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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黑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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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大漠黑鹰》是孙慧菱创作的一部结合了历史、冒险、和跨性别主题的小说。故事围绕双胞胎兄妹宋语桐与宋芷倩展开,家庭世代行医的宋家因皇上的征召而陷入困境,宋芷倩为保护弟弟宋语桐,决定女扮男装代兄出征,以求让弟弟得以免于兵役。小说中展现了芷倩与周围人物的互动,包括她在军营中遇到的将军李靖,小说充满了关于性别认同、自我牺牲和责任的主题。随着情节的发展,芷倩在军中面临众多挑战,不得不在隐瞒身份和发挥医术之间找到平衡。情节跌宕起伏,尤其是芷倩在实施医治时展现的智慧和勇气,成为故事的重要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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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大漠黑鹰.txt
Type document
Format Plain Text
Size 145206 bytes
MD5 ed685cd7ffa4694cb4bc457aa65ce1fe
Archived Date 2024-11-17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孙慧菱
Region 中国
Date 未知
Tags 跨性别, 变身小说, 性别认同, 家庭, 冒险, 历史, 医术, 女扮男装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大漠黑鹰  作者:孙慧菱

第一章

苏州真是个好山好水、风景绝佳的桃花源。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就已道尽了一切,毋需再多着墨。

“苏州出美女,自古天下名。”这可是身为苏州人的骄傲。

世居苏州的比比皆是,就好比宋家。

宋家世代行医,在苏州小有名气,宋慈开的天德药铺更是老字号且闻名远近。

既是老字号,又闻名远近,生意之好当然不用说了。平常天德药铺门一开,来不及在时间之内赶来就医的就干脆直奔宋慈位于天德药铺对街的大宅请求医治。

乐善好施的宋慈通常有求必应。他常说:“行医救人第一,其他是其次。”言下之意,赚钱并不重要,救人才是职责。

虽是如此,老天爷好像呼应着他的慈善心,他的生意愈做愈好,钱财滚滚而来,宋家的天德药铺传承了七代到了宋慈手中,更形发扬光大,更形昌旺。

既然如此,那么就得说说宋家的传奇了。

说也奇怪,宋家代代单传。

不论怎么祈求,宋家历代总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这真的很伤脑筋,生意愈做愈好,却永远是忙不过来,精湛的医术似乎不被老天爷允许再多传给几个子孙,宋家就只能这样──

宅第愈盖愈大,铺子就永远是小小的这么一间。

扩充的门面远不及宅第的二十分之一。

由远处望去,天德药铺根本毫不起眼,哪能跟成排装修得美轮美奂的餐馆、商行比较?但一条排得长长的人龙,每天都固定上演,就不得不教人惊叹它的能耐了。

与铺子里的窄旧作比较,宋家的宅第就显得非常的“豪华”了。

磊落大宅,富贵绵长,苍绿的屋瓦和深红的梁柱,勾勒出气派又端庄的豪邸形象,富而不骄,就像屋子的主人,给予人良好的印象。

府邸深阔,却不“庭院深深”。可别以为宋家世代单传,“家族成员”就一定少得可怜,宋家的奴才、丫鬟可是出了名的多。

因为他们也是一代传一代,下定决心跟着主人一块儿“渊源流长”,所以宋家可热闹着呢!

今儿个又有人半夜来敲门了,可是出来应诊的,却是一位唇红齿白、有着一双晶亮俊眸的公子哥儿。

“你……你是……”

一个中年大叔抱着肚子倒在诊床上哀哀叫,一看到闻名的老大夫没被请出来,反而请出一个“不中用”的年轻小伙子,他的肚子好像更疼了。

“我帮你看看。”俊逸的公子哥儿熟稔的按了按大叔疼痛的地方,一面要他张开嘴儿──

一股恶心的味道扑鼻而来。

那公子却连眉也没皱一下,不着痕迹的闭住气息,仔细的看着大叔的舌苔,一点都不嫌弃。

“你的胃火好像大了点儿。”

“我最近这几天都不太舒服……”

“结果就一直拖到现在?”俊逸公子坐在椅子上书写药单,连眼也没抬的说。

“是……是啊……”

“胃肠不舒服就应该赶快就医,这样才不会动不动就想吐。嗯?”俊逸公子投给大叔一个微笑。

“因为忙,所以就忍着。”大叔也挤出了惨澹的笑容,觉得他真是厉害,他怎么知道自己最近老想吐?

俊逸公子像是在回答他心里的疑问似的,又说出了他一直引以为患的宿疾,更教他惊讶连连。

“你……你……”大叔吓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公子的手不住地抖。

他怎么会知道他“那话儿”早就不管用了?

俊逸公子对大叔吃惊的神色只是笑笑,摇摇头直起身子,命人取药去。

“你……你……真的好厉害呀!”大叔怀疑地看着这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你真的是大夫吗?”该不会看病还兼会算命,所以才算出他最引以为憾的心事?

俊逸公子好笑的回首瞅着大叔,“你说呢?”

不是大夫?那他躺在这儿干什么?

伙计依照公子的吩咐,先倒了碗温水配着药丸让大叔吞服,好舒缓他的急症,另外煎的药水得三个时辰才会好。

“你就先躺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等药水煎好了,服过以后再走,你的症状还得再观察观察,我每两个时辰会过来一趟。”

药效很快地发挥了作用。

大叔的脸色和缓了许多,呼吸也轻缓了不少,与刚才咬牙直哀叫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大夫!”一看到俊逸公子要走,大叔连忙起身唤住他。

“嗯?”

“我……我……我……”大叔扭扭捏捏的,突然变得万分不自在。

伙计在场,教他怎么好意思说?

“喔──”公子了然的颔首,一副“我明白了”的直笑,他按了按大叔的肩安慰道:“放心,还有救。”然后用眼神示意──那个地方。

可惜大叔没注意。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大叔惊讶,有点听懂了,却又不太敢确定。

“当然。”公子万分肯定的点头。“如果已经没有救,我就不会故意说穿,好点醒你得注意──其实还有救。”

大叔又是一副不太敢确定的张着嘴的模样。

似乎没有“明说”,大叔就不太敢确定他问的是否和公子答的是同一件事情?

不得已,俊逸公子只好“明说”──

“你放心,那个“东西”……还来得及!”

大叔瞪圆了眼睛!

伙计一声嗤笑!

“别笑!”俊逸公子走过他身边时,瞪了他一眼。

“是。”伙计在困难地咽了几次口水后,勉强地止住笑意,继续捣药。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问这个?”他什么都没说啊!

“我是大夫。”

大叔张口结舌!

直到俊逸公子步出了房门,大叔的嘴巴和眼睛还一同张得老大,久久阖不拢。真是……

不敢相信!

“他是谁?怎么这么厉害?”大叔问向伙计。

“他呀,我们家少爷。”

“少爷?就是那个宋语桐?”

“不是。是另一个。”

“另一个?”

大叔歪着头想了老半天,就是想不起七代“单传”的宋家何时又多了一个儿子?

“可是这个我没见过。”这就怪了!

大叔还在那边歪着头继续自言自语,聪颖的伙计已先行退下,免去了被大叔缠着问东问西的烦恼。

也不是刚刚那位俊逸公子的身世不能说,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因为那位公子确实是他家老爷的孩子──

女孩子。

这就是伙计赶紧逃之夭夭的原因。

如果让刚才那位大叔知道他的“不行”,原来是被个女娃娃诊断出来的,那他会觉得多丢脸!

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为了女孩儿的名节着想,虽是行医时的不得已碰触,但能不提及就不提及,以免双方尴尬,也给小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件事可是老爷特别交代的。

老爷说,行医救人第一,其他是其次。

老爷还说,其实男女大夫都一样,大夫不挑病人,病人又哪来的权利挑大夫?治好病最重要。

危急时啊……命最重要!

有理!老爷说得非常、非常的有理!

大伙儿都把话听进去了,也都奉为圣旨,遵行不悖。

毕竟世代跟定了宋家,一家大小各个活泼健康,又都无病无痛,还有份优渥的薪饷及善待他们的主子,这就够了。

也因此大家都乖乖的照着主人的意思做,没有人会违背。

尤其是天德药铺最近又更忙碌了,因为连年征战的关系,不少人带着一身病痛回乡医治,更需要帮手。

单凭老主人哪忙得过来?

再加个语桐少爷,还是一样忙不过来,每天前来求诊的病人由这头排到那头去,忙得不可开交。

幸亏还有个梦桐少爷──小姐的“分身”加入行医的阵容,老爷和少爷才总算有喘口气、略事休息的时间。

人人都知道老爷有对双胞胎,女的名为芷倩,男的叫作语桐,自从两年前天德药铺出现一个长得非常俊逸的少年郎替人看诊而且大受欢迎后,从此俊逸少年郎的“真实身分”就一直被人谈论著。

“他是──”

“我儿子。”宋慈笑着回答。

“你不是只生了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吗?”

“可是我却有两个“儿子”。”宋慈诙谐的朝那人眨了下眼睛,意思是要他别说出去。

那人倒抽了口气,他懂了!“他是……”私生子?!

宋慈只是笑笑,由着对方去胡思乱想。

于是不明所以的人就真的以为宋慈有两个儿子。

而自以为知道“内幕”的人,就真的以为宋梦桐是宋慈在外头的私生子。

只是他们“精明的”的脑袋怎么不仔细想想,没有讨二房的宋慈、从来不嫖妓的宋慈、忙得不可开交的宋慈──

哪来的时间去偷生私生子呢?

大伙儿还真以为自己的消息“正确”,于是宋梦桐被熟人当成“私生子”看待;被不熟的人当成尊贵的二公子看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行医救人第一,其他是其次,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芷倩有必要,也必须再继续当“他”的宋梦桐。

“爹,您怎么起来了?”返厅打算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等待两个时辰后再视察大叔病情的芷倩一看到爹披上了外衣正在厅内等她,有点惊讶。

“真难为你了,芷倩。”宋慈看到女儿回来,一脸的笑容。

“哪会?倒是您,不睡觉起来做啥?”芷倩温柔的替父亲把外衣拉好,陪着父亲闲聊起来。

“爹在烦着你的亲事。”宋慈一脸的忧虑。“这么早就收了对方的聘礼,好像太快了点……”

他实在很舍不得这么快把女儿嫁出去,女儿就像他的心头肉,怎样都无法割舍,虽说对方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又上进,但他就是愈想愈觉得自己太草率。

芷倩聪明地不接腔,知道父亲有满腹的话要说,就让他说。

“要不是对方住得近,爹还真舍不得这么早把女儿嫁出去。”

其实他也是因为对方长得一表人才又肯上进,才终于同意这门亲事。

“有多少人想要替芷倩说媒……你不会怪爹帮你挑个商贾人家吧?”

“当然不会。”芷倩笑着直摇头。“倩儿也舍不得离家太远,也希望嫁出去后能常回来探望爹娘,还有语桐,而这门亲事倩儿觉得爹考虑得万分周延,倩儿很高兴呢!”她安慰着父亲。

芷倩知道爹在烦恼什么?最近又有高官来提亲,如果嫁给了高官子弟,保证一生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而商贾人家目前虽是飞黄腾达,但做生意总是会有风险,更何况姻缘之路长又长,以后会怎么样总没个准儿,这就是爹心烦的原因。

选择了荣华富贵,从此却是两地相隔,隔着山、隔着水,久久才能照面一次……

这对七代单传,好不容易一举得双胞的宋氏夫妇来说,自是万分的舍不得。

若是嫁给了商贾人家,再怎么飞黄腾达总也比不上为官来得强,这样会不会耽误了芷倩?会不会怪老爹舍不得把她远嫁而选择商贾?

“也许倩儿应该嫁给个大夫,这样爹就不会烦恼了。”芷倩取笑道。

“爹也是这么想,”宋慈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任何人都会生病,百行千业只有当大夫的最强,只可惜……”他又陷入了苦恼。

“苏州城都是些老大夫!”芷倩笑着接口。

“不是太老就是早已有了家室,再不就是些其貌不扬的丑小子,别说爹不会答应,就连芷倩看了也不喜欢。”宋慈又叹了口气。

结果挑来挑去,还是这个住得近、长相得体又肯上进的好青年崔耀庭最适合。

芷倩已经十八岁了,是个“老”姑娘了,再这么挑下去,恐怕以后就变成人家挑她了,虽说她长得实在漂亮,但也不能这么拖下去。

“好吧!”宋慈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拍了下大腿站起来。“就这样决定了!”

“决定“不烦恼”了?”

“呿!你这丫头!”宋慈大笑的搂住女儿,眼里却有着掩不住的疼惜。“好吧!爹就听你的话,不烦恼了。”他点了下她的俏鼻。“去休息吧!待会儿让爹来。”

“不,倩儿不累,您去休息吧!”芷倩不由分说地把爹推出客厅,要他赶快回房。

“好……好吧!”他从来就拗不过女儿。“累了可别逞强,把爹叫起来,或者是叫语桐也行。”

“知道。”她一点都不累。

父亲的话勾起了她一阵紧张。

当初说媒时,她曾偷偷的躲在帘幕后瞧对方的长相,对方确实长得不差,言谈举止也很从容,一派的稳重相,父亲欣赏成熟的男子,而她也是,再加上对方住得近,再加上打听结果,确实是个富而不骄的好孩子,于是这门亲事就在她的“默允”下,被订了下来。

只是对方不曾见过她,却派人来提亲,该不会是……看上了她家的财富吧?

芷倩摇了摇头想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是她想太多了吧!未出嫁的女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哪个不是这样?娘和爹不也是经过媒妁之言才成亲的?打从她行医以来就更没人看过她的女儿扮相了。

是她想太多了吧!

派人来提亲的,又有谁曾见过她的真实容颜呢?

芷倩又摇了摇脑袋,突然觉得自己太无聊了,竟然无端的制造心里的纷乱和紧张,真是!

她得找点事情做,免得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就这样过了几日……

这一天惊传边疆战事吃紧的消息!

一时间,全国上下全笼罩在这股紧张不安的气氛中,就连远离边疆数十万里远的苏州城老百姓也跟着惶恐不安起来。

人人的笑容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仓卒的言谈和不安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李靖将军的黑鹰军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怎么会突然传来战事吃紧的消息呢?”

“战事倒没吃紧,又将那帮番人打了回去,只是这回死伤惨重,皇上又要征召了!”

“嘎?!”众人一阵愕然的抽息声。

一听到皇上又要征召,大伙儿全变了脸色!

家家户户惴惴过日,惶恐的等着征书到来。

以往皇上征召,以壮男、习武者为优先考量,可是两年的战事打下来,由原先的厚爵厚禄“征”兵,改为每户人家都得派出“役男”前往,很不幸的是,宋家的伙计、语桐,都被点到了名。

宋慈的慌张可想而知。

妻子更是成天以泪洗面,伤心得不得了。

只有语桐和芷倩暂时被蒙在鼓里。

“怎么办?语桐这孩子最近又感染了风寒,教他休息又不肯,硬是要替人看病,这孩儿身子虚又不会武功,岂不是教他去送死吗?”宋夫人哭得泣不成声,愈说愈害怕,更加重了宋慈的心理负担。

他也担心,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唉!”

一声长叹,道尽了夫妻两人心中的无奈。

“老伴儿,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宋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端着参茶正要来孝敬父母的芷倩听到了母亲的哭声,惊讶的止住脚步,立在一旁偷听,想知道娘为什么哭了?

“唉!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该打点的都打点了,连督察的儿子也被征召,你想咱们语桐能幸免吗?”

“啊!”听见消息的芷倩倒抽了口凉气。

语桐要被征召?!

芷倩整个人顿时由头顶冰寒到脚底,吓呆了!

语桐……语桐不会武功啊!去了岂不是去送死?!天哪!

如遭青天霹雳的芷倩整个人僵在原地。

“嗡嗡嗡”的谈话声响再也飘不进她的脑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只知道她脸色发白的一直呆望着镜中的自己。

儿时与弟弟的欢乐点滴倏地回到心头,她的眼眶渐渐发热……

宋家双胞胎的出生过程一直是父母谈笑的话题──

当初弟弟一直不肯出娘胎,可把爹急死了!

身为大夫的爹一手抱着哇哇啼哭的女儿,一边留意着妻子肚子的动静,急出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胎儿有了动静,却又担心会不会也是个女儿,可把他吓坏了!

幸好在“检查”后证实是个白俊小子,太过激动的爹当场晕倒,大伙儿在惊叫之余赶紧抢走他手中的孩子,免得他把宝贝儿子压坏了……

热泪浮上了芷倩的眼眶。

不!她一定得想想办法,不能让宝贝弟弟就这么送命,她一定得想想办法……一定得想想办法……

慌得六神无主的芷倩哪有什么法子可想?她愈紧张,脑中愈是闪过儿时与弟弟相亲相爱的点点滴滴,以及稍稍长大后,芷倩老爱女扮男装带着弟弟四处跑的情景……

“有了!”她惊喜一叫,瞪着双眼发亮的自己。

她可以……可以……女扮男装啊!

她怎么没想到呢?

虽说冒险,但上一回被点到的阿贵不也说,他们这一群扛不动大刀的统统被分配到伙房去,除非战事吃紧打到后方来,大伙儿才抡起菜刀一起干,否则哪轮得到他们上战场?

他还说,他就是因为会点儿包扎、刀伤之类的处理,还曾经吆喝着那些大兵们替他扛药材、捣药末,威风十足呢!

阿贵不也平安回来了!

虽说他的脚受了伤,不能再到战场后方显“威风”,但终究还是回来了。

阿贵是他们家的伙房之一,平常没事也会到铺子里帮忙,因而练就一身“威风”的本事。

看了阿贵的例证,再加上她的身材瘦弱实在扛不动大刀,她相信自己也能有阿贵的好运气。

“每天操练可得打赤膊,那可累了,哪像他,闲闲时偷偷打个盹儿,不小心睡着了也没人管,反正将军很少巡视到伙房来。”阿贵还这么说。

闭紧了眼眸,芷倩的心因这个决定而七上八下的。

要是万一被拆穿了怎么办?

会不会连累家人,自己也被处决了呢?

可是情势已经不允许她犹豫,她必须勇敢的做出决定。

她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弟远赴沙场送死!语桐是宋家仅剩的血脉,爹娘对他的殷殷期盼她最能理解,绝不能让宋家断后,绝不能!

下定了决心,芷倩拿起剪刀毫不犹豫的剪掉一头乌黑的青丝,开始做布衣打扮,把自己扮成小厮的模样,然后跨进父母的房内,向他们请安。

爹娘显然是听到女儿的声音所以赶紧擦干泪痕,却不敢看向她,眼神躲躲闪闪的。

“爹,娘,您看孩儿今日有何不同?”

“芷倩,你怎么做这种打扮?”父母听见她的问话都抬起头来,一脸的惊讶。

芷倩轻轻地将手中的木盒放进母亲的手中。“这是孩儿的发辫,请娘替孩儿珍藏。”芷倩说着,又抽走了父亲手上的征书。

“芷倩,你──”

“孩儿都听到了。”芷倩扬了扬眉,一看上头的日期又大吃一惊。

幸好她做对了决定,否则就来不及了!

“你……都……知道了?”父亲抖着唇,突然悲从中来,更加伤心。

“让孩儿去。”

“你?”夫妻两个同时蹦跳而起。

“孩儿已经剪短了头发,决心代弟弟出征。”

“你?”夫妻两个的双眼瞪得奇大,嘴也张得奇大。

“还记得阿贵说的吗?”芷倩挤出了笑容。“他不也平安回来了?根据我大唐的法令,两子以上必须择一奉召入伍,你有两个“儿子”,一旦“消失”了一个,另一个必须依法留养生息,以替我大唐千秋万世着想。”一旦另一个“他”消失,那么语桐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赖在这个世上,谁也甭想夺走他。

宋氏夫妇作梦也没想到,平常两老经常开玩笑地说他们宋家出了两个“儿子”,结果竟这样闹出乱子来!真是作梦也没想到。

“你……胡闹!”宋慈斥责。

“孩儿没有胡闹。”芷倩朝生气的爹跪了下来,恳求他的谅解。“这个时候想要澄清误解已经太晚,有谁会相信宋梦桐是个女的?更何况就算真的拆穿了身分,那些曾经光着膀子、光着躯体让孩儿就医的……不就……”芷倩一脸的为难。

如果拆穿了宋梦桐的身分,恐怕她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而且从此受人指指点点,反而让宋家不得安宁。

“唯今之计,只有将计就计,这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却是最好的对策。爹,从来就没有人识破孩儿的男装扮相。”芷倩小声的提醒道。

一想到从来没有人认出“他”是个女的,她的精神就来了,更加觉得计策可行。

“军中可不比家中,大漠可不比江南。”宋慈斥喝道。

可是心肝却又拧疼了好几分。

第二章

“孩儿知道。”芷倩终于露出了笑容。“咱们家钱多终究有了用处,孩儿外表瘦弱,如果再加上爹花点钱打点,孩儿被调到伙房帮忙想是必然的。”就怕有个万一……

“可要是敌人杀到后方了呢?”宋夫人只要一想到芷倩抡起菜刀,却被人砍的模样,就害怕。

“总比语桐死了,宋家从此绝后来得强!”芷倩坚定的说。

两老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顿时全僵住了!

“这……”一时之间,两个老的乱了方寸。

芷倩说得没错,他们什么方法都想过,花钱打点、谋个轻松的职缺扛有什么难的?问题是……

他们俩禁不起有个万一啊!

万一语桐有个三长两短,万一回来的是具尸首呢……

这就是两老最害怕的。

“更何况再过三个月孩儿即将出阁,随着宋芷倩的出嫁,宋梦桐也即将消失,与其如此,不如选择更佳的方式让“他”消失,不是更好?”她祈求的望着爹娘,希望他们能接受她的心意。

“可是你的亲事──”

“是他跟孩儿无缘。”

“可是……”宋夫人一连的可是。

宋慈直摇头,叹气连连。

“可是正在发烧、全身虚软的语桐明天中午就得到县衙的兵部报到去了,他要是病死在半路上怎么办?”芷倩一语击中双亲的要害。

“可是……”宋夫人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一想到语桐可能真的病死在半路上,她就跳脚了。

“可是娘,”芷倩摊开了手中的征书,“还剩十二个时辰,您再不去帮孩儿打点,孩儿恐怕连伙房都别想挤进去了。”

这话提醒了宋慈。

可是他的泪竟然滑了下来。

“爹……”芷倩强忍住心酸,拚命吞着泪水。“孩儿又不是不回来了,您怎么……先……哭……了呢?”说着,连她自己也热泪盈眶起来。

就这样,芷倩挥别了故乡,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踏上从军的路。幸而同行的还有阿亮,两人一路上也有个照应,阿亮就是那天被她瞪了一眼,不许他笑大叔的那一位。

阿亮也被征召。年纪稍长的他一直被嘱咐得好好照顾小姐──不,是公子──不,是梦桐,军中一切照规矩来,不再以公子或少爷相称,总之得好好照顾芷倩就是了。

在宋慈的打点下,两人如愿地被调到伙房去,大伙儿一颗不安的心总算落了地,除了祝福他俩平安归来外,早已泣不成声。尤其是语桐,得知自己的姊姊竟代他出征已是两天后的事,险些抓狂,直到看了姊姊的亲笔信函,嘱咐他务必扛起一家子的责任,惊慌的心才总算冷静下来。

离家愈远,心情就愈沉重。

沉甸甸的胸口像压了块大石,这一趟出门……一切都得靠老天保佑了。

连续行军了数十天,沿途的风光由一片千姿万彩渐渐转换为一片荒凉。再也看不到柳枝轻垂、青青映映,取而代之的是黄沙扑面、沙砾卷飞,旌旗随风飘荡,壮盛的黑鹰军营就在眼前。

阿亮瞪大了眼睛,被一望无际的军帐阵容吓到了!

成百成千成万的军帐整齐画一的向四处延伸开来,几乎看不到尽头。

“这么壮大!怎么老是传战事吃紧呢?”阿亮一时忘情地说。

“嘘!”芷倩赶紧朝他嘘了声,向他递了个眼色。“当心“隔墙有耳”,在军中乱说话是会被杀头的。”她压低了声音说。

“是,小姐。”

“嘘嘘嘘──”芷倩吓坏了!赶忙瞄了眼四周。“你这个混蛋!”她火大地斥了声,还狠狠地敲了下他的头。“你会害我被杀头的!”幸好四周没人。

阿亮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脸色比芷倩还苍白。

“是,小姐。”他赶紧道歉,随即又捂住口。完了!他又说了!

“拜托你──”芷倩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对不起,小──少──”阿亮转得又僵又硬,说完还吐了口大气。

“梦桐!”芷倩光火的大吼。

她已经够紧张了,阿亮害她又更紧张了!

今天是第一次分发入帐的日子,她会跟什么人配在同一营帐?今后的每一个日子又该如何挨?这一切已经够教她提心吊胆了,阿亮还……

“是。小──不,少──不,梦桐!”阿亮吓了一大跳的赶紧跳离,怕又被敲脑袋。

“梦桐、梦桐、梦桐。”他像赎罪似的不停背诵着梦桐的名字。

“嘘!有人来了。”芷倩赶紧示意。

两人端正神色,立正站好,静静等着那名脸色发黑、身材魁梧的男人朝他俩而来。

“你们两个!”那人一来就朝他们吼道,洪亮的声音宛如敲在他们耳边的钟。“是伙头夫,还不快滚回伙房区?”

伙头夫有伙头夫的军服,没有闪闪发亮的铠甲,没有威武壮硕的体格,一望便知。

两只小老鼠碰见了大老虎,能不逃就不错了,哪敢违抗?

“是……是……”

两个人一副畏缩相,令那个军人看了更火!而他高硕健壮的身躯也让不及他下巴高的芷倩和阿亮吓得更是结结巴巴。

“滚!还杵在那儿!”

“是!”问题是没人告诉他们伙房区在哪儿?

两个人像无头苍蝇飞来飞去,却不知该飞往哪里?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那个军人挫败地狠狠吸了口气,用力指着前方吼了声:“那儿!”

“是!”芷倩如获大赦,赶紧拉了阿亮就跑。

“等一等,小──”阿亮的鞋子掉了。

啊!芷倩当场全身僵硬,不敢想像等一下会见到什么表情?

幸而阿亮转得快!

“小──梦桐!”阿亮也惨白着脸,露出了虚脱的笑容。他不是故意的。

“还不快滚?”那人又吼。

于是不小心掉了一只鞋的阿亮抱着他心爱的鞋子,被芷倩拉着狂奔,直抵最远、最远的后方营区。

两人一奔到自己的营帐中,双双跪倒在地虚脱得直喘。

头一次……头一次知道什么叫作死里逃生的滋味,头一次尝到血液瞬间凝结的惊骇。在惊骇过后却全身发冷,仿佛已死过了千万次又得以复活,个中滋味实在是……

“都是你!”芷倩大吼。

远处一小方营帐内传来某人被揍的声音。不用猜,想也知道是阿亮的叫声。

※ ※ ※

伙头军的工作其实很辛苦。

每六人一帐,每二十帐为一营,每一营得负责一千人的饭食,十三万大军的一切生计就全靠他们了。这还不打紧,挑水、砍柴、食用过后的残羹剩肴全由他们打点,洗、切、清理、整理也全都由他们负责,一天操劳下来,连拿着碗筷的手都会发抖,全身酸疼得怎么睡都睡不着,而三更天,他们又得起床忙碌了。

就这样一天过了一天,一日又过了一日,半个月后芷倩才终于适应,也终于才睡得着觉,因为……

阿亮替她争取到了睡在最里头的位置,还细心的多加了床棉被以做为两人身躯的屏障,自己又顺势挡住了睡在最外头的四名粗鲁汉子,让芷倩免于被骚扰,让她得以夜夜好眠到三更。这一切要不是有了他,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挨过?

只是……今晚她又睡不着了。

因为她一身的臭味,连自己都闻不下去。

她臭,还有人比她更臭!那些大汉们没有净身照样能呼呼大睡,她可不能!

其实早在好些天前,她就想偷偷溜去水源处,一条水流潺潺的小溪内净身了,可是她不敢,怕被人撞见。

就这样又忍耐了几天。

今晚她实在是睡不着。深夜时分,空气清新,更显得她一身油烟味非常地教人……呼息困难!她好想洗澡,她总不能这样一直脏下去。

于是趁着大伙儿呼呼大睡之际,她就着月光,偷偷溜到平常他们打水的地方洗澡。

月色朦朦胧胧,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前后是否有人?却没注意到树荫底下正躲着个男人,目光炯然地直盯着她。

溪的两旁有高大的林木围绕,绵延不绝。而林木的前端更有着不知名的矮树连结成荫,形成绝佳的天然屏障。

外头看不到里头的景象,但是里头却……

芷倩来来回回地观察了好几遍,直到确定由外头真的看不到里头时才终于放了心。

趁着四下无人,她解开了发带,随手撩了撩如飞瀑般的青丝,再晃了晃头,瞬间感觉到无比的自在舒服。“吁!”

不禁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能够再恢复女儿身真好!

平常一身男装打扮是为了照顾药铺、做事方便,虽说已经习以为常,让她爱上了男装的自由与自在,但在这里可不。

一身的伙头装,又夹在众多男人之间,随时有穿帮的危险,她说什么都没法轻松。

男子目光炯然地直盯着她,脸上有着不敢置信。

事实上打从她一撩开迷人的发丝,轻晃着螓首,想将打结的发丝弄开来的一刹那,他就双眼发亮,迸出诧异的精光。

好个绝色人儿!

月光照在她绝丽秀致的莹润脸蛋上,让他清楚地看见了她小巧的红唇正紧紧地闭着,宛若凤眼般却闪着晶莹星采的秀丽双眸就像她灵魂的出口,流转间散发出耀眼的光彩。

还有一对乌亮有型的黛眉,看得出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姑娘,而饱满红润的额更衬托出她的聪慧、自信,一看就知道出身良好。

这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军营里?

他饶富兴味、忘情地瞅着她缓缓走进溪旁,一面还小心地回头看看有没有人?然后用脚尖试着水温,还不时地发出惊呼!

他由上到下饱览着她绝丽的五官,由小嘴里不时发出的惊呼声让他忘情地在她唇上流连,想像着品尝它的滋味……再往下饱览绝美的下巴、玉颈、撩人的藕臂,还有她小心翼翼地观看四面八方、边悄悄解开胸前的束缚露出的两只浑圆,让他心荡神驰,用力握紧双拳。

好个绝丽人儿!

他悄悄地吐了一口长气,企图稳住胸腔的激动,却久久无法平息。

她就像乘着月光下凡的贪玩仙子,教人看得屏息忘我。

他瞅着她的胴体以及绝美脸蛋的忘我神态,在这个无人的月夜尽情展现。

太惊讶了!真是太惊讶了!老天赐给他何等惊艳!

只可惜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继续偷偷躲在暗处欣赏她。

此刻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蠢──直到现在,嘴巴和眼睛都还张得大大的。

真是太……意外了!

柔亮的月光和她的雪肤一较,反而失了颜色,却更加烘托出她那身白细胜雪的胴体的。

真是太美了!

他又悄悄地吐了口长气,讶异又惊叹连连,再度看得浑然忘我。

芷倩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暗处瞅着她,瞧遍了她从不示人的胴体;更不知道在暗中瞅着她的人有双比月光更清亮、却更大胆的眼,早已暗暗爱抚过她全身的每一处肌肤。

那双狭长的眼眸几度看得怔忡失神,隐在水中的刚硬胸膛正难以抑遏的急遽起伏,更别提他全身绷得比钢还硬!

却还得狠狠地握紧拳头,强迫自己稳住、稳住。

她终于有了下水的勇气。

月光撩抚着她的肌肤,毫不犹豫的钻入她仅剩的中衣里头,览遍了她的春色,抚尽了她衣服底下的风光。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用力闭上眼睛,努力地熬过体内一波波的煎熬,脑中依旧映着方才最后的画面──

白色中衣像莲花瓣一样飘浮在她的四周,他清楚地看见水底下那双修长浑圆的玉腿,以及沾了水以后胸前的两抹粉红……

水温透骨冰凉,却有冰凉透心的畅快,让她在水中玩得不亦乐乎。

“呼,好舒服!”芷倩忍不住娇呼。舒服地浸在水中是她许久以来的渴望,如今终于实现了。

不敢耽搁太久,更没注意到有双从头到尾尽情饱览她的眼眸正在不远处,洗完后她惶急的起身,大概是怕溜出来太久被人发现,匆匆忙忙地离去。

直到她离去后,他才起身穿衣,瞪着她的背影良久,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头一次遇到如此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子,他心中大大的震撼。

她的美净白似雪、玲珑剔透,一见难忘、一见倾心。

如果说这位不知名的姑娘吸引他的,是她的脸蛋,那可错了!除了那张脸,还有那双腿,还有那张唇,而更加吸引他的,是她脸上的那份自信与聪慧,顾盼之间暗藏着大胆和……勇气。

好个迷人的姑娘!

好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子!

暗暗被她吸引的他正伤着脑筋。

她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远从东土而来?而且还隐姓埋名在军帐中,为的是什么?

他得好好的查一查了。

难得的艳遇深深刻画入他的脑子,白净匀称的胴体,以及左手臂上的点点殷红守宫砂,都宣示着她的完好如初,这十天来,她到底是如何挨过的?

想到此,他就更急切了。

亟欲转身离开的他突然看到月光底下的闪烁,定睛一看,拾了起来,是她的玉佩。

将玉佩凑近鼻端,他闻着玉佩上的馨香,感受着玉佩主人那股近乎神圣的冰清玉洁,感受着刚刚那女人滑如凝脂的肌肤,她浑身确实有着清凉透人心脾的舒服感受,即使单看外貌、单看那神态,也知道这姑娘绝不是军妓。

那他可得大大伤脑筋了。

不是军妓就不能留在军营中,而且她女扮男装入伍,也触犯了军法,照理说……是要杀头的!

他轻轻地握住掌心发光的玉佩,下定决心,非把这姑娘揪出来不可。

※ ※ ※

“哎呀,我的玉佩!”芷倩惨叫了一声,急得四处找。

该不会是留在“那儿”了吧?

昨夜她洗完澡后,匆匆离开,不小心忘了带走她订亲的玉佩,直到隔天才想起,她也未免太大意了吧!

虽说这是她的所有物,可是将来若真有幸可以平安回去,被她这么一拖而早另觅良缘的崔耀庭若是前来索讨,该怎么办?

那可是人家祖传的东西。

都怪她,行色匆匆。也怪她,那日离家前怎么没想到把东西交给爹保管,日后好归还呢?

懊恼的芷倩急得想奔回原地找,可是又不敢,恼火的老伙头早已叉腰站在那儿瞪着,谁偷懒,谁就有苦头吃。

“小……梦桐。”阿亮凑了过来。

阿亮到现在还改不过来早已叫顺口的习惯,脑袋已经不知道被敲了多少包了,每次开口却仍然是“小……”再立即醒悟地改为“梦桐”。

“找着了吗?”

两个人趁着空档在一旁嘀嘀咕咕。

“不见了!”这下子教她拿什么赔人家?

如果对方肯收银两那还好办事,最怕的就是对方指名要“真材实料”,那教她到哪儿找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所以一定得找到才行。

“你是怎么弄丢的?”阿亮削着萝卜皮,眼观四面八方,好不容易逮着了空档又问了句。

“呃……”芷倩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总不能告诉阿亮昨晚她跑去溪边洗澡吧?“我如果知道是怎么丢的,还用得着急吗?”

“说得也对。”阿亮像突然开了窍一样,傻傻地愣在那里,觉得自己问了个笨问题。

“怎么办?”芷倩急了,深怕被人捡了去。

“我如果知道该怎么办,还用得着急吗?”

想不到阿亮竟然这么回答她,当场把芷倩气得七窍生烟!

阿亮觉得她刚刚说的话有道理,于是也引用了过来,却没料到把芷倩气得半死。

“我实在是……”很想揍你。

握紧了拳头的芷倩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偏偏今儿个人多,她说什么都不敢敲下去,平常玩玩闹闹还可以,可是在这当头不行。

“你实在是很想蹲茅房?”想不到阿亮突然指着她大声嚷嚷,引得她一阵错愕。

也引得十指正忙碌的众人抬头瞄了她一眼。

张着圆嘴一时反应不过来的芷倩接着就被阿亮用力往外推。

“快去、快去,免得拉在裤子上了,快去!”说着,还不忘用眼神示意,要她赶快乘机去找,免得被人捡走。

嘿!阿亮还真聪明,她露出笑容。

恍然大悟的芷倩转身就跑,后头却飘出了一阵笑声。

“还真亏他憋得住啊!”

大伙儿一阵失笑。

匆匆来到溪边的芷倩东摸西找了老半天,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好伤着脑筋再返回厨房继续忙碌。

“找到了没?”阿亮又凑了过来,低声的问。

“没。”

“找不到就算了,要不然还能怎么样?”

“八成是被人捡走了。”

“别难过了。”

厨房的忙碌又迫使两人分开,突然在转身之际,芷倩愣住。

我的天哪!

她不敢叫,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全身僵直的抱着一大堆大小锅具,转往另一个方向去。

菜没有洗!

这里煮的菜竟然没有洗!

天哪!她吃了那么多,今天才发现菜没有洗!芷倩就这样愣愣的步出了营房,显然受了不小的刺激。

在吃了那么多没洗的菜后,她还能活吗?

触目所及,弟兄们把菜往大水缸一丢,浸个湿后又匆匆捞起,随即剁剁切切的,当场把她吓得目瞪口呆,差点晕倒。

平常大伙儿在伙房里忙进忙出,为着一千名弟兄的伙食全力打拚,每一营各一名负责洗菜工作,忙都忙死了,哪还有空剥菜、去梗、挑菜虫?

芷倩无力地垮了下双肩,此时此刻也只有认命了。

难怪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赶来赶去。

手脚太慢是其一。

没几两力气是其二。

初来到大漠,人生地不熟的,她四处遭人排挤、赶来赶去。哪边吆喝着,她就得去哪边;这边吼着,她又得没命的奔来。

虽说临行前爹早已把一切打点妥当,即使总伙头看见了她也会给点好脸色,但其他的人可不把她当一回事。

“喂!那个瘦的,帮我提桶油来。”

到底在呼唤谁?有谁知道?于是继续干她的活儿的芷倩平白挨了一顿刮。

阿亮也是。

可怜的阿亮还曾经被人踹了两脚,隔天差点起不来,哼哼唉唉的忍着痛继续干活儿,看得她心里好难过。

她弱不禁风、没几两肉又不是她的错,阿亮精实却不魁梧的体格这难道也错了?两人在众多魁梧的好汉中显得十分瘦弱,任人呼来唤去、任人奴役差遣、任人修理欺负,他俩都必须忍气吞声,因为……

他们的动作不够快!

真是够了!

做得比别人少,别人当然看他俩不顺眼,自然就经常找他们的麻烦。

如果菜要这么洗才够快的话,她宁愿挨骂。芷倩没好气的蹲下来洗一大堆的锅盆,在心里头不停的嘀咕。

幸好她负责洗米、剁菜,也幸好有人暗中罩着她,掌厨的工作又累又热,她一点也做不来,更不会有人叫她做,凭她那三两力气,大伙儿自是不会把几十斤重的大锅交给她,以免她拿不稳砸锅了,那可是要挨一顿鞭的。

“唉!”好想念家里的饭菜。

好想念爹、娘和语桐,还有住在家里的每一个人。

“宋、梦、桐!”远处又传来了吼声。

惨了!她洗得太慢了!

“限你在数到十之前给我滚回来!”

远处一个汉子一手叉腰地咆哮,另一只手指来回比着她和他,意思要她立刻“飞”回到他的面前站好,好让他“修理”。

“是!”芷倩慌张地喊了声,立刻拔足狂奔。

“你的锅子不要了?”那人又吼,被她气得五内俱焚、肝胆俱裂,恨恨地握紧了拳头。

“是!”她立刻折回,七手八脚的开始收拾,可是那人已经开始数数了。

“一、二、三、四、五……”

“天哪!数那么快!”芷倩跳脚。

一边跳脚,还得一边收拾散了一地的锅子,宋梦桐的蹩脚模样让围观的人讪笑出声。

阿亮不忍目睹的赶紧别开脸,捂住眼睛,这回他是救不了小姐了,小姐,你自个儿保重吧!

就在芷倩气喘吁吁的抱着一大堆锅子奔回大汉的面前,眼看拳头就要落下──

“将军到!”

大伙儿惊愕地瞪圆了眼睛,下巴统统掉了下来。

将……军……到?

惨了!

一哄而散的人群像飞一样,连那个要揍人的家伙也不例外,全都赶紧冲回岗位,深怕被将军逮个正着。

而芷倩她……双脚开始发软……

连纠纪兵都这么凶了,那将军不就……

第三章

幸亏阿亮很讲义气的搀着她一起回伙堂,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走回来?

才一跨进伙堂,一名英武俊伟的男人就一直逼视着她,由她的脸……移转到那只揽着她肩膀的手……再移转至两人身体的别处……最后又转回到她脸上。

分列在两旁的伙伴们全吓呆了!个个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其中几个还很明显地看得到手一直在抖。

将……将军……待会儿一定会降罪……

而这些处罚……很快就会来临!

杵在人墙中央的宋梦桐和阿亮既得面对为首男子的逼视,又被人墙透出的害怕惊惶气息感染到,更加显得仓皇失措,不由得又更挨紧了些。

将军两道飞扬的剑眉霎时拢紧。

这男人是谁?怎么靠她靠得那么近?还搂着她!

梦桐吓坏了!被这个男人的神情吓坏了!

端坐中间,一旁分立的部属个个神态威武,昂首睥睨着这群也被“罚站”的伙夫。而独独享有“坐”的资格的男人有着威严慑人的气魄,单看他不凡的仪表、俊挺的五官、威严的气势,就知道是个大人物!

她还以为李靖将军是个老头子呢!

他捕捉到她的目光,因为李靖的眼从头到尾没眨过一下。

不过看着两人愈挨愈紧,他笔直有力的双眉转而高高的挑起,抬高了俊美的下巴,目光如炬的直瞪着,一脸的不悦。

吓得梦桐和阿亮更是惊惶难安。

怎……怎……怎……怎么办?阿亮手直抖脚也抖,才晚进来一点点就得赔上性命,这样会不会死得太冤了?

阿亮还以为迟到就得受到军法处分,否则将军的脸色怎么那样难看?不由得更加挨紧了梦桐。

将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是无法忍耐的用力握紧了原本轻松抡在腿上的拳头,沉郁的吐了口气。

“报上名来。”

“小……小……小的……宋……宋梦桐。”

“李……李……李……亮……”阿亮也紧接着说。

梦桐的反应很矬,而阿亮更是结巴。

李靖狠狠的扫向一旁呆若木鸡的纠纪兵,怒斥道:“刚刚在吵什么?”

一看就知道站在中间那两只可怜虫遭人欺负了,否则不会一踏进门昨夜那个姑娘就一脸的委屈,而另一个则是一脸的害怕。

“启禀将军,刚才害我们放下工作的,就是他!”

纠纪兵!也就是刚才差点揍梦桐的那位汉子,把笨手笨脚的宋梦桐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都是他!

要不是他笨手笨脚慢吞吞的,怎会让将军逮到他们正好不在工作岗位上?

要不是洗好、切好、剁好,早已下锅煮好的东西等着锅子装,他会冲出外头吼人?这票弟兄会为了争着看他揍人也跟着挤在外头,擅离工作岗位?

还不都是因为这只畜生。

梦桐愈听,俏脸愈没血色,紧紧的缩着肩头连气也不敢吭一声。她不知道自己那么罪大恶极,更不知道自己何时开罪了这位老兄,让他发这么大的火?字字讲得咬牙切齿,句句把她说得一无是处……她……她……她真的有那么糟吗?

梦桐一句也不敢辩驳,阿亮没晕倒还能站在一旁陪着她就已经非常够义气了。这一营区的人听着纠纪兵的“控诉”,都知道他言过其实,太小题大做了点,但谁敢反驳?

“他有那么糟吗?”李靖凝着双眉瞪视和她紧紧挨在一起的阿亮。

看在梦桐和阿亮的眼中,仿佛死刑已经来到,更加无法喘气。

没有人知道将军是为何而来?还以为将军今天是一时兴起才前来伙营区巡视,其实将军是为了……

宋梦桐而来。

“很糟、很糟,非常的糟。”纠纪兵乘机又再添了几笔宋梦桐的罪状,暗示将军这一切的错都不在他们,全是罪魁祸首引起的,还请将军明察。

李靖俊眼一扫,瞄了眼难分难舍的两人,决定把两人拆开。

“既然他这么糟,就把他交给我来磨练,保证他从今以后天天勤劳、日日伶俐,如何?”

梦桐和阿亮同时惊惶的瞪大了眼睛。

她……她……她……要被调去将军那儿了!

那小姐岂不是……穿……帮……了!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喊。

“大胆!”一个威武的男人火大的一手叉腰,欺步向前,准备宰人了。

“是“军人”,就没有什么“不行”的。”李靖淡淡的挑高了一道眉,睇着他们俩。

让她继续待在这儿他很不放心,虽说昨夜看见的守宫砂表示她依旧完好如初,但天知道她跟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会不会日久生情?会不会时日一久被人发现了她的女儿身?

藉着这个机会把她调走省时省事,他连理由都不必想就可以把她调至身边,而一切他自会安排。

“可是……”阿亮瞠着大眼,转头凄惨的看了眼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好友兼小主人,一堆话……全又咽回肚子里。

怎么办?小姐要被调去将军那儿了,那不就……

不!她绝不能被调走,调走必死无疑!梦桐想。

一张俏脸全没了血色的梦桐正努力想着法子。

“可是什么?”李靖的双眉又再度攒紧。

难不成李亮也知道宋梦桐是女的?

否则怎么老转头看着她,还一脸欲言又止、万分心疼的模样?一定是。

霎时,李靖胸口一窒,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闷在胸膛里的气好似差点要爆炸!

会知道宋梦桐是女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叫李亮的家伙也偷看过宋梦桐洗澡了。

一股心火正在他的胸膛处蔓延。

“可是什么?”李靖又喝了声。

可怜的阿亮,他不知道将军愈来愈僵硬的俊脸其实全冲着自己而来,更不知道他紧挨着梦桐直打颤的身躯已成了将军一肚子火的元凶。

忠心耿耿的阿亮愿意代替小姐受罚,如果将军答应的话。可是……

如果他走了,那晚上睡觉时谁来帮小姐挡住那些难缠的家伙?如果又递补了个新兵,睡觉时不小心摸上了小姐的胸……那不就……更糟糕……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阿亮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脑袋也糊成了一团。

“到底可是什么?”将军更见恼火。

大伙儿全吓得噤声不语。

“可是……宋梦桐太瘦弱了,恐怕提不起大刀。”情急之下,阿亮胡乱的找了个理由。

“就是因为提不起大刀,所以才更需要操练。”

“可……可……可是……”阿亮又结巴了,怎么办?他说不过将军。

唯今之计,只有请求将军允许自己也跟着宋梦桐一块儿接受操练,这样才能保护小姐。

“我……我……我也去!”阿亮突然挺起胸膛,把胸膛拍得“砰砰”响,急切的说,“我也去!”

“阿亮!”梦桐一惊,随即红了眼眶,不忍的别开脸。

谢谢你,阿亮。只是……将军不可能答应的。

将军英俊的脸彷若结了一层冰霜,枉费他长得那么英俊,看起来却十分吓人,尤其那双眼……仿佛盯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教人倍感压力。

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知“妥协”为何物的人。

所以将军不可能会答应的。

“你也去?”将军又再度将眉挑得高高的。那模样好像听到了一个十分不好笑的笑话。

“是……是啊!”

他就是处心积虑的想将两人拆开!

“一,你没犯错。二,到我那儿去,可是等著『受罚”的人。每天清晨四更天起床操练,打着赤膊练功直到巳时才停──”

震惊的抽气声让将军的话顿住。

梦桐和阿亮慢慢的转头瞪着彼此,两人的双眼愈瞠愈大。

打赤膊?

将军的意思是……挨罚的宋梦桐从此每天都得……打赤膊练功?

“不可以!”情急之下,阿亮大叫。

一看见两人万分暧昧、扭头瞅着彼此、惺惺相惜的模样已让李靖十分恼火,阿亮又大喊著「不可以”,更证实他心中的猜测。

这个叫阿亮的家伙也偷看过梦桐洗澡了!

幸亏她的守宫砂还在!

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李靖的俊脸愈来愈黑,心火燃烧得辟啪作响。

幸亏他今天一大清早就开始找人了,否则岂不是让这个家伙捷足先登?

李靖以为阿亮也定在“因缘际会”之下撞见了梦桐的女儿身,更和自己一样对她一见钟情,进而处心积虑的处处护着她,亟欲和她再多多接近才会这么猴急。

这更让他的心里不舒服了。

“不可以?”李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不可以!”情急的阿亮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忘了自己的身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将军,活得不耐烦了你!”向来只有将军问人问题,至今还没有下属敢质疑将军的,这个家伙!

立在一旁随时准备宰人的那名威武男人又露出了恫吓相,差点把阿亮吓得双腿抽筋跌在地上。

“梦桐……”

眼看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得已的梦桐只好决定说出宋慈交代千万不可以说出来的事──

“你这趟去,万事得小心,无论如何得留着小命回来,知道吗?还有,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是女的,知道吗?也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的医术,否则你就回不来了,知道吗……”

和突厥的硬仗连番打了下来,虽还不至于动摇国本,却也损伤不赀。人员的伤亡急需递补外,军医的需求也急遽增加。

以梦桐的医术而言,虽不是最顶尖的,却也算是个中翘楚。一旦暴露了专长,恐怕这辈子都得待在军中脱不了身了。这也是宋慈千方百计把女儿和阿亮硬是塞到伙房吃苦的原因。

要不,凭女儿的医术和阿亮的灵活,想在军中吃不开还真难,而且更没有暴露身分的危险,日子也过得更轻松,可是宋慈希望的是女儿和阿亮早点回来。

父亲的叮咛犹在耳边,可是时势却不允许。

如果她不说出她的专长,眼下将军就要把她逮回营区操练,那还得了?但如果说出来了,起码还能碰碰运气,否则她就真的只有自刎谢罪了。

实在想不出法子,她正要说──

总伙头却在这时候冲了进来,自请处分。

这一营的总伙头就是他,旗下二十帐全归他管。

“启禀将军,小的督导不周,还请将军息怒。”幸亏有人暗中通报,否则他还不知道这里出了大事。

李靖一脸的不快,命纠纪兵再把话说一遍。

在听完纠纪兵的说明后,老伙头悄悄的安了心,因为宋梦桐只是动作慢了点,可从没出过错,而新兵笨手笨脚是常有的事,否则军员就食用的木碗、木筷、木匙因何而来?还不是怕他们搞砸了吗?

更何况将军一把人调走,他这一营少了一人,以后开伙的时间一不小心来不及,他岂不是也得遭殃?

原本八人一帐,一营一百六十人得应付每餐一千人的伙食已经有些吃力,因人员的不足每一营又再减少四十人,而工作量却依旧,早已不堪负荷,如果将军再因这点小事而调走人的话,那来不及给军员吃饭的责任……不就得归将军?

“将军,我们人数不够──”他稍稍暗示了下。

李靖当然明白,看来只好再另想办法了。

毕竟一切以军务为重,个人感情的小事只得暂时放在一旁。

老伙头乘机修理了纠纪兵几句,“这里面有哪几个不是笨手笨脚的?你指出来给我。”老伙头骂着纠纪兵,实际上是“说”给将军听。

排排站的伙夫被老伙头大手这么一比,全低下了脑袋。的确……自己的动作也没快多少,平常不是能打混就打混,碰到有人来的时候才装勤劳,谁不是这样混日子过的?

“你刚来的时候比他还笨!”老伙头骂着纠纪兵。“自己好好想想。”还好意思说人家。

那名汉子脸孔立刻涨红,一脸难堪。

看来是调不成人了。李靖不快的听着老伙头开骂,双眼却死盯着阿亮,愈看愈不放心。

“你们两个感情还真好。”李靖哼了声。看到他们挨紧的模样,心中真不是滋味。

“回将军,小的和阿亮从小一块儿长大,是非常要好的哥儿们,不信您可以问问阿平和阿棋,我们四个从小就玩在一起,是好邻居,也是好兄弟。”只是没有分配在同一帐而已。

左右两列人墙的前排各有一人拚命点头。

“喔?!”“好兄弟”这三个字令李靖绽亮了眼睛。

这么说……她是自小就女扮男装啰?

而且他们全都眼拙的看不出她是女的?

这个叫李亮的更不知道她是女的?也没偷看她洗澡啰?

李靖想到此脸色和缓了许多,一颗心也稍稍能够放松,大大的舒了口气。

昨夜一见到她,她的身影就深深烙进他的心底,难以忘怀,一夜辗转难眠,他脑中全是她的影子。

有史以来,他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结果一夜下来,他一直幻想着品尝那张小嘴的滋味……全身绷得他疼痛难眠。

就因为这样,他经过一夜的折腾,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对她……一见钟情!

他简直不敢相信,可却是事实。一想到她还混在男人堆中他就不安,隔天清晨大校阅后,他就四处搜寻昨夜女扮男装的俊逸男子;却没想到寻了整个营区都没有看到人。

人呢?他觉得纳闷。

原本每八人一帐,如今每六人一帐应该更好找人才对,他每一帐皆刻意清点过,依旧没有昨天那名姑娘的踪影。

不急。他这么告诉自己。想她在这里插翅也难飞,更何况还有医疗营还没有巡视过哩!

安慰归安慰,可是他急切的步伐却怎么也安慰不了自己,依旧迫不及待地往聚集在另一头的伙头营那群小兵杀过去,一面还告诉自己,没关系,如果到了医疗营还是找不到人,今天晚上他会在“老地方”等她。

幸好被他找到了。

既然连这三个家伙都看不出她是女的,那么她暂时还可以撑上一阵子,等他找到了借口,再名正言顺的把她调在自己的身边,否则非亲非故的,别人不怀疑才怪!

主意打定,他决定暂时放过阿亮,毕竟这家伙有眼无珠,他大可以放心。

将军突然逸出了俊朗的笑容,看得众人一愣。连正在开骂的老伙头也愕然地住了口,呆呆的看着他。

“咳咳!”将军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赶紧端出一脸的正经,他怎么突然傻笑出来了?“看着你们哥俩好,就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和那票小顽童的两三趣事。”李靖撒了个谎,将自己的失态掩盖过。

喔──原来如此。大伙儿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将军直起了身子,打算回营了。“至于你,”他食指一转,指向纠纪兵。“你督导不周,有失身分,你就代替宋梦桐前来校阅处报到,从今天开始加入操练阵容,等着冲锋杀敌!”

“啊──”汉子惊吼。

“啊什么啊?”揍不成人的威武男人终于逮着机会出拳了。狠狠地一拳就揍往纠纪兵的肚子,让他惨叫的弯了腰,跪在地上。

将军也不阻止,他本来就打算给这个害人的家伙吃点苦头,谁教他让梦桐露出一脸的委屈?

打算回营的将军又突然不急着走了,他想再多看梦桐几眼,于是这边看看、那边问问,趁着不时转身的当儿悄悄的打量了佳人几眼,神不知鬼不觉的……直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才离开。

“走!”纠纪兵被人架着,拖着走。

左右人墙渐渐变成了一个弧度,目送着将军离去,直到确定将军的影儿只剩一个小点儿,这才全都瘫在地上大呼小叫。

“吓死我了!”

“我也是!”

“我差一点就拉西了!”

众人爆出笑声,被那人精确的形容给逗歪了嘴。只可惜将军没听见,听见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大笑声中,却只有梦桐和阿亮依旧苍白着脸,一副死里逃生的惊悸表情,他们缓缓地跟着坐倒在地,吓得说不出话来。

“还坐在那儿?不赶快干活儿去?”老伙头咆哮,一边还踢人,要大家快快起来干活儿。

老伙头大家可不怕,毕竟能被调到这儿来的,可都是有点“关系”的,而且老伙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才不像他的吼声那么吓人,众人早看穿他的底子,所以任由他踢着,不起来就是不起来。

反正午时已过,来不及给军员吃饭是将军的错,他们却因此意外地得了一个午休,可喜可贺!

“喂,宋梦桐,以后就没有人会欺负你了。”有人在那边大叫。

“我早看那两撇胡的不顺眼了,动不动就老爱踹人,现在可好了,换他被人踹了。”

众人又爆出了一阵笑声。

“好了,好了,讲小声点儿。”老伙头劝道。

既然叫不动人,就干脆放他们休息吧!只是也别太嚣张,否则被人打小报告往上呈,他又有排头吃了。

“宋梦桐!”

“在!”

一听见老伙头叫她,宋梦桐立即直起身子。老伙头示意她坐着回话就好,不必拘束。

“你呀……”老伙头不知道该怎么数落她,直点着她的脑袋。“这回算你运气好,逃过一劫!你如果真的被调到校卫营啊!凭你这身排骨,每天都有得熬。下回眼睛睁亮一点、照子放亮一点,在军中啊,凡事讲求效率,上面只管你有没有达成任务,其他都不管的。时间到了该递锅、该递碗,就得准时递到,其他的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老伙头一眼就看出宋梦桐为何慢手慢脚的,像他这样子的人啊,他看多了。

“是!”梦桐一再点头称是,今天的惊吓已经够多了,以后她再也不敢了。

老伙头见她依旧脸色发青,也不好意思再数落,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了事。

其实啊,就算没有人帮这俊小子“打点”,就凭他那瘦弱的身躯,扛着随身行囊站在校卫的面前,校卫只消瞄他一眼,也会把他分配到伙头班去,负责料理大伙的三餐。

他那身排骨根本做不了啥事,长得太俊,身材却弱不禁风,真是!

梦桐千谢万谢,一脸的不胜感激。

今天要不是老伙头出面挺她,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一想到她真的差点被人押着走,她就忍不住又颤了一下。

“感谢老长官!”

“甭客气了!”老伙头爽快地挥了下手,叫她别放在心上。“喂!干活儿了!”老伙头又踢了踢人,于是休息够了的众人纷纷爬起来,又开始忙碌了。

“感谢老天爷!”阿亮心有余悸的说,“能活着真好。”

“嗯。”梦桐点了点头,一脸的同意。

她不知道其实让李靖将军肯暂时放人的救命恩人是她自己。

要不是她那一句:阿棋和阿平也是和她自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好邻居兼好兄弟──李靖将军哪有那么容易就放人?

谢天谢地!

其实该谢的是她自己。

受了一天的惊吓,晚餐当然也就没吃多少,而且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寂静的夜里传来阵阵呜咽声,扰乱了梦桐的思绪,她不由得竖耳倾听。

谁在哭?她心里奇怪。是受了委屈吗?还是患了思乡病?

呜咽声令她更加专注倾听,想分辨清楚声音的来源,当然也就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了。

风声应着哽咽,这样的夜晚令人更加心酸。

可能是心有戚戚焉吧,若有似无、似是压抑的声音轻轻钻进她的耳里,也勾起了她满腹的酸涩,害得她的眼睛也跟着湿润。当她把脸埋入被中打算也哭个痛快时,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快快快!不得了了!”惊慌的声音从身边飘过。

不远处纷纷燃起了火把,将夜空照得明亮,火光熊熊,伴着惊慌的声音,连带地整座伙头营也跟着骚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不少人被声音惊醒,也跟着跑出帐外,一探究竟。

“好像是有人生病了。”前去打探的人回来说道。

“我从刚才就听到有人呜呜咽咽的,害得我睡不着。”

正要起身一探究竟的梦桐听到了这话,吓得赶紧缩回被子里,唯恐被人发现了她那双红眼。

第四章

“八成是病得厉害,又没有人能帮上忙,才会呜咽成那样,听得教人鼻酸。”打探消息回来的那人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让大家了解。

原来不是在说她呀!害她吓了一跳。梦桐又悄悄地把脑袋钻出被子,注意的听。

“也真可怜,病成这样都没人搭理。”又有一人回来说。一边说,还一边不忍的直摇头。

“不是不理,而是无法理,群医束手无策啊!”另一个人也插进了话。

群医束手无策?这话严重地挑起了梦桐的关切。

什么病让群医束手无策?

什么病让病人难过成这样?

“小姐!”是阿亮。阿亮也被惊醒了。“你忘了今天早上的教训啦?”背对着她睡觉的阿亮小小声的说。

幸好四下无人,大伙儿都已钻出了帐外,否则他又要被敲头了!

“可是──”

“没有可是。”阿亮斩钉截铁的说道,“想想老爷、想想夫人、想想语桐,你想一辈子待在这儿不回去?”他可不要,他恨不得赶快飞回家。“行前老爷可是千交代万交代,你忘了?”他可不敢忘,否则他如何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其实阿亮早就醒了,他太清楚小姐的个性了,所以当大家急得钻出帐外一探究竟的时候,他也急着睁开眼睛倾听,结果“群医束手无策”这六个字让他乖乖地继续窝在被子里装睡。

果然!小姐立刻有了动静。

“小姐,别再惹麻烦了!”阿亮好心的提醒。“不想想自己,也想想家里的人。”希望也请想想可怜的阿亮也有家人。

“可是……我听了真的好不忍心。”

“别可是了,我也很不忍心!”但他不能让自己和小姐一辈子待在大漠。

“可──”

“将军来了!”有人大喊。

“啊!”梦桐立刻吓得钻回被里去,犹如听到了阎王爷驾到!

“呵呵呵……”阿亮憋不住的笑声由被子里钻出,但随即转为哀哀叫!

被打了!

“人呢?”

将军的声音就在帐外,吓得梦桐和阿亮一动也不敢动。

“启禀将军,这孩子从前两天开始就一直喊着不舒服,我们也叫他去医务处那儿抓药,还煎了几帖药给他喝,可他的病情时好时坏;没想到才一天的光景就病成这样,变得这么严重!”

随着将军前来的军医立刻蹲下来为病人诊脉,然后起身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没办法医吗?”

“回将军,这人受了严重的风寒,脉象微弱,已经……”军医惋惜的摇首叹息。

将军听了一脸的沉重。

而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梦桐和阿亮表情各异,一个惊慌地瞪大眼,另一个不忍地用力闭上眼睛。

“脉象微弱还有救,千万别放弃!”她低嚷。

可是……脑中闪过父亲的每一句叮咛,她内心挣扎不已。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宝贵的性命就这样断送在她的眼前。

不管了,救人要紧。

“小姐!”一察觉她起身,阿亮也跟着起身。

“梦桐!”梦桐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步出帐外。

“小──”在冲出帐外后恰好看见将军也瞪住这边的阿亮立刻转弯的又喊:“梦桐。”

“我会被你吓死!”梦桐大大的转身踢了他一脚,狠狠地斥了他一声。

“哎哟!”好痛!阿亮又叫又跳,赶紧跟上。

在将军的注视下穿过人群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可是救人第一,梦桐和阿亮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帐内,想尽一点心力。

两人一进入帐内朝将军行了个礼后,梦桐便专注地替病人把脉──突然,她露出了一个放心的微笑,“还有救。”

“还有救?!”在场的人均讶异的喊,尤其是那个军医眼睛瞪得凸凸的,像看怪物一样的瞪着梦桐。

“事不宜迟,待会儿小的再跟各位报告。阿亮,附子三钱、干姜两钱、肉桂钱半、党参五钱、白术三钱、茯苓三钱、半夏三钱、陈皮两钱、炙干草两钱、五味子两钱、加生姜三片、水煎、入麝香三厘调服。”梦桐一口气说完药方,中途没停顿半个字,快得令大伙儿全瞪圆了眼睛,也张大了嘴巴。

这么快!谁……听……得……懂?

在场的人全听得头昏眼花,阿亮却没有半句疑问,只应了声“是!”便立即想奔回帐内去挖他的“私房宝贝”。

幸亏老爷将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他说大漠温差变化极大,不少人都是在那儿染上风寒的,可别小看风寒,风寒不医,照样能死人的!

于是准备了一大堆的刀伤药──以防万一;又准备了一大袋的风寒药材──以确保万一,而这些全令阿亮背着。可怜的阿亮,别人背的全是些吃的、喝的;而他阿亮背上的那两大袋却是……唉,不说了。

幸亏老爷设想周到,料事如神,这下可好,派上用场了!

“喂喂喂!”军医急了,赶紧唤住阿亮。

这小子看起来十分有把握,他医不好的人他却一脸的笃定,教他怎能不心急呢?尤其……又是在将军的面前。

“刚刚他……说什么?你……可别抓错药材啊!”不敢拿那个一脸笃定的年轻人开刀,干脆修理这个看起来比较好欺负的。

“喔!”阿亮露出了笑容,开始扳着手指头数给诸位大爷听。“附子、白术、茯苓、半夏各三钱,干姜、陈皮、炙干草、五味子各两钱,肉桂钱半、党参五钱、生姜三片、麝香三厘。”阿亮一口气说完,连忙一鞠躬,转身就跑!

“嗳──”军医大叫,怎么他还没有听清楚他就跑了!

这药方……他没听过呀!

在场的人莫不露出一脸的惊讶,暗暗佩服这两个年轻人的好记性。

真是厉害!那人说得那么快,大伙儿听得头昏脑胀,那个年轻小子却一字不漏的全记了下来,而且还能快速地覆诵一次,真是厉害!

就连李靖将军也是一脸的惊讶。

“你……会……医医医……术?”单听这口气,就可知道李靖将军有多讶异了。

他当然讶异!昨夜亲眼目睹“仙女下凡”的震惊还没消褪,现在又突然知道她会医术,改天乍见她突然伸出了两只翅膀在那边拍呀拍的,他大概也不会晕倒了。

“不──”梦桐正要否认,围观的人群之中突然冒出了声音。

“咱们梦桐的医术在苏州城随你打听,他可是一流的哪!”

完了!是阿棋。

梦桐露出了凄惨的笑容,暗叫糟糕。

阿平也是一脸的兴奋,“就是说啊!咱们梦桐的名声可是响叮当的哟!”

两个人一搭一唱,把梦桐捧上了天。梦桐头痛的压低了脑袋,完了,她真的被这两个家伙害死了!

原本她是打算说不会医术,这只是“家传秘方”,就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或许能有奇迹出现,可是却被阿棋和阿平破坏了,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了。

“你真的会医术?”还真的把李靖吓一大跳。

“是的,将军。”真是糟糕!她会不会从此回不去了?

“那你怎么没上军医处那儿报到呢?”李靖瞪着她的眼睛,很难将这清纯无瑕的脸孔与一群哀号的病人联想在一起。

她真的……是个大夫?

“回禀将军,小的只是略通岐黄之术,若真要跟军医处的大夫相比,恐怕差得远了!”梦桐只好自谦的说。

“喔!是这样吗?”李靖转向阿棋和阿平,询问的看着他们,两人却一起摇头。

梦桐差点呻吟。

真的会被他们两个害死!

而阿棋、阿平和梦桐表情的对比说明了一件事,宋梦桐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不会放弃被编到军医处的机会,反而窝在伙营里受气。

李靖只好不动声色,谁教他对她一见钟情?谁教他是在这种情况下和她相逢?只好按兵不动,先把她调离伙头营再说。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了。

李靖蹲下身看着她,墨黑的眼全是惊奇!他忘不了初见她时的惊艳,如今她近在眼前,俏丽的五官更令他心动,令他不由得想亲近她,于是找话说。

“他到底是什么病?”他关心部属,却更关心她,问话的同时,一双眼睛一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她也感受到那份关注,连忙回避,奇怪对方的视线为何如此……令人不安?却不觉得讨厌?她暗自纳闷。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梦桐。”

她的心陡地漏跳了一拍,赶紧稳住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

别慌!别慌!大伙儿都叫“他”梦桐,将军突然变得温柔的直呼她的名字,这没什么好慌的,大伙儿不都这么叫她吗?

可是她的心就是无端地漾出一股异样的感受,非常非常奇特的感受,好像被什么拉扯住了神经,变得敏感起来。

她慌得低下脑袋,真怕自己会在这时脸红。

“嗯?”见她不答腔,李靖又问了声。

她慌得抬起头,却又赶紧低下去。李靖差点大笑。

她怎么脸成了红苹果了?

还好她背对着群众,除了他和紧闭着眼的病人才有幸一睹一个“男人”脸红的模样,其余的人只能望见她的背影。

为了医疗方便,这些“观众”早被隔开来了,只能引颈等着消息。

梦桐赶紧解释,想掩饰自己的失态,却无力地发现脸颊及耳根愈来愈热,糟了!她……她脸红了。

“你看他寒邪直中三阴,”她比着位置,努力稳住心跳,“恶寒身蜷卧、四肢厥冷、身寒战栗、腹痛、手足指甲及嘴唇发青,而且还口吐涎沫,”她一一指出症状,暗自祈祷自己的脸不要再红了。“微脉甚至无脉,服用此药,迅速见效。”说曹操,曹操就到。

阿亮适时端着药汁冲了进来,让她松了口气,也让将军暂时转移注意力,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不再一直盯着她瞧。

阿亮帮着撬开病人的嘴,把药汁喂进病人的口中,梦桐则忙着清场。

“烦请将军回避。”她弯着身,头也不敢抬的说,“等一下要帮病人净身,帐内也必须生火,以维持病人的体温,所以还烦请众位弟兄回避。”

“也好。”将军理解的直点首。“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说完,他大手一挥,要围观的人先行离开,自己却杵在帐外等着梦桐。

这让梦桐更加压力沉重!

将军为什么还不走?怎么一直杵在帐外?

被将军直视的眼光弄得神经兮兮、紧张兮兮又头皮发麻的梦桐急着找事做。

“阿亮,去看看水开了没?”如果开了,赶快提回来,藉机把将军赶走,免得被他看得昏倒。

“是。”阿亮连忙把药碗递给她,又去忙了。

梦桐接过碗喂着病人,可能是慌张吧,她喂得并不怎么顺利,药汁一直从病人的唇边滑出来,她只好调整姿势,打算让病人的脑袋枕着她的大腿……一只大掌却突然伸过来,帮她扶稳头颅,让她愕然抬首。

“将军!”您怎么还不走?

将军微微一笑,“我来帮你。”

事实上他是看不惯别的男人的脑袋竟然要贴在自己心爱姑娘的腿上。

“谢……谢谢。”这让她更紧张了。

“不客气。”他欣赏着她涨红的俏脸,心中竟有几分惊喜。

女人会对男人突然红了俏脸,答案只有一个──

怦然心动。

就像他,盯着她,丝丝甜蜜滑过心房,心脏鸣如擂鼓,他也好紧张!

却又万分期待。

“将军您……不回营休息?”她希望将军快走,否则心脏简直要跳出来了!

将军又是一笑,烛火映着他带笑的俊容,令她屏住呼吸,慌张得调开眼神。

天哪!从……从没看过这么英挺的男人,英俊威武又带着慑人的气势,在他的眼神注视下她的心脏狂跳,凝望着他脸上那份从容自信,又让她慌得忘了呼吸。

“我不累。”他找话说,“你呢?”

“我也不累。”只是心脏跳得好累。

阿亮怎么还不回来?

“看你年纪轻轻,想不到医术这么精湛,你看他,呼吸稳了,嘴唇不再发紫,指甲也有了血色,”他探向病人的颈间按了会儿。“连脉象都有了!真是厉害!”令他由衷赞叹。

“过奖了!”紧张兮兮的梦桐面对将军的问话,只能有问必答,尽量挑简短的说。

阿亮怎么还不回来?

梦桐盼望着,眼睛不时瞟向帐外,将军每多待一刻,她就如坐针毡,恨不得阿亮快快飞回来,好赶走将军。

幸而帐外还有将军的部属在一旁等着,否则独自和将军面对的压力还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阿亮终于回来了!他气喘吁吁的,两手各提一大桶热水,总算解除了梦桐的精神压力。

“将军,”梦桐起身。“您请回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他步出帐外,却发现梦桐没跟着出来,疑惑地转身看她,这一看,大吃一惊!“你……你……”她怎么在脱他的衣服?!

李靖的眼珠子差点滚出来,那张好看的唇生平头一遭张成圆圆的。

脱男人的衣服是阿亮该做的事,怎么是她帮忙病人宽衣解带,阿亮却在一旁舀水降温?两人的工作应该调换过来才对。

不,不对,她是个姑娘!男人宽衣解带时她在一旁凑什么热闹?应该惊慌得掩面四窜才对。

“我……”顺着将军惊愕的眼神,梦桐也看向被脱了一半衣服的男人……

突然恍然大悟!

将军是怕病人被她这么一脱病情加重吧!的确,这么森寒的夜晚不要说是病人了,就连他们这群活蹦乱跳的人也耐不住寒的。

“将军,请放心,”梦桐赶紧弯腰作揖。“病人的脉象虽已稳住,但身体依然时冷时热,时而盗汗、时而寒颤,所以才必须不时以热水帮他擦拭躯体,如此可以减低他的不适,也可以帮助他活络血气,使他保持温暖。”

“擦拭躯体?”李靖用吼的。

天哪!擦……拭……躯……体!

“你……你……你吗?”

难不成还有别人?梦桐疑惑地看了眼四周,没错,将军指的就是她,是她没错呀!大夫帮忙病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将军瞪得如铜铃般大的眼,及几度张了又阖的嘴巴,活像被什么梗住了般,表情古怪不说,还外带结巴,教人看了直想皱眉。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梦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将军,表情也没比他好看多少。

“你……你……你非做不可吗?”他惊慌的指着病人。他是男的耶!

“是啊!”换梦桐皱眉头了。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可……可……可……”他看了眼阿亮,欲言又止,又再转头看她,就更说不出话来了。

这事应该让阿亮来做!

要不,换他来也行。

他真的被她吓呆了!

“可是怎么了?”梦桐一脸的关切,小心的观察着将军的神色。

将军该不会也病了吧?怎么额头冒汗,还一脸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我也替您把把脉好不好?将军。”

“不,不用!”将军似乎受了无比大的刺激,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一脸不敢相信地瞪着她。

梦桐和阿亮奇怪的互瞅了一眼,却又不敢多话,只敢神色惊疑地偷瞄将军,奇怪他为什么还不走?

可是将军如果真不走开,阿亮辛苦挑来的水就要凉了!

不得已,梦桐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一次:“可是将军……如……如果您……还不走开……水……就要变凉了!”说完,她赶紧缩着脖子,准备挨骂。

可是你是个姑娘耶!他用力拍了下脑袋。

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直瞪着帐顶,真的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简直比震惊还震惊!

再也没有比这事还教他吃惊的了!

不得已,梦桐转而向一旁也被将军的表情给惊呆的部属递着求救眼神──

怎么办?将军不肯走开?

部属们也没辙,谁敢得罪将军?

注意到大伙儿奇怪的神色,李靖只得站起来,却仍是难掩震惊的直瞪着梦桐。

“你……真是太教我惊讶了!”把他吓得头昏脑胀、头重脚轻。“这事应该让阿亮来做!”他狠瞪了眼阿亮责难道:“难道你就不会抢着做吗?”

“我跟阿亮向来不分彼此,他能做的,我也能做。”梦桐赶紧解释。

李靖听了狠狠地倒抽了口气,于是阿亮的“罪状”又加了一条。

“可是……”他生气地指着病人,意思要她看清楚点!“这事不需要劳烦你吧?你是个“大夫”!”他加重声音强调。“尽管负责看病就行,其他杂七杂八的事交给阿亮去做。”他又瞪了眼阿亮,愈看他愈不顺眼。

好吃懒做的东西!

阿亮听了颇觉不平,柴他负责砍、火也他负责烧、药是他煎的、水是他挑的、这两桶热滚滚的水也是他提的,待会儿还得轮流替病人喂药汁,轮班照顾不说,还得再去煎一次药!

喝!臭将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辛劳啊?

不平的阿亮忍不住说:“将军,我们家小──小梦桐连死人都摸过、洗过,现在只不过是替病人擦个澡而已,算……算不上……什么粗重的工作!”阿亮差点在将军的瞪视下退缩,却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讲完。

本来嘛!大夫的职责就是照顾病人,什么都能做,他到底懂不懂啊?

李靖闻言,又再度瞪圆了眼睛,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没错,”梦桐露出了笑容。“小的确实帮病人洗拭过身躯,所以……这点小活儿……还不算……太难。”梦桐也差一点在将军的瞪视下说不出话来,也是硬着头皮才把话说完。“这事我经常做。”她乘势赶紧又加了句。

意思是,她不会因此而太劳累。

“我的天!”李靖想昏倒。

“将军!”有人急奔而来。“卓元帅召见。”

太好了!将军终于要滚了!真是谢天谢地!

两人欣喜的互望一眼,李靖全看进眼底,只是依然处在震惊中的他实在没力气再跟他们抬杠,只好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耶!”两人欢呼一声,还击掌互贺。

“这个将军真是阴魂不散哪!”阿亮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说,“那双眼睛看起来怪怪的。”还真吓人!

“对呀!”梦桐也皱紧了眉头。“还真的有点怪怪的耶!”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她就觉得非常丢脸。

原来面对将军的注视而心惊肉跳的不止她一个,阿亮也这么觉得。太好了!她还以为只有她会脸红呢!

第五章

“川芎辛温,活血调经,偏正头痛,解郁上升。母参微寒,经闭症瘕,痈肿疮毒,去恶生新。郁金辛寒,行血解郁,吐衄血证,郁结能祛。玄胡苦温,心腹诸痛,通经活血,跌扑亦用──”

傍晚时分,从军医处传出了阵阵朗诵声,仔细一听,背的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论语、孟子、老子,而是“草药宝典”里的某些药材疗效。

单单就这几句便能教一群人念到舌头打结,东挪西凑、抓耳搔腮……到最后变成“不知所云”。

“哎哟,我的妈呀!”好不容易终于把前四句背对的张两第五句就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怎么老是忘记第五样呢?真是!”

一阵笑声逸出。

“宋大夫,你真的是打三岁起就这么背的呀?”

“是呀!”被调来军医处的宋梦桐理所当然的点着脑袋。“而且一字不能漏、一字不能挪,可别把“川芎辛温、活血调经”,变成了“川芎辛寒,经闭症瘕”,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大伙儿又逸出了成串的笑声。

“真是厉害,单背这一些就教人头昏脑胀的了。”

“我还以为大夫很好当呢!原来要背得这么辛苦。”

又是一阵哄笑。

“现在终于知道大夫不好当了吧?”阿亮神气的挑了挑眉毛。

嘻!可终于让他尝到了“威风八面”的滋味了。原来这就是阿贵所说的“威风”,怪不得呀,要不是腿受伤,阿贵搞不好还舍不得回来呢!

阿亮得意洋洋,庆幸自己跟对了主子、入对了行。以往在伙头营天天被人吆喝,操得生不如死,这下子凭着自己的“一技之长”挤进了“军医”之列,嘿嘿,他现在可是“军医”了喔!吃的、喝的全有人为自己端上,根本不劳自己动手,平常没事吆喝一声,立即有人蜂拥而上想替他服务。

全拜小姐之赐,小姐成了军医处的第一把交椅,连带地他也沾了光。

那些治不好、医不好的、羡慕他的,经常偷偷跑来这边向他请益。

“学医到底难不难?”

“当然不难,不信我念给你们听,仔细听啊!”阿亮把他唯一会的一段秀出来──“人参的主要功效为: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上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疗肠胃中冷、心腹鼓痛、胸胁逆满、霍乱吐逆,调中、止消渴、通血脉、破坚积,令人不忘。”

“喝!”讶异的叫声立时爆开,“阿亮,你真是厉害!”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阿亮好不得意的收下一片掌声。

后头有人偷偷的翻着白眼,是梦桐。

“那……”有人将阿亮拉到一旁提出困惑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当不了大夫?”

“呃……因为……呃……”

梦桐直笑。

掰呀!再继续掰呀!

“如果我当大夫,那谁来负责打杂?”

“对呀!”旁边有人击掌。“有理。”

梦桐听了,差一点昏过去。

于是就在阿亮的“热烈”欢迎下,大伙儿老往军医处跑,再加上梦桐没架子,任何问题有问必答,不嫌麻烦、不嫌啰唆,因此带给了大家浓浓的希望。

既然学医不难,那何不偷空多学学?

像阿亮,原本将军只肯调宋大夫一人进军医处,阿亮根本没有机会,后来经宋大夫再三恳求,拿事实证明确实少不了阿亮这个帮手,将军才很勉强答应。

因为整个军医处只有阿亮听得懂宋大夫快速念出的药方。

宋大夫只要将药方说一遍,不一会儿阿亮就已经把宋大夫交代的全都打点妥当。

几番测试下来,军医处的人忙得人仰马翻,只有阿亮老神在在,将军不答应都不行了。

于是阿亮也跟着到军医处快活,这带给了大家无穷的希望,如果自己也能抓药,那下一个到军医处快活的不正是自己吗?这就是从军医处传出朗诵声的由来。

“将军这两天还有没有来找你麻烦呀?”

一听到“将军”这两个字,梦桐不由得竖起耳朵。

阿亮即刻闭嘴,摇了摇头。

提起将军他就怕,人高马大不说,还有压迫感,每次只要前来军医处探视弟兄,他就会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

起初他忙他的,梦桐忙自己的,可是好几次将军来时看见梦桐正在为病人擦拭身体,就会突然对他吼,吼得他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将军认为这种小事应该由他做,而不是让大夫来。

真是奇怪!别的大夫不也这么做?为什么梦桐就不可以?分明是存心找他的麻烦嘛!他讨厌将军。

将军一点都不明理,他难道不晓得人手不够用?他难道不知道军医处忙得团团转时连大夫都得贴进去凡事自己来?哼!

“将军最近没空来了。”那人笑得贼眼亮闪闪的,好不快乐。“将军挨刮了!”

“喔?”大伙儿的嘴全成了圆型。

连梦桐也挤过来凑热闹。

“他最近没空过来修理人了。”

“喔?”大伙儿更惊奇了。

“你们还记得那个卓玉娇吧?”那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时还不忘看看左右,唯恐被人听见。

有人在一旁拚命点头。

“谁是卓玉娇?”阿亮问。

“嘘──嘘──”

大伙儿用力嘘着阿亮,要他别张扬。

“卓玉娇呀──”那人又惊惧的看了眼四周才说:“卓元帅的女儿。”

“卓元帅?”

“嘘──嘘──”

卓元帅统领三军,而鹰军是其中之一,李靖将军正是卓元帅的部下,也得听令于元帅。

“卓元帅有什么可怕的?”怎么大伙全是一脸的惊惧?耐不住好奇的梦桐终于开口说话。

“卓元帅是不可怕,可是吼人的时候很可怕,连将军都被他吼得乖乖的,不敢吭一句。”

阿亮顿时笑容满面,终于有人替他出一口气了。

“前天啊,就有人亲耳听到帐内传来了吼声。原来元帅是打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将军,听说将军也同意了,就只差没下聘,可是前天元帅又再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将军竟然一口拒绝了!”

“啊?那将军不是不要命了?”

大伙儿明显的抽气声吓得梦桐也跟着绷紧了神经,这就是……一直没再看到那张俊脸的原因?

“那……后来呢?”梦桐急切的眼神一直盯着说话的人,希望他赶快说下去。

“那元帅不是气坏了?”阿亮听得好乐。

“是啊!”说话的人一副“包打听”的模样。“可是不论元帅怎么吼,李靖将军就是不为所动,坚持他“没答应”过这门亲事,他只是同意──如果平定了突厥之乱,凯旋回朝时,再来谈这门亲事。”这样听起来,很明显的,卓元帅在逼婚嘛!

有些人已经同情起李靖来了。

“被人逼婚的滋味实在很不好受。”只可惜他们都没这“福分”。有人感叹的说。

“哼!”阿亮哼了声。

梦桐瞪了他一眼,又赶紧问:“那……后来呢?”

一想到李靖可能被惩罚,她的心就“怦怦怦”的跳个不停,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这更让她担心。

“娶元帅的女儿有什么不好?”梦桐试探的说。

虽然她问得很“若无其事”,但还是很不放心地瞅了众人一眼,深怕被人看出她的心思。

“是啊!”有人附议的点头。“卓玉娇听说长得很美。”

“喔?”梦桐瞠圆了眼睛。“既然很美,为什么不娶?”

“嗯。”一旁又有人点头。“真的很美,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富裕豪门之家、备受疼爱的掌上明珠,长得标致不说,浑身还散发出一股娇贵气,令人不敢逼视,也令人自惭形秽。”

“你见过?”梦桐讶异的望着他,心跳得更急了。

“当然啦!就算我没见过,大家也都这么说,不信你问问。”

立刻有人接腔,“没错。”

“她每次一来,第一个就是找将军,硬是缠着将军不放,逼得将军不论到哪儿总要带着她同行。”

梦桐直眨着眼睛,表情有点──酸。

“这么听起来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将军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而且还敢顶撞,一点都不怕得罪元帅呢?”梦桐愈想愈担忧。

该不会是……将军有了喜欢的人吧?

相貌堂堂的将军一看就知道是个铁血好汉,不是用荣华富贵就可以收买的男人,如果他肯放弃这么好的飞黄腾达机会,那一定就是……

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下。

种种猜测竟让她感到心慌,直觉地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当初被吓得半死,如今处处为他担忧,梦桐作梦也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的变化。

那人突然神秘一笑,贼兮兮的压低了嗓音,“将军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啊!”突如其来的惊愕让梦桐张圆了小嘴。

他……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她的直觉是对的!将军真的甘愿为了心爱的人冒死顶撞上司,那……那她干嘛难过?将军喜欢谁是他的事,她为何要替他担忧?她怎么觉得心……好像碎了呢?

“很震惊对不对?”那人笑着欣赏众人的蠢相。

梦桐立刻闭上了嘴巴,表情更加难堪。

其实对方说的不是她,大受震惊的也不止她一人,只是……她哪有空注意这些?

“你怎么知道?”阿亮也被这意外消息勾引出了好奇心。

“将军亲口说的,还会假?”这可是有人清清楚楚听见才传出来的。

于是那人在众人的叫嚷声中赶紧将他听到的再说一遍。

话说卓元帅又照往例前来黑鹰军巡视,当然不忘带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玉娇来跟李靖会面,他一直很希望能有李靖这样的女婿,还再三表示希望能尽快促成两人的亲事,好了却心愿。只是李靖将军一直不置可否,既没有亲口答应,也没有拒绝得太过明显,直到前天──

意外地从将军帐里传出了咆哮声。

“当时李靖将军很斩钉截铁的回绝元帅:“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否则怎么会传出来?”

“这么说是真的?”这就教人不得不信了。

梦桐突然一脸的失落,肩膀也垮了下来。

“可是元帅还不肯放弃咧!”

“喔?”大伙儿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这可教人意外了!”阿亮听了好失望。

“元帅要他好好想想,或者……将来再纳妾也行,可是李靖将军都一口拒绝了,一点面子也不肯给元帅。”

所以那天才会咆哮得惊天动地,而李靖将军从头到尾没吭一声。

“噢──”有人舒了口气,简直难以想像当时的盛况。

“我看到将军就软了,更何况是面对一个元帅。”阿亮翻着白眼,呵呵……谁教他老爱欺负他,现在被修理了吧!

“你什么东西软了?”

“他的“第三只脚”嘛!”有人代答。

大伙一阵哄堂大笑。

被调侃的阿亮气得脸上青白交错,恨得牙痒痒的直捏着拳头。

而不堪入耳的笑语一点都钻不进梦桐的耳里,她的心有说不出的失落。

将军有了喜欢的人了,将军有了喜欢的人了,她干嘛难过呢?可是她却像被人掏空了一样,为什么她突然全身都没了劲?

梦桐回到药柜边,一脸心事的坐在那儿发呆。

想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想到他不时出现在帐内的身影……她的心总会不由自主地滑过一丝甜蜜。

而如今这丝甜蜜就快没了。

将军年轻又长得英挺,自然会引起姑娘的关注,连她自己也不例外。但是突然知道他已有喜欢的人了,实在是……太……太伤心了!

好像突然被雷劈中了一样。

“到底是谁教将军这么死心塌地的爱上她,甚至不惜跟元帅翻脸?”有人问道。

对方一定很美、很美。梦桐一边捣药,一边悲伤的在心底说。

“将军不肯说,任由元帅在那儿吼,他只说他今生娶定了她,就这样。”

“唉!”梦桐惆怅的叹了一声。

既没有开始又哪来的结束?她跟将军是不可能的,她又何必一肚子的难过呢?

梦桐摇了摇头,继续捣药,“喀喀喀”的声响掩盖了她的声声叹息,却仍掩盖不住众人的笑谈声。

以后碰到他就尽量避着他点好了,免得每次一看到那双清亮的俊眸,内心就会一阵小鹿乱撞。

都是他害的!

没事老往这边跑,害得她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愈来愈喜欢他来,才会在突然得知他已经有喜欢的人时,变得这么难受。

可是她自己也不对,明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仍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人家,这又能怪谁呢?

没有人想到将军既没有离开沙场,之前又一直在跟卓玉娇“交往”,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很喜欢、而且今生又非娶不可的姑娘来呢?

不过大伙儿也不笨,他们都注意到了一点──

“将军之前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干嘛老让那个卓玉娇缠着他?”难怪人家的老子要逼婚了。

“也许将军是不忍心拒绝得太过明显,直到快被打鸭子上架了才不得不说。”

“这也说不通啊!之前元帅就经常提,可是从没见将军顶撞过,这不是很奇怪吗?”

“要不是这一回元帅逼着要一个确切的日期──”有人猜测道。

“他没事干嘛要一个确切的日期?”另一人迫不及待的接口。

“是嘛,不逼还好,起码还有那么点希望,喔?”

“就是说嘛!”一群人立即附和。

看来力挺将军的人居多。

“将军如果不要突然对卓玉娇不理不睬,甚至还下令以后不准卓玉娇再未经通报私自进入营区,也不会引得卓大小姐不满愤而告状,才会逼得卓元帅硬要他订出一个日子来。当然……也就吹了!”不过还是有人替元帅说话。

只是将军的态度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大伙儿全把一切归咎于那位将军“很喜欢”的人儿。

“那位姑娘一定很美。”有人幻想的说。

“否则将军不会如此坚持,甚至为了她不惜和元帅杠上!”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评论,让梦桐听了更加难过,干脆把手中的捣药器往柜台上一丢,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伙儿倏地回过头。

“唉!”梦桐作势打了个呵欠,拍拍小嘴,一脸的疲惫。“你们继续聊,我去外头走走。”好险!不晓得他们有没有看出她的脸色不太对,眼睛还有点儿湿?

幸亏“咭咭”的笑声立即在她身后响起,让她放了心。于是这一晃直晃到了午夜,她的魂还依旧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害得她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小──梦桐,你怎么还不睡?”这样翻来覆去发出窸窣声,害得阿亮也睡不着,忍不住问道。

“我想家。”也想着他。梦桐嘟着小嘴懊恼的说。

幸亏这儿是军医处,跟伙头营一比,有着恍若天堂的待遇,小姐在这边翻来覆去不会吵到别人,否则就惨了!

“我也想家。”阿亮小声的低喃,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前端相连的帐里。“可是光想还是不能回去呀!还不快睡?保重身体要紧。”明天还得干活儿呢!

来到军医处就是有这个好处,地方大不说,还任凭他们使用。当初将军派人来问小姐,看看有什么需要没有?结果阿亮就指定了这个独立的单位,还用木桩围起来,将他们和一般的军医区隔开来,他阿亮高枕无忧的睡在外头,小姐的“香闺”则与他相连,想侵犯小姐必须先通过他的帐篷才行。

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想找小姐的麻烦,必须先通过他。虽说他不会武功,但是他有嘴巴可以喊。

“我知道,可是我睡不着。”如果睡得着,她还用得着坐在这边发愁吗?

幸亏他和小姐一人一帐,小姐睡不着他可以继续睡,阿亮翻了个白眼又躺下。“那我先睡了,真不知道你的好精力是打哪儿来的?”他忍不住嘀咕了。

夜凉如水,斜钩的月更添伤怀,好不容易等阿亮睡着了,她乘机溜了出来,直直往那条小溪走去,却不意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用力捂住嘴巴,在她尖叫之前就已经被拖往暗处。

“将军!”她吼,心惊的直拍着胸口。

“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干嘛?”说话的同时他不忘左右瞄瞄,唯恐被人听见、看见。

“我鬼鬼祟祟?”她不可思议的怪叫,你才鬼鬼祟祟!

真会被你吓死!

“是啊,不睡觉出来溜达,不是鬼鬼祟祟是什么?”

“我……”她闪避着他的眸子。“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他眼眸似笑非笑,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好想你!

“你也睡不着?”八成是在想她。

“嗯哼!”好几天都没看到她了。

“是……为了公事劳烦吗?”发现自己还困在他的双臂中,梦桐惊慌地立即推开他。

还好,幸亏她还没有解开“束缚”,否则这下真的完蛋了。

“公事、私事都有。”如今见着了她,一颗心才总算轻松下来。

为什么他跟她说话时总要盯着她看?

于是梦桐警戒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又跟了上来,两人依旧维持着暧昧的姿势。

“想不想聊聊?”

她摇摇头,没那个心情。

知道得愈多,她的心就愈伤,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那陪我喝酒。”

“喝酒?”她瞪圆了眼睛。是心情不好吗?所以才会想要喝酒?

“既然你不喜欢聊,那喝点酒总可以吧?”

接连几天,他每晚总要从这边经过才能安心,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她,真舍不得就这么快分开。

元帅来了,一直逼问他喜欢的人是谁?他不肯说,又怕自己的眼神泄漏出心事,所以一直强忍着,接连好几天不敢来看她,却也尝尽了这份折磨之苦。

“我……不胜酒力。”她咬着唇说,一脸的为难。

实在不应该让他太过于亲近,可是她又好希望能和他促膝长谈,听听他的声音。

李靖讶异的挑高眉,眼里闪过惊喜!他怎么没想到呢?酒后吐真言!他一直在暗暗为她为何而来的事伤着脑筋,也许灌醉她,他就能知道答案。

“不行,你一定得陪我喝两杯。”他揽着她的肩,不由分说的往他的帐里走。

他的手温暖地按着她的肩膀,引来她的心一阵狂跳。

“可……可是……不是规定不能喝酒的吗?”梦桐突然想到了这条规定,因为她想到了元帅。

现在元帅一定四处找他的麻烦,如果他又喝了酒被元帅逮到,岂不是称了元帅的意?

“咱们小喝两杯,不碍事的。”这命令是他颁的,谁敢找他的麻烦?

之前战事吃紧,为了因应随时而来的突击状况,他特别颁布了这条戒令,如今连续两个月,我方派出去卧底的人员秘密回报,突厥元气大伤,未再有任何蠢动的迹象,这也是自从他遇见了她而整个心思全然系在她身上的原因,也是梦桐来此之后一直未遇任何突变而日日睡得安稳的原因。

“可是万一有了状况!”

“我保护你。”

“可是谁来保护你?”她不假思索地说。

她被他推进了帐内,来到了他的起居室,立刻被里面的简洁威严慑住。

将军的营帐是营区内最大的,也是戒备最森严的,若不是有幸得以一睹真面貌,她还不知道将军跟大家一样是打地铺、一个硬枕,及一床棉被,里头焚了少许陈香,淡而提神,地铺前方两侧成列的蒲团显然是给入内商议军机的军爷坐的,中间前方一张矮几下亦摆上一个蒲团,一看就知道是将军的“宝座”。

一入内,便被隐隐散透出来的肃穆气氛给摄住了心神,心也无端的跟着静肃了下来,让她不由得再多打量了这个地方几眼。

“坐。”将军比着。

自己也和她并肩而坐,打开了浓烈呛辣的二锅头,一时间酒香溢满四处。

“这……酒很烈……”梦桐困难的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暗暗替李靖担心。

“怕了?”他微微一哂,替两人斟满了酒,举起了杯子。“我敬你。”

“不,”她也跟着举杯。“应该是小的敬将军才对。”她怎敢让将军先礼敬她?

“好,干!”

“干!”

两人杯缘一碰,爽快地一饮而尽。

就这样一杯又一杯、一杯再一杯,梦桐的好酒量让将军的眼愈瞪愈大、俊脸愈显惊讶……

“你……”李靖不敢相信的看着三壶已干的二锅头,又再看了看她。

梦桐依然坐得挺直,眉目依然灵活,态度依然恭谨,有问依然必答,没有一丝醉相、没有半丝醉样、不打半个酒嗝、不多啰唆半句。她没醉!她没醉!

而他的头已经开始晕了。

“你真能喝!”他惊奇的喊了声。

“你还好吧?”她倒真担心起来。

听说元帅就驻扎在这附近,如果让元帅撞见了他正在喝酒怎么办?如果让人闻出他一身酒味怎么办?如果他不小心喝醉了怎么办?

于是她只好拚命喝。

第一壶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肚子里,第二壶也是。她抢先敬酒、斟酒,故意将自己的酒杯倒得满满的,尽量帮他倒少一点,就为了怕他喝太多了。

“你还好吧?”她不放心地又再问了声。

干脆这一壶也帮他喝完算了!

“等等、等等。”李靖举起手制止,用力晃了晃有点晕的脑袋。“你──”

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将军,你想说什么呢?”梦桐奇怪地望着他。“你是不是醉了?”怎么看起来一副呆样呢?

“你……”他欲言又止。“不……我是说你真厉害!这么会喝!”而他却已经不行了。

自制甚严的他不好杯中物,偶尔只是应景的喝两杯应酬、应酬。他原以为两杯二锅头下肚就能教梦桐现出原形,哪知道天旋地转的竟是自己。

梦桐笑了笑,又拿起酒杯倒这第四壶。这一壶喝完了就没事,她也可以放心了。

“这点小酒还难不倒我。”说着,她又迳自干杯,一饮而尽。

“啊!”李靖差点吼出来。随着她一仰而尽的动作,他的眼愈瞪愈大……

第六章

等到她喝完了,他翻了个白眼。

这点小酒……还难不倒她!

这应该是男人说的话才对!这应该是他李靖说的话才对!

真难以想像……他不支的以额抵在桌上,实在大受刺激。

梦桐又干了一杯接一杯,直到整壶快喝完了,才又再露出满意的微笑。

幸亏她从小就女扮男装,家里头推不掉的应酬都是由她去,久而久之就练出了一身好酒量。

不过一口气喝了那么多的二锅头,她也觉得一身轻飘飘的,只是离失态还有一大段距离。

“将军,没酒了。”梦桐倒了倒空空的酒壶,悄悄地舒了口气。

“啊?!”李靖猛地坐直,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酒壶,不相信的倒了倒。

“啊?!”他“啊”得更大声了,眼都凸了!

“怎么了?!”梦桐也瞪圆了眼睛。“你是怎么了?!”怎么表情像是见到了鬼?!到底是怎么了?

“你真是厉害!太……太……太教人吃惊了!”

“喔?”她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说呢?”是什么事情厉害到让他这么吃惊呢?

李靖猛地吞咽着口水,想办法装出镇定,努力稳住脸皮的抽动。

“你太会喝了!”

“呵……”她笑着,正想接口──

他马上举起手制止。

“我知道、我知道,这点小酒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他扼腕,“你为什么这么会喝?”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梦桐笑了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点酒对一个男人来说,不算什么嘛!”她避重就轻的说。

“不算什么?!”李靖惊吼。可是你是个女人家呀!

“是啊!”他的吼声把梦桐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解释。“我的意思是,对于会喝酒的人来说这点小酒不算什么。”哪知道将军一喝就变成这样?“当然,“斯文”的人例外。”梦桐讨好的笑道,真怕将军的铁拳会挥了过来。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特别强调“男人”这个字眼,她的意思是说,她自小女扮男装,她这个“男人”会喝这点小酒不算什么;哪知道在将军面前脱口说出这种话,实在有损他的尊严,将军也是个男人,难怪会这么激动,她实在是……

欠骂!

李靖才不是气吼,他是惊吼,难不成她真把自己当男人看了?所以举止从容得简直与男人无异?

梦桐还在努力解释──

“将军是个“斯文”人,不会喝酒是应该的。”请您息怒、息怒。

既然她给他台阶下,他也只好顺着下,勉强挤出笑容。

“你过奖了,你也是个“斯文”人。”却比男人会喝。

她双手作揖。“论“斯文”还比不上将军,喝酒只是助兴,喝多了无益。”所以别放在心上。梦桐聪慧的说。

既然如此,你还那么会喝?

他扶着晕沉沉的脑袋,发现自己对她的好感与好奇又增添了几分,更想了解她。

只是灌不倒她,那么藉着这点酒力让她多谈谈自己,应该不难吧?

于是他开始循循善诱,扯开话题。

“我到了十六岁才第一次喝酒,你呢?”

“打从我会吃东西开始,就经常在“吃”酒了。我父亲是个大夫,一般来说上好补品总少不了用酒做药引,所以我从小就对酒免疫了。”

“可是我也经常在吃补啊!我们家只有我这个儿子,好吃的、好喝的也总离不开酒。养生烫酒、固身之宝、细火慢熬、开胃补脾肺、明目、健身、润肺、滋养、滋补、解毒……等等,也总离不开酒呀!可是我怎么没对酒免疫呢?”

他才不相信有人光靠吃补就能吃出好酒量。

梦桐微微一笑,更加小心翼翼的措辞。“小的和将军不同。我们家因做生意的关系,经常有推不掉的应酬,从十四岁起,我就锻炼出好酒量了。”

“喔……”李靖一脸的吃惊。“你爹……准你喝酒?”

“当然啦!”换她一脸的奇怪。“男人不喝酒怎么带得出去──”她赶紧捂住口。

哎呀!她怎么又说错话了?

李靖狠狠地倒抽了口气,这世上竟然有这种父亲!

“你不觉得喝酒不对?”他面目狰狞的问。

“可是是你自个儿先说要喝酒的。”梦桐忍不住提醒他。

“你不怕酒喝多了失态?”反而是他在担心。

“我从没醉过。倒是你自己……”

“你真是──”唉!该怎么说呢?

真教他痛心!

梦桐慌张地站起来。“小的知错了,那一壶二锅头全给小的喝光了,早知道就该……留给你。”

“谁跟你说这个?”他头痛的喊,气坏的直拍桌。

鸡同鸭讲已经令人万分头痛了,二锅头的后劲力更让他头痛不已。

“那敢问将军,你的意思是……”

“别说了,别说了。”他有气无力的摇着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我只要你记得,以后别再喝酒了,就算是应酬也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再喝酒?话溜到舌尖又识相地被她吞回去。

“是。”梦桐只好遵命。

虽然听不懂将军有头无尾、莫名其妙的话语,但是她聪明的尽量允诺,因为她知道酒醉的人最难缠。

此刻的将军一直用双手揉着太阳穴,看来明天有苦头可吃了。

“将军,我立刻命人备醒酒汤。”否则明天他就惨了。

早知道他这么不能喝,她就干脆统统一个人干了算了。唉!

“别走。”他拉住她。

他的心意到底该如何跟她表白?贸然的诉说会不会吓坏了她?

“可是不喝点醒酒汤头会更疼的。”

“这点头疼,是“男人”都挨得住。”李靖望着她。

不,他不是想说这个,他想说的是……

我喜欢你。

“唉!”他苦恼的抚住额,真的是头疼万分。

这是唯一的独处机会呀!可是他却开不了口。

“我去命人备醒酒汤,马上回来。”梦桐只好哄着。

“我……”他用力扯住她。“我……需要找个人陪我聊聊。”他差点就把话说出口。

原来将军心情不好?

怪不得莫名其妙地硬拉着她喝酒,又说些教人听不懂的话。

是为了感情的事在苦恼吗?

而这种事只能对男人说。

她现在正是个男人。

“将军,你想聊什么?”梦桐只好坐了下来,想听听将军的心事。

“我想成亲了。”他呆望着她,眼里全是情意。

突如其来的话语狠狠地刺了她一下,让她难堪地别开脸,干笑了声。

“那……很好啊!”可是她的心却揪紧了。

为什么要跟她说呢?她的心已经够难受的了。

“我心中的她聪颖、美丽又十分有胆量,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这样的姑娘。”李靖一直望着她,将她的形貌做个确切的描述。

梦桐静静的咬着唇瓣,无法答腔,眼里渐渐浮升的委屈泪雾让她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好又别开脸。

“只可惜战事才刚平息下来没多久,我只能守在这儿哪里也不能去……你明白吗?”听得懂他的暗示吗?

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他回乡,就算真的肯,他知道他的心仍会系在这儿,因为……突厥之乱还没有真正的平定下来,如此他如何给梦桐一个幸福的未来?

如果她听到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梦桐用力的点了下脑袋,表示她听得懂他的意思。

“我真的很想立即把她迎娶进门。”他握着拳头急切的说。

如果能的话,梦桐,我真希望我们现在就能成亲。

“嗯。”她用力点头,泪水却已经在眼眶里直打转。

“唉!”见她一直低垂着脑袋,他叹了声。“真希望我的心意她能明白。”我是在说你呀!你明不明白?

明白,明白,她一定能明白。梦桐继续点着脑袋,眼泪已经滑了下来。

“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李靖双眼发亮的直盯着梦桐。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她的心好像被人剜走了一大块,甚是难堪。

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她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只是……他爱的却是别人!

“咦?你倒是说话呀!”我正对着你诉说情意,你怎么都不答腔呢?

梦桐用力吸了下俏鼻,语音不稳,“真可惜,你们应该早点成亲的。”那么她也不会这么失落了。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件事,也就不会陷得这么深。

“你……”他瞪大了眼睛。“你……你听得懂我的意思?”

莫非……莫非心有灵犀一点通?

一阵狂喜霎时涌向李靖的心头。

他急切的捧起她的脸蛋想确认答案,却迎上一张泪湿的脸。

“你怎么哭了?”他吓了一跳。

“我……”梦桐连忙擦拭,一脸的惊慌。“我只是太……太……太感动了。”

“感……动……”他张圆着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的意思是……”你听了万分感动?

“嗯。”她用力点头。“将军对未来夫人的情意实在令人动容,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的福气?不过将军请放心,以你的才貌,只怕她也盼望着你早点回去迎娶,将军不用担心,她会等着你的。”

“你……”李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全身无力。

“将军,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抹脸?

“梦桐……”他疲惫的喊,指了指帐外,意思要她出去。“别忘了,出去的时候命人立刻准备醒酒汤。”

“要不要我留下来──”

“不必,谢谢。”他头痛的直摇头。“叫他们要快!”他的头更痛了!

“真的不需要我──”

“真的不需要。”他斩钉截铁的说,“叫他们快!”

“是……是……”梦桐只好边走边回头,有点担心将军的情况。末了,她又回过首。“你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他一字一句地喊,“我已经快被你气扁了!”

“是……将军。”梦桐只好离开,离开前又好心的劝了句,“将军,明天小的开点药方给你,这药很苦,不过一定得吃,否则你的脑袋会像天崩地裂一样。”

李靖垂下了双肩,很无力又很不得已的点了下头。

“那……小的告退。”

李靖突然仰天长叹,就在梦桐离开他的视线之后。

※ ※ ※

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接连几天失眠的梦桐脑里萦绕的全是李靖那番话。

还有他那天一脸情深的诉说衷肠的模样……

那位被他深爱的姑娘真的很幸福!

不行了,她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她得起来走走。

于是她又再度偷溜了出来,轻手轻脚的往那条小溪奔去。

尽管风寒刺骨,但是她需要冷静、冷静。为什么想他也烦,不想他也烦?为什么没见他来应该窃喜,心中反而更加失落惆怅?

她需要好好想想。

一路奔过,她没注意到暗中有道相随的身影,反而意外地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的煞住脚步,专注聆听。

她仿佛听到了某种击打的声音,三长两短,一直持续不断的发出,由近而远,好像是在联络什么的暗号,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惊心。

奇怪的声音让她觉得不太对劲,可是未查明原因之前,她又不敢声张,只好悄悄地循着声音而去,而后头跟踪的身影更是屏息以待。

突然,她看到了地上的长影,赫然发现几个鬼祟的人影正在囤粮处东张西望,而不敢过于接近的她只能就着地上的长影及叽哩咕噜的声调判断,她的眼睛愈睁愈大。

突……突厥!

是突厥来袭!

她想扯开嗓门,却发不出声音。

而李靖也看到了!

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的李靖则以静制动,随时准备出手。

她可以喊的,可是惊慌得喊不出声音却意外地救了自己一命。

当梦桐看见地上横陈的尸首时,这才发现自己的莽撞。这儿地处偏远、占地广阔,如果她在这时候喊叫,不但不会有人听见,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成了被杀害的对象。

可……可是她该怎么办?梦桐在黑暗中急得团团转。

当她看到对方拿起尚未点燃的火把时,心中更加着急,再也不顾一切的往另一处奔去。

她绝不能让敌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否则岂不是全军覆没,只有等死的份儿?

她急切的往战鼓的方向奔跑,一路上不敢回头;而看着她奔往战鼓的方向时,李靖扬高了唇角。

聪明!

微笑的当儿,他也注意着对方的动静,幸亏卷起的风沙掩盖了她的足迹,也掩住了她的身影。

“咚咚咚咚咚咚……”惊天动地的鼓声突然响起。

“备战!备战!突厥来袭!”被惊醒的人立即大吼。

惊天的吼声随着瞬间点燃的火光,将十三万大军的营区瞬间燃沸了起来,倾巢而出的士兵立即往这边杀来。

“梦桐,快逃!”李靖吼。

已经吓得脸色发青的梦桐根本没力气逃。

“将军,小心后面!”她虽然逃不动,却还有力气喊。

“快逃!”李靖一记回旋踢,当场把对方撂倒在地,可是他也立即被六个突厥人包围住,而另一个则拿起弓,双眼发红的直瞪着梦桐。

“梦桐,快逃!”李靖慌了!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的箭正瞄准着她,而他虽然杀出重围,却离对方还有段距离。

“梦桐!再不滚,你明天就开始打赤膊操练!”他急吼,就在他扑向对方之时,箭已早他一步射出。

梦桐突然惊醒!

原本两只脚像生了根似的,却在听到“打赤膊”这三个字时吓得拔腿狂奔。

箭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从她的耳畔刷过,笔直地插入战鼓内。

李靖松了口气,大笑起来。

要不是她跑得快,就……

没有了后顾之忧,这些人哪是他的对手?

就在四方人马奔来的同时,李靖吹了声口哨,命令他最得意的部属王军和陈侠掉转方向,带着若干人员各冲往一方,准备歼灭后应。

而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的三名活口早已跪了下来,束手就擒。

※ ※ ※

“李靖,干得好!”

庆功宴上,元帅大乐,长满胡子的脸眉飞色舞,远远看去还真吓人。

“这回立下的功劳可不小。”元帅夸赞道。

“可不是,这全得归功宋梦桐,宋大夫。”

“啊?”大伙儿的视线全随着李靖的话语一起转向坐在一旁、全身僵直的宋梦桐。

“不……不是……”她只是刚好撞见。

“梦桐,别怕!”李靖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在元帅的面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要不是你冒死擂击战鼓,十三万大军的粮草恐怕已付之一炬,就算是火速补上也得再等一个月,这一个月咱们如何挨?如何提刀作战呢?只怕此刻早就全军覆没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附和声刹那响起,接着众人突然齐向梦桐鼓掌感谢她。

梦桐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将军──”您也有份哪!

怎么功劳全算她一个人的呢?

要不是将军突然蹦出来吼着要她逃命,她早已吓得没有力气逃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箭瞄准她……

是将军救了她的命。

将军安慰的搂了搂她的臂膀。“不用客气。”堵住了她的话。

“真的啊?”元帅也瞪大了眼睛。“李靖,不是你的功劳吗?”当大家赶到时,只看到他以一应七,打得不亦乐乎,原来功劳另有正主儿?

“当然是真的,元帅,当时末将正在巡视,突然听到了擂鼓声立刻疾奔而至。末将亲眼看到宋梦桐击鼓呐喊,把大家都叫醒了,才能保住粮草,顺利击退敌人,也救了大家的命。”

梦桐瞪圆了眼睛,她……没呐喊哪!

“嗯。”元帅赞赏地抚着落腮胡,嘉许的直点着脑袋。“更别提咱们又再度将敌人击退了二十里,吾皇的江山又增扩了一分,真是可喜可贺,这可是大功劳一件呀!”回去也又要升官了。“哈哈哈……”元帅大笑。

众将士举杯同贺,一时笑语不断,热闹非凡。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宋梦桐。”

羞愧的梦桐烧红着张脸,没面目见人。这功劳不是她一个人的,李靖将军也有份,是李靖将军救了她的命,应该也要算上。

“哟──”卓元帅一望向梦桐,立即大笑。“他怎么马上就喝醉了?”脸红成这样?“酒才正要喝呢!”

李靖立即举杯赶紧咽下一口酒,掩饰差点咧开唇的笑意。

“这回您又要升官了,爹。”

婀娜多姿的卓玉娇一来,李靖身旁的人纷纷起身让座,将好位子留给她,大伙儿挤别的座位去,只有梦桐还傻傻的坐在原地,没作任何反应。

坐在另一桌的阿亮一直眨着眼睛、转着眼珠、抽着眼皮,频频向梦桐示意。

过来,你这个笨蛋,挤在中间干嘛?还不快过来?阿亮拍了拍身旁的位子,要梦桐赶快过来。

“干嘛?”李靖也学他直抽着眼皮。“你眼睛抽筋啦?阿亮,要不要紧啊?是不是不该看的东西看多了才会这样?”

大伙一阵哄堂大笑!

阿亮那一桌的人酒全喷了出来,喷得他一身都是。

“小的──”梦桐想起身告退。

“坐下。”李靖按住她。“酒才正要喝呢!起码让元帅跟我好好谢谢你,别急着走。”

“对呀!”元帅击掌。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回大胜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和李靖升官是升定了,可是这小兄弟呢?也该给人家升官哪!“你从今天开始就升任军师,本帅封你为李靖麾下的头号师爷。”

“啊?!我──”梦桐惊愕的指着自己。

“不是你还会有谁?李靖,你从今天起好好教他,他看起来聪明灵巧,应该一点就通。只可惜不会武功,否则好好的调教,将来定是李靖第二。”

“可是我不行──”

“可以、可以,你一定可以,本帅识人十拿九稳,李靖就是其中之一,我的眼光会差吗?准错不了。”

“可是──”她求救的看向将军。

李靖赶紧再喝一口酒,掩住唇边的笑意,否则就要迸出笑声了。

真是太好了!他们两个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从今以后他就可以藉机和她形影不离,期待日久生情,将来也好上门提亲。真是太好了!

见没人帮她,又拗不过元帅,不得已之下,梦桐只好答应,不过……

“属下有一事相求,恳请元帅成全。”梦桐赶紧跪了下来。

“好,说吧。”元帅慷慨的挥了下手,“今儿个是好日子,本帅什么事都能答应,你尽管开口。”

第七章

“他?!”元帅圆圆的眼睛定在阿亮的身上。“你的意思是……他也要当军师?!”

元帅的表情像吃到了一口馊饭。

“的助手。”梦桐赶紧接口。

“噗!”李靖不小心爆出了笑声,嘴里的酒有些含不住,赶紧用手掩着。

“他?!”元帅为难的看向李靖。

军师也有助手的吗?

李靖摇了摇头,险些又喷笑出声。

梦桐啊梦桐,好不容易盼到了跟你接近的机会,你想我会答应吗?

“军师没有助手。”李靖终于忍住笑。“而且这样也不符合军中的规定。”反正他想踢开阿亮就对了。

“是这样的,”梦桐赶紧用力拉了拉阿亮的衣襟,要他也一起跪下来。“小的原只是会医术,而阿亮一直是小的的得力助手。”她将两人的关系稍微说了一遍。“小的希望……如果军医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将病人送来我这儿,阿亮就刚好可以随侍在侧,听我的吩咐,也好有个照应。”

她能平安度到现在全靠阿亮暗中照应,如今她升了官,当然也要拉阿亮进来,别的不说,光想到日后要天天和将军在一起就教她紧张,不是怕面对将军,而是……如果被将军识破了女儿身就糟了!

不如我来跟你学医如何?李靖正要说,这时却有人帮腔,而且是大家一起帮。

“是啊、是啊,元帅,这世上只有阿亮听得懂宋大夫顺口溜似的药单,而且一字不差,效率最佳,没人比得上他的哟!”

“是啊、是啊!”大伙儿佩服万分的一起点头。

“喔?!是真的?!”元帅一脸的惊讶,转脸看向李靖求证。

李靖暗叫不妙,赶紧拿起酒杯假装灌酒,却在元帅及大伙儿的眼神敦促下,只好很勉强的点了下脑袋。

“您看,连将军都这么说了,小的还敢骗您吗?”

他哪有说?李靖差点拍桌!

你们……一群笨蛋!

“好!本帅答应。”卓元帅慷慨允诺。

“耶!”梦桐和阿亮高兴得差点搂在一起。

李靖也蹦了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

梦桐你……

一看到两人又叫又笑的模样,李靖只想宰了阿亮。

“我知道你的顾虑。”元帅凑近他小声说道,“要是万一别的军师也想要个助手怎么办?你就叫他们来找我,一切有我。”他拍拍胸膛保证。

他顾虑的哪是这个,而是阿亮他……

他老爱跟梦桐黏在一起。

“谢元帅,谢将军。”梦桐赶紧向两人道谢。

李靖更是一肚子火。

好不容易终于有了朝夕相处的机会,却──

卓玉娇在这时黏了上来。

“将军,你今儿个怎么一直在喝酒呢?”她温柔地为他布菜。“来,吃一口,这菜不错呢!”

梦桐突然刷白了脸。

看见两人的亲匿样,她的心脏都揪紧了!

李靖头疼的揉了下太阳穴,为难的挤出了惨澹的笑容。

“我敬你!”

卓玉娇连忙举起酒杯,和他一碰。

卓元帅在旁看了,满意地直点头。

也许女儿还有希望,李靖虽然巧妙地避开了女儿夹到他嘴边的菜,却还是有礼的举杯敬她,可见他这个元帅在李靖的心中多少还有点分量,日后只要自己再施点压力,不怕李靖当不了他的乘龙快婿。

“我……想先回营了。”梦桐逃避的想走人了。

“别走!”李靖突然唤住她。“再陪我喝两杯。”他拉梦桐坐了下来,亲自替她倒酒,一脸温柔的看着她。

“宋梦桐,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卓元帅问。

“有。”

还有?李靖狠狠地将酒壶砸在桌上,突然起身。

大伙儿全惊讶地望着他。

“我……”他欲言又止,像是在憋什么似的。

“将军!”梦桐关切的看着他。

该不会是醉了吧?一看见李靖通红的俊脸,梦桐还以为他喝醉了。

“我……”李靖忍了又忍,“想吐!”他突然迸出这句话。

“想吐?”卓玉娇惊慌的起来替他拍背顺气,“要不要紧啊?”她一脸的心疼。

卓元帅看了直笑。“酒量差,酒品却非常的好,只要他不想喝,觉得已经够了,谁也没办法再教他多喝一杯,这才是真正当大将军的料啊!懂得自我节制,你们多学学。”

“是!”大伙儿齐声应道。

看着卓玉娇不停地对着李靖轻声细语的模样,梦桐只觉得难堪,只想立刻离开。

“我没事。”李靖勉强地直起身子,打算自己走回营帐。

他不是想吐,他是很呕!非常的呕!

答应让阿亮跟随,他已经算是非常的勉强了;没想到梦桐又有请求……他……

他怕自己听了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来,干脆耳不听为净,免得发疯。

“来,我扶你。”

“不,我还走得动。”他婉拒了卓玉娇的好意。

“将军!”梦桐脱口而出,“要不要小的备醒酒汤?”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卓玉娇惊呼一声,“那还不快去?”她挥手要梦桐快去,活像她是个下人一样。

梦桐用力咬紧了嘴唇。“是!”她想藉机跟将军独处的想法全泡汤了。

“梦桐,别忙。”李靖阻止,他才不要单独和卓玉娇在一起。“今天你的功劳最大,慢慢用。”他将梦桐按回椅子上,示意卓玉娇别跟过来。“我自己会走。”

众人看李靖有点步履不稳,全都发愣着。

将军好像有心事。

梦桐也一脸的心事。

※ ※ ※

无事一身轻,也给了梦桐更多发愁的时间。

她每天看着李靖、想着李靖,还得时时提醒自己他已心有所属。

这份惆怅……令她日日憔悴,夜夜无眠,而更担心的还在后头!

她最怕自己的身分曝光,而这一天差一点就曝光了!

“两位请入座。”

今儿个又是固定的加菜日,听说元帅高高兴兴的领旨回京去了,看来这回的封赏一定不小。不过李靖将军坚持留在这儿,于是好心的元帅将女儿留下来“照顾”他。

席间,卓玉娇和将军坐在一块儿,而将军身旁硬是空着两个位子。

“这两个位子是要给咱们的?”阿亮小声的叫苦,说什么都不愿踏进去。

“八成是。”梦桐也头痛的嘀咕,比他更不乐意。

以往的加菜日大家齐聚一起,不分彼此,可是这回却是跟将军,还有……她最不喜欢看到的卓玉娇。

见他们两个迟迟不肯踏入,将军再比个手势,意思要他们进来。

“吃饭的时候不用拘谨。”这点度量他还有。“坐吧!”

要不是卓玉娇也同桌,而他确实需要阿亮来提醒自己,别对梦桐表现得太过热忱,免得被人瞧出了破绽,否则哪轮得到他?

不得已,两人只好过去,梦桐就要入座,却被眼明手快的阿亮卡位,将她往旁轻轻一推,硬是将梦桐塞在将军旁边的位子上,和将军一起坐。

嘿嘿嘿,这样他才吃得下嘛!

满桌的菜肴令人食指大动,可在这边用膳的气氛却不比往常那些地方热络,席间没有笑闹,没有令人捧腹大笑的荤话,有的只是杯盘碰撞的声音,除此之外没有听到半点交谈声。

好闷!

幸亏卓玉娇解了围。

“怎么大家用膳都不说话的?”

娇滴滴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场合听起来特别悦耳,大伙纷纷转头看她,连梦桐和阿亮也抬起了脑袋。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卓玉娇不满的朝李靖偎紧了些。“你都会跟我有说有笑。”

“那是以前。”李靖瞄了眼梦桐,实在很怕她误会。

“呃……”梦桐赶紧又垂下眼皮,她以为将军暗示她用膳,不许偷看,赶紧用力扒饭。

卓玉娇笑了出声。

“这个家伙好可爱……配我也不错。”她睨了眼李靖。

“咳!咳咳咳……”梦桐当场噎到,急拍着胸口压惊。

我的天!没想到会遇到这么直言不讳的小姐,饶了她吧,她可消受不起啊!

阿亮却只顾着吃。

任凭梦桐再怎么用力咳,他就是没看见也没听到。

阿亮不走,她怎么敢走?没人一起壮胆,她连个开溜的理由都说不出。

而李靖则是看得一肚子火。

梦桐老是盯着阿亮看的神情让他如坐针毡,她干嘛老盯着阿亮瞧?她该看的人是他才对呀!

既然开溜不成,梦桐只好自己帮自己。

“小姐过奖了,小的配不上你。”

“谁配不上谁?”阿亮突然冒出了声音。

一屋子的人全大笑。

“我头一次看见有人吃饭这么专心的,阿亮,我真是服了你了。”不少人纷纷摇头。

大伙儿消遣着阿亮,阿亮依然我行我素,不过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话匣子也渐渐打开。

卓玉娇更加想引起李靖的注意。

“你贵庚?”卓玉娇问着梦桐,眼尾余光却扫向李靖,想让他吃醋。

“小的今年十八。”

“才十八呀!”卓玉娇有点惊讶。

怎么?她看起来很老吗?梦桐也一脸惊讶的抚着自己的脸颊。

“你才十八岁医术就这么厉害呀!”

“噢──”梦桐捂着胸口。“小姐过奖了。”早说嘛,吓了她一跳。

李靖当然知道卓玉娇的用意,他可没这个心情,卓玉娇想藉梦桐刺激他,简直无聊透了。

“你喜欢她?”他正有气无从出呢,立即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我可以帮你说情,请元帅答应将你许配给她。”

“你──”

“噗──”

阿亮一惊,将汤喷得满桌都是。

“阿亮!”一桌子的人惊吼。

阿亮真的吓坏了!将军突然要把卓玉娇介绍给小姐,那小姐岂不穿帮了?那他阿亮不就快被杀头了?那他和小姐不就……

梦桐也吓得血色全无。

而卓玉娇则是气得俏脸发青。

李靖好不快乐的笑了声,睨了眼卓玉娇,朝梦桐暧昧的挑了挑眉。“梦桐,这可是你的好福气哟!”

“我──”梦桐瞪圆了眼睛。

“是啊!像我就没这个福分,因为……”他举杯朝梦桐致意。“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啰!”他轻笑道。

大伙儿都以为将军在说真格的,全静下来看好戏。

卓玉娇却在这时气哭了,不但哭,还怒拍桌面。

“咦?你怎么哭了?”李靖一脸的无辜。

卓玉娇的难堪大家都看出了原因,她本想藉宋梦桐让李靖吃醋;没想到李靖反而顺势将她推给梦桐,她能不生气?她能不哭吗?

“不过说真的,宋梦桐长得确实……一表人才,你真有眼光!”

“你──”

“她俊丽的外貌着实会让人对她“一见倾心”、“一见钟情”。”

“将军,别再说了!”梦桐惊骇的喊。

“我说的是真的呀!”李靖凑向她,看着她。“这可是……事实!”

他就是对她一见钟情的“受害者”。

“将军!”梦桐惊喘!“小的……小的实在不敢当!”李靖的话吓得她脸色发白、双眼发直,还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卓玉娇哭得更伤心,当场飞奔而去。

“将军,这──”

一群人愣然地看着卓玉娇奔离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追?

“来人,把这桌撤掉再换新的。”李靖像没事人般的招呼着大伙儿重新入座。

梦桐和阿亮哪吃得下?

可是将军又不准他们走人,于是他俩只好又战战兢兢的挨回原位。

“梦桐──”

“啊!”梦桐叫了声。

“既然卓姑娘不喜欢你,那……”李靖一看她的表情,差点忍俊不住。“我……咳咳!我有个小表妹今年十六,我把她许配给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梦桐慌得直摇手。

拜托,再说下去她恐怕就真的会昏倒了!

阿亮突然变得坐立难安,大伙儿直望着他。

“可是你还没见过呀!这么快就拒绝?嗯?”李靖眼底全是笑意。

“小的……小的……”梦桐惊慌得不知如何应对?

“阿亮,你怎么了?”怎么梦桐脸上一片惊慌,他也跟着脸色发青呢?有人奇怪的问道。

这一说提醒了大家,众人直盯着两人瞧。

李靖一见到阿亮的表情整颗心都冷了,阿亮分明就是……

知道梦桐是女的!

李靖猛地拍桌而起,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梦桐喜欢阿亮!李靖做了个最不可能的猜测。

梦桐却在这时火上加油。

“小的……不是不识好歹,故意拒绝将军的抬爱,而是……因为小的已经……已经……订了亲了!”

不得已,她只好搬出崔耀庭来自救。

“你说什么?”李靖一声惊吼,“你说什么!”他又惊吼了声。

“小……小的……已……已经订亲了!”梦桐吓坏了!

被将军突然咆哮的声音吓坏的众人全缩着脖子,深怕被砍了脑袋。

“将军……您息怒。”有人斗胆的打圆场。

宋梦桐订了亲,他的小表妹虽然没了希望,但还有别人,犯不着跟宋梦桐生这么大的气。

帐内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唯一能听得到的是宋梦桐惊骇的喘息声。

李靖黯然的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梦桐用力点头。

“你……”他瞠着圆眼,不敢相信的再问一次,“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梦桐不敢将牛皮吹得太大,只好又用力点了下头。

她有喜欢的人了!她有喜欢的人了!

“是阿亮吗?”

“呃──”大伙儿瞪直了眼睛。

将军怎么会这么问?

两眼发直的李靖根本没注意到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碎了、裂了,他一直偷偷喜欢的姑娘竟……心有所属了!

阿亮和梦桐也一脸的愕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扯到“同是男人”的阿亮身上去了?

李靖呆呆的坐着、问着。

“说说他的长相。”

他一定要知道梦桐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男人,是谁有资格掳获这位美女的芳心?

梦桐踌躇着、犹豫着。

来了这么多时日,她早已把崔耀庭忘得一干二净,此刻真要她说,教她拿谁来当版本胡诌呢?

“他……他……”梦桐无力地瞅了眼阿亮。“他……”

阿亮比她还着急。

干脆他帮她说──

“没见过。”

“对方长得──”

两人异口同声,随即又闭上嘴巴。

李靖慢慢的转脸瞪着两人。

说“没见过”的是阿亮。

说“对方长得──”的是梦桐。

可将军脸色发青的模样教他们怎么敢不说?于是两人又同时开口──

“没见过。”

“对方长得──”

两人又同时住口。

“说!”李靖怒得一拍桌面。“我是问你还是问她?谁教你鸡婆?”

“你说、你说。”吓了一跳的阿亮在桌底下踢踢她。

梦桐努力的回想崔耀庭的长相,可是……实在一片模糊,于是只好用掰的。

虽说是用掰的,可是她的眼光却锁住了李靖的脸。

“对方长得很英俊威武,一身的男儿气概──”

霎时,一屋子的人全张口结舌。

连阿亮也张大了嘴巴。

“而且──”梦桐住了口,在看到大伙儿惊愕的表情后,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我……我是说……对方长得很美,可是……可是……”她惊惧地频频吞咽口水,说话更加结结巴巴。

“对方长得很英俊威武,一身的男儿气概……”李靖喃喃自语,被伤得更深了。

“我……我太紧张了才会说错。”梦桐迭声认错。

竟然紧张成这样?

大伙儿纷纷不客气的给了宋梦桐一个卫生眼。

“吓了我们一跳!”

“是呀!”阿亮也打着圆场,干笑了几声,“我们家小姐她──”

“你们家小姐?”大伙儿同声惊喊。

“呃……”

“你们家小姐?”大伙儿又再惊叫了一声。

那只指向梦桐的手赶紧拗了回来,指向自己。

“我是说……对方长得很像我们家小姐的朋友的朋友的妹妹,很……配我们家梦桐。”说完,阿亮的心脏都快麻痹了。

幸亏宋梦桐真的有个妹妹叫宋芷倩,否则这回麻烦可大了。

头一次跟这两人吃饭,先是被阿亮用口水“并吞六国”的行径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两人又是一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模样,教人看了就倒尽胃口,不想吃了。

不少人纷纷起身告辞。

我会死得很惨!心脏跳到没力的梦桐低垂着脑袋,几乎没勇气抬头。

李靖则铁青着脸,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于咬紧了牙关,装作无事人般的咧开笑容。

“喝呀!”他吆喝了声。“怎么大家都不喝了呢?”他猛然拿起整坛酒就灌。

哪还有人敢喝?将军的样子不太对……

“宋梦桐,你真不够意思!”蓦地,将军狠狠地将酒坛掼在地上,应声而碎。“订亲就订亲,为什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他火大的想冲上前。

“将军!将军!”大伙儿赶紧拦住他。

梦桐和阿亮一起跳了起来。尤其是阿亮,立刻将梦桐拉到身后,用身体挡住她。如果将军挥拳,起码他还可以帮小姐挨两拳,他可没那个本事跟将军对打,更没那个胆量和将军对峙,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身体保护小姐。

“将军……”又有更多人来拦住将军。

而阿亮和梦桐吓得差一点抱在一起,真的是欲哭无泪。

李靖更加光火,直想冲上前拆开两人。

“对不起,将军,我的确已经订了亲,又不知道如何婉拒将军的美意,才会让将军觉得小的没把您放在眼里,请将军息怒。”他的小表妹一定长得很丑,否则他干嘛老羞成怒呢?

不知道将军为什么会突然发狂?不过大伙儿都深信他醉了,急忙劝阻他。突然,李靖哗啦啦地吐得一地都是,更加让大家相信将军的失常与今天的红高粱有关。

想不到今天这个加菜夜竟然变成这副德行,不但梦桐和阿亮两人元气大伤,连李靖也呕得五脏六腑都快翻过来了!

气得睡不着觉。

接连三个夜晚,李靖都在帐内踱来踱去,偶尔还会传出他猛烈拍桌的声音。

大丈夫何患无妻?他怒斥着自己,功成名就,他还怕娶不到比宋梦桐美上千倍的女子?

可为什么他脑里全是她的影子?为什么他心里头萦绕的都是她?

她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还想她做什么?

李靖气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脑里却不停重叠着初见她时的惊艳。

梦桐、梦桐……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如果你心有所属,我又何必横刀夺爱、强人所难?

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在心底吼。

阿亮是你家的仆人,成天跟你腻在一起我可以忍受;就算他跟我一样撞见了你的胴体,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是我就是不能忍耐……

你心里头已有了别的男人。

他懊恼地走来走去,愈想愈火大。

可是隔天,一封由京城送来的密函却让整件事都改了观。

第八章

那是李靖托京中好友暗地帮他调查的,如今有了结果,让他看得双眼发亮、表情转为惊喜。

信中将宋梦桐,也就是宋芷倩的成长过程做了详细的描述,宋芷倩的父亲因着家里七代单传之故,花费巨资硬是将征书上的名字“宋语桐”改为“宋梦桐”,据说这还是梦桐自己提议的。

除此之外,梦桐确实订了亲。

李靖的双眉又狠狠地拢紧。

可是这桩姻缘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征召而在一个月前泡了汤。

谢天谢地!

梦桐从军已快三个月,对方等得不耐烦趁早解除婚约是必然的事,李靖拢紧的眉毛又渐渐舒展开来,看来他又有希望了。

他不是不敢争取梦桐,而是怕。如果梦桐真的心有所属,那他岂不是自讨没趣?幸亏她的心上人已经跟她解除婚约另娶别人了,梦桐终于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了。

梦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意?

李靖幽幽的闭上眼睛。

倏地,他又睁开来。

他应该对梦桐表白心意!

不,不妥!他立即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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