响起脚步声。他叹自己太过轻率,思索间,梵无梦,月胧已至身后。   “你不是跟着我走的吗?怎么会转到这儿来?”梵月胧没好气地逼问。   倾国眼角扫过听得声响,向他们探望的梵天,倾城。笑着解释。“我是看到夫君,才转道而来,不想惊着小姑。事先没有告知,是倾国的错。”   倾国转向梵无梦道:“累叔父,寻倾国了。”   目睹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亲热出游,神色中竟没一丝波动。梵无梦的眼光,在倾国脸上溜了一圈。暗道,此女,如不是心机太深,便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夫君。“侄媳,没事就好。”梵无梦左手向前一探道:“走,过去看看吧。我许久不见梵天了。”   “哥!你陪嫂子游湖啊?”梵月胧故意喊倾城嫂子,气气倾国。   谁知倾国浑然不觉她的讥嘲,盯着梵天倾城道:“我道是夫君陪妹妹去了哪里,原来是游湖啊?相公好兴致。”倾国侧身为梵无梦引介。“叔父,这位就是倾国的妹妹,倾城。夫君心上牵牵念念的人儿。”   众人闻倾国自揭短处,不知如何接口。   梵天心慕倾城,本不是秘密。但,当着梵无梦这个不知情的叔父,把事说白了。好像一张白纸,滴上一点浓墨,太过唐突。   丈夫爱上妻妹,原该为人妻的颜面失色。然而,倾国不当一回事,把丑事大大方方放台面上讲。反倒使梵天,倾城无地自容。男儿三妻四妾不假,但背着新婚妻,与妻妹暗通款曲,却是失德。而做妹妹的,偷偷和姐夫勾搭,更是世俗难容的淫秽之行。   倾国的话,好比一个巴掌甩在梵天脸上。使人气急,又无可发作,只能铁青着脸,压下胸中的怒火。   梵天得罪了倾国,怕是讨不到好处。梵无梦瞅着侄子忽青忽白的脸色,笑道:“倾城,这名字取得好,果真是国色天香。难怪,梵天心有所系。一边倾国,一方倾城,侄儿左拥右抱,可真会享受啊!”   “哪里!”梵天打着纸扇道:“想叔父天南地北,见过多少绝色佳丽。就不用取笑侄儿了。”   倾国绕过梵天,走向倾城招呼道:“妹妹今日离府,往后恐怕难相见。缺些什么,不妨告诉姐姐,我替你备置了。也不枉我姐妹一场。”   倾国说的每句皆是好话,却也每句都隐含着讥讽。倾城是聪明人,哪会不晓得其中真意。如果,她昨夜与梵郎结成夫妻。此刻,也算是半个侯府夫人了。可恨,被倾国弄砸,不仅要离开侯府,更是名声扫地。   倾城明白梵天是喜欢自己的,可在她和倾国的取舍中,每次都处下风。她知道梵天是不得已,但还是恨,恨老天不公,让她和梵郎无法名正言顺。   “多谢姐姐好意。不过,倾城缺什么,自有梵郎挂怀,不劳姐姐费心。倒是,妹妹要劝姐姐,出门好好打扮,莫要丢了侯府的脸。”倾城高傲地抬起下巴,轻蔑地打量着素衣的倾国。樱桃小口微抿,嘴角浮现酒窝,笑容中一派嘲弄。   倾国站在断崖边,望着远处的美景,叹道:“人本自有色,无奈俗蒙眼。妖娆一城池,笑论国无颜。”   “什么意思?”梵月胧不解其意,倾城明明在讥笑她。倾国不反驳,倒做起诗来。   梵无梦三人,却都明白,倾国用这首打油诗。不仅驳回了倾城的话,而且反戈一击,使倾城自吞苦水。   人原本有自己的气质,奈何天下皆以盛装打扮为荣,使大家随波逐流,蒙蔽了双眼,忘了真才是美。‘妖娆一城池’中的池,其实是痴的谐音。倾国讥讽地指出,倾城穿戴华美,好比一只任人把玩的蝴蝶,早已失了本色。却不知道自己的丑,仍在一边取笑着她。   梵天早知倾国辩才无碍,哪晓得拐弯抹角的一首诗,更使人难以招架。倾城气得跺脚,委屈地连连向他施眼色。梵天想伸手揉抱倾城安慰,可是倾国面前,又逢梵无梦在侧。只能装作没看见倾城的骄嗲。   梵无梦倒也想仔细看看倾国,是怎样一个女人,面对丈夫的寡情不动声色,对妹妹的嘲讽,机智而辩。他二十六年中,遇到过不少女子,聪慧的、果断的、豪爽的,却从未见这般淡漠冷静的。比之男儿,可说过之而无不及。   梵无梦眼中透着笑意,轻哼了两声,转向梵天道:“梵天,你该做一下东道主。带我登上这湖心山顶吧?”   “小侄,遵命。”   梵天作势请梵无梦先行,倾国凑向娇滴滴抛秋波的倾城,冷笑道:“妹妹,你是那种离不开男人的女人。把你赶出侯府,是太为难你了。可是输便是输,别再缠着姐姐的相公,丢了苏家的脸。”   “你……啊——!”倾城刚想开口,感到脚背一阵疼痛。看得倾国脸上得意的笑,羞愤之际,下意识伸出双手,朝倾国一推。   倾国正处断崖边,倾城这么一推,整个人坠出崖外。一下子,消失于众人面前。   “不是我,不是我!”倾城觉得自己的手,根本没有碰到倾国。可,对方就是这么掉下去了,说不是她推的,谁信啊?倾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身侧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奔而过,瞬间冲出悬崖,划出一双弧线而落。   倾城向后一望,哪还有梵天叔侄的身影?她踉跄着走到崖边,向下张望,除了一波涟漪什么都看不见。倾城的脸蛋滑下几滴泪珠,胸口揪疼的厉害,不知心恨谁。       [侯门深似海:第九章 纤丝绊藤激流吻]   从水面看,湖水清清,仿佛可以见底。然,倾国好比一块巨石,由高崖之上坠落,猛地扎入湖里。瞬间,无数的荷花藤包裹着她,等其张开眼睛,四周俱是一片深绿。   倾国前一刻,站于断崖,借由看远方景色,实为观察崖下地貌。他算过,一个女人掉下去,或许承受不住水压。但,机会稍纵即逝,他不愿后悔。   跳崖也需名目,如是逃脱不成,也能有处推托。为此,他激怒倾城,对方果然不负他所望,伸手推他出气。角度,位置确认无误,是他自己后翻跳出悬崖。倾城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碰上,他可不想有万一,带个人下湖。   他跳离崖面,立即运功活络筋骨,畅通血脉。不过刹那,闭眼眨眼的霎间,他已一坠入底。鼻子,耳朵,肌肤皆被湖水侵占。仰头望,密密麻麻的荷叶,遮盖了不少的光线。身旁缠着一条条褐色花茎,又长又粘。几乎每根皆一头系着河床,一端撑出湖面。   他明白,梵天找不到自己,一定会封湖搜山。前世,他能在冰雪天,躲水里七天之久。但,如今这女人的身子,别说七天,就是一个对时,怕也难挨。   无论何处上岸,一身湿衣的女人,都非常显眼。侯府的眼线,怕是立刻便会盯上他。现在,只有一条路,逃上花船。说自己被夫家所弃,一时走投无路,自尽的女人便可。   他出门时,藏了些首饰,还有梵无梦给的玉佩,付船资该是足够。最坏的打算是,卖身为妓。但比之侯府,想出逃,容易多了。   他还要谢谢梵镶璧兄弟,如非他们请来‘赛牡丹’游湖,自己讨不到这个便宜。风尘中人,即使对他的来历起疑,也不会追根究底。妓院里,钱眼遮天,利益为先,他倒不怕老鸨卖了他。毕竟,让侯府夫人入妓门,不管什么因由,都是死路一条。   假如,没这花船。他只能挑人少一些的船登上,挟持利诱不成,怕只有杀人灭口。他也不想的,可为了脱身,不得不做。就算他手下留情,别人也未必会对自己容情啊!   倾国刚甩开荷花茎,欲待游向湖心。哪知,身畔噗咚两声,水波翻滚,激流冲偏了她的身子。倾国拉住花茎,稳了稳身形。梵天,梵无梦?与他掉落,不过相差四五个弹指的间隔。由力度看,他们自然是从断崖跳落。   他们不要命了吗?即便崖底是湖,也不该冒然跃下。梵天此举还能理解,他不知为了得到什么,娶自己不爱的女人。怕倾国逃离掌控,或是淹死,使他前功尽弃。但,他这么莽撞地跳湖,难道没想过自己会有万一吗?   至于,梵无梦。为了一个见面不到两个时辰的侄媳,从二三十丈高的断崖,不顾安危地跳入湖中。为了什么?真是笑话!倾国望着游至他身边的男人,暗骂,该死的,逃跑怎么就这么难哪?   梵天焦急的挥手,想抓住倾国的衣衫。   倾国微一偏身,躲开梵天的手臂,划向另一侧。他走不成,心里正恼,哪会给梵天好脸色。冰凉的湖水,亦解不去他胸中的怒意。倾国双腿一蹬,一下子窜出三丈,把梵天抛于身后。   梵天对倾国避开自己,怒不可歇。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跳湖,浸入水底的一瞬,才让他顿然清醒。他不想看到眼前的女人死,可对方却不领情。水中无法开口,梵天怒目而视。伸臂一展,追上倾国,一把拽住她的脚脖子。   倾国踢腿,挣不开梵天的挟制。正待游出湖面换气的他,脸色一白。可惜,梵天不了解,倾国就是死,也不会说讨饶的话。   梵无梦跳水的本意,是想救倾国。如此一个奇女子,死在自己面前,非他所愿。直到沉入湖底,见倾国不仅没事,还有力气推拒梵天。心里觉得有意思,干脆在一边看戏。   倾国眼瞳一溜,柔臂一舒,勾过梵无梦的颈项。对上男人毫无防备的薄唇,便是一吻。   梵无梦只觉双唇一温,口中多了条灵活的舌头,偷取着自己的气息。   湖底的男人俱是一窒,连赶来救人的梵镶璧,梵天都惊呆了。此刻,是何情形?叔父怎么能与侄媳亲吻,就算为了救命也不容许。倾国此举,不禁乱了伦常,更乃淫妇作为。何况,丈夫便在身侧,她怎么敢哦?   梵天双眼一眯,抓向倾国的肩膀。   梵无梦揉着倾国轻轻一退,梵天只抓住倾国的布衣。正当梵天欲缠着衣物,夺下倾国的当儿。   倾国手腕一翻,拉开腰带,顿时衣衫尽退,脱出梵天的掌控。粉色的肚兜,衬着白嫩的身子,在墨绿的湖水中,泛出淡淡荧光。那淡漠的神情,迷人的姿色,与女儿柔美的身子,惹得男人喉间一片干涩。   倾国环顾着四人,手朝上指了指。随后,伸臂揉住梵无梦。   梵无梦会意,托着倾国的细腰,揽她跃出湖面。梵镶璧早一步爬上船,向船家取过干净的毯子,包住倾国的裸身。由梵天接手,抱她入船厢。   婢女们忙着为倾国梳洗,喂姜汤。等倾国换下湿漉漉的衣物,入厅与王氏叙话。四人才互觑了眼,一声不吭的入内擦身换衣。对湖底之事,闭口不提。   梵无梦等人整妥衣冠,夺步船厅。听王氏正问:“倾国,你怎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湖啊?”   “侄媳在游断崖时,不小心失足落水。”   刚巧,梵月胧由湖岸登船入室,否然道:“你干什么隐瞒,明明是倾城推你下去的。”   王氏疑道:“倾城?”   梵月胧白了梵无梦,梵天两眼,坐王氏身边,喘气道:“我带着叔父,嫂子爬湖心山。不想,碰上天哥陪着倾城站在悬崖边,亲亲热热的。”   “天儿,这就是你不对了!昨晚不是说了,送倾城回去吗?怎么,又带她游山呢?”王氏轻责梵天,一边拍着侄女的背脊,让她喝了两口茶再说。“你嫂子,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王氏猜测。   梵月胧润润嗓子道:“嫂子没说重话。当时,我们谈了几句,想要继续登山。倾城不知怎么的,用力把嫂子推出断崖。叔父,天哥背对我们,没看见。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   王氏的眼梢掠过无梦,梵天二人,奇道:“那你叔父,天哥怎会落水?”   “问他们!”梵月胧哼声道:“嫂子一落水,他们就跟着跳。我拦的机会都没有。”   倾国不讨天儿喜欢,可他为何要娶哪?再则,他此时不顾倾城,跳水救人,难道是对倾国动情了?奇就奇在梵无梦跟着跳,他图的又是什么?   王氏想到,方才梵月胧在山腰大喊救人,两个儿子听到是倾国落水,连衣服都等不及脱,一个挺子扎入湖中。即便是弄潮好手,也不会想都不想就跳下去吧?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是救自己的媳妇呐!恐怕,她这个娘掉进水里,两个兔崽子也不会这么急。   王氏见梵天四人面色有暇,此事只得打住不提。转问月胧道:“说来,断崖上岂不是只有你和倾城在一起,她人呢?”   梵月胧下巴朝外一点道:“不就在外面嘛。一路哭哭啼啼的,好像不是她推人,而是人推她!”   王氏侧脸问:“天儿,预备如何处置?”   梵天望着无动于衷的倾国,招过小厮道:“带岸上的姑娘,去侯府的船。告诉里面的管事,送她回府。”   倾国悠悠道:“不知夫君送倾城回的,是哪个府?”   梵天咬牙道:“就说,送她去燕州。”   小厮领命而去,倾国暗暗冷笑。他一天走不了,就一天不让侯爷舒心。囚禁他的代价,亦不可谓不小。   “天儿,这对你媳妇,太不公平!”王氏吹着热茶道:“此番,可是杀人之罪。要是倾国真有损伤,你也便如此轻轻带过?”   倾国贤淑地微笑道:“伯母不必为倾国不平。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夫君此刻正是最爱妹妹之时,侄媳昨晚在婚宴上的一番话,令相公不能纳妹妹为妾,他心上正烦呢。没有休了我,已算夫君体谅了。”   “好,我不说了。免得你难做人。”王氏本欲调和侄媳夫妻的关系,好叫儿子把对倾国的情愫,掐灭在萌芽之际。奈何,天不从人愿。或者,她该为儿子纳两房新妾,转了他们的心思。   她这个过来人明白,儿子的情思正若有若无,要其死心,便趁此时。过些时日,情根深种,要除去怕就难了。   王氏盯着荡漾的湖面,听得倾城的叫喊,叹息道:“船家,离岸吧。”       [侯门深似海:第十章 厢房沐浴干戈起]   戌时一刻,梨园内撤下晚宴。倾国托着书,凑烛台边默默细看。梵天静静打量着倾国,一坐便是二刻,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听侯府的打更人,敲过亥时的竹杠。倾国轻轻放下书卷,吩咐身侧的春风。“打水,我要沐浴。”   “是。”   待春风退下,倾国舍了道眼神,看向梵天,喉间滑出清淡的嗓音。“侯爷,请移驾吧。”   梵天眉头一拧,厉眼瞪视倾国。“我是你夫君,理应与你同床共枕。为何要走?”   “小侯爷,倾国只是不愿作妹妹的替身。”倾国端起茶柜上的瓷杯,柳眉一扬道:“世间美人多如云泥,就说这春夏秋冬四婢,也把倾国比下去了。侯爷何必委屈自己?”   梵天挺直的背靠上座椅,眼瞳一转道:“在我看来,她们都不及你。”   小侯爷以为这么说,自己便会任他指摘吗?倾国微微一笑,垂下眼帘道:“侯爷,倾国以为须得两情相悦才可同床。”   梵天冷哼道:“夫人认为,为夫不喜欢你?”   “与小侯爷无关。”倾国合上杯盖,把瓷杯置于桌面,睨视着梵天道:“倾国与侯爷,不过是陌路之人。同榻而眠,倾国实难听命。”   “哈哈哈,好一个陌路人!”梵天怒极反笑,喝问:“苏倾国,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昨晚婚宴之上,你一口一个夫君,难道是我听错了?”   倾国笑容一敛,疑惑地望着梵天道:“倾国曾告诉侯爷,忘了许多事。是侯爷嘱咐倾国,称你夫君的,不是吗?”   倾国避重就轻的回答,惹得梵天心底又是一阵翻腾。“你叫我夫君,就该明白,我是你丈夫!什么陌路人?或者,你以为我梵天不如梵无梦么?”   “此事与叔父何干?”   梵天想起午后湖底之事,不由得怒气更胜,喝道:“如你不是这么想,为何当着我的面,亲那个梵无梦?”   倾国不语,待春风在屏风后摆好木桶,注入温泉。她起座步向水桶,退下罗裙,脱了布袜,抬起玉雪可爱的脚送入热水。   梵天挥退左右,盯着屏风上的人影。女儿纤细的腰肢,柔软的玉臂,修长的体态,在昏黄的烛火下是那么的清雅。当倩影拔下发钗,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蔽住圆润的肩头。梵天拿起瓷杯,喝了口凉茶,稍稍滋润干涩的喉。   “倾国当时,正想浮出湖面换气。但,侯爷拉住倾国的腿。倾国必不得已,亲上叔父。不过,是为了他的口中之气。换一人,倾国还是会这么做。与是不是叔父,无关。”侍女屏风的另一头,传出倾国独有的淡漠音色。   梵天愣了一下,随即才听清倾国迟来的解释。胸中刚被绮丽人影打断的怒意,又开始蠢蠢欲动。“那时,我也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吻我?”   “侯爷以为,倾国会亲妹妹亲过的男人吗?”   梵天听着倾国冷淡的声音,眸中一黯道:“这么说,你是不让我碰咯?”   “倾国自知人微言轻,侯爷不会在意倾国的话。”黑影撩起布巾擦拭着肌肤,掀起阵阵水声。“如侯爷一意孤行,最多你我争个鱼死网破。”   梵天倏地起身,越过屏风道:“你是威胁我?”然望及木桶中赤裸的倾国,他的眼神不禁一凝。   白皙的肤色,被热水熏成粉红,水珠贴着嫩肤,不停地滴落。黑色的发间插着一根银钗,湿漉漉的,沿着纤细的颈子,滑过单薄的背脊,沉入水中。每每倾国一动,发丝便随波荡漾,好似芊芊幽草。更吸引人的,是那对雪白的乳房,在波纹的摇曳间轻微耸动,是那么迷人心弦。凝乳配上嫣红的蓓蕾,仿佛是白玉宝石雕琢而成,令人移不开眼。   倾国如同没看见梵天,扶着水桶边缘,跨步而出。不紧不慢擦拭着身子,轻启小口应道:“不敢。倾国只说实话。”   梵天凝视着倾国柔媚的身姿,眼中欲火徒生。大步上前,伸手一捞,揉过倾国的腰肢,贴于身前道:“我一定要你侍寝,又待如何?”方说完,便觉咽喉处一凉。   倾国右手横着利刃,紧贴着小侯爷的颈项。薄唇一弯,双眉一抬道:“侯爷,如你还有命在的话。有何不可?”   梵天冷笑道:“你以为削梨的匕首,要得了我的命吗?”   “不知小侯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倾国昂视着梵天的眸子爆射精光。   梵天的瞳孔遽然一缩。   两人间的激斗正待一触即发,突然,从开启的窗户飞入一支梅花镖,直击倾国的右臂。   倾国无奈,侧身闪避。梵天见机而动,放开置于女人腰侧的手,劈开她手握的小刀,一把捏住倾国的头颈,厉声责问:“你究竟是谁?”   倾国喉间一窒,颦眉喘息。   男人尖锐的眼神,不自觉得掠过一丝温柔,抠制的手却不曾松动。   倾国乘梵天迷惑于自己痛苦表象的瞬间,得空的左手猛然拔下发钗,朝男人掐着他的手背用力一刮。剧痛使男人倏然一滞,倾国弓腿飞踢对方的膝盖、小腹、胸部三处要害。在男人收手回防间,逃出掌控。   “别动!”倾国把飞溅血珠的银钗,往脖子上一搁,大有你奈我何之态。   硬逼就只能得到一具尸首吗?梵天眯眼,瞧着倾国形图自杀的举动,哭笑不得。倾国决非泛泛之辈,刹那改变所处的劣势,并取得相等的立场。甚至,使上风者有苦难诉。梵天戒心未逝,干脆靠着墙,撕下衣襟抱扎左手的伤口。“你不是倾国。”   倾国贴着墙,冷冷地凝望着梵天道:“我是谁,小侯爷该比倾国更明白才是。”   梵天对失去掌控权,颇为无奈。由沙场练就的锐利目光,炯炯地交织着倾国澄净的眸。奈何,得不到女人半丝心虚的退缩,男人耸耸肩道:“也许,你想见识一下侯府的牢房。”   “如是侯爷觉得此方可行,那就带路吧。”倾国吊眼盯着男人,防范着每时每刻可能的突击。“倾国忘了告诉侯爷,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侯爷想在倾国身上得到什么,自然该欲取之,必先与之,侯爷不会连这都不明白吧?”   梵天苦笑着想,他曾跨马征战,赢得赫赫盛名,皇上封为峻天侯。哪想这几日来,行止之间,竟被一个女人占得上风。眼前的倾国,当真是他认识的倾国,他的结发之妻吗?   梵天侧脑环胸,黑色的眼珠,慢慢扫视着倾国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细致的脸蛋上,偏偏有着刀削般坚毅的神色,封闭了她所有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怕是难上加难。“好,我不逼你。放下钗子吧,小心弄伤身子。”   倾国细致的容颜,幻化蛊惑人心的微笑。走向梵天,柔软的身段,贴上男人的胸腹,挤压对方的双臂。薄情的嘴,擦过男子颤栗的唇,移至耳畔轻声道:“收起你怀里的匕首,我的钗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须臾间,倾国左手的银钗,已抵上梵天脑处的阳穴。以身形、力量、武艺而论,此刻皆无法与男子匹敌。追逐战还比得一二,肉搏战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出此下策,万不得已。倾国在赌,赌男人一瞬的犹豫,而他赢了。   竟被她看透了。梵天惊愕之后,放开环胸的臂膀,摸上倾国嫩滑的腰肢。忽然,托起她的颈子,俯下脸,深深吻上倾国的唇瓣。良久,才撤开红唇,兴味道:“今后,你吻几个男人,我就吻你几次。”   梵天松开挟制倾国的双臂,为她披上薄沙,缓缓踱步室门。当要跨出去的那刹,他回头道:“不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说罢,转身离去。   倾国想,如果他的前一世,不是活得那么苦。或许,会告知小侯爷,他并非真正的倾国。可惜,人心莫测,他不愿冒险。倾国捧起茶杯,漱了漱口道:“春风,换水。”   婢女熟练地收拾完,鱼贯而出。倾国再次跨入浴桶,洗去一身汗渍。窗外树影飘摇,温热的水面映着一轮圆月,倾国伸手打散月影,漠然一笑。也许,幽禁于侯府的深院内,男人总有一天能得到倾国的身体。但要他的心,好比这水中月,费尽心思,亦是一场空梦。       [侯门深似海:第十一章 引君入瓮梦成空]   夏夜多雨。子时一过,漆黑的苍穹闪起霹雳,一道道白光,由上空劈至泥地。轰隆隆的响雷,遮蔽了所有的声音,不消一刻,淅沥哗啦的雨丝倾盆而下。   风吹树、雨打泥、窗栏震,还有那轻微的脚步声。慢慢的,窗帐内透出些许清香。这一切,仿佛时光倒转,回到了昨晚的三更天。雨夜、人影、迷香,只差,开了一扇纸窗。   黑影掀开窗幔,扯开棉被,退下床上人儿的衣物。弓膝压上女人的身子,低头啃咬着光滑的纤颈,迷失在女儿的幽香中,喘息渐渐急促……   嘶——!   房内忽然窜起烛火,摇曳间,把闺房的各个角落照了个透亮。   人影听到火石声,便知不妙。忙起身,却被衣物所缠,一耽搁,身形已映入灯火之中。   “侯爷,好兴致。”倾国手举烛台,站于床头。垂眼俯视着梵天的狼狈,男人左手贴着冬雪温热的肌肤,右掌把玩着她柔嫩的奶子,讥笑道:“小侯爷喜欢冬雪,大可要了去。为何生更半夜,来倾国房里偷欢?还是侯爷,喜欢这调调?”   “你……”梵天推开身下的冬雪,瞪视倾国道:“为什么冬雪在你床上?你防着我?”   “倾国,怎会防范侯爷。”倾国放下烛台道:“只是,妹妹曾在床上被污。每每想及,倾国就睡不安稳,更不愿卧床。便让冬雪作陪,壮胆而已。”   “那为什么她在你床上?”   倾国双目一眯,上下扫了梵天两眼道:“卧榻只够一人睡,冬雪自然只能屈就上床。”   “你认为睡床委屈了?”男人切齿喝问。   倾国红唇微弯,笑道:“试问侯爷,如今,倾国冬雪异地而处。难道不委屈吗?”倾国昂着下巴,点了点床上衣不避体的女人。“只怕她醒来,连谁玩弄了自己都不知晓。”   梵天即便明白倾国说得是谎话,也没法拆穿。他以为床上躺着倾国,与娘子亲热,天经地义。但有了沐浴的一幕,他想这么说都不行。现今之举,与采花贼何异?男人一时间,理屈词穷。   倾国环顾四壁,盯着衣橱边拉开的缝隙,点头道:“我想,室门窗户都上了插销,如何有人进来。原来,梨园之内设有暗道,也是,便于侯爷偷香窃玉。”   倾国走向衣橱,推了推,发出微微的轻响。怪不得要在雨夜前来,启动这机关,有些杂音。倾国回转至梵天身侧道:“侯爷,既然已经碰了冬雪,自该纳其为妾。这梨园,就归了冬雪吧。倾国今夜受惊,是万万不敢在此处久待了。”   梵天平息了欲火,调整心绪问:“你想去哪儿?”   “除了梨园,菊轩是侯爷的居所,梅斋又因妹妹的婚宴,倾国看了睹物思人。如此,只剩下荷园一处可选。”去荷园或梅斋,对倾国而言都一样。不过游湖之时,听了梵尘兄弟的话,对荷园起了好奇之心。无意中,便把它抬了出来。   倾国知道,即使自己没提,梵天也会送他走。房内的秘道,既已识破,留下自己反倒施不开手脚。他先前故意与小侯爷争执,就是想看看,盛怒之下,男人有什么反应,是不是昨日的黑影。毕竟,侯府是梵天的,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最值得怀疑。   前晚,他使小侯爷纳妾不成,梵天与他理论之后,袖手离去。今夜,侯爷气他对梵无梦亲热,一番打斗,又是败兴而归。天幸碰巧,皆是雷雨之夜。自己下了套,男人果然上钩。   为防吸入迷香,他在角落开了扇窗,自己隐逸于窗边旮旯的黑暗处,观察房里的动静。今早起床,他曾看过门窗,插销没有被打开的痕迹。窗框边,也没丝线磨损的迹象。如此一来,最可能的,便是这室内布有秘道。   机关还是小事,关键要抓住人。他不睡于床榻,人影怎会上当?为此,只能找借口让冬雪陪睡,偷点了她的昏穴,换上衣衫,作自己的替身。   侯府置了四大园,刚好又有四个亲信婢女。要不是侯爷叫她们看着自己,想来本该是,梨园以春风为首、荷园为夏雨所顾、菊轩由秋露照看、梅斋让冬雪掌管。春夏秋冬四园,配春夏秋冬四婢。而沐浴时,那支来势汹汹,飞入卧房的梅花镖,既是冬雪的贴身之物。   冬雪既为忠仆,那就不要怪他不义。再者,小小一个婢女,爬上侍妾之位,怎么看,都该谢他才是。等迷香过后醒来,他点的穴道早已自解,就算冬雪追查,也不会有任何线索。   梵天沉吟许久,整整衣襟道:“你不是不喜欢荷园吗?怎么又想住进去?”   已故的倾国不喜欢荷园?这么说,她曾住过?倾国心下存疑,觑视着梵天道:“人总会变的。”   “是啊,你醒来之后,简直变了一个人。”梵天淡淡讥讽。   倾国颔首,望着窗外的树影道:“情势所逼,必不得已。”   短短一句话,八个字,道尽了倾国的无奈。梵天的俊容上,那嘲讽的冷笑窒了窒。不知不觉站起身,上前拥住倾国。“假如,今夜床上躺着的是你,你我成了周公之礼。倾国,你还会不会说我是陌路人?”   倾国默默看着小侯爷,不发一语。   梵天捏着倾国的肩膀,不停地摇晃。“为什么不笑?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为什么不让我碰你?你不是说过,什么都会为我做吗?”   倾国一拳击上梵天的下巴,男人一个趔趄,踉跄着后退几步,惊疑地瞅着倾国。倾国清丽的容颜,浮上邪笑,勾起嘴角道:“侯爷,真心需得真心换。你这几句话,想骗倾国,尚欠火候。”   梵天的脸色刹得一白,双目中一片痛楚。“你以为,我在做戏?”   “倾国怎敢把小侯爷比作戏子。”   “你……”倾国的每句话,都直切要害,梵天有口难辩。威逼,对方是只狐狸,随时要防着被反咬一口。想要动之以情吧,她根本是铁石心肠。打不能打,说又说不过她,梵天不知道,究竟拿倾国怎么办好。   倾国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湿漉着黑眸道:“侯爷,事务繁忙。倾国,不敢久留。明日,我自会请春风带路去荷园。至于冬雪之事,就烦劳小侯爷了。”   两人之间,只差薄薄一层纸没有捅破。倾国,梵天皆知,这层纸的背后,一定是危机重重,如今还不是揭破的时机。   “倾国,别忘了你说的话。你要真心,我会给你。”梵天说着步入暗道,推上衣橱,按原路返回。   倾国拉开红木大门,步出卧房,沿着院落的屋檐,静静地赏着漂泊大雨。   梵天之所以对他如此容让,是因为他身上的宝。来硬的,侯爷怕玉石俱焚。今晚,想先得他的身子,再慢慢攻心套话。可惜,被他识破。不仅美梦成空,反而暴露了梨园的秘道。这暗道,恐怕只有梵天一人知晓。   梨园内有机关,另外三个园子里,怎能免俗?但,对他而言已不是秘密,小侯爷想再用,也该有所顾忌。   倾国仰望着婆娑的竹影,回想起梵天最后说的那句话,苦笑。真心换真心,此话不假。可惜,他的真心,早随前世化为烟尘。何况,尔虞我诈的两人间,真会有坦诚相待的一天吗?    [侯门深似海:第十二章 梨园之内梅花坠]   隔天清晨,梵天被重叠而至的麻烦,闹得心烦意乱,甩手砸了两个古瓶。秘道被倾国窥破,自己却不知对方的底细,甚至,弄不清,她是不是倾国。   昨晚,倾国惹怒自己,故意设陷阱,引他败露。事后回想,自己竟这么沉不住气,难道因为她是女人,松了心防?   梵天捶着额角,想除去脑中倾国的身影,可那赤裸的胴体,挥之不去。他喜欢的是倾城,但在湖心岛送走她之后,居然一次都没想起过她。自己岂非是薄情之人?   他心里正烦,不想梵镶璧,梵尘还要来凑热闹。说叙兄弟情是假,怕求见倾国是真。不论倾国是谁,她都是自己的妻,哪容得他人觊觎!   更棘手的是,冬雪竟然死了。死在倾国的床上,浑身浴血,皮肉尽数割去,只余森森白骨。甚至,开膛剖腹,挖去心肺。   春风回禀自己。昨夜三更过后,倾国吩咐她再备厢房,由她睡卧榻,一直陪至天明。   而夏雨禀报,今早丑时二刻,曾听得打更声起夜,路过正室,见房门大开,进去看了看。虽没看清床上睡的是谁,但由呼吸声可见,对方睡得正熟。她以为是丫头忘了关门,随即退出夫人的卧房,拉拢室门。   这么说来,至少丑时二刻,冬雪还没有死。是谁杀了她?时机又恰恰选在这个节骨眼。自己摸了她的身子不假,但没有破她的处子之身。可在倾国眼中,他会不会成了不愿娶婢女,痛下杀手的男人?   杀个人,手段何其多?如昨夜这般,岂非丧心病狂?此事,他不疑倾国,但自己却免不了受她质疑吧……   该死的!梵天一拳砸向沉香桌,把台面上的东西,震得东倒西歪。为何又想起她?   “侯爷,两位梵公子,已在花园等候多时了。”书房的青衣小厮拱手提醒。   梵天挥挥手打发。“我知道。”   青衣小厮战战兢兢地启禀。“侯爷,您的叔父也来了。”   “梵无梦?”梵天骤然起身道:“他现在何处?”   “回侯爷,迎客堂。”   “夫人呢?”   青衣小厮的头又低了一分,小声道:“梨园正寝。”   梵天双眉拧成麻花,眼角朝小厮瞄了两眼问:“梨园正寝?她在那干什么,冬雪抬走了吗?”   “是,仵作已细细查过。冬雪的尸首,由贾全带出去安葬了。”青衣小厮吞吞吐吐道:“至于,夫人。她说,好歹与冬雪主仆一场。昨日,她换厢房,命冬雪守着正室,没想丫头死于非命。夫人不敢认尸,只能去房里悼念些许。”   “嗯。”梵天点头挥退小厮,跨出菊轩。沿着幽静的长廊,步往前院正厅。说倾国哀悼冬雪,他不信。只怕,为得是查探。冬雪死于倾国的床榻之上,对方想杀的,是倾国还是冬雪?   梵天抬步迈入迎客厅。愁眉一展,抱拳而笑道:“什么风,把叔父堂哥吹来了?”   梵无梦放下手中的茶杯,点首应道:“昨日,游茗花湖。梵尘提及府内的荷园,说这靖州美景,尽藏于侄儿的后院。叔父今日前来求见,不知能否如愿?”   梵天抿起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梵镶璧,梵尘相互看了几眼,皆不知其意。梵镶璧摇着纸扇,小心试探道:“堂弟,好像有心事?”   梵天接过婢女送上的茶水,凑到嘴边,又重重置于桌面。啧嘴吸气,摇头叹息。“大堂哥,可知我后院的四大婢女。”   “春风、夏雨、秋露、冬雪。”梵镶璧轻浮地挑眼,朝梵天递了个‘好艳福’的眼神,取笑道:“不说侯府内,这左右近邻何人不知?四个丫头,俱是百里挑一的美貌。处事精明干练,把堂弟的后院,打点的妥妥当当。比之小家碧玉,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梵天的焦虑,来人尽收眼底。梵尘诧疑道:“可是,她们出了什么事?”   梵天抬目,环顾着梵无梦等人道:“冬雪,死了。”   “怎么回事?”梵镶璧右手一捏,收紧扇面。   “昨晚,你弟妹从卧室搬去厢房睡,叫冬雪看着正室。哪知,今早打水的丫鬟进去,她……死在床榻上。”   梵无梦打断梵天地唉声叹气,询问:“报官府了吗?”   “这事,小侄不想惊动衙门。”   梵尘眯了眯眼,沉声道:“这是为何?”   梵天谴退仆役,压低嗓音道:“此是家门不幸。想我侯府防卫森严,岂是枭小能进来的?何况,是出入后院女眷的闺房。依小弟之见,定是家仆所为。”梵天细细算了算道:“单是后院婢女,就不下二百人。要是交与公差一个个审问,府内定闹得人心惶惶。”   “堂弟,这么想也不差。”梵镶璧以扇柄敲击桌台,瞅眼盯着梵天疑道:“不过,这事,就算了吗?”   梵天因三人的目光,脸上阴晴不定。喝了口茶,颓着肩道:“此事关连一条人命,冬雪又是七岁便入了侯府,我自然不会让她含冤莫白。但,事关侯府安定,只能暗中慢慢追究。”   梵无梦摆手道:“我倒以为,此事该尽快查明。”   “此话怎讲?”   梵天等人一致看向梵无梦,神色各异。   梵无梦分析道:“冬雪死在侄媳的床上,凶手究竟想杀谁,还不能这么早定论。”   梵镶璧如蒙棒喝,心急提道:“叔父说得有理。堂弟,不如请弟妹去我府上,陪月胧两日。待你查出了真凶,再回来不迟。”   梵无梦见小侄儿脸上犯难,朝镶璧打了个眼色,暗道其太过鲁莽。回视梵天道:“侄媳有侄儿陪着,应是无妨。但,暗箭难防,还得小心为上。”   “叔父,教训的是。小侄,自当加强府内的守卫,不让凶邪再行得逞。”梵天举杯,邀梵无梦共饮,算作答谢。   沉默片刻的梵尘,抬头问道:“冬雪是怎么死的?”   “我不报衙门,还有一点,就是冬雪的死因。”梵天随手搁下瓷杯,详细解说:“冬雪身上的肉被割走,只留下骨头。肚破肠流,还少了心肺。府内的仵作说,她的肉是利刃割去,至于死因,尚未查明。你们说,杀个人,为什么要把她的肉都割了,还要刨心挖肺?真是人为之举吗?”   梵镶璧沉思许久问:“有无挣扎的迹象?”   梵天摇头。   “不对啊。如非一击致命,她的肉被一刀刀剜去,难道不疼吗?我想,即使睡熟了,也会被疼醒。”梵尘指出疑点。   在座只有梵天明白。昨夜,冬雪吸了他的迷香,在药效发作时,别说剃肤切肉,就是被硬生生敲碎骨头,也不会醒。这药叫‘龙眠’,半片指甲大小的药量,便可使二十头猛虎睡上一天一夜。   “好了。”梵无梦拍拍梵尘的肩膀,掰离话头。“怎么,你小子,想做捕快?”   梵尘斜眼望着梵无梦,没好气道:“哪的事儿啊?我只是担心弟妹。”   “侄媳,用不着你多虑。她的事,该由梵天劳心。”梵无梦三言两语压下梵天的不快,探身而起道:“既然,贤侄府中有事。我不便打搅,这就告辞了。”   梵天伸手挽留道:“叔父,难得来靖州。吃个便饭再走吧?”   “不用,我怕‘赛牡丹’等急了。”梵无梦俊逸的脸庞,挂上狡黠的笑意。   梵天不解道:“赛牡丹?”   梵镶璧吃惊地拍扇而立。“堂弟,你不会连‘赛牡丹’都不知道吧?虽说,她们比倾城是差了点,可也算名满靖州。”   提及倾城,梵天烦闷的脸色,又是一僵。听这话,‘赛牡丹’该是花街柳巷之女。把他心中的人儿,与妓女并论,不由得怒从中来。梵镶璧拐弯抹角,示意他另有所爱。难不成,他就该把倾国拱手让人吗?   梵天紧了紧桌下的拳头,克制怒意,哼声笑道:“小弟,哪比得上堂哥悠闲。侯府内外大大小小的事,都需打点。自是没空识得‘赛牡丹’。”   梵镶璧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讥嘲道:“堂弟有了倾城,哪还会在意旁的莺莺燕燕。温柔乡里,自然分身不暇。只是,作堂哥的,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是指他娶了倾国,却对倾城无法忘情吗?梵天虎目一瞪,冷然道:“堂哥放心,小弟行事自有分寸。”   “侯爷。”   内庭四人齐齐望至厅门。   挽着双髻的粉衣婢女,入厅口躬身禀道:“夫人来了。”   她来做什么?梵天恼怒的神色一变,转为无奈。他不想倾国与梵无梦会面,谁知人就要告辞了,倾国却偏偏此时前来。“请夫人进来。”   倾国身着绿罗裙,发丝披肩,腰上系了一方玉佩,正是梵无梦所赠之物。她穿戴素雅,不施胭脂。然,周身自有一股悠然气质,使男人移不开眼。   倾国冲梵无梦等人颔首道:“倾国见过叔父,大伯。”   梵天不待三人回应,扶过倾国,笑问:“不知夫人来前厅,有何事?”   “夏雨说,进荷园,还需夫君首肯。”倾国睨视着身后的夏雨,再转向梵天道:“如今,还请相公当着夏雨的面,允诺倾国。”   梵天佯装着横眉怒眼,骂道:“夫人想住哪,就住哪!你小小一个奴婢,怎敢阻拦夫人?”梵天望了梵镶璧一眼,大声道:“给我听着,今后,夫人的话,就是我的话。明白了吗?”   “是。”婢女们恭身应答。   梵天见状,揽着倾国的肩,柔声道:“夫人,既然此事已解,请速回。大家夫人,不该常出后院。”   小侯爷心有所属,却还想掌控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不让他与外人多说一句话。可笑!倾国的眸中一汪轻嘲,转身之际,敛下眼睑。低头看上一只突出的脚,梵无梦想干什么?绊倒自己?   倾国不想动武,暴露身手。顺势撞上梵无梦的脚,眼看一个踉跄,便要跌倒于地。梵无梦急忙挥臂,托住倾国的手,稳住她的身形。   倾国还没感觉梵无梦掌心的温热,早被梵天一拉一拖,揉至怀抱。男人担忧的双眼,俯视着倾国道:“没事吧?”   “谢夫君关心,倾国没事。”倾国推开梵天的环抱,对着梵无梦福身施礼。“谢叔父一臂之力,倾国告退了。”说罢,回身翩然而去。   倾国手中,捏着张字条。是梵无梦借他跌倒,伸手搀扶的瞬间,塞入他掌心的。   上面写着什么?倾国带着一路疑思,行至后院。吩咐婢女们清扫荷园,送上糕点。待身畔无人,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莫住荷园’。    [侯门深似海:第十三章 荷花园中梦惊魂]   莫住荷园。   倾国想着梵无梦偷偷告诫他的四个字,拉开闺房的大门。沿着屋檐廊下往左,穿过一道拱门,踏上绿茵延绵的草地。小道两旁皆是茂密的树丛,一棵棵参天的槐树,把日头遮蔽的严严实实。弯曲的羊肠小道内,盈满了薄薄的雾气,宁静而幽深。   小道的尽头,是一片荷花池。说是池未免太大,要比茗花湖却是万万不及。如若绕着湖边行步,约莫两个时辰才走得一圈。   此处的荷花池,比之茗花湖又别样风致。   一池汪汪碧水之中,巴掌大的浮萍随波起伏。姿态各异的荷花,钻出宽大的绿叶,迎风招展。偶尔,一滴露水,洒落荷叶。那圆溜溜的水珠,好似晶莹的珍珠,滑入叶心,融入闪烁的水洼。   荷花池稍稍偏右的边缘,耸立着一座假山。也许,有些年头,山壁上布满了青苔。山石大且陡,顶部冒出一棵奇松,好像盘龙之态,围绕着峰顶。笔直下垂的山势没入池水,底部离湖岸仅仅三尺。   倾国仰天而望,池面上空大半的空隙,被沿岸槐树的枝叶所围。底下的荷花照不了多少光线,一株株皆带有病态之美。   倾国向前几步,弯腰低头。荡涤波纹的湖面,赤然显现唇红齿白的少女。容颜清幽素雅,只是瞳眸深处不知藏着些什么,好似这绿莹莹的池水,一眼望不到底。   倾国望着荷园的景致,悠然踱步。他在荷园已住二月有余,转眼间天已入秋。他并非不信梵无梦所言,但自己说想住荷园的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回头路。   倾国采了几支荷花,交由身侧的春风。凝思道,梵无梦想借‘莫住荷园’这四个字,告诉自己什么呢?荷园有危险,或是另有隐情?   “夫人,该用午膳了。”   倾国点头应承,跟着婢女回转小道。每次他看到春风,就会想起冬雪,和梨园正寝内那一床染血的薄被。这侯府的一道道石墙,不仅锁住了女儿的春秋,更是阴森的使人心寒。   他重生至今,已有三月。内功习至二层,刀剑、点穴、轻功等外家身法,他只能背着人偷偷的练。荷园里仆从不过数人,占地反比梨园大上三倍,地广人稀,加之树木繁茂,倒是练武的好地方。   这些时日里,他为了练功,晚睡晚起。梵天也不曾来荷园找他。问过春风,才知晓,小侯爷除了倾国这个正妻,早在三年前充了两房妾室。因为是小妾,不配住大院子,索性安置在菊轩的厢房,就近照顾梵天。   小侯爷的高堂早逝,春风十年前入府,已双双归天。这荷园,本是侯爷母亲的居所。近年来,除了洒扫庭除,每日都是大院深锁,不让人进。   梵天与梵月胧乃一母所出。因老侯爷夫妻早亡,梵月胧从小借住隔壁爵府,由景国公,王氏带大。梵天子承父业,十四岁便征战沙场,共经春秋五载。蒙圣上封为郡侯,官拜一方御使,荣耀府第。   倾国微微感叹,梵天这一路走来,想必也不容易。   倾国用完饭,入房卧于竹榻,闭目静思。众丫鬟是见怪不怪,服侍了倾国六十来日,每天便见她如此打发。婢女们难得碰上不要侍候的主子,一过未时,纷纷偷得半日闲,出园子与相好会面。   待丫头散尽,倾国反锁房门,练起心法。丹田的气息,慢慢流入穴道,再由各各穴道回归丹田。反复吐纳数次,融会贯通,一周天后收功。倾国的身子出了些汗,感觉却清爽多了。但练功时,还需分心看顾左右动静,心上有些疲乏。   倾国支撑着右臂,凑向窗边张望,红日西斜,挂于枝头。回首后顾,青铜滴壶的刻度,水刚漫过申时一刻。倾国暗喜,正合他小睡片刻。   九月之阳好似虎,又凶又猛。然,这荷园里,竟亦仿佛到了深秋。倾国脱了衣衫,盖上棉被,不到半株香时,已沉入睡梦。   哗啦哗啦——   他在迷雾中奔跑,好像有什么追着自己。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树叶沙沙作响。抬头仰望,满天俱是树影。他告诉自己不能停,身后一摇一摆,好像飘着什么东西。   快,再快些!他不想看清楚……   “夫人。”   倾国骤然惊醒,张眼只见春风娇美的脸,出现在打开的窗户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什么事?”倾国的视线掠过春风,瞅着园子里的光景。夕阳俱灭,檐下点起灯笼,怕已到酉时三刻。   春风低头回道:“夫人,今晚侯爷的叔父设宴,刚叫人来请。是不是让奴婢帮夫人准备?”   梵无梦设宴?“不用了,你下去吧。”倾国收紧发颤的掌心,平复心绪道。   “是。”   等春风领命退下,倾国抬起左手,抹了抹额角。指掌间湿漉漉的一片冷汗。倾国掀开棉被,跳下卧榻,开门喊丫鬟打水,洗了把脸。   倾国知道,一个人做梦的时候,是最没有防备之时。几千年,睡在魂玉中,他不曾做任何梦。他也怕过,那是前世,第一次杀人。满地的尸首,一双双不瞑目的眼睛,还有那流成河的血。   成为一个杀手,需经过无数的试炼。同一批,千百人,由师父教导,完成一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五年后,其中剩下的不到二十人。而他们最后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和这些一起挣扎过来的同伴,争个你死我活。   一只铁笼子里,面对的,都是将致他死地的对手。有些人,明明曾经是兄弟,却不得不挥刀相向。他逼着自己无情,想活命,只有丢弃自己的真心。当时,他并不知道命有多贵,只明白‘命’是他仅有的一切。   他初为杀手,就杀了二十人,并埋葬了自己的恐惧心。一个杀手,不能怕,怕的那一刻,便是死期。   倾国套上牡丹裙,系上镂空的碧玉带,轻叹了口气想。按理而论,他经历那么多风浪,早就没有什么事能吓着他。何况,这梦中并没出现什么可怕的事,为何自己会吓出冷汗?   倾国记得梦里的景色,参天大树,身旁是好比三个他那么高的灌木。迷雾幽浓,看不到地面。他在逃,因为身后飘忽的东西。可那是什么呢?   倾国画眉梳妆,插上发钗。没了前生的束缚,这素净的打扮,是他能忍受的底线。“春风,带路。”倾国回头吩咐留屋的婢女。“看好院落,闲杂人等,莫放进来。”   “是”丫鬟们福身答应。   倾国颔首跨出院门。一身锦衣的梵天立于院口,笑看着她。男人乌发玉冠,浓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带着张爱笑的嘴唇。身高而挺,腰间扣着短刃。见倾国走来,快步迎上,伸出手。   倾国淡然一笑,把手送入梵天的掌心。    [侯门深似海:第十四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出侯府大门右拐,步行约莫百来步,既是梦宅。倾国头戴纱笠,悄悄转头回望。景国公府、侯府、梵无梦的宅第,依次相连。倾国默默念道,原来这条大道的一边,竟都属梵家所有。   踏入梦宅,沿路俱是玉石铺砌,雕梁画栋乱人眼弦。比之侯府,丝毫没有败落之态。   “此处,便是爷爷留给叔父的梦宅。”梵天指引着倾国入内,一边解说。   倾国点头,心下疑思。家业,本由父承子。官宦之家,更是注重门第,代代嫡庶分明。先不论景国公与侯爷之父,是否同出一母。无庸置疑的是,两人皆是嫡子,才能分得如此丰厚的家财。   按梵无梦的年岁算,梵家太爷该是花甲之年才得了他。照此一说,梵无梦的娘,怎么可能是老太爷的原配?一个庶子,分得这么多家产,兄弟会甘心么?   思虑间,梵天揉着倾国迈入梦宅的厅堂。两人相敬如宾的样子,倒使内庭的众人吃了一惊。   倾国摘下纱帽,一一施礼。王氏笑容满面地对侄媳说了两句体己话,梵无梦见宾客齐聚,吩咐开筵。   不过少时,红木桌上放满了琼浆玉液。众人按宾主落座,看着丫鬟送上一道道菜肴,提筷细尝。   “无梦啊,你常年在外。我都以为你忘了靖州了。”景国公抿了口酒,冲着小弟笑谈。   梵无梦举杯笑叹。“大哥说哪里话?怎么说,靖州也是我的故里。”   “小叔说的是。人怎可忘本?”王氏劝酒道:“小叔,嫂子敬你一杯。你常年在外,可要叫弟妹好好照顾。”   梵天为倾国添茶夹菜,不失时机地递上一句。“不知小叔母可安好?”   倾国闻言,美目一抬,掠过梵天含笑的神情。心道,小侯爷这么一问,摆明了是给他看的。告诉自己,梵无梦早有妻室,想断了他的倾慕。可笑,他本没有存过爱慕之心,何来断念之说?   “侄儿放心,你叔母身体安康。”梵无梦与梵天回话,眼睛望得却是倾国。   明白人,心中各有计较。   “哥,听说你让嫂子住进荷园了?”梵月胧的脸蛋抹了些胭脂,在烛火的照映下,更显娇媚。   “不错。”梵天揽着倾国的嫩肩,朝亲妹子笑道:“倾国是侯府夫人,自该入住荷园。”   梵月胧提起锦帕,掩嘴而笑,眼角捉黠地斜视着倾国。“嫂子,我这个哥哥的心,可是偏向你了。算算,我已有十年未入荷园了吧?”   梵镶璧夹起鳝鱼,接口道:“是啊。我记得总角之时,常去荷园闹着玩。没想到,二叔母故世之后,院落深锁,竟有十个春秋未见那般景致了。”   梵尘和声叹息了几句,随即泄漏真意道:“不知能否有幸,故地重游?”   “堂哥不是前几日,才纳了爱妾吗?”梵天故作不解道:“怎么会想到小弟的荷园?”   梵天此话说的甚妙,在座之人无有不知,他话中的荷园,便是指那园中之主,他的娇妻。并借机告诉倾国,梵镶璧,梵尘新纳了姬妾,对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绝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行了!”景国公沉声道:“男儿在世,就该出人头地。整天围着女人,能有什么出息?”   梵镶璧兄弟瞧父亲发怒,心里暗慌。眼光探向王氏,见其微微摇头,只得咽下反驳的话,喝起闷酒。   梵无梦暗中朝管家施了个眼色,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美味置上桌台。无梦托起酒杯,绕着众人举了一圈,招呼道:“来,多喝几杯。难得我回靖州,今夜一定要闹个不醉不归。”   凝滞的气氛,在梵无梦的劝酒声中,渐渐柔和。你一句,我一语的说着笑谈。一桌筵席,直至子时方休。   倾国扶着梵天回府,刚跨入侯府,便甩手掷开男人,往后院而去。   梵天本是装醉,见倾国毫不留情地丢下自己,忙赶上几步,拽住倾国的手臂,把人拦腰抱起。“为何甩开为夫?”   倾国蛮腰一扭,弓膝踢向男人的下盘。   梵天为自保,放开对倾国的挟制。以赤红的目光瞪视着倾国道:“你还是不让我碰吗?”   倾国冷笑。“小侯爷。倾国不过是顺你的意,陪你演了一场戏而已。何必当真?”   梵天仰天哼笑道:“难道,今晚你的顺从,全是虚情假意?”   “侯爷。”倾国清丽的面容,迎着淡淡的月光,漠然道:“别忘了,你爱的是倾城,不是我。”   梵天目送着倾国只身离去,心底惆怅万千。他爱倾城又如何?倾国已经是他的妻了。为什么想碰,却碰不得?他使计,用强,都被一一避过。倾国,恐怕早不是原来的倾国。可他居然不敢逼问。   梵天一退数步,靠于石柱之上。男人的眉目扭成一片,唇角带着苦笑。他是谁?十四岁从军征战,如今的靖州御史,他竟也会怕。怕知道真像,反而得不偿失。   他是爱倾城的,他知道!他也不想在意倾国,他多少次告诉自己,倾国只是一枚棋子。但,不知何时,这颗棋子已经钻入了他的心,刻入了他的骨。使他每时每刻惦念着,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把她的影子从脑中除去。   两个月,他逼着自己不去见倾国。无奈躺在小妾的温柔乡,却想着倾国的冷言冷语。他记得倾国说过,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因为倾城,他将永远得不到倾国吗?   梵天挥手示意丫鬟跟上倾国,闭目片刻,稍稍凝下心神,转道菊轩。   荷园,丑事三刻。正室闺房内的木床上,一条修长纤细的身影,正无意识的挣扎。双手抓着棉被,脑袋轻轻摇晃,眉宇紧拧,仿佛做着什么恶梦。   哗啦哗啦——   他在迷雾中奔跑,好像有什么追着自己。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树叶沙沙作响。抬头仰望,满天俱是树影。他告诉自己不能停,身后一摇一摆,好像飘着什么东西。   快,再快些!他不想看清楚……   倾国遽然一惊。这不是他午后的梦吗?为什么自己又出现在这个梦里?   他的步子没停,心儿猛烈地跳动,他在怕。怕什么呢?   他被迷雾所围,除了雾气,什么也看不见。不,还有那插入云霄般的大树。可是雾太浓,实在看不清是什么树。只知道,它很高,很多,密密麻麻的树枝遮住了苍穹。沙沙的树叶,使人心颤。   他不记得来过这样的地方。而这条路,为什么一直走不到尽头?他不时朝后望,雾中隐约藏着什么,这是否就是他惊恐的原因?可自己为何不停下?身处再危险的境地,他也没有逃避过。究竟是什么,吓得他只顾逃命?   噗咚!   倾国忽然感到脚下踏空,浑身冰冷。一个激灵睁开双眼,透过床帐,下午春风曾站立的窗外,赫然有着一张惨白的脸。   是谁?月光太暗,看不分明。那窗子,何时开的?   倾国顾不得擦拭额上的冷汗,欲待翻身而起。一条胳膊潜入他的锦被,猛地压住他的身子。   “嘘,别动。”       [侯门深似海:第十五章 同榻夜语话倾国]   梵无梦?   倾国心神一晃,窗口的那张脸,已隐入夜色中,消失无影。可惜了,倾国轻叹道:“不知叔父深夜来倾国房里,有何要事?”   梵无梦凑向倾国耳畔,低语。“你不问我是怎么来的?”   “秘道。”   梵无梦暗惊,疑道:“是梵天告诉你的?”   他猜对了?倾国睨视着身边的黑影道:“还请叔父,先为倾国解惑吧。”   梵无梦没有作答,潜入棉被的臂膀,放松压制。张开掌心,贴着倾国的身子游走,指尖感到微微的湿漉。“你在做恶梦?梦见了什么?”   倾国的左腕一翻,扣住梵无梦的手掌,用劲一折,甩出锦被。床帐内的气息中,飘出淡淡的血腥味。“你的手有伤?”   梵无梦捏住崩开的伤口,轻笑道:“无妨。”忽然,听得被面的撕裂声,左手一暖,一双柔荑轻轻包扎着他的伤处。梵无梦的鼻内,尽是女儿的幽香,心神不由得微颤。   倾国暗中包伤口,仍是得心应手。毕竟,这档事,他前世做得太多了。光是闻血气,便知伤在何处。这是杀手的本能,不仅可以制敌,还能保命。   半晌,倾国收紧布条,熟练地打了个结。女人的身子过于娇弱,夜凉如水,倾国不敢托大。他推开梵无梦的臂膀,躺入棉被。“莫住荷园。这四字,究竟何意?”   梵无梦摸着裹了严实的手腕,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倒头躺落倾国的身侧。“倾国,你是不是忘了很多事?”   梵无梦怎么知道?侯府里有他的眼线?倾国明白,梵天是不会把自己的事透入出去的。不过,难免底下人碎嘴。既然,不是秘密,何妨坦白。“不错。”   “你还记得什么?”梵无梦急切道。   “一无所知。”倾国转朝男人道:“我爹娘是谁?为何嫁入侯府?三月前,逃出侯府又是为了什么?”   梵无梦诧异道:“你以为我知道?”   倾国默然不语。   梵无梦深深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唉!倾国,我不想你卷进来。”   “但我已经身在其中了。”倾国侧脸望着窗外的夜色,决然道:“死也该让我死得明白吧?”   有一刹那,梵无梦以为,身前的女子,竟是个男儿。他苦笑着摇头,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梵无梦不知怎么的心口一疼,臂膀隔着棉被,横跨倾国的腰间,紧紧揉住。   “其实,你来过靖州,到过侯府。”梵无梦抱着倾国,小声道:“就在十一年前。”   梵无梦感到些许凉意,拉开棉被躲入其中。用受伤的臂腕抱着倾国,他以为会被推开,但倾国却静静地任他揉着。“当年,我年满十六,你才四岁。兰姨带着你,充入侯府为婢。兰姨即是你的生母,她温柔娴静,内里刚强,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梵无梦呢喃道:“也是我初次爱上的女人。”男人深深叹道:“兰姨说,她爱上有夫之妇,不是个好人。她求我,如有万一,一定要保住你。把你送回燕州,交给你生父。”   “当时,二哥病逝。侯府,由二嫂掌管,就是梵天的亲娘。她喜兰姨蕙质,收为贴身丫鬟,对你亦是疼爱有加。谁知,一夜中,两人双双暴毙在荷园之内。”   梵无梦怜惜地抚摸着倾国的脸颊,仿佛她仍是自己怀中嗦嗦发抖的奶娃。“我以为你在厢房里。谁知,你浑身冰冷地昏倒在草地上,整整烧了七天。郎中说,险得很。”   倾国拂开梵无梦的手掌,问道:“我是不是看到什么?”   “或许。”梵无梦无奈道:“但你病好之后,不管怎么问,都记不起那一夜的事。你在侯府一年,也不过虚长一岁,即便看到,又知道些什么?”   梵无梦嗅着女儿的体香,解释。“我怕你在侯府有失,应承兰姨生前的话,送你回苏府。至于,你嫁与梵天,逃出侯府,我一概不知。”   “不管你信不信。我在花船上,看到你的一刻,是这十年来的第一眼。”梵天叹笑道:“我不知道你就是倾国,是兰姨的女儿。直到你摔下断崖,在湖里脱了衣衫,露出背后的荷花刺,我才明白。”   “荷花刺?”倾国惊疑道。   “你忘了?”梵无梦道:“这副荷花图,只怕已跟了你十多年。”   “你看过?”   黑暗中,梵无梦脸色微赤。“当年,你昏迷不醒。我在你身边照顾,为你拭汗换衣时所见。”   倾国奇道:“我不过是个下人的女儿,你为何亲手伺候我?仅仅因为,你喜欢我娘?”   “不。”梵无梦的手再度摸上倾国的脸颊,柔声道:“兰姨未婚生子,只有我一人知晓。别人,都以为她是寡妇。我曾想纳兰姨为妾,她不允,反倒把你许了我。你该有一块玉佩,青绿色,里面是空的,留着红沙。玉佩上刻着图,是我送的定亲之物。”   照他所说的样子,那玉佩,莫不是魂玉?原来,魂玉竟是梵无梦送与倾国的。男人所言是真是假?“你我之间,有婚约。为什么十年里,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因为,我不想娶你。”梵无梦幽幽道:“倾国,我以为你会像兰姨,是个如水般的女子。年少时,我恨得不到兰姨,索性就娶她的女儿,一解相思。”   “可惜,我不像她。”   梵无梦怕倾国误会,急忙解说:“十年来,人事已非。就算兰姨重生,愿意委身与我,我也不会要她。倾国,你明白吗?我已经不爱温柔的女子,或许该说,我不敢爱人。我不去找你,是怕你跟我受苦。”   “那么,你如今为何告诉我?”   “我怎么会知道,你还是陷了进来?”梵无梦低头苦叹。“你本该是我的人。不想,阴差阳错,成了梵天的妻。”   倾国冷笑道:“你不甘心?”   梵无梦瞅着倾国轻笑,贴向她耳侧道:“方才,窗外之人你也看到了。这荷园,不,整个梵家都是险境。我答应过你娘,保你平安,怎么放心把你留在此地?”   倾国心下一动。“你要带我走?用秘道?”   “梵家面上虽然三分,但地底的秘道还是相通的。”梵无梦握紧倾国的玉手,恳切道:“倾国,和我走吧?”   倾国不答反问:“今夜,你怎么会来?”   “我的伤,便是那窗外之人所赐。”   “你知道他是谁?”   “我没看清他的脸。”梵无梦道:“我受伤三日,怕你有失。特意备筵,想看看你。谁知……倾国,你喜欢我这个侄子吗?”   倾国挑眉道:“怎么?”   “我以为你不喜欢,才想带你走。”梵无梦托起倾国的双肩道:“告诉我,你爱他吗?”   “不。”   梵无梦心下一喜,哪知,倾国即刻追上一句。“但我不会跟你走。”倾国嗤笑,出了龙潭,又入虎穴。谁会做那么傻的事?   梵无梦凝滞笑意,眯眼道:“你不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倾国质问。   梵无梦急道:“就凭你是我的契妻。信我,我不会害你。”   突然,一条人影旋身钻出暗道,掠至床头。嘶的一声,刀刃出鞘,刺向梵无梦抓着倾国的手臂。   梵无梦带着倾国侧身一避,闪过来人的刺击。   “我不知道,叔父还是个多情种。”一道讥嘲,划破室内的纠合。“可惜,倾国是我夫人。叔父,不要夺人所爱才好。”    [侯门深似海:第十六章 你争我夺一场空]   “梵天,你是不是喜欢倾国,大家心知肚明。”梵无梦拉过棉被遮住倾国的身子,跳下床,夺步窗边推上半开的雕花纸窗。“我劝你小声些,别弄得不好收场。”   侯爷夫人,三更与叔父相会。这事要传出去,不仅侯府,只怕整个梵家,皆是名声扫地。   果不其然,卧房门外闪起烛火。布鞋拖地的骚乱脚步,聚集在红木门外。“夫人,您没事吧?”   房内一片寂默。   倾国,她为何不答?难道真要让人闯进来,在她头上按个淫妇之名才好吗?   “夫人?”   婢女的急切声,仿佛下一刻,便要破门而入。梵天迫于无奈,阻喝道:“是我在夫人房里,你们退下。”   “是。”婢女们惶恐地应答,吹熄蜡烛,立即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   梵天躬身上床,抓过倾国的身子,沉声喝问:“方才丫鬟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可知,淫妇是要被沉塘的?还是,你以为梵无梦会保你周全?”   梵无梦跨步而上,以掌为刀劈向梵天的后颈。梵天左臂一搁,挡下对方的攻势。同时,左腿斜踢,击向梵无梦的下盘。   梵无梦急退后避,提脚迎上梵天的下腹。梵天斜身翻至床榻的另一头,与梵无梦隔着倾国,冷冷对视。   “梵天,你既然无意倾国,为何不放了她?”梵无梦率先撕破沉静,低喝着质问。   梵天冷哼道:“叔父,这是我和倾国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梵天,刚才我与倾国的话,想必,你也听了不少吧?”梵无梦弯腰坐上床榻,毫不避嫌地揉住倾国娇嫩的身子。“十年前,我把玉佩交给她的那刻起,我便要保她一生。”   梵天不甘落后地占据倾国的左侧,拉开梵无梦揽着倾国的臂膀,讥嘲。“你不是十年没去看过她吗?说什么保她一生,真是戏言!”   梵无梦长叹。“梵天,你不明白吗?让她远离是非,就是对她好。倾国如今在荷园,随时都可能遇袭,你保得住她的命么?”梵无梦暗中握着倾国的手,倾诉。“倾国,你知道,兰姨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梵无梦自问自答道:“你生父是燕州名士苏放,兰姨不过是小家碧玉。偶然相逢,她慕苏放文才,委身与他。她以为,苏放至少会娶她为妾,谁知却盼来,苏放迎娶燕州郡守之女的花鼓喜乐。”   “此时,她肚子里已有苏放的骨肉,苏放却弃她而去。兰姨本还想着,生下儿子再登苏府,求个名份。”梵无梦摇头苦笑道:“哪知是个女儿,她万念俱灰。不出一月,苏放之妻也产下一女,名为倾城。兰姨恨苏放绝情,至今未见女儿一面,索性为你取名倾国。盼你花容月貌,压下苏放的正妻之女。”   梵无梦抚摸着倾国的手心道:“当年,我带你去燕州,苏放不想认你。我抬出梵家的名头,并给了他一万两金,才让你成了苏家小姐。兰姨曾对我说,她后悔为争一口气,给你取名倾国。一个女人何必倾城倾国,只愿你平安,她就放心了。”   梵无梦说罢,看向梵天道:“兰姨已惨死荷园,你想让她女儿也死在此地吗?”   “从今日起,我会陪着娘子睡。叔父,不必过虑了。”梵天伸手插入锦被,想握倾国的柔荑。怎料,一摸之下,竟是骨节分明的手掌。梵天指爪一弯,扣住梵无梦的手掌。一脚踢开棉被,拦腰抱起倾国。掠向一旁。“梵无梦,我不管你是否与倾国有婚约,她现在是我的妻。”   梵无梦右臂一撑,跃下床面。左脚飞踢梵天的膝盖,趁其躲闪,步伐不稳之际,探身勾向倾国的纤腰。一带,一扣,臂膀绕过倾国的蛮腰,把她揉进自己怀内。“梵天,何必呢?休书一封,你得你的倾城,我要我的倾国。”   “梵无梦,我是不会休妻的!”梵天一掌劈向梵无梦的脑门,伸手欲夺其怀中之妻。   无梦昂首后仰,避过梵天的手刀。胳膊一展,揽着倾国朝左一偏,躲开梵天的争夺。男人讥讽道:“你不喜欢她,为何不放了她?天下之大,你偏偏娶了倾国,只怕是别有用心吧?”   梵天一击不成,眼看梵无梦揉着倾国溜向秘道。他顾不得反驳,飞身上前阻拦。右手捞向倾国的腰间,企图夺取她的身子。哪料梵无梦左臂一托,把倾国推向他的右臂腕,梵天只抓到倾国睡裙上的腰带。   别走!梵天心中绞痛,右手缠着丝带,狠狠一拉,妄图使倾国回到他怀中。   睡裙的腰带被抽,润滑厚重的绸衣,顿时贴着倾国的肌肤滑入于落地,倾国雪白的身子,猛然映入男人的眼帘。   啪啪!   梵无梦,梵天双双偏过脑袋,只觉脸上的一巴掌,疼入心肺,嘴里泛出一丝血腥。   “滋味不错吧?”倾国甩开梵无梦的臂膀,取过梵天手中的腰带,弯身拾起绸裙,披上身子。他曾是男儿,从没甩过耳光,此番一试,真是爽快。   男人自觉背对倾国,不约而同地相互瞪视,暗恨对方打斗间扯上倾国,使自己展不开手脚。要不,非得往死里揍,才甘心!   倾国原想透过梵无梦,梵天的争辩,扯出小侯爷娶他的内幕。怎奈,两人说几句便动手,还拖着自己一起受罪。倾国拐了二人一眼,转身回床,他可不是受人摆布的玩偶!   倾国掀开棉被,躺入其中。身子半靠于床头,嘴里飘出冷漠的嗓音。“梵无梦,我说过不会走。”   梵无梦眉梢一拧,握紧拳,听着五步开外梵天的嗤笑,心口闷得发慌。恨不得一脚踢翻对手,揍垮男人脸上碍眼的笑。   然,梵天也没能得意多久。倾国的下一句话,便激得他唇舌发苦。   “除非,你能取到小侯爷亲笔写的休书。”倾国侧着身子,柔软的手臂滑出袖子,轻轻托腮。朱唇微弯,狡笑道:“无梦,我可不能带着淫妇之名,和你离开靖州。”   该死的!为什么喊他无梦,却叫自己小侯爷?梵天难忍怒意,一拳打向梵无梦的鼻梁。   梵无梦反手接住梵天的直拳,拐腿扫向对方的脚裸。“贤侄,你不是喜欢倾城吗?我带走倾国与你何碍?”   “叔父,我怎不知,你有夺人妻的喜好?”梵天抬脚躲过偷袭,弓膝撞向梵无梦的下盘。   梵无梦掷开梵天的拳,两手攀上对方的肩膀,双脚一蹬,倒立着越过梵天。与其背对相持。   哗啦——!   没待梵无梦站定,梵天回身反击。一盆冰凉的水,扑面而至,淋了二人满头满脸。水滴沿着颈项滑入里衣,霎时冻得两人发抖。   “看来,之前的巴掌,没打醒你们。”倾国摔下手中铜盆,冷冷讥笑。“洗脚水,好喝吗?”   无梦,梵天各自抹了把脸,瞧着对方的狼狈相,一时气苦。他们为床上的女人,争得你死我活,她倒好,用一盆洗脚水打发了。   男人哭笑不得地转望倾国,见其卧于床榻,神色冷淡,眼底一派戏谑的嘲弄。不禁想提手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奈何,又打不下手。只能任由她取笑,顶着半张红肿的脸,默默发泄憾恨。   “两位想动手,倾国不拦。出门,左拐。”倾国躺下身子,拉拢棉被道:“都已是五更天了,恕倾国不便奉陪。”   梵天,梵无梦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入睡的倾国。想走,怕对方偷偷回来。不走,恐怕要傻站一夜。   “侄儿,你我难得相见。不如今夜,同榻长谈如何?”梵无梦提议。   “正合小侄心意。”   两人一拍即合,带着一身的湿漉,跨入暗道,推上机关。各怀鬼胎地步向秘道深处。       [侯门深似海:第十七章 侯府深院锁清秋]   倾国唤丫头在荷园中摆了竹榻,卧于其上,闲看书卷。秋日的凉风吹乱了她耳边的发丝,倾国微微拢了拢,喝了一口热茶,挪过一边的薄毯,盖上身子。   倾国敛下眼睑,盯着那一池寂静的荷花,幽幽地想。他前世,哪有过如此闲暇之时。为了活命,做尽违心之事。结果,仍免不了惨死异乡。   倾国轻叹了一声,望着田田荷叶出神。如若往后,每日都能这么悠闲,他也没什么可求的。怎奈,这侯府白天明媚,深夜却阴寒无比,透着重重杀机。他不想深入,无奈身不由己。   他的脑中虽有千头万绪,却看不分明。东一鳞,西一爪,等着他慢慢拼凑。   梵无梦的话,未必是真。不过,聪明人说谎,三分假中七分真,使人挑不出什么破绽。兰姨带女儿来侯府、身亡、倾国回燕州,这些事找个老仆一问便知,梵无梦没必要骗他。   可是,梵无梦与倾国的婚约,恐怕只有兰姨知晓。此事,依他所见,梵无梦说的是真话。毕竟,兰姨已逝,无人再能分辨真假。如他不信,男人所言不过是一句空话。   要是梵无梦,倾国真有婚契。他俩之间相差十二年岁,门不当户不对,单单因为梵无梦喜欢兰姨,爱屋及乌,实在不合情理。   再者,大富之家备有秘道是常事。但这秘密,历来该是由掌权者知晓。为何梵无梦得知,甚至,能从梦宅钻入侯府的正室之内?如有异心,梵家还能太平吗?   说起梵无梦,自然想到梵天。对于这个名义上是他丈夫的男人,倾国有些感喟。先不论梵天是不是想利用倾国,他知道,男人已经手下留情了。倾国前后变化之大,谁都看在眼里,梵天生疑,却没有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   当然,梵天怕触怒他,反倒丢了想要的宝贝,也是一点。但最重要的,只怕是梵天对倾国确实有些情意。他来这世间,还没睁开眼睛,便耳闻梵天喜欢倾城。不管那女人有多毒,梵天仍是心心念念。或许,男人就是爱上倾城的毒吧?   那么,只盼梵天爱着倾城,不要变才好。如想他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万万不能。   倾国翻了个身,支着香腮深思。   梵天娶倾国,必不是偶然。与十年前,有何关联?倾国如何嫁与梵天,又为什么逃出侯府?   倾国颦眉叹息。这些事,兴许过问真正的倾国,才能解答。   昨夜,梵无梦来到身边,他竟然毫无所觉。连那窗外之人,亦是梦中惊醒,才得眼见。他明明习惯随时戒备,为什么一到这梦里,就失了防备?此事,如放在前生,怕死了百次有余。   “夫人。”春风快步从小径走来,福身道:“主子,请夫人去迎客堂。”   倾国放下书册,眼光撇向春风道:“去迎客堂?有什么事?”   春风笑道:“今日,是靖州一年一度的庙会。没有出阁的姑娘会去求个好姻缘,太太夫人们,则是参拜送子娘娘,乞求早生贵子。”   去庙会?也许,能看一看靖州要道,熟识此地的风俗人情。倾国心下一喜,脸上仍是一片漠然。投下书卷,弯腰起座,回房稍作梳洗。稍顷,由春风陪着出了后院,步入迎客堂。   “夫人,你来了?”梵天见倾国踏入厅堂,忙起身搀扶。挽着她的手,招过陪在他身侧的二女,为其引见。“这是碧桃,莲叶,她们是我三年前纳的小妾。”梵天横了两人一眼,喝道:“还不快见过夫人!”   二女匆忙福了福身,低头见礼,奉上香茗。   倾国微微点头接过茶水,算是认了小妾的名份。   梵天揉过倾国的肩,带着她迈出迎客堂,行至侯府正门。随即,一把抱起倾国,送入马车。碧桃,莲叶则由婢女托上车厢,静静坐于一旁。   倾国撩起车厢左侧的窗帘,窥探着街道上的景致。小妾们互看了眼,忍不住问道:“姐姐,是在看相公吗?”   倾国眼梢探向碧桃,冷然道:“叫我倾国,或是夫人。姐姐二字,不敢当。”   碧桃挑起媚眼,一脸诧异道:“姐姐,方才不是接了我们的敬茶吗?一眨眼功夫,怎么不认了?”   倾国没有回头,看着车窗外的大街小巷,脑中熟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两位青春几何?”   “一十有九。”   “正是桃李之年。”   倾国颔首解说:“我开年刚及笄,依你们的年岁,不合叫我姐姐。”   莲叶为难地咬着下唇,一张小脸隐含着委屈,惹人怜惜。“但,这是祖上的规矩。”   倾国不耐地回道:“那我说的,便是侯府的规矩。听明白了?”   二妾原以为倾国是外乡丫头,又蒙贾全绘声绘色说了一通倾国的不是。说她如何阴险陷害妹妹,如何耍手段嫁与侯爷,又怎样把倾城赶离靖州……   两人瞧着侯爷悄悄迎娶倾国,不曾为她操办婚宴,从未在倾国房内留夜,更没有带她们拜见。以为对方能攀上正妻之位,不过是小侯爷给苏府的交代。心中恼恨倾国命好,又笑她只得了个空架子,仅仅名声好听而已。   不想,今日一见。小侯爷对其大有怜爱之意,倾国短短几句话,更是直捅她们的短处。禁不住脸色一僵,不敢再轻易挑衅。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倾城掀起布帘的窗口,忽然塞进个油纸包。随即,梵天骑马与车厢并行,一手扒上窗栏,身子前探,凑向窗边笑看倾国道:“饿了吗?吃些糕点。”   梵天替倾国遮下窗帘,轻声道:“女眷不宜卷帘,走马观道。到了青山寺,我会陪你四处走走。先躺下,歇息片刻吧。”   倾国转过身子,靠着车内高高垫起的毯子,拆开油纸包。霎时,一股桂花的香甜,悠悠飘满整个车厢。倾国伸手捏了块热腾腾的糕点,送到嘴边咬了口,细嚼慢咽。糯米的柔软,芝麻的甘甜,渐渐在倾国的唇舌间,散布开来。   好吃。倾国一连吃了三块,望着糕点的眼神,仿佛看着深爱的情郎。   对面的小妾,细观倾国的神色,觉得为了区区几块糕点,这么欣喜,有些愕然。她们哪里知道,倾国曾经受的饥苦,那种简直恨不得砍下自己的腿,吃个饱饭的悲伤。   倾国抬头扫了眼,把眼光沾于他身上的小妾,扬眉问:“想吃吗?”   “不。”莲叶婉拒道:“这芝麻糕,是相公特意为夫人买的。莲叶,怎么好意思伸手?”   碧桃挥着锦帕,娇笑道:“不用了,我不爱吃甜味。夫人喜这口,改日,碧桃做几个送去荷园。”   二妾嘴上说笑,心底凄楚一片。想想三年来,床边人哪一次对自己,有过这份贴心。怎奈,她们不过是小妾的命,哪能与正室夫人相比。   倾国吃完糕点,抽出丝巾,擦拭指尖的碎屑。目光撇向小妾问:“你们二位,可是靖州人?”   碧桃斜着丰满的身子,摇头道:“贱妾从小生在穷乡,十五岁时,逃难来靖州。蒙侯爷买回侯府,充为妾室。”   莲叶听得倾国的问话,本就楚楚可怜的脸蛋,更为凄苦。纤纤细指,掩着小嘴,哽咽道:“奴家是皇城人士,爹爹官拜侍郎。谁知,官路不顺,贬为庶民。幸得小侯爷收作侍妾,要不,奴家定被卖入勾栏。还怎么活啊?”   倾国对莲叶的哭泣视而不见,转问碧桃。“你们往年今日,都来青山上香?”   “哪里啊!”碧桃厌烦地斜视着莲叶,瞪了她几眼。眼珠转了个圈,回望倾国道:“今个儿能出府,还多亏了夫人。否则,相公哪有这个闲心,陪我们去青山呐!”   倾国凝起眉峰,指叩着车厢壁面的木板。“平日作何消遣?”   “绣绣花,在院里走走,等相公召唤。”   倾国奇道:“不出门吗?”   碧桃讶异地瞅着倾国道:“夫人,我虽是小妾。但一入这侯门,哪里还能与市井民妇并论?何况,妇道人家,没有相公陪着,怎能随意出府?”   “前些日子,侯爷的伯母招我和月胧,同去游湖。我们三人,皆是女眷啊?”倾国不解道。   “那怎么一样呢?”莲叶擦拭着眼角的泪滴,插入话头。“她是大家夫人,无况,已过知命之年,算是母辈。你们由她带着,自然能出府。”   碧桃寂寥一笑道:“我方入侯府之时,总想着庙会、花市、灯会。还曾偷爬树,看府外的大街。慢慢的,一年年过去,我的心都木了。”   车内不再言语,暗暗流溢着淡淡的哀愁。女人的命,好比无根的浮萍,顺水流逝。女儿的青春,也都埋葬在深深的院落,被一道道高墙,锁住了清秋。    [侯门深似海:第十八章 大殿之内起誓言]   青山寺座落于青山脚下,大门口迎来送往,香火鼎盛。寺庙两旁摆着小摊,小贩们不停的么喝叫卖。不少小家碧玉头戴纱笠,让丫头搀扶着,走向摊边细看,买上些香烛带入寺院。   梵天握着倾国的左手,由小厮在前方开道,身后跟着二妾,及八个使唤婢女。   倾国本欲抽回自己的掌心,无奈梵天抓得紧,倾国只能由他拉着步往摊贩。迢国的世俗人情,与他前生相若。倾国暗道,如能从侯府脱身,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每日看那山中美景,倒也不枉此生。   “夫人,你觉得这钗子如何?”梵天从摊位上取过一支束发金钗,递向倾国。   倾国隔着斗笠上垂下的白纱,稍稍撇了眼发钗道:“不错。”   听得倾国的敷衍,梵天笑容一掩,暗自奇道,女人不都喜欢珠宝首饰吗?倾国怎得不见一丝喜色?但,这些日子的相处,梵天熟知倾国与众不同。虽觉讶然,却没有追究。只是放下金钗,揉着倾国沿着街旁的摊子迈入寺院。   梵天把倾国揽于怀内,使她避开人流,走得舒心。   碧桃,莲叶盯着梵天的背影,心中满是凄然。正室,便能得丈夫的嘘寒问暖。而小妾,只能吃她的后尘,甚至,求不得相公盼顾一眼。   梵天伴倾国跨入正殿,捐了香火钱。寺主得了二十两金的香油钱,特意隔开小民,让出大殿正中的蒲团,请倾国上香。   倾国原是不信鬼神之说,可自己的死而复苏却是不假。他缓缓跪于神像前,目光穿过白纱,仰望着仿若观音菩萨般的雕像,感慨万千。   如果,这世间真有神。为何害他一生如此凄惨?又为什么使他再次重生?倾国闭上双目,轻轻磕了三个头。   梵天插上香烛,扶起蒲团上的倾国。倾国挺直了腰身,跟着寺主一路参拜。眼中看着一尊尊神像,心道,参神拜佛有何用?人只能靠自己活。   “哎呀!这不是小侯爷吗?”正殿一旁的靖州首富,无意间看到梵天,急忙偕同夫人女儿,靠向他招呼道:“小侯爷真是贵人,一向少见。这是小女,青梅,今儿刚好十六。小女常来青山寺上香,不如让她带着小侯爷四处走走?”   梵天推过倾国,冲来人笑道:“今日,区区正陪贱内上香。黎爷的好意,梵某心领了。”   首富黎爷挺了挺肥肚,瞪大眼慌道:“小侯爷何时娶妻的?怎么都没听说?”   梵天方过弱冠,便已封侯,祖上家财又丰厚。这世道,士农工商,为商者,即便有金山银山,还是得看人脸色。梵天不仅是郡侯,更是靖州御史,当地富商,哪个不想攀得此等贵婿啊?   靖州首富,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梵天按下不耐回道:“贱内身子弱,经不起婚宴的繁杂。我只在府内摆了个家宴,没有告知黎爷,还请莫怪。”   “哪里,哪里!”黎爷拉过女儿,推向倾国,吃得油光水润的脸堆起笑,两眼眯成一条缝。“让青儿陪着夫人参拜吧。都在寺内,不会有失。小侯爷,在下有几个人,想托你引见引见。”   梵天方欲婉拒,不料倾国接口答应。“夫君,你有正事,就去吧。”倾国转朝青梅道:“麻烦青儿姑娘作陪了。”   青梅仰慕梵天已久,对倾国自是又恨又妒。转念一想,正妻之位,虽被对方占了,可还有侧室的地位,等着自己啊。何况,等她嫁入侯府,最后,谁能坐稳正室之位,还难说呢!   青梅是富商之女,对利益得失看得明白。她知道,没有嫁与小侯爷之前,还需巴结眼前的女人。青梅娇柔地俯下身子,施礼道:“蒙夫人不嫌弃,青儿这就带路。”   青梅抬手,作了个请势。倾国快步跟上。   梵天不及阻拦,只能由倾国离去,低声吩咐身边的仆从。“好好守着夫人,不要走丢了。”   待小厮,婢女领命而去,梵天请黎爷把人带至寺庙的正门边召见。而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大殿。时刻,关注着身侧进出的人流。   “小侯爷,很疼爱夫人呐。”黎爷捧着肚子,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道。   梵天微微点头应和。“贱内甚合我意。”他望着正殿大门口,密密麻麻的人群,心急道:“黎爷,请引见吧。”   黎爷摇头叹道:“好,来来。这位是……”   比之正殿外的喧闹,大殿之内,可说是人声鼎沸。参拜之人不停地涌入,肩比肩,脚踩脚,稍挤的角落,步履艰难。   倾国指点着神像,专挑人多处挤。不消一刻,身边监视他的仆从,被甩了个干净。倾国隐于人群内,转了一圈,发现这大殿没设后门。要走,还需从原门退出。无怪梵天肯放行,任他随意走动。   他头戴的纱笠,有侯府的标记。欲待除下,又露了脸。此外,身穿的衣物,亦是没处更换。倾国的眼角,掠过一个个进香者,思索着要不要去旮旯里,敲昏一人,换了装再走。   倾国深知,时不待人,如今的机会要是错失,不知哪年才脱得了身。他打定主意,步向暗处,刚迈了一步,腰间便是一紧,背脊贴上厚实的胸膛。   “想逃么?”男人的嘴唇凑向纱笠,隔着薄薄的丝巾,轻声道:“那昨夜,为何不让我带你走?”   梵无梦?为什么每次都坏他好事?当日,湖心山上,他偏入小道。如不是对方带梵月胧追来,自己本可避开梵天,躲于偏僻处再行事。之后,他盘算跳崖,从水路逃脱。谁料,梵无梦,梵天二人跟着他跳入湖中。   倾国轻叹时运不济,柳眉一横,脚跟微微一抬,踩上背后男子的脚尖,重重地碾。   梵无梦一阵苦笑,忍疼抱起倾国,使自己的脚不至伤残。他揉着倾国随人海前移,小声道:“别小看梵天。他是靖州御史,可以调动兵马。你即使能走出这寺庙,不出半日,便会封城,一家一家地搜人。你一个女子,没有援手,怎么逃过搜捕?”   梵无梦眼观四路,躲过梵家的奴仆,接着说:“出城得有祖籍,需备一吊钱,缺一不放行。你要逃,还得从长计议。”男人弯身低头,劝道:“倾国,跟我走吧?”   倾国勾起唇角道:“叔父,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你别有居心。”   “难道,你宁可信梵天?”梵无梦轻抚着倾国的纤腰,不解道:“你信他,又何必走?”   倾国斜视着梵无梦道:“一只熟悉的猛虎,和一条陌生的毒蛇。请问叔父,你会选哪一边,稍作停歇?”   梵无梦推开欲挤向倾国的人流,把其护于怀中,摇头讶然道:“我就是你眼中的那条蛇吗?”男人侧过脸,无奈苦笑。稍息,紧了紧倾国的腰身,贴于倾城的耳畔,呢喃道:“可惜,没有我这条蛇,你走不了。”   “叔父的意思,是我只有靠你,才能离开侯府?”倾国轻耸眉峰,问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婚约之事,不必再提。”   梵无梦的眸底,飘过一丝异彩。沉默半晌后,男人转过倾国的身子,掀开丝巾,凝望着她的面容,正色道:“如果我说,想要的是你。你会给我吗?”   倾国淡然一笑,冷漠疏离。她伸手遮拢纱巾,背过身子答道:“照叔父所言,我出不出侯府,有什么分别?”   梵无梦哑然失笑,叹息道:“我这话说得太早。不过,你记住,此话不假。”   倾国转过话头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早你片刻跨入大殿,自然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梵无梦拉着倾国跪上蒲团。   倾国抬眼,竟是先前参拜的神像。那么身后即是大门,他几乎可以听到,门外赶来的急促脚步,还有背脊上那刺目的眼神。   “梵无梦对天起誓。”梵无梦捏着倾国的手,不让抽离。“我对身边之人绝无异心。如若违誓,甘受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倾国方闻梵无梦发誓,忽觉耳目一昏,身子已在梵天怀中,被他拦腰抱起。梵天眯眼瞅着,潇洒起身的梵无梦,眼瞳急剧收缩。对立少时,朗声道:“有劳叔父,找到我爱妻。侄儿,在此谢过。”   “能助夫人一臂之力,是我之幸。”梵无梦撩起下摆一甩,扫却衣衫的尘土。俊颜一展,与梵天并行出殿,邀约道:“今日天公作美,不如一游青山如何?”   梵天推拒道:“带有女眷,不便同行。打搅了叔父的雅兴。”   “月胧也来了,你不会要她和一群男子同行吧?”梵无梦挑起剑眉,笑问。   你用月胧威胁我?梵天深深地望着梵无梦,目光中透着阴冷。   梵无梦转首回视,眼波里藏着狡黠。   梵天把倾国抱入车厢,眉目一扬,隐去不快应允道:“既然如此,侄儿恭敬不如从命。” [侯门深似海:第十九章 美人何以言倾城]   从青山寺绕过山脚,往深处走,再行十里便是马场。女眷们在特备的厅堂前,下了马车。由管事的领路,带太太小姐进入客房,稍作歇息。   “夫人,方才是青梅不好,让你受惊了。”刚入房内坐定,青梅有心地倒了杯茶,送至倾国手畔的茶几上谢罪。   原本,来这青山马场,不过是梵家亲眷同游玩乐。然,青梅假借寺殿内走失倾国一事,坦言看顾不周。愿一路服侍,敬赔罪之意。倾国哪里不明白她的用心,只是自己对梵天无意,何必挡人情路?   倾国摘下纱笠,端起瓷杯,掀了掀茶盖,喝下半杯甘泉。冷淡的脸庞,弯起唇角道:“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怎能怪你?”   青梅眼梢微侧,偷偷扫了倾国两眼,暗自欣喜。她以为侯爷夫人,该是花容月貌。如今一观,不过是个清秀丫头,哪及得上她的姿色。青梅见倾国为她开脱,反而娇声自责。“可要不是我大意,怎会……”   倾国放下瓷杯,左手一抬,示意青梅莫再争辩,借以显示她的贤淑。   青梅在倾国澄清如水的眼神中,默然住口。纱巾后的玉容羞红,扯着裙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青母看女儿吃亏,忙解围道:“不知夫人,是哪里人士?”   “燕州人。”倾国不冷不热地回道。   青母拉拉女儿的裙摆,暗示她不用在意。“哎呀,夫人不是靖州人啊?那来日,让小女带你一游靖州可好?”   “这如何使得?”梵月胧坐于一旁,插嘴道:“我嫂子,岂能随意出府!”   青母知道女儿心思,当下不便得罪梵家人,陪笑道:“这位小姐是?”   除了青梅母女,在座四人,皆是梵家女眷。倾国、梵月胧、二妾,其中倾国年岁最末,但她是正室夫人,理应由她为双方引见。   倾国面向青母,右手偏向梵月胧道:“这位是我小姑,月胧。”   “月龙?”   “明月入朦胧。”倾国提点道。   青梅除下纱笠,冲梵月胧笑道:“我是黎府的青梅,有幸见过月胧小姐了。”   梵月胧看着青梅娇丽的容颜,不吭一声,伸手取下纱笠。白玉般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如黑珍珠似的眼睛。悬胆鼻,樱桃口,还有那三千乌丝。美得好像月中仙子,立时把青梅比了下去。   青梅红润的脸色,刹间一白。她自知不及梵月胧,心里满是羞惭。   青母轻拍女儿的手背,悄声安抚。一边转向倾国,指着碧桃,莲叶二人,询问。“这两位是?”   碧桃冲青母笑了笑道:“不用夫人引见了。我等只是侯爷的妾室,名唤碧桃。”   “我是莲叶。”待碧桃话毕,莲叶接口道。   青梅细细打量二妾,碧桃一身粉衣,头戴金钗。耳朵、颈子、手腕、腰间,佩戴了好些珠宝。把整个人,点缀得富丽华贵。碧桃眼角勾魂,身子丰满,颇有些媚骨。胸口一对玉乳贴着薄裙微微耸荡,要是男人见了,只怕恨不得摸上一把,拉入床榻尝之后快。   莲叶正巧与碧桃相反。她身穿青色罗裙,带着碧钗,耳配绿坠,好似一朵娇嫩的荷叶,惹人爱怜。男子最爱的,便是如水般的女儿。只要她轻轻一哭,铁石亦化为绕指柔。   青梅对碧桃,莲叶深有忌惮,反观倾国,倒是一无所长。为何倾国入得侯门,爬上正室之位,令她费解。   两盏茶过后,倾国等人换过骑装,戴上纱笠,出房转往大堂。   梵天见倾国入厅,赶忙快步迎上,右臂缠上她的纤腰,带着倾国进马场。   “这里就是青山马场。你看!”梵天指着另一头,那灰蒙蒙的山脊道:“直到那边的山脚,都在马场之内。如是深入密林,还可打猎。”   倾国望着眼前的青山绿野,和重重叠叠的树林,心神悄悄浮动。   “弟妹,你也来了?”梵尘牵过骏马,靠向倾国问:“会骑马么?”   如何不会?他曾是跨马征战的无名之将,多少的岁月,是由他的战马陪着渡过的?倾国感慨一笑道:“小叔放心,倾国善骑术。”   梵月胧环顾四下,望着梵尘道:“尘哥,怎么不见伯母,和你的姬妾?”   “她们跟着你大堂哥回府了。”   梵尘,月胧说话间,梵天扶着倾国跨入马厩。   马房两侧关着一匹匹骏马,肤色油光水滑。马儿悠闲自得,吃着牧草,不时打上一个响鼻。   梵无梦瞥见倾国走入,别过马夫,上前道:“我已经给你挑了匹小马驹。出去看看吧?”   “谢叔父好意。”梵天故意当着梵无梦的面,把倾国揽进怀中。“夫人,她与我同骑。”   倾国双手抵着梵天的胸膛,脱出怀抱,淡淡回绝道:“二位的心意,倾国领受了。夫君,莲叶不会骑马,你还是带着她骑吧。叔父,倾国的坐骑,你不认为,该由倾国自己挑么?”   说罢,倾国穿过两人,掠向马槽旁,自行挑选。   青梅不想平淡无奇的侯府夫人,气势如此迫人。看来,不可小觑。但,她对梵天,梵无梦二人这般讨好倾国,仍是不解。难道,梵家男郎喜欢霸道的女子吗?   黎爷呵呵笑道:“侯爷,小女不会挑马,你能否点拨一二?”   青梅按亲爹的示意,贴向气苦的梵天,柔声道:“爹爹说的是。小侯爷,青梅不懂挑马。能不能帮青梅选一匹呢?”   梵无梦正幸梵天被黎爷父女所缠,欲待提步赶上倾国。谁料,月胧扯住他的衣袂,闹着要他指点。无梦只能耐住性子,为其解忧。等两人脱困,马厩内,哪还有倾国的身影。   无梦,梵天对视一眼,慌忙奔出马房。拉过一边的马夫问:“方才,挑马的夫人呢?”   “她……”答复的话刚启口,已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践踏的不见踪迹。   众人纷纷抬眼,寻声探去。   一骑金黄的人影,如同带着太阳恩泽的光辉,由天边而来。遮面的纱笠,看不清她的容颜。于竹笠中窜出的数缕发丝,像温柔的美人,用她那娇弱无骨的纤指,款款地抚摩着情人的脸庞。   近些,退了耀眼的锋芒。白色劲装包裹的女子,抓着缰绳,迎风飞驰。她的身子略感纤细,举止间却盈满了魅惑。   潇洒啊!好比传说中倾倒众生的美人。与容貌无关,是那渗透着刚毅的英姿,使人移不开眼。唯一可见的,菱角分明的唇,勾画着完美的弧度,微微上翘。旁人即能体会骑者飘扬的心境。   狂放的奔驰、果断的驾御、仿佛骑马并非是纯粹的游兴,而是一场支配着生命的豪赌。   好快!迅捷!飞跃一道道高耸的栅栏,危险却透露致命的吸引。甚至,是霸道地占据了他人的目光,撼动隐藏于魂魄深处的激昂。   淘气的秋风逆流着,吹抛了骑者的纱笠。似有对无形的双手,牵引着它,在空中伴着几丝惊愕声,翩翩落地。   来者,没有停歇。她右手绷扯缰绳,身倾至地面相平,牢贴马腹左侧。与横落草坪的竹笠,错身而过的瞬间,左腕执短鞭一挑,纱笠嗖的飞往天际。   策马间,她坐正身姿,猛拉缰绳。黑马长啸嘶鸣着踢前蹄直立。骑者修长匀称的双腿紧夹马腹,只是轻松的伸手,便接过下坠的纱笠。   盘旋脑顶的乌发,由于激烈的动作崩散,像极了最终挣破网的游鱼,欢喜地散开。发丝飘摇着,纠缠于芳香的苍穹之中。白色的肌肤,映着刺目的光芒,愈发突显神秘末测。在狂乱发丝的陪同下,那抹灿烂的笑意,与其视作豪迈,不如形容为率性的狂野。   当众人皆以为,黑马将咆哮暴怒的刹那,来人放缓缰绳,轻拍马颈安抚。随着坐骑前蹄落地,帅气地跃下马背,反手随意扎系长发,步向梵天。   马场上的众人,一片惊愕。双目牢牢牵系着倾国。心里不由感叹,眼前哪是个女儿身啊,分明是个美男儿。   青梅躲开倾国灵动的目光,自惭形秽。美人,美人,仅仅美一张脸有何用?她向来自视甚高,想不到,今日是带眼识人了。倾国的美,不在外,而是由内而发。女人迟暮,最怕夫妻情断。然世间,怕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一眼便使男儿丢了心神,致死亦念念不忘吧。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章 心锁往事难忘情]   “难怪弟妹说,自己善骑术。”梵尘挥动短鞭,轻轻抽打马臀,扯着缰绳策向倾国。“方才那一手,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就是堂弟,也未必有这么好的身手。”   “小叔,过誉了。”倾国时松时紧地扯动缰绳,驱策着胯下的黑马。   梵尘笑看着倾国清雅的容颜,打趣道:“堂弟许你不带纱笠?”男人眼角斜望,身后半个马身落差的梵天,正眯眼睨视着自己。更有不少人,虽已身在马背,却仍没从倾国英姿飒飒的骑术中,回过神。   倾国的眼,淡淡扫过梵天,轻笑道:“夫君怕纱笠吹丢,我又如刚才那般,骑马弯身而拾。只能由得我,不戴竹笠。”   梵尘连连摆手,指正道:“什么弯身而拾?你的脚勾着马腰,身子都贴地上了,还能算弯腰么?怪不得堂弟心慌,我都以为你会伤在马蹄之下。”   倾国勾唇淡笑。“倾国许久不曾骑马,一时忘情。让小叔担心,是倾国顾虑不周。”   “哪里,我还想向弟妹讨教一二呢。”梵尘细观着倾国的身子,实在难以想像,一介女子有如此高明的骑术,和在那飞马奔驰下,拾竹笠的胆魄。   “夫人骑得真好!”青梅策马上前,与倾国并行。“不知何时学得骑术?”   倾国驱马前行,并不看向青梅,敷衍道:“多年了。”   青梅见倾国不愿答,也不多问,陪笑道:“今儿,多亏遇上夫人,才有幸来这青山马场。”   “是啊!”碧桃颤巍巍骑着小马驹,妩媚的嗓音从纱笠后,飘逸而出。“我这还是头一次骑马呢!”   “要不是夫人,莲叶怕是一生都不知骑马的滋味。”莲叶卧于梵天的怀中,绵声软语道:“夫人骑马的样子,一点不输男儿郎啊!”   倾国不语,对三女所言仅是付之一笑。   哗啦。   一只白兔从草丛中钻出,窜过马蹄前。梵无梦眼明手快,抽箭弯弓。嗖的一声,竹箭破空射向白兔,兔子应箭而倒。无梦翻身下马,拎起箭羽,白兔蹬踏着四条短腿,不停挣动。   梵无梦捏着兔子的背脊,拔下后腿处的利箭,扯过头上的发带,包扎白兔的伤处。随后,原路而回,登上马背,一手拉缰绳,一手揉白兔,驱马凑向倾国。   “喜欢吗?”梵无梦把兔子送入倾国怀内。   倾国看了眼怀中嗦嗦发抖的小东西,左手托着兔子,转赠莲叶。随即,回视梵无梦坦然道:“倾国,谢叔父好意。不过这白兔,还是合莲叶这般心细的女子喂养。”   不爱珠宝,不喜宠玩。难道,她没有心爱之物?想他梵无梦,何时讨好过女人。而今,三番两次对倾国掏心,皆被轻易打发。梵无梦不禁猜想,倾国是否已有了中意之人?   梵无梦尚在一厢猜测,其后的梵天,却正因他的殷勤怨怒。梵天恨道,梵无梦即便喜欢倾国,也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肆无忌惮。狩猎送于妻妾,是迢国沿传至今的古礼。他一个叔父,竟把所猎之物,当场送与侄媳,就不怕家丑外扬么?   倾国把兔子转送莲叶,倒在梵天所料之外。他不由暗自欢喜,悄悄压下怒意。   梵天的转变,只有坐于他怀内的莲叶知晓。当梵无梦把白兔递向倾国时,她腰间搁着的臂膀猛然一紧。待倾国将兔子转入她手中,环腰的胳膊又渐渐松开。   莲叶明白,她虽置身梵天怀中,丈夫的心却始终不在她身上。那又如何呢?她不过是个侍妾,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由相公抱着骑马,已算是难得了。她还能求更多么?   “哼!”骑马殿后的梵月胧,盯着莲叶掌心的白兔冷哼。   梵尘听得,放缓马步,等着月胧前来,笑问:“怎么?不高兴了?不是你吵着来马场的吗?”   梵月胧伸手道:“我要弓箭。”   梵尘看了眼月胧,又望了望白兔,恍然道:“月胧也想要小兔子?行啊,等看见了,我射给你。”梵尘拍拍腰侧的弯弓。   梵月胧把头扭向一边,不依道:“把弓给我,我自己射!”   梵尘摇头。“那怎么行?你骑马,尚能走得两步。给你弓箭,还不让你射人去了。”   “你不给我是不是?”梵月胧耍赖道:“回头我告诉伯母,说你欺负我!”   这是哪的事儿啊?小丫头真是被宠坏了!梵尘干脆不搭理,策马步向一边。   倒是黎爷赶紧递出弓箭,交与梵月胧。他一直盼女儿嫁入侯府。想借机讨好月胧,让她在梵天耳边美言几句,成其好事。怎么说,对方也是小侯爷的亲妹子。   “等等,别射!”梵尘见月胧取过弯弓,搭上利箭,心道不好。立即出言止喝。   月胧对梵尘的话置之不理,用尽全力拉了满弓,对着前方便是一箭。梵尘出手相阻,已是不及。   飞箭如脱缰之马,直取倾国的坐骑。以梵月胧的臂力,她的箭射不了多远。就是离得近,也可驱马躲开。无奈,倾国前有梵无梦、左右是青梅、碧桃相伴,想避谈何容易?   眼看,黑马即将伤于箭下,倾国右臂紧扯缰绳,反身扭腰,朝着箭矢就是一鞭。利箭顿时失了准头,如同受创的飞鸟,跌落于地,箭头深深插入沃土。   没等众人回神,一声嘹亮的哨音,从倾国的口中倾斜而出。群马的耳朵猛然竖起,下一瞬,暴怒地踢踏四蹄,向八方爆射而去。带着背上的骑者,疯狂地飞驰。林间霎时响起女眷的惨呼。   倾国罔顾他人,抱着马颈掠向密林深处。穿梭的气流,刮上他的脸颊,感觉有些刺痛。   他有过一匹马,黑色的皮毛,温润的眼睛。他从没朋友,寂寥一身,只有那匹马,陪了他半生。两国议和,他被收押回京。他知道,自己是踩着别人的命,存活的,绝不会得善终。他把马放了,让它回山林之间,不要在卷入战祸。   可是,它没走,跟着他到了京师。他大殿面圣,被公主相中。但他的心早死了,自然不会应公主之情。公主被拒,心生恼恨,威逼利诱不成,驱使宫女狎玩,凌辱他。女人的手段,往往比男人更阴毒。   当公主察觉,没有任何酷刑能撼动他时,囚来他的黑马。当着他的面,抽打鞭挞,用匕首切割马肉。他看着血淋淋的马身,心疼欲死。他才明白,自己的心还没死,至少在世间还有一丝牵挂。   黑马哀哀的叫,它并没有在意身上的伤痛,而是用舌头添去他身上的血迹。公主见他们情深,狞笑着命人割下黑马的舌头,剜去它的双目。即便如此,他的马,还是忍疼,流着血泪,一步一颤跪在他身边。   公主哪容得他们依偎,吩咐绑了黑马的四肢,活活拉扯致死,喂狗而食。就在那一刻,他发誓,他一定毁灭这个王朝。他要让这皇宫内所有的人,为他的黑马偿命。他忍人所不能忍,他活得生不如死,就是为了复仇。   女人,那细腻得纤指,柔美的细语,好比毒蛇般狰狞。除了投入倾国的身子,无可奈何。他这一生,都不会让女人碰。他想起公主,和折辱他的宫女,便恨自己无能,眼睁睁看着爱马惨死。就算是过了千年万年,他也忘不了,那瞬间的心如刀绞。   别想了,别想了!他如非刻意锁住尘封的记忆,恐怕早就疯了。倾国怅然叹息,抽紧缰绳轻抚马颈,在一弯波纹涟漪的湖边停下,俯视脚边石碑上的刻字。   “断情湖。”倾国翻身下马,低头嗤笑道:“人要是真能断情,或许就不会这么苦。”   啪嗒,啪嗒。   倾国乌黑的眸子,幽幽地凝望着凄凉的断情湖,心下一片惆怅。忽觉脸颊一热,一条热乎乎的舌头,舔上他的侧脸。   黑毛润肤,水灵大眼。倾国揉抱着马首,手抚马鬃。眼前的黑马,多像他曾今的爱驹。甚至,有刹那的恍惚,好像回到了前世。   他的马懂人言,善人意。他多想告诉它一次,在自己心里,早把它认作兄弟。是不是可笑?他竟把畜生当人看。其实,在他眼里,人还不如畜生。   他是杀手,是刺客,也是无名战将。普天之下,他能信谁?有谁不会背叛他?他受过多少次伤,他是怎么死里挣扎,又有谁伸过援手?   畜生的直觉,往往比人聪敏。黑马跟他上京,明知会死,却宁死对他不离不弃,这份心意即便是缠绵缱绻的爱侣,亦未必临危不惧。   多少年过去,那王朝恐怕早已化为尘泥,但这恨却盘据他的心头,千年难灭。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一章 断情湖边情初定]   月胧射箭,倾国挥鞭,口哨惊马,不过在眨眼之间。梵无梦好容易止住马身,立刻回转,策马追寻倾国。   梵无梦心道,月胧是梵家的掌上明珠,她的脾气一上来,谁也拿她没法子。也许,是见他们讨好倾国,气怒之下放箭。这丫头向来没轻重,高傲任性,此番无的放矢倒也不出人意。   反倒是倾国,竟为这一箭,以哨声驱马。毫不顾及黎爷青梅,实不寻常。梵无梦知道,倾国被激怒了,但是何为?仅仅因为月胧举弓相向?   依梵无梦几次所见,倾国可说是女中丈夫。就算她想厉惩月胧的莽撞,也只会针对月胧一人。如今,把旁人都连累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马蹄嘀哒,穿过丛丛树影,一片青波即在眼前。梵无梦刚欲绕道而行,一道纤细的身影,深深映入他的眼底。   一身白衣,一抹孤魂。静静站于湖边,望着那一池秋波。她的眼瞳温润如水,却透着一腔寂寥。明明嘴角含笑,竟飘出浓浓的悲凉。   清风乍起,吹动那乌黑的发丝。她唇边的笑意逐渐隐没,目光一沉,深邃如渊。旁人,明明不知她想着什么,却已被倾天的恨意所围,疼得心底发颤,满身皆是凄然。   梵无梦强压住颤动的心神,抓着缰绳的手指,不知不觉刺破掌心。然,这破掌之苦,哪里抵得上胸中那撕心裂肺的抽痛。   梵无梦压下喉间的苦涩,深思。她是谁?倾国,年仅十五的深闺之女,怎会有这般凄凉的笑意,和那恨不得付之一炬的眼神。如非亲眼所见,他岂会相信,一介女子,居然有武将亦无法披靡的威慑之力?还有那过尽千帆,看等闲的傲然。   无梦以为女儿姿态娇柔,如幽幽芳草。孰不知,疾风之中,才能知劲草。此时,湖畔的那缕身影,仿佛烙铁般搁上他的心头,烧得他疼痛欲死,又巴不得融入自己的骨血才好。   如果说,先前倾国骑马的英姿,使他钦服。那么,此刻她只身的孤寂,害他心痛,怜惜。想抱住她,想亲吻她,倾其所有只愿挥走她眉间的一缕忧愁。   梵无梦闭目苦叹,他此生见过多少娇娥?美人恩,胭脂泪,俱是春风一度化作尘。他的薄情,毁了无数的春闺梦?而今,竟也有这么一道漠然的身影,刻入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往后,恐怕再忘不了终年冰霜的黑眸,与那疏离的容颜。   嘶嘶。   梵无梦座下的白马轻轻嘶鸣,点蹄欲行。无梦一惊,俯探坐骑,收紧缰绳,却不知马匹因谁而动。一看,一拉,再复望倾国。   只见一匹黑马,舔舐着倾国柔嫩的脸颊。他以为倾国会推开,没想,她任由黑马亲昵,伸手温柔地抚摸马鬃。   无梦心口一顿,拧得发疼。倾国凝视黑马的眼神,是那么的深情,好比看着自己的爱侣。此时,她的眸中,除了黑马,再无其他。倾国揉着马首,展颜一笑。顷刻间,悲怆之气荡然无存,腻得化不开的柔情,悄悄融于风中。吹不散,挥不去,慢慢回旋与一人一马之间。   她透过马,看什么?难道活生生的人,还及不上一匹马?梵无梦叹息道,任谁,在那多情的目光下,皆会俯首称臣。奈何,她看的却不是自己。他想知道,是谁,使她这么伤感,又是谁,让她会心一笑。   无梦轻踢马肚,踱向倾国。他心下暗道,这情字真是沾染不得,一旦陷入,便不可自拔。他一腔的滔天醋海,怕是昨日的自己,难体会万一。   倾国听得脑后马蹄声,却不回头。不过须臾,背脊一暖,陷入温暖的胸膛。一左一右,两条强健的臂膀,把他紧紧置身怀内,柔软的唇贴着他白皙的颈项。   对此,倾国早有所料,却仍是遽然一惊。他明知男人没有歹意,但这感觉太暖,太柔,只会使他丧失防备,掉以轻心。他今世虽是女儿身,内里毕竟还是铁铮铮的男儿郎。他不要呵护,不要同情,更不信任何人!有所求,必有所失,他早就绝望,不!该说他早已习惯,只靠自己而活。   倾国托起梵无梦的双臂,身子一缩,钻出对方的胸怀,转身与男人对面而立。   梵无梦怀中一空,顿失柔情。他凝望着岸边的倾国,只要再退一步,她便失足,落水流逝。无梦的心猛然一颤,他对上的,是一双何样的眼睛?寒如秋波,好似早看透这世间无常。目光辗转,平如死水,仿佛要带着一身寂寞,沉入这断情湖中。   “别!”梵无梦一跃而上,揽住倾国的蛮腰,把她牢牢困于怀内。神色慌张、心痛、急切,哪还有平日他笑看风云的洒脱?但,此时无梦的心底,除了怀里的倾国,再无其他。   十年前,他也曾这般抱着倾国,当初,她还是个黄毛丫头。无梦感叹,他没料到,今时今日,会对倾国倾心至此。梵无梦摇头苦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想放过倾国,可区区几次相见,已情根深种。该叫他如何取舍?   梵无梦贴着倾国的脸颊,侧眼间,沉溺于倾国的眸中。忍不住,印上倾国的唇,放情掠吻。倾国的唇舌温润柔软,虽没回应,仍逗得男人欲罢不能。   无梦正美得神魂俱销,忽听身后嗖的一道箭响,当机揉着倾国就地一滚,避过利箭。箭身与无梦贴身而过,蹿入断情湖,没入水底。   箭羽来势汹汹,充满杀意。梵无梦回头,遥望着百步开外的梵天,相对无言。各自的眼中,却都燃着不退缩的恨意。   倾国脱出梵无梦的臂腕,拉着缰绳,翻身上马。马蹄点地,不过几个起落,已至梵天身旁。方要掠过,梵天伸臂缠上倾国的腰身,一手扯住对方的缰绳,放开身前的莲叶。他侧身凑向倾国,揉住她纤腰的手掌,刹间移向她的颈子,托过她的脸,倾身便是一吻。   梵无梦眯眼,跳上马背,上前挥鞭抽开梵天的臂膀。   梵天扭身躲过,冷笑道:“叔父,小侄亲自己的发妻,与你何干?”   “只怕,还不知鹿死谁手!”梵无梦反唇相击。   倾国并不理会男人的纷争,斜了眼惊呆的莲叶,甩动缰绳策马而去。梵无梦,梵天与她相见之数,屈指可数。一个是家有娇妻,一方是心有所属。可而今之举,却是为何?   倾国稍稍勾了勾唇角轻嘲。世人皆道,女儿心难懂,如今所见,男儿又何尝不是?倾国听着身畔的马蹄声,扬声道:“   男儿少年有雄心,   志在乘风三万里,   挥鞭沙场扬威名,   天下山河任尔行,   女儿娇姿悄盼兮,   画眉梳妆求君惜,   情郎难懂妾之凄,   享尽三千温柔意,   长夜慢慢红烛泪,   依寄熏笼至天明。”   倾国驭风而行,把唇间的热吻,抛至脑后。他是谁?怎么可能为了揽夺君心,画眉梳妆?更不会为丈夫左拥右抱,哭坐到天明。他想借诗意告诉梵家叔侄,他们身边早有了佳人,等待怜惜。何必,再招惹他呢?   梵天,无梦心头一震。倾国用享尽三千温柔意,骂他们不懂珍惜。梵无梦已有妻妾,梵天虽说娶了倾国,但心里藏的却是倾城。   有了别人,便不能有她么?梵天,无梦满嘴皆是苦涩。男儿三妻四妾,哪个女人敢说个不字?然倾国的行事,往往出人意,她被吻,竟毫不在意。闺誉之事,更视若烟云。   可,她的冷淡、她的潇洒、她的决然,她的一举一动,深深牵引着男人的心,使他们欲罢不能。想要违背心意,割舍对她的爱意,谈何容易啊!   穿过重重树影,马厩即在眼前,梵尘等人早在此间等候。倾国冲梵无梦伸手道:“弓箭。”   梵无梦不发一语,抽下腰侧的弯弓,递与倾国。换手拉紧缰绳,举臂反手取过背上的竹箭,放入倾国掌中。   倾国并不停息,两腿紧夹马腹,弯弓就是一箭。箭去如飞,梵天方欲阻拦,箭头早穿过梵月胧的发髻,钉于马房的木墙之上。连带扯着梵月胧后退,背贴墙面。   倾国复又伸手。   梵无梦无有不应。   一连四箭,射入梵月胧的衣衫,贴着她的肌肤,钉入墙板。   倾国骑至马厩旁停下,睨视着梵月胧。女人早被突如其来的利箭吓傻,浑身颤抖着留下泪滴。倾国把弯弓掷向梵无梦,笑道:“小姑的箭法,倾国领教了。现今,礼尚往来,送上五支。礼多,不怪。”   梵天瞧着亲妹的狼狈,欲骂倾国,可一想到断情湖边,她凄凉的身影。话到喉间,却怎么也脱不出口。只能拥住她,轻责道:“顽皮!”   随后,梵天步向月胧,用劲拔下竹箭,暗暗朝婢女使了个眼色。丫鬟们七手八脚搀着月胧,扶上马车。梵天回视黎爷朗声道:“梵某招待不周,让黎爷受惊了。”   黎爷刚回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侯爷夫人不仅骑术了得,箭法更是高明啊!改日,我想让小女……”   没待黎爷说完,青梅偷偷拉了拉他的衣摆。她是聪明人,知道自己斗不过倾国。要真嫁入侯府,有这么个正室夫人压着,何年何月才能出头?低人一等的日子,她可不想尝,不如作罢。   黎爷疑惑地看向女儿,青梅悄悄摇了摇头。黎爷只得放下为女儿做媒的算计,拱手告辞。   倾国拍拍黑马,狠心转身赶向马车。他故意经过梵无梦身侧,低声道:“我劝叔父今后莫要再发誓,誓约不过是空口之言。叔父,口说无凭啊!”   倾国登上马车,放下遮布。徒留梵无梦环顾着马场,自嘲苦叹。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二章 一波未平风又起]   马场归来,梵天方扶着倾国踏入侯府,守于门侧的贾全忙上前禀报。“主子,倾城小姐来了。”   “倾城?”梵天眼珠一溜,睨视着贾全道:“就她一人?”   贾全低着脑袋,翻起眼皮,轻蔑地觑了眼倾国,转朝梵天恭恭敬敬道:“还有苏老爷,苏夫人。”   “现在何处?”   “回主子,正在迎客堂歇息。”   梵天看着怀中的倾国,柔声道:“去见见你爹娘么?”   倾国冷嘲。“小侯爷,倾城所来何事,你我心里明白。”倾国的嘴唇贴向梵天耳边,轻声道:“梵无梦昨夜的话,你也听在耳里。为了万两金,才收容我的苏家,有何恩义可言?值得我去相见。”   梵天一时语塞,只得唤过春风送倾国回荷园。不想,贾全上前阻拦道:“夫人,苏夫人有请。”   倾国径自而走,毫无停留之意。贾全快步赶上倾国,挺身挡住她的去路。“苏夫人有请!”   倾国双眼一眯,猛地飞起左腿,一脚踢上贾全的下腹。贾全吃疼,瞬间眉目拧成一团,抱着肚子弯下腰哀号。倾国的左脚并没收回,从下而上,脚尖直击贾全的下巴,狠狠一勾,把人掀翻。   贾全仰天一跤,后脑正撞上草地的石块,疼的他眼冒金星。没待贾全缓过神,倾国右脚重重踩住他的胸口,回视梵天道:“夫君。我们侯府,岂能留这等欺主的奴才?”   梵天俯视着扭成一团,起不了身的贾全。随即,转望倾国,对上她眼中的冷若冰霜,无奈笑道:“刘老。”   刘管家匆忙赶至,躬身而立。“老奴在。”   “贾全冲撞夫人,是他不该,替我逐出侯府。”梵天长叹了一声,补上一句。“他跟我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支取百两纹银给他安家吧。”   “是。”刘管家挥手招过小厮,拽起地上的贾全退下。   可怜贾全想叫冤,口不能言。他的满口黄牙,被倾国的一脚震断,舌头不慎咬破,疼痛难当,哪里说得出话来?   梵天步向倾国,拉起她的柔荑道:“夫人,对为夫的处置,可还满意?”   倾国哼笑着,挑眉冷嘲。“不错,我要谢谢侯爷,给倾国看了场好戏。贾全一意为倾城尽心,不都是听了侯爷吩咐吗?他受了我这几脚,说来还真冤枉。小侯爷,你不该把他撵出府,而是该给倾国一纸休书。”   大门边,本是人来人往之处。奈何主子们占着要道计较,奴仆只能绕道而行。仅仅数人有幸得见倾国的一言一行,瞧她一个大家夫人,竟不顾礼俗,把贾全踢得无起身之力。   而她面对的不仅是侯爷,更是她的相公,她今后的凭依。可她却恳请丈夫休弃自己。下仆惊异之余,心下对这侯爷夫人是又敬又畏。   梵天左臂一抬,贴身奴仆尽皆退开。他睨视着倾国,低声喝道:“你喜欢上梵无梦了?想骗得休书,和他双宿双飞吗?我是不会写的。”   “侯爷,与倾城郎情妾意,中间夹了我,岂不大煞风景?”倾国好言相劝。   “你说得对,我喜欢倾城,可我也喜欢你!”梵天叹息着摇头,不知拿倾国如何是好。他曾一心爱着倾城,但如今这颗心,却一分为二,不知不觉中被倾国吸引。叫他如何能舍?   “倾国多谢侯爷错爱。但我说过,不会作那三千溺水,任君取。”倾国颦眉道:“侯爷该去迎客堂,不要让妹妹等急了。”   倾国冰冷的目光,刺的梵天心口泛酸。可心疼又能如何?豪夺,恐怕只能得到一具尸首。巧取,却每每被她揭破用心。动之以情吧,却因她的疏离,使满腔热血冻成冰。   “如我……”   “梵郎!”倾城从远处飞奔而至,打断梵天的话,扑进他怀内,娇嗲道:“你回来,怎么也不先来看我?”   梵天下意识想推开倾城,但在女人痴情的眼神中,推拒的掌心,改为轻拥。梵天知道自己已对倾国动情,可因为在意她,而想避开倾城,他自问是不是太无情了?短短几月间,与倾国相会区区数日,为什么在乎她,反比倾城更甚?如此一来,让倾城情何以堪?   进门后,早该入后院的碧桃,莲叶悄悄躲于一旁静观。她们对倾国脚踢贾全,并不吃惊。毕竟,马场之上倾国连发五箭,射穿了梵月胧的衣衫。月胧是梵家疼宠的小姐,小侯爷的亲妹,贾全不过是个奴才。当家主母,责罚一个仆役,有何不可?   倒是倾城抱着梵天嗲怪的娇态,使二妾心里不齿。在两人看,倾城与梵天无名无份,怎能当众投怀送抱?何况男人的正室,她的亲姐姐就在身边。倾城此举,真是不要脸至极。   但,她们哪里知道,在倾城心里,她的闺誉早于侯府扫地,在意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如作女儿娇,以温柔风流的手段,使男人拜倒她的衬裙之下。   “贤婿,别来无恙啊?”苏放陪着发妻刘氏,缓缓而来。说话间,不屑地瞥了倾国一眼。“作了侯爷夫人,便不认得爹了吗?还不快跪下请安!”苏放冲着倾国发下马威。   倾国心底讪笑,苏放虽入不惑之年,依旧风度翩翩。年轻时,靠这副皮相骗得兰姨芳心,或许不假。可他那趾高气扬的脾性,哪是个有学之士的作为?梵无梦说苏放是燕州名士,想必亦是浮夸之名。   倾国当即也不回言,转向梵天道:“倾国累了,恕不奉陪。”   “慢着!”刘氏厉声阻喝,用她风韵犹存的眼梢,斜视着倾国。“嫁了人竟撒起泼来,我教你的规矩都忘了?还不跪下请安!”   到底是谁在撒泼?倾国颦眉暗道,苏家二老想在众仆面前折辱于他,给倾城出口恶气。可惜,他倾国虽是无爹亲,没娘养,却也不是任人欺压的弱女子。   倾国回身蔑视着刘氏道:“这位夫人,莫在侯府大呼小叫。难道,连为客之道都不懂么?再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从夫,今后自有相公提点倾国,不劳夫人操心!”   “你……”刘氏指尖对着倾国颤抖,侧脸瞪着苏放道:“看你生的好女儿,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苏放见刘氏气急,冲着倾国挥手便是一巴掌。他乘家祖余荫,在风流雅士间得了些虚名。可他除了吟诗作对,只会论风月,家中一切俱是刘氏打理。何况,刘氏又是郡守之女,他如何能得罪?   苏放此生只有一件事,违刘氏所愿,就是为那万两黄金,收留倾国。   梵天瞧苏放动粗,急忙推开倾城,伸手一挡,拦住对方的右臂。   苏放只是一介书生,如何受得起梵天于沙场练就而成的杀气,心惊道:“我打我女儿……”   梵天微愠道:“请岳父别忘了,倾国是我夫人。”   苏家三人脸色剧变,没待其争论,不远处的大门外传来铜环的敲击声,守门的小厮慌忙拉启厚重的红木门。门刚裂了条缝,王氏便带着红了眼睛的月胧跨进门栏。   倾国,梵天相视一眼,自知是为了箭射月胧之事,只得由得王氏虎脸先行,随后跟入迎客堂。   众人方坐定,刚巧,梵无梦偕礼登门造访。他避开梵天的瞪视,面向倾国点头一笑,把手牵的黑马交与小厮送入偏院马厩。   黑马赠与何人,从马场回府之人心照不宣。   王氏冲梵无梦道了声安,没有理会苏家人,开门见山道:“倾国,听说你在青山马场用箭射月胧,一连射了五箭,是么?”   “箭是我射的!与侄媳无关。”   “是我射的箭,和夫人无关。”   梵无梦,梵天争相代罪,激得月胧又落下一阵怨泪。   王氏拍着月胧的手背安抚道:“放心,有伯母给你作主!”说罢,转望无梦,梵天叔侄二人询问。“月胧也是你们从小看大的,你们忍心她受委屈吗?月胧说,是倾国射箭伤她,难道她还骗我不成?”   梵天,无梦偷偷对视,同时会意地眯了眯眼。   “月胧离得远没看清,箭是我射的。”   “叔父射了两箭,我射了三羽。”   “喔?”王氏轻耸眉峰道:“那么,此事与倾国无关咯?”   “是。”   “好!”王氏拍案怒叱。“告诉我,为何箭射月胧?她可是你们的亲妹妹,亲侄女!”   梵无梦瞅着扯锦帕出气的月胧,邪笑道:“敢问嫂子,月胧是怎么跟你诉苦的?”   “这……”王氏的眼珠骨碌一转,想了想道:“她气恼之下,说得难免偏颇。不妨,再听小叔一言。”   梵天不耐地横了眼月胧,抢先道:“月胧不知轻重,箭射倾国。为防她今后再行鲁莽,自当要送她几箭,让她记住这教训!”   “我是射她的马,又不是射她的人!”梵月胧嘟着小嘴反驳。“你们怎么不说,她吹口哨,把马弄得像疯了一样乱窜?明明是她射我,你们……你……哼!”月胧烦躁地跺脚,泪珠不停地下坠。娇媚的小脸,配上委屈的神色,不由得使人心软。   王氏替月胧拭去眼泪,斜望碧桃,莲叶质问:“你们也跟着去了马场,该知道其中缘故吧?”   二妾即便看清,又如何敢说。碧桃推托道:“回夫人话,我离得远,没看清。”   莲叶为免王氏逼问,赶忙道:“贱妾今日初次骑马,一路颠簸,哪能记得什么?”   王氏满脸不愉,正待发作,梵无梦双目精光一闪,直视她道:“嫂子是不信我和梵天的话?这事算起来,是侯府的家事,梵天还会亏了亲妹不成?”   “我哥的心,早被狐狸精迷住了!”梵月胧狠狠瞪着倾国骂道。   梵天剑眉一拧,冷喝。“闭嘴!如此出言无状,今后谁敢娶你?”   “好啊!伯母,你看哥!”梵月胧摇着王氏的胳膊,怨怼道。   不待王氏开口,刘氏手指倾国,横眉怒眼地责骂道:“你看看你!嫁来侯府,不学着相夫教子,竟去骑马射箭。把好端端的侯府,弄得家宅不宁。我要是你,还有什么脸坐在这儿?干脆下堂求去,省得丢了苏家的脸!”   王氏以眼角扫视着刘氏。虽然,她对倾国箭射月胧颇有微词,但也不见得喜欢苏家人。王氏偏身,转朝梵天问道:“倾城不是送回燕州了吗?怎么又来了?”   “什么话?”刘氏拍桌道:“我女儿在侯府吃了亏,要我们忍气吞声吗?她这样被送回来,一辈子都完了!”   王氏冷哼道:“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是倾国害她的!”刘氏怒喝着转问梵天。“你说娶倾国是不得已,你们已有夫妻之实。你喜欢的是倾城,所以她才会追着你到靖州,遇上这种事,坏了名声。你为什么不娶她?还陪着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说啊?”   倾城失贞,却有他的不是。梵天望着倾城幽怨的脸蛋,再看向倾国眼底的讥嘲,犹豫着不知说什么好。娶倾城,倾国一定会弃他而去。选倾国,势必再难得倾城。他该怎么办?梵天暗自苦叹。   “春风,笔墨伺候。”倾国吩咐道。   “等等。”梵天拦住春风,探向倾国问:“取笔墨干什么?”   倾国笑道:“夫君,倾国不愿你左右两难,索性替你做个了断。”   “你要我写休书?”你就这么想离开我?梵天痛入心肺,深深凝视着倾国。   倾国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述说道。何必呢,如你真爱我至深,怎么会难下决断?   梵天神色一窒,指甲抠入掌心,闭目片刻,抬眼望着倾城,眸中有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倾城,我不能娶你。”   “为什么?”倾城震惊地跳起身。“为什么你不写休书?写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为什么……”   “倾城!”梵天止喝倾城的责问,喟叹道:“我喜欢倾国,我是不会休妻的。”   “不!你喜欢的是我!”倾城瞠目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梵天,她才走了短短两个月,他便忘了自己吗?“是她,是她不让你娶我,是不是?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的那张脸吗?”倾城怒视着倾国,扣着指尖,好像猛虎扑食般冲向倾国,企图撕破她的颜面。   倾国双手一撑,脚尖微点,从木椅上移开。倾城扑了个空,不甘心地再次追向倾国。   王氏手掌拍击茶案,厉声喝道:“来人,把她给我拦住!”   小厮正待听命行事,倾城追逐的脚步突然一僵,颓然倒地。刘氏大叫着冲上前,抱住倾城,口中对倾国怒骂不歇。苏放急着叫郎中,丫鬟们赶紧备客房,由梵天抱着倾城匆匆步往厢房。   倾国冷笑着,与梵无梦交汇目光。真是一波未平风又起,苏家人会给侯府带来什么变故?而他,又将遭受何样的危机呢?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三章 书页诉尽娶妻谜]   苏家人被安顿于偏院,倾城心有不满,但也挑不出什么刺儿。如今,她已非完璧之身,梵家人对她颇有成见,倾国又不似之前那般软弱好欺,除了梵天的一点爱意,她实在没有任何凭依。   当日,湖心山断崖之上,倾国落水,梵天跟着跳湖。倾城就明白,梵天的心底已有了个倾国。之后,她竟不得见梵郎一面,被遣回燕州。面对心已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她能怎么办?   倾城自问不输倾国,从小无论做何事,她皆胜对方一等。难道,老天要在这终生大事上,让她输与倾国不成?   倾城半躺于红木床上,右手捏着梵天的掌心,怎么也不肯松手。直待老大夫看诊后,才娇羞地放开男人的指头。以湿润的眼勾引着梵天,默默述说着绵绵情意。   梵天神色凝重地陪着倾城一语不发。半晌,不顾刘氏等人的惊异,夺门而出,快步踱入后院。   戌时二刻,荷园正寝。   倾国依着卧榻,身披薄被,笑望来客道:“侯爷忙碌一天,喝杯茶吧。”倾国推过茶几上的瓷杯。   “你知道我会来?”梵天摆手遣退丫鬟,端起茶杯,抿了口问。   倾国淡然笑道:“倾城这一倒,侯爷怎会不来?”   梵天睨望着倾国,心头一颤。“那么夫人可知,我所来为何?”   “侯爷喜从天降,自然是道喜而来。”倾国背靠软枕,柔臂托腮道:“倾城怕已有了两月的身孕吧?”   方才猛然一顿的心跳,倏地狂震。梵天压下缭乱的心绪,搁下手中的瓷杯。“你要走?”   “侯爷,你有想问的,我也有想知道的。”倾国斜视着梵天道:“你我一问一答如何?”   梵天苦笑,他还有选择吗?   “侯爷,靖州离燕州有多远?”   梵天拧起双眉,这看似毫无边际的疑问却暗藏玄机。“千里之遥。”答毕,男人乌黑的眼珠透出温情,幽幽地注视着闲散的倾国。“倾国,倾城有孕,我不能丢下她。你会跟着梵无梦走吗?”   “不会。”倾国瞥向梵天问:“靖州燕州相距千里,你娶我不是偶然吧?倾城曾说,你娶倾国,是因我身上有宝。敢问侯爷,你娶我为何?”   梵天的心又是一阵颤动,咬牙抿唇,想了想道:“此事,说来话长。”   倾国唇瓣微翘,扬眉一笑。“倾国洗耳恭听。”   “这……”   倾国眉梢一凝道:“既然,小侯爷没有诚意,倾国也便不为难,请吧。”倾国右手翩举,摆了送客之姿。   梵天无奈苦叹,并未离座,顿思片刻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回我一问,你是不是倾国?”   “是。”他确是倾国,只是已非原来的苏家人。他的内里变了,然身子仍是苏倾国的。他的回话不假,怪只怪梵天问不得所。如是对方问,他是不是原先嫁入侯府的苏倾国,是不是苏家的女儿。或许,这答复,会变一变。   梵天打量着倾国指证。“倾国不会骑马射箭。”   倾国耸眉,故作讶然。“我以为侯爷的心思,全赋之倾城。想不到,还会在意倾国。”他侧面对上梵天,脸庞无忧无喜,冷然道:“答与不答,信与不信,皆在侯爷。”   倾国昏迷清醒后,数次交锋,他都败于下风。梵天暗思,人会变,可倾国这几月来,何止是变,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但她没有隐藏,行止间一派坦然,反倒迷了自己的心弦。梵天甚至怀疑,倾国现在的才是真性情,原本那幽怨柔情的女子不过是假相。   “我已经答复侯爷,请你守诺吧。”倾国以两指托着下巴,凝神盯着梵天,目光好似一汪深潭。   梵天并没答话,反而起座掀开倾国身盖的薄被,为她披上衣物。左膀右臂穿过倾国的腋下腿窝,横抱着她踢上房门,转向卧室的旮旯。   角落处,放了一座雕花架子,顶上置了一盆垂兰。梵天揽着倾国,伸手轻轻转动花盆,旁侧的白墙瞬间凹陷,露出秘道。他瞅了怀中的倾国一眼,弯身抱着她跨入密室。   秘道幽深,梵天踏着阶梯而下。当倾国感觉下了三个石阶,背后的室门忽然自闭,秘道内一片昏暗。梵天没停,好像走过千万次那般熟练,不用他的眼睛,而是他的感觉。   “秘道内,不能点火。”梵天轻声道:“如燃火烛,不出一炷香时,这条秘道化为灰烬。”   倾国默默牢记梵天的步数和转向,随口问:“梵家底下的秘道,不只一条吧?”   “确实繁杂,不过,都是相通的。”   难怪,梵无梦能从梦府一路无阻,来到侯府荷园的闺房。倾国环顾着黑暗的四周道:“这秘道你常走?”   梵天不答反问:“为何这么问?”   “秘道不能点灯,有地图也无用?唯一能熟记的办法,就是多走。”   “你说得不错。”梵天紧了紧环抱倾国的臂膀,说道:“我爹是震国侯,一生疆场奔波,与我聚少离多。十二年前,他旧创复发,病死在菊轩。当年,我九岁,哪知道什么秘道。是大伯带着我,足足走了一年。”   倾国以为秘道之事,只有嫡长子才能知晓。但,景国公却告诉了一无所知的侄子,为什么?倾国抛开疑虑,发问:“那梵无梦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么会想到他?”梵天话中颇有不满,却因倾城之事底气不足,只得讪讪回道:“爷爷生前最喜欢他,想必是爷爷带他走的。”   入秘道已两盏茶时,弯道亦转了四五十个,蓦然梵天顿身踢腿,头上拉开一道室门。男人搂着倾国缓步而上,一股清幽的书卷气扑鼻而至,正是菊轩的书斋。   书斋内空无一人,梵天把倾国置于竹榻,关上秘道。他转朝书架,抽出一本泛黄的书,稳步走向倾国,坐于她身畔,递出古书。   倾国接过细观,书面毫无所奇。翻开书页,不想竟是一本古诗。之上的墨迹,倒像是亲笔写上去的。倾国不急,待梵天点了蜡烛,一页页查看。   约莫三刻时,一首打趣诗,窜入倾国的眼底。   荷花红,   荷叶绿,   欲知荷园谜,   去把倾国寻。   黄是金,   白是银,   欲想财满贯,   需把倾国娶。   “倾国悲?”倾国悄声念着诗题。这首诗很直白,可又迷雾重重。荷园谜是什么?十年前,荷园的惨剧?梵无梦的确说,倾国或许知情。但当时,倾国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想要金银,便娶倾国。真正的倾国,知不知道这些事?或者,她不过是枚棋子。   梵天靠于卧榻边缘,回应道:“你也觉得这诗题奇怪?单看这诗中的原意,哪有一点悲伤的意思?”   倾国冷嘲道:“侯爷,你因为这首诗,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或许,能得到你想要的,可这女人能得到什么?倾国悲,我觉得名副其实。”   梵天不由气短。   倾国眼眸一溜,胸中顿起疑心。“侯爷,你不会光为这首诗,娶倾国为妻吧?”   “这本书,共有三百二十四页,一千七百首,俱是家母亲笔所写。”梵天沉声道:“我曾有过一卷诗经,与此书只差了这字迹,和一首‘倾国悲’。家母不幸惨死前,要我多看诗词,别像父亲做个武将。”   “可我还是违了她的心意。”梵天叹息道:“十年前,我不过是个幼学小儿,哪里明白她的用意?”   倾国轻嘲道:“为这区区几十字,以一千多首诗作掩饰,也算是大手笔。”倾国摸了摸纸张的字迹,若有所思。“这‘倾国悲’,是用人血写的。”而沉积了十年的血渍,早转为墨色。   “只怕是家母的血。”梵天收回依附于书册的目光,转向倾国,贪看着她冷漠的容颜。“虽然,我不明白家母的意思。但她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守边关,上沙场,都会带几本闲看。偶然,翻到这首诗,我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倾国合上书页问:“天下同名之人,多不胜数。你怎么找到我的?”   梵天笑看倾国道:“你难道忘了,兰姨带你在荷园住过两年。我当初也十岁了,依稀记得你的闺名。何况,梵无梦送你去苏府,不是秘密,找你并不难。”   “你娶我是为了家财万贯?”   梵天怕倾国误会,急忙辩解。“不,我只是为了查出当年荷园的凶手。”   倾国反驳。“按诗中本意,你想知道荷园谜,只要找到我,并不用娶。”   “可不论我如何旁敲侧击,你都说不记得十年前的事。”梵天疑惑地望着倾国道:“我登苏家门,以娶妻为名。否则,怎能见你?”   倾国挑起眼梢,嗤笑道:“看似委屈,但你遇上倾城,倒也不虚此行。”   “你……”梵天神色一窒,叹道:“倾城骄纵任性,不过都是真性情。我……”   “侯爷不必再说,你喜欢谁,与我无碍。”倾国正色道:“看在你照顾我多日的份上,有一句相告。老夫人已逝,倾城还活着,孰轻孰重,你心里自该衡量。”   梵天闻言,心底不知是喜是悲。如倾国对他有一丝情意,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不会跟梵无梦走,那么,你自己会走吗?”   倾国垂目哼笑。“此事,还得看侯爷是否放行。”   梵天一把握住倾国的掌心,盯着她的眼珠断然道:“要我休妻,此生休提。”   倾国不愿在这事上多费唇舌,拉开话头问:“我嫁来侯府,为何出走?”   “你全忘了?”梵天诧异道。   倾国眉峰一抬,沉默不语。   他该拿倾国怎么办?梵天摇头自嘲。“你在苏家过得不好,嫁来是心甘情愿。我让你住荷园,是想你看看熟悉的景色,记起小时候的事。可惜,没等你想到,倾城便追来靖州。你一气之下逃离侯府,我只能暗中追寻。”   “不是出动官兵了吗?”   “他们并不知道找的是谁。”梵天抚摸着倾国的柔荑道:“你以为,走失了侯府夫人是多大的事?倾城,贾全在此事上张扬,也被我压了下去。”   “倾城怎知我身上有宝?”   梵天一脸苦闷道:“她问过我千百遍,为什么不娶她,娶你。我只好敷衍几句。”   倾国瞅了梵天一眼,举目四顾。稍顷,眼光再度停留于梵天的脸庞。“你会纳倾城为妾?”   梵天为难地望着倾国,心愧地点头。   “那么,不要让她靠近我。”倾国直言道:“倾城是什么人,你明白。迎客堂上,她追着我摔倒,不过是做戏。如今,她是有孕之人,我怎么和她计较?”   “好。”梵天应道。   倾国冷冷地注视着梵天道:“如有万一,侯爷别怪倾国无情。”   梵天温热的胸腔,好似顿时泼下一盆冰水,冻得他不住心颤。看来,他以为倾城的孕事,会使同为女人的倾国心软妥协,想得太过简单。   “侯爷,你去陪倾城吧。”   “那,我送你回荷园?”梵天放妥诗书,顺势欲抱起倾国。   倾国举臂一挡,下巴点了点藏书道:“今夜,我想睡在这里,看些书籍。”   梵天稍作思虑,答允道:“我叫春风来陪你。”   倾国不再搭理,随手取过卧榻边的书卷,默默细阅。   梵天长叹着悄声而去。少时,春风拎着糕点茶水前来,一边伺候。倾国慢慢翻着书卷,直至隔日辰时,方回荷园。   倾国推开房门,梳洗一番,跃入床榻。刚一触枕,他微觉异样,翻身提起布枕。之下,竟藏着一张纸。抽出一观,上面写着八个字,‘久候不至,望尔珍重’。   倾国看着和‘莫住荷园’如出一辙的字样,心底微微有些歉然。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四章 盛气凌人反被欺]   倾国一觉睡至晌午,起身后草草用了膳,出荷园直奔马厩。梵无梦所赠之马,即是昨日青山马场内她选的坐骑。黑马眨着温润的眼,倾国一脸柔情地揉抱马首,抚摩鬃毛。   唤马夫端过水桶,倾国取了刷子,为黑马洗浴。马儿受用地半眯双眸,对倾国更为亲昵,回首舔舐她的脸颊。   倾国以锦布擦拭马身,豪气地拍拍油光水滑的黑马,牵着它在院里走上两圈。待马儿吃饱嫩草,倾国把它送入马房,命马夫好生照料,有什么事立刻禀报,方安心离去。   这匹马,真像她上辈子的良友。倾国冷淡的容颜,浮现一丝笑意。后院的秋景醉人眼,她慢慢往荷园踱步。低头间,身边的草丛忽然钻出一物,一下扑上她的裙摆。   “小公子!”没等倾国细看,早有人抢上前,夺过她脚边的奶娃,跪坐于地连声告罪。“不知夫人前来,多有冒犯。”   “她是?”倾国斜视身侧的春风,疑问。   春风福身禀道:“她是莲叶夫人为主子生的小公子。”   倾国奇道:“你们怎么从未提起?”   春风眼光闪烁,支吾道:“是主子怕夫人不高兴,吩咐奴婢不要说。”   倾国恍然点首,偏过怀抱小儿的乳母,径自步向荷园。徒留莲叶底下的丫鬟们,一个个胆颤地目送倾国的背影。   倾国方入荷园偏厅,椅子还没坐热,丫鬟已进门禀报莲叶来访。   待倾国应允,莲叶婀娜多姿地迈入厅堂,一手抱过乳母手中的小儿,福身道:“夫人安好。”   倾国抬手,示意莲叶入座。   莲叶含笑坐上红木椅,赔罪道:“听说小儿冲撞了夫人,贱妾特来请罪。”   “没事,你多虑了。”倾国侧身靠于座椅,看了眼莲叶怀中的孩童,淡然道。   莲叶柳眉一舒,甜甜笑道:“多谢夫人海涵。”莲叶顿了顿,凑向倾国悄声问:“听说,相公明日就要纳夫人的妹妹为妾?”   正题来了。倾国心下暗嘲,脸面不动声色。“昨夜,夫君已告知倾国了。”   莲叶愕然一窒,须臾,眼儿一溜倩笑道:“我那里还有些孩子的贴身小衣,如夫人不嫌弃,请代莲叶转赠给妹妹。”   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倾城有孕吗?想出言提醒,挑拨苏家姐妹阋墙么?倾国心下叹息,不冷不淡地说道:“改日,倾城入了后院,你亲去送她便是,何必借我之手?”   莲叶神色一凛,赶忙陪笑。“夫人说得是,是莲叶思虑不周。”她刚想说些什么,来弥消厅内的压抑之气。不想,院里的丫鬟匆匆夺步门前道:“夫人,马夫在后院大门,说有事禀告夫人。”   她的黑马!倾国的脑海窜过激怒,跃身而起,未向莲叶招呼,便快步奔出院落。莲叶心思一转,把儿子交与乳母,尾随而去。   啪啪!   “我打死你这畜生!她算什么东西?我们苏府看她可怜,给口饭吃而已!”   啪啪!   “说得好!攀了高枝,竟奴欺主,真是该死!”   啪啪!   “小姐,你可消气了?别让畜生把您气着。”   倾国方迈入偏院,一声声喝骂献媚,传进她的耳。四个男仆,婢女挥着鞭子,狠命地抽打她的爱驹。黑马的后蹄被捆于樟木之上,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踢打。倾城卧于一旁,吃着丫鬟递上的糕点,催促奴婢动刑。   倾国眼眸微微一眯,双击两掌。身后一连窜的婢女,小厮鱼贯而出,止住行凶之人。   倾城看眼前的阵式,顿然一惊。回头见是倾国,嗤笑着挺了挺肚子,冷嘲道:“想不到我打一只畜生,居然惊动了侯爷夫人。”   倾国夺步倾城身前,展颜一笑。众人忽觉春风一度,只听啪啪两声,倾城已滚落卧榻,唇边带血。倾国一脚踩上倾城的肚子,笑得更甜。“别以为你怀了种,就是主子。你不过是个小妾,我要整死你,易如反掌。”   倾国脚下悄悄使力,倾城捧着肚子高声呼救。倾国踩于倾城小肚的脚,一下子踢上她的嘴,踢得倾城满嘴是血,疼痛难当。“再叫啊?”   倾城眼眸含泪,怨恨地瞪着倾国,仿佛要撕烂她的脸皮。   倾国蔑视地扫了倾城一眼,冷哼着走向黑马。马儿前一刻光亮的皮毛上,布满了鞭痕。倾国解开捆绑马腿的草绳,轻柔地抚触那血淋淋的伤口,冷笑道:“把着几个寄人篱下,却不知好歹的东西,绑树上用力抽。”   “不要啊!”   “小姐救我!”   倾城此时自身难保,两颊肿得馒头一般,哪里还能开口?   苏家仆役挥臂挣扎,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个被捆上樟木。无情的鞭子,一次次正中背脊,打得他们哀号求饶。   倾国唤过马夫,取伤药亲手为黑马敷上。随即,由马夫把它牵入马厩。倾国撩起裙摆,翩翩然坐入竹榻,笑看刑罚道:“行了,停下。”   疼得呼爹叫娘的苏家奴役,牙关一松,以为终于熬过酷刑。谁料,倾国续道:“换人,接着打。你们歇息片刻,再换手。”   苏家仆役的胆子,顿时碎成粉末,忍不住哀求。   “夫人,是奴婢错了。奴婢不敢再犯,请夫人恕罪啊!”   “啊——!求夫人饶命,啊!”   “不!啊——!奴才不敢了,真不敢了!”   然,不论对方如何恳求,倾国始终不发一语,面沉如水。稍息,她环顾四周的仆役,朗声道:“我倾国,虽是主子,也懂体恤你们。但,要是谁欺我心善,别怪我不把她当人看!想爬到我头上撒野的人,不妨多看看他们,这就是挑衅我的下场!”   鞭子仍不停地挥舞,苏家奴仆的喊声却渐渐低沉。鲜红的血,沿着几人皮开肉绽的背脊,滴落于地,溅起一朵朵血花。院内众人观之,无不脸色惨白。   “夫人,主子到了。”春风凑向倾国禀告。   倾国瞅向拱门,一道人影冲向倾城,扶起她嚎叫。“杀人啦!”   有人死了吗?众仆不解地看向捆于树干上的奴役,再回视刘氏怀内啼哭的倾城,不由想捂住耳朵,避开女人尖利的嗓音。   梵天随后赶至,俯视着倾城青紫的脸蛋,无奈地转视倾国。当触及对方眼中的冷意,他的心一阵抽痛。“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好问的!”刘氏抱起女儿,一张脸阴冷地仿佛厉鬼。“是这贱人,打了我女儿!你今日要不把她休了,我绝不让倾城嫁你!”   倾国视刘氏,为无物。招过春风,吩咐了几句,朝梵天笑道:“不知夫君,还记得倾国昨晚的话么?”   一句夫君喊得梵天心颤,几乎想伸手把倾国搂进怀里。他苦笑自己的定力,竟不及儿女情长。“我没有让她进后院。”   “她没时机接近我,却动了我的马。”倾国讥笑。“夫君,你恐怕得把她缚在裤腰上,才能让我安心。”   “什么?”刘氏恶狠狠地指着倾国骂道:“为了一匹畜生,竟敢打我女儿!你这小贱人就像你娘,不要脸,专偷人家的相公!”   梵天见倾国受辱,心下不愉,挥手让奴婢拉刘氏等人退下。   刘氏推开丫鬟喝道:“梵天,你不给我个答复,我马上带着倾城回燕州!”刘氏是郡守之女,又在苏府横行多年,自是见不得人违逆她。如今,仗着倾城肚里的孩子,更是有恃无恐。   “不,别。”倾城口舌不利,勉强说了两个字,轻扯刘氏的裙摆。她虽怨怒非常,却明白不能逼迫梵天。万一惹恼了男人,她还有什么指望?   梵天不忍见倾城泪流满面,弯身欲扶,又怕倾国不喜,只得暗施眼色,命人尽快弄走刘氏。   倾国背对梵天,待春风等几个丫头端来木盆。倾国下巴微抬,丫鬟们会意,把盆中之水泼上苏家仆役被打烂的背部。   “啊——!”   苏家家奴因盐水淋伤口,从昏迷中醒来。顷刻,又为激痛昏死过去。   众仆垂下脑袋,一时间,对倾国敬畏有加。   倾国招来马夫,令他牵黑马去梦府,交与梵无梦。随后,嘱咐管家赏马夫一百两银。   刘管事慌忙点头答应。   倾国满意地颔首,起步欲行,刘氏从一旁冲向她喝骂。“你不过是个贱婢!当年在我苏家……”   倾国眉目一笑,夺过家仆掌心的短鞭,举手就是一击,打破刘氏的怒骂。   刘氏为躲马鞭,连连后退,踉跄着跌倒在地。倾国冷笑着从她的身上跨过,轻声笑道:“夫君,侯府有这等奴才,害倾国不能养心爱之物。夫君,日后该多约束他们才是。”   倾国不顾刘氏的嘶喊,扬长而去。梵天对倾国无可奈何,只能由得她回荷园。他转眼寻望苏家人的狼藉,看着倾城含泪的目光,心底一片无奈。   ^^^^^^^^^^^^^^^^^   幽幽谢谢各位的回帖,虽然身体还没好,不过今天上了满章。大家请投一票。   关于男主角的事,幽幽没想好。本来,大家喜欢梵无梦,现在却有不少朋友喜欢梵天。比较喜欢梵天的宠小盈大,写了梵天的好处。那么各位喜欢梵无梦的,也请回个帖子,让幽幽知道一下,行吗?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五章 荷花池边诉怒言]   昨晚,贾全对倾国无礼,被梵天驱逐出府的事,侯府众仆尽皆知晓。今日,又逢倾国严惩苏家人,梵天没有丝毫责备。当时在场的仆役,都是会看眼色的角儿,待主子离去,一个个奔走相告。   不出一盏茶时,整个侯府的奴仆对倾国是又佩又畏。倾国嫁来之初,梵天对她不冷不热,反倒是倾城更受宠爱。哪知,时过三月,梵天竟对她渐渐上心了。   众仆眼中,倾国喜静少言。谁料,一旦惹恼她,那手段不是常人能受得起的。无况,她身后还有侯爷撑腰。曾对倾国不敬的丫鬟们,经不住心惊肉跳,各个奄了气,低头做人。   倾国命小婢在荷花池边摆了卧榻,遣退左右。她睡于竹榻,盖了薄被,赏荷闲看书卷。忽闻林中传来步履声,有远而近,倾国随手放下书册。下一瞬,被人紧紧拥入怀中。“看来,梵家到处是秘道。不过,叔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与我相会,实出倾国所料。”   梵无梦嗅着倾国颈项的女儿香,苦笑道:“怎么把马送回来了?”   倾国斜视着梵无梦道:“你的眼线没禀报你么?我的马挨鞭子了。”   梵无梦勾起唇角,眼眸含笑。“放心,我已命人看过马伤,只是些皮肉之苦。”   倾国默默颔首,靠着梵无梦的胸膛问:“苏放是不是去了你府上?”   “你怎么猜到的?”梵无梦奇道。   倾国哼笑道:“如是,有人送还你私生女,并奉上万两金,你会忘记他么?”倾国的眼光游移于田田荷叶之上,淡然地看着满池的白荷。“恐怕昨日他在迎客堂,就巴不得和你叙旧。”   梵无梦抱着倾国轻笑。“苏放找我,想借笔银子。”   “你给了?”   无梦摇头。“苏家这十年里,待你还不如个丫鬟。我怎么会便宜他?”   倾国的右手托着下巴,指背搓摩着唇瓣,沉思片刻问:“你在苏家埋有暗桩?”   梵无梦神色一窒。“你怪我把你送去苏府,害你受了十年委屈,却不带你离开吗?”   倾国讪笑道:“倾国本身并不出奇。依我所料,当年兰姨来侯府,时机巧合,让我成了一块人人相争的肥肉。你送我去苏府,就像把肥肉放入碗橱。虽然,谁都能打开橱门取肉,却没有一个人敢先动手,成为靶子。”   倾国感觉缠于腰间的臂膀稍稍收紧,淡漠一笑。“你不送我去燕州,倾国留在侯府,活不到及笄。再者,命靠自己而活,怪你有何用?”   梵无梦凝望着怀内的温香软玉,目光里尽是复杂的神色。“苏放来靖州,或许,不仅为了倾城之事。”   “我知道。”话毕,倾国听得荷花池通往厢房的小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忙推开无梦,掀起薄被小声道:“进来。”   梵无梦与倾国对视一眼,即刻缩起身子钻入锦被。倾国面不改色地整了整被子,方巧春风迈出小道,疾步奔向倾国禀道:“夫人,苏老爷求见。”   算算,他也该来了。倾国暗暗点头,询问:“侯爷呢?”   春风如实说道:“主子正陪倾城小姐看诊。”   倾国拿起书卷翻了一页,吩咐道:“请他进来。”   “是。”春风领命而去。   倾国翻开薄被,轻轻踢了梵无梦一脚。“你走吧。”   梵无梦抬头狡笑道:“我怎么放心你和苏放独处?”   “只怕,梵天还不放心我与你独处呢!”倾国想掰开梵无梦揉抱她纤腰的胳膊,奈何男人缠得紧。“放手。”   无梦隐去笑意,正色道:“你在意梵天?”   “与你何干?”   梵无梦抓住倾国的手腕,柔声道:“我说过,我喜欢你。”   倾国眉梢一挑,微笑道:“我也说过,口说无凭。”   “那我就用做的。”梵无梦邪妄地撑起双臂,俯上倾国的身子,薄唇贴上她的小嘴,亲了一口。   倾国听小道上步声又起,拉起锦被盖上梵无梦的脑袋,狠狠压下去。暗骂梵无梦枉费她的口舌。倾国扫却心中的薄怒,举目看向来人。   苏放倨傲地昂着头,迈着八字步往倾国,一屁股坐上丫鬟端上的座椅,翘起二郎腿道:“我有些事要说,叫她们退下。”   倾国冲春风挥了挥手,丫鬟们福身退却。   苏放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待会儿,去给你娘,你妹妹赔罪。别以为成了大家夫人,就能欺负苏家人!”   倾国瞅着苏放,笑问:“不知,苏老爷想让倾国如何赔罪?”   “唔。”苏放摸了摸美髯,双目闪光。“哼!你今日犯的忤逆之罪,把你打死也不为过!但,我看在侯爷面上,饶你不死。让你娘打上五百鞭,再赔千万金,就罢了。”   “苏老爷说笑了,倾国哪有千万金能赔与你?”   苏放眉眼一瞪,怒喝道:“小贱人,敢骗我?倾城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你身怀巨宝,竟敢偷藏!说,你把我们苏府的钱偷到哪里去了?”苏放拍着茶几,唾骂。“小心我告上官府,治你个偷窃之罪!小贱人,枉我养大你。”   倾国难忍笑意,嗤嘲道:“听说苏老爷是燕州名士,没想如此粗鄙。敢问,可会写状纸?如是不认得府衙,明儿,我让人送你去。”   “小贱人,你竟敢这么同我说话!”苏放怒指倾国,气得脸色通红。他是名士,却有名无实。此刻,被倾国直指痛楚,他怎能容忍?   “苏放!”倾国冷喝道:“我叫你一声苏老爷是客气。而今,我是侯爷夫人,你不过是一介布衣。竟在主人家大放厥词,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你……”苏放手指颤抖,脖子涨得与脸颊同宽,一口气憋于心头,哪说得出话来?   倾国睨视着颜面铁青的苏放,诉斥。“你无凭无据,状告侯爷夫人,小心落个诬陷之罪。”   苏放拍着胸,定了定心神道:“你别得意,侯爷喜欢的是倾城。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小世子,你就等着被休吧!”   “喔?”倾国冷冷地遥望着苏放身后的梵天,淡淡相问:“夫君。苏老爷说,你想休了倾国,可有此事?”   梵天何时来的?苏放闻言额角泛出冷汗,不停地用衣袖擦拭。   梵天缓步走向倾国,依着她坐于榻边,握上纤纤玉指。他静静看着苏放,沉声道:“看在倾国份上,我喊你一声岳父。你别欺她无母,若是再听到一句不敬的话,别怪梵某翻脸不认人。”   “难道,你不要倾城了?”苏放质问。“她肚中可有你的骨肉。”   梵天寒着脸,叹息。“倾城怀的不是我的孩子。”   苏放喝问:“你想不认账?”   “我不是你!”   苏放想起倾国之母,不由神色微变。   “倾城回燕州前,我不想她未嫁生子,让她喝过堕胎药。她并不知情。”梵天叹气道:“此次,倾城怀着身孕,不远千里而来。我不愿她再次成为笑柄,才提出纳她为妾。我对她有旧情不假,但,别想我为了她休妻。”   苏放一脸惨白,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梵天以眼角斜视着苏放道:“她肚里的骨肉是谁的,你们该最清楚才是。既然,她容不下倾国,你们带她回燕州吧。”   “这……”苏放眼看婚事作罢,急忙为女儿开脱。“倾城这么做,是为了她弟弟啊!她弟弟得罪了权贵,下了狱。无人能救,只有靠贤婿了。”   梵天冷嘲。“所以,她就爬上男人的床,有了种载到我头上?”   苏放窒了窒,无言以对。   “我懂倾城,她不会为了弟弟,做这种事。”梵天转望倾国,凝视着那双平淡的眸子道:“她是为了自己。”   “贤婿,你别见死不救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苏放向梵无梦求财不成,巴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死不松手。   梵天疑道:“为何不去求燕州郡守?他不是令夫人的贵尊吗?”   苏放哭丧着脸道:“他前些日子被贬了。”   “贤弟得罪了谁?”   “燕州,伊郡伯的女儿。”苏放疼心道:“小儿只是轻薄了几句,哪想就下了狱,还动了刑。贤婿,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梵天心念一转,撒下鱼饵。“你把倾城带回燕州,今后别再来我府上。我便救他一命。”   “这……”苏放本想把倾城嫁入侯府,从此有所依持。再救出儿子,夺取倾国身上的宝。此时,哪肯应承。但又怕梵天甩手不管,只得含糊点头。干笑着告辞,去偏院与刘氏商议。   等苏放灰溜溜告退,倾国睨着梵天疑问:“你以为他会守信?”   “当然不会。”回话的不是梵天,而是掀被子起身的梵无梦。   “怎么是你?”   …………………………   写到三点半啊,幽幽也没话了,大人们投票啊!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六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为什么不能是我?”面对梵天地怒目而视,梵无梦扬起剑眉道:“你陪倾城之时,可想到倾国在这荷园之内,是身处险境?我不来护着她,还指望你吗?”无梦说得巧妙,不提他逾越之事,直击梵天的痛处。   梵天撇开对自己不利的言辞,半眯的眼睛射出尖锐的锋芒。“叔父在我府内的眼线不少啊!”   梵无梦狡狯一笑道:“彼此,彼此。”   男人话不投机,同时错开目光,伸手拉起薄被,想为倾国盖上。掌心暗暗使劲,谁也不愿松手,叫对方献了殷勤。薄被哪经得起两人的你争我夺,不消片刻,撕拉一声断为两截。   “你……”   男人瞅着手中的破被,怒意更甚。不约而同地掷开锦被,拳脚相向。   梵天提左脚,扫向无梦的胸膛。梵无梦侧身躲避,蹲身踢腿,痛击梵天的右足。梵天左脚才刚收回,只能奋力点地,连退数步。   倾国并未相阻,反倒依着竹榻取过糕点,边吃边看。前夜,梵天,无梦于正室内争斗,一来天黑,二来房里施不开手脚,倾国并未看清。现今所见,两人比起她前世的武艺,万万不及。如以十分而论,男人至多就占了一层,只可算腿脚灵便。   倾国暗思,梵天怎么说也是个将军,难道,这就算顶尖的好手了?   无梦抓向对方的右肩,梵天肩膀一缩,梵无梦一爪捞空。梵天的右膝,即将击上他的下腹。无梦正待回手自救,忽然一道清爽的音色蹿入耳内。   “扣不到肩,反手刺他双眼。收腹,踩他左脚。”   无梦依言而行,梵天不仅没踢中对方,反被无梦的蛮力扫了个头昏眼花。要不是他躲得快,只怕眼珠不保。他轻轻动了动左脚,不禁抽了口冷气,疼的他额角冒汗。可是他身上的伤痛,哪及得上心头的凄楚。   没等梵天喘息,梵无梦乘胜追击,飞起一脚,横扫对方的颈侧。   “躬身低头,左臂为刀砍他左膝。右拳作锤,击他小腹。”   梵天不及多虑,已按倾国的话,挥出双臂。   梵无梦刚躲开膝盖的一击,肚子已吃了结结实实的一拳。他退后三步,揉着小腹,脸色惨淡。想来,梵天的拳头劲力不小。眉宇间的喜色,也消却无踪,心底泛苦。   男人稍稍收敛怒意,双方皆不敢冒然而动。   “叔父,倾国是我的爱妻,是你的侄媳。你与她私会,所为何意?”梵天摸着青紫的眼角,喝问。   “爱妻?”梵天耐不住讥嘲道:“你不是喜欢倾城么?何时回心转意了?倾国五岁,便与我定有婚约。我没有怪你夺人所爱,你倒怪起我来?”   梵天不怀好意的提醒。“叔父,别忘了,你身边已有叔母了。”   “小侄放心,我不会委屈倾国的。”梵无梦弯唇倾笑道:“我身侧的正妻之位,从十年前,就一直为她空缺。”   “可惜,你晚了一步。”梵天得意道:“倾国已为人妻,如今,是我侯府的夫人。”   梵无梦瞥了眼倾国,垂目而笑。“她未必愿禁锢在侯府之中。连一匹爱马都不能护周全,她这个正室夫人,还不如一个小妾。”   梵天辩解。“此事,今后必不会再有。”   “有一就有二。”梵无梦反驳道。   叔侄二人言语不合,胸中激怒狂嚣。无梦方跨了一步,梵天便掠身袭来,一掌拍向他的心口。   “侧身,右脚扫他下盘。”   梵无梦偏身避开梵天的击掌,反把对方绊了个踉跄。梵天埋头前冲,一个趔趄,跌了个狗吃屎。方稳住身形爬起身,就听得背后拳脚击来的风声。   “蹲身,左手撑地,反腿后踢。右手握拳,向天一击。”   梵无梦偷袭不成,疾步中被踢上膝盖。倒向梵天背部时,刚巧下巴受了一拳,疼的他龇牙咧嘴。   无梦,梵天互觑了一眼,看着对方的伤势,忍下疼痛,相继退开。两人明白,有倾国在侧,打下去定是两败俱伤。   梵天回身转望倾国,见她俏脸含笑,压下怒气问:“不知夫人在笑什么?”   倾国翘了翘唇角道:“看你们的样子,让我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梵无梦奇道。   倾国绽颜一笑道:“狗咬狗,一嘴毛。”   他们是狗?她知不知道,他们为谁而战啊?无梦,梵天顿时气苦,恨不得捏着倾国的双肩,把她摇个清醒。然,望着那犹如白荷般清淡的笑意,心里憋的怒气,霎时一泻千里。   梵天正色道:“倾国!”   “怎么?”倾国勾起眼梢仰视梵天。   梵无梦插口问:“你究竟喜欢谁?”   倾国的笑容逐渐隐没,眼瞳收缩,她掠过男人的脸,转视一池碧绿的莲叶。遽然跃下卧榻,拉起裙摆潇洒一挥,整罢衣衫,她迈步直取小道。倾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多情总被无情恼,此事不关风与月。”   男人目送倾国,待她的背影消失,转首对视。彼此眼底的痛苦无奈,一目了然。好一句,多情总被无情恼?她是不是深深爱过,到头来,却一身伤痛。她想借这句话告诉他们,别对她认真吗?   他们何尝不明白,情爱之事岂能强求?可惜,她说得太迟了。   ^^^^^^^^^^^^^   这两天因为请假在家,所以写的特别晚。因为,早上睡多了。   谢谢各位大人关心幽幽,谢谢宠小盈,草草等人的威胁。幽幽一不舒服马上睡觉,别不投票票啊~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七章 侯府惨事连夜起]   倾国回卧室,小歇片刻,便已至晚膳时分。她夹着菜肴,默默思量。看梵天等人的武艺,不谈飞檐走壁,最多只能跳上书桌。但,要说他差吧,也不可一言蔽之。   两人学术不精,根骨却极佳。单论他叔侄出拳之力,换位之速,如学得上层心法,知道些招式的皮毛,恐怕可以一敌百。   “夫人。”   “何事?”倾国吃了口清江菜,斜眼睨视春风。   春风的眼神瞅向红木门边,旋即回转,朝倾国递了个眼色,躬身道:“主子来了。”   梵天造访,她如何不知?只是,不想理睬罢了。倾国转望房门,刚想说些讥嘲之言。然一看之下,男人脸皮青紫,顶着肿胀乌黑的眼圈,哭笑不得的样子,心底一阵舒畅。便不作挖苦,回头不紧不慢,夹菜吃饭。   梵天瞧倾国不搭理,内心苦海翻腾。他方去过菊轩上药,碧桃莲叶见了,哪个不心疼?殷勤敷药,软语安慰。反观倾国,伤势明明因她而起,竟不得半句好话。偏偏自己作贱,推拒了妾室的晚宴,匆匆赶来陪她。怎知,娘子无视于他。相公做到他这份上,也够凄楚。   梵天迈入门槛,纳纳道:“我陪你吃吧?”   丫鬟们赶忙搬开座椅,为梵天添上碗筷,端上美酒。   “这是什么酒?”倾国盯着酒壶,淡淡问了一句。   可怜,这句话本是问婢女的。但,梵天竟抢着答道:“梨花醉,夫人要不要喝一杯?”   倾国想起前世难得品尝的美酒,莞尔一笑。“也好。”   春风立刻送上酒樽,梵天提壶,为倾国置了满杯。倾国望着青瓷白酒,闻着香气,捏起瓷樽一饮而尽。   “梨花醉,甜而后劲。怎可一口饮尽?”梵天起座夺下倾国的酒杯,轻责道。   倾国如今的内力毕竟不比从前,何况是女儿身。一杯梨花醉下肚,两颊顿起红晕。饶是如此,倾国仍怨花酒不够男儿豪气,追思着当年抱着酒坛,仰天而灌的日子。一时间,黑色的眸中喜痛参半。   梵天见惯了倾国冷漠讥嘲的神色。此刻,倾国那冰封的倩颜,因酒色滋润,渐起娇媚。眉目间,又带着几丝英气,不禁使男人怦然心动。   “春风,你去回了菊轩,就说我今儿在荷园歇下了。”   “是。”春风当下应声,出了厅堂。   梵天等了片刻,见倾国并不出言相驳,禁不住暗喜。痴想道,难不成她竟许了自己?疑思至此,不由心猿意马,恨不得立时撤了饭食,抱了人儿去卧房才好。   梵天这厢欢喜之色难掩,那方倾国依旧悠悠喝着热汤,丝毫没把男人的蠢动看在眼里。待膳毕回了卧房,丫鬟们点了灯,倾国捧了书卷,一页页翻看。   梵天不敢催促,手边又无事,干脆端了香茗,细细打量起倾国。一顾之下,觉得她与初时相见大有不同。柳眉上翘,好似出鞘的利剑。鼻挺如山脊,小嘴菱角分明。一双大眼盼顾有神,像桃花诱人迷思,黑瞳深处却同渊海,吸人魂魄。   男人看得心头一震。俗话说,相由心生,倾国的容貌隐隐透着英挺,不仅添了神采,更藏有刚柔并济的美态。   梵天曾跨马杀敌,横扫半个迢国,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可眼前的倾国,实出他的意想。女子的柔媚,男儿的俊逸,都被她占尽了。他原道倾城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此时才明白,美人固然难得,但倾国这般耐人寻味的风情,天下谁人能有?   当铜壶滴水漫过亥时,倾国唤婢女打水净面,拭足。梵天在旁侧,依样而行。   待丫鬟奉上热茶,退出内室掩了房门,他快步跨至门边,挂上插销。转身之际,见倾国脱衣入床,欣喜地夺步床畔。方欲屈膝上床,两条厚被飞出帐子,劈头罩脸的把梵天的欲念砸了个粉碎。   “你睡竹榻。”帐内传出倾国冷漠的嗓音。   倾国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立时浇熄了梵天的心头火。他心痒许久,不想竟是自作多情。男人呆滞地抱着棉被,气恼非常。想爬上他床榻的女人多不胜数,却有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三番两次不让他碰。   如是别个女子,还能说贞烈。可那人儿,恰恰是自己发妻。梵天想就此袖手而去,又怕再入不得她的闺房。只得忍着怒气,倒头睡上卧榻。   室内寂静无言,正是好眠之时。怎奈,梵天憋了一肚子气,哪里睡得着?他堂堂一个侯爷,从不迁就他人,却为倾国一次次破例。梵天原是聪明人,如何不知倾国在心中的份量?可他怕自己一腔深情尽付与她,到头来,倾国仍是无动于衷。   子时三更,梵天正迷迷糊糊入梦,便听得春风前来叫门。   “什么事?”梵天轻声问,怕惊醒了倾国。   春风隔着门回禀道:“主子,偏院出事了。”   梵天翻被起身套上衣裤,松了插销,拉开房门问:“什么事?”   “苏老爷起夜,死在茅房。”春风凑向梵天耳畔禀报。   梵天睡意顿消,神色一紧。他侧脸看了看红木床上的人影,小声道:“你守在这儿,照看夫人。”   春风刚欲答应,倾国出声道:“下去吧,不必伺候。”   梵天本待争辩,无奈情急,只得让春风跟着出门,暗中吩咐众丫鬟穿了衣物,站院里守夜。   梵天方离,秘道的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梵无梦从密室步向床榻。找了个空隙,仰天而卧。   “你来多久了?”   “两个对时。”   倾国轻嘲道:“如是梵天不走,难道,你要在秘道站上一夜?”   梵无梦挑眉笑道:“我铺了棉被睡在墙边,冻不着。”   倾国对梵无梦而言算什么?仅仅为了年少时的婚约,寒夜躺在阴冷的秘道,作守卫?要是她信,岂非白活了一世?倾国知道,梵无梦此人,十句话中有九句是假,故而也不追问。   梵无梦拉过锦被为自己盖上,低声道:“先是冬雪,后是苏放,这侯府处处杀机。我知道,你不信我。”无梦自嘲地叹了声,掏出怀中的匕首,放于倾国枕边。“带着防身。”   “你在秘道里,对外面的事倒一清二楚。”倾国试探地问。   “这秘道专为避难而设,外间的动静自该了若指掌。”梵无梦贴着倾国的耳朵回言。“你对苏放的死,并不伤心?”   倾国眼角瞅向无梦,奇道:“你觉得他把我当女儿了吗?”   梵无梦被一语点破,滞了半晌道:“他一死,倾城之事只怕不能善了。”   倾国轻声笑道:“这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   他确实盼梵天被倾城纠缠,助自己赢得倾国芳心。无梦脸颊一热,庆幸黑夜遮掩了彼此的目光。“依你之见,苏放他为什么会死?”   倾国看着漆黑的帐顶,冷冷应道:“叔父,倾国不是捕快。我还想问你,十年前梵家出过什么事?侯爷夫人和兰姨为何惨死荷园?你置我十年不顾,命人暗中监视的目的?本已对我无意,为什么茗花湖之后,不避礼俗和小侯爷争抢我?”   “我……”   “你别说喜欢我。”倾国阻拦无梦的话头,漠然坦言。“我自知不是佳丽,更没有女儿娇姿,使人倾心。而今,你我不过相逢几次,就引得你和侄子大打出手?其中定有缘故。或许,我身上藏着你们想要的东西?”   梵无梦沉默须臾,左臂探入倾国的棉被,一把抱住她哼笑。“倾国,你真是宝贝!有些事,我会慢慢告诉你。”无梦翻身置于倾国之上,额抵着额,正色道:“但你没答应嫁我之前,你身上的谜底,我是不会说的。”   嫁他?昨日,不是只说跟他走么?变得好快!倾国皱眉思虑间,听得院内丫鬟的脚步声一乱,逐渐远去。她心角一颤,立即抄起枕边的匕首,拉着梵无梦滚下床榻。   刚落地,便眼见两道细长的黑影破窗而入,直蹿倾国前一刻躺卧的所在。   “别动。”倾国着掀起棉被,送前一挡。梵无梦听到两声撞击被絮的轻响。   倾国嗖的一声拔出刀子,点脚飞上圆桌。月色从破碎的纸窗射入,方巧把倾国的脸照个正着,那乌黑的眸子,不知何时竟转为紫红。梵无梦一看之下,竟痴了。   黑影听声辩位,猛地蹿向倾国。梵无梦眼前刀光一闪,倾听着淅沥的喷泉声,房内飘起一股血腥之气。   “你快走。”倾国还刀入鞘,冲梵无梦低喝。   “我怎么放心你一人在此?”   倾国催促道:“有人来了,我不想背上淫妇之名。”   梵无梦转念一想,在秘道内一样能听清,忙嘱咐倾国小心,悄声进入密室。   碰——!   红木门被一脚踢开,倾国刚觉一丝寒风穿堂而入,整个身子便置入温暖的怀抱。   “你没事吧?”梵天摸着倾国的乌发,心惊地询问。   倾国稍稍推开梵天的臂膀,望着男人慌张的神色,柔声道:“没事。”   丫鬟们提着灯笼入内点灯,梵天俯视着一地的血迹,和四段丑陋的蛇身,满心后怕。唤过春风质问:“我不是叫你守在门外的院子里吗?怎么还会出这种事?”   春风双膝跪地道:“我本是守在门侧的,谁知巡视林边的丫头突然叫救命,就急忙赶去……春风知罪,请侯爷责罚。”   “那林边的丫头呢?”   “死在小道口。”   梵天眼光爆射。“怎么死的?”   “咬破颈项而死。”春风回禀。   梵天哼了声道:“下去,自领二十鞭家法。”   “是。”   等春风磕了头退下,梵天弯身横抱起倾国,踏出正寝,吩咐婢女打扫卧房。   梵天搂着倾国入偏室,抱上床,替她披上锦被。“别怕,我陪着你。”   倾国疑惑道:“你怎会回来?”   “苏放的死因与冬雪相同,我怕有人声东击西,想把我引开,对你下毒手。”梵天握着倾国的柔荑回道。   倾国默默颔首。   梵天注视着倾国俊丽的容颜,温柔慰抚。“快睡吧,五更天了。”男人不舍的放开倾国的手心,吹熄蜡烛,悄悄在竹榻躺下。   倾国听着窗外树影摇曳的沙沙声,带着满腔疑思,渐渐沉入迷梦。   ^^^^^^^^^^^^^^^^^   现在因为已经没有等级排行榜了,只有请大家投票鼓励幽幽一下了,还请多回贴。真是没有动力啊。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八章 娥皇女英梦成真]   次日,倾国幽幽苏醒,已是巳时三刻。他感到浑身劲气散懒,骨子里发酸。磨了稍顷,掀被子起身,只觉裆部一凉,低头看,其上竟透出点点红腥。   癸水?倾国心念一沉,霎间不知如何是好。他附魂至今三月余,并未来过红潮。虽知投入女儿身,底子里仍一派男子作为。但此刻,却不得不认,自己成了女人。   倾国脱下亵裤,躺入被窝,喊丫鬟入内。把贴身小裤交与婢女梳洗,吩咐送上入月所需之物。她不同小女子,对月潮有羞涩之心。当梵天闻她不适,前来相询,她直言而告,反惹得男人面红耳赤。   梵天心道,她怎么连女儿事都不知晓?心念一转,想到倾国之母早逝,苏家人待她不亲。倾国从小孤苦,不知此事却也难怪。这些日子,倾国为人处世远胜于他,自己都忘了,对方只是个年仅十五的姑娘。   梵天坐于床边,揽着倾国,小声答道:“你今次,怕是初潮。日后,每月有这么几天。怎么?不舒服么?”男人拉过倾国的左手,搭上她的脉搏。   梵天诊断片刻,摸着倾国的掌心道:“有些气虚,没事。我让人给你炖了人参乌鸡,弄了红豆枣子羹,多吃几碗。”   倾国点头,看了眼男人道:“我想喝茶。”   梵天命秋霜倒水,等接过瓷杯,拧眉喝道:“怎么是凉茶?”男人环顾室内的婢女,怒叱。“你们听着,好好照料夫人。再送上这样的茶,别怪我家法伺候!”   “奴婢不敢。”丫鬟们跪地叩头。   梵天不耐地吩咐秋霜。“还不快去端热汤来!”   “是。”秋霜答应着步出偏房。   梵天挥退丫鬟,回视倾国嘱咐。“这几天,你不能喝凉茶。糕点,也需趁热吃。”   倾国眉目含愁道:“能走动吗?”   梵天抚摸着倾国的长发,笑道:“闲步无妨。谨记,不能跑跳。”   要是再遇昨夜之事,他该怎么办?倾国深思一晌,开口问道:“昨天的事,报官了吗?”   “尚未。”   倾国疑惑地问:“苏家人没闹着去?”   梵天神色一沉,叹道:“她们说可以不闹上公堂,私下了结。只要……”   倾国接口。“只要你休了我,娶倾城为妻,再救出刘氏的爱子?”   梵天应道:“不错。”   倾国扬眉猜测。“她一定说,苏放是我杀的。你要是不娶倾城,就告我个死罪。”   “我真疑心,你是不是在一旁偷听。”梵天摇头苦笑。   倾国挣出梵天的怀抱,笑看着他道:“侯爷,你不如娶倾城遂了心愿吧。”   梵天冷哼道:“然后,放了你?”   倾国笑而不语。   “行了,此事不提。”梵天凝视着倾国,柔和的目光中参杂坚毅。“我不会让人伤你。”   倾国垂目嗤笑,又是纸上谈兵,说不如做啊!   秋霜端着红豆汤进门,双手奉与梵天,禀道:“主子。景国公王氏夫人,请夫人过府一叙。”   倾国想接过红豆汤,梵天推开她的手,勺起汤水凑向她的唇畔。倾国不便相争,只得就着汤勺喝下。梵天看得欣喜,不在意地问:“请夫人去她府上?有什么事?”   秋霜福身道:“说是想让月胧小姐和夫人多相处,以免姑嫂不合。”   “去回了伯母。就说夫人身体有恙,不能出府。”梵天吩咐道。   “是,主子。”   倾国目送秋霜应声而去,讥讽道:“你的妹妹伯母,对我成见颇深。”   “你那五箭,射去了月胧半条命。”梵天喂着豆汤,提醒道。   “喔?”倾国抬起下巴,正视梵天道:“侯爷为妹子鸣不平,不妨回送倾国五箭。”   梵天望着倾国,深深叹息。“月胧行事轻妄,此番是该给她个教训。再说,为夫怎么舍得罚你?”   倾国敛下眼睑,眸底闪过不齿之色。男人的甜言蜜语,他听过太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是当真,更为可笑。倾国牵起唇角,不想在这事上打转,问道:“对这几桩命案,你怎么看?”   梵天把倾国的不屑看在眼里,心上掠过一丝不悦,暗暗自嘲,何必喜欢个对自己无意的女人。虽这么想,他仍不愿朝倾国动怒,好生回话。“杀手或许是冲你而来。”   “杀手为我来不假,但他有什么目的,就该问侯爷了。”倾国喝完汤,靠于床头斜视着梵天道。   梵天诧异地说:“问我,我又如何知晓?”   倾国遮拢锦被,疏疏而谈。“侯爷,明人不说暗话。侯府不比苏家,处处守卫森严。如是有人早想置我死地,何必等到来靖州之后。况且,凶手以苏放之死引开你,赶来取我性命。由此看,他不仅知道苏家的歇脚处,更熟知府内的路径。只怕,此人躲在你我左右。”   梵天疑道:“即便如你所言,可我又怎么知道对方是谁?”   “侯爷,苏放二人的死因,你弄明白了吗?”倾国反问。   梵天瞅了倾国两眼道:“蛇咬毙命。”   倾国提眉探向梵天。“想必,侯爷是看到我房内的蛇尸,才断定的?”   梵天抿唇颔首。   “仵作验尸,有没有开膛破腹?”   梵天眼珠微转,暗生疑窦,回道:“伤在头颈,为何破腹?”   “侯爷,可曾记得冬雪是怎么死的?”倾国睨视着梵天问。   “肚破肠流,皮肉尽失。”   倾国指出疑点。“杀人得手后,他为何不走?而把冬雪的尸首,弄得惨不忍睹?这些手法,可能就是掩饰。”   “掩饰?”梵天沉吟道:“你是说,那是为了迷惑人的手段?”   倾国颔首解说:“昨夜之蛇,剧毒性猛,只怕是人驯养杀人的利器。咬开喉咙后,蛇从伤口钻入人腹,食其血肉。凶手怕仵作验尸露了马脚,便开腹把蛇取出带走。”   倾国微微一顿,睇向梵天道:“然,剖腹太过突兀,冬雪的心肺又为蛇所食,任谁都会疑心肚内有异状。故而,他割肉剃肤,混淆视听。”   “那么,苏放和那婢女的体内……”梵天头皮一阵发麻。   倾国道:“显然,对方想要我的命,并非临时起意。来者若不是拿钱与人消灾的杀手,就是为了我而苦练杀招的凶邪。单就为了区区一个倾国,他未免太看得起我。”   梵天悄声道:“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你背后关连的谜底?或是,那首‘倾国悲’?他想杀你灭口?”   “侯爷,荷园之事你查了多年,竟没有一点头绪吗?”   梵天默默摇头道:“家母素来和善,不可能与人结仇。”   “侯爷,倾国既然已经牵扯其中,自然不愿死得不明不白。我想问你几句。”   梵天盯着倾国灵动的黑眸,点头道:“你问。”   “梵家除了伯父、已逝的老侯爷、梵无梦,可还有至亲?”   “伯父之下,有个姑母。正是现今陛下的宠妃,她有一子,是我表兄。”梵天咂嘴轻叹。“我小时候,她每三年回宅问安,自从爷爷过世,便不曾再来。”   帝王宠妃,岂能轻易回府探亲?无况,皇城与靖州相距千里。倾国凝眉暗思,嘴上问:“侯爷夫人,又是何妨人士?”   梵天柔着眼神道:“我娘生在书香门第,从小与爹定亲,可惜嫁来梵家时,家道已经没落。”   倾国正待细问,秋霜站立门槛外福身禀报。“主子。刘氏夫人,倾城小姐求见。”   “这……”梵天踌躇地看向倾国。   倾国应允道:“让她们进来。”   “夫人,你身子不适。还是为夫出去见她们吧?”   倾国对梵天的体己话,毫不动心,眼角瞄了他一眼道:“侯爷有什么话,不便说与倾国听吗?”   他本是好意,哪料反倒被倾国挖苦。梵天怕倾国疑心,不再多言,愀然低头苦叹。   “倾国,你还我老爷命来!”刘氏人未到声先至。   “娘,你别这样。”倾城与刘氏拉拉扯扯着跨入卧房,见梵天揉着倾国,两人脸色遽然转为铁青。倾城委屈的视线幽幽扫荡着梵天,哀声道:“娘你好好说啊!”   刘氏哭丧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中年丧夫,儿子又逢牢狱之灾,刘氏颇有姿色的脸,一下子老了十岁。   倾城推着刘氏入座,劝解道:“爹爹的死,与姐姐无关呐。”   “无关?”如非倾城压着,刘氏几乎要跳起来冲向倾国撒泼。“要不是倾国施手段,你早就是侯爷夫人了!她也不想想,是谁给她口饭吃,养大她的。要不是她,我们会来靖州?不来靖州,你爹会死吗?你爹来这里跟她说上几句话,当夜惨死,怎么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娘,别说了。就算倾城命苦。”倾城伏于刘氏肩头,轻轻耸动身躯,娇声啼哭。   刘氏拍着倾城单薄的背脊,白眼道:“不成!我要给你讨回公道!”刘氏虎眼瞪视倾国,喝问:“听说,你不让梵天娶倾城?你凭什么?”   倾国不愿与刘氏蛮缠,斜目示意梵天解决。   梵天推拒不得,苦笑着迎上刘氏的怒意。“倾国并无此意,是我不想娶倾城。”   倾城惊闻噩耗,猛地抬起花容,转视梵天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娶我?我哪里不如倾国?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啊?”   梵天瞧倾城泪流满面,有所不忍,双目流露怜悯之意。“倾城,此生是我负了你。来世,我一定娶你为妻。”   “不。”倾城摇着脑袋,乱了三千乌丝。“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梵郎,我不求为妻,难道一个妾室之位,都不能给我吗?”   倾国暗中冷笑,梵天不娶倾城,实则为了她好。此刻,侯府哪里有太平?可在自己面前,他又不能明言。倒苦了小侯爷,被误认作负心汉。   梵天狠心不看倾城,冲刘氏道:“我会救出令郎,给岳母一笔银两。明日,岳母带着倾城,和苏老爷的棺木回燕州去吧。”   “不!我不走。”不等刘氏回言,倾城厉声否决,目光闪烁地望着梵天恳求。“为了救弟弟,燕州的祖宅都换成银两,托人走动打点了。梵郎,我如今无处可依,只有靠你了。求你,别赶我走。”   梵无梦给苏放的万两金,在十年之内已挥霍殚尽?倾国不禁叹苏家奢靡,讥嘲间,正对上梵天犹豫不定的神色。倾国眯眼笑问:“倾城,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吗?”   倾城一听有转机,立时福身委婉道:“我当然认你是姐姐。素日都是妹妹不好,请姐姐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我对天发誓,再不与姐姐相争。”   “女儿,何必求她?”刘氏扶起倾城怒喝:“如若,她赶我们走。我就去衙门击鼓鸣冤,告她夺你相公,杀死亲爹!看她还有没有脸活在世上!”   “娘!平日是你我亏待了姐姐,今儿蒙她不弃,你就不要多说了。”倾城摇着刘氏的胳膊,暗使眼色。经前日鞭打之事,她与倾国视同水火。她今天用哀兵之态示弱,没想倾国真的上钩,不管对方用意如何,这是她最后攀入侯府的契机,怎能错过?   再者,倾国夺梵郎,杀爹亲,那皆是没影的事,能告什么罪?最终,怕只会弄得自己颜面尽失。爹是风流雅士,不知柴米贵。娘是官家小姐,奢侈成风。小弟又爱赌,把好好一个苏府,输成空架子。要不是没有后盾,她今日怎么会看倾国脸色?   倾城握紧拳,眼中溢过一缕厉色。心中暗道,总有一天,她要把倾国踩在脚底下!倾城扯动红肿的嘴角,柔顺道:“谢谢姐姐,往后妹妹任凭吩咐。”   “嗯。我替夫君作主,明儿你就搬进梅斋吧?”倾国扫过倾城得意的颜色,暗笑她自投罗网。倾国转朝神色复杂的梵天道:“我知道夫君对妹妹情有独钟,苏府已倒,按往日情分,你也该收容她。再置块墓地,让爹入土为安。”   “姐姐说得是。”倾城搀起刘氏告辞。   “你怎么……”刘氏哪肯罢休,欲待纠缠,倾城在她耳边小声道:“来日方长。”   梵天等倾城消失眼际,回首质问倾国。“你为什么把她留下?”   倾国挑起眼梢,一道淡漠的眼光刺向梵天。“我只是不愿做恶人。你赶她们走,这仇,势必算在我头上。”倾国冷目含笑道:“你不放心,可以夜夜陪着倾城,不用顾虑我。”   “你……”梵天瞅着对自己无动于衷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难道,你以为,我就不担心你吗?”   “侯爷大可放心,少了你,梵无梦必至。”   倾国如实相告,梵天横眉瞪眼,脸皮气得发紫,怒斥道:“你要和他独处?休想!”   倾国耸耸肩,不管梵天内心煎熬,打了个哈欠道:“侯爷,倾国乏了。”她朝梵天递了个请便的眼色。   梵天眼瞳收缩,拳头握紧放开数次,凝视着倾国仰天长叹。半晌,他躬身起座,为倾国压了压棉被,压低嗓音柔声道:“好好睡,我坐竹榻边陪你。”   “不麻烦?”倾国露出小脸,扬眉道。   梵天咬牙切齿道:“不麻烦。”说罢,握紧拳,转身步向卧榻,冲门外冷喝。“去,把我书房的公文拿来。”   倾国把头埋入锦被,唇角上勾,心底一片冷嘲。   ……………………   对不起,很久没有来,也没有更新。   我去年透支了精力,每天只睡三小时更文,上班,最后住院两次,被锁网了。好笑的是工作也没了,因为请假不能太长啊!我重新找了工作,今年4月才上网,本来第一个想来的就是潇湘,可惜我怕上来被骂。   结果,在别的网站,不少潇湘的朋友找到我,告诉我这里的朋友等着我回来。   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如果觉得更新慢的话情去http://209.133.27.105/GB/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148365   也是我的专栏,打草稿的地方。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九章 尔虞我诈丧黄泉]   苏放的棺木置于偏院,由倾城祭拜三日,出殡下葬。苏家衰败,如今人又客死异乡,只余刘氏母女二人跪堂。   梵天贵位侯爷,名义上却是死者的东床,少不得敬一炷香。倒是倾国对此事淡漠至极,别说上香磕头,即便刘氏喊人来催,也被她以身体不适,打发了。   梵天连日伴着倾国,在他眼中对方好像一个谜。燕州初识的娇羞、嫁入侯府当日的惊喜、得知他喜欢倾城时的怨恨、再次苏醒后的狡黠、一成不变的冷漠、以眼还眼的手段、还有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   要说倾国是原来的她,叫人难以取信,可又不得不信。试问,世上怎有如此相像之人?   “在看什么?”梵天批罢公文,冲秋霜交代了府内的事务,悄声走向红木床,夺过倾国掌心的书卷。一观之下,不禁奇道:“这不是我写的行军策吗?”   “怎么?此书我看不得?”倾国斜靠卧枕,扬眉道。   梵天赶忙把书交还倾国,挨着她坐下,陪笑道:“哪里。我侯府内,有什么不能给夫人看的?”只是他没料到,如此枯燥的字句,倾国竟看了五天之久。   倾国几日来躺床上渡月潮,倒也便于习内功。可梵天在侧终究不妥。他翻开书册,斜视着男人淡淡说道:“侯爷,倾城近日丧父,你不妨多去陪陪她。”   “我走了,杀手来又待如何?你叫我怎么放心?”梵天深深凝望着倾国,垂下眼睑叹道。   倾国哼声笑道:“侯爷,难道不想早日破这谜案?引蛇出洞,也是一计。”   梵天蹙眉沉吟。“对我而言,你的性命比谜案重要得多。”   “侯爷,你娶我的初衷,是为了什么?为破这荷园谜。”倾国摇头嗤笑,自问自答。“你要是真看重我,岂会置我于险境?何况,而今这侯府之内,哪里太平?场面话,就不必说了。”   “你……”梵天苦叹,他何尝对女人如此用心?到头来,她竟不为所动。但一想到倾国喜欢上梵无梦,他的心便阵阵抽痛。梵天轻轻握住倾国的柔荑,质问:“为什么不信我喜欢你?”   倾国甩开梵天的手,冷笑。“你喜欢我,不假。好比你喜欢碧桃,莲叶。在侯爷心里,倾城才值你倾赋所有。我于你,不过是利益相关,你一时兴起,得不到手,反而惦念不忘。”   “我心系倾城,时日已久,一时自是难以忘情。倾国,你既然难容倾城,又何必留下她?”   男人眉宇间满是不耐,他在倾国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对方却依旧若即若离,正思忖着对方是不是想得寸进尺,只听倾国开口道:“侯爷,我留下倾城,就是盼你别移情与我。你说心爱倾城,何不让我看看,此情能有几许春秋。”   梵天顿然一窒,想说什么,却是舌根苦涩张口难言。   倾国脸面春风一度,勾起唇瓣道:“侯爷。如今,倾国吃穿用度都是你给的,自会助你破荷园之谜。我生来守信,你不必再用情爱约束我。”   梵天捶着额角,哀声长叹。他想告诉倾国,自己对她确实有情,并非仅仅为了荷园之事。可倾国反要他用情与倾城,别作负心人。男人对上倾国幽深的黑眸,肚子里的话,此刻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侯爷无言起身,退出卧房,不敢再看倾国清澄的眼瞳。梵天一脸怅然地跨出荷园,心海如滔天怒潮般翻腾。他征讨四方,见过不少奇女子,她们只求良人真心相待,而倾国要的竟是唯一所爱。   此时,梵天脑袋里装的,尽是苏家姐妹的影子。他苦笑着想,如果人心能由自己掌控,他不该爱上倾国,使得现今取舍两难。   “奴婢见过主子。”   梵天倏然一惊,抬目而观。青衣的丫鬟,正对他福身问安,婢女身后的拱门之上,镶嵌着‘梅斋’二字。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梅斋,梵天转动眼眸,随口问:“你们夫人可在院内?”   “今儿晌午,倾城夫人去陪莲叶夫人赏花了。”丫鬟低头禀明。   梵天微微点头道:“刘老夫人呢?”   “她在房里歇息。”丫鬟眨眼问:“主子是不是要奴婢把她叫醒?”   梵天摆手道:“不,我只是四处走走。你去告诉夏雨,有什么事尽快向我禀报。”   “是,主子。”   梵天回身往菊轩而去,避过人流处,钻入偏僻小道,不差二刻触目皆是花海。园里花枝错落有致,有贴地的,到膝盖的,更有密密麻麻乱人眼帘的。梵天悄然躲于树影之后,睨视着不远处背对他的二妾,洗耳倾听。   “莲叶姐姐,你入侯府三年余,又替夫君生下长子。今后,要多照顾妹妹啊!”倾城玉指端拿瓷杯,冲莲叶巧目盈笑。   莲叶望着满园秋色,娇声道:“倾城妹妹说哪里话?我不过是相公的姬妾,要说照顾,还得有劳夫人。”莲叶眼梢瞥向倾城,露齿一笑。“怎么说,妹妹也是夫人的亲妹,何况怀着相公的骨肉,还怕不得宠么?”   倾城抚了抚长裙,故作愁眉。“姐姐,我们一家人不说二家话。夫君本是想娶我的,可有人从中作梗,不仅害了我名节,更连累苏家家破人亡。要是姐姐这样温柔贤淑的女子,坐上侯府夫人之位,倾城也甘心作小。但她那样的人,倾城即使为妾,亦不安心呐!”   “妹妹说笑了。”莲叶捏起贴身丫鬟送上的梅花糕,弯下柳眉柔声道:“诺大一个侯府,也须得夫人这般手段,才能降得住那些偷懒的小仆。”   “莲叶夫人,别吃。”丫鬟慌忙喊叫,一把拉住莲叶作势把糕点送往口中的寸肘。“这是按您吩咐掺了砒霜的糕点。”   莲叶狠狠瞪了丫鬟一眼,喝道:“那你端上来做什么?还不快拿到房里去!”   “慢着。”倾城伸手止喝,拦住婢女的去路疑问:“姐姐为什么弄些有毒的点心?”   莲叶哀叹了一声,解说。“妹妹不知,我的卧房整夜闹耗子。这些糕点,就是想放屋角,毒耗子的。”她指着丫鬟左右手的瓷碗道:“白碗无毒,红碗砒霜。”   倾城合掌轻拍,喜道:“姐姐,不知能否给倾城些许?”   莲叶斜眼,颇有深意地望着倾城。“妹妹的房里也有鼠辈?”   “可不是吗?”倾城拨弄着胸前的发丝,媚眼一抛道:“还是只打不死的畜生!”   莲叶哼声笑道:“妹妹想要,做姐姐的岂能不应?小玉,把梅花糕均些给倾城夫人。”   丫鬟听命退下,不消一刻,又端着一红一白两个盘子复至。倾城向身后的婢女扫了眼,丫鬟会意地接下糕点。收妥梅花糕,说笑声再起。片刻后,倾城起座告辞,摇着纤细妖娆的身子,步出菊轩。   倾城没有回梅斋,一路朝荷园而去。梵天尾随其后,眉宇间一片阴云。   对于倾城来访,倾国只是轻轻觑了眼,随即目光又回书卷。她翻着书页,低声道:“坐。”   倾城低眉顺眼入座,垂下的眼帘内,神色利似出鞘之剑。须臾,她抬头面向床榻,柔声低语。“听说姐姐爱吃糕点,方才我去菊轩赏花,莲叶姐送了些梅花糕,贱妾特来孝敬你。”   倾国摇头叹笑,眼梢轻挑道:“赏花?想不到你有这雅兴。”   确实,爹刚死,她该守丧闺中,而不是嫁作人妇,赏花扑蝶。可这些能怪谁?要不是倾国,她早成了侯府夫人,爹不会死,苏府亦不会倒。倾城眼瞳收缩,一口银牙紧紧咬合。   但,为了让倾国吞下诱饵,她不得不压下胸中的震怒,指甲微微抠入掌心。“爹不幸亡故,娘看我哭了几日,怕我伤了身子,才打发我去赏花。唉,不说了。巧儿,还不快端梅花糕给夫人。冷了,就不好吃了。”   巧儿领会倾城的眼色,正欲端起桌上的红碗。可一想到前些日子,倾国对其不敬之人厉辣的手腕,使她心慌不止。手伸了一半,停也不是,拿也不是。   倾城狠狠瞪了巧儿两眼,下巴朝倾国处一点,喝道:“还不快送去!”   巧儿是倾城的心腹婢女,陪了她整整八年。自然明白对方是何样人物,今日若违了她的意,只怕往后不见天日。她身为倾城的丫鬟,根本没得选。   巧儿捧起红碗梅花糕,颤巍巍行至倾国床边,躬身递上糕点。   在倾城满眼的期盼中,倾国放下书册,捏起梅花糕,凑鼻尖闻了闻。“不错。”倾国轻启薄唇,看似要把糕点送入口中。   倾城的心简直跳到嗓子眼。可惜,下一瞬,那块致命的梅花糕竟又回到了碗里。让她扼腕的同时,恨不得自己上前把点心塞入倾国嘴里。“姐姐,为什么不吃?不合口味吗?”   倾国似笑非笑地看向倾城,那了然的视线,使对方神色一紧。“你来,所谓何事?不讲明白,我怕受之有愧。”   “这……”倾城神色一僵,随即哀怨地瞅着倾国道:“姐姐,你我何必如此生疏?不过是一碗梅花糕。”倾城连连向巧儿使眼色,让她劝倾国进食。   “可这区区一碗点心,或许就会要了我的命。”   倾城闻言神色剧变,遽然起身道:“既然姐姐信不过倾城,不如我先尝尝,为姐姐试毒。”倾城快步上前,抓过巧儿掌心的糕点,两三口吞下肚。随即,双眼瞥向倾国,目光中爆射出赤裸的挑衅,大有你非吃不可之势。“姐姐,请吧。   倾国勾唇一笑,推拒道:“这些天,我身子不适,口舌无味,吃这梅花糕是糟蹋了。不如请夫君代我享妹妹的好意吧?”   房内的倾城,门外的梵天俱是一惊,刹间冷汗淋漓。莫待梵天跨入厢房,倾城吩咐巧儿收拾了糕点,朝男人轻轻一福道:“既是姐姐忌口,郎君又不爱这等甜物,那妹妹只能自享了。”   说罢,倾城轻推巧儿出门,柔声告辞。“姐姐身子不好,梵郎多陪陪姐姐,倾城就不打搅了。”   等倾城迈出院落,倾国觑视着无动于衷的梵天,手中默默翻过书页道:“侯爷不必相陪,倾国自会打发闲时。”   梵天并未接话,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梅花糕有毒?”   “什么,糕中有毒?”倾国愕然抬首道:“倾国足不出户,侯爷不会以为倾国下毒吧?”   “你……”梵天知道,倾国不愿说,即使逼问也无法得知,便不做强求。他掀起衣摆,坐于床头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倾国眉峰微耸,目视书卷道:“侯爷是说,倾城为了让我吃下毒糕,宁可自食剧毒为饵之事?也许,她恨我入骨,或是这侯府夫人之位,太诱人垂涎。”   梵天沉思片刻道:“此事,夫人想如何处置?”   倾国眼角眺着梵天,冷冷轻嘲道:“我记得曾对侯爷说过,不要让倾城入荷园,更不许让她靠近我。而今侯爷违约,置倾国于险境,如有差池,侯爷不过是添一具棺木,未必在意,倾国却是丢了一条性命。试问侯爷,你觉得倾国该如何保命?”   “不论你信不信,当时我在门外,绝不会让你有闪失。”   倾国闻梵天之言,并不作辩驳,颔首笑道:“既然侯爷如此看重倾国,此事交与侯爷无妨。且听倾国一言。”   那方倾国正疏疏而谈,这厢倾城却痛断肝肠。方入梅斋,倾城便觉心口不适,忙唤人拿了催吐药丸,连吞了三颗,不见其效,怕得倾城脸面惨白。   刘氏瞧女儿这等凄苦,硬着心肠命人端净桶取过粪尿,压着倾城灌入她口中。刚喝几勺,倾城奋力挣脱了婢女,弯腰吐了一地。   稍顷,待见污物中有梅花糕的碎物,刘氏心宽些许,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爹已死,要是你也有个万一,谁来救你兄弟?让我怎么活啊!”   倾城净面漱口,遣退左右婢女,低声道:“女儿今日所为是必不得已。我肚子里,不是梵天留的。”   “什么?”刘氏抓住倾城汗淋淋的柔荑,追问:“怎么会不是他的?那是谁的?”   倾城推开刘氏的肥嫩掌心,不耐道:“是谁的不重要。我设了这个局,就是想把孩子堕了。”   “万万不可!”刘氏拉着倾城劝道:“你肚子里是谁的种,哪个知道呢?你只管生,要是个男孩,还不母凭子贵?还需要看那贱人的脸色吗?”   倾城脚步虚浮地起座,入内室取出个纸包,递与刘氏。冷笑道:“这是堕胎药,你去煎了给我。这事,不要让第三人知晓,有人问,只说是补药。药渣,丢炉子里烧成灰。”   刘氏不甘愿道:“梵天要你,就是为了你的肚子。要是孩子没了,还不把你我赶出府门?”   倾城心中怒诉母亲见识短浅,无奈解说:“你怎知道侯爷不疑心?”   刘氏心底一震,赶忙问:“你是说,梵天知道了?”   倾城低喝道:“叫侯爷,我不过是妾室,你怎可直呼侯爷名讳?我早该说了,娘,你太急太鲁莽,在侯爷面前太过放肆!我明白爹爹一去,你我没有依持,可你也不能这样同侯爷说话。”   “我怎么了?他不是收留我们了,可见他还是喜欢你的。我是你娘,就是他岳母,什么话说不得?”刘氏瞪眼道。   “娘,你以为你还是官家小姐吗?”倾城白眼扫视刘氏道:“外公失了官位,苏府卖了还债,你我不过是一介平民。侯爷留我,是看在往日情分,你不要做绝了!”   倾城推了推生闷气的刘氏,压低嗓音道:“我曾在梨园被污,侯爷的伯父伯母都视我为淫妇。此次带了身孕前来,谁能说孩子一定是侯爷的?之后若有风言风语,对女儿不利。除非,我在侯府有孕,在府内生子。否则,即便侯爷认了,也出不了头。”   刘氏一时没了主张,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讨了莲叶的毒糕,原想让倾国吃下,我亦装作中毒,顺势把孩子堕去。倾国死,我却痛失孩子,谁都不会疑心与我。”倾城半眯着眼,斜视刘氏道:“我再命巧儿悄悄传话,说莲叶故意把毒糕同吃食弄混,置我苏家姐妹死地。毒糕确出莲叶之手,何况她又无损伤,到时定百口莫辩。”   倾城苍白着丽容,嫣然笑道:“如是这般,侯爷即使饶她性命,也势必赶出府去。留下个没娘的孩子,还能成气候吗?”   刘氏不住点头,好几次欲插话询问,怎料倾城话锋一转,哀叹了声,轻拍桌沿道:“可惜,梵郎刚巧入荷园。要不,我硬塞,也要把毒塞入倾国嘴里。罢了,娘,你去煎药吧,记得小心。”   刘氏转出回廊,倾城招入巧儿嘱咐。“你出去传些话。说我好心送梅花糕给倾国,却被她逼食毒药,把肚里的孩子弄丢了。别人问起我怎样,你就答,我吃屎呕了半日才保住性命,醒来知道孩子没了,哭昏三次。想寻短见,被娘拦住。”   倾城脚点秽物道:“把这些收拾了装尿壶里,你满院子走,谁问你就说一遍,拿这证物给她们瞧。快!”   “是。”巧儿手脚灵便地擦尽污物,端着尿壶离去。   倾城方欲脱得衣物装病,但见巧儿悄声入内室,不解其意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巧儿放下尿壶,靠近倾城禀道:“小姐,奴婢觉得你那些话,还是不说出去为好。”   “怎么?我要作什么,还需你管不成?”倾城抛下衫子,着亵衣脱履上床,冲巧儿呵斥。“还不快去!”   巧儿支吾道:“外头已经有传言了,正和小姐的话相左。”   “什么?”倾城惊骇地坐起身,喝问:“她们怎么说的?”   “她们说,小姐带毒糕去看夫人,害夫人吃了呕血不止。此刻,郎中正在医治。”   倾城眼珠一溜,询问:“此话她们信?”   巧儿闪烁着大眼,小声回道:“这话是侯爷说的。”   胡说!她都把毒糕带回梅斋了,倾国怎还能中毒?分明是嫁祸与她!倾城捂着胸口心疼莫名。暗道,侯爷啊,侯爷!为何对我如此薄情?   “女儿,你怎么了?”方巧刘氏端药进房,卓见倾城啼哭,匆匆问道。   “没事。”倾城拭去泪珠儿,接过药汤一饮而尽。可药味的苦涩,哪抵得上心痛的万一。她定了定心神,对眼前二人嘱咐。“娘,你去院里哭,哭我中毒垂危,哭你那见不着面的外孙。后院多是女人,女人总是心软,这么一来,她们便不会对我多加责苛。巧儿,你去替我办件事。”   倾城从贴身衣物内取出个小指大的瓷瓶,交与巧儿。其眼底深深地恨意,使巧儿忍不住心惊。   侯府庭院深深,到处是参天巨树。每日入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人声都被掩了去,徒添凄凉。今晚,莲叶觉得比之往日,更静了,静得可怕。   是不是因为之前巧儿来园里争吵?莲叶夹着膳食,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想到巧儿险些撞翻了红木桌子,把一桌珍馐都糟践了,心下便感可笑。毒是倾城要去的,出了事却妄想把错推在她头上。   莲叶喝了碗汤,朝门前探望。不知拉巧儿出菊轩的丫鬟们为何耽搁,两盏茶时,竟仍不见回转。   往日一过戌时,奶娘便带着孩儿来她的小院。现下将至亥时,怎么还不来呢?   哗啦哗啦。   园中树叶凄厉的音色,唤起了莲叶心中的不安。她感到胸口堵得慌,起身欲寻,背后内厢竟传出脚步声。欲回首之际,一只冷冰冰的手按上她的肩,压着她复坐于座。   “谁?”莲叶扭头望去,顿时脸面铁青,惊恐道:“你不是……”   “我该在荷园,躺在床榻上等死,是吗?”   她莫不是鬼?莲叶疑心道。要不,怎会在自己房内?   倾国冷笑着入座,抱起腰间熟睡的小儿,置于怀内。   “我儿!”莲叶如失幼子的猛虎,骤然扑向倾国。倾国仅一抬臂,莲叶便觉身有余力,却无法动弹。她双目尽赤,急喝:“你是人是鬼?预把我儿如何?”   倾国对莲叶的惶恐视而不见,环顾着桌上的菜肴,淡淡道:“我来,是想问你两句话。”   “什么话?”莲叶惊疑不宁地睇着倾国,怕儿子有所闪失。   “砒霜是谁给你的?”   莲叶浑身一震,望着倾国的眼底尽是惧怕,唇瓣开合数次,最终默然不语。   倾国右掌化指为钩,扣向怀中小儿。   “不!”莲叶厉声疾呼。“你想干什么,他可是侯爷的亲子!”   倾国哼声冷嘲并不作答,更不因莲叶的呼喊罢手。指尖慢慢深陷小小的颈项,孩子气息渐弱。   “住手,我说!”莲叶泪流满面,朦胧地打量自己的爱子,心颤不已。她没料到,一个女人竟有如此狠辣的手段。   倾国挑目,等着答复。   莲叶哽咽道:“我,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能不知不觉把书信放我床头。砒霜,也是他给的。”   倾国轻咬下唇,垂下眼睑道:“何时初见书信?”   “马场回府之后的第二日清晨。”莲叶感觉胸腔那股窒闷,逐渐转为抽痛。   倾国抬额,默默瞅了眼莲叶,翩然而起。   莲叶奇道:“你不问我,书信上写了些什么吗?”   “无非是助你除去我。”   莲叶含泪仰望倾国道:“我是被逼的!要不是你行事太随性,害倾城失身、箭射月胧、把得罪你的奴婢打成重伤,若不是如此,我怎会走到这一步?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我不信你容得下我们母子。”   “信不信在你,既然做了,无需多言。”   “别走。”莲叶喊住倾国质问:“你怎知砒霜不是我所买?而是另藏玄机?”   “是你告诉我的。”   “我何时说过?”莲叶狐疑道,难道是自己在无意中泄漏的?   倾国笑道:“侯门深似海。后院女眷平日都不得出府,胭脂花粉俱靠外院采买。你一个小妾,在外院能有几个心腹,对你又有几分忠心?再者,这等隐秘之事,你怎会假他人之手?”   莲叶有后悔,更多的是不甘。“你想怎么处置我母子二人?”   倾国眼带怜悯地俯视莲叶道:“你原为害我,实则害己。”   “此话何意?”莲叶耐着身子的不适,发问。   “你知倾城恨我,便用毒糕诱之,借她之手除去我。事成之后,这砒霜,你可一问三不知。倾城有口难辩,侯府怎能容她?好个一箭双雕之计。”倾国嘴角微翘,轻嘲道:“可惜,你低估了倾城。小看对手,便是你的死期。”   “你想杀我?”   倾国淡漠地凝望着愁容惨淡的莲叶,埋首哼笑。“不用我出手,你已毒入肺腑。”   什么话,可以瞬间使人如置身雪水,寒到骨子里?莲叶那纤柔之貌倏地扭成一团,腹内间歇的疼痛,她原以为是自己太过惊骇,吃食不消所致。难不成却是中毒的先兆?   她吃了什么,怎会中毒?莲叶瞪大眼,掠向满桌的膳食。是了,原来巧儿面上撒泼,引得她们松懈,却暗中施了手脚。巧儿指着她怒骂,想推倒桌子那会儿,或许正偷偷把毒加入菜肴。莫怪,倾国适才颇有深意地看着桌面的珍馐。但,她又如何知晓?   可这些是真的吗?她真中了毒,命在旦夕么?莲叶期盼一丝生机,刚想开口说什么,一股咸腥涌上舌根,从她娇嫩的嘴唇,绽出点点猩红。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不过是为了保命,为了自己的儿子!莲叶的内腹蹿过一丝剧痛,随即整个身子仿佛埋入火坑之中,辣辣生疼。她强忍着痛楚,张合着带血的唇瓣,却再也开不了口。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倾国怀里的小儿,流下通红的泪水……   想以毒害人,却被剧毒反噬,真是可笑可悲。倾国瞥过莲叶七窍流血的脸,抱着孩子,背对莲叶跨入内室,定睛看向等于秘道处的梵天。目光相交,皆猜不透深浅。   “不去见她最后一面?”   梵天不答,搂过倾国步入秘道,留下一室清冷。   地道内一片乌黑,只听得彼此的步履之声。走了十来步,梵天拧眉问:“你我方才审问莲叶的婢女,她说莲叶做的毒糕是为了毒耗子。你怎知她想害你?”   倾国拍拍臂膀中的小儿,回道:“即使后院之人都做糕点毒耗子,莲叶亦不会。她有个刚会爬,才摇晃走得几步的孩子,怎会在房内放这剧毒点心?一不留神,岂非害了自己的儿子?”   梵天暗惊倾国心细如尘,思虑稍息复问:“夫人又为何知道莲叶中毒?”   “莲叶不死,死得便是倾城。”倾国数着自己的步子,分神道:“毒糕虽是莲叶给的,明着对我不利的却是倾城。只有莲叶毙命,死无对证,才能把错全数推给她。”   “怎么说,巧儿来园子里闹事,别有居心?”梵天疑道:“你怎猜她会用毒?”   “毒,是弱女子杀人最容易的法子。不是吗?”倾国讥嘲道:“也许,这毒原是倾城为我而备的。”   梵天不知如何接口,苦笑着带路。二人回到荷园的卧室,唤入婢女问话。   果真,如倾国所想,梅斋传出谣言,说莲叶欺瞒倾城,致使她无意中害了倾国。然倾城同吃了毒糕,引致小产,痛不欲生。巧儿护主,去莲叶园内理论,莲叶自知罪重服毒自尽。   梵天,倾国互觑两眼,男人讪讪起座,吩咐婢女好生伺候夫人,冲梅斋而去。   倾国让小婢布上晚膳,暗中解开小儿的睡穴。从孩子那傻傻的笑颜中,依稀又见莲叶那愀然的容颜。   梅斋内烛火通明,倾城气虚地躺于床畔,湿漉漉的额角贴着几缕发丝,更显凄怅。她挥退奴婢母亲,就是为了等梵天,让他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叫他心疼,让他后悔不该如此对她。   可望着窗外天色渐黑,时辰一点一滴流逝,竟不见男人前来安慰一句。倾城心凉了,她甚至自问男人是不是忘了自己,忘了他们之间的海誓山盟。   倾城抓着薄被撕扯,她没钱没地位,但她聪慧她美貌。她哪里不如那贱人?她今日不是输与倾国,而是输给了男人的绝情!   倾城正怨天怨地,忽闻足音掠近,忙目视过道。来者英姿俊朗,却不是梵天是谁?   “梵郎!”倾城见自个儿等了一夜的情人近在咫尺,顾不得哭泣,软绵绵地质问:“郎君,你我的孩子不幸夭折,难道你都不心疼吗?我不知糕点有毒,不然怎么会吃?你可别听信胡言,置倾城不顾啊!”   梵天并未走近,站于正寝内外相隔处,冷冷扫视着倾城。“不用慌。今日之事,我看在以往的情份不作追究,你好自为之吧!”   “夫君!”倾城伸手探向梵天,痛哭道:“你为何信她,不信我?你忘了我的好吗?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你为何不能多疼我一些?”   “你不该害倾国。”梵天转身背向倾城道:“她并不想跟你争什么。”   倾城愤然喝道:“你被她骗了!你们都被她骗了!”   女人的怒吼没有留住梵天的脚步,反而使她自陷绝望之中。男人的心偏向了别的女人,太快了,太快了!倾城凄苍的哭声,合着屋外树木的呼啸,成了梅斋之内的恶梦。然,枯坐到天明的倾城,正想着自己何去何从。       [侯门深似海:第三十章 小道之中解梦谜]   哗啦哗啦,树叶狂摆之声盈满双耳。   他在迷雾中奔跑,好像有什么追着自己。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树叶沙沙作响。抬头仰望,漫天俱是树影。他告诉自己不能停,身后一摇一摆,好像飘着什么东西。   快,再快些!他不想看清……   入荷园后,他不知做了多少次这样的梦。一样的声音、一样的风景、永远跑不出迷雾的自己、和那身后奇异的怪影。   何时何地,他见过梦中的景色?如若仅是一场梦,为何对敌百万不失豪气的他,掌心俱是冷汗?难道,因为进了女人的身子,心性都变了不成?   倾国沿着羊肠小道慢慢踱步,跟前的小儿歪歪扭扭的走得几步,一旁的婢女不时扶上一把。   看到小儿,免不了想起莲叶。一副薄棺,一炷香火,便是她一生所得。她错不该害他,最终引火上身。莲叶说怕自己容不得她们母子俩。其实,她何尝不是嫉妒倾国的正妻之位,怕倾国有所出,嫡子压庶子,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他曾为杀手取人性命,是买凶之人手里的刀俎。他征战沙场九死一生,不过是皇族贵子口中的走狗。而今,着一身罗裙,在这侯府后院虚度光阴。人皆道,侯府之内风光好,哪里知道,暗中隐藏的杀机,与那致命的陷阱。   “夫人,倾城夫人已在荷园外跪了两个时辰。”秋霜由主院处赶至,出言提醒。   倾国眼角轻挑,斜视秋霜道:“倾城自求罚跪,你禀报与我有何用?”   明眼人皆知,倾城此举是向倾国请罪。然,倾国装作含糊,她一个婢子又能怎样?只得温言解说:“夫人,无论倾城夫人有何过错,她腹中失子须得调养。否则,会落下病根。”   倾国颔首笑道:“如你之意,倾城日后有何病痛,是我得不是咯?”   “奴婢不敢。”   倾国清冽的视线从秋霜的脸蛋遛过,冷得小婢打了个哆嗦。秋霜悄然退下,心中却不是滋味。她打小爱慕侯爷,但自知不堪匹配,只得把思恋暗藏心头。   莲叶、碧桃不过比侍寝多个名份,倾城为侯爷所爱,她原该嫉妒倾城,可侯爷竟娶了倾国。一个容颜,处事皆不及她的女子。   她多想让侯爷用看倾国的眼神看她,多盼侯爷能唤她一声爱妻……可这些尽是痴想,她甚至要卑躬屈膝地伺候倾国,这个连女儿私事都不懂的下乡丫头。秋霜恨呐,为何前日的砒霜没有把倾国毒死,死得反而是无足轻重的莲叶?   倾城失子,她自是欣喜。但瞧对方那哀怨的泪水,娇弱的身子,为了留在侯爷身边,不惜托着病体下跪求饶。秋霜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怎不同病相怜?   倾国偏身回顾秋霜的背影,摇头冷嘲,又是个痴儿,被倾城的哀兵之态所惑。   倾城此举为何?即是想让人同情与她。下毒之事已推给莲叶,她不过落了个误伤的罪名。何况,丢了孩子,对女人而言是多重的伤痛?在旁人眼里,她是何等无辜,而倾国这个姐姐,又是多么狠毒。竟让妹妹以病痛之身,长跪中庭。   倾城哪里知道,梵天之所以按自己的吩咐行事,就是要压下倾城的气焰,叫她不敢再惹事生非。只怕男人连日的冷淡,使得男儿堆中如鱼得水的她,尝尽苦涩辛酸。   倾国忽觉小腿一沉,低头而望,一个软呼呼的小身子扑上自己的腿。孩子短胖的小胳膊,紧紧抓住他的裙摆,抬起那傻傻的笑脸仰望着他。   “夫人,小少爷是想让夫人抱。”奶娘方一插嘴,早有机灵的丫鬟暗地里捏了她一把,怪其多事。   莲叶假倾城之手毒杀夫人,后院婢女人口相传。众人皆知夫人的手段,有人打了她的马,被好一顿教训,如今还躺着半死不活。莲叶虽已身死,可夫人会善待仇人之子吗?   对丫鬟的过分小心,奶娘不以为然。她只知道几日来,夫人对孩子不错,冷淡却从不挑刺,比任何主子都好伺候。   倾国瞰视着膝下的小儿,孩子正挥臂撒娇求他一抱。孩儿太小,不知丧母之痛。但这样更好,什么都不懂也是一幸。   当年的自己,亦曾是天之骄子,身着绫罗足踏金靴。可怜,父亲在皇权争锋中跟错了主子。一纸诏书,诛连九族。惜他年幼,逃过一死,谁知生竟是不如死。   “啊,啊!”孩儿挥动小胳膊,牙牙叫嚷,引回倾国的思绪。   婢女怕孩子打搅了夫人,匆匆蹲身作抱。小儿不依,推搪着丫鬟的手,抓紧倾国的裙摆不放。   倾国遣开婢女,弯腰抱起小儿,猛然间一个奇念蹿入心尖,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犹如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倾国抱着孩子踱步而行,心底天翻地覆,脸上却不漏一丝痕迹。他怎能忘了这身子的原主,十多年前由兰姨带入荷园的苏倾国?怎么从没想到,见过梦中景象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梵天说苏倾国不喜荷园,是不是她也曾在这荷园内,反复做着相同的恶梦?自己做梦之初,亦是入主荷园之后。他并非没思索其中的缘故,但梦里那嘶鸣的风声、参天巨木、狂摆的树影,因为浓浓的烟雾看不分明。   梵天以为苏倾国逃离侯府,是妒嫉倾城,怕只怕她因知晓了梦中的谜底,才不告而别。男人娶倾国心存利用,请她入住主院,不过是盼她忆起当年荷园之事。   是了!当年,十年前,苏倾国才刚满五岁之龄。小儿的眼界与成人比之,是何等天差地别?对孩子而言,撑天大树、枝叶遮天、走不完的路、加之狂风浓雾,岂不就是脚下这条去荷花池必经之路的小道?   梦内的苏倾国在逃命,若是如此,那么这场梦,必与梵天之母丧命兰姨惨死有关。是不是梦里在她身后飘忽的东西,就是凶手。而当日,倾国也许看到了什么,被其追杀?可对方为何不灭口,难道之中又生出什么波折?   倾国踏着足下的碧草,任由小儿玩弄自己的发丝。他记得梵无梦提过,苏倾国不记得事发当夜的情形。可冥冥之中,她已将某些事牢牢地刻于心底。当她住入荷园,再次迈上通往荷花池的小径,或许那一刻,心锁已不知不觉慢慢松动。   倾国沿着荷花池岸而行,遥望对岸耸立的高墙,景国公府内飘起袅袅炊烟。他稍稍抬额,穿过重重树影仰天望,日头火辣,已至正午。倾国把小儿放入树荫下的卧榻,侧身吩咐丫鬟备食。   不多时,婢女们捧了食膳来,身后跟着前刻归府的梵天。男人依例坐于倾国身畔,笑看满塌乱爬的小儿,抱起逗弄。   倾国睇着一手抱儿子,夹菜喂食的梵天,思潮又起。   苏倾国并不知晓侯爷娶她的初衷,荷园梦醒后,定是急着找梵天倾诉不安。谁知,竟看到妹妹与夫君情意缠绵。她知道争不过倾城,男人对自己又并非真心,更明白脚下的是是非之地。奈何,她已嫁入侯府,想走是何等艰难?   她如何出得侯府,是否有人相助?而今,皆是谜题。更让倾国疑惑至今的,是那块魂玉。他肉身的原主是怎样得到手,又为什么打破碧玉,把之中的骨灰吞入腹中?   “夫人在想什么?”梵天把小儿交与乳母,夹了尾虾子,送入倾国手边的小碟内。   倾国侧目偏向梵天,哼然笑道:“我在想,跪于院门前的倾城,该如何安抚,才不至被人埋怨。”倾国若是无意地瞥过石桌旁布菜的秋霜。   梵天了然地睨了秋霜一眼,命小丫鬟唤来春风,训诫道:“春风,你们四大婢中,我最放心的就是你,才把夫人交由你照看。哪知,你竟在危机之时舍她而去。我罚你二十鞭家法,你可心服?”   春风忙跪下身子,磕头道:“让夫人受惊,此是春风之罪,奴婢甘愿受罚。”   “好。”梵天喝下小杯琼浆,点头道:“从今儿起,夫人的起居仍由你照应。春风,夫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主子放心,春风紧记。”   梵天挥臂示意春风起身,替下秋霜。   秋霜心恨倾国多事,在侯爷面前落了脸。不甘地递出竹筷,暗自跺脚。忍了忍,咽不下这口气,冲梵天腿侧一跪道:“不知夫人对秋霜有何不满?”   莫待倾国出言,梵天冷盯着秋霜怒喝:“夫人是后院之主,她想换个奴才,还需告知你不成?何况,此事无关夫人,是我做的主。你为何不问问我,对你有何不满?”   “奴婢不敢!”秋霜听着一句句刺心的话,满腔柔情尽成幽怨。   梵天俊容肃然一整,环顾在场婢女,沉声道:“夫人性情温雅,但尔等别忘了她是你们主子!给你们些颜色,倒越发上脸了。侯府可留不得欺主的奴才!”   “主子恕罪,夫人恕罪!”一众丫鬟花容失色,尽皆跪地求饶。   “行了,你们退下。”   婢女们看向出言的倾国,再复望阴着脸色的梵天,不知是走是留。   “看什么?夫人说的,就是我说的!”梵天狠狠瞪视着席地而跪的奴婢,哼声责骂。   “侯爷……”秋霜仍盼争辩。   梵天打断秋霜的软语止喝。“不用说了,退下!”   秋霜见辩白无望,垂下羞愤的脸蛋,随丫鬟们黯然退去。   待左右走了干净,倾国轻声问:“侯爷,这荷园之谜,你还想不想解?”   “是不是夫人想到了什么?”梵天追问。   倾国轻嘲道:“侯府后院,前有狼后有虎,没想暗处还藏着只狐狸。倾国保命犹是不及,试问侯爷,如你身在其中,能静心想些什么吗?”   走了莲叶,多了秋霜。丫鬟对他有意,梵天自是知晓。只是没想到,倾国也看在眼底。梵天被倾国一通抢白,实难回言,只得陪笑道:“既然如此,我把倾城送去别院。”   “别!”倾国阻拦道:“侯爷,你心爱倾城,自该解她的性子。这次,她为了堕去胎儿,将计就计以莲叶的梅花糕毒杀我。事未成,反倒失了侯爷的心。你说,她会甘愿出府吗?”   梵天把挑完刺的鱼,放入倾国的碗盘。“那么,夫人以为我该如何是好?”   “侯爷曾征战四方,扫平无数干戈,不会连这些小事都要询问倾国吧?”   “我把后院交给夫人,自然由夫人作主。”梵天看着倾国吃下鱼肉,暗喜对方一日比一日更亲近自己。猜想,是不是离倾国的心,又近了一步?   倾国放下银筷,拭了拭唇道:“方才之事,难道没有给侯爷一些提点吗?”   “你是说秋霜?”梵天心思片刻,按下震惊道:“夫人想用秋霜牵制倾城?”   倾国如黑珍珠般的瞳,幽幽地凝视着田田荷叶,淡笑不语。   梵天不解道:“我把她们送走,不是更好吗?”   倾国不答反问:“侯爷,如果有人要杀你,碍于那人背后的势力,不能反制。你觉得该把他驱离,还是放自己眼皮底下,以策安全?”   梵天无言以对,苦笑着说:“夫人想我怎么做?”   “倾城还跪在前院吗?”   梵天细观倾国的颜色,答道:“我来时,已命人扶她回梅斋了。”   “如此甚好。要不,侯爷岂非太绝情?”   “倾国,我……”   倾国抬手止住梵天的话头,转目侧望男人道:“今晚,让秋霜搬入莲叶的园子。日后,你对她好些不难吧?多带秋霜在院内走动,少来荷园。不必多久,倾城就该明白谁才是她的对手。”   多险的一招,多厉害的手段?越接近倾国,越发猜不透她的思绪,更心惊于她的智谋。一个深闺女子,堪比多才的男儿,怎不让人肃然起敬?   梵天喝了杯酒,缓缓心神起身道:“我这就去办。”   “慢。”   “怎么?”梵天不解道。   倾国微微笑道:“侯爷,倾城性狡。你用什么借口,把秋霜迎入园子?”   “这……”   “侯爷不如借倾城下跪荷园门前,我不作理睬这事发作如何?先慰抚倾城,再宽解秋霜。今后该怎么做,侯爷就不必倾国提醒了吧?”   瞧着倾国飞扬的神采,梵天骤然转身凑向倾国,托起她润滑的下巴,覆上一吻。霸道的唇舌间,带着丝丝酒气,辛辣无比。倾国的黑眸,注视着一厘之距的鹰瞳,飘出淡淡的嘲意。   梵天无奈地松口,失落地转向小道,神色间一片羞恼。   不错,梵天以这等脸色离去,十有八九会认为他们二人有言语之争。倾国仰天躺入卧榻,心道,秋霜这个棋子,不知好不好使?梵天又会为荷园之谜,牺牲多少?   ……………………   对不起,很久没有来,也没有更新。   我去年透支了精力,每天只睡三小时更文,上班,最后住院两次,被锁网了。好笑的是工作也没了,因为请假不能太长啊!我重新找了工作,今年4月才上网,本来第一个想来的就是潇湘,可惜我怕上来被骂。   结果,在别的网站,不少潇湘的朋友找到我,告诉我这里的朋友等着我回来。   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下面是我打草稿的专栏,http://209.133.27.105/GB/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148365   有时间,大家不妨看看。谢谢支持。       [侯门深似海:第三十一章 各有心思各有道]   “小姐。”巧儿掩上门扉,小步迈入内室。   “怎么样?”倾城柔媚地侧卧于床,玉臂托腮,喜盈盈地迎向巧儿。   巧儿朝刘氏屈膝福身,随即面向倾城禀道:“昨夜,侯爷探过小姐后,在菊轩里纳了秋霜。如今,她住莲叶的园里去了。”   “秋霜?”倾城红润的脸倏地转白,急道:“是不是四大婢的秋霜?”   “是。”巧儿点头。   刘氏见女儿不愉,宽慰道:“女儿,侯爷方及弱冠,有两三个侍妾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或是你身子不适,他才纳了秋霜亦未可知?你方小产,昨日又跪了那么久,可别闹心,身子还需好好调养。”   刘氏素知女儿心高气傲,哪知竟对庶出之女下跪求饶。她本是不允,可女儿说若是不跪就失了人心。无奈之下,任其所为,如今她什么都得靠女儿,还须救出那身陷牢笼的儿子,只能暂忍。但对倾国,更是恨入骨子里。   倾城含糊着答应刘氏,咕哝道:“就算我身子正不好,不是还有碧桃,倾国由他纾泄吗?为何反纳秋霜?”   巧儿眼瞳溜溜一转,巧笑道:“奴婢听说,侯爷为了小姐的事,责骂了倾国。”   “噢?”刘氏惊喜道:“说来听听!”   “是。”巧儿绘声绘色地述说后院的传闻。“昨儿,倾城小姐跪荷园门前,秋霜看不过眼,为小姐向倾国求情。谁料,倒被倾国一通训斥,叫春风替了秋霜,把她遣回菊轩。”   刘氏捏着裙摆,心急道:“之后呢?”   “之后,侯爷听说此事,与倾国吵了一场,冷着脸出了荷园。据说当时侯爷的脸色,是又气又恼!”巧儿倒了杯茶水递与倾城,续道:“菊轩的丫鬟偷偷告诉我,侯爷知道秋霜替小姐求情,把她招入书房,说要赏她。谁知,竟是一夜没出来。”   刘氏拍桌怒喝道:“真是个下贱婢子!侯爷怎么说?”   “侯爷怎么说,奴婢不知。”巧儿眼底带笑,满面不屑道:“有不少丫鬟说,秋霜暗地里喜欢侯爷,常把侯爷的衣物慰藉相思呢!”   “好个不要脸的奴才!”刘氏颠着身子,坐上女儿的床榻,拉着倾城的手道:“侯爷纳秋霜,想必就是做与倾国看的。让她和那些不长眼的小婢知道,你才是他的心头肉。娘觉得倾国不足为惧,倒是这个秋霜,要小心些。毕竟,她跟了侯爷那么多年。”   倾城应了声,瞥向巧儿问:“荷园有什么动静?”   巧儿摇头回禀。“丫鬟进出,如往日一般。”   “呸!她倒沉得住气。”倾城唾了口,凝思半晌道:“此事,再看看吧。若是秋霜识趣,我此刻也不想与她为敌。娘,巧儿,往后多收敛些。在我没坐上正妻之位前,做什么事都要谨慎。”   “是,小姐。”巧儿低头答应,接了倾城的空杯,放于檀香桌面。   倾城轻拭唇角,问道:“巧儿,春香他们好了么?不过是吃了顿鞭子。怎么?被倾国吓怕了,不敢来伺候我?”   巧儿瞅着倾城,欲言又止。   “怎么了?说啊!”刘氏插话道。   “小姐。春香他们都被卖了。”   “什么?他们是我苏家的奴役,凭什么说卖就卖?”刘氏喝道:“谁这么大胆子?”   巧儿偷觑着倾城,悄声道:“奴婢不知。”   “哼!定是那贱人所为!”刘氏怒极攻心暴喝。“都是你爹惹出的祸!不仅在外面有了孽种,竟还收进家门。如今倒好,小妖精得势,还真无法无天了!巧儿……”   “娘,你想干什么?”倾城撑起身子质问。   刘氏掷下手中的瓷杯,怒不可遏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找倾国算帐!”   “难道你忘了刚才应了我什么?”倾城气急道:“倾国是侯爷夫人,处置府内的奴才,即便有什么不是,你也过问不得。你此去,反而落了把柄!”   “可那贱人卖的,是我家的奴才!”刘氏不懂女儿为何忍气吞声。   “娘。而今,你吃的用的全是侯府给的,身边又不缺人伺候,你就当这几个奴才死了吧。”   “女儿!”   “这笔帐,我总有一日会讨回来。”倾城咬着血红的下唇,把脑中倾国的影像,狠狠地撕成碎片。她眯眼回视刘氏道:“在此之前,千万别去惹她。”   刘氏插腰道:“哼,这事不能完。他们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   “他们既已转卖,盖上侯府的家印,苏府的契约不过是张废纸。”倾城白眼道:“除非,你去衙门告状。”   “告便告,你以为我……”   刘氏待要驳嘴,倾城摆手打断道:“巧儿,你出去。”   “是,小姐。”巧儿躬身退去,留苏家母女说些体己话。她跨出门槛,轻轻带上红木门,沿着厢廊往偏院而去。   倾城喜欢热闹,现下身子欠佳,梅斋内的丫鬟俱留于正院听候吩咐,故而偏园寂寥无人,一路只听得树叶的沙沙声。巧儿感到一股寒风蹿入衣衫,冷得她哆嗦。使她想起了大风之夜里,那死不瞑目的莲叶夫人。   巧儿并非大胆之人,连日来每每午夜梦醒,闹得一身酸汗。背着倾城,她暗中祭拜过莲叶。她告诉自己,莲叶不死,她便是替身。其中多少无奈,有谁明白她心底的苦?   为了保命,她杀了人,弄脏了自己的手。而主谋呢?还在那檀木床上,享着富贵荣华,哪里知道她心中的煎熬?巧儿觑着绿茵中的落叶,有些胆颤,更多的是不甘。   巧儿来到偏僻的小屋前,回顾四下,悄声拉开柴扉,跃入矮门。昏暗的房里,早有人坐于破木桌边等候,巧儿小心瞧着清雅的人儿,福身道:“夫人。”   倾国合拢手中的书卷,把桌上的袋子推向巧儿。   巧儿接过布袋塞入内襟,欣喜道:“谢夫人赏赐。”   “往后,你多去菊轩走动,把所见所闻禀报倾城。多提秋霜的春风得意。”   “奴婢明白。”巧儿赶忙应声。   倾国颔首道:“去吧。”   “是。奴婢告退。”巧儿冲倾国一叩首,踩着轻快的步子出得小屋,掩上门。她快步而行,找了个隐密之所,掏出怀内的布袋打开。赫然放了三枚戒指、两对耳环、四只镯子、一串明珠。巧儿刹时眉弯眼笑,一件件拿着把玩,舍不得罢手。   巧儿虽是卖身丫头,没带过好物。但倾城的首饰,一向由她收拾。见多了,自是精通一二。巧儿细细摸着碧玉镯,略略估计这袋内之物,恐不下千金。巧儿欢喜若狂,忆起初次的打赏,今日再添一笔,足够她一生无虑。   巧儿回想当日,倾城取出药瓶交给她,设下毒杀莲叶之计。她怕,她不想做,却更怕倾城把祸事推与自己。她浑浑然不知所措,左思右想悄悄找上倾国,求她救自己一命。   倾国问她,想活还是想死?愿杀人还是愿被杀?莲叶不死,倾城难以翻身,而她,必是倾城舍弃的棋子。   她说愿换主子伺候,作牛作马,只求倾国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搭救与她。   倾国摇头冷笑,说她太傻,看不清已身在局中,无处躲藏。倾国猜刘氏母女娇贵,不善打理。点出她该知晓自个儿的卖身契在何处,只需毁了契约,她便是良民不再是奴才。   靖州离燕州千里,无人知她巧儿的底细。苏家只余刘氏倾城,只要苏家的奴役散了,如巧儿一走,无人证物证,倾城还能拿她怎样?她如今缺的,不过是身外之物。   她十年为奴吃尽苦,对倾国所言心动万分。言语松动下,倾国教她如何避人耳目下毒,并许下千金,为她作胆。人为财死!她做了,成了,听得莲叶的死讯,喜多于惊。手握珍宝后,更是不悔。   巧儿不知倾国如何在他人眼底下进得梅斋,把她带至偏院小屋,嘱咐她行事。她不愿知道,更无须弄清。只想再多得几次赏,找个日子混出府去,今后半生都不必再看他人脸色。   巧儿对自己说,要出侯府,离开倾城。天下之大,总有她容身之所。无况,她已不是从前的穷丫头了。巧儿拉紧布袋,贴身秘藏,唇角含笑稳步走向主院。    [侯门深似海:第三十二章 无梦之君心难测]   卖身为奴之人,都巴望着轻松活儿。侯府外院事务繁重,不少奴役,眼馋后院的风光。然内园的丫鬟,皆盼着有个好主子,少受些打骂。   离莲叶下葬,已过月余。梵天闲暇时,游走于秋霜倾城两女间,好似忘了倾国。园中婢女常年禁锢于深院,只能彼此聊天作兴。她们说秋霜的得宠、谈倾城的挑衅、论倾国的沉默……言语间,透入出对荷园内丫鬟的妒忌之情。   无疑,倾国极好伺候,穿衣梳洗俱是亲手打理,食膳亦从未挑剔。比之三位侍妾,更得人心。婢女常叹倾国无欲无求,才真是大家夫人的风范。哪里知道倾国心中的算计。   一月间,梵天逢场作戏,巧儿添油灌醋,加之刘氏的吹鼓,倾城的眼光渐渐转向秋霜。无人打扰,倾国练功的时辰见长,内力稳步上三层。   倾国思量,以而今的功力出侯府,或许可行。他想走,但不是此刻。冬雪、苏放、莲叶的死,显然有人欲治他死地。冬雪莲叶不提,苏放为什么死?仅仅是凶手为了引开梵天,留他一人独对危机?此理太过牵强,要是他和梵天一同前往,与其寸步不离呢?   再者,苏放死在茅房,如是无人起夜,谁能知晓?   他曾与梵天浴室对战,窗外射入箭矢。由此可测,侯府内藏有暗哨。但为何凶手几次出入得手,无人察觉?可想,对方熟知侯府内情,或他有来去自如的法子,好比……秘道。   倾国也从另一面想过,梵天也许早得知凶手是何人,却以他为饵,引对方出手,破这荷园之谜。自然,连同他身上的秘密。   有一事,倾国略微在意。梵天说倾城知道倾国有宝,是因倾城太缠人,胡口编造之言。其实,只怕他在试探倾城。毕竟,倾国住苏府十年,多年之中,谁都有可能说漏嘴,或是有过让人疑心的举动。   滴答。   铜壶滴漏漫上亥时,窗外传来竹杠的声响。倾国闭拢掌心的书卷,脱衣入床。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想到梵天等人以为他爱书成痴,不禁弯起嘴角。   对倾国而言,出侯府不难。可他对迢国一无所知,如何避开梵天的追捕?书虽不能生财,却会告诉他人文地理,民风习俗。他做每件事,都会有十成的把握,即便那十成之中有太多的变数。   他目前所处的迢国,以丝绢、青瓷、利器闻名诸国。二十年前,更以黄纸替竹卷,这造纸之术密不外传,害他国觊觎万分。故而百年来,大大小小的边境之争,多不胜数。奈何,迢国素来兵强马壮,领国皆讨不到好。   迢国东临海,南有幕哥,鲁鲁二国。西与沙伦交界,中间夹有小国单达。北逢高山……   谁?淡淡的血腥味,斩断了倾国的思绪。他起身探视秘道处,五个弹指时分,石门下陷,他看到了梵无梦那张带笑的脸。   倾国凝眉而望,疑道:“你去了疆场?”   梵无梦微敛笑意,俯瞰着倾国的脸问:“疆场?我不就在梦园么?倾国怎会如此说?”   “梵无梦,骗人须瞒过自己。”倾国挑目回言。“莲叶下毒杀我,这事梵天不会让人传出侯府。但你在府内安插亲信,岂会不知此事?你若得知,我不信你不来献这殷勤,除非,你不在梦园,不在靖州。”   “那你又为何猜,我去了疆场?”梵无梦翩翩坐于床头,背靠卧枕追询。   倾国睨视无梦道:“我闻到了血腥之气,和你没有洗去的满身杀意。”梵无梦周身围绕着淡淡的斗气,倾国明白,那是战魂。由沙场千百万战将凝聚的意气,擂鼓、策马、挥刀……敌我之间,只为了一个字,那就是‘胜’。   倾国醉卧沙场多少年,闻遍了战场的腐朽之气,哪里会错弄无梦的来历。   血腥,杀意?梵无梦无从得知,疑心是不是梵天把战事告诉倾国。然,转念之间,一双清亮的眸子映入他的眼底,无梦摇头自嘲,有一对看透世事的眼睛,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梵无梦打趣道:“你知为何开战吗?”   “不。”倾国盖上薄被,笑道:“我虽不知缘由为何,却知道与谁而战。”   “噢?”梵无梦讶然问道:“你猜是谁?”   “是高山来犯吧?”   无梦心神一窒追问:“你为什么猜高山国?而不是鲁鲁、幕哥、沙伦、单达?诸国之中,高山的兵力并不强盛。”   “倾国哪里知晓各国战力,我是从你得知。”   “我?”梵无梦不解。   倾国弯唇笑答。“莲叶之死,离今日一月余。要在一月之内两地往返,除了近靖州的高山国,别无他选。”   闻言,无梦似当头棒喝,大呼当局者迷。忍不住偎向倾国,鼻尖贴着鼻尖,凝望片刻,薄唇慢慢贴上小口。   温热的唇瓣斯磨着,无梦托着倾国的脑勺,方欲以舌挑开她的唇,乍见对方晶莹的瞳眸内无一丝迷乱,不由的心下一拧,松开唇舌叹息道:“你在想什么?”   倾国静静地与之对视,冷然回道:“想你的吻,和梵天有什么不同。”   梵无梦挫败地仰天而卧,满面俱是哭笑不得的凄苦。他日夜兼程赶回靖州,为的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真不知该骂自己,还是该责倾国。   长叹数声,无梦轻声道:“高山此次来犯,兵力十万余。看来,免不了几场恶战。之中,可能历时一年半载。东北边境征战,梵天不久将带兵前往,留你一人在侯府,我不放心。”   梵无梦转朝倾国侧卧,支着脑袋瞰视着她道:“我明白你不想借他人之手出侯府,但梵天若离,府内守卫更为森严。倾国,你何不信我一次。”   无梦拉过倾国的手道:“想想冬雪,莲叶几人的死,凶邪都是针对与你。和我走吧,你再迟疑,真能有命离开吗?”   “梵无梦。”倾国低喃。   “什么?”   “我只知你姓梵名无梦,是梵天的叔父。其余,一概不知。”倾国仰目淡望着男人道:“我怎敢与你同路?”   梵无梦苦笑,叹道:“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也罢,此事无可强求。”无梦翻身而起,回视倾城的眼中藏着决然与不舍。   “请留步。”倾国掀被下床穿上衣物,冲梵无梦邀约。“你从疆场而来,为救倾国与水火。倾国虽拒无梦,仍感一片深情。迢国战乱,想必无梦不日将离,不如让倾国陪你去园中走走,看看今晚的明月星空,也不枉无梦回府一遭。”   倾国一席话,适时化开了梵无梦冷峻的颜色,他低头轻叹着快步跟上。   跨出卧房,四周院落漆黑一团,丫鬟们怕是早已入眠。倾国无梦穿过拱门,漫步于通往荷花池的小道之中。   “无梦,你听过一首诗吗?”僻静的夜色里,倾国悄然开口。   梵无梦目眺倾国问:“诗我读过不少,不知你问哪首?”   倾国缓缓低吟。   “荷花红,   荷叶绿,   欲知荷园谜,   去把倾国寻。   黄是金,   白是银,   欲想财满贯,   需把倾国娶。”   梵无梦听罢,半晌无语。   倾国斜视无梦道:“诗是好诗,却能要人命。”   “这诗,我未曾听过。”梵无梦抱臂沉思道:“诗中有金有银,还有荷园谜……难道,梵天就是为这首诗娶你?”   倾国瞅着无梦愤慨的神情,清风一笑道:“据梵天而言,此诗是他母亲所写。他以为破这荷园之谜,便能知晓他母亲的死因。”倾国转目打探着梵无梦的眼色,询问:“他的话,你信吗?”   “这……”   梵无梦未答,倾国并不在意,问道:“无梦,梵天之母和兰姨是怎么死的?”   “我只知伤在颈项,剧毒毙命。听侯府的仵作说,与苏放的死因相若。”   倾国昂首望月讥嘲。“我看过诗中的字迹,绝不是生死关头写的。何况,如你所言,侯爷夫人必是蛇咬而亡,那是一击致命之伤。对于,‘欲知荷园谜,去把倾国寻’这两句,若论自己的死因,岂非未卜先知?”   倾国顿首而笑道:“除非,诗中的荷园谜,指的不是梵天之母的死因。或这首诗,不是他母亲所写。”   “你以为是何人所作?”梵无梦奇道。   “你、梵天、月胧、梵尘、梵镶璧、王夫人、景国公,所有知道旧情之人,都有可能。甚至是凶手,或死去的侯爷夫人。”倾国瞥向梵无梦,笑意淡然。“我何必去猜,该知道的,总会明白。”   时日正逢秋尾,月朗星稀。白沙似的月光,照与一池残荷之上,满目皆是凄凄惨惨。白荷的病态之美、田田莲叶的飘摇、怪石嶙峋的池中山、与那波光粼粼的碧色湖面,荷园之色尽显其中,比之白日更添了一抹神秘,是如此妖异,美得惑人心智。   “无梦,当年荷园惨案隔日,你是在何处找到我的?”倾国缓缓踱步,忽而转身相询。   梵无梦微一愕然,下巴点向黑压压的树丛答道:“林里的草地上。”   倾国颔首道:“侯府并非梦园,我亦不是你的丫鬟。你如何进得侯府后院,并把我送去燕州?”   无梦跟随其后,窥视着倾国道:“侯府死了夫人,侯爷早亡。府内失主,只余年幼的梵天月胧。仆役禀报老爵爷,即是我父。他带我入荷园,并随我意送你入苏府。”   “原来如此,谢你为我解疑。”月光普洒而下,一袭翠衣的倾国驻步岸边,瀑布般的长发贴身飞舞,融入薄薄的雾气之中。   梵无梦感觉倾国是那么莫测,好像伸手可及,却又似咫尺天涯。   倾国赏着美景默立良久,宁静的眸掠往无梦道:“倾国不过是一介女流,为什么不强行带我走?一二次好声询问,或是为了取信与我。可再三相询,不免有拖泥带水之感。”   “我想问你,为何这般礼遇我?”倾国直视着梵无梦,冷言道:“因我是侯爷夫人、因我身藏的秘密、还是因为我乃这魂玉之主?”   梵无梦定睛望着倾国伸出的手,一方破碎的碧玉,静静地卧于掌心之上。“我不强取豪夺,只因你是梵天之妻。你身怀之谜,我不想知道。而这魂玉,本就是我送与你的。”   倾国摇头笑道:“梵无梦,既然你不说一句真话。我也没兴致与你同游,你请吧。”   无梦低首长叹,深深地凝望着倾国,并不移步。   “得不到,便是毁了,也不能让旁人得去。”倾国冷眼相视道:“你这么想,便是输了。”   梵无梦黝黑的眸子,剧烈收缩,心底惊骇至极,竟又隐隐带着一丝欢喜。他暗暗舒了口气,淡然道:“我不明白你话中之意。”   “梵无梦,我没那么好的兴致,同你夜半闲游。”倾国面向无梦,淡漠而视道:“我之所以相邀,是因你动了杀机。”   梵无梦心头一窒,寞然不语。   “迢国开战,你为何上疆场,你以什么身份来去自如,我不知晓。但,你匆匆回府想带我走,定是今后分身无暇,顾不得侯府之事。索性,争一争,顺你者生逆尔者亡,是不是?”   倾国勾了勾嘴角,讪笑道:“你就这么怕我为人所用?那么你也不过是个无胆之辈。”   “倾国……”   倾国并不想听违心的辩驳,脚下一扭背对无梦道:“凶手为什么杀我,你定然知晓一二。可是,我不允诺同行,你就不会相告。梵无梦,你说喜欢我,不过如此。”   梵无梦怅然苦叹道:“先前卧房中,我离去时,确有杀你之意。倾国,我的心思无论藏有多深,皆被你窥破端倪。留着你,或许有一日,将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想杀我,此刻动手还不晚。”   “出其不备杀你,我尚无半分胜算。此时已失先机,哪里还是你的对手?”无梦嘴角微挑,满面皆是嘲意。凌厉的目光从倾国的背影,转朝一池的白荷之上,轻声道:“何况,你我出房之际,早有人告知梵天了吧?我想,他也该来了。”   梵无梦偏身回首,一条修长的人影从小道口漫步逼近,皎洁的月色挥洒于对方的脸庞之上,冷得骇人。   倾国无梦正看向梵天的当儿,忽然林中蹿出一道柔媚的身影,直扑梵天怀内。   梵天方欲推拒,但见臂膀中的佳人,竟是泪眼婆娑的倾城,不禁暗暗凝眉。刚要问其为何在此,不想倾城贴着他的胸膛嘤嘤啼哭,嘶喊道:“苏家对侯爷有愧啊!梵郎待姐姐情深,哪料,姐姐三更与男人私会。还是侯爷的叔父,真是家门不幸呐!”   “闭嘴!”梵天一把抓过倾城的手腕,呵斥道:“你想把人引来,害倾国沉塘吗?”   “不,我……”倾城忍着手腕的痛楚,失神于梵天暴戾的喝问。   倾城心痛难言,一次次问自己,男人心里没有她了吗?连日的恩爱是虚情假意么?倾国夜会情郎,又非她捏造之言,为何对她厉声止喝?宝,宝,宝!难道除了倾国身上的宝,他就再顾不得其他了吗?   “你怎么会来荷园?”梵天急问倾城,眼色却瞥向倾国。   倾城哽咽道:“自从失了孩儿,贱妾长夜难眠。妾瞧今晚月色甚好,想起园内的荷花池。见院门未锁,便进了园子。方看片刻,姐姐,叔父便来了。”   后院各园的门亥时上锁,如倾城所言为实,那么……梵天、倾国、无梦三人互觑一眼,戒备地环顾四野。    [侯门深似海:第三十三章 生死命悬一念间]   倾国四人慢慢挨近,视野在各方游移。   倾城为何入荷园,谁开得门锁,如有人刻意为之……梵天暗呼自己太不小心,就因为听得倾国与梵无梦在一起,便心急如焚地赶来,怎么没想到可能暗藏杀机呢?   “啊,你们看!”倾城拉着梵天,尖声惊呼。   无梦,梵天寻声望去,脚畔的荷花池那淡淡的薄雾中,升起一条条荷花藤,慢慢的扭动,好像千万支藤条翩翩起舞。是这么的诡异,如此的魔魅。   倾城柔软的身子贴着梵天,颤抖着小声问:“那是什么?”   无人作答,梵天叔侄相对而视,微一颔首,刚想抱起身边的女子退离。只听倾国轻喝道:“别动,看看身后,没有退路。”   梵无梦以眼角窥探,背后密密麻麻的藤条遍布于芳草之中,一直蔓延至小道的尽头。   月色明朗,倾城定睛细看,那藤条之上闪烁着青绿的光芒。倾耳细听,风声里参杂着嘶嘶的低鸣。藤枝突然昂首对月,吐出猩红的信子。倾城瞪着杏眼惊恐至极,紧紧抓住梵天的衣襟,惨呼道:“蛇,蛇……”   梵天一把遮住倾城的嘴,悄声道:“不想死,就别开口。”方才,顾及倾国夜会梵无梦,怕丑事张扬未带人手。此刻,想喊已是不及。眼看毒蛇一堆堆凑近,却不知如何寻觅活路。   蛇咬不致命,但其剧毒无比,不得不作三思。无况,百来尾齐上,躲过其一,能躲其后吗?   一筹莫展之即,几人眼内闪过一缕翠色,接着扑通一声,池面溅起点点水花。转目环顾,却不见倾国。当下无梦梵天慌忙相视,眸底皆疑道,她怎么跳下去了?   两人转念一思,顿悟。群蛇上岸分明是凶手欲对他们不利,跳入湖中,或许反倒有一丝生机。   梵无梦当即掠空,飞驰入水。梵天方待跳起,无奈倾城拉着他不让下水。脚边的群蛇已盘身仰头口吐信子,梵天没与倾城争辩,一把抄起她抛入湖中,自己跟着跃下。不过一霎间,他早前所在之处,早被十数条毒蛇埋没了。   秋水刺骨,池里又有一番光景。滑腻的蛇身,绞缠与荷花藤之间,冷不防窜入衣襟,不仅不可抓,不可打,甚至不能开口诉苦。只得宽衣解带除了衣衫,使它自行游离。   梵天也曾跳过茗花湖,那水底的风光,与当下的荷花池相比,又弗如远矣。茗花湖水清澈,而此时的池水乌黑如墨,更无人敢张眸,怕蛇咬了眼睛。其间花藤交错,好似丛生的荆棘,密密地贴于周身,难展手脚。   梵天闭着眼,对周边的感觉反而更为敏锐。他听着水中的动静,辨着水流的动向,顺着藤条飘摆的方位游去。然,池里的藤太多太密,说游水,不如说拉着藤枝前移。   荷花藤有刺,蛰得人又痒又疼,偏偏一双不识趣的手,缠上梵天的左腿。是谁?倾国,还是倾城?梵天卸去想踢开对方的招式,侧身后探,摸其颈项,一弯珠链滑入他的指掌。   是倾城,手中的链子,还是他昨日赠与她的珠串。梵天捞过倾城的身子,掰开她牢牢扣于左腿的手肘,把人儿负上后背,使其揉抱自己的腰,再度行进。   划了将近十来步,一股强劲的激流,从梵天的身后袭来,推着他前行。梵天借水流之力,蹬腿挥臂,尽速游离蛇群。慢慢的藤枝渐少,穿过两道水洞,待胸中将近气竭,梵天只得搁臂上游。方探出水面,只见倾国无梦二人脚踏石壁,趴于湿滑的壁面上喘息。   梵天仰头而视,身处一口深井。井宽二十尺,从水面望天,灰蒙蒙不见井口。偶有月光洒入,小心环顾,此井或已有些年月,井壁上遍布着青苔,滑而腻,难以攀爬。   “你没事吧?”梵天昂首看向倾国,瞳底闪过一丝焦虑。   “没事。”倾国瞅了梵天一眼,淡漠应答,转而细观井壁。   梵天拉下背脊的倾城,轻拍她的脸颊,催逼人儿清醒。等倾城在男人怀中宣泄了一番惊恐,梵天把其托往石壁,嘱咐她跟着倾国往上爬。   倾城明白时下不可任性,但一介娇女,多走几步都脚软,哪里能攀上青石,爬这陡峭的井壁?梵天无奈,只得掏出怀内的匕首,先行登上。待爬了一段,以衣带提倾城跃上。   四人约行了两个时辰,出口隐约可见,石壁上有好些凸出的砖瓦,壁面也不如底下的湿滑,更易攀爬。梵无梦方欲抬步,倾国急道:“不要踩突出的石壁,可能有机关。就快到井口了,别节外生枝。”   无梦,梵天疲乏的心猛然一震,若是这凸出的石块真有机关,那造此井之人,却是个心思密集的敌手。若从井口而下,谁不踏突出的落脚处?如由底下爬往出口,到此处已是劳累至极,寻获易爬之处,谁不踩?   梵天叔侄是宁可信其有,而倾城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不会此刻与倾国作对。   几人默默爬向井口,只听得刀锋击触石壁的响声。越往上,内壁的空间越小,一次只由得二人通过。四人以梵天为首,无梦殿后,攀向出口。   到井口处,梵天悄声道:“你们等着,我先出去。”说罢,梵天伸手搭上石壁,奋力跃出深井。站定后,转目四顾,确定没有险情,方伸手欲拉起井中人。   啪嗒。随着一声轻响,井口忽得开始收缩,眨眼之间已小了一半,壁面钻出尖刺。   倾国眼梢斜视倾城,随即骤然睇向梵天,泛起冷笑。   倾城挥舞着白皙的胳膊,柔声道:“梵郎救我,梵郎。”   先救谁?梵天一时无措,刚待举臂,倾国早已放开手,一跃跳下井中。   梵天目睹倾国的举动,有一瞬的窒息。从水底爬上井口,用了两个对时,其间的辛苦自不必说。就是,荷花池到井底的那条水路,也是千辛万苦才得逃脱。何况,是池水中的那道劲流,他们方能如此迅捷的躲开蛇群。   如是想着回井底按原路返回,别说是不是还有余力,光逆流而上便使人心有余悸。难道,她没想过毒蛇是否还在原处吗?在他伸手之前,她留下那讥嘲的眼神,决然一跳。这一跃,需有多少的胆魄?她甚至不愿出声,求他一句。   这般傲然,坚毅的女子,他如何能舍?可是,如今井底又是哪番光景?   梵天呆了,可倾城不傻,拼命嘶喊着,呼唤男人搭救。当梵天避开井沿的尖刺,握住倾城的手腕,把她拉向出口时,井中响起一片飕飕的利箭之声。   “啊!”倾城咬牙惨呼,梵天右臂发劲,躲着利刃,艰难的提起人儿。眼看倾城即将脱险,井口边缘内忽然突出一轮铁圈,咔嗒一声由左至右激射,封闭了脚盆大小的出口。   倾城不及哼声,腿腕已被齐膝斩断,只余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   触动机关,至井口闭合,不过弹指之间。梵无梦看倾国跳回井中,稍一迟疑,便跟着跃下。他刚跌下十余尺,上头已是箭峰如雨。石壁内射出箭矢,瞬间井壁两边布满断枝。   无梦心下骇然,如非随倾国跳下,他已成亡魂。   “好黑。”梵无梦猛然扎入湖水,沉往井底,再次展臂游出水面,眼前一片漆黑。“倾国,你在吗?”   无梦在水中摸索,抓到一只柔软的臂膀,冲自己怀内一带。谁想,对方轻的骇人,再摸摸,竟是一条温热的断腿。梵无梦心一沉,急道:“倾国,你在哪儿,没事吧?”   哗啦,湖水又一阵翻腾。   梵无梦抛开断肢,掠向发声处,一把抱紧蹿上湖面的倾国,低喃道:“没事吧?”   “没事。”   无梦心慌道:“我摸着一条腿,断了,还是温的。”   倾国嘲弄地勾了勾唇角,笑倾城痴傻。他知触动机关,即刻命在旦夕,要不,也不会轻易跳回井中。他明白,倾城待要脱险之时,故意踩下机关,为的就是看梵天究竟救谁。可惜,倾城太低估机关的威力,不过,怪不得她,一个闺院娇女,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   倾国贴着无梦的耳轻声道:“你感到了吗?”   “什么?”   “井水升得极快。”倾国拍着梵无梦的肩膀道:“再过片刻,水将没顶。要活命,只怕需你我联手。”   梵无梦道:“要我怎么做?”   倾国沿着梵无梦的肩膀,握上他的手反问:“你的刀还在吗?”   “在。”   “好,你听着。”倾国把梵无梦的手贴上石壁,精简道:“井底一面是我们的来路,另一方我刚下去探了探,是个铁柱封住的洞。你沿着这方壁面下去,就能摸着。如今,正巧试试刀够不够利。”   梵无梦锁眉道:“你是说用刀把铁柱弄断,从洞里出去?为什么不从原路退?”   “你想回去喂蛇?你怎知杀手不在原路等你?”倾国推开梵无梦,紧握他的手道:“信我,那绝对是条死路。我先下,等我换气时,你再去。对了,下手用点劲,水漫过这口井的一半,下去时就难了。”   说罢,不待无梦答应,一个挺子扎下湖底。   梵无梦的心中徒生荒谬之情,他从战场奔回靖州,欲带倾国离侯府,倾国不允,他萌生杀意。倾国邀他夜游,点破杀机,梵天赶至,谁料杀手早埋伏其中。   避蛇、跳湖、攀壁、跳井、而今,又要割铁求生。一夜多少慌乱,可倾国始终镇定如常,什么事都当机立断,比起她。梵无梦摇头苦叹,他自问不如。世风男尊女卑,然就有那么个倾国女子,愧尽天下男儿郎。   无梦不知呆了多久,湖面发出轻响,一条冰凉的手臂,拍上他的肩头。“该你了。”   梵无梦依约下水,混浊的激流涌入他的鼻耳。无梦忍着黑暗孤独的滋味,摸上铁柱。柱有一指宽,长二尺,共十六余数。再摸摸空隙处,看来倾国已弄断四根。   无梦一刀刀的刻着磨着,水中不比岸上,往往水流一击,刀刃便偏了去向。他一次次砍划,铁柱一点一厘的慢慢断裂,好容易断了三根,他已近窒息。无奈,梵无梦踢腿游上水面,倾国并未与之交谈,复接而下。   水渐渐没至深井的一半,每回下水,胸口窒闷耳内震痛。梵无梦知道,因为水太深之故。但,倾国却在底下,待的比他更久做的比他更多。   此刻,无梦稍稍初窥倾国的本色,她能忍人所不能忍,她的坚韧,她的刚强,任何人难所披及。他颓唐着自嘲,之前因倾国不选自己,想痛下杀手,可他怎么没想过,自己有什么值得倾国一顾呢?   哗啦,湖水飞溅,井内响起倾国清亮的话音。“快下去,蛇来了。”   “成了吗?”无梦急切追问。   倾国没回言,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没有退路,无梦追着倾国下游。到洞口处,倾国把无梦推入穴中,挥出匕首,斩杀数条毒蛇。随后,反身如同游鱼般蹿入洞穴。   洞长而窄小,不便前行。梵无梦憋了一炷香时,终得脱出穴道。心一宽,眼前却顿然一黑,方觉要沉入湖底,突然后颈衣襟被人提着前行。   倾国展臂上游,不过稍息,便露出湖面得了呼吸。他攀上河岸喘了口气,拉着梵无梦抛向一边。   无梦被一托一掷,霎时清醒。他侧脸瞥向倾国,见她撕开裙摆,小腿处遍布着毒蛇的咬痕。心底卓然剧痛难挡,猛地起身,拉过倾国的腿吸起毒血。   倾国坦然地看着无梦的举动,并不阻拦。当时,洞穴太小,身前的梵无梦行路缓慢,他被紧随其后的蛇群撕咬,也亏得自己点了下膝穴。否则,如此激游,安有命在?   梵无梦吐尽毒血,拦腰抱起倾国。环顾四周景物,竟属茗花湖的支流,离侯府二余里。无梦用衣衫包住倾国,低喃道:“你救了我,我绝不会让你死。”   说话间,沿路赶来一人,正是早先逃出深井的梵天。无梦与之对视,眼中各透着意味不明的神情。梵无梦笑了笑,淡淡斜视梵天,搂着倾国同梵天错身而过。   梵天睨着倾国腿上的咬伤,紧紧握住拳,任无梦抱着她背道而驰。    [侯门深似海:第三十四章 知人知面难知心]   深秋的五更颇有些凉意,方没独立前院守夜,脸上满是倦意。往年这府门不用看守,整日紧闭大门,而今主子回府,谁也不敢怠慢。   守夜累是累了点,倒也清静。不想,今儿清晨两更时分,门外的通道上马车来来往往几回。方没偷偷打开院门查探,马车从大街的一头疾驶而近,掠过梦园,停于百步开外的侯府门前。   马匹方止步,侯府内便跑出提着灯笼的小厮,搀扶着厢内的人下车,匆忙迎着入内。方没眼力不错,远远望去竟让他看清了来人的颜面。其人却是靖州城内最好的郎中,年约五旬,早已不出诊。没想,今日被侯爷连夜差来问症。   是谁病了?方没轻轻闭拢正门,胡乱猜想。耳闻,侯爷对夫人宠爱有加,早先来梦园做客,侯爷和侯爷夫人的恩爱,他亦是亲眼所见。是不是夫人病重,侯爷才再三催人求医呢?   方没仰头瞧着渐渐西沉的明月,笑着想,如侯爷夫人无焉,莫不是,那位没见过面的倾城美人有疾?听说,侯爷喜欢她胜过他夫人,如非其姐从中作梗,只怕早成侯爷的妾室了。   近日,据侯府买菜的厨娘碎语,侯爷又纳了个小妾。唉,方没摇首长叹,侯爷有权有势,人又年轻俊朗,哪个女人不愿充入他的后院为妻为妾?   方没沉思道,侯府面上是风光。不过,近来其府中接二连三办丧事,可真够晦气的。   秋夜寒易瞌睡,方没边走边想削却了些许睡意。转念间,他忆起自个儿的主子。梦园好些年没有主子的消息,哪料,盛夏之时,他忽然来了靖州,回了梦园。   管家说,主子是回乡会会亲朋,但也不见他走动。私下杂役多说主子不会久留,谁想,这一住便到了多事之秋。   连月来,主子未曾出府。甚至,没来前院。或许,也不知晓迢国开战了,即在千里外的贺城。   高山来犯其势汹汹,他想参战,却因是家奴身不由己。方没苦笑,他羡慕侯爷主子出身便在富贵之家,而自己眼看年过弱冠,竟身无长物,更不用说倾心的姑娘了。方没明知上沙场九死一生,可这亦是谋出身的一条路啊!   咚咚咚!   “谁?”方没转身探向府门,心道,谁那么大胆子,敢踢梦园的大门?   “还不快给爷开门!”门外之人怒喝。   方没没听出对方是谁,但来者的气势令他气短。方没贴着府门,小心拉开一条缝,把脸凑上。方欲瞧是何人,早被踢上门的一脚踹倒在地。   没待方没呼疼,一只湿漉漉的靴子踩上他的胸口,来人低头瞪着他道:“去把城里最好的郎中给我叫来。”   方没仰视着浑身湿透的男人,转望其怀中的女子,半晌不敢吭声。   “快去!”梵无梦一脚踢醒呆滞的方没,急匆匆赶往内园。   主子明明在后院,怎会五更天在府外叫门?方没揉着生疼的肚子,攀着墙角起身。欲待出门求医,想起靖州最好的郎中,岂非就在隔院的侯府?一时进退两难。   “是要请郎中吗?”   方没正想回府请示,忽闻背后有人询问,他心底烦闷回身欲骂,不料出言者竟是侯府的主子梵天。方没赶忙躬身道:“小人见过侯爷。”   “免礼。”梵天深锁双眉,急问:“叔父是否命你请郎中?”   “是。”   梵天质问:“即是如此,为何不快去?”   方没拭着额角的冷汗,答道:“主子要请靖州最好的郎中,可他正在侯爷府中。小人不知如何是好?想……”   “你随我来。”梵天不等方没说完,点着下巴示意其与他同行,随即疾步掠向侯府。   方没此番是初入侯府,梦主虽与侯爷是叔侄,侯府和梦园更只一墙之隔,但二人却并不亲近。方没跨入门槛,嘀咕着想,梦主子多年不在靖州,生疏也难免。   梵天方入侯门,便有识趣的小厮上前听候差遣。梵天瞥了眼身后的方没,嘱咐道:“你在此稍等片刻。夏终,带他去偏厅歇息。”   梵天的后半句,显然是对眼前的小厮所言。夏终立即领命,朝侯爷一叩首,而后右手摆了个请姿,偏身带路向偏厅而去。梵天瞅了眼方没的背影,亦不耽搁,提步迈往梨园。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侯府后院寂静无声。梵天冲梨园门外守候的丫鬟稍作颔首,踱步跨进院门。园内与别院无异,只得一偏僻的厢房里火烛通明。   梵天轻击门扉,低声道:“是我。”   红木门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夏雨姣好的姿容。她拉直室门,待梵天入内再悄然掩上。   梵天隔着屏风遥望内室,斜眼睇视夏雨道:“她怎样了?”   夏雨恭身站立梵天身后,禀道:“郎中说,倾城夫人需挺过七日,方能脱险。”   梵天敲击着檀木桌面,摇头短叹,即刻朝夏雨吩咐:“去请顾郎中出来。”   “是。”夏雨福身蹲了蹲,回身转入屏风里侧。   不多时,衣襟染血的郎中拭着手稳步而出,面见侯爷弯腰作揖。梵天托起顾郎中的手臂,急切追问:“顾大夫,房内之人伤势如何?”   “险得很,险得很啊!”顾郎中摇着泛白的发丝,苦叹道:“只怕不中用了。”   顾郎中见梵天颜面憔悴,闷不作声,暗中探着对方的脸色,安慰道:“话虽如此,但侯爷也不必过虑。老朽正用百年老参吊着夫人的命,只要她能醒,小人便有七分把握保她性命。”   梵天略作思量,抬首询问:“她的伤处,弄妥了吗?”   顾郎中答道:“因夫人伤得太重,小人以烟灰抹伤口,三十次方止了血。”   “这便好。此方伤势已定,况有三位医师在内,顾老也无用武之地。”梵天以指扣向桌面道:“外头还有一人需救治,请顾老移步。”   顾郎中慌忙摆手道:“侯爷称小人顾老,愧不敢当。即是侯爷吩咐,小人哪有不从之理。”叙话间,接过夏雨递上的药箱,跟上侯爷的脚步。   顾老以为伤者在侯府,不想竟在隔府的梦园。待管家把他引入后院厢房,早有几位大夫在内。顾郎中心下微有作恼,可掂量着怀内三倍的诊金,只得咽下怒意。   “你便是靖州最好的医师?”   顾郎中瞅向问话的男子,暗道,好一个俊逸的公子,比之侯爷难分高下。二人倒有几分面善,想必是闲闻中的梦园之主,小侯爷的叔父。顾郎中拱手作揖道:“不敢,不敢。不过是过誉之词。”   梵无梦亦不多言,掀开床尾的帐幔,示意顾郎中走近细观。   顾郎中迎着烛火望去,雪白的小腿肚上,布满了血淋淋的咬伤。“是蛇咬之伤,恐怕还是剧毒之蛇。”   梵无梦从床头遮掩的布幔中,轻柔地抽出一条玉臂。“请号脉。”   “是。”顾郎中搭上纤细的手腕,凝思稍息道:“看来,有人为她吸过毒,未有性命之忧。但体内还有少许余毒,待老夫开个方子,吃上三日便可。”   梵无梦点首应道:“如此甚好。我夫人今夜受惊,还请医师开几个补身子的药方。”   “好。”顾郎中答允着步出内厢,梵无梦叮嘱管家给医师五倍诊金,并让他们闭紧嘴。   顾郎中离而复至,回禀梵天,其叔母伤势无碍。既得十两金,由侯府小厮送其归家。   别过顾老,梵天心下稍安,踱入正厅坐于主位。婢女端上糕点,梵天方吃了几口,便有人来报王夫人造访。他微一凝眉,挥手撤下点心,迎出主殿。见王氏随同月胧前来,忙躬身道:“近日府内不宁,小侄未曾向伯父伯母请安,不知身子可好?”   王氏眉目间颇有些责备,温怒道:“天儿,我把你当半个儿子相待。府内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来我府上通个气儿。怎么?不把我和你伯父当自家人了?”   “伯母说哪里话?小侄是不愿伯父伯母劳心。”梵天搀着王氏入内,推其上主座笑道:“不知,伯母听到什么风声?未至辰时,便匆匆赶来?”   王氏淡淡看了眼梵天,目光再瞅向月胧,叹道:“还能有什么?就是你府内不太平,夏日来出了四回丧事。伯母知你心意,原是不想前来打搅。可你这宝贝妹妹,硬是吵着我来。”   王氏拉着梵月胧的手取笑道:“今日一早,便来我主院拖着我起身,说来晚了怕你不在府中。”王氏拍拍月胧的柔荑,轻叹道:“好了,有什么事儿,对你哥哥说吧?”   梵月胧美目偷偷窥着梵天,绞着帕子道:“哥,你府内近来丧事多,该去庙里拜拜,求个太平。哥,你不知道,我好怕你出事。”   梵天轻笑着摸摸月胧的发丝,喟叹道:“月胧到底是大了,懂事了。只怕不多时日,就是别人家的女儿了。”   梵月胧扭着纤腰撒娇道:“哥,怎么说这个?你究竟去不去啊?”   梵天略一思索,点头道:“过两天吧。我和你嫂子一同去青山寺进香。”   月胧连翻数个白眼道:“哥,青山寺是求姻缘,许得子的庙。你要求的,是家宅太平,该去南丽山的普峰寺。”   “普峰寺太远,何况沿路俱是山野。”梵天低首未应。   月胧不依道:“远是远了些,可心诚则灵嘛!”梵月胧暗中摇着王氏的手,求她助阵。   王氏含笑着瞥过月胧赌气的俏脸,冲梵天相劝道:“天儿,这些日子你府里也闷得慌,何不让倾国出去走走,散散心呢?”   梵天推托道:“倾国近日稍有不适,我不想劳累她。”   “喔?侄媳身子不适?请郎中看过了吗?”王氏问。   “是。”梵天略作愁眉,苦中带笑道:“郎中说她身子骨弱了些,开了几方补药。”   王氏默默颔首道:“也难怪她。听说她爹死得蹊跷,府内又连出祸事,只怕是心悸所致。我那里有支百年灵芝,待我回府之后,叫丫鬟送来。”   “伯母,使不得。”梵天推拒道:“我等皆是小辈,哪里能消受这等好物。伯母年长,合该您补身子才是。”   “别说了,我作主,把灵芝给侄媳了。”王氏瞧了瞧天色问:“时下已是辰时二刻了,倾国也该起身了吧?我想进园子看看她,不知可方便吗?”   不等梵天答话,月胧诧异道:“都是自家人,进内院去看她无妨吧?哥,你宝贝媳妇,拦着别人,总不会拦我和伯母吧?”   “伯母,倾国不过是体虚,哪劳伯母挂心?”梵天婉拒道:“不若待闲暇时,我带她去您府上拜见。”   月胧哼声着恼道:“哥,你作甚不让我们见她?还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住口!”梵天喝道:“刚才说你懂事,如今又口不择言!莫说你嫂子贤淑,就是她有什么不是之处,是你能说的吗?”   “我……你……哼!”梵月胧气急,扭身不再搭理梵天。   王氏责备道:“月胧,你怎么能说这话?真是,还像个孩子!”王氏摇头叹息,随即转而与梵天对视。“天儿,不说月胧,我也想见见倾国,说些体己话。她丧父的这段时日,我没有来劝慰她。今儿得知她病重,我亦不闻不问,岂非太不近人情?”   话说到这份上,不让人见倾国,岂不欲盖弥彰?可倾国不在侯府,如此事闹大,她将背负淫妇之名。除非,她不再现身侯府,就说她惨遭凶邪毒手,生死不明。而自己明知她在何处,却只能任她远走他乡。梵天思及此,左右为难。   王氏起身道:“天儿,我们走吧。”   “伯母,怎敢劳驾你去见她?该倾国来拜见你才是。”梵天离席,步向门槛道:“伯母稍等,我去把她带来。”   “哥,你不是说她身子不好吗?还是我和伯母多走两步吧,免得让人闲话。”梵月胧挽着王氏的胳膊,径自夺步后院。   荷园内鸟语花香,哪里可闻昨夜的杀机?梵天心急如焚,可竟是一筹莫展。当王氏,月胧进得荷园,由春风引路来到倾国的卧室门外。房门紧闭,内里静寂。王氏皱眉瞧向春风道:“夫人还未起身吗?”   “是。”春风福身回应。   王氏疑惑道:“都这时辰了,她怎还未起身?天儿,不如你先进门看看吧?”   “不劳相公了。”红木门遽然开启,白衣之人跨步而出,冲王氏稍一欠身道:“倾国近来身子欠佳,累伯母挂心了。”来者冷俊的脸庞稍带倦容,然那双乌黑的眸子却是万分清明,而其举手投足间,从骨子里透出的洒脱竟非常人所及,可不是倾国是谁?   她竟回来了?梵天喜不自禁地拥倾国入怀。   前一刻,他以为不会再有这机会。可而今,她即在眼前,困于自己臂膀之内。不想再放开手,方起一念,梵天的右臂便微微收紧。他记起倾国的腿伤,眼带柔情地凝望怀中人问:“今儿,身子可好些了?我瞧你脸色不好,还是再回房歇歇吧?”   “慢着。”月胧反手阻拦梵天的去路,睨视着他怀内的倾国道:“方起身,怎么就要去歇息?伯母好心前来探望,你总该陪我们去园中走走吧?”   “唉!你这丫头,这么又对嫂嫂无礼了?”王夫人拉着梵月胧训斥道:“还不快些告罪?”   月胧明媚的眸子瞪视着倾国,负气恨道:“我哪里说错了?她一来,我们府上就出了那么多事,死了这么多人。依我看,她就是个灾星,哥哥该趁早休了她!”   “闭嘴!”梵天对着月胧怒喝。   “冲着我吼什么?我是为你好才说的。”梵月胧上下打量着倾国,不屑地撇开脸道:“身子不适?我看她好得很!哥你别被她骗了。哼,气色不好?谁知道她晚上干得什么勾当?”   啪!梵天猛地一巴掌挥上月胧的脸,她白皙的面颊刹时通红。   梵月胧呆呆地捂上脸,不敢置信地睨向梵天,明眸中尽是水雾。“你为了她打我?好啊!你居然为了这般……”   梵天冷着脸,举臂扬掌喝道:“我叫你闭嘴,听不明白吗?”   月胧望着男人高举的臂膀,心有所惧,讥讽之言只得吞回腹中。她与梵天虽有兄妹的名份,却因自小分离从未亲近。可倾国没嫁入侯府之前,她和哥哥也不见这么生疏,为了几句话,责打她啊?   梵月胧不甘心地跺脚,反扑于王氏肩头恸哭不止。   王氏轻拍月胧颤抖的肩头,哀叹着劝说:“好了,够了!家里本就不安宁,还闹些什么?月胧,你说话太不知进退,该打!天儿,月胧就算有万般不是,她也是你亲妹子,你怎么就打得下手呐?”   “伯母教训的是。”梵天淡淡扫了月胧一眼,沉声道:“但,小妹她字字句句毁倾国闺誉,我如何不恼?”   月胧听着身后梵天的说辞,肚中怒火又起,她拭了拭眼泪,回头骂道:“你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王氏见梵天平息的恼意复燃,双目狠狠地剜了月胧一眼,责苛道:“住口,越说越不成体统!你眼中还有没有尊长?”   月胧羞红着脸偏向一边不再作声,王氏刚待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怎知,院门外忽起吵嚷之声。梵天几人朝入口探去,只见刘氏带着巧儿,推开守院的丫鬟,冲向倾国兴师问罪。   “你说,你把我女儿骗哪里去了?你说呀,你这小贱人!”刘氏撒泼着挥舞双手,想要撕破倾国的脸皮。无奈,被梵天挡于一旁。   王氏竖起眉峰道:“怎么,倾城不见了?你找倾国何干?”   刘氏满脸横肉胀得发紫,圆眼瞪视着倾国,稍稍赏了王氏两眼道:“除了她苏倾国,侯府还有哪个会与我女儿作对?”说着,刘氏推了巧儿一把。“呆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去找!”   “慢着!”梵天左臂一张,拦下巧儿,冷笑道:“刘夫人,你别弄错了。这里是侯府,不是你苏家,你怎可随意查我宅院?何况,是我夫人的院落!”   刘氏指着梵天哆嗦道:“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明明爱我闺女,骗了她的心,却迎娶这贱人。可怜我女儿千里追来靖州,愿为侍妾。可你听信这刁妇之言,毁我女儿清白,还把她赶回燕州。”   “你可曾想过,她这般回府,还怎么嫁人?”刘氏抓着帕子哭喊道:“我女儿可怜呐!正遇家门不幸。她怀着你的骨肉,来靖州相认,你竟让她屈就小妾之位,让这毒妇害她爹怨死。如今,还要让她害倾城吗?”   “无凭无据,你不要血口喷人。侯府岂是你撒野的地方!”王夫人看不得刘氏泼辣,出言诉斥。   王夫人威严逼人,周身又带着一股子贵气,刘氏不禁泄了底气,可仍不干休道:“我不管这是哪里,总是个讲理之处吧?我要你还我女儿!”   王氏闻言转视梵天道:“天儿,这……”   梵天示意王氏不必多言,唤过春风嘱咐。“带刘夫人去看倾城。”   “是。”春风答应着福身引路,刘氏脚下有些迟疑,她瞅着梵天道:“你知道倾城在哪儿?”   “她昨晚陪我赏月,五更才歇下。你去看看便罢,别吵醒她。”梵天挥手,命人把刘氏巧儿请出荷园。   王夫人待刘氏走后,小声责备道:“天儿,我当日就说过,你不该留下倾城。你看看,我们是什么人家?怎能留她这样口无遮拦的人。”   王氏瞧梵天愧不作声,便不再相逼。凝目笑看倾国道:“不知侄媳能否陪我去院里走走?”   倾国勾唇浅笑着回道:“伯母好兴致,倾国敢不从命?”   “我已多年不曾来荷园。想想,也有十年了吧?今日,我定要好好赏赏这荷花池的景致。”王氏感慨着叹息,拉过生闷气的月胧,随倾国步入拱门,踏上小道。   梵天揽着倾国陪同前往,听王氏感叹,出言轻责道:“伯母何出此言?小侄年幼丧母,多亏伯母诸多照应。月胧又是您亲手养大,在小侄心底,您可比家母。只要伯母想,要看这荷花池何难?”   “行了。”王氏难掩笑意,挥手道:“就你会说话,哄我开心。”   “哎呀。”梵月胧捂着小脸轻呼。   王氏替月胧揉着痛处,小声道:“叫你走慢些。看,吃苦了吧?”   月胧依着王氏娇声嚷道:“雾那么大,我哪里知道呀!”   “你这孩子,尽会驳嘴。”王氏点着月胧的额头眼带责怪,随后带过梵天怀里的倾国,取笑道:“好了,把你媳妇借伯母片刻吧?”   梵天无奈由得倾国离身,默默紧跟其后。   王氏与倾国并肩而行,她侧脸端详了倾国小半时,奇道:“还记得我们去茗花湖赏荷,当日你我一般高低。没想,不过数月,你竟比我高了半尺有余。”王氏眼梢瞅着倾国平静的面容,低首盈笑。“也难怪,你才刚到及笄之年,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天儿说你体虚,我这个做伯母,自该来看看你。”王氏拍拍倾国的手,目露担忧道:“天儿就如我半个儿子,他的苦我都知道。近来府内不平,屡出丧事,之中有你的爹亲。你是不是想过报官?”   倾国微微点首。“提过。”   “可天儿不允,是吗?”王氏缓缓摆首叹道:“天儿做的对。我们这般的大户人家,可不能叫人瞧了闲话。若有差人出入,风言风语只怕要传到皇城去。天儿的姑姑身为贵妃,有多少人眼红找刺儿啊?这不,正巧给他们抓了把柄。”   “伯母放心,侄媳听相公的便是。”倾国淡笑着斜视王氏,不紧不慢地踱步。   王氏满意地颔首,目光中颇有赞慕之意。“你不必在意刘氏的胡言,她是什么心思,我明白。不就是你坐上了正妻之位,而她的女儿落了个小妾的名份吗?明眼人都明白,那倾城是咎由自取。这些事,我想天儿心里清楚。”   王氏眼角眺往身后的梵天,脸庞满是怜爱。“天儿是个念旧情的人,倾城怀着身孕前来,他如何忍心拒之门外?但你也别急,听说倾城的孩子没了。”   王氏回首,目视梵天道:“天儿,我不知你有多喜欢倾城。可她住此地一日,侯府就一日不得安宁。过些天,你在别处找个宅子把人送去,也算给侄媳一个交代。”   “伯母此言甚是,小侄岂敢不从?”梵天陪笑着赶上两步。   “嗯。这样我便放心了。”   几人边走边谈,转眼至小道尽头,前方的月胧骤然驻步,王氏不解道:“月胧,你怎么不走了?”说着轻推了梵月胧一把,与之携手踱向池边。   若说午夜的荷花池神秘幽静,那么此刻这一池白花绿叶隐于迷蒙之中,偶尔风飘雾散稍露风致,又是如此宁静端庄。好比一妙曼的女子,面遮白纱遥坐于渴望不可及之处,使人悠然神往。   光穿透重重树叶泻入池水,转眸盼顾间,有什么正东一晃西一闪乱人眼弦。倾目细探,竟是满池闪烁着金光,衬得朴素的白荷池如似仙境。   “哎呀!真是太美了。”王氏赞叹不已。“想我府内也置有荷花池,可同你这荷园一比,哪里还入得了眼呐?”   美确实美极,然倾国梵天悄然相视,皆知往日荷花池不见有此等风光。只怕是昨夜群蛇留下的蛇鳞,点缀这一池妖娆。若非如是,那蛇舞的震慑、水中的激游、攀井的苦困、机关的惊惶……真似一场噩梦。   “倾国,你们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把我和月胧给忘了?”王氏打趣道。   倾国淡然笑道:“我正同夫君说,今日是托伯母之福,才得见此番景致。”   “哦?”   梵月胧拉了拉王氏的衣袂,凉凉扫了倾国一眼道:“光会说些奉承人的话,我哥就是这么被骗的。”   “月胧!”两声厉喝,分别出自王氏梵天之口。   梵月胧愤然扭头,不作搭理。   王氏摇头苦视倾国道:“月胧被我惯坏了,你别理她。我方和天儿商议去普峰寺进香的事,别看月胧说话不中听,这还是她提的,可想她的心还是好的。”   “普峰寺进香?求平安吗?”倾国讥讽地眺视梵天,依他所见,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早些揭开这荷园谜,揪出暗中的杀手。   “是啊,找贼抓凶是男人的事,祈福保家宅是主母该做的。如今,你可是侯府的夫人,除了天儿,这宅内之人你谁都能管教。”王氏轻抚倾国的发丝道:“找个好日子,我陪你去进香。”   “那便有劳伯母了。”   “自家人,何必见外?”王氏说笑着转身踱向前路,梵天忙迎上相陪。   月胧瞧王氏梵天二人谈兴正浓,悄悄放慢脚步,趁人不备抬腿踢向倾国,意在逼其下水。   倾国目视白荷之上,忽闻后者来袭,右手斜探攀上梵天的肩头,微一带力,身子贴向男人的背脊,偏身躲过月胧的偷袭。反是月胧出腿太猛,一击不中立时足下不稳,哗啦一声扑入荷花池,激起千层波纹。   王氏,梵天匆忙回顾,只余倾国,哪里有月胧的身影?赶紧朝池中盼望,容颜惨白的月胧忽起忽沉地挣扎着,嘴里不知嚷着什么,湖水不停地灌入她的杏仁小口。   梵天即刻解下腰带抛入池中,高声喊道:“月胧,抓住衣带。”   然此时陷入惊惶的月胧,哪还听得旁人的呼唤?眼看她扑腾着沉入水底,梵天脱衣跳下湖水,双臂一挥游至月胧身边,托起她送上河岸。   “蛇,蛇!”梵月胧瞪大眼,惶恐疾呼。   王氏弯腰细看着月胧的周身,惊呼道:“你可是被咬了?哪里有蛇?”   月胧胡乱挥臂,敲打着迎向她的王氏,嘴里不停地狂吼。“蛇,蛇!”   啪!   梵天用劲抽了月胧一巴掌,打醒了她的神智。“哪来的蛇?缠着你的,是池里的荷花藤。”说罢,唤过小道口听候吩咐的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月胧回厢房歇息。   王氏解月胧心性,知晓她受了惊吓定然吵着回府,当下安抚了侄儿两句,即刻请辞。梵天,倾国送王氏至院门外,目送其入景国公府,方闭门回园。   “腿疼么?”不待倾国答复,梵天探臂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迈向后院。   梵天没有回荷园,而是把倾国带往菊轩。二人各自沐浴后,他命人安置了厢房,好生照料倾国歇下。   梵天一夜未眠,神色疲乏,却无半点睡意。他躺于书房的卧榻,辗转沉思。倾国回府,他意外之余,更多的是不解。他知倾国早萌生去意,然此等良机,她为何离而复至?   可此中缘由,梵天自然不会询问倾国,说白了,反而徒添烦恼。因他尚有自知之明,倾国回来,绝不是为了自己。   “主子。”   “何事?”梵天仰首觑视门外。   “回主子,夫人已睡下了。”   梵天掏出怀中的瓷瓶,轻触着抚摸,垂下眼睑问:“给夫人用过药膳了吗?”   “是。”   “再去弄些补膳糕点,待夫人起身食用。”   “奴婢这就下去吩咐。”   “慢。在院门和夫人的厢房处,各备四个贴身丫鬟看守,任何人不得入。若是夫人出了什么事,我拿你试问!”   “奴婢听命。”   “去吧。”   “是。”   等春风移步,梵天闭目良久。半个时辰后,他张眼长叹,一跃而起悄声进秘道,迈入倾国所在的厢房。梵天缓步踱至扇木床畔,低首瞰视锦被中的倾国。   飞眉、挺鼻、小嘴,合上了眼睛少了些许锋芒,更添清雅。梵天忍不住伸手探去,却在其颊边停滞,约莫一盏茶时才颓然回臂,悄悄翻开倾国腿边的薄被。   一个个刺目的血洞深入皮肉,梵天坐于床沿,拔出瓷瓶的小塞子,伸入食指挖出油膏,小心抹于倾国的伤口之上,随后取出丝帕包裹,轻轻盖上棉被。   梵天贪看着倾国的容颜,他从未见这等高傲的女子,更不曾相遇如此果断机智之辈。井口生死交关之时,她竟能即刻弃前功与无物,跳下井中另觅生机。   井有多深,攀爬有多不易,梵天深知。沿路之上,自己带着倾城登高,而她没有开口求一句。当其再入井底,又是怎生逃得性命,看她的腿伤便晓其中凶险。   梵天想质问倾国,触动机关时为何不求自己。难道以为他会为倾城弃她不顾吗?梵天自问,当时的手究竟伸向谁?为何倾国跃入井中,他便好似失了魂魄,连倾城重伤也无动于衷?   倾城的腿齐膝而断,命在须臾。可自己除了命人找郎中救治,即刻抽身回书房看靖州城地图,找出井口的所在处,巡查其上的水路。一得结果,立即前往。且暗中下令砸井救人。   自己四处追寻,却见到抱着倾国的梵无梦,两人依偎的样子,使他心头一片苦涩,个中滋味实难描绘。他该上前夺下倾国,梵无梦怀中所拥的是自己的妻。但倾国双腿上的咬痕,一并晃入他的眼内,他迟疑了。   若不是井口的踌躇、如非自己娶她来靖州、要不是把她带入这荷园的危机……兴许,她就是没有锦衣玉食,却仍可平安一生。   多少人知晓,侯府在外名声显赫,内里生死难测?是了,他放手,任由梵无梦带她离去。走出侯门,亦算是脱了险境。他心疼欲裂,久久无法回首。他怕,怕自己夺回倾国,把她囚于这牢笼之中。   他放了倾国,可她又回来了。明知她回府不是为了自己,仍是欣喜若狂。仿佛绝世珍宝失而复得,那颗麻痹的心正慢慢伤愈。梵天苦笑,他早已陷下情网,却一次次骗自己是为了利用。今后,该拿她如何是好?   梵天凝思半晌,留恋地望了眼倾国,消失于秘道。倾国张开黑眸,瞅着枕边男人留下的瓷瓶,慢慢合上双眼。   再入秘道,梵天并未回书斋,他在漆黑的小道内辗转至梨园。出密室身置偏厢,梵天推门离房,拐至倾城的养伤之所。   夏雨躬身迎梵天进门,送上茶水。   梵天掀起衣袍,落座屏风前,垂目端起春茶问:“她可有起色?”   夏雨小声禀道:“回主子,倾城夫人还未脱险。”   “郎中呢?”   “刘老夫人来之前,奴婢已请他们回府了。”   梵天喝下半杯春茶,提目瞥向夏雨。“这么说,你已经备妥了?”   “是。”夏雨恭顺回道。   梵天颔首起座,夺步内室。夏雨紧跟其后,走向床头扭转帐幔边的圆扶手。下一瞬,床畔的青石地面,无声无息地下陷,偌大一个缺口,之内设有石阶延伸而下,往深处是黑黝黝的一片。   夏雨点燃油灯先行入内,少时复上回禀。“主子,火盆俱已点亮。”   “嗯。”梵天缓步踏上石阶,吩咐道:“别让人打扰。”   “是,主子。”夏雨答应着,目视梵天没入地窖,青石地面霎间合拢再无一丝缝隙。   地室黑而闷,路途幽深,小道两旁的石壁内,各有若干火盆。往里处,小道由窄变宽,左右两方开凿着一个个相隔的石室,以手腕粗的铁柱铸就而成的牢笼。   牢房约莫走过十数间,内侧空无一人,只余墙面上血迹斑斑。地窖里静地恐惧,除了梵天低沉的脚步,与偶尔铁盆中火花跳动的清响,再无声息。   梵天立于通道尽头的石室前巡视,刘氏赫然在内,在其身侧放置着无数的刑具,颇为骇人。刘氏的双手被捆绑着高高吊于墙顶,肥胖的身子颓然下沉,与其说站,不如说用绳索拉着她方不倒地。火光照着她低落的脑袋,往日尖刻的面容蒙上晦暗的阴影,不细看,仿佛一具冰冷的尸首。   梵天开启牢门,低头跨入囚室。当日,倾国沐浴之时,与他在梨园内大动干戈,他曾威胁把倾国投入牢房,其实,他口中的牢狱,就在他们的脚底。   哗啦。   梵天抓着木桶中的水瓢,面无表情地勺水,泼向刘氏。女人缓缓扭动颈项,却未清醒。梵天展臂一探,提起水桶照着刘氏的脸,迎头泼洒。   “呸呸,哪个天杀的……”刘氏被冷水击面遽然惊醒,刚骂了一句,察觉有异急忙闭嘴。她挣了挣胳膊,摇头挥开颜面的水珠。方一张眼,梵天的俊容蹿入她的眼帘,刘氏惊怒交集地喝道:“这是作甚么?还不快把我放开!”   梵天不理刘氏的叫嚣,取过墙上的短鞭,笑问:“刘夫人。今早,你为何去荷园,能告诉梵某吗?”   “啊!我记起来了!”因梵天的询问,反而使得刘氏从混沌中清醒。她怒极攻心道:“春风那贱婢带我去梨园看倾城,天哪!我的女儿,我女儿的腿没了,没了!这是谁害的,谁害的?”   “对了!是迷药,迷药!”刘氏瞪眼看向梵天骂道:“夏雨那贱婢见我哭得伤心,假意端上茶水劝慰。我喝了茶水,就觉得头昏。呸!她原来是想迷昏我。可恨,我竟着了她的道儿!”   “你做什么把我捆起来?好啊,你喜欢上倾国那贱人了,是不是?你为了她,害我女儿是不是?你……”   啪!   梵天挥鞭抽向刘氏,打断她的胡言。男人冷笑道:“我没问你这些。你知道么?我最讨厌答非所问。”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刘氏的颈项又添一道伤痕。她刚要撕心裂肺的哀号,却见梵天再次举鞭。她从未受过这般的罪,胆颤着瞅着跟前的男人,抖着身子咽下呻吟。   “看来,刘夫人是想明白了。”梵天撤下皮鞭问:“说吧,你为什么去荷园?”   刘氏不敢看向梵天,闪烁着眼神道:“我,我找不到女儿,就去荷园……”   啪!   “啊!”刘氏痛呼,扭着身子想挣脱绳索,却是徒劳。她眼含恨泪质问:“为什么打我?”   梵天冷眼相待道:“我不想听谎言。”说着挥起短鞭,不顾刘氏的哀求,狠狠鞭策。   “别,别打了。我说,我说。”刘氏怎生吃得了苦,没挨数下便哭丧着求饶。   梵天抱臂等着答复。   刘氏咬牙忍疼道:“我辰时二刻起身,瞧见床头有张纸,上面写‘欲救倾城,速去荷园’。我跑去倾城的卧房一看,她不在,我心一急就赶去荷园找她。”   “纸呢?”   “烧了。”   梵天凝眉道:“你不知道倾城昨夜离开梅斋?”   刘氏侧脸避开梵天审视的目光,摇头道:“我哪里知道?我知道怎会让她去?”刘氏心疼女儿脚残,然此刻,竟是一句都不敢提。   梵天若有所思地点头,旋即放下皮鞭道:“刘夫人,我也不想把你关在此处。可你虽是小卒子,却太容易被人指使。恐怕要委屈刘夫人几日了。”   刘氏心底骇然,惧怕的喊叫。“你不能这样,倾城正在生死关头,我怎么能不陪着她?你放了我,放了我!”   哗啦。   “啊!”一盆殷红的水泼上刘氏的身子,她只觉一阵痛楚袭上心头,疼入骨子里。一口气喘不上,晕然垂首。她昏死前仍不愿信,平日温文儒雅,自己骂什么都不回口的男人,竟有这般的狠辣心肠。   梵天擦去指尖的红椒汁,回身离去。沿路静思道,巧儿,她还有用。至于刘氏,进侯府地牢的,还从未有人直着出去。他不知不觉,悄悄勾起唇角。    [侯门深似海:第三十五章 真假莫辨路难测]   “唉,巧儿慢走。”秋霜摇着团扇,赶上倾城的贴身婢女,前后打量了几眼问:“好好的,你们怎么从梅斋搬去梨园了?”   巧儿捧着食盒屈膝福身道:“回秋霜夫人,小姐的意思我多不明白,只按吩咐行事。”   秋霜见其言辞敷衍,偷偷取下手腕的碧玉镯塞入巧儿怀里,语重心长道:“巧儿,你我都是丫鬟出身,怎能不知你的难处?你放心,赶明儿我求爷把你要过来,姐姐今后会好好对你。说吧,好妹妹,我多日不见你家小姐,她是不是有了?”   “有了?”巧儿疑道。   秋霜悄声解说:“是不是有身孕了?”   巧儿惊愕道:“秋霜夫人怎会这么想?”   “妹妹别隐瞒了。”秋霜艳丽的脸蛋刹时染上凄凉,叹气道:“梅斋偏北,园内藏有寒气。后院众多宅子,养胎之选属梨园为佳。你家小姐好端端的,忽然入住梨园,还不许他人探望,可不让人起疑?”   “不……”   秋霜拍了拍巧儿的手背,打断她的话头道:“我知道,你家小姐为莲叶之事,不小心落了胎。此次有喜,多做些防备也是该当的。可是,何必藏着掖着,难道我们会害她不成?”   秋霜话中颇有妒意,她好容易盼得侯爷一顾,转眼间,嫁娘成弃妇。日夜倚门而望,夫君却好似忘了她,只顾着宠幸苏家二女。   苏倾国从荷园转至菊轩,住于侯爷书房的隔院内,岂不得他更多的眷顾?   而那苏倾城,侯爷竟让夏雨伺候着。她们四婢之中,夏雨是最早入府的,一直照料老侯爷夫人留下的荷园。谁知侯爷为了倾城,命她离主院守梨园,即是为倾城挡去后院女眷的争锋。今日,若非夏雨掌管梨园,她岂能不得门而入?   夏雨明里说倾城身缠重病,需要静养。暗中,她猜倾城是怀上了。要不,侯爷哪会这般讨好她?让为首的婢女伺候,是正室夫人才有的殊荣。可如今,夏雨竟去服侍倾城,这是多大的恩宠?或许,在侯爷眼里,倾城已是她半个发妻。   秋霜想到此,一口银牙咬破红唇,满腔凄楚只能合血往里吞。   巧儿把镯子还与秋霜,陪笑道:“秋霜夫人有疑,奴婢哪敢欺瞒?小姐没有身孕,确是病了。这镯子,巧儿不敢收。”   秋霜瞪着巧儿道:“你对倾城可真是忠心。”   她哪里是对倾城忠心?只是积攒了倾国给的好物,这等首饰早不再她眼内。她亦不想因小利节外生枝。巧儿朝秋霜福了福,转身取道梨园。   只留下忿忿不平的秋霜,瞅着巧儿窈窕的背影暗自跺脚。   巧儿进梨园,绕过主室入偏厢,轻扣红木门。   “进来。”   巧儿推门而入,冲桌畔之人微一叩首,仔细布起膳食。她悄悄打量身侧的男人,剑眉星目,周身流溢着贵气,不愧是小姐看上的相公。可惜,她已攀上侯爷这根高枝儿,却没福份享。   多日前,刘夫人为寻倾城,带着她上荷园闹事。谁知园内有客,侯爷诓骗刘夫人,说小姐同他赏月累了,刚歇息,命春风送她们去梨园见小姐。哪料,刘夫人一看之下,险些昏厥。倾城小姐一夜之间,双腿俱断,徒有花容月貌,却已是朵残株。   刘夫人当下既想冲出梨园,找侯爷与倾国拼命。但被夏雨拦着不得走脱,而她亦由春风拉着出房,去小灶为倾城熬药。等煎了药再回来,没了刘夫人的踪迹。   初时,她以为夏雨没劝住刘夫人,害她又去荷园闹了。然之后一连几日未见刘氏,方觉其中蹊跷。可她不敢追问,一来,苏家待她未有多好。再者,她还想留着性命出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晓吧。   “巧儿。”   “啊?是,是。主子有何吩咐?”巧儿见梵天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脸上顿时一片羞红。   梵天放下竹笔,提筷夹了口鱼,尝着味儿问:“你来晚了。”   巧儿躬身回禀。“奴婢在回园子的路上遇着秋霜夫人,她拉着奴婢问了几句。”   梵天未曾接话,只以兴味的眼神眺视巧儿,示意她往下说。   “秋霜夫人问,倾城小姐是不是有了身孕?”巧儿低垂的脸蛋微抬,吊着眼偷瞧梵天。   梵天无声地弯唇笑道:“你怎么回她?”   巧儿看着梵天的脸色回道:“奴婢说倾城小姐病了,并无怀胎。”   “看来你是个聪明人。”梵天吃着山珍,喝了半碗鲜汤,斜睨着巧儿道:“替我办件事。”   “侯爷请示下。”   梵天转手从桌下拿出一个绿袋子,甩上桌面,开启的袋口摔出一锭黄金。“把你家夫人送回燕州,这二百两金就是你的。”   “侯爷……”   “行了,去里屋看看你家夫人吧。”梵天挥手打发惴惴难安的巧儿。   “是。”巧儿碎步踱入内厢,瞧刘氏躺与绣塌之上。她上前福身问安,许久不见答允。巧儿心下生疑,靠近细看,这一望之下,差些唬去了半条小命。   卧榻上的刘氏发丝散乱,衣裙有多处破裂,仿若招致鞭打,伤口染血结着黑色的痂。她面容青紫,胸部再无起伏之状,浑身透着死气。平日里,那双刻薄的眼睛,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瞪着房顶,徒添骇然之态。   巧儿把手伸向刘氏的鼻下,气息全无。她猛然一哆嗦,急退数步踉跄着逃出内室。刚夺步外厢,腿膝一软跌倒于地,跪坐梵天脚畔冷汗淋漓。   “怎么了?”梵天低头睨视着巧儿道:“午后,你便要动身,还不快去给你家夫人好好梳洗一番。”   巧儿心惊的仰视着梵天,双手抓着胸口的衣襟,捂着心喘息道:“侯爷,夫人她,她……”   梵天回视桌面的公文,玩味道:“她什么?”   梵天相询,巧儿哪里敢答,她失措地跪于一旁,红润的脸蛋血色尽失。   “你家夫人担心她坐牢的儿子,近日身子欠安。为此,我给了她五千银,让她回燕州赎子。刘夫人思子心切,恨不得插翅回府,昨夜太过欢喜不能成眠,今晨方睡下。”梵天垂手,托起巧儿润滑的下巴,沉声道:“明白了吗?”   巧儿聪慧,怎能不知梵天话中之意。他编造了一个谎言,把已死的刘氏活生生地送出府。如做得巧妙些,谁都不会怀疑刘氏死于侯府。   侯爷真的爱倾城小姐吗?在她生死未卜之即,竟害死她的生母。不管往日刘氏如何泼辣,但总是一条人命啊!想及此,巧儿心中顿生惧意,只得木呐的点头。   “明白就好。去吧,为她细心打理,多抹些脂粉。午后,你背她出梨园。门口停着软轿,你负她上座,往茗花湖登船。放心,夏雨会与你同去。”梵天撤下扣于巧儿下颚的双指,回首批改文书。   巧儿心道,夫人身死,侯爷万万不会真把她送回燕州。难道,要在路上埋了夫人不成?那么自己,是不是将成陪葬?巧儿心乱如麻,跪膝举步挨近梵天,抱着他的腿磕头哀求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你怕什么?不过是送你家夫人一程。”梵天举笔提字,随口安抚道:“巧儿,不必自忧。倾城还需你去照料。”若不是缺了巧儿,势必有人疑心,他也不想让一个外姓丫鬟知道那么多。   府内死几口人,梵天并不在意。但刘氏是外人,又死得这般不明不白,若有人追究,终是落人话柄。要不,任她的尸首在地牢慢慢腐朽亦无不可。他睇向巧儿走入屏风后的身影,无奈轻叹。   巧儿未时二刻,背负刘氏上轿出府。沿路有人问起,她都按照梵天的话回应。待至茗花湖岸,她与夏雨合力搀扶刘夫人上船,随后扬帆起行,乘风往燕州而去。   约莫两日后的深夜,舟行至溺水之道,夏雨唤巧儿把刘氏拖往船尾甲板,在其尸首上绑了三块大石,方推落江心。巧儿心有所惧,反是夏雨讥嘲道:“放心。这水,一定会送你夫人去燕州的。”   巧儿环顾江面上的浓雾,听着夏雨的嘲弄,侵入骨子的寒意挥之不去。   隔日,船转道青州。夏雨以一百两银买下游船,遣船家舵手登岸,重招人手回转靖州。再入侯府,已是三日后的事了。   “巧儿,你怎么回来了?”待夏雨往菊轩复命,梨园的小丫鬟们忍不住围着巧儿询问。   巧儿心底早有斟酌,不慌不忙道:“我本是陪着夫人去燕州,可是半途之中,夫人放心不下小姐,让我和夏雨姐回来照顾倾城夫人。”   有丫头奇道:“你家夫人不要人伺候了?她平日里那么大的架子,身边总不能没个使唤的吧?”   “夫人在沿途买了两个丫鬟。”巧儿应道。   “喔。”众丫鬟了然地点头,之中有人悄声问:“巧儿,你家小姐是什么病哪?偏院把守得可严了,我们都不得进。你和夏雨姐走后,主子命春风来照应。春风可是伺候夫人的大丫鬟。听说,倾城夫人没病,而是暗藏身孕,是不是真的?”   “是呀,是呀。要不,主子怎会那么小心?”   巧儿摆手道:“你们别乱猜,小姐没怀上,只是病了。行了,放我去看看小姐吧。”   丫鬟们哪里肯依,你一言我一语道:“巧儿,我们对你可不错,怎么连句真话都不说?”   “照你所言,倾城夫人是得了什么病?”   “哎呀,说吧。有什么好瞒着……”   巧儿正感难以脱身,右手偏厢处有人远远喝道:“巧儿,既已回府,还不过来帮忙伺候!”巧儿定睛一看,却是春风,赶紧快步往偏院行去,丫鬟们俱不敢挡,纷纷闪身让出道儿。   进园内,春风把巧儿拉至僻静处叮咛。“倾城夫人昨儿醒了,吵着要你照料。巧儿,有些话要闭紧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记明白了。”   “是,巧儿记下。”   “这便好。”春风俏笑着瞅视巧儿道:“只要你依言而行,主子不会亏待你的。”   巧儿低首抖着身子,不敢应言。   春风纤手一抚,指向院落道:“去照顾你家小姐吧。”   巧儿应声离去,对这侯府深院是又畏又惧。她不愿回来,可逃不脱夏雨的挟制。巧儿只能告诉自己来日方长,要走也需细细思量。她按下心头的惶恐,慢步至倾城床畔,脚下好似有千斤重。   然倾城并未如巧儿猜想的那般哭骂不休,反而一声不坑地扫视着她。倾城双目无神面色焦黄,唇瓣裂着一道道口子,乌发盘散着垂于双颊边,整个人如同昨日黄花,昔时的娇艳美貌再无踪影。   巧儿心叹道,倾城入侯门知晓了忍耐,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学会了欺瞒。巧儿双膝跪地,磕头道:“奴婢见过小姐。”   倾城虚弱地靠于枕侧,嘘气质问:“巧儿,你这两天在哪儿?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伺候?我娘呢?说!”   倾城的呵斥之言,因她的有气无力失了威吓之意。巧儿敛下眼睑,应答:“夫人去燕州了,是奴婢送夫人走的。”   “哈哈。”倾城露出幽怨的容颜,冷笑道:“巧儿,见我残了,连你都想骗我吗?”   “奴婢不敢。”   “不敢?那你为何不说实话?”倾城喝道。   “奴婢说的句句属实。”   倾城颔首道:“好,我问你。娘她见我身残,怎么可能西去燕州?分明有事瞒我!”   巧儿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奴婢没骗小姐。只是……”   “只是什么?”倾城追问。   “这……奴婢不知当不当讲。”巧儿故作犹豫。   倾城气急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巧儿吞吞吐吐道:“奴婢怕,怕小姐听了伤心。”   倾城心儿一沉,转头背对巧儿道:“我受得住,你说吧。”   巧儿沉默片刻,轻声道:“小姐受伤,夫人找侯爷吵闹。侯爷给了夫人五千两银子,命巧儿送夫人去燕州。夫人说,说小姐如今这般,定难再得侯爷所爱,她想拿了银子回乡救少爷,老来也好有个依托。”   倾城颤抖着问:“那你为什么回来?”   “夫人终究还是心疼小姐,命奴婢回来伺候。”   “伺候?她是想看我怎么死吧!”倾城双手紧抓着薄被,痛哭流涕道:“心疼?她是把我卖了,把我卖了!我的腿只值五千两银子吗?想用五千两去赎她儿子,难道我还不如个败家子?可怜,可怜我还未及笄,就这么没了双腿,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倾城疯狂地捶打着腿根,巧儿扑向她,握住对方胡乱敲击的双手,劝慰道:“小姐,别打了,别打了!奴婢知道你伤心,知道你怨。可是,你这样有什么用?求小姐听奴婢一句,养好身子,再想其他的不迟。”   “巧儿。”倾城一把抓住巧儿的手,以带血丝的眼凝视着她道:“是了,我还有你。巧儿,你不会背叛我吧?”   巧儿胆颤地回道:“不,奴婢不敢。”   倾城威逼道:“好,要我信你不难。你发誓,发誓不会害我。”   巧儿仓惶地看向倾城,瞧对方的脸色渐暗,怕又起风波,忙道:“奴婢发誓,绝不害倾城小姐,如违此言愿被雷劈死。”   “好。”倾城暗忍痛楚,握紧巧儿的柔荑道:“我不会亏待你的。”   巧儿垂下眼帘,恭顺相询。“小姐,快晌午了,奴婢去给您煎药?”   “等等。”倾城拉着巧儿的手不放,问道:“侯爷是不是在倾国那儿?”   巧儿摆首道:“奴婢刚回府,便赶着见小姐,不知侯爷在何处。”   “那么,倾国还活着吧?”   小姐为何这么问?巧儿不解,依旧好声回言道:“奴婢许久不曾见倾国,只听菊轩的丫鬟说,她病了。”   倾城惊呼。“她住进菊轩了?”   “是。”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一次次设计害倾国,没想竟一次次把倾国推向梵天,反倒害得自己生不如死。倾城的心好比猫抓般的难受,她惨呼道:“是倾国害的,我的腿是倾国害的!为了让侯爷把心思从我身上转回去,她把我害成这样。我饶不了她,我饶不了她!”   “小姐!”巧儿安抚着问:“为什么不告诉侯爷,让他为小姐作主?”   倾城眯着双眸,冷冷地瞪着巧儿道:“你以为他还会喜欢我吗?他还会为我这废人,去为难他的夫人吗?巧儿,我如今只有你了,你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巧儿与倾城交握的掌心慢慢渗出冷汗,侯府的一切使她害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看不分明。倾国,真如小姐说的那般恶毒吗?若是如此,收她钱财的自己,是否有命活着走出这个牢笼?    [侯门深似海:第三十六章 怎奈多情还无情]   秋末冬初,靖州的雨水如往年此时般接连而至。雨势急而缠绵,往往一下便是四五日。好容易停歇,过了片刻,又是阴云密布,落下点点水珠。   王氏半月前邀约倾国往普峰寺进香,若去得早些,原可错过秋尾的暴雨。无奈,月胧掉入荷花池引发风寒之症,耽搁了时日。实则,月胧不去亦可,但她吵着非要同行,王氏只得答允。   进香须得天公作美,然这日子却久久未至。倒是边疆风起,吹来了一纸书信,命梵天一月后奔赴北疆,驻守风州。   梵天每次离府远征,都会送礼拜别尊长。他合上调遣文书,吩咐小厮唤过秋霜碧桃,让春风取出老参,亲至倾国的院落请她一同前往。   梵天揽着倾国的肩,由小厮于旁侧打伞,漫步跨入景国公府。后方四个婢女掌托锦盒,踏着恭顺的步子紧跟其后。秋霜碧桃各带了贴身丫鬟,默默尾随,心中多有悲凉之感。   碧桃更是神情恍惚,眼前的一幕,好似数月前去青山寺的光景重现。只差身边之人不是莲叶,而是十年为婢一朝翻身的秋霜。碧桃拢了拢衣袖,拭去雨露,她望着重重叠叠的石墙目含惧意。后院的剧变她如何不知?可为了保住性命,她只能装作糊涂。   梵天是景国公府的常客,本身又是亲眷,何况就住于邻间,国公府的奴才都把他视为半个主子。管家见梵天过府,快步上前伺候。口中禀报,景国公有事出门,王氏正在后院陪靖州城里的几位大家夫人,镶璧梵尘还未起身。   梵天挥退管家,搂着倾国自往后院而去。怎料还未入拱门,身后便有人赶上。回首而视,来者却是梵无梦。   “小侄见过叔父。”梵天抱拳为礼,随即刺探道:“侄儿以为小叔早离了靖州,不想还在府上。”   梵无梦笑看倾国道:“只怕过几日便要动身了,此来是为作别。可惜,没有佳人伴我左右。”   “叔父说笑了。”梵天欠身引路,秋霜等人方狐疑着入内,均道梵无梦来的甚巧,唯梵天倾国知晓是眼线之故。   国公府的后院花木偏低,少有参天巨树。然一簇簇的红花倒衬托的满园喜气洋洋。王氏缓步回廊,手挽月胧,指点着花丛中的千瓣菊,招几位夫人同赏。转眼瞧得梵天众人造访,急忙唤丫鬟搬椅备茶。   待几人坐定,王氏故意望了望窗外的斜风细雨,笑问:“今儿什么风,把小叔同侄儿一起吹来了?”   “我原不该入后院,但有侄儿侄媳作陪,就不避嫌了。”梵无梦整了整衣袍道:“再过些天,我要远行。年底大哥的寿宴怕不能来贺,只得出门之际送上薄礼,还请嫂子莫怪。”   梵无梦朝婢女使了个眼色,丫鬟领会着蹲身送至王氏跟前,由她身畔的大丫鬟收下。   王氏掀开丫鬟手中的锦盒,忽觉眼前一亮,黑色的盒底躺着一方圆形的碧玉。玉清而剔透,由内泛出幽幽的光芒。即是不懂美玉之人,亦知其价连城。   王氏合上木盖,惶恐道:“小叔,此礼太厚,叫我如何敢收?”   梵无梦品着香茗道:“我小时受大哥嫂子众多关照,送礼是该的,无况俱是身外之物。大嫂就莫要推辞了。”   “如此,我就代相公谢过小叔了。”王氏起座福身施礼。   梵无梦刚待还礼,月胧不经意道:“叔父只念着伯父伯母,把我们几个小辈都忘了。”   “尔等之礼,叔父哪里敢忘?俱在前厅搁置,等管家点妥了,自会交与你。”   王氏从旁止喝梵月胧的无礼,轻声陪着不是。梵天借机送上礼品,缓解王氏的窘态。四婢躬身平举锦盒,掀起盖子,依次放着老参、肉芝、雪莲、血蚕。旁座之人不由暗暗惊呼,此等都是不下万金的补身圣品,极是难得。与梵无梦所赠的碧玉不分轩轾。   各家夫人口中道好,面色讪讪。毕竟,家中没那么大方的亲朋,只有看着他人长脸,苦叹自个儿无这等福份。   王氏因梵天无梦的赠礼,脸上有光。她拉着倾国赏菊,并为她引见各家夫人。雨露添花娇,其姿更雅人。众人沿着厢廊一路贪看,不想已到了月胧的宅院。尚未出阁的闺园,外人是逛不得的。各家夫人们纷纷告辞,无梦梵天陪着王氏送客,月胧借机邀倾国等女眷入月园。   月胧带路走得极快,一行之人不再有看景致的闲暇。方进得厅堂,月胧命婢女伺候碧桃秋霜,冷着脸把倾国请入环廊,说是有言相商。   长廊蜿蜒,于花丛树阴中区区折折的蔓延。当行至深处,月胧屏退左右,回视倾国讥讽道:“我不知该叫你嫂子,还是喊你叔母?”   月胧的逼问,倾国并没当回事,她赏着园里的美景,淡淡道:“无妨,随尔所意。”   “你……”梵月胧气急,怒喝:“你别以为侯府是好相与的地方!你既已嫁了我哥哥,竟还向叔父献殷勤,你知不知耻?真是从小没爹亲没娘养的贱人!”   “难怪。”倾国瞥向对方的目光夹杂着轻蔑之色,使得怒火中烧的月胧更是羞愤难当。   梵月胧喝问:“难怪什么?”   “难怪无梦看不上眼。一个大家小姐,言语如此粗鄙,怎登得大雅之堂?”   “你给我住口!”月胧一巴掌扫向倾国,倾国轻点左足退了半步,身形后偏躲过对方的挥打。月胧一连数个挥击,均被轻易化解,她不甘心地跺着双足骂道:“我的事,轮不到你这个淫妇说教!”   “淫妇?不过是你片面之言,何足采信?”   月胧哪知倾国此言是诱问之计,她蔑视地笑道:“你要证物是不是?我就是人证。那日,我久睡不着进院落赏月。”梵月胧指着不远处青石墙边的假山,得意道:“这假山有石阶,是伯母专为我望月而筑。你只怕不知,这道墙的对面就是你的荷园,墙角之下即是你的荷花池。”   “当时已过二更,我看见两人从树丛步往池畔。来者是一男一女,我以为是哥哥和你午夜起了游兴。哪料定睛一望,竟是你和叔父!”月胧指着倾国,扬声喝骂。“你说,你对得起我哥哥吗?明明已作人妇,还勾引男人,难道需等被浸猪笼,才知错吗?”   倾国并不应话,自顾着拾级攀上假山,俯瞰青石墙外的荷园。放眼眺,荷花池面遍布着白雾,风一吹雾气袅袅游走,实难看个分明。倒是远方的池岸边,少了迷雾,其间景物俱入眼帘。   倾国细想,脚踩上风处居高临下,眼力好的趁着月色,想看清对岸之人倒也不难。月胧之言,未必说谎。   梵月胧瞧倾国低头不语,以为她怕了,趁机道:“我原想告知伯母,可你怎么说亦是我嫂子。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发誓,永不再出侯府,此事便作罢。如何?”   倾国唇含讥嘲道:“谢小姑好意,可惜,倾国不能应允。”   听倾国之言,月胧气不打一处来,白眼道:“给你活路你不走,尽往死路跑。你当真不怕我禀报伯母,致你个死罪?你别忘了,哥哥虽是你的相公,我却是他嫡亲的妹妹。最后,他帮的是谁,可想而知。何况,他从未违过伯母的意。”   倾国冷眼相视道:“此事,只怕你早已启禀伯母,只是她并不理会。既然如此,我何惧之有?”   “你怎知……啊!”月胧一时说漏嘴,忙掩住小口,惊慌地瞪视倾国。   倾国站于假山顶环顾片刻,稳步下山侃侃而言。“你当日见我与无梦夜游,定是立即禀告伯母,请她捉奸。伯母不信,你带她前来登高一探,谁想人影全无,反见一池的毒蛇。你怕无梦有事欲入侯府,伯母不允。”   月胧心惊道:“你、你怎知晓?”   “我还知道,你们隔日拦截出入梦园的郎中,探听虚实。听说有个被蛇咬伤的女子,便来侯府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我。若我不在,或腿上有伤,这淫妇之名怕是坐实了。”   倾国摇首笑道:“岂料,不如尔意。你便欲推我入池泄愤,可怜失手,反倒自己遭罪。听闻小姑病了十来日,恐怕是心病所致吧?”   月胧的玉指揪着裙摆,仰头冷喝:“苏倾国,你欺我太甚!即便伯母不处置你又怎样?我若把这事说出去,日后风言风语,你受得住吗?”   “但说无妨。”倾国冲月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声道:“无梦相邀多次,想我跟着他走,我一直难下决断。小姑此言,倒推了倾国一把。刚巧无梦即将远行,或许,我该告辞回府收拾包袱。你说是与不是?”   “你、你……无耻!”月胧恨的咬牙切齿,姣好的容颜扭成一团,好容易骂了一句,心底又急又恼。怕倾国真如她所言,跟着梵无梦私奔,独独留下自己伤心断肠。   月胧想着想着,悲从中来。为怕倾国瞧见自个儿眼底的泪珠儿,她扭身与之背对,呆望着光秃秃的青石壁,吞下呜咽。   不知何时起,她心里就住了个人。虽知今生无望,却也不愿轻易断了想念,故而已过碧玉之年,仍未提亲家。总盼着那人来,看一眼也好。孰料,多年相思无从寄,反被有夫之妇钻了空子。   她恨她怨,她多想对心上人诉说倾慕之情,可那是谁?梵无梦,自己的叔父。月胧手捂左胸,闭上双眸,眼角滑下晶莹的泪滴。她每夜对天长叹,宁可不投于侯门之家,用一世荣华换半生的鸳梦。可她亦明白,这些都是欺人的痴念。   然他日窥破叔媳之情,月胧惊愤之余,不免心生绮望。梵无梦与倾国,一为叔父,一为侄媳,二者的私情亦是有违伦常。由此可知,无梦不怕世俗之见。那么,自己若是拼着不要女儿家的脸面一诉情衷,是否也能得个圆满之局?   月胧自视胜倾国甚多,更无况,她是完碧无暇的深闺之女,而倾国已是残花败柳之身。男女情爱,莫不期望对方只属自己一人,谁会对他人之妻倾赋真心?她就不信,无梦得知她这满腔深情会无动于衷。   梵月胧自想自解,方觉有了些底气。欲待回房,尚有一事未明,只得斜眼询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难不成,你收买了我身边的丫鬟?也不对啊,我与伯母、郎中俱是密谈,她们哪会知晓?”   月胧思而后怕,厉声道:“这事你要是不说明白,谁也不会放过你!”   “猜的。”倾国睨视着月胧,转身步往来路,不再理会背对之人。   “你休想骗我!”   倾国听得身后的叫嚣暗自冷笑,他撒谎时人人尽信,说真话反遭疑心,却是可笑。实则,月胧之事并不难测。   梵月胧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有事定会告知如母的王氏。何况是爱慕之人与嫂子私通,她必会忍不住诉苦。为了取信王氏,月胧自然立即通报。然当时恰逢深夜,她只得亲自前去,否则,守夜之人必不让见。   月胧一往一返,荷园之人早跳入荷花池,浓浓的雾气间,她只能看到一条条扭动的毒蛇。月胧不知其中内情,如是知晓,哪里忍得住明晨才敲侯府的大门。   事发隔日,王氏月胧拜会。奈何此来太巧,有心之人都明白一二。至于郎中,却因王氏邀他游园,梵月胧更在荷花池边,足踢他的小腿试探而得知。那一刻,知道他腿上有伤的,除了无梦梵天,只余出梦园回府的郎中。   况且,月胧失足落湖后,疾呼蛇咬,更摆明了过府的缘由。若他猜不透,岂非白活一世?   倾国缓步而行,月胧却走得急。她顾不得自身是屋主合该引路,奔跑着退回厅堂,把倾国甩得远远的。她不愿无梦与其相会,横生枝节。进门前,月胧稳了稳气息跨入门槛,说笑的众人一同看向她,由梵天发问:“月胧,你嫂子呢?”   月胧见梵天如此在意倾国,心下不快。敷衍道:“还在后头。”   王氏低声训斥。“在这园子,你是主儿。怎可弃了你嫂子自行回来?”   月胧怕倾国赶至,顾不上搭理王氏。她轻提莲步停滞无梦身侧,对着他微微娇笑道:“叔父,月胧有些事想同你相商。不知,可否借步说话?”   梵无梦未看月胧,反与王氏梵天照了一面,三人眼中各藏心思。旁人看得明白,倒是月胧当局者迷,低垂着眼帘腮露春意。无梦黑眸一溜,当下轻抚袍子起座,随月胧踏向偏院。   倾国所在的厢廊面北,梵月胧便带着无梦往南,一心错开两人,越过三道石门方止步。她回首仰视梵无梦,眸底是无尽的缠绵。下一瞬,她红着脸垂首,躲开男子幽深的眼瞳,丝丝羞涩绕上心头。   无奈,梵无梦默立不语。月胧难言羞事,埋怨男人不解风情。良久,方期期艾艾道:“你、你……我喜,喜……”   无梦轻叹道:“不必说了,我知道。”   梵月胧闻言好不愕然,即刻挑目相望。无梦与之对视,看其眼中一片惊惶之色,悄悄叹惜。他猛然背过身去,悠悠道:“谢你的美意,可惜,我已有心爱之人。”   梵无梦刚想移步,忽感衣衫一紧。随即一具柔软的身躯靠于他的背脊,牢牢依附。   月胧十指扣着梵无梦的锦袍,哀怨道:“你别走,别留下我!我念了你十多年,还比不上一个相识数月的有夫之妇吗?”   无梦摆脱月胧的纠缠,沉声道:“情爱之事岂可强求?”   “你认了?”梵月胧讶然道:“你竟自认喜欢倾国,就不怕他人的攸攸之口吗?倾国是你侄媳,你是她叔父!”   无梦冷眼哼笑道:“月胧,别忘了,你也是我侄女。”   是啊,她亦是无梦的至亲,却甘心违纲常只求得他眷顾。月胧的心一沉,脸蛋渐起红晕,她咽下舌根的苦涩道:“叔父,只要跟在你身边,我可以不计较名份。就算为妾为婢,我也无怨。可倾国行吗?若她背叛我哥,投向你,又怎知她将来不会背弃你?”   梵无梦没有回头,脚下亦无停留。   月胧眼看无梦无情的离去,她的心空了,深感自己的爱意被践踏为泥。此时,男人的一句话,一个笑脸,或许便可救她出苦海。但无梦却始终没有回首。月胧悲愤交加,伤心到极处,她对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哭喊。“不怕我把倾国和你的丑事说出去,你就走吧!”   月胧满以为梵无梦会受自己要胁,可男人的步履丝毫不曾停顿,眨眼间消失于石门的转角。月胧一下子跌坐于地,方才用尽了所有的胆气,而今只留一肚子的愁苦。   不知听谁说,梵无梦是多情之人。月胧缓缓摇头,她不明白,如无梦心仪倾国,他的脚步为何没有一点迟疑?梵月胧任由泪花坠落于青石地面,心底一阵阵的酸痛。她幽幽地想,男人当真无情,可自己却因这份冷酷,反而更倾心于他。多少年,她早已爱无梦不可自拔,却究竟是冤是孽?   月胧沉思间,石门外的墙角边蹿过一条黑影,偷偷朝月园而去。    [侯门深似海:第三十七章 心狠何怕受人欺]   梵天出征在即,明儿后院女眷将去普峰寺上香,保佑阖家平安。倾城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风雨,目视着梵天离去的背影。男人仍是翩翩君子,而她已不是秀美娇娥,即便梵天对她一如既往的好,也换不回那双纤柔细长的腿。   倾城任由狂风吹散她两鬓的白发,嘴角绽开凄然的微笑。她好久不曾照铜镜了,怕看到形貌俱失的自己。她的发丝本是青青的,好似流淌的碧水,而此刻却如同暮年垂死之人的白发。   一场意外,生生夺去了她的绝美,更偷取了她的康泰。叫她如何不恨?可她就是再痛苦再伤心,又能如何?她只是一个连娘家都没有的小妾,谁能为她撑腰?   她恨倾国,亦恨梵天。若当初在井口之时,梵天没有迟疑,怎会保不住她的双腿?而倾国跳下井的前一刻,睇向自己的那一眼,她事后方才明白,那是知而不救的嘲弄。   满腔的憎恨仿佛要撕开她的心肺,疼得她曲起十指紧紧抠着薄被。她每夜诅咒倾国被梵天休弃,之后卖入勾栏为妓,最终不得好死。然一觉梦醒,什么都没变,倾国还是她的侯府夫人,自己犹是断腿的卑微侍妾。   梵天将离府门,最怕的是她。倾城并不担心梵天的生死,而是男人一走,这侯府便落入倾国之手。到时,她怎能有好果子吃?而她一无钱财,二无退路,如何救自己脱离苦海?   倾城烦闷地扯着手中的锦帕,不多时,汗巾子碎成布条,她亦在撕扯中用丧尽了全力。倾城颓然倒入卧榻,偏过脸转朝房内,一道乌黑的身影静静的坐于桌边,好似与昏暗的卧室融为一体。   他是谁?怎么进得房门?如何到了到了桌边,自己竟没有察觉?倾城猛然想起断腿前的那一夜,她在枕边发现一封书信,纸面写着‘欲除倾国,速去荷花池相商’。   如今想来,书信来的古怪。纵观前后,写信之人或许是想取她的性命,再嫁祸与倾国。而自己太想致倾国死地,反倒中了他人的诡计。可是其中的对错早已分不清,比起陷害她的祸首,她更渴望除去倾国,这个让她一败涂地的女人。   酉时二刻房中没点烛火,阴惨惨的骇人。倾城躺于窗户内侧的卧榻之上,在明里。来人位于屏风前的红木椅上,于暗处。倾城穷尽目力,也看不清对方是男是女,更猜不透来者何人。   倾城凝视着黑衣人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黑衣人左手一翻,从衣袖中取出两指宽一指长的雕花瓷瓶,轻轻推向倾城。   倾城细听对方的声音,亦是非男非女神秘莫测。只得先放下识人的心思,问道:“这是什么?”   “毒。”   倾城眯着眼,瞳孔慢慢地收缩。“你此举何意?”   “帮你一把。”   倾城尖刻的质问:“不会是看我身残,陷我于无义吧?”   黑衣人并不计较倾城的话,淡淡说道:“梵天赴沙场,侯府将成倾国的天下。你若不先动手,吃亏的便是自己。”   “你要我毒杀倾国?”   “不。”头戴黑纱斗笠的来者幽幽道:“杀倾国一人无用,梵天、秋霜、碧桃,明日从普峰寺回府之人,你一个都不能放过。”   “什么?杀了他们,岂非杀了府内所有的主子?我怎能杀死亲夫?”倾城惊呼。   “别骗我说,你还喜欢梵天,他的心可不在你身上。孰轻孰重,你该明白。”黑衣人哼笑道:“何况,不杀他们,你岂能取而代之?”   “你的意思是?”   “主人俱亡,只余你一个小妾。这偌大的侯府,还不全是你的?”黑衣人悄声提点。   倾城思虑半刻,摇头道:“此计不成。若是他们之中有一人活着,便是我的死期。况且,你怎知他们会同聚一处?叫一个断腿之人下毒杀人,岂不可笑?”   “你放心。明晚回府,他们定会同处一室。这毒不必入口,而是用闻的,只需把它投入香炉即可。”黑衣人提点道:“毒何必你亲自下?许些好处,总有人肯为你卖命。”   倾城疑心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想让我做你的替死鬼吗?”   “我明日离开靖州,为了避嫌。”黑衣人起身道:“做不做由你。容我说一句,如果真把他们杀了,你陪上一条命也不亏。”   倾城不能动弹,只能由得黑衣人开门而去。她回首盯着红木桌上的瓷瓶,嘴角浮现阴毒的笑意。渐黑的天色,悄悄遮掩了那扭曲的容颜。    [侯门深似海:第三十八章 同车异心命旦夕]   天灰蒙蒙地飘着细雨,三骑马车从城门西侧出,踏上泥泞的小道。车厢为六尺宽十二尺长短,由沉香木打造而成,其左侧的一角上插着侯府的家徽,那血红的小旗正于风中狂摆。   此去普峰寺,主仆连同车夫共十数余。护卫婢女六人对坐打头开路,居中的马车颇为奢华,是王氏倾国等女眷的座驾,其后得梵天压尾。   山路崎岖,不时有颠簸。而车厢外雨势渐猛,雨水敲打着车顶的声音惹人心烦。素日多嘴的月胧,一路默然不语。秋霜碧桃身为小妾,按本分更不便开口。倾国无视车内的沉闷之气,托起遮窗的帘布,流连着窗外的雨景。   “你们可怨我雨天拜佛?”闭目养神的王氏睁开眼,视线从身边的女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定于倾国冷峻的脸庞之上。   不等他人回言,王氏自问自答道:“月胧除外。你们三人之中,唯有秋霜跟着天儿的时日最长,也最明白他的苦。天儿这一走是去杀敌,能不能回来,未可知数。”   王氏润了润嗓子,语重心长道:“天儿是你们的夫婿,过几天就要去出生入死。可是家宅不宁,叫他如何走的安心?雨天进香不过是行路不便,但此番方显出诚心。你们若有怨言,怎配为人妻为人妾?”   碧桃秋霜忙道不敢,反是倾国一声未坑地靠于窗栏之上,看着前方。   “倾国,你在看什么?”王氏微锁眉峰,瞥向侄媳询问。   “快到山顶了。”倾国放下布帘,转身回视众人。   王氏对倾国的答非所问,不以为意。她耐着性子说道:“那便是南丽山峰,普峰寺就在这山脚下。”   “多谢伯母解说。”倾国笑应着王氏,一边却将秋霜等人的神色俱收眼底。   碧桃为了躲开倾国的目光低下娇颜,她的手不自在地揉着裙摆,颤抖的身子却因马车的摇晃未曾有人察觉。   碧桃回想着秋霜对她说的话,那是从梵月胧的闺院回府之后。秋霜偷偷告诉她,倾国与梵无梦有私情。碧桃苦笑,其实她早有猜疑。当日,青山寺中同叩首,马场之内共驰畅,梵无梦的一言一行,都没有避讳对倾国的爱慕之情。明眼人,哪里看不出所以?   秋霜因此事气急,以为梵天被蒙在鼓里。她劝说秋霜别管倾国之事,可秋霜对侯爷情根深种,怎能容得有人背叛梵天?何况,对方得了男人的满腔爱意,竟并不珍惜。岂不把整日相思憔悴,等着男人临幸的女人气煞?   碧桃记得对秋霜点拨,怕只怕侯爷已爱到明知倾国与无梦相好,却不说破。当时,秋霜红着眼咬牙说,侯爷不忍心,那么就让自己替他除去。说罢,惨白着脸奔出她的院落。   今儿一早,她的心扑腾着不安稳。碧桃怕,怕秋霜真的做出什么傻事,不禁害了自己,更把他人牵连其内。   相对碧桃的忧心,秋霜是恨不得吃倾国的肉,啃她的骨。苏倾国,一直让她饱尝嫉妒的女人,使她在酸涩的苦海中挣扎不休。倾国是梵天明媒正娶的妻室,被疼着宠着,可她竟背着自己的夫君另觅情郎。对方,居然还是亲夫的叔父。   倾国怎可这般羞贱无耻,辜负梵天的一片真情?秋霜偷偷瞪视倾国,想着十日前,去景国公府游园赏菊。梵月胧邀梵无梦独处,她借解手之机跟随,本意是想求小姑打听倾城的事,谁知听得倾国的丑事。梵无梦走后,她只能压下激怒悄悄离去。   从月园回菊轩,她一宿未合眼。想把事告知梵天,又怕夫君误为忌妒之言。便找上同是妾室的碧桃,想与其联手告发倾国。哪知碧桃竟说梵天早就知晓,只为了留住倾国而不坦言。她的心疼的厉害,如非不想郎君为难,她想拿着匕首狠狠捅倾国几个窟窿。   秋霜替梵天不值,她容不得倾国的不忠,侯府更容不得倾国这样不知羞的夫人。她冥思苦想数日,方才找到援手,细细商议后,把眼光放在今日一行之上。如若事成,郎君或许悲痛,但她的温柔慰抚,难道还不足以消却男人心头的哀伤吗?   秋霜正想得出神,月胧拍着厢门轻唤道:“停车。”   “停车作甚?”王氏奇道。   月胧脸露出羞意,小声道:“我想方便。”   王氏责怪地瞋了月胧一眼道:“出门之时,怎么没有净身,反倒这山顶来说?此地正是聚风之所,岂可轻易停车,等到了山腰再说吧。”   “伯母,我熬不住了。”月胧摇着王氏的胳膊撒娇。   “你……唉!”王氏无法,只得掀起布帘开了厢门,嘱咐车夫稍息。   掌车的大汉跃下驾座让出过道,取过纸伞为女眷当风遮雨。梵月胧央着王氏下车陪她同去,王氏原懒得动,欲唤丫鬟作陪。岂料前方的马车不知后事,早行至十丈开外,从小道的转角处没入山脊之后。   无奈,王氏由碧桃扶着下了车,后方有小厮奔上,代梵天询问出了什么事。碧桃王氏等人面向小厮回应,就在此时,月胧悄声倒退两步,拔下乌发间尖锐的银钗,狠狠举臂刺向马股。   嘶——!   马儿吃疼,抬蹄悲鸣。趁旁人还没回头之际,月胧拔钗又是狠命的一扎。驽马疼的眼红,野性大发,霎间拔腿狂奔。车夫欲拉回缰绳,却哪里还赶得上?   其后车厢中的梵天听得骏马嘶鸣,推开厢门,眼见前车疾驶而去,心知不妙。他一脚踢下车夫,夺过对方手中的马鞭,挥向马臀。梵天反应机敏,一刻未有耽搁。可要追上惊马,谈何容易?   怒马飞驰,轮子猛烈撞击道上的山石,车厢内更是颠的厉害。秋霜不知所措地张望着外侧飞逝而过的景物,头从窗口探出,急呼救命。   倾国踹开厢门登上驾座,下盘作千金坠稳住身形,上肢前倾想拉住缰绳。只听风雨中传来咔嗒的轻响,竟是套住马匹的车辕断裂。倾国微凝双眉,眼看山道即将转向,驽马要跌落山崖,他从丹田运气至左臂,隔空发掌打向马首。   马儿因一掌之力大半身子偏向右侧,刚巧踢腿转入弯道,然马匹扭身的当儿,把车厢猛地甩出抛向悬崖外。千钧一发之际,倾国跳下马车扑向崖边,紧紧抓住山崖上的石壁。目睹车辕已断的红木厢房瞬间坠落,撞上山壁碎成千千万万片,纷纷扬扬地飘下山谷。   “倾国!”梵天看着马车在他眼前跌落山崖,救之不及的愤慨,使他痛心的嘶吼。梵天急扯缰绳止住马步,跑向崖边瞰首而望,低头正瞧见倾国攀附着山壁的身影,心才算跳回原位,他忙俯下身把手送向她。   奇的是倾国并没有伸手交握,梵天探身细观,倾国紧扣的石壁,因暴雨的冲击渐渐崩溃,稍有争动便会坍塌。更要命的是,秋霜正挂于倾国的腿下,死命抓着她的罗裙。   梵天解下腰带脚勾车轮,倒挂着探出悬崖,把绸带扎系于倾国的手腕之上。复起身想把带子的另一头缠上车轮,借由车马之力,助倾国二人脱险。   岂知梵天跪膝系腰带的当儿,一旁的山林中蹿出七人,俱是黑衣蒙面挥着刀砍向梵天。   梵天拔出腰后的宝剑,挡于崖边,不让众人接近倾国的藏身处。刀剑无眼,梵天虽技高一筹,苦的却是孤身独斗,可因拼命之故,一时倒也不呈败相。   黑衣人似乎志不在取梵天性命,而是要致倾国死地。以六人引开梵天的注意,一人悄悄拔刀劈向梵天手握的腰带。谁料,梵天宁可手上挨刀,也要保住手中的绸带不断。   此方打得正猛,王氏碧桃几人姗姗来迟。黑衣人相互递了个眼色,抛开梵天奔向手无寸铁的月胧等人,以刀刃抵着她们的颈项威胁。“放下剑,不然我杀了她们。”   丢了剑岂非任凭对方宰割?梵天冷冷地凝视黑衣人,哼笑不语。雨水浇灌着他的脸庞,不停地淌下水珠。身穿的锦缎华服布满泥泞,之上开了几道口子,从衣摆处滴落雨露,其上混合着淡淡的猩红。   黑衣人扯着梵月胧的发丝,使她仰头显出洁白的玉颈。随即,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搁上白皙的颈项,黑衣人瞪着梵天喝道:“你不要她的命了吗?把手里的腰带丢了。”   梵天仍是不为所动。   黑衣人给了梵月胧一巴掌,骂道:“说话啊!求你哥哥丢了腰带,快说!”   至此,月胧方从震惊中苏醒,哭叫道:“哥,哥!救我,救我!求你把腰带丢了吧。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难道还及不上一个外人吗?哥,我不要死,不要死!”   梵天迎风而立,任凭雨打。水滴蹿入男人的眼,而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月胧道:“我曾有负倾国,事后,悔之莫及。我发过誓,绝不再负她。妹妹,哥哥只有对不起你了。”   月胧的心碎了,无梦的无情使她悲愤自怜,而梵天的话却叫她痛断肝肠。连亲哥哥都为救倾国舍了她的性命,这世上还有谁真的在乎她?   “她一个不够斤两吗?那么加上她们如何?”为首的黑衣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同伙把王氏碧桃推上前。   王氏挣扎着朝梵天喊道:“天儿,别管我们。”   “闭嘴!”反扣王氏的黑衣人抽动刀柄,在她的颈上划出一道血口。   一边同样被架着的碧桃并未吭声,她明白自己在梵天心中可有可无。若是惹恼了黑衣人,或许第一个做刀下鬼的便是她。   “杀吧。”   “什么?”黑衣人没想到梵天这般冷情,眼底满是惊愕。   压着车夫的黑衣人焦急道:“已是万不得已了。”   “留两人看着她们,其余的上。”为首的黑衣人咬牙推开月胧,再次冲向梵天,也不挥击只是砍他脚前的湿泥。   想把山石砍落,让他们自行摔下深谷吗?梵天蹙眉剑刺杀手,脚下不敢稍移,怕松动了泥石。他知道此刻跳开即能保命,但会害了崖下的倾国。井口的一次,倾国毅然跳下深井,可见她对自己未有一点信赖。而今,抓着绳索的是他,只要自己不放手,绝不会再看到那样决绝的眼神。   黑衣人挡着梵天的剑势,一连数刀插入黄土,见其渐渐松散喜道:“成了!”   山泥因连日的雨水浇灌本已湿软,如何熬得住一顿猛砍?梵天感觉脚底的泥土崩散,身子一沉,整个人随风滑落山崖,只听得崖上之人的惊呼。   黑衣人方欲凑向崖边查探,树林里冷不防射出三枚利箭,直取落单的杀手。身后的惨叫,唤黑衣人回首,林中步出数人正是首骑马车中的侍卫婢女。   崖边的黑衣人眼见同伴死于箭下,人质已失,对方又手握弓箭于上风处,赶忙拔腿逃窜。   王氏冲着侍卫怒喝道:“还不快射箭!”   侍卫得令,急箭如雨般的射向黑衣人。王氏趁机赶至断崖俯视而望,其下两丈处,梵天三人正如挂坠般地吊在半空,仅靠他右手攀住崖边的坚石。   “快,快把腰带给我!”王氏冲着月胧等人呼喝,一边自解腰间的绸带。除了激斗中的男人,女眷纷纷取下腰带交与王氏,由春风夏雨帮着系扎,一边系上车轮一头垂下悬崖。   王氏对着梵天喊道:“抓住带子!”   梵天苦笑地瞅着崖上送下的救命索,他的右掌握着山石,左手拉着倾国秋霜,却哪里有空余的手去接?梵天的左臂为保绸带不断,硬挨了一刀,血流不止。若非如此,拉着两个女人抬臂握上带子,亦可一试。   怎奈今日,雨水打透了衣物,贴上身更显沉重。加之山石润滑,一个不小心便会葬身谷底,他怎敢冒失?   “天儿,丢开你手里的腰带。”王氏喝道:“难道,你要为了两个女人妄送性命吗?”   绸带握于梵天手中,丢与不丢俱在他一念之间。忽然,头上又掉落数块石泥,砸上梵天攀着崖壁的右掌,刹时渗出血花。崖上传来王氏打骂婢女的声音,看来是有人踩塌了山泥。   梵天忍着右手的剧痛,咬牙低头喊道:“倾国,把秋霜踢开。”   他说什么了?为什么?秋霜瞪大眼仰视说着残酷话语的男人,她不敢相信,恋了十多年的人,竟在这一刻弃自己不顾。梵天宁选淫妇,也不要一心一意爱着他的自己。她的心好疼啊!秋霜眼望苍天,湿漉的眸子滴下水珠,不知是雨是泪。   秋霜的半条命,丧在疯马与断崖的惊险之上,她苦苦抓住一线生机,为得就是陪在夫郎身边。可如今,她另一半的性命,亦为梵天的话而逝去。她不想活了,但她不会一个人去,她要让倾国陪葬,让她爱得发狂的男人也尝尝这锥心之痛。   倾国感到秋霜紧锁住她的双脚,合衣咬上她的腿。倾国的眼中飘过一丝狠辣,惨呼道:“疼,她咬我。”   梵天闻言胸口一窒,罔顾伤痛提气拉起倾国。当对方的手可以攀住自己的膝盖时,急喝:“抱住我的腿。”   倾国展臂拥住梵天的腿,抓着他的衣裤向上爬,直到攀住男人的肩膀。梵天此时方松开手中的绸带,左臂搂抱着倾国的纤腰,头抵着她的额,蹬腿踢向秋霜的脑勺,直到血肉模糊的女人落下山崖。   倾国梵天二人眼对着眼,彼此的神色一目了然。梵天看着倾国唇边浮起的笑意,无奈道:“你是故意的?”   “比起我踢开她,你踢的一定更疼吧?”   梵天轻轻叹气,把头搁上倾国的肩。“我踢秋霜,她死不瞑目。其实,你抱住我,原可不必再甩开她。但我知道,若我伸手握上腰带,你只怕会即刻放开手,跳入深谷。而我不踢开她,你绝不会去抓绳索。”   “彼此,彼此。”倾国握上王氏放下的绸带,冷笑道:“何不丢下我,自己拿绳索?”   梵天放开攀着山石的右掌,抱紧倾国道:“此生休想。” 侯门深似海 第三十九章 悬崖突变论情由 类别:架空历史 作者:幽冉 书名:人为自己活 更新时间:2008-8-18 19:52:47 本章字数:3397   待倾国梵天上得山崖,激战已歇。黑衣众七人六死一伤,余生者被压着送往梵天跟前。侍卫扯下黑衣人的面罩,梵天有些眼熟,然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说,是谁要你们来的?”侍卫以刀背劈着黑衣人的背,喝问。   黑衣人忍着剧痛,默跪不语。   “天儿,要审也不急于一时。到山下的寺庙再问不迟。你看看,衣衫湿透了,又流了那么多血。”王氏冲着婢女发话道:“还不快扶侯爷上马车!”   梵天环顾左右,俱是衣物不整的颓废之色,只得颔首道:“春风、荷香照顾夫人伯母,夏雨给我包扎伤处。丁盛,你带人把尸首丢入山谷。”   众人听命从事,独留碧桃月胧抖着身子发颤。   马车毁了一辆,首骑厢内的侍卫奴婢虽已尽回,却怕马蹄声惊动黑衣人而停于山脊。当下,顶峰只余梵天的坐驾。王氏怕梵天伤势加剧,推说着要他入马车疗伤。   梵天哪里肯依,力劝王氏蹬车。王氏不便相争,只能拉着倾国步往马车。行至车边,见旁侧躺着黑衣人的尸首,王氏转头喝道:“还不快把人搬走!”   车夫正待领命上前,死尸骤然起身,挥刀砍向倾国。说时迟那时快,王氏猛地扑上倾国的背,为她挨下这致命一刀。   “伯母!”   “夫人!”   他人失口惊叫,王氏已倒于血泊中。倾国反身左臂托着王氏,右掌心握上黑衣人手举的刀背,一送一扣夺下刀刃,手腕翻转,锋芒迎上对方的咽喉,一腔碧血激射而出,喷洒于倾国的白衣罗裙之上,更添娇魅。   倾国抛了凶器,以王氏之躯阻挡众人的眼线,暗中点上她的穴道,暂时封住奔流的血脉。倾国抱起王氏送入车厢,挑眉道:“回府。”   “可是……”   倾国斜眼瞅向左脸红肿的夏雨。   夏雨低头禀道:“普峰寺就在脚下,回城却需两个时辰。可夫人的伤只怕不宜耽搁,还是去近处较妥。”   “普峰寺有郎中吗?”倾国一句话封住夏雨的口。   梵天隔着布帘为王氏号脉,少时沉着脸一语不发地凝视倾国,慢慢摇了摇头。   “呜呜……伯母,你不要死,你……”   梵月胧哭啼着赶至车畔,欲入内探视。梵天一掌挥上月胧的脸颊,打得她踉跄倒地。梵天指着车夫追回的惊马,冷笑道:“怎么,不去收回你的发钗吗?”   月胧转目凝望马臀上的银钗,倏地面色惨白。她不敢呼疼,合血吞下唾液,缩着身子躲向碧桃背后。   “若不是你,怎会有这等惨事?”梵天叱喝着欲拉过月胧打骂,车内为王氏包扎的倾国推开厢门,凝眉道:“行了,回去再说。”   梵天回视倾国,稍稍收敛怒意,跳上马车坐入厢房,顺手闭拢木门。   月胧目送着马车打道回府,只能屈就与丫鬟们同座一室,忍着衣物的湿冷,忧心地想着将受的严惩。往日有伯母帮着她,而今对方生死未卜,她还能靠谁呢?想着想着,她又落下泪滴。   “秋霜死了。”   沉闷的车厢内响起颤栗的嗓音,碧桃抬起惊恐的眸子回顾众人,突然拉着春风的胳膊质问:“你也听到了对不对?侯爷他说,把秋霜踢开。是不是,是不是?”   “碧桃夫人,你多想了。”   闻言,碧桃一把甩开春风,骂道:“对,你当然不会听见,你是侯爷的婢女。可我听得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秋霜可以不死,但侯爷把她踢开了,踢下悬崖!”   “碧桃夫人,这不是你该说的。”夏雨提点道。   “你闭嘴!”碧桃喝道:“如今,还有什么说不得?冬雪死了、莲叶死了、秋霜死了,那么接着呢?是不是该我了?侯爷啊,侯爷!秋霜跟了他十年,她有多忠心,谁都知道。可是得到什么?侯爷说,把秋霜踢开!”   春风悄悄窥探着车内之人的神色,劝说:“碧桃夫人,你是主子的妾室,言行须得谨慎。”   碧桃深深打量着春风,疯笑道:“妾室?侯爷心里只有他的倾国夫人,其他的都不是人!春风,你不愧是侯爷的贴身丫鬟,冷心冷肠。秋霜,怎么说亦和你同处了十年,难道她这么死了,你都不伤心吗?”   “这是命,怪不得旁人。”   “不!她是被侯爷踢下山崖,被倾国害死的!”碧桃搂抱着臂膀,不住摇头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府!我不想死!”   碧桃猛地拉开厢门,下一瞬却被春风用茶壶砸上后脑,昏倒于车厢的木板之上。春风环视众人道:“碧桃夫人因秋霜的死,心痛成颠。她说得都是疯话,你们听明白了?”   “是!”在座都是聪明人,自然知晓明哲保身之理。徒留月胧骇然瞪视着春风,内心的苦闷慌乱纠结成一团。秋霜的死、王氏的伤、碧桃的疯……她钗刺马股之时,何曾想到会闹成这般?然此时后悔,于事又有何益?   后车之事前骑未知,隐隐听得女人的嘶喊,厢内之人亦无心理会。倾国撕开布帘为梵天裹伤,男人背靠车厢俯首看着王氏,稍息闭目长叹,转而凝视倾国道:“刚才那一刀,没有伯母挡着你也能避开,对吗?”   “或许。”   “或许?”梵天挑眉睨视着倾国,深沉的眸底闪烁着悲恸。   “没试过,我怎敢托大?”倾国丢开湿漉漉的衣物,披上车内备妥的薄毯,淡然道:“幸亏杀手已是强弩之末,虽害人重伤,却没一击毙命。”   “倾国!”梵天怒喝着抓起倾国的手腕,轻责道:“伯母是为你受伤,你说的何必如此无情?”   “为我?”倾国摇首讥嘲,直视梵天道:“侯爷。王夫人挨这一刀为了谁,别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梵天冷冷地望着倾国并不应话。   倾国勾唇哼笑道:“你是不是后悔,没把我摔下悬崖?”   梵天无奈地叹息道:“事到如今,你何必再试探我?断崖的险境,杀手的突袭,我知道你都可自救。可你为了试探而不动声色,我们这些旁人却快了一步出手。说救你,不如说你让我搭救。”   “侯爷,难道忘了荷园之谜?”   梵天扬眉道:“事关生母之死,我如何敢忘?”   “既然没忘,那侯爷也该记得,我说过会助你解荷园之谜。”倾国抱膝而坐,嗤笑道:“为破谜疑,侯爷拉我涉险,前后六条人命,倾城一双玉腿,我多少次与地府擦身而过?区区的试探,算得了什么?”   “可是你的试探害了伯母的性命!”梵天怒叱。   倾国讥讽道:“错,此事怪侯爷。你在悬崖之上不该那么在意我。如非你宁死也不愿抛下我,伯母岂会替我挡那一刀?”   梵天暗扣十指,收缩着眼瞳冷哼道:“你……难道,我救你竟是错了?”   “侯爷,你信王夫人吗?”倾国不答反问。   “这个自然。我十岁丧母,府内之事多是伯母为我打点,她也算我半个亲娘。”   倾国淡淡笑道:“既然如此,有些事你何不据实相告?好比山崖上,你我的所作所为,我们彼此明白,可王夫人并不明白。或许,你救我不过心存利用,可他人早以为我是你心头挚爱。”   “当时跌落悬崖,情急之中王夫人让你丢下我,可你死也不放手。她误会你爱我至深,已不能没我相伴。她怕我死了,你会伤心,故而为我挡下一刀。”   倾国翘了翘嘴角轻嘲。“我身在局中,看不透王夫人在荷园之谜里,究竟是什么角色。若侯爷知晓的话,你早该对她说,说‘我之后不论做什么事,你千万别信’。”   “倾国!”梵天蓦然扑向倾国,把她困于臂膀之内,额低额凌厉地瞪着怀中人。半晌,怅然移开额头叹道:“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又怜又怨,又爱又恨!遇事知三分,你能猜十分。你如此明白之人,为什么一次次弃我的真心不顾?你曾说,真心要用真心换,只是敷衍之句吗?”   梵天贴着倾国的脸颊,靠于她的颈项。男人的臂膀紧紧锁住倾国的身子,依偎着她宣泄着痛楚与忧心。“倾国。我十岁无父无母,由伯母照养,她对我极好,堂兄有的她从不缺我。今日来此,亦是为我求佛。如若,伯母就这么去了,却是我对不起她。”   “黑衣杀手想取你性命,十有八九与荷园之事有关。”梵天沉声道:“为寻生母惨死之谜,反惹养母丧命。早知如此,不如不知道便罢。”   “她不会怪你。”倾国低喃。   梵天侧脸与之对视,凝注那对幽深的黑眸,苦涩的自嘲。“她不怪我,但我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梵天低头看向倾国悄然握上他的右手,满腹担忧自责吞入腹中,享受着无声的温柔。   倾国眸光掠向王氏,心底微微刺痛。他也曾有娘亲,待他如珠如宝。可在抄家的那一日,在刀剑的威逼下,躲在密室里的他听见,他亲娘一次又一次叫着,别杀我,他在秘道里,别杀我!   倾国淡漠地瞥向梵天,任由对方握紧双手。心道,你与我相比,何其有幸? 侯门深似海 第四十章 抽丝剥茧辩由衷 类别:架空历史 作者:幽冉 书名:人为自己活 更新时间:2008-8-18 19:53:49 本章字数:15080   “天儿,你找我何事?”景国公由侯府管事急招而至,步入荷园正寝,满鼻尽是松香。诧异间抬头,见梵天等人乌发湿润,想必是出外淋了雨,回府换过衣衫,正点着香炉熏去乡野的土气与寒意。   梵天双眼微涩也不回言,只示意景国公跟着自己转入内厢,待行至床畔,轻轻拂开帐幔,露出王氏焦黄的容颜。   “这是?”景国公指着王氏颤抖询问。   梵天躬身歉然道:“是小侄照顾不周,害伯母为贼人所伤。”   景国公沉着脸问:“贼人?是谁?”   “这……”   景国公盯着梵天,奇道:“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   “伯父莫要误会。”倾国踱入内室,身后跟着端茶的春风夏雨。着丫鬟在床前设了座椅,请景国公落座,淡然道:“此事说来话长,之中有些枝节,只怕还需伯父提点。”   景国公眼挑倾国,看了顷刻回视梵天道:“胧儿呢?她可安好?”   问话间,刚巧梵月胧奔进室内,扑上景国公的膝头痛哭。“伯父,伯母她,她……”   景国公拍着月胧的肩膀宽慰道:“好了,别哭。你伯母不会有事。”   “可是,可是给伯母诊断的郎中都说她不行了。”月胧扒着景国公的腿不放,怕梵天再次命人把她拉去小院幽禁。   两个婢女跌跌撞撞地入内,不待梵天开口,跪地请罚。“奴婢看顾不周,让小姐跑了回来,请主子责罚。”   “不,我不要去!”梵月胧拉着景国公的衣摆,泪眼汪汪地恳求。“伯父,不要让哥哥把我关起来。不要!”   “天儿,你这是干什么?”景国公蹙眉道。   梵天冰冷地扫了月胧一眼,不答反问:“伯父,堂哥何时到?”   景国公摆手道:“两个逆子,不知上哪儿去逍遥了。有什么话就说了吧,不必等他们了。”景国公弯腰欲扶月胧上座,月胧挣扎着不愿起身,只能由得她跪坐于地。   “春风夏雨再旁伺候,你们都退下。”倾国遣退仆役,坐于床榻取过茶几上的瓷杯,啜了口茶道:“今日去普峰寺进香,马车行至丽山顶,月胧假借解手之名下车,以发钗刺马股使我跌落悬崖,幸得侯爷相救拾了性命,可怜秋霜命丧谷底。”   “秋霜是被你踢下断崖的,与我何干?”梵月胧恨道。   梵天一把拽起月胧,喝道:“若不是你刺马惊驾,她会掉下悬崖吗?”   “我……”月胧不敢面对梵天的怒视,骇然低头。   景国公拉月胧坐于一旁,责难道:“不过死了个小妾,何必与你妹妹较真?难道,还要让她偿命不成?”   梵天斜视月胧,转朝景国公回话。“秋霜之事,我可容她一回。但若不是她,贼人怎能得手,致伯母重伤?伯父,你说我该不该惩戒?”   “这……”景国公一时语拙,想了想侧脸问月胧。“胧儿,你为何惊马?”   月胧望着青石地面,吞吞吐吐不知怎么说方好。   景国公也不逼她,目光掠向王氏,瞅了几眼叹息道:“怎会如此?天儿,是不是与你府中的命案有关?”   倾国拦住梵天的话头,眼光直射景国公。“伯父,还记不记得十年前这屋里的惨案?”   景国公微眯双瞳,不应而问:“侄媳所言何意?”   “侯爷娶我初衷,即是为了解这荷园之谜。”   “倾国!”梵天急喝。   倾国嘴角勾了勾,笑道:“侯爷,你不惜赔上多条人命,欲解谜题。如今,想作罢吗?”   梵天惊怒交并,却已收不回倾国的脱口之言,只得握紧拳暗压怒意。   “荷园之谜?”景国公惊异地瞥向梵天道:“你想追查绿绵的死因?”   梵天尚未答复,倾国轻声吟道:   “荷花红,   荷叶绿,   欲知荷园谜,   去把倾国寻。   黄是金,   白是银,   欲想财满贯,   需把倾国娶。”   景国公听了诗句愕然许久,半晌才道:“天儿,你是为了这首诗娶倾国的?”   “侯爷心爱吾妹,却因这荷园之事违心娶我。”倾国为气恼的梵天作答。   “你……”   “娘!”   “母亲!”   景国公刚要追问,外厢的房门被猛然踢开,梵镶璧、梵尘扑入内室打断他的话头。兄弟二人探过王氏的伤势,揪着梵天发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娘好好同你出门,怎会这般回来?”   “大伯二伯稍安毋躁,待我细说缘由,再论是非不迟。”倾国待镶璧梵尘二人坐定,又把诗句叙述一番,瞅向在座相询。“此诗名曰‘倾国悲’。以诸位看来,这诗中有何意,当如何解?”   梵镶璧疑道:“诗句与娘的伤势何干?”   “这就是凶手杀人的因由。”   “荷花红,荷叶绿……黄是金,白是银……”梵尘摸着下巴低吟。“倾国悲,倾国悲?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弟,你想到什么?”   梵尘点着食指,笑看梵镶璧道:“此中的诗意和诗名相去甚远,我猜这题名会不会便是写诗之人的提点?倾国悲,不就是倾国背吗?悲与后背的背,岂不是谐音?”   “妙,妙!解的妙啊!”   众人颔首之际,倾国笑看梵天道:“此意并不难解,何况是见过我背后荷花刺的侯爷?”倾国背转身姿卸下衣衫,婷婷玉立的荷花刺跃入景国公等人的眼帘。   “倾国,你这是?”梵天羞恼地抢步上前,欲脱衣盖上倾国的身子。   倾国左臂一挡抚却梵天的好意,朗声道:“侯爷、景国公,你们二人看这幅荷花刺,难道没有一丝相熟之感吗?”倾国轻轻点首,勾唇讥弄道:“这也不怪你们,毕竟尔等来去都闭着眼睛走。”   “你是说秘道?”   倾国合上衣衫,回首笑望震惊的梵天,摇头道:“侯爷,何必这么吃惊?若说你一无所知,倾国岂敢置信?在座俱是局中人,你不必效法戏子之举。”   梵天心头一窒,没想到马车内对自己流露情意的倾国,回府竟把之前的事忘于脑后。他虽恼恨异常,可怎能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只得咬牙收敛怒气。   “秘道?”梵镶璧盯着梵天质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梵尘凑向倾国道:“能不能说明白些?”   景国公喝道:“你们兄弟给我回去,这里的事与你二人无关。”   梵镶璧嚷道:“娘都成这样了,你竟说与我无关?爹,你向来疼梵天胜过我和梵尘,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你……”景国公气极败坏地挥掌打向梵镶璧,被梵天劝阻着甩袖而坐,冲着倾国骂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思相夫教子,这些事是你该说的吗?梵天早该休了你,也不至家宅难安。”   倾国冷笑道:“侯爷娶我即是为了今日,要我住口却是万万不能。”   “你……”   倾国不再搭理景国公,转向镶璧梵尘道:“十年前,我曾以奴婢之女入住荷园。我娘,就是当年伺候侯爷夫人的兰姨。各位可还记得?”   梵尘镶璧略有所思,打量着倾国寻觅记忆中的映像,皆无所得只能摇头叹惜。   倾国未有遗憾,淡淡续道:“侯爷夫人与兰姨一夜暴毙,我没死,背上多了幅荷花刺。听说,我娘是刺绣好手,这荷花刺或许拜她所赐。可是,什么时候刺的,有何用意,五岁的小儿哪里知晓?”   “兰姨惨死,我被送往苏府。直到十年之后,侯爷去燕州娶我,又回这荷园。”倾国哼笑道:“侯爷说,他娶我是为了找出杀母的凶邪,而这首诗就是他娶我的缘由。”   倾国步向梵天,问道:“侯爷,记得你告诉我,‘倾国悲’是你母亲所写。那么诗中的荷园之谜,真是她当日丧命的真相吗?恐怕只有先知,才能知晓后事吧?”   梵天锁眉道:“你以为是何人所作?”   “诗中的荷园谜先且不论。”倾国未答梵天所问,接着道:“黄是金,白是银,欲想财满贯,需把倾国娶。这半首诗,会想到什么?”   “你背上的荷花刺。”梵尘溜着眼珠道:“难道,那是藏宝图?”   “不错。”倾国还座摇着手中杯道:“我得知‘倾国悲’的诗句,想到冬雪的死。她不是被人割去了血肉,肌肤尽失吗?凶手不知床上睡着的是冬雪,他割下冬雪后背的皮,又怕这么做太显眼……”   梵镶璧瞋目插话道:“你是说杀手为了取宝藏图,怕人知道,干脆把冬雪身上的肉尽数割走?”   “对。”倾国颔首道:“我一直有几点不明。凶手杀死兰姨当日,未必就不知道我背后的秘密。他为什么留我性命,不取走?”   “对啊。”梵尘道:“你想到了没有?”   倾国睇向梵天,挑眉道:“不知侯爷何解?”   梵天无奈答道:“我猜,十年前你背后的荷花刺一则太淡,二则人太小,有些地方刺的精细,没法看清。凶手许是想把人养大,再寻宝藏。”   “原来如此!”梵镶璧啧声应道:“但他也可以把人带走啊!他不怕留下倾国,这宝被别人得去?”   梵天回道:“如若把她拐走,却不能即刻找到宝藏,会漏了马脚。何况,他不必怕钱财为人所夺。倾国年幼,她背上的荷花刺不仅他,谁都看不分明。也就是说,在她长大成人之期内,谁都别想得到那宝藏。”   “那藏宝之人呢?”梵尘疑问。   “要是他另觅藏所,那么凶手只能自认厄运了。”梵天凝望着倾国道:“你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景国公抢在倾国之前提问:“此女在苏家十年,未有凶事,却是为何?”   梵天抿唇叹气道:“可能十年里,他有所忌惮。或是身不由己。”   “忌惮?身不由己?”梵镶璧眼角斜睨着梵天道:“这是何意?”   梵尘拉着梵镶璧的衣袖,沉思道:“我明白了。哥,他们不是说了吗?倾国背后的荷花刺就是宝藏图,而这地图就是秘道。若是梵天,父亲都知晓,那么莫非我们府第下有秘道?”   梵镶璧恍然道:“要是这般,那藏宝的,兴许是我们家人,而凶手或亦在其中。他心有忌惮,怕藏宝人看出端倪,十年不敢妄动。而今,他为什么不怕了?”   “哥。”   “什么?”梵镶璧看向梵尘。   “那藏宝之人,你想会不会是去年身故的爷爷?”梵尘问话间瞥向景国公。   景国公瞪视着梵尘狐疑的眼神,骂道:“不要胡思乱想!”   “不,他说得没错。”倾国放下瓷杯道:“要在秘道内置下金银,如非府主的老国公爷,还能有谁?只是,他当初想把宝藏留给谁?”   众人闻言寻望倾国,她却起身推动角落的衣柜,显出秘道。倾国对着其下的黑暗处道:“出来吧。”   梵无梦苦笑着缓步而上,冲诸人颔首示意,慢慢靠向倾国问:“你怎知我在秘道?”   倾国反问:“景国公进门时说什么?梵尘他们入内又如何?”   无梦顿醒道:“啊,大哥不知所来为何,侄儿却知母亲伤重。”   “想必,叔父在秘道里得知伯母伤势沉重,传讯给大伯二伯。你们三人臭味相投,能找到他们也不奇怪。”倾国环顾众人道:“此刻,各位明白老国公爷的宝藏是给谁的了?”   梵月胧瞪眼道:“哪里明白?”   “大世家的秘道,素来只应一人得知,那便是一家之主。景国公是长子,本该知晓。但身为小弟的梵无梦,老国公爷却据实相告,为何?”倾国冷眼望着梵无梦道:“只怕满贯的金银他早已到手。”   众人心底一沉,梵尘率先问道:“那梵天怎么会知道秘道?”   倾国巡视着众人的神色,目光停驻于梵天的脸庞,狡狯一笑道:“侯爷说,是景国公告知的。你该去问你父亲。”   “爹,秘道之事你为什么告诉梵天,却瞒着我们?”   “爹……”   倾国接过话头道:“家事你们回去问便罢。梵无梦,无论你说过多少谎,此时我问你一句实话。秘道里的金银你是不是已经搬走了?此事关我生死,请你不要欺瞒才好。”   梵无梦犀利的黑瞳纠缠着倾国的眸子,二人对视片刻,无梦踱向红木椅对着梵天坐下,微微点首道:“十年前,我看到你身后的荷花刺,当夜就命人把秘道里的金银取了。这银两原是我母亲的嫁妆,爹再交回与我,和梵家并无多少瓜葛。”   “既然财物以尽,不必多谈……”   “慢!”梵镶璧喝断倾国所言,眼光扫向梵无梦,咬牙道:“钱财即是你的,为什么会有他人知晓?爷爷又为何把银两放于秘道,不怕我爹得去?”   梵无梦扬眉笑道:“地道内不可点灯,来去之路全凭脑中所记,他人哪知其中蹊跷?再者,金银多埋于梦园,大哥岂会常去我园下的秘道?”   “可怜,这笔钱财他想了十年,却不知早被人挪去。”倾国讥笑道:“如我所料不差,我爹苏放之死,就是因他在荷花池畔说我身上有宝。凶手听了,怕他胡乱说出去,招惹觊觎,故而施与毒手。”   “凶手一次次欲置我死地,奈何无功而返。得知今日侯府进香,设计取我性命。谁知,伯母替我挡了一刀。”   梵尘哗然道:“原来娘是为了救你受伤的。”   “杀手举刀砍我后背,伯母扑上前挡下。”倾国流露异色观望众人道:“伯母确想救我,不过,也许她更想保住我背上的荷花刺。”   “你什么意思?”梵镶璧嚷道:“你是说娘知道你背上的藏宝图,她是杀手,用苦肉计麻痹你?”   “不。”倾国讪笑道:“若是苦肉计,何必伤成这样?”   梵尘不解道:“那么,你此言何意?”   “不是凶手,但未必不知情。”倾国幽幽吟道:“荷花红,荷叶绿,欲知荷园谜,去把倾国寻。”   梵尘脑中一个激灵,急道:“你是说,这首诗是我娘写的?”   “不,不。她要是知道宝藏,岂有不告诉我的道理?”梵镶璧转目间与景国公惊惶的视线相对,心下不禁狐疑。   倾国笑看梵镶璧道:“你不觉得你爹娘对梵天比对你好么?”   “我爹确实疼梵天,可我娘她……”   “有些事需细看,方能明白。”倾国挑眉道:“欲知荷园谜,去吧倾国寻。之中那荷园谜究竟是什么?”倾国感到左掌一紧,目光掠往床头,王氏颤着眼睑张开双眸。   众人探身看着王氏,方要说些体己话,王氏挥手道:“你们坐,我有些话说。”   王氏打发了欲上前照顾的夏雨,低声道:“我嫁入梵家二十八年,凤惜出嫁、李菀入门、梵灼娶妻、无梦出世、李菀身死……我都看在眼里。梵家世代为将,手握兵权。女儿凤惜,又贵为艳妃,皇上亲来府上多次,何其尊荣?可谁知这府内的女人,是何等的辛酸?”   景国公瞅着王氏欲言又止。   王氏喘了口气道:“说来可笑。梵灼就是你们的二叔,他娶了绿绵,心却爱着李菀,你们的奶奶,无梦的亲娘。绿绵伤心,由爱生恨勾引他的大哥,也就是你们的爹,景国公。”   “你……唉!”景国公欲骂,入眼却是王氏枯木似的容颜,一时真是苦恼万千,满肚子话竟喝不出口。   王氏咳嗽着冷笑道:“绿绵年轻貌美,你们爹哪里把持得住?一来二去,竟让她怀了身孕。呵呵,我恨,恨绿绵的放荡,更恨你们爹的负心。他竟真的爱上绿绵,弃我不顾,使我终夜辗转难眠。”   “我记得那年初高山来犯,重兵围在城外。巧的是朝中娘娘争宠,你们姑母凤惜得皇上恩准,回府产子防小人暗算。”   王氏气虚地叹了几口气,摇头道:“靖州兵临城下,眼看城池不保,绿绵和凤惜竟在此刻一同生产。当时家奴藏的藏,躲的躲,更有逃亡之人,哪里找得到产婆?你爹不顾我五日前才生下孩儿,逼着我给她们二人接生。”   “叔父的娘亲呢?”月胧问。   “她已经亡故了。”王氏默默流泪,哽咽道:“梵家,皇家喜得贵子,我却因气急攻心,太过劳累,日后不能再生养。你们爹抱着绿绵的孩子,又疼又爱。对病重的我和孩子却不闻不问。”   “我恨他也可怜他,自己心爱的女人,却一辈子不能名正言顺。更何况,他对绿绵而言,不过是一颗棋子,想让梵灼后悔的棋子。可惜,梵灼到死也没在意过她……”   “你给我闭嘴!”景国公厉声爆喝。   王氏无神的眼仰视着景国公,满面讥嘲。“天儿是绿绵的儿子,我知道你会很疼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对他好?”   王氏的话如同一击响雷,打入景国公的心口,他欲冲向前质问,被梵天等人拦于一旁。   “这样你还要我闭嘴吗?”王氏得意道。   “你、你把孩子弄哪儿去了?天儿又是谁?”景国公颤声道。   “当日,我替凤惜绿绵接生,她们二人生下孩儿昏睡过去。我起了个可怕的念头。”王氏握上梵天的手,歉然道:“我想,自己得不到相公的宠爱,孩子就更难得宠。可我舍不得换出梵尘,又不甘心让绿绵的孩子享尽疼宠,我忍不住把凤惜和绿绵的儿子换了一换。”   “什么?”景国公连退数步,撞上红木椅跌落于座。   梵镶璧拧眉道:“娘,你这不是便宜了那小子吗?他平白成了王子。”   “傻儿子。”王氏流着泪,摸着梵镶璧的脑勺道:“你忘了凤惜为什么回府生子?是为了躲祸。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怎奈你姑母把他护的好,他至今活得好好的。”   景国公手指王氏怒骂。“你这个毒妇!”   “我不过是被逼的,要不是你这么对我,岂有今日之事?”王氏低声咳嗽道:“你以为凤惜一无所觉吗?只怕她知道,却硬装着蒙在鼓里。”   “不,不!不会的!”   “你何止错看了凤惜,绿绵又何尝如你说的温柔贤淑,李菀就是遭她毒杀的。”王氏冷嘲道:“她有心腹,我怎会没有?丫鬟悄悄告诉我,梵灼沙场重伤归府嘴里叫着菀儿,绿绵为气丈夫吐露实情,说李菀是为她所害,硬生生气死了梵灼。”   王氏喘着粗气道:“十年前,绿绵对天儿起疑,我借着陪月胧一晚,命心腹不要锁荷园院门。入夜后我进荷园,在她梦中下手毒死她。我记得绿绵身边的婢女护着个小丫头,她求我饶她女儿一命,告诉我她女儿背上刺着藏宝图,是绿绵从李菀手中得来,命她悄悄刺上的。”   “之后,与你们所料无差。”王氏气喘得急,梵天劝她不要多言,王氏忍着剧痛笑道:“让我说吧,今后恐怕没这机会了。”   “你换了我的儿子,杀了绿绵,好毒的心肠!你知不知女训,知不知三从四德?我喜欢绿绵,你也该喜欢,也该孝敬她……”   王氏不顾景国公的狂态,拽着梵天的手道:“伯母在世,唯一对不起的是你。我夺了你的王子之位,又害你没爹没娘。这些年,看着你出生入死,我心疼。你虽不是我的儿子,我却把你当成儿子看。可我素日不敢对你好,怕惹人疑心。”   “我想给你财,让你自解身世。又不便与你明说,只能以诗句会意。岂料……唉!伯母对你不起。”   梵天握着王氏的手掌,宽慰道:“伯母,你没有对不起我。比起皇宫里养尊处优,疆场更合男儿本色。”   王氏抓着梵天的手,扭头看向倾国,恳求道:“倾国,我知道有愧与你,但我也用一命抵你娘的性命。我求你不要背叛天儿……”   王氏的嘴角留下一缕殷红。倾国明白,他先前点的保命穴已解,王氏能支持这许久,就是因为自己护住了她的心脉。如今气息丧尽,王氏命在顷刻。   王氏紧紧抓着倾国的手,咬牙道:“答应我。”   倾国默然片刻,在众人的瞩目下,轻声道:“好。”   梵天无梦相交数眼,有欢喜,有落寞。   王氏唇畔淌血,却神色安详。她转望梵天,握着他的手道:“今儿丽山顶上,你做得好……天儿,你该再狠些,再狠些……”   呢喃间,王氏撒手而毙。镶璧梵尘二人想不到王氏说了那么多,竟会突然身亡。茫然俯视着王氏的遗容,独余月胧趴上床哀号。   “别哭,你的娘是绿绵,可不是她。”景国公揽过月胧责骂。   梵月胧甩开景国公的挟制道:“好歹伯母养育我十年……”   “哈哈,你以为她养你是好心吗?”景国公瞪着月胧道:“她事事宠着你,娇惯你,故意让你张狂,遇事不懂思量。看看,你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她是想毁了你!我们都被她的恭顺骗了!”   “不!伯母不会这样,不会这样!”月胧拉着梵尘,镶璧询问,然此时谁有心思搭理她?   梵尘听了王氏的一席话,又因痛丧慈母,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泄,闻景国公鄙弃之言,讥嘲道:“爹这么说,想你爱绿绵至极。可多年来,怎么不见你找出杀她的凶手?”   “你怎知我不查?”景国公爆喝道:“我们侯门之家,宅中之事大事得化小,小事得化了,方不至惹来闲话。我也曾怀疑过你娘,可是她对绿绵、梵天兄妹亲厚有加,我一直以为她不知情。”   景国公狰狞着嘴脸,一副悔不当初的颜面。“谁知,她竟是用这伎俩麻痹与我。真是最毒妇人心!”   “爹!”梵镶璧捶着床沿嚷道:“娘已死,何必再说不中听的话?你该记得,绿绵是你的弟妹,不是你的发妻!”   景国公如闻当头棒喝,倒退两步,撑着桌面骂道:“逆子,逆子!”   梵镶璧冷嘲道:“你从没把我和尘弟放在眼里,而今,说我等逆子,不觉得心虚吗?”   “你!咳咳……”   月胧见景国公气急,赶忙拍着他的背,抚顺他的气息。   倾国借机插口道:“故园旧事暂且莫忙,害伯母身死的杀手幸存其一,想必诸位也想知道其后真凶吧?”   镶璧梵尘稍稍平歇气息,冲倾国心切道:“这个自然,我要杀他为娘亲祭坟。”   “慢着!”景国公挥袖阻拦道:“因你扯出那么多事,你还想作甚?”   倾国淡漠一笑道:“俱事非我所愿。当年,我在此丧母,一个五岁的孩子被众人算计。我生死存亡尔等不论,倒说起推脱之言。这便是王侯之家的肚量吗?”   倾国利目扫向景国公,冷然道:“侯府中丧多条人命,杀手视我为鱼肉,我不查出真凶,难道还要坐以待毙?还是景国公知晓真凶,却听之任之,毕竟他也算替你的绿绵报了仇?”   “你、你……”   景国公怒不成言。倾国扭身背对,不作理会,命春风唤人带上黑衣杀手。众人入座,俯视着狼狈跪于跟前的男人,有心慌、有悲愤、有疑惑,更有惊奇的。   倾国斜视梵无梦道:“无梦是不是觉得他眼熟?”   无梦略一沉吟,视他人不见,望着倾国道:“此人好像我府上的守夜,方没。”   “难怪我觉得他似曾相识。”梵天锁眉觑视无梦道:“叔父,你的家奴怎会行刺倾国?”   镶璧梵尘愕然地瞅向梵无梦,方没跪步挪向梵无梦,抱着他的双膝哭道:“梦主救我,梦主救我!”   无梦欲待避开黑衣人的纠缠,方没却紧拽着他的衣摆,不让无梦起身。方没疯狂道:“梦主,我都是按你说的做,你可不能不管小的。”   梵无梦一脚踢开方没,忽略他人的眼色,直视倾国道:“此事与我无关。”   “我信你。”   倾国无梦两相望,神色中颇有情意。梵月胧见状,哪里能忍?她摇着景国公的臂膀,邀其作主。“你当然信他!你不是都说要与他私奔了吗?伯父,她嫁来不过数月,便偷偷和叔父私会,这样的女人怎配做我侯府的夫人?”   “真有此事?”景国公殷切地看向月胧。   梵月胧狠狠点首应道:“此等丑事,我怎敢妄加与人?伯父,你可要作主啊!”   “好,我……”   “哼!”   景国公方欲答应,梵尘哼声冷讽道:“爹,别忘了,你的绿绵亦是如此之辈!”   “孽子!你住口!”景国公恨不得打杀了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王氏道出往事,当众给他没脸。竟被亲子咬住不放,句句皆是讥讽之言。他暗自烦心,若是震不住这些小辈,之后这个家岂有他说话的余地?   景国公的眼线掠向梵天道:“天儿,依我看此女一无身世,二不贤淑,难与你匹配。不必再听她说什么,一封休书把她打发了吧。你娶她不过是为了解荷园之谜,如今谜团已解,何必还留着不明不白的女人?”   “不行!”梵月胧生怕梵天前脚写下休书,后脚倾国便跟着梵无梦双宿双飞。她搭拉着景国公的胳膊,扭着小臀道:“这般的荡妇,一封休书岂不便宜了她?如若她出去胡乱说道,伯父,我们侯府哪里丢得起这样的脸?”   “唉,别说了,别说了。”梵镶璧眼带讥诮道:“我真听不入耳,也不想想你亲娘是什么德行。”   “哥,你……”梵月胧翘着嘴跺脚,恨不得把镶璧的嘴缝起来。   景国公对梵镶璧所言充耳不闻,冲着梵天劝说道:“天儿,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如是你念旧情,那伯父替你作主,此等玷污门楣的女子,沉塘吧。”   倾国眼含讥笑的瞥向梵天。   梵天嘴角轻勾,伸手握住倾国的柔荑,回视景国公道:“我信她。”   “天儿,你……”   梵天摆手阻断景国公所言。“这是侄儿的家事,无需伯父插手。”   景国公窒了窒,再说不出冠冕之词,哼唧着低头不语。   梵无梦脚尖挑着方没的下巴,喝问:“说,是谁命你刺杀倾国?为何嫁祸与我?”   方没哭嚷道:“不就是爷吗?为什么做了事,又不认了?”   倾国拦住无梦的踢打,瞰视着方没摇头叹道:“何必讨苦吃?嫁祸无梦,岂非自投死路?你想保全主子,不如求死便罢。”   好冷酷的话语言,好犀利的言辞。众人凝望倾国的眼光又多了份深思。   “无梦。”   梵无梦转视倾国。   “你骗我两次,一是你夜探荷园,手上有伤说是凶手所赐。你以为我一介女子,不懂刀伤,故而也不掩饰,任我包扎。那痕迹,却是你自己下的手。你想使我心生怯意,逃离侯府。”   倾国笑道:“其二,我曾问你,绿绵和兰姨死因为何,你说是蛇咬毙命。如今看来,你早知绿绵毒死你娘,王氏与你有恩,想让我把这次的凶手和十年前的,混为一谈吧?”   无梦惊窒片刻,默然颔首。   “梵无梦是宝藏之主,害我无意。”倾国回顾众人道:“今日山顶,他们不是夺图,而是要杀我。甚至,不惜害死侯爷。为什么?”   “莫不是他们已经知道宝藏没了?”梵尘猜测。   “没了宝藏,我背后不过是片荷花刺。杀我有何意?”   梵天解疑。“他明知自己得不到,更不愿为他人所得。为此痛下杀手。”   梵镶璧奇道:“为什么他以为得不到?梵天即将离府远征,不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如我不在侯府呢?”   “什么意思?”众人追问。   倾国步向屏风处走动,俯瞰着梵月胧道:“月胧心系无梦,见我与他交好,威胁要大肆宣扬我的淫行。我扬言欲与无梦离开靖州。若是凶手知晓,各位以为如何?”   “也不对啊?”梵镶璧啧着嘴道:“与其杀了你,大家都得不到,不如先让人得了,再盗之。”   “此计虽亦可行,但不过是纸上谈兵。”倾国直着疑点道:“如若我离靖州,凶手须得跟踪、寻觅、查探、夺宝,之中要多少人手,会不会泄密,能不能成功,其望渺茫。不如杀了我干净。”   “你说要离开靖州,此事何人知晓?”梵尘话是这么问,然他的眼角已拐向月胧。   “不是我!”梵月胧分辨道:“我怎会害伯母?”   “知面难知心。”梵镶璧因王氏之死,对绿绵月胧母女深有芥蒂。   梵天沉思道:“堂兄,月胧和你同处十七年,她的性子你还不明白吗?她若能有帮凶,只怕早下手了。依我看,许是有人偷听了什么吧。”   “我与月胧交谈,两旁并无闲人。”倾国笑看无梦道:“话毕回厅,月胧先行。我到之时,室内少了三人,月胧、无梦、秋霜。”   梵无梦解说:“当时,月胧有事找我相商。”   “这么说,难道是秋霜?”   “就算秋霜偷听,听的也是叔父与月胧的闲话。怎知倾国一时的激言。”梵天否决道:“何况,若她是主谋,跌落悬崖之际,黑衣人怎会舍她性命?”   “此事,先且莫论。”倾国转问无梦道:“方没是你梦园之人,他何时入你府中可知晓?”   梵无梦瞥眼看着方没道:“梵家跨地百余顷,我娘嫁入后分家,为景国公府、侯府、梦园。三分府第,其中的奴才多是原有的家奴。若是我所记不差,方没之父便是梵府的卖身奴。”   “如此说来,他听命之人,并非只有无梦吧?”   景国公眯眼朝倾国冷喝。“怎么?你疑心我?”   “岂敢。”倾国垂目抿了口茶道:“杀手每每得手,该是熟识院内路径之人。实则,王夫人早在诗句中提点了,她想侯爷寻这荷园谜,自解身世。”   “此话何意?”   “这荷园谜,不仅关系绿绵之死。”倾国笑望景国公道:“之前,恐怕是当今艳妃的居所吧?”   举座皆惊。   梵尘惊讶道:“你说这幕后真凶是姑姑?”   “胡说!”景国公喝道:“贵妃娘娘岂容你诬蔑!”   “娘不是说,姑姑或许知道梵天的身世吗?她怎会陷梵天不义?”   倾国瞅着梵镶璧询问:“艳妃生有几位王子。”   “三子一女。”   倾国哼笑道:“既有人承欢膝下,对一个不知是不是亲生儿子的侄儿,你会在意吗?”   “这……”   “再者,即便侯爷是她的儿子。如今,此事能说清吗?皇家情薄,侯爷更不是她养大,与她宫内的儿子自然亲疏有别。”倾国斜视梵天道:“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动侯爷。毕竟,侯爷手握一方兵权,对她的王儿亦有助力。”   倾国的眼光由梵天处掠向方没,叹道:“山崖上,我听你们说了句,‘已到万不得已之时’。想杀我,却因命不能动侯府中人,故而难展手脚,确实难为你们了。凤惜,为置我死地,不惜夺亲儿性命,不愧是贵妃,当真狠心。”   “不会的,姑姑在皇城,距此地千里之遥,怎能害你?”月胧辩驳道。   “艳妃远离靖州,可府中多是她曾今的心腹。权贵者,有几个不是借刀杀人?”倾国踱步方没身前道:“她许了你何事?或是,你爹欠了她什么情?”   方没侧面不语。   “姑姑离靖州多年,他怎会听姑姑的?”   倾国无声笑道:“人总不甘心作奴才的。”   梵尘脚踢方没,喝道:“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说吧。是谁下的令?”   “住口!无凭无据,你们怎敢论贵妃娘娘的是非?”   倾国冷冷望着景国公道:“你怕此事宣扬,对艳妃手中的亲儿不利吗?”   “你……”景国公方待怒骂,却见一把利刃横与倾国颈间。   “倾国!”   “住手!”   众人徒然起座欲上前搭救,倾国挥手道:“别动,剑上有毒。我说得可对,夏雨?”   夏雨见倾国并未回头,即知自己是谁,心有疑窦。“你怎么知道是我?”   “后院命案,丫鬟多有嫌疑。但熟悉各苑路径的,非你们春夏秋冬四婢莫属。找个时机,偷偷进园子,躲于偏僻处,直到深夜行凶。事发,悄悄混入女眷之中,你一个婢女谁人疑心?”   “你不就疑心与我?”   “春风受罚回我身边伺候,侯爷纳秋霜为妾,你以为我怀疑的只是你一人么?”   “你不是说侯爷纳秋霜为妾,是为了牵制倾城吗?”夏雨愕然一窒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让人起疑。却把人圈禁着监视。”   夏雨冲着蠢蠢欲动的众人喝道:“别动,刀剑可无眼!”夏雨把刀锋横于倾国的颈项,质问:“你怎么断定是我?”   “秋霜恨我吧?她在月园听了风言风语,难道不想除去我?”倾国笑道:“秋霜不是个聪明人。你说,她会不会找人相商?你听了我与无梦之事,想到我平日对侯爷的冷淡,何况在他出征之即,春闺寂寞,总会猜测我离他而去吧?”   “你!”夏雨大悟道:“是了,你早派人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她来寻我,你定然获悉。那么,你知晓今日一行的凶险,为何去?”   “不过想引蛇探凶。府中藏着那么多暗桩,总不自在吧?”   夏雨瞪眼死死盯着倾国,愤然道:“你想一网打尽?这么说,普峰寺……”   “哪里。”倾国悠悠道:“月胧钗刺马股,王夫人身受重伤,皆出你所料。丽山顶,普峰寺的二重杀机,我岂能放过?不除去要我性命之人,如何睡得安稳?”   “你……”   倾国翘起唇角道:“你脸上的伤还疼吗?悬崖上,你故意踩下落泥,被王夫人赏了巴掌。之后,不忘提醒我去普峰寺进香,对艳妃算得上忠心。王夫人承托出当年事,你心中骇然。以为我会旁敲侧击,对艳妃无碍,怎料我突然道出实情,你欲阻晚矣。你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没杀了我?”   “住口!”夏雨铁青着脸,冷喝道:“不错,我该杀了你,而不是在意藏宝图。哪知,宝藏早被取走,可笑,可笑!我小看了你。但别忘了,艳妃娘娘是梵家的人,他们总不会为这三言两语背弃娘娘。”   “可笑。”   “你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倾国瞅向梵天道:“梵天为什么娶我?就是为了试探艳妃。他早知晓诗中之谜,却装作不知,与我周旋,为的是引你出手。如今,你还指望他向着你的艳妃娘娘吗?”   梵天脸色剧变,但面对冷嘲的倾国,竟不知如何开口。   “我原可不必露面,但我听不得你诋毁娘娘之言。幸亏我出手,哼,你们竟知道我才是主使。”夏雨面向梵天道:“侯爷,一切都是我擅自作主,与娘娘无关。你和娘娘毕竟是母子,岂可反目成仇?”   夏雨不管梵天是否听入耳,她以倾国为质晃出室内。夏雨知道往大门处逃多生事端,拖着人往荷花池去。众人只得远远跟着,屡次想动手,皆怕投鼠忌器。   夏雨推着倾国,在小道中疾步而行。眼看将到出口,倾国顿然止步。   “你干什么?”夏雨喝问。   “夏雨,你当日传信与倾城,邀她午夜来这荷花池,必是因她知晓宝藏之事,欲杀她嫁祸与我。你催动群蛇之时,有没有想过,我活着回来,此路还能不能走第二次?”   “什么?”夏雨惊慌失措道:“难道,你把水路堵了?”   倾国扬起剑眉道:“可怜,你虽知倾城腿伤,竟不知这水路中的机关。艳妃是不是说过,如事败,由水路而逃?看来,她是想杀人灭口。”   “不,你胡说!”夏雨心神俱震,五官扭曲,脸色变了又变。   “梵天命你照顾伤重的倾城,更打发你送刘氏回燕州,不过是我让他支开你,想探探这荷花池。”倾国狡狯地笑道:“与蛇同游的滋味,也该由你尝尝。”   夏雨惊骇之下举刀割向倾国的咽喉。   倾国的右手指飞速点向夏雨的胳膊,左臂就着被反制之姿,点击对方胸口的三大穴道。顷刻之间,倾国反守为攻,避开带毒的匕首转朝夏雨身后,一脚把她踢出小道。   荷花池与湖岸上遍布着毒蛇,纷纷涌向夏雨。   “侯爷常年不在府中,让你守着荷园,此地便是你的天下。你在池中育蛇,驯养后放入相通的茗花湖,蛇性喜腥,只要在水下的源头处放置血腥之物,群蛇焉有不来之理?”   倾国说着拾起碎石甩向夏雨,解开她手臂的穴道。夏雨身缠数十尾毒蛇,想掏蛇药解毒,却哪有这个时机?她想以叫声驱蛇,可发不出半点声息。   夏雨拼命挥着匕首斩蛇,群蛇见状扑势更猛。她的头被环成蛇球,想伸手除下,不想拉扯间蛇身缠得越紧。夏雨疼痛难挡,只能盲目地奔逃,一脚踩空踏入荷花池,扑腾地颠簸着。蛇群纷纷向她撕咬。倾国迎着风雨,看着她挣扎着沉入湖底,转身步往来路。   尾随其后的梵天冲上前,扶着湿淋淋的倾国,揽着她回房。此时正是华灯初上,室内被烛光照得暖融融的,倾国把手附于烛火上烘烤。   梵天让春风备衣,为倾国换下湿透的衣物。   众人因夏雨之死太过骇人,一时无语。良久,景国公忧心喝问:“天儿,这般狠毒的女子,你真要留着她吗?”   “此事不劳伯父费心。”   “你……唉!”   倾国接过春风递向她的衣物,端起烛台转过屏风,步入内室换衣。“侯爷想必不愿说破艳妃之事,才能继续虚以委蛇。”   “倾国!”   “你利用我,本不该让你全身而退。可惜,我答应了王夫人……”   梵天似乎想到什么,快步冲入里室,正遇秘道内冲出无数火星,其间成为一片火海。却哪里还有倾国的身影?   景国公拉住想往秘道救人的梵天无梦,喊道:“秘道是避祸之用,为防死敌入内,火势一起难歇。还不快救火!”   无梦梵天捶着红木桌,瞪着火红的秘道,气急难言。半晌后,才回神命众人救火。   秘道连着三府,稍顷各宅内火光冲天。梵天强压怒意奔向书斋,方救出了布兵图,桌面正中的书信吸引了他的目光。梵天抖开一观,竟是一封休书。   梵天骇然,他怕的不是书信,而是纸上的字迹。那一笔一划分明出自他手,可他明白自己从未写过休书。梵天忆起倾国日夜拿着他的行军策翻看,顿悟,原来对方竟是偷学着他的字迹!   梵天一把挥落桌上的古玩,心痛难挡。暗道,这番策划,想来她早准备今日脱逃。难道在马车中,倾国握着他的手,是想让自己以为她已渐渐倾心,使他掉以轻心吗?   沉思间,春风禀报。“主子,倾城夫人院落起火,是否命人搭救?”   梵天把休书捏成一团,挥袖奔向梨园。   梨园内倾城正等着巧儿的消息,岂知忽然走水,从墙中喷出火花。倾城双膝未愈,如何自救?她扯着嗓子呼救,可她的园中素日只留巧儿照料,如今失火,院内乱作一团,更无一人想起她。   倾城吸了烟尘,喉中疼痛再难言语,绝望之中听得门外传来梵天的嗓音。她顾不得剧痛,呼唤道:“梵郎,救我!”   “倾城,我喜欢过你。”梵天隔着红木门道。   倾城哭喊道:“梵郎,先别说这些,救我出去!”   “想我救你,为何下毒杀我?”   倾城惊慌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梵天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昨日黑衣人与你商谈,我就在秘道之中。你的一言一语我都听在耳内。你知不知道?那黑衣人就是倾国。”   “什么!”倾城顿时瞠目结舌。“她为何这么做?”   “你还不明白吗?”梵天怜悯道:“她想让我知道,你为夺家产,可以毒杀我。为了赌今日放火,我不会救你。”   “不,不会的,不会的!”倾城扯着帐幔,嘶喊:“梵郎我错了,我错了!你看在我断腿的份上,救救我啊!”   梵天双眸流露冷嘲,哼笑道:“我纳你为妾,你残了我仍好好对你,是为了让倾国以为我是个专情的男人。”   倾城嫉妒的心肺欲裂,她怒吼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说过,我喜欢过你。死,也该让你死的瞑目。”说罢,梵天回身步出院落。只听得背后凄惨的叫嚷,与无尽的咒骂。 侯门深似海 第四十一章 一念之差梦成灰(完结) 类别:架空历史 作者:幽冉 书名:人为自己活 更新时间:2008-8-18 19:55:43 本章字数:2710   侯门走水,火势熏天。三条街外,仍可见那黑烟滚滚。府内忙不可歇,其外闲人谈说纷纷。嘈杂间,谁都没有察觉,一条鬼祟的身影,自偏门而出,偷偷混入人群。   巧儿提着包裹,快步迈向城门。她行色匆匆,但觉四周人尽望着自己,然也知晓,这不过是心虚的错觉。   昨夜,倾城命她在香炉中下毒。她本不愿答允,辗转深思了一夜,想到莲叶的死讯、刘氏的尸首、倾城的断腿……她怕,怕自己亦是这般的下场。   巧儿明白,自己知晓太多事,只要府中的主子们活着一日,她就别想走出府门。在她眼底,侯府深院好比噬人的魔穴,不知何时何地,多说一字,错行一步,恐怕转眼间她便没了生息。   她铤而走险,杀人搬尸,到如今身怀千金,为了什么?还不是远离纷争,找一方水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若她一生都埋没于侯府之中,那她得了再多的金银又有什么意思?   她盯着手中的瓷瓶,拔开塞子倾下瓶口,把药丸倒入掌心。她对自己说,若手中的毒投入香炉,就好比得了半条生路。梵天,倾国身死,倾城行走不便,待她逃出府去,即便今后有人相识,又能耐她如何?   正当她于回廊中来回走动,满心挣扎时,梵天抱着王夫人急奔荷园而去。她悄悄跟与其后,借着与小婢女搭话的当儿,冲着将送上主室的香炉内投下毒丸。   结果如何,她并不想知晓。投毒之后,没有回头路。她忙跑回梨园收拾行李,放入所得之物。没想,才半天的功夫,整个宅院燃起大火。她心跳如狂,心里浮现梵天倾国等人惨死的容颜。她苍白着脸挽起包裹,趁着慌乱逃往前院,摸向偏门。   巧儿看着无情的火焰,她不知道没有自己援手的倾城会如何,她只明白,错过了这次机会,她永远出不了那个牢笼。   靖州城门卯时开,戌时闭,一刻不误。出城须备一串五枚铜钱,示户籍名讳的竹牌,方可离去。巧儿至城门口,踌躇着取出怀里的竹排,缴了铜钱,颤着胳膊递出竹片。   “苏倾城,燕州人士。”城门守卫接下户籍,打量了巧儿两眼,挥手道:“好,放行。”   “慢!”远处传来马蹄声,不刻便至城墙脚下,来人阻喝守卫拦住欲冲出城门的巧儿。当其转过巧儿的身子,愕然道:“你是何人?”   巧儿早吓得魂飞魄散,被压着跪于雨雾之中。她咬着嫩唇,淌着泪水不敢发一语。   “有人见你从侯府脱逃。说,倾国呢?你……”   “伯父,小侄的家事就由我处置吧。”   正心切喝问的景国公,被不知何时到身后的梵天打断询问。仓惶回首睇向梵天,讪讪道:“天儿,府上的火可灭了?”   “有劳伯父挂心,幸亏天降雨露,没有酿成大祸。”梵天侧过脸,对着属下冷然道:“还不把人带下去。”   “天儿,你这是……”   景国公伸手欲阻,梵天上前撕开巧儿的包裹,待露出金银珠宝,方朗声道:“伯父,我知你心善,但别为这奴才说情。她私盗财物不幸败露,竟放火烧宅。这等不忠的奴婢,岂能容她?”   围着城门看热闹的众人,听梵天所言,才知侯府起火的缘由。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多认同梵天所言。看向巧儿的眼光,皆流露鄙夷之态。   “我没有……”   巧儿待要争辩,早被压制她的侍卫抽上巴掌,封了口拖入人流,朝来路而返。   “天儿。”景国公别过守卫,拉着梵天往无人处,悄声道:“倾国此人的举止,可不同寻常女子。你难道就这么放过她?我可不信她真死在秘道里了。起火之后,逃出侯门的仅她一人。我听人禀报,以为是倾国。不想,竟是个丫鬟。”   景国公急道:“你看这婢子怀中的财物,何止千金?何况,在这关头逃出府去。要说她与倾国无关,我是不信。还是快快审她,问出倾国的藏身处放好。”   “伯父,你如此在意倾国,是不是怕她说出今日之事,对皇城中的表兄不利?”   “你……”   梵天笑道:“伯父放心,我信倾国会守口如瓶。”   景国公听梵天道出心中所想,不禁心烦意乱,质问:“你怎知晓?”   “因为我懂她。我知道,她想逃,没人能找到。所以,我也就不费这心思了。”梵天低头冷笑。“我追着伯父前来,是不愿让你当场审问,把事闹大了。你这么做,反倒害了表兄。”   景国公满面颓然,想了想不甘心道:“这偷跑的奴婢,真与倾国无关?”   梵天苦笑着叹息,亦不回言。倾国昨晚引自己偷听,她与倾城的密谈。提议巧儿充当投毒的凶手,做不做都在对方一念之间。   当在荷园闻到满室的松香味,他明白巧儿下手了。这松香是他送与倾国的香囊。倾国知道自己难容巧儿,但也有心收她为心腹。为此倾国设了一计,不仅诱害倾城,更引出了巧儿的恶念。此计看似简单,攻的却是人心。   倾城如不害他,自己原可任她在府中闲渡春秋。巧儿若不下毒,他也未必定加害与她。倾国甚至猜到了巧儿的私逃,那包裹中十有八九是倾国之物,看来,她早布好了陷进,等着猎物落网。   巧儿下毒,未必是为了倾城。她不下毒,今日便不会逃,亦不会坐实这偷盗放火的罪名。往日言,人算不如天算,可倾国的算计,便如同窥破了天机。她并没有害人,只是让人自食其果。   想来,倾国的那把火,也是为了缭乱人心,使巧儿觉得有机可乘吧?但巧儿哪里知道,今日荷园发生的事,早使得梵家草木皆兵,谁人容她走失?她不过做了引走他人的靶子。   景国公见梵天不答话,径自沉思,心下不快。当即叹了口气,甩袖离去。梵天默默跟与其后,步入大道正要跨马回府,有人急匆匆的跑来,贴着他耳侧禀报道:“侯爷,丹州急报刚至,说被高山五万之众所围,粮草紧缺。想要我等送兵将,口粮解围。”   梵天锁眉道:“此番去的是风州,丹州战事怎会报与我?”   “侯爷,西北诸州单论繁华,靖州数得上一二。此时,其他州郡粮物早已搬空,只余我们未动。我想,丹州之将亦是必不得已。”   梵天颔首道:“这些天招了多少兵将?”   亲兵拱手回道:“四千余。”   “好。”梵天右足一点,跃上马背道:“连夜布上五十车粮草,明日辰时命甄副将带这四千兵马救援。”   “五十车,是不是太少……”   “我等只能尽点心力而已。破敌,还是得靠他们自己。”梵天说罢扬鞭策马而去。在二人对话不远处的衙门口,坐着招兵点将的侍卫,正挨个询问道:“何处人士?”   来人掏出断了一边的竹排道:“小人来得匆忙,泥路又难行,不想竟摔了一跤,跌断了。另一半,不知掉哪儿去了。”   侍卫瞅着满身泥污的男子,笑道:“看你有保家卫国之心,我也不为难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道:“无悔。”(完)   这一部已经完结,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和鼓励。       [前世之孽怨:倾国怨灵]   北帝跨上高高的城楼,抚摸着胸前的玉佩。这玉佩很特别,青绿色的壁面上刻着无数的殄文。中心镂空,之中流动着血液般猩红的沙子。   “我今日终于一统天下,带着你踏上皇城的巅峰。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北帝温柔地抚触着玉佩,那眼神仿佛注视着他的爱姬。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却失去了男人的骄傲。如时光倒转,他依然不知如何抉择。   北帝轻抚玉佩,眼中流动的激情,难辩爱恨。当日,把伤他至深的无名之将,尘封在这魂玉之内,已非仅仅是恨了。北帝一直自问,如刺客是中原王储,而今,他会不会登上这高楼。   不,不会。北帝自知他没有那坚毅,深沉的个性,和那陷入重围仍反转劣势的机敏,还有那孤身一人,鲜血淋漓却誓死不屈的豪气。   他甚至没见过此人的脸,更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可是,他忍不住恨,每时每刻的恨意,竟慢慢参杂了钦佩,羡慕。渐渐的,他会在意别人口中那无名之将的传说。多听一件事,他的心中便多一份倾慕。   北帝曾在愤怒下,把魂玉弃置冰河之底。但没一盏茶时,他便后悔了,不顾众人的劝诫,跳入冰寒彻骨的激流中,捞取这一小方玉佩。他丢过无数次,也悔了千万次,也许恨之切,竟生出了锥心之痛的爱意。   可惜,人已逝,再难得。或许,就是因为得不到,反而无法甘心。   “陛下,前朝余孽已经跪于大殿,等候发落了。”   “嗯。”北帝扬眉,收回欲穷千里目的视线,由大将引路,踏入纸醉金迷的大殿,坐上天下男儿皆渴望的龙椅。北帝抬眼,俯视着殿下嗦嗦发抖的前朝王室,冷笑道:“众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他们?”   “皇上,斩草需除根啊!”   “陛下,拿他们为死去的将士血祭吧?”   “王,不杀他们后患无穷啊!”   北帝右手一挥,殿内顿时一片寂静。“想死的站出来,本王可以给你们个痛快。”   中原王战战兢兢地缩于老太监身后,他左右聚集着脸色惨白的皇家贵胄。   北帝看着中原王的丑态,暗中嗤笑。难怪要亡国啊!偌大的王室之内,竟没有一个敢作敢为之人。“不想死吗?也行。本王给你们一个机会。”   北帝勾起唇角,狡狯地笑道:“本王挥师中原以来,尔等杀过手下多少能人战将,也算助我们一臂之力。你说一个,本王便恕一人,如何?”   这是致命的羞辱,但为保命的皇室子孙却不得不从。   “我……我杀了驻守寒临关的木将军。”中原王垂着眼,瘪下肥胖的肚子,颤巍巍道。   北帝斜着身子,坐于龙椅。左手支着下颚,玩味道:“为何?”   中原王始终不敢抬头,擦着额头的冷汗解说。“徐爱卿呈褶子说,木将军有叛国通敌之罪。”   北帝拍着座椅朗笑道:“杀得好!要不是杀了他,这寒临关还真不易破。”   北帝的话,引来北国众臣的阵阵讥笑。   北帝扫过中原王羞愤欲死的神情,把眼光移向殿旁的大将,问道:“真该赏赐他口中的徐爱卿,此人何在?”   大将单膝跪地道:“七日前,徐君眼见京师不保,带着娇妻美妾逃往江南,被讨伐扬州的哈慈遇上,斩杀在城门口。他的头,恐怕还挂在扬州城楼之上。”   “喔?便宜他了。”北帝微微点首,回视中原王道:“一命抵一命,你想本王赦免谁?”   “这……”中原王环顾着四周期盼的目光,狠下心道:“朕……不,我不想死!”   北帝眉峰轻挑,薄唇一抿道:“好。”北帝施眼色,命侍卫把中原王压置一边,冲着余下的丧家犬问:“接着,谁先说呢?”   在北帝与阶下囚的问答间,宫娥托上盘盘佳肴,太监送来一壶壶美酒。不过一日之差,雕梁玉砌仍犹在,却是朱颜改。   旧时的忠臣,早被这王朝自己灭尽。而趋炎附势之辈,亦死在北帝的铁骑之下。如今大殿上,就是藏有忠义之士,也被贵妃王女,太子王爷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亡国史,弄得心死成灰。   北国将士们把前朝王胄的话,当作下酒菜,讥笑嘲弄着他们的驴昧。一问一答中,旧室王族等于是自毁了最后一丝人望。   “本宫,不不,我……”桃李年华的公主,拖着妩媚的身姿,款款拜倒王座前。“我没杀他,是因为要把他送去与贵国和谈。”   北国心底一个激灵,眯眼问:“你说的他是谁?”   公主仰起娇滴滴的脸蛋,柔声禀报。“他没有名字,但他却是……”   公主不知怎么开口,北帝斜视着她,接过话头。“他是阻我大军,无法入中原的无名之将。”北帝望着底下尊严扫地,玩弄姿色,企图勾引他保命的公主冷笑。   公主在北帝热辣的眼神下,故作羞涩地垂下眼帘。“谢陛下明查。”   这女人真是不知所谓!她以为今夜是选妃大宴吗?她不懂何谓亡国之恨吗?北帝狡狯地冷嘲。“你不用谢本王。你没有杀他,自然也不能饶你一命。”   公主大惊失色,欲待起身,被侍卫一把推倒于地。她强辩道:“我没杀他,可他被我折磨的生不如死啊!”   北帝心头激痛,他悄悄摸着怀中的魂玉,扬眉一笑道:“本王岂能言而无信?不过,你一介女流之辈,朕网开一面。”北帝双击两掌,庭外步入十来个宫女太监,由侍卫押送着跪至殿前。   北帝搁着下巴的食指,冲侍卫首领稍稍一抬。侍卫长会意,把掺了药的美酒,灌入公主的咽喉。没等公主挣扎,侍卫用白布塞入她的樱桃小口,剥了她的衣衫,赤裸裸绑住她的身子。   北帝喝了尊酒,睨视着公主湿漉的眼神,淡淡笑道:“你不是想活命吗?我成全你。”北帝转朝众奴道:“你们是昔日伺候小公主的?”   “是。”宫女,太监低头磕头道。   “好。”北帝手指阶下一丝不挂的公主道:“我给你们两条路。一,她曾怎么折磨人的,你们今日就在她身上,一一演示给朕看。二么,你们现在就转身出殿,跳下城楼,喂狗而食吧。”   众仆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侍卫长咣的一声,拔刀出鞘,冷喝道:“还不快选!”   众奴久居宫廷,皆是心狠手辣之辈,何况是跟了这样的主子。宫女,太监慢慢爬向公主,伸手狎玩。   公主瞪着北帝,一副想把人撕碎的恶态。   北帝哼笑道:“我君臣看这场好戏,换你一命。记住,想得自然有舍。”   北国众臣细观公主的裸体,在百般戏弄下亢奋,又被小刀硬生生地刺破肌肤,偃下激情。一段段匪夷所思的玩弄,把公主折腾的羞愤欲死。她看向一旁的亲人,而他们竟不敢施舍她一眼。   刺字、烙刑、割肤、切肌、敲骨、灌尿……她往日嘻笑中的玩闹,如今,成了她的恶梦。   酒过三巡,北帝示意众人静声。   “征战中原,死伤无数。众位爱卿也看见了,中原的王储就是这么对待有功之臣的。我北国入了中原,切记不要沾染恶习,这是亡国之道。”北帝举杯道:“为了死去的将士,为了这番霸业,本王敬诸位一杯。”   “我等紧遵陛下训示!”将士尽皆起座,拱手回礼,饮下杯中美酒。   “把他们带下去,砍去四肢,放入酒瓮。”北帝掷下酒杯发令。   前朝贵胄惊恐万状,脸色铁青,挣扎着不肯离去。   中原王抱着柱子,惨叫道:“你说过不杀我们的!”   北帝奇道:“我确实不取你们性命,只是把各位做成人彘。”   “那样还不如死!”   北帝奸笑道:“我给过你们痛快的机会,是尔等求活命的。中原有句话说的妙,好死不如赖活。拉下去!”   “是!”侍卫在一片嚎叫声中。拉着阶下囚出殿行刑。   北帝面无表情地盯着死去活来的公主,悄声招过国师道:“有法子让她永远死不了,受罪吗?”   “是。”国师凑近北帝,轻声道:“把她凌迟处死,用巫术封住她的魂魄,取她的尸身装入酒坛,沉浸湖底。这酒坛,四面有小孔,小鱼可以钻入其中吃她的血肉。她永远埋在湖底,投不了胎。”   “如是,今后有人取出这坛子打破呢?”北帝疑问。   国师道:“陛下放心,这要是打破了,她的人便化为飞灰。”   北帝颔首道:“好,就按你的意思做吧。”   “是,陛下。”国师领命告退。   北帝望着阶下的群臣,听着城楼下凄厉的哀号。温柔抚触着身怀的魂玉,暗暗问道,我这么做,是不是你想要的?你就好比倾国的怨灵,助我打下这江山。使我恨之入骨,也让我痛心疾首。为了你,恐怕叫我倾国也无悔啊!       [文外:梵天家人的资料]   有大人说,搞不清梵天等人的关系,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古代的媳妇,叫丈夫的兄弟,是跟着儿子喊的。叫小叔。公公的大哥,一般叫大伯。公公的弟弟叫叔父。   景国公——梵天的大伯。   王氏——梵天的伯母。   梵镶璧——景国公,王氏的大儿子。梵天的大堂哥。   梵尘——景国公,王氏的小儿子。梵天的小堂哥。   梵天——景国公弟弟的儿子。   梵月胧——梵天的亲妹妹。   梵无梦——景国公的弟弟。年纪虽然差不多,但辈份上是梵天等小辈的叔父,与他们的父亲,同一辈份。    [文外:尹不语的评论]   倾国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但那有岂是遮掩的住的,想必以后是众家男儿倾心所爱的,倾国本就不在意那侯爷,不过让那侯爷之后爱上倾国不是挺好吗?男人不是向来如此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偷,偷不如偷不着。而关键就在“求不得”三字上,求而不得。那就是一世的牵念了。侯爷必是觉得倾国已是他妻了,他已经“拥有”,可是偏是终不得呢?呵呵,那是该多么的纠结他的心啊!不语也真是爱使坏啊!^o^而倾国本就属于冷情之人,前世又受尽人间苦楚,看尽世间沧桑,能再世为人,必比世间任何人更加爱惜生命,享受生活!就如capriciousgal大人所说:“倾国不会让爱人为天下而抛弃他,也不会为天下牺牲自己的切身利益,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自私女子。”不语同意这说法。这与他的经历有关,而幽幽所设计的就是这么一人物啊!所以幽的文题取得非常好,贴近文意,几字道尽全文的思路!不像有得文题只是华丽的词藻,没有实质。   且倾国他本就是男儿身,即使如今魂魄依附于女体,但依然是男儿性,又企会容易为人心择,动情于人!怎会对侯爷动心呢。而能让倾国这般的人物都动情之人,也非得有其独特之处啊。但不语不认为那个人得有震慑世人的绝世武功、富甲天下的身家背景或倾世绝俗之姿的绝世佳男。甚至于可以与这样的人物相较而平凡些,平凡到只有颗只爱一人,只为一人的心。以一心换他心。而这样的人还平凡吗?不语当然觉得不凡啊!这样的倾其所爱,是多么然人心择。试想能倾国使其动心的也必是那种宁负尽天下也绝不负他之人物了。就如看幽的文《天生尤物》中的鹊小楼,惜春雨那般。世上庸碌之人凡几,有几人能做到这样。也就必不存在一女多夫了。   如果书中有这样两个人物,都对倾国倾心爱恋,倾国该何去从?呵呵,这些还是交给幽幽自己去烦恼了,不语不在枉自揣测了。^^^^^^^^^^^^^^^^^^^^^^^^^^^^   谢谢不语的评论。   倾国确实是个自私的人,试问,在这世上谁不自私?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倾国受了那么多罪,是该为自己而活了。不语说的好啊!   至于,倾国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幽幽也的确在烦恼中。       [文外:capriciousgal的评论]   力挺佳作!~   看到某游客大人说到00XX的问题,偶突然也意识到了~   虽不知道后续发展会怎样,但似侯爷这种男子,不要也罢.我可不屑他将来是不是会为倾国的魅力折服,爱上她.爱上又如何,倾国如此优秀,何必衷情于你区区一个侯爷,况且还曾倾心别人,算计倾国,图谋她的宝物!   记得幽幽大人有说过比较喜欢一心一意的,不喜欢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倒是未尝不可一试.   我倒是很乐见于倾国可以一妻多夫这样一个局面.但真要来个一妻多夫,众多读者或许还未能接受吧?大多人可能期待出现一个集外貌,智慧,武力,权势,财富,气质等等于一身的绝代佳男,与倾国在最后共效与飞吧?   相信这部小说里,肯定是会出现众多各有所长的男女角色吧?若只有及其优秀的男女主角,掺加了几个对比鲜明的配角ABC,就太平平无奇了.参看幽幽前面的文风,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写过的.侯爷应该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垫脚石吧.   当然了,按我这么猜测的话,幽幽大人的文章肯定得写得老长老长啦~是个很大得坑啊~呵呵!   然后,我又想,既然题为,人为自己活,这倾国必然不会在像一般小说的女一号般楚楚可怜,以自己的善良,柔情,或者关键时候尽弃前嫌之类的来博得观众掌声,获得男性青睐.   她,应该也是毒辣的吧?或许比起宵尘纪迹那种聪明的算计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宵尘纪迹毕竟已经有了爱,心是暖的,而她,经历过前世的凄惨,有着被牺牲利用的恨意,所以在遇到一些人,一些事,伤害到自己切身利益时,她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不管是亲人,还是爱人.反正,这个时代,是陌生的时代,她在这个时代并没有真正的亲人存在,而将来或许会有的爱人,如果在自己和其它两项之间难以抉择的话,不管另外一项是什么,哪怕是全天下的百姓,她,倾国,都不让这个男子为了这些抛弃她,因为她要为自己活,不再为任何其它.如果爱人无奈弃她甚至伤害,那么,她当然便可毅然决然放弃爱人,甚至,毫不留情的除去爱人.她应该是个能够连上天都又爱又恨却无可奈何的自私小女子吧.   吖吖吖似乎我有点喧宾夺主了~写的起劲起来了,嘿嘿~   希望不会让幽幽不快啊~毕竟你才是最利害的~偶只是借着你既定的概念提出些个人的看法,不符合你的看法的话,切勿见怪啊~   今天我这的天气情况还是很糟,阴沉沉的,不时伴着点点毛毛雨,阴阴的~害我的情绪也很低落,心思也跟着阴沉了~如果幽幽那的天气也这样的话希望不会影响你的状态~幽幽加油!   ^^^^^^^^^^   谢谢capriciousgal的长评。   看过《天生尤物》,到《遇上一个比你小的老公》,然后再是《人为自己活》。这三篇里的人物也不禁相同,文风也变了一些。capriciousgal大,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倾国不像《遇》中的霄尘,他就好比出鞘的刀。光是善良的人,不管何时何地都只有吃亏的份啊!^^^^^^^^^^       [文外:猫猫的长评]   人为自己活,而人最不能摆脱的恰恰就是自己……   倾国,原是千年前的无名战将,魂灵却附身在一命运坎坷的女子身上…再世为人,为什么都不能还他平淡的生活,还要被卷入这危机重重的侯门深院…那一腔热血男儿的魂魄与女儿的娇弱又会是怎么样组合?经历过种种生死考验,经历过无边杀戮的血腥战场,经历过各色的人心险恶,叫他如何还能轻易动心,如何还能轻易动情?恐怕相信了终究还是会背叛吧,相信了依然会伤痕累累吧…人啊,是最薄情寡性的了,今天爱你可以对你至死不逾,明天恨你却能吃其肉食其骨…可怕啊,可怕…   人有所依,必有所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有自己在乎的人或事。重情者,以情感之;重义者,以义晓之;重色者,以色惑之;重利者,以利动之;重名者,以名诱之……其实,挺同情倾国的,不知道他到底过的是怎样的童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踏入杀手这一行当,知道的,只是文中所描写的前世惨烈及他的无奈和所经历过的心路折磨……   断情湖畔,一人一马相聚甚欢,虽非当年的爱驹,却依然能让他动情至此,可见他终归是至情至性而非冷血,只是被那黑暗的现实逼迫的沦为杀人的工具罢了,谁人不想被关怀?陪他一生的马儿,便是他千年前的唯一吧!?拥有温暖的亲情怕是他一生最向往的梦境吧……   黑马惨死,他竟肯拿自己的生命来为其报仇,如若被他爱上应该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吧…梵天、梵无梦又有何德何能配享有此等福份呢……。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们个个风流成性竟然还期望拥有如此绝情绝性的倾国,真真是不自量力啊…   想那能使倾国倾心相向的人儿,相必不用一定要有出众的外貌,也不必有过人的才能,恐怕只要似那黑马一般,无论遇到了什么终对他不离不弃便可以的吧……看似说着容易,但世间人又有几人能做的到呢?……   佛说:心中有佛,便能见性成佛;心中有魔便能见魔成魔。每个人都是一个真、善、美、恶的综合体。然而心魔总是不断的在人心出没。有时候得不到可能更好吧……   恨之深,爱之切。魂玉,魂玉,魂魄之狱。千年前北帝将他的魂魄囚禁于玉中,恐怕目的绝不单纯吧…这铮铮铁骨,这直面死亡的淡定,这操控他一生的决绝,这一切的一切…北帝怎能轻易忘记?魂锁玉中,只怕也是为了某刻的相遇吧……如若北帝当真转世,他的千年记忆是否也能延续呢?与倾国又会产生何种的是是非非?……终究是福?是祸?   对任何人都有着无边的防备,帅气洒脱却又令人心疼万分…倾国啊倾国,世间也只得此一人吧   默默的为倾国祈祷,希望他能尽早遇到那么个人,能让他放下戒备,平安宁静的享受生活,不再为世间的尔虞我诈所累吧…   ……………………………………………………   先谢过猫猫的长评,抱抱,摸摸。   猫猫的评论里,好多都是直点中心啊!还有,猫猫真是幽幽的知己,好多话,都是幽幽想说的。   其中,只有一点,幽幽要指出。虽然,倾国确实是为黑马报仇,才毁灭了一个王朝。但是,你要说只为一匹马,却也不仅仅是。至少,他就是不为马报复,他也活不成。可他至少能少受些罪。   幽幽很感谢猫猫的长评,也期待各位看客的评论。    [文外:宠小盈对梵天的评论]   我个人很喜欢焚天的。不过我才投了两次票呐~   现说说喜欢的原因:一个原因是因为幽大把焚天的名字取得太响亮了。比其他人都好记。   再一个原因,焚天不喜欢的是原来的倾国,不由自己得受到现在的倾国的吸引。说明他也是一个耳聪目明的高手,至少他就懂得区分“原钻”与“假玉”。   想想,焚天好歹也是将门之后,原来的倾国根本就只会哭哭啼啼,哪有一点主母的样子。焚天爱上倾城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另外无梦派系的说:焚天太垃圾了。如果说的是他对倾国的感情,是,他是垃圾了一点。但如是人品,我倒是想问:怎么就说焚天太垃圾了呢?他一个人弛骊沙场,为国为民的时候,谁人敢说他垃圾?谁人忍心说他垃圾?   至于生活环境等方面,我想更没有可以说的了。如果说焚天垃圾,那我倒想问一句,焚无梦是不是也垃圾?比起一个会去找“花仙子”的风流男子,一个会纳妾但不寻花问柳的男人哪个更好点?怕是都半斤八两,谁都说不得谁吧。   我们是生活在21世纪的人,一夫一妻谁都奉行。可幽大写得是古代的人。   记住!他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三妻四妾更是寻常到不能寻常了。   而倾国,是新近才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是,我们都心疼倾国,但也不能得陇望蜀,得理不饶人是不。谁都有我们看不见眼里的一面。焚无梦只是比焚天多了一个优势。在他遇上倾国的时候,他还没有心爱的女人。   而焚天,难道说:在他遇上现在的倾国的时候,他有心上爱的女人。爱上倾国就变成了是一种另有所指的罪孽吗?难道说,一开始的时候,焚天遇上了现在的倾国,立马爱上了“她”。这样一来,就叫做完美无缺?   如果是这样,感情是如此肮脏呀。优雅的面具下,藏匿的是惺惺作态和一股子的道貌岸然。那样的焚天,不值得我喜欢,甚至可以说,他的人品,已是一文不名。把感情如此收放自在的人,有真心吗?   正是因为他内心的痛楚和挣扎,才体现出他的真实。读者才会受到他的吸引。焚天,不算是英雄,却是条汉子,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倾城,但在没有真正明白自己的想法前,不放开倾国。这个时候,不管他是为了得到倾国这个人,还是为了得到倾国身上的宝,他都是值得我们喜欢的。他,自始自终,都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为了什么而要这样做   这个是以焚天做原本的简介.....上次没见的朋友们一起看了吧幽大不传,偶自己传T-T   “倾国,我再说一次,你是我唯一的妻!而我,有生之年,决不休妻!决不!”焚天有点恼羞成怒。他这个天下无双的妻,视富贵如临深渊,更不稀罕三千庞爱在一身。日日魂牵梦萦,心驰神往是一约休书,是落拓不羁的自由之身。   “夫君说笑了。侯门谁人不知焚天爱的是倾城。”焚天呀焚天,你的真心,当真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倾国’扬起唇角,放肆地笑道。眼底却分明没有一丝曖意。   暧昧里和着算计,阴谋中跟着秘密。魂玉呀魂玉,我倒宁可你把带往那乱世纷争之地,以男儿之姿,策马扬鞭,马革裹尸;也不愿窝寄予这一方三尺侯门,以女子之态,扑蝶戏水,倾城倾国……   ……………………………………   首先,幽幽谢谢宠小盈的评论。   再来,幽幽说,宠大你的简介幽幽不是不传,而是和我的文有些出入,所以没有上传。不好意思,摸摸,幽幽很喜欢你的。   各位喜欢梵天的大人,不妨交流一下吧。    [文外:九少笑的评论]   刚看了宠小盈大的长评,呵呵,说出了我的心声.   无梦派不喜欢梵天原因不是在于梵天喜欢倾城在先,而后对倾国动心.   "而焚天,难道说:在他遇上现在的倾国的时候,他有心上爱的女人。爱上倾国就变成了是一种另有所指的罪孽吗?难道说,一开始的时候,焚天遇上了现在的倾国,立马爱上了“她”。这样一来,就叫做完美无缺?"   之前的倾国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得不到梵天的喜爱,而让梵天喜欢上刁钻,野蛮的倾城?虽然感情的东西没有先来后到之理,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个时候我们喜爱的倾国还没有出现.梵天先喜欢上倾城也不是不可.难道真的要梵天"冥冥之中等待生命中真正属于他的真爱"吗?万一之前的倾国不打破魂玉,梵天岂不是要苦等一世?   现在梵天对倾国动情动心,无梦派的大人又说梵天吃着碗里看着碗外..试想:再怎么说都是以前喜欢过的女人,为了自己失了清白(虽然这是倾城自取的),如果梵天因为倾国而把倾城抛弃,不就更显得梵天无情无义吗?想前世的倾国为了自己的王朝忠心耿耿,到头来却落来如此下场,那今生前世的倾国有何不同?倾国警戒自己不能动情不能动心不能轻信他人,要无情要无义,是因为她前世受尽了无情无义、人心残酷无情的苦痛。所以现在梵天的痛楚跟挣扎恰恰显示出了梵天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之人,宠小盈大人说得对,梵天不是个英雄却是条汉子。   ………………   谢谢九少笑的评论。   又是一位喜欢梵天的大人,偏向梵无梦的大人要加油。    [文外:zipangel的评论]   幽,我个人觉得,现时出现的梵家四个男人都不好。那两个浪荡子,不用说,一脚先把他们踢出局了。纯粹配角,哪儿有蜜哪儿香,稍见到个姿色不错的雌性物体可能都不会放过。看游湖那章节,一个稍具姿色的青楼女子都比自家表妹来得矜贵,若不是后来遇到倾国,还指不定不回自家船上,让自家人没脸呢。至于梵天嘛,我觉得某位大人也说得有理,在那个年代,男人三妻四妾是普遍现象。只能说,梵天不算个出类拔粹的“好良人”,但不清楚他出将入相的能力,只能说,他跟普天下的大多数男人一样,该有的共通弱点他都有。自命风流倜傥,朝秦暮楚,喜新厌旧,经不起女人撒娇崇拜,意志不坚,优柔寡断。反正就是男人该有的劣根性他都有。所以,很多人都不喜欢梵天。但梵无梦也不见得就好。现在表面看来,好像他对倾国就很专一,但小说章节根本就没描写过他跟自家的妻妾又是如何的相处模式。只是大家看到梵天的妻妾出现了一大堆,有够乱的,所以就一直说梵天不专,但梵无梦好象也是一个王爷吧,难道他府里就是“吃素”的?而且,就撇开这些来说,按正常纲纪伦常,会有一个叔叔一天到晚寻着晚上的时候走秘道跑进侄媳的房间的吗?现在是倾国意志坚定,不为他们任何一人所动,但如果假设她(他)心动的话,那不就勾搭成奸了吗?如果真爱一个女人,会妄顾她的贞节操守吗(在那个年代而言),梵无梦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吧。就算他说的爱,应该也跟那两个浪荡子差不多吧,只是倾国难追,但越难追越勾起他的兴趣而已。而且,以倾国的性子,真的是很特别,很吸引人。所以,总体而言,这几个男人都是一般货色,不足取已。跟纪迹同小楼比都差远了。幽,您辛苦一点,再费些心思塑造个好男主出场吧。   ………………………………………………   谢谢zipangel的评论。   现在谁是男主角是《人》中的关键,zipangel谁也不喜欢,还有喜欢梵天的,偏向梵无梦的。请大家多多回帖。    [文外:喵黑猫评论无梦与梵天]   好喜欢幽幽文中主角云淡风清,无欲无求的调调,为自己而活,不管别人的眼光,不管别人的评价,只求自己安心即可。超羡慕的说,现今又有谁真能活的那么洒脱啊…   盛气凌人反被欺这章被幽幽写的那叫一个妙啊,看到黑马被打后倾国发威严惩恶奴时的那份强势,那真是一个字--爽!,两个字--很爽!,三个字--超级爽!那身手,那气魄怎是一个帅字了得。看得猫真是痛快之至啊,也为原来的倾国出一个口恶气!哈,哈,哈…猫要大笑三声以示开心   苏家进府后,这个梵天的表现嘛,还算有良心,还知道对倾国动情会让倾城情何以堪,还知道不能丢下倾城,单这点来说,还算个肯负责任的男人,与倾国一问一答间,倒也不曾隐瞒什么,还算坦率,区区对他倒是小有几分改观了。   另有疑问若干:倾国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看那首诗,似乎倾国来头不小噢,欲想财满贯,需把倾国娶。难不成,倾国并不是真正的兰姨与苏放之女?而是另有高贵的身份?比如公主或郡主什么的?兰姨与梵天的娘为何会同时暴毙?荷园之迷是不是就是另一个狸猫换太子之所?又或者倾国背后的刺青原是富可敌国的藏宝图?那又是谁什么时候刺的呢?…(猫自个瞎猜的,至于到底迷底为何,还得看幽幽准备如何往下发展了…无限期待ing…)   那魂玉原是梵无梦所有之物,难不成他是北帝转生?我的个妈妈哎…千万不要啊,虽然他说是为倾国留正妻之位已十年,但也是个风流成性的主儿…简言以概之,就是也是垃圾一个啊,不要啊…梵天,梵无梦都不配得到这么独一无二的倾国啊…   老觉得梵无梦应该不是北帝转世的,难不成,北帝的记忆被封印了?幽幽也写写梵无梦的生活啊,他有几个妻妾呢?那些妻妾是他自己自愿娶的吗?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娶的话,那他倒有几分与北帝相像…还有噢,梵无梦有没有碰过他的那些妻妾啊?这个是猫最最最关心的。如果他还是清白之身的话,T_T~那猫就考虑投他一票,让他照顾倾国…至少目前为止,除了听说他有妻妾之外,他倒一门心思全在倾国身上呢,对倾国也的确是关爱有加…(不知道目的到底是否单纯,就目前看到,如果非要在梵家中选一人给倾国的话,猫倒还算中意他了)   北帝转世怎么也应该是个专情的主儿吧?难不成,因为千年前禁欲太久,所以转世就特花心?晕啊…剧情怎么感觉有N多条路可以发展啊…幽幽太强了,真的是让人浮想连篇啊…   -_-|||汗啊…梵天,梵无梦二位,能不能考虑一下倾国的感觉呢?为什么自己喜欢就一定要得到呢?没看到倾国目前对自由比较向往吗?为什么一定要在你们俩个中间选呢?为什么不能让倾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呢?看来,这个人啊,还真不是一般的自私啊…不过,自私本就是人的劣根性,谁个敢说自己从没自私过呢…啊!?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自我矛盾了捏…汗!   PS:关于那个前世谁埋了我一文,猫确有一问:黑马如果转世,北帝也转世,倾国会如何呢?要算的话,黑马等于是被倾国埋了的,北帝等于是埋了倾国了的,倾国应何去何从?前世的情,今生的债!不可能转世了就不用还的吧?早晚倾国还是要有所抉择的吧!?真的很好奇噢!   ……………………………………   谢谢猫猫的评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呢。幽幽苦恼~~       [文外:喵黑猫对宠小盈大说梵天的辩论]   先说明,猫至今为止,还没投过梵天或梵无梦任何一个人的票呢。   看了宠大对梵天的评价,猫个人感觉有的说的的确对,但有的说的却也不对。猫就来分析下咱俩见解不同的地方吧:   怎么说呢,只因为梵天不喜欢原来的倾国,而身不由已受到现在倾国吸引,便说明他是个耳聪目明的高手,懂得区分“原钻”与“假玉”,怕有些牵强吧,恐怕不只梵天,但凡接触过倾国的人都会觉得她的不同吧。原本只是一纤纤弱女子,而今却如此独立强势,只要接触过之前的倾国的人任谁都不会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吧?   而且,梵天的确是受倾国的魅力所吸引,但这也只能说倾国魅力大,而并不能据此就认为他懂得识钻识玉吧。想当初,他之所以不休倾国,只是为了荷园之迷和倾国身上的宝。他对倾国,应该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念念不忘,加之又有梵无梦与他争抢,才会对倾国动情多些吧。   我也并不否认,就其它各项来讲,于公,梵天可能是战将可能是为国为民的勇士。但于私,梵天他也决对是当之无愧的花蝴蝶。先就不说倾国吧,拿倾城来讲,当初也是梵天自已个儿喜欢上人家的吧,结果呢?没名没份不说,还不是什么莲啊叶啊的一大群?同理,就算他这会儿是真心喜欢上倾国又如何,到头来,得到手后难保不会让倾国成为另一个倾城!?   反观梵无梦,从茗花湖最初第一眼见到倾国起,似乎心就已经开始围绕着倾国转了,只一眼便看透了倾国,产生好奇进而产生了爱意,敢问一句,那到底谁才是识珠识宝呢?先不论是不是因那十年前之约吧,倾国跳湖他便马上跳崖相救,就这份心意,就已经不是梵天可比的了。至少,梵天跳湖,还是因倾国身上的迷多些吧?!   再说,谁说梵无梦就是寻花问柳的主儿了?就是上花船,不也是梵镶和梵尘为他接风才上的吗?月胧都说了,是他们带坏了叔父,可见,梵无梦的人品应该还是不错的。虽然猫说他不是寻花问柳,但仍觉得他风流成性,一是因为他对倾国常常动手动脚,貌似色狼;二是因为已有妻妾,却还妄想得到倾国。但是,因为幽幽至目前为止,对梵无梦的生活描写较少,所以梵无梦妻妾是否是被迫所娶,还有他的人品为何,都还需多方考证。目前,猫也不便多言。   凭心而论,梵家兄弟中,梵无梦似乎是比梵天要太多了。但是,如果幽幽能给倾国一个更好的选择的话,梵天、梵无梦都不会被猫列为男主之列的…最好,是黑马转世或北帝转世,至少,他们对倾国是一心一意的…   宠大又说了,我们是生活在21世纪,一夫一妻正常,而古代都是一夫多妻的。梵天是皇亲国戚,三妻四妾是寻常到不能寻常。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难道古代就没有真挚的爱情了吗?皇帝就没有只爱一人的典范吗?那个谁谁谁,不就是就因自己所爱而不做天子去当和尚了吗?那谁谁谁,不就是不离不弃自己结发槽糠之妻吗?还有那谁谁谁不是为了二人一世界,归隐山林吗?猫只是有印象,但名字就记不太清楚了,如有人较针的话,猫可以去查出出处。猫只想说,不是说古代一夫多妻才正常,而是他们没有碰到值得珍爱一辈子的人啊。倾国呢?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人,难道不应该遇到对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好男人吗?   就算梵天为了倾国可以不再理其它的女人,可那些梵天曾经的女人又何其可怜?相信倾国也不愿见到那样吧,毕竟他的心底也有柔软的地方啊,而且那样是不是也太不完美了啊…   如若梵无梦现有的妻妾也曾是他喜欢过的,并与她们有过肌肤之亲,那么拜托幽幽,也不要把倾国给他吧……   思来想去,果真如幽幽那句:倾国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文外:宠小盈回答猫猫的话]   看了猫大对梵天,焚无梦的评价,再来分析下咱俩见解不同的地方:有同有异。   “只因为梵天不喜欢原来的倾国,而身不由已受到现在倾国吸引,便说明他是个耳聪目明的高手,懂得区分‘原钻’与‘假玉’,怕有些牵强吧,恐怕不只梵天,但凡接触过倾国的人都会觉得她的不同吧。”这点我不能说你错,但也不能说你对。但凡接触过倾国的都认为她已不同,这是对的。猫说的“原本只是一纤纤弱女子,而今却如此独立强势,只要接触过之前的倾国的人任谁都不会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吧?”有很大一部分错想在其间。至少,在文中就很有一大部分人就很不知道。丫鬟,待众,全是自己或别人受到了教训之后,才认真看待这个原本只是一个纤纤弱女子的当家主母。   从头到尾,现在的焚家人,只认为倾国失忆了,脾性改变了,根本就还分不出她不是同一个人。在幽大文中,多次提到焚天,焚无梦的试探性语言。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关于猫大说的“梵天的确是受倾国的魅力所吸引,但这也只能说倾国魅力大,而并不能据此就认为他懂得识钻识玉吧。”这一点,放在现在来说,Forexample:如果不是具有一定的鉴定力的专家,就算把一颗钻石放在我们面前,我们也会认为那不过是一个仿真度极高的假品而已。这是一样的道理。所以然,我说焚天会区别,实是名至如归。   “想当初,他之所以不休倾国,只是为了荷园之迷和倾国身上的宝。他对倾国,应该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念念不忘,加之又有梵无梦与他争抢,才会对倾国动情多些吧。”至于这一点。我要用对比法:倾国在文章里,是五岁就和焚无梦有了婚约。焚天,焚无梦都个自明了荷园之迷。了解暗道。焚无梦为何在及笈之年不娶倾国,反到是等她成了人家的妻,罔顾礼节,再行掠夺?这一点,我想大家都可以不言而喻!   “我也并不否认,但于私,梵天他也决对是当之无愧的花蝴蝶。先就不说倾国吧,拿倾城来讲,当初也是梵天自已个儿喜欢上人家的吧,结果呢?没名没份不说,还不是什么莲啊叶啊的一大群?”猫大,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章节:在采花贼进到倾国房间,贼喊捉贼时却被反戈一击,倒栽葱,使倾城失了清白之身。这可以说明什么?说明焚天并不是你心里认为的花蝴蝶,他仍是守节守礼的。碰了倾城,是在要娶亲之时,不想却事不如人料。倾城没名没份,那是因为倾城宵想正妻之位,非要倾国做下堂妻,才愿下嫁。另外,焚天与一妾早肓有一儿子。七八岁光景。可见是数年之前未遇上倾城倾国姐妹之时。   “同理,就算他这会儿是真心喜欢上倾国又如何,到头来,得到手后难保不会让倾国成为另一个倾城!?”焚天并非对倾城不闻不问。也就是因为他的多闻多问,才让非常多的读者大大对他反感。反之,如若是倾国这样的女子,只有“她”弃人的份,怎会有人离“她”的戏?   “反观梵无梦,从茗花湖最初第一眼见到倾国起,似乎心就已经开始围绕着倾国转了,只一眼便看透了倾国,产生好奇进而产生了爱意。”焚无梦在文中说过,茗花湖知道了她是倾国。知道了她是侄媳,却不觉动手动脚有何不妥。另外,谁说梵无梦不是寻花问柳的主儿了?   “月胧说了,是他们带坏了叔父,可见,梵无梦的人品应该还是不错的。”上花船,自己不乐意,谁人还能拉得住他?为他接风洗尘是假,风花雪月才是真吧!   同的:焚家人,谁都有不尽人的一面!   ………………………………   谢谢回评论。   有许多地方好像有点不对,不过因为文章还没展开,幽幽不发言。    [文外:到底怎样才算为了自己]   一口气看完了《人为自己活》,看的浅草我大呼过瘾啊,真的,实在太难得了,看到这么好的文。我想,仅仅用写得好来形容已经不能说明什么了,我只想到一个词,完美。没有错字别字,没有不通顺的语句,全文看下来,一气呵成,自成一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文啊。   给这样的文文写评,说实话,浅草还是有点胆战心惊的,真怕自己写的不好,然后怎么看起来都像是班门弄斧了。惭愧啊,但是既然已经接了评,而且还很丢人的拖欠了这么久,实在是有写对不起咱评论员的身份啊,丢人死了,汗一个!   算了,接了评总不能不写吧,惭愧我也还是要硬着头皮写下去的。   首先先说说文章的语言吧。   非常的精炼,这是我看了文文后的第一感觉。我是一口气看完的,可以看出幽幽的文学功底非常不错,在遣词造句的处理方面也做得非常的好。而且文章给人一种很大气的感觉,所以,初看此文,浅草一度以为这篇文文是出于男生之手,知道看了某章后面的笑脸符号之后,豁然开朗,竟是个女子。所以,现在,我对幽幽本身的兴趣完全超出了故事本身了。*∩_∩*   然后来说说文章的架构。   文章的一开始带给我的,就两个字,震撼。是的,尤其是那斩断手臂的决绝和坚定,仅仅用震撼两个字并不能说明我全部的感情。是一种怎样的绝境,又是怎样的心境才会让他这么做?然而沉睡千年之后,却又是一幅怎样的场景?他要逃,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这就是他的命运——再不为任何人只为了他自己。于是,故事就这样展开了。故事的情节仿佛是顺水行舟一样,看似平静无痕,可内里却早已是波涛汹涌。总之两个字——精彩。   接下来,我来说说对于这篇文文的人物。   一个无名将领,千年之后,醒来。等待他的不是平静,却是另一场他早已不想在烦恼的纷争。可是,世事总是弄人。放不下逃不开。智谋不输于男儿,哦,不,他本就是男儿。没有倾国的容颜,却有着倾国的气魄,这气魄让原本本无意于他的夫君,竟也移不开眼。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不想要的也没有人可以强迫。这就是苏醒后的倾国,也是沉睡千年后的将领。总觉得现在的倾国,是合二为一的。有自己的想法。个性十足。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形象丰满的人物。跃然纸上。   梵天。自私自利,还略带一点残忍。不知道浅草分析的对不对,但是我就是这样的感觉。说他自私自利,是因为,他为了查出母亲的死因,可以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却又没有用其在姐妹之间做个了断。他自私的想要倾城留在他的身边,又自私的不想要放开让他越来越想要接近的倾国。没有一个男人应有的气魄。这也是我为什么说他残忍的理由。当断不断。没有担当。   梵无梦。我喜欢,在梵天身上没有体现出来的担当,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想要带倾国走,有理由,没退缩。他也是个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的人。他知道什么东西是要抓紧的,也知道,什么东西是该放手的。这点,我很欣赏。   倾城。却是我最为喜欢的,可能有点心理变态吧。不过,相比梵天,她的爱,是那么的真实,看得到,摸得到。是的,手段或许残忍了一些。但是,这样一个爱恨分明的人,梵天配不上。她的爱他不配。   以上,其实算不上是评吧,充其量只能是浅草的一些感想而已啊。嘿嘿。拖欠你的,现在还了,希望幽幽不要责怪才好.   ^^^^^^^^^^^^^^^^^^^^   十分感谢浅草明鸢的评论,大人的评都比较温和,没有砸砖头。幽幽感谢。    本文来自派派小说论坛 :http://www.paipaitxt.com/r4570184_u699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