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巧邂多情妇 1 怨儿女不读《红楼梦》 鲅鱼圈,地处北方辽南,在大连营口之间,从地图上给标定的那个圆点,就知道它是一个小镇。中国大地上有无数个这么样的小镇,每一个都是这样子,简陋的店,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实在的人。有些小镇的名字,还有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一听“鲅鱼圈”的名头,就联想到有比“田螺姑娘”更动人的传说。可恰恰相反,这里面没有传说,因为这临海的水域盛产鲅鱼,就叫了鲅鱼圈。 这鲅鱼圈镇虽然还有的店户人家,可几年的功夫,旧貌换新颜,今非昔别,升格成了国字号的开发区,成了小特区。几乎一夜间,小特区成了移民小城,北来的居多,种田的揣上了商品粮户口,打鱼的成了店户人家,都住进了高屋建瓴。有特区就有特殊,小特区的人升了格,可对“鲅鱼圈区”的说法却降了格,嫌“鲅鱼圈区”呦口,费神,就这了当年毛爷爷批阅红头文一样,一律用“圈”搞掂。不同的是,毛爷爷用的是笔,这里的人用的是嘴,说成是“圈”。人一搭上腔,圈里圈外就分得特有界限,住久了的人,就是圈子里的人,过路客,自然就是圈子外的人。 就因为圈里被“特区”了,圈子一下给流通了,人流物流信息流,圈子里的一切都流变了性,货物也不廉价了,人也不实在了,连圈子自己都变得像东施效颦。就比如这圈子的布局,规划理该是路与街分明,方方正正的,就像大眼睛女人的黑白那样,眸就是眸,仁就是仁,黑白分明。可这圈子里就有分不清的,圈里二条主干道,横贯在昆仑街与天山街之间是南北向,照说要叫路,可是,它就变了性,偏叫街:蔡家巷子丁屯街。 这巷子是南方的叫法,在北京要叫胡同。巷与胡同一个意思,曲里拐弯的,胡同中往往还套着胡同,时向前,时退后,时左弯,时右拐。琼瑶小说里,曾把北方的胡同叫“梧桐”。她第一次到北京,就感慨:“北京小梧桐”实在厉害,你就闹不清它有多少小枝桠! 山东的驴子学马叫,南腔北调。本该命名“蔡家胡同丁屯街”,啥就由“巷子”取代了“胡同”?只有久住在这条街的圈内人氏,知道里面的蹊跷:做成了这条街的人,祖籍是南方人,姓蔡名宫良,是这个家族的元老;可享有这条街房子产权的人,却又是一个姓氏:丁婵娟。只因丁氏是纯正的圈里人,又因她是蔡家的媳妇,所以这条街就委曲求全,有了这么个南腔北调的名字。 名字是个符号,一溜溜的门面,天南海北,叫哪的都有。京味烧麦馆、综合卖店、音响服务社、丁屯利民粮店、369鲜族狗肉馆、海缘佛像店、飘影美发厅、龙凤阁洗浴中心、吸引力特卖场、花圈寿衣铺、韩国料理烧烤屋,甚至卖杂货、变把戏、江湖闲杂人、肩膀扛着插满了冰糖葫芦的,四周墙根,一个挨一个摆满了卦摊,算卦的手段也各不相同,有徭课的,有看麻衣相的,有用一只黑鸟叼纸签的……要有尽有,这些符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住进这条街里面的人们,他们跟“胡同”差不离,前后邻居,左右隔壁,曲里拐弯的的,你就闹不清它有多少“小枝桠”。怪只怪年头开发的太快,一个小小盐场渔村大队,几年的光景,竟给流通了十几万人,天南海北,圈里圈外,哪样的人都有。可是,真正富有而又有威望的,还是数土生土长在圈子里的人,蔡宫良丁婵娟就是这样的人家,只知道他们富得冒油,却闹不清楚他们究竟拥有多少个“小枝桠”。 不过,真正拥有小枝桠的丁婵娟,却没有住小枝桠,而是住进了正正规规的多层楼里的小别墅。楼上楼下一打通,贯上一个能走小汽车的圈梯,为腹式小别墅。外面看是单元房,进了里面则是另一番风景,跟香港人一样的阔气,上海大资本家的再现。而她的公公蔡宫良纵然有一世的名气,却拥有不了小枝桠,而是住在婵娟隔壁的单元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住宅房里。他的其它子女跟他一样,也在同一个单元,楼上楼下,与婵娟相比,则是天壤的差别。 本该是一样的,怪只怪他蔡宫良一念之差,把能捞钱的权利拱手交给了二儿子,二儿子后来不幸遇了难,权利就自然落到了二儿媳妇婵娟的手里。他退了位,终日无所事,既不爱麻将,也不嗜好酒色,唯有这桩事一直搁他的心:路走错了,一错百错。细说,就成了这个故事的开始,还说了一大堆看起来不沾边的话。 江湖上常有这样的话,武功与手艺,传男不传女,宫良当初没有忘记这一点,偏生家门不幸,阴差阳错,最终结果事与愿违,心一直如灌上了铅的。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点上一个长长的烟管抽几口,让烦恼与烟雾同从腹中泄出。烟终是不能消磨时光,他就站在窗台跟前,俯望着街头,一站就是数个时辰,吱不出声。 这日站久了,想起不动,清理昔日做官时的笔记,边清边阅,往事烟云,浮想联翩。突然阅到当年的一则记载,毛爷爷号召高级将领通读五遍《红楼梦》,否则,我们这个党就很危险。他心陡然一动,叫老伴四娘翻出一本《红楼梦》,戴上老花镜,想从书里面找出危险所在,家就是一国之缩影。刚翻开几页,有字句赫赫显目: ……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他愕然了,怔了好一阵子,放下书,就窝在沙发里,言不出声,这番话真好象是说给他听的。他膝下有四儿一女,在东北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还算不上生儿育女的“专业队”,可毕竟也不算弱,有一个巴掌的数。按生意场上说的,强不过三代。他是蔡家的第二代,他跟这个国家一样坎坎坷坷,可他终是继承了蔡家的产业。若是与第一代分个强弱,他分得出,只能是强,长江后浪推了前浪。然而,在这个巴掌数里,除老儿子一个没有结婚,其它几个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都经历了这个流通的年代,可又有哪一个能与他相比呢? 大儿子已近半百,只是占了一个好茅坑,在国企里做一把(手),在单位里办事很有条理,工作、休息和娱乐排得像闹钟在走,非常精密,几乎分秒不差。他的这种对工作认真和周到,甚至用到了玩女人身上。有次他在家同几个大老爷们喝酒多了时,竟不怕带坏了几个弟弟,津津乐道地吹他一晚上玩三个姑娘的烂事。做父亲起初不相信自个的耳朵,平时道貌岸然,西装革领脖子都捋的有一道茧,怎么私下竟做猪狗的事。可营平怕几个弟不信他的话,还讲每一个的细节,末了还引经据典,满不在乎地说∶妇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门,死我之户。男女欢娱,两厢情愿,这是人生的三大亨受之一,就是再伟大的人物也是免不了的。三儿子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极敬佩的口吻说∶百闻不如一见,到你公司走一走,都说你干什么都能干出业绩来,我服了你,我每到一个办公室,都能感受到你的下属对你的热爱,我好感动的。但做父亲的心里自此就有了一杆称:大儿子并没有多大的真才实学,连家里的事儿,都是灯草拐杖,做不得主。若一旦离开了那个茅坑,很可能连屁股都不会擦拭; 二儿子虽说是一块做生意的料,做老爸的当初把掌门让了他,说明自个眼光没有看错,可惜他寿命不长,被土匪撕票整死了;排行老三的是他唯一的女儿,穿的是公安服,吃的是公务员的饭,挂的是警察脸,却与生意是风马牛不相及;接下来是三儿子,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不拉的角儿,可真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或是米汤盆里洗澡,糊糊涂涂过日子,做父亲的倒也用不着成日替他揪心了; 唯有老小子人在几姊妹里聪明过人,可叫宫良叹气的是,这小子好好的男人不去当,偏生成天是女人的扮像,不知他底细的人,准把他当成女儿身,更令人气愤的是,他跟《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恰恰相反,喜欢的是男子,自个却乐意人家当他女儿身,要是有人说他是个男子汉,他嘴巴头翘得能挂住酒瓶子,说,男儿是水作的骨肉,女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男儿,我便清爽,只有自己做了女人,才能消化这份清爽。却不知道听的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就这四个宝贝,若真有一天要纠正他的错误,把权利从外姓女人婵娟那里夺过来,哪一个宝贝又是一把生意上的好手呢?宫良这样想。尽管他故虑重重,可他清楚的,谁接班是次要的,关键所在,还是要不要打这场官司。一次不相干的邂逅之遇,添了二份心情,他就动了与二儿媳妇要较量一番的心思。 酒店为三教九流之地,宫良很少光顾,就是当年在位,逢这般的场合,都有他的下属替他去应酌。鲜族的冷盘手扒狗肉,在北边很盛名,杀好的狗肉,先在冷水里浸泡一天一夜,去掉膻气,配制无味的草药秘方,温火煮熟,凉至则可进口。据本族人说,此味秘方,《本草纲目》上面也不曾载得这一味,所以没有一定的注解。药味里有人参附子,更有其胶汁,男人吃了屯火,女人吃了养容。只是男人,虽是大补之物,只宜长吃,不宜吃服,只可当药,不可当饭。否则,不拘时度饱吃下去,一般也会伤人…… 楼下369鲜族狗肉馆,是他三儿子的地盘,租给鲜族人经营,生间意火爆得不得了,十来张台子,一天要翻好几次。他下得楼来,进了狗肉馆,先是气不顺。原来他虽然名满这个圈子,但近多年来隐居二线,这街头的人识得他并不多,不说这街上几百个老板淡忘了他,就连以这个地盘为生的挑肩夫、“神牛”车夫、补锅匠和陪姐儿,见了他就像没有见到似的,压根儿就当他不在了人世间。 老板娘安顺姬也是的,涎了脸净侍候那些下三滥之流的,把他这条街之祖晾了五分钟,末了才安排在大门口右角落里。桌子一边是抵着墙壁的,他那模样活像看门打更的。正要发作时,里间传来划拳的声音,听之,不禁为之动容,一份好心情油然而升,淹了不顺畅的气。他动容的是,这划拳不是打老虎杠子之内的,却是行酒令,而且这酒令像是出自几个文化人之口,很“积极向上”的。 狗肉还未有上来,他佯作到后面上厕所,行酒令的有五个人,来不及细看,厕所腾空了,走出来的男人边系着裤带,边在下身处撸了一把,大咧咧与女客擦肩而过。他更觉得行令之人的高雅,进了厕所里间,立在中间,耳朵仍支离着的。只听一个人说:“行令喝酒是不是?……要把‘酒色财气’这四个字嵌进诗里,我的妈,这不是要我的命,比考高级职称还动真格子的。好,我说, “圈里的白酒清又醇, 圈外的女色水灵灵, 财大的出手养几奶, 没钱的来气把水吞。” 第二个说:“内容不怎么的,但总算含了四个字,没有走题,这酒不罚也不敬。轮到我说了,我说的是宋朝年间京都相国寺,有一个名叫佛印和尚的,有一天他悟出了真道,在墙壁上提了‘酒色财气诗’: “酒色财气四堵墙, 人人都往墙里藏。 谁能跳出墙垛外, 不活百岁寿也长。” 先前那人说:“词韵没话说,内容不怎么的?”第二个说:“你这话倒鲜新,怎的?”先前那人说:“你是在叫我们少消费,都去做和尚。小弟不是说你大哥,你还没有从假道学家里走出来,国人早已不自觉地被阉割成了谈性色变、谈淫为耻的精神上的东亚病夫。恰恰相反,有性生活的人,寿命才长呢,请看京里的太监,不但不偷妇人,连那偷妇人那玩艺都没有了,论理就该少嫩一生,活它几百岁才是,为何脸上的皱纹比别人多些?头上的白发比别人早些?” “好了好了,我看你是喝醉了,咱们行令喝酒,是换个活法,哪去研究哪对哪不对?”第三个说,“我来对苏东坡的, “饮酒不醉最为高, 见色不迷是英豪。 世财不义切莫取, 和气忍让气自消。” 众人说是苏东坡的,哪还有不说好的,就多喝了酒。第四人说:“那我就顺着你们的思路说。后来,宋神宗和王安石一同来到这庙里,看到这二首诗,觉得有新意,神宗就要王安石和一绝。王安石稍加思忖,出口成章,把蛮忌讳的‘酒色财气’,与国民生计联系起来,添上了积极向上的色彩。若是我说出来了,你们几要喝的。 “世上无酒不成礼, 人间无色路人稀。 民为富财为发奋, 国有朝气方生机。” 第五个喝了酒就说了:“既然皇帝都来了,想必最后是要作总结的,我声明,我作不了总结,先喝三杯。有人替我总结了,我代他喝三杯。”那人先喝了三杯,见没有人搭腔,气就硬了,又说,“你们说不上,就美(每)人喝三杯,就我这丑人不喝。”仍是不见人说话。 好一会,就听到一个南方人的声音,仿佛好远好远的: “酒助礼乐社稷康, 色有生灵重常纲。 财足粮丰国家盛, 气凝大宋如朝阳。” 外间一阵轰闹声,无非是外来桌上说的算不算数,云云。宫良暗知喝彩,感慨不己,所感慨的不是推行新法有独倒的宰相王安石,也不是感慨宋神宗吟出的这一绝。而是令他想起最近老爱琢磨的事儿,正如古人说的: 只这酒色财气四件中,唯有“财色”二者更为利害。怎见得他的利害?假如一个人到了那穷苦的田地 ,受尽无限凄凉,耐尽无端懊恼,晚来摸一摸米瓮,苦无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厨前,愧无半星烟火,妻子饥寒,一身冻馁,就是那粥饭尚且艰难,那讨余钱沽酒!更有一□可恨处,亲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怎能勾与人争气!正是: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到得那有钱时节,挥金买笑,一掷巨万。思饮酒真个琼浆玉液,不数那琥珀杯流;要斗气钱可通神,果然是颐指气使。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真所谓得势叠肩而来,失势掉臂而去。古今炎冷恶态,莫有甚于此者。这两等人,岂不是受那财的利害处! 如今再说那色的利害。请看如今世界,你说那坐□不乱的柳下惠,闭门不纳的鲁男子,与那秉烛达旦的关云长,古今能有几人?至如三妻四妾,买笑 追欢的,又当别论。还有那一□好色的人,见了个妇女略有几分颜色,便百计千方 偷寒送暖,一到了著手时节,只图那一瞬欢娱,也全不顾亲戚的名分,也不想朋友的交情。起初时不知用了多少滥钱,费了几遭酒食。正是: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到后来情浓事露,甚而斗狠杀伤,性命不保,妻孥难顾,事业成灰。就如那石季伦 泼天豪富,为绿珠命丧囹圄;楚霸王气概拔山,因虞姬头悬垓下。真说谓:“生我之门死我户,看得破时忍不过”。这样人岂不是受那色的利害处! 这么一感慨,宫良就不自不觉又想到了他四个不肖的儿女,心里压了铅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回到桌子边上的。也在这个时候,隔壁龙凤阁的二个陪姐儿,却是招惹了他。她们本来比他晚到半天,顺姬看没有了空桌,竟塞到了他的桌子上,本来铅一样沉的心里头,如生吞了二苍蝇的滋味,以至后来作出了几个儿女都理解不了的决策。其实,当下他并不知道这同桌的靓丽女子,是他一辈子最瞧不起的人物,他是小娘庶生的,他最恨淫秽。 一刀巧邂多情妇 2 讨说法翁状告儿媳 细说宫良默然坐在一张小桌旁边,待手扒狗肉冷盘上桌,伸出手拿了狗肉,在另一盘子里醮了醮酱,正往嘴里送,突听大门咣当一响,身子跟着一抖,到了嘴边上的狗肉,一下子就掉在桌子上。扭头见是外面进来二个漂亮女子的恶作剧,他心里就来气说,这好看的女子,啥就这般没有家教,手脚粗得像踢足球的。 他车正身子,低头看了看桌子上那一块肥腻的狗肉,抬头四下瞟了瞟,正欲捡起来,就听到酒店老板娘在他身边说,二位小姐好,今日人多,地方小委屈点儿,歪嘴巴吹海螺,只好在门厅上两将就。他赶紧缩回手,来不及反应,刺鼻的香水叫他打了一个喷嚏,再看时,二个女人也真是的,坐家的女儿偷皮匠,逢着的就上了,一个在他左手,一个在他右手,叫他好难为情,外人眼里,人老花心,还是左抱右拥的。好半天,他才放开眉毛,并不理会,自管喝酒。可他意识到了,那喝酒人的目光都向这边投来,像舞台上的集聚灯,他心里突然拾起了失落感:这鬼人们也是的,现在才认出了我。可一会儿,他心底升起了悲哀,那集聚灯并不是给他的,而是落在他左抱右拥的小姐身上,而他呢,只是疙瘩头跟着和尚走,沾沾光而已。 他眼睛落到一左一右上,她俩没有穿深紫浅紫,也没有穿纯黑纯白,她们两个都是火般的、鲜艳欲滴的红色。真丝的质料,大领口,小腰身,直垂到地,风衣睡衣都不像。两人脖子上都戴了一个很别致的项链,一只红宝镶钻的小鸟,一只在飞翔的鸟。可眨眼的功夫,活像两团围着他的火突然熄灭了,“火”搭在椅子背靠上,而二个女孩子上身只穿了个黄色小背心,露着白白的多半个肚皮,底下是一条兰色发白的牛仔毛边短裤,光着脚穿双拖鞋。她俩眯着眼,涂的黑紫的嘴唇突然吐出一个泡泡,“啪”一声在宫良鼻子上炸开。宫良眼睛如被烧着了火,慌乱挪开到桌子的那块狗肉上,心里一抹自惭形秽,脸上的树根却是更加生动了。 这二个小姐是龙凤阁浴池里的陪姐儿,一个是本地人,来自一个小岛,另一个是北边来的,是龙凤阁十八个小姐中最靓的二个,熟知她俩的都称“阁花”,一大一小。龙凤阁的小姐不陪客人洗鸳鸯浴,只是等客人洗完澡之后,来挑选去包房,包房的活动完了后,再陪客人吃饭。所以,大多数时间里,她俩并不在这里吃饭,只要当她们闲搁起来没有人活动时,才来这里吃个便饭,二个人一顿饭下来,也不到二十元。 哪知宫良这一留神,不免向她俩多看了几眼。大阁花见这乡巴佬脸上的树根含了厌恶之意,朝小阁花递了个眼色,拿半边胸撞在宫良的左肩膀上,娇艳艳说:“老同志,要不要开个晕,陪你聊聊天呀?”小阁花冲她会意眨眨眼,还不等宫良有反应,半个胸压在了他的右肩膀,犯嗲说:“是呀是呀,大老板一个人好孤好寂寞,我们俩人愿意替你服务。” 宫良在位时,三陪还没有兴起,退了位倒是常听人说起过。不想这二个艳女竟敢明目张胆挑逗他,心恼恼的,一时又措手不及,只是跟着问:“聊天,服务?”大阁花说:“一个人喝闷酒就不怕醉吗?来来,敬你一杯酒,让你增长新知识,‘无手服务’。”说罢,端起宫良面前的饮料就喂进他嘴里。宫良呛了一口,终是把饮料吞了进去,嘴里仍麻木说:“无手服务?”小阁花拿了筷,挟起掉在桌子上的那块狗肉,边往他嘴里送,边挑明说:“大老爷们这点都不懂?无手服务,就是不用你自个动手,我们将吃的喝的全都喂进你肚子里,这是泰国人创造的,叫无手餐馆。”说着,把那块狗肉塞进他嘴里。 宫良被动地吞了那块狗肉,二个肩膀这才有了肉团的感觉,这才有了被戏弄的反应。一阵痉挛之后,他用力推开她俩,忽地一拍桌子,发作起来,指着她们的鼻子,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大阁花愣了愣,极快反应过来,一点也不恼,淡淡地说:“你凶什么呵你?我们不是东西,是国家的纳税人,发了证书的。就算你是公安局长的亲爹,那又怎么样?”宫良振振有词,说:“我看你粗手大脚,生成一副没有家教的相,尽干些社会死灰复燃……糟粕事。若是再玩下去,我送你们到局子里去,让你们劳教一年有多的。” “哟,看不出,隔墙掠鬼脸儿,可不把我唬杀!”小阁花如出笼的鹌鹑,也是个快斗的,说,“啧啧,快进棺材的人,看不出你还有一把甘火。只是你这人,先前吃了我们的豆腐,贼眼贼溜溜的瞧个不休,我们没有告发你,呵,你还猪八戒的,反而倒打了一耙。哼,大老爷们,你不跟我们到公安局,你就是我们养的。” 宫良一下子噎住了,这世上只有男人对女人的冒犯,哪里说得出口,二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不轨,而且是一个老朽对青春如画的二个女人,就算是对簿公堂,他说得清倒得明吗?他低头还在想,那大阁花更加怒了,叫道:“老东西,你给姑奶奶请安陪礼也不会吗?这么大剌剌的坐着?” 就这时老板娘走了过来,柔声对她俩劝道:“我说二位阁花格格,你犯得着生这么大气?乡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何必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喏,喝了这杯吧,算我老板娘的不周。”说罢,将一杯酒冲着她俩的嘴边。她并不识宫良,见他穿得寒酸,就把宫良看低了。小阁花带头儿听了她的劝,骨嘟一口喝干,似乎将怒气和酒吞下了肚,横了宫良一眼,见他低头不语,想是怕了,就捏了嗓子说:“老爷子,对于你,只要你能……动得了,我说了,咱俩给你扶贫,无衣服务,嘻嘻!”把个宫良,羞得恨不得地底下突然裂出一个地缝来。 老板娘怕他们继续把事闹大,伸手拿了她俩的红衣服,拉了大阁花进了里间,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永先生,对不起,有二位女士要吃饭,劳驾你挤一挤。”姓永的也是坐在宫良那个位置,面对着墙壁,一听老板娘说了,冲大阁花二人点了点头,起身坐在了下端,低下头吃饭。大阁花不客气坐在腾出来的椅子上,很快感受到了椅子还是热的,下意识瞟了那姓永的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看着看着就看呆了,挪不开眼。原来姓永的是一个男人,有张女人的脸,后脑勺用橡皮筋扎了个狗尾巴,像洋鬼子常扎的那一种,非男非女,却像刘欢,一副枭雄姿态,有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小阁花坐了下来,见大阁花失态,推了她一把,说:“点菜呵你?”大阁花收回了眼睛,车头问小阁花:“你说什么?”小阁花暗自好笑,边拿手指在脸上羞她,边说:“我叫你点菜,你却看西洋镜的魂出了窍。”大阁花发嗲说:“人家有说点菜的呀!你魂不附体听不到吗?”她倒打了小阁花一耙,叫了好半天才见老板娘过来,抱怨说,“眨眼的功夫你就串岗,小心叫老板淘汰你。” “你们屙屎,我帮你们擦屁股,另拎了狗肉送那大爷回家。”老板娘说了,脸灰白灰白的,顾不上与她说笑,又颤抖说,“我说阁花们,今日抠错了腿,你知道那老爷子是谁?”大阁花不屑一顾:“谁?难道是阎王爷不成。”老板娘说:“是阎王爷又好说了,他不能现官现管。可这爷们行,就是丁屯街的太上老祖。”小阁花不以为然说:“什么老祖不老祖,人民币才是老祖。”老板娘心有余悸说:“话不能这样说,他是老了,不中用了,可他家的老三,是圈里的公安,人称这条街的老佛爷……”大阁花“啊”了一声,说:“是呀,麻将馆就是她开的!怕什么,咱有她发的证。”她像没事儿的,一口气冲老板娘点了五个菜。小阁花吓了一点,扬起眉毛问:“你今儿个是怎么啦?大方得像什么都不要钱似的。”说了,想起刚刚挑逗那老头说的话,就吃吃的笑。 大阁花哪有听不出她话里的话,眼睛落在姓永的三个菜上,说:“近朱者赤,只想尽情享受跟前的人生。”她话说得很含蓄,意图不难懂,说了眼睛就再次瞟了过来。偏生姓永的自顾埋着头往嘴里扒饭,对她视而不见,吃完后唤来老板娘,要了餐巾纸,擦了嘴说“埋单”,掏出一百元钱,对老板娘说:“老板娘,多余的钱先搁在你这里,下次来一齐结算。”显然,他把她当了美人蛇,想快点离去,他跟前的一肉一鱼一青菜,打大阁花她们来他就没有动过筷子。 老板娘接了钱,迎着亮处看不是假钱,边从围裙里找零钱,边对姓永的说:“这哪成,你是这里的常客,不记帐就赶情照顾了我店里的生意,收你的预付款,万万行不得的。”姓永的反手把狗尾巴的橡筋脱下来,随手圈在右腕上,说:“你们北边的人,实在。”说话间,双手往后拨弄了齐颈的头发,更像了刘欢,甚至比刘欢更上脸,衣饰却不起眼,穷酸的很。 小阁花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大了声拉长了腔说:“谁叫你天不亮就把一屋人吵醒。”不知是大阁花心不在神上,还是对小阁花突如其来的话反应不过来,她莫名其妙说:“怎的?”脸却红了半边。小阁花画龙点睛说:“起来早了呗,走到哪儿都见鬼,热脸贴上了冷沟子!”不知啥搞的,大阁花又红了另外半边脸,低下丫头,多了女人的扭捏,少了刚才撒泼的疯劲。 就这时,在她们桌子跟前围上来二男一女,其中那女的把手一晃,说:“我们是公安局的,请你们出示证件。”大阁花小阁花像早知道似的,从坤包里掏出身份证,暂居证和“上岗证”,丢在桌子上,泰然自若。大阁花脸上逝去了矜持,又抓了包里的瓜子,丢进嘴里,“啪”地又把皮吐在桌子上,末了,眼睛转了一转,抓了一把塞在“刘欢”手里,莞尔一笑说:“永先生,大阁花给你‘毛嗑’。” 那姓永的一听来人说是公安的,就一直愣在那里,接了瓜子更是懵懂,也顾不得掏证件,下意识说:“毛嗑?”大阁花更是笑开了花,凑了身子,离他近近的,老熟人般的说:“你们南边的人真逗,毛嗑就是瓜子,这圈子里都这样叫。”三个公安的看完了大阁花她俩的证件,却不还给她们,捏在手里像是要收缴的样。那女人一听“南边的”就眼睛一亮,不耐烦催促“刘欢”说:“怎么啦,是不是要我再说一遍,你的身份证件?” 那姓永的慌忙把瓜子丢在桌子上,抹了抹手,低眉顺眼说:“同志,我没有身份证,护照行不行?”那女的反应快,敛了眉头说:“除中国的以外,其它国家的都行。”姓永的这才有了笑,说:“那正好,我是美国的。”掏出一本绿皮护照递给那女的。那女的好意外,拿来了护照左看右看,迟迟不言声,但看得出进退两难。 老板娘适时出来对那女的说:“三姐,误会误会。若是冲老爷子的事来,责任不在丽丽她们身上,是我的不周,我已赔礼倒了歉,重做了狗肉,亲自送上了楼。何况丽丽是你店里的常客,你对她们了如指掌。至于永先生嘛,更是自己人,是你大嫂的什么远亲,你大弟的门面说是要租给他呢!”不知为什么,叫三姐的女子当下骑驴子下坡,把证件还给三个人,打着哈哈说:“我们是例行检查,例行检查。我爸来你店里吃狗肉了吗?他难得下一次楼,不是你说得有鼻子有眼,我硬是不会信的。” 目送三位公安离去,大阁花见那有美国护照的跟着要走,忙说:“永先生,我想请教一个问题,行吗?”姓永的立住身,背抵着她,说:“请教不敢。只要不是涉及到我的隐私,你可以随便问。”大阁花怯怯说:“为什么三姐说,除中国的外,余下的都好使?”姓永的这才车身转过来,定定的说:“因为中国人贱,往往自个不把自个当人。”大阁花倏地涨得通红,如做错事的小学生,说:“其实我那样……做,不是硬拉你垫背,只是想……要进去一齐进,出来了就能做……患得患失的朋友。”姓永的笑了:“这一点,你倒是可爱的。”大阁花眼睛抹了一层辉,冥冥中似有一条线把他们牵引着的,说:“晚上我请你吃饭,你可要赏脸的。”姓永的说:“只要不是到港丰,只要不是你请客我掏钱,都好使!” 宫良在外受到刺激之后,回到家里,总爱把自己搁在窗台边,久久看着下面的街市,三不时嘴里喃喃说:“这是什么世道?!”老伴四娘第一次听他说这句话,莫名其妙里吓了一跳,走拢过来,伸出手放在他额头上,边顺着他的眼睛朝下面看,边数落着他,说:“你是怎么啦,体温正常着的,你没有发烧呢!” 宫良却像一具石雕,盯着竖在街心草坪上的一块巨石上,不再说什么。四娘疑惑拢了他边上,顺着他的眼光瞅过去,原来那石头上刻着赫目的三个字:人富区。她就暗自思忖,真是,“人富区”是这个圈子里的一个区域,就像她爹妈叫她“四娘”一般,是一个名字,像个符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意。可她在懵懂里还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政府竖石头竖错了,要是把前二个字颠倒过来,这条街不就是“富人区”了?!她这样想,就跟着他一样,也是言不来声。 后来,这句话听他说多了,四娘就不再有了害怕,只是含了忧郁,说:“你说这是啥世道?这是创造富人的世界!这是先出效益、才有公平的世道!”宫良这才转过身,一怔怔的,好半晌,嗫嚅问:你是说,这个世界,只要先有了钱,才有公平?四娘眼角的菊花绽开了,底气足足的,说:“是呀,锅里碗里没有东西,你到哪里去寻求公平?” 宫良眼里添了年青人才有的光亮,嘴里却仍是含糊不清,讷讷说:“锅里碗里?我们家的锅在哪里?谁又分得清哪一个是锅碗瓢盆?”四娘听得丈二和尚的,没好气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都在厨房里。”宫良摇丫头说:“不,有时碗在客厅里,吃饭的那一阵,明明是在桌子上。”四娘又害怕了,怕是中了邪,偏说:“是端在手里,瞅着锅里。” 四娘背后把他这疯癫状的话,学给几个儿女听了,要他们拿主意,分析他话里的所指,末了说:“我好担心的,他说是嘴馋要吃鲜族的狗肉,我就让他去了,回来后就是这个样子,要不成天像病鸡子,闷着头咯不出声,要不口一张就冒出那句话。你们看看,这如何是好?”几个女儿面面相觑,好半天,长子磨棱二可,自言自语说:“会不会是他吃了疯狗肉?照说有这种可能,这三伏天还没有过完呢!” 长女摇了摇头,说:“不可能,吃狗肉的不止他一个人。那天我听说爸在哪里受人欺了,跟着赶去了狗肉馆,好生训了那二个卖粉的。现在听妈妈这一说,想起古人云:家鸡味淡不如野鹜新鲜,旧妇色衰。嘿嘿,他十有八九……端着碗瞅着锅里的,照说不可能,他毕竟是一大把子年纪了,有这份胆也没有这份力。” 老四眼睛如吹了气的猪尿泡,说:“啥就不能有这种可能?风流汗少而恐惧汗多,儿女情长而英雄气短。近几天从南边来的那书酸说,南边的小姐就是喜欢年纪大的,说是他们腰包里的钱最好掏,嘻嘻……” 老儿子喝断了他哥的话,乜眼说:“小样,你把他当成了你那逼德行,成日离不开那玩意!依我看,他是老狠了,他是一介儒商,把生意与传统放得都看得重,他要改造我们这个家,重振祖宗天威。他将缔造自己的万里长城。他曾赚来的钱,与我们家里的光耀门庭交织在一起,我们一大家子都是他手指下的试验场,他就是大家长。可是,这世道,有钱的还是好使,这个大家长显而易见不是他,而是咱们的二嫂。所以,他就有了一种变态的……” 老四被他呛了一句,抓住他的话柄,反唇相讥:“你才是变种呢,茄子开黄花!你看看你,不认识你的人,准把你当女人,哼!”玲平反以为荣,眼里抹了一层辉说,做女人怎么不好?像你,庸俗无能的混男人,哼!四娘心一慌慌的,手一挥,平息了俩兄弟间的内哄,说:“不要走题了,还是研究你们爸爸吧!” 几个人终是没有揣摩出什么的。几天之后,宫良招拢了他们,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除老儿子一脸得意之外,余下的人都目瞪口呆,参杂不齐说,“爸,你怎么能……这样?”宫良像领袖般挥了挥手,否定了他们的疑虑。他们还能说什么?在这个家子里,包括四娘在内,他们只能绝对服从他,不可稍加异议,忠贞不二是他们唯一的路。 唯有老儿子像他自个一样,阴阳怪气嘿嘿二声,说:“这下哥们好了,咱这一家子,从今后不知要冒出多少个葫芦来,信不信由你?!”长女寒了警察脸,说:“什么葫芦不葫芦的,你收回心,正当做你的男子汉,就给这个家少添乱,多省心了。”老儿子还要说什么,宫良像按葫芦的,伸出手止住屋里的内哄,说:“好了好了,家里压倒一切的,就是稳定!” 一刀巧邂多情妇 3 寡婵娟不悦新女婿 “妈嘞----”人没有进屋,一个娇气横生的女子声音飘逸进来。婵娟一听是女儿的声音,用浑身的幸福“唉”了一声,麻利从卧室走出来,只觉眼睛一花,一团青春和身段滚进了她的怀抱里。女儿珊珊撒够了娇,一脸灿烂站稳了身子,眼里如喝了老陈酒的,尽是醉。她做着拍了拍肚皮,说:“妈,我肚子饿了,先医肚皮。”婵娟知道她的小九九,作古打劲说:“你饿了吗?”珊珊反被瞅得莫名其妙,跟着说:“是啊,饿得里面直造反呢!”还夸张地挺了挺纤细的腰身。 婵娟忍俊不禁,扑哧一笑,戳了她的额头说:“你呀,你疯够了一天,吃精神也该吃饱了。最好先医你的心。”珊珊这才明白妈妈话里的埋伏,脸倏地红了,扭了身子不依,嘴里如鸭子嘴般的硬,偏说:“这是哪里的话?你以为这是毛爷爷时代,还有精神力量的?”婵娟紧盯住她的眼睛,闪电战地袭击说:“不,恋爱是不需要时代的。告诉我,他在哪里?” 珊珊被击中了,羞涩一笑,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母亲,生疑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婵娟撇开眼来,几分忧郁的眼神匆匆逝过,眼睛重新回到面前这张光彩夺目的脸上,心里突然像少了什么,嘴里却说:“你把爱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悠然沉醉在那浓烈如酒的情意里,追寻一份如诗如梦的感情生活。说俗一点,就是六月连阴,想他好情(晴)儿。妈是过来人,还有不觉察的?!” 婵娟嘴里如说诗,又据典,珊珊眼里又回到了醉,却不敢像刚才那阵大咧咧,而是小小心心润了润嘴唇,眼角偷瞄着母亲,很不放心似的,问:“你有过这份醉吗?”婵娟眼里亮点一闪,随即就轻轻的叹气了,轻轻的蹙眉了,轻轻的说了一句:“有过,与你爸爸曾拥有过。只可惜,戏台上的官,当不长久啊!”见提到爸爸,珊珊心里也黯然了,问:“你不太高兴,是我不该……有男朋友吗?” “珊珊,我好怕,我的心脏好小好小,容纳不下两个人。”婵娟吐了冷气说,一时心慌意乱,嘴里竟然叽哩咕噜的发出一连串的反问,“我这是说什么话?我本该为女儿高兴呀,怎么叫女儿不去寻觅幸福呢?”珊珊没有把她的话往心里记,发现母亲气色很不好,就反而安慰她说:“妈,我理解你做母亲的心,更理解你失去爸爸那份情。待我结了婚,我一定替你张罗,让你心里容下另一个。” 婵娟张口结舌,女儿的话使她心里隐隐作痛,自丈夫死去后,女儿就是她生命的全部,陡然一听她的“生命”再也不是她的全部,而是要交付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就有些神智昏然了,脸上的肌肉却痛苦的扭曲。她痴痴的望着女儿说:“你……们都谈到了要结婚?他是谁?”珊珊顿时如醉如痴,说:“我们还没有谈到要结婚,可我感悟到了。至于他是谁,你并不认识,但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婵娟喃喃说:“我会喜欢他?”珊珊极有信心说:“是的,丈母娘看女婿,傻好傻好。今晚,他要在港丰酒楼请我们一大家子吃饭呢!”婵娟一经女儿提醒,觉得自己酸得没有道理,女儿终是泼出去的水。她恢复了神志,摔了摔头,硬把那阴影摔掉,挤了笑说:“在港丰请客,是吗?你给你爷爷都说了?” 她嘴里说的爷爷,名宫良,是蔡氏家族里的唯一权威,尽管他好多年前把这个家割成五马分尸,但眼下他说话仍能铁板钉钉。所以婵娟问了女儿。珊珊却没有她妈妈那番崇敬,脸上泛起不屑一顾,重重“哼”了一声,竟说了一句:“我压根儿就不想请他,老顽固不化!”平时,爷爷视她为掌上明珠,放开手怕她摔倒,含在口里怕她化掉,尽管珊珊在家里得宠,手里的钱也不老少,可眼里更看重了爷爷,平日对他崇敬万分。女儿脸上今日陡地挂了六月雨,必是有蹊跷,事出有因。婵娟就忙乱地问:“珊儿,可不许你这样说爷爷。” 珊珊一面不安的耸耸肩,一面高了声说:“妈妈,你是不知道还是装假?爷爷一纸把你推上了法庭。”这句话差点没有把婵娟击倒,她晃了晃身子,扳着女儿的肩膀摇,性急地问:“怎的?”珊珊瞪了白眼说:“你真不知道吗?!爷爷说,他誓死将月宫集团抢回来。”不等婵娟问下去,她就叽哩咕噜的说开了。 原来,珊珊刚才到隔壁单元爷爷家,要他们上港丰酒楼吃饭,碰巧听到了蔡家几个人议论着二条惊心动魄的消息。一是澄清了蔡家老二媳妇有钱,而且是上了八位数的富翁。这消息震憾了蔡氏家族,尤其是第二代人。所谓第二代人,是蔡宫良的四个儿女,即三男一女。除二媳妇婵娟是生意人外,除下的四个里,老大是国字号的生意人,其它三个都与生意不相干。所以他们当中相当给“震”了。在之前,他们听到的只是传言,说是老二媳妇有几多几多财富,心里也只是疑惑,不可信。老二媳妇是书香门弟的后裔,人长得像韭菜,拧得出水,却也弱不禁风,这大的天文数字可不是靠长相长得出来的。可这次他们信了,因为他们得到第二条信息,他们的老爸面对法堂,告了二媳妇一状。那状字上白纸黑字,向婵娟收回净资产管理权,净资产是多少呢?二千七百三十二万零四百一十八元八角八分,那一串糖葫芦,像天文数字。他们信了,起先都觉得爸爸眼睛有点猴屁股的,不太那个。后见爸爸胸有成竹,“那个”顿时烟消云散,个个激动了,就聚在一起,寻思瓜分这笔巨款。老四盐平脸如红辣椒,一巴掌拍掉了一个桌子角,说,娘们的,我操,黑了心的钱,分,统统的分,五一添作五……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被媳妇许娇美甩了一巴掌:没文化,叫你上学,你偏生要去打珠子。五姊妹瓜分,一人有二成……她嘎地住了口,因为珊珊进了屋,从脸色看得出,珊珊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妈,他们说的那个糖葫芦……是真的吗?是你们五姊妹共同的?”女儿说到末尾,嘴里如含了冰的问。当她接触了一对略带揶揄的眼光,一张不很年纪却很年轻的脸庞,她就不再颤动了。婵娟向窗边走过去,浓郁的日光染在她的脸上,有对浓浓的眉毛和撩人的眼睛,那唇边的笑意是颇含兴味的。她说:“珊儿,你爷爷只说对了一半,那净资产一点都不差,尾数带了三个‘8’。可不对的是,他已经没有权利追索这笔钱了。” 珊珊眼睛随着她的身子转,一下子看呆了,似乎第一次发现妈妈丝毫不比自己逊色。啊,外面的阳光像舞台上的碘钨灯,明净净伸进窗子里,把她上半身笼罩住,勾勒得红颜绿鬓,燕瘦环肥。婵娟穿着件粉红色绸缎睡衣,披着一肩长发,满身的雍贵富态,仍不失洒脱劲儿。那明媚的光晖在她的发际镶了一条金边,就像什么功里说的“光环”。当掩在窗帘后面的玻璃阖上的一刹那,无数反射的光点像雨珠般对她鼓鼓的胸襟坠落…… 好一幅动人的画面!珊珊暗自喝彩,身子跟着走到窗子前。街下面传来李双江的歌声,他唱得还真不坏,只是老掉牙的曲子,哼,什么年头了,还小小竹排江中游?可惜倒味口的,这歌曲是盗版的,不是李双江的嗓子。李大爷不像刘德华拥有歌迷,可人家的声音,是一听就听得出来的,那样的嗓音勾迷了几代人:磁性、略微低沉而美好,自己从是小听到大的。 美景怡人,音色更醉人。珊珊一时感慨万分,嘴里却无奈地问:“妈,可爷爷偏偏就起了诉。难道他确实老了,老得连是不是自儿个的钱都分不清楚了吗?就像楼下这首曲子,不是他的,却偏要阳春白雪!” 婵娟轻咬了嘴唇,稍微思忖一下,眼里明亮了,锐利的盯在女儿的脸上,坚毅地说:“管他什么阳的雪的,他当初退位,是将他的财产分成五份的,你爸爸自然有一份。我拿着你爸爸的一份,让这几年钱生钱,一下子赚到了这份上。你说,这笔钱是他的还是你爸爸的?”珊珊轻咬了一下嘴唇,思忖地说:“你的话没有错,只是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总该有个原因的,也决不是他老了,要回光返照?”婵娟脸上一片茫茫然,也不知如回答女儿。珊珊眼珠像轴儿转,眼落在胸襟上,问:“现在有疑点的是二个。一个是,你是不是在他面前流露……要改嫁,离开蔡家?” 婵娟脸倏地通红,忙双手向后抹了抹头发,嘴里却极力否认:“不可能,我心里只装的有女儿你一个,根本不可能有其它人的影子。就算是我有,我……这么‘困难’,猪八戒坐在冷铺中,丑的没对儿,谁要?就算有人要,我离开蔡家,难道这钱就变了人家的,不姓蔡了吗?”珊珊抬了抬下巴,研究了母亲半晌,最后胜利的一扬眉:“你的话我信,百分之百正确,爷爷想用这一手把你当‘三从四德’的殉葬品,没有门,老顽固不化!”婵娟听女儿一说,反倒有了些慌乱,车过身带了几分掩饰。 贼精的珊珊看在眼里,扳过母亲的肩膀,微蹙起眉,满脸的困惑,问:“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妈,其实,我啥都懂,就像你观察出我掉进了爱河一样。”婵娟一怔一怔之后,低下眼帘,慌乱好会儿,后才说:“也……没有什么的,只是最近做了一个梦,梦里爸爸对我说,说……我要和……人家和如琴瑟,香添红袖。我吓醒了,一身汗,打三个恭,唱二个喏,谁见来?好几个白天,就当是鬼罩住了的,不安神,你说,……” 珊珊似乎大失所望,嘴里念经般的:“既是如此,我就替你算算卦。和如琴瑟:琴、瑟同时弹奏,其音谐和,用以喻夫妇和睦。好嘞,比如,与妻子好合,如鼓琴瑟;香添红袖嘛,古人以‘红袖添香夜读书’这艳福,说家中新增添了美女,以贺新婚。红袖,原指女子的艳丽衣衫,代指艳妆女子、美女,在这里当然指的是帅哥啊!妈妈既是美人胚子,就一定有一个读书先生相配,酷死了!如此设计,我家就会,从此添香红袖,其愉快为何如耶!” 婵娟本是说了心里的忧郁,以图好受一些,现一听女儿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更是手忙脚乱,嘴里说:“珊儿,不要瞎说,那不就是梦吗,你就编了一本书来编派妈妈的?”珊珊搂着婵娟的腰,戏谑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这就是说,妈妈这颗冬天的萝卜,动(冻)心了,下一步,就得像猫儿的,叫春呢!”婵娟被拽得喘不过气来,骂道:“小蹄子,不说妈已过了叫春的年龄,就算是没有,妈也是万万是‘叫’不得的。”珊珊放开她,扬了眉毛说:“怎的?什么年代了,还要死守‘上甘岭’,为一个幽灵守住阵地?” 婵娟张口吸了一口长气,叹道:“珊儿,什么年代不年代,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从农村到小镇才几年,这圈子强了农村多少?这圈子跟沈阳比,比得了吗?沈阳跟深圳比,比得过吗?反过来说,就是比得了,可眼跟前晃动的几个人,谁不知谁的根底呀?”珊珊这才明白她的苦衷,妈妈是有钱又有文化的人,她的日子是崭新的,生活也是崭新的,可惜连灵魂、思想、与感情统统与这里的暴发户无缘,她眼光太高,她的爱情不可能交给那种人。这一点,明明白白的写在她脸上的。一经证实,珊珊反而慌了神,就惊惶失措问:“妈,你是不是当初答应过我爷爷,一定要守住‘阵地’?” 婵娟一愣,不自禁的断然摇了摇头,说:“没有。当时分家,你爸爸还健在,根本不存在什么上甘岭不上甘岭的。”珊珊吐出一口气,扬了扬眉毛,放下心说:“这就是了,你只是多虑了,仍留在阴影里。其实,尽管爷爷有些‘大男子’,可对我们一家是偏爱的,家里有些老大的事,你倒成了他的顾问,你不发话,他还不敢一锤定音,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去疑神疑鬼。”婵娟嘴角向上一弯,有点儿嘲弄的,说:“这要看什么事。你爷爷爱面子,讲忠孝礼义仁,一旦做出与他的面子不一致的,我就不是什么‘顾问’了。” 珊珊不再有紧张了,轻松松却咄咄逼人,说:“到那时,咱们也不顾了,管他怎的亲情,怎的礼教,只有对簿公堂了。只是,你要坦言告诉我,你到那时虚不虚?”婵娟紧紧的盯了她一眼,嘴角边的嘲弄更深,好半天才说:“要说虚不虚,有一点是没有把握的,当初分家有协议,财产说得清,可我使用的却仍然是你爷爷的月宫集团公司,他还戴了一个徒有虚名的头衔,一叫真,就有点瓜田李下了,公司的财产究竟是谁的?我就说不清楚了。” 珊珊掩嘴失笑,说:“秃子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先是你母亲大人的,然后由小女我继承,无可非议。”婵娟嘴边的嘲弄消失了,眼光却深不可测说:“可惜还是有疏忽,董事长仍然用的是你爷爷的名子。”珊珊不为然说:“这年头,挂名的多着呢!这顾问,那‘特约’,还有什么客座的,就没有一个有顾能问的。”婵娟敛敛眉,嘴角往上弯,嘲弄的意味又上了来,说:“可这个‘顾问’不一样,法律上叫了真,董事长就是法定代表人,我利用他的名字所获得的财产,法律上只保护他,唉,羊角葱靠南墙,越发老辣,而不是我。” 珊珊低下头看了看手表,心不在焉说:“我不懂法律,但我懂邓爷爷的一句话,劳动致富,这是硬道理。反过来理解,我勤劳致富的,你用想歪心眼拿走,没门儿,这是天理。”说完了,她急匆匆往外走,想起不动回头叮嘱了晚上吃饭的时间,末尾走拢过来,眨眼挤鼻子的说,“改天我替你请个文化人,好‘刘欢’的,包你满意,打赢官司。” 女儿的话意味深长,可丝毫没出有引起忧心重重的妈妈的在意。妈妈首先想到的是,夺走女儿的男人究竟何许人也?其次是自个,这多年未曾做个梦,难道真像珊儿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可问题是,我白天什么也没有想呀? 一刀巧邂多情妇 4 卖话人巧邂婵娟情 珊珊走了之后,婵娟就一个人关在房里,怔怔想她白天没有所思的梦,临到夕阳西下,才淡妆素抹,穿了一身好多年未动过的紫色套服,末了在镜子里一瞥,见仍是当年的绰约多姿,更有丰润过之。她看着看着,脸就倏地红了,身子竟硬了,这身衣服,不就是当年在船上邂逅遇汉平穿的那身衣服吗?他当时还戏谑称之:紫色和为贵,姻缘一线牵。后来汉平被劫匪绑票,至今大几年未有音讯,她就多年没有动过这套“和为贵”了。今日鬼使神差,难道上天又要她二度和为贵? 正这样想着要出门,四弟媳美娇按电铃进了门来,话没说出口,就贼精上下打量她,瞅够了才扮恍然大悟状:“哎呀我的妈,不看姐儿这一身新装,我还真忘了珊儿的订婚酒这茬子事。”婵娟瞅着有几分姿色的娇美,心想她决不是为喝酒的事来的,又是来干什么的?她可不喜欢这个小妯娌,抠鸡屁股嗦指头的队伍。 娇美出身在一个穷岛上,是好多年前被宫良买下的。那阵儿她十四岁,价值五千元。那时宫良已走上了领导岗位,见这孩子虽是面黄讥瘦,可牙齿整齐,长相不俗,况且收留一个被人买的幼弱孩子,也是行善积德。想不到女大十八变,这孩子出乎人的意料之外,长得又娇又美。也就是那一年,宫良想给她找个好婆家,她说,爸爸,不用了,要找婆家就是你们家。宫良说,怎的?她说,三哥老抱我亲,还弄得我一身……血。就这样,她成了盐平的对象。这女人虽生在海岛上,乡下人的习惯仍是改不了,抠门,眼睛只望着鼻子尖。比如在外凉台上养了一群鸡,整天捉了鸡,拿手指头塞进鸡屁眼,试着有没有蛋下。所以婵娟总嫌她像长在深山里的狐狸,一对眼睛像轴儿,一刻也没有闲下过,整天算计着怎么去掏别人一点。 娇美似乎对她的冷脸司空见惯,热了脸继续与婵娟攀高枝:“姐儿,你知道珊儿她对象吗?”婵娟愣了愣,说:“你见过了的?”美娇嘿嘿二声,说:“我倒是没有见过,但我对那人却了如指掌,比见过了的还要知道多几分。”婵婵下意识“哦”了一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娇美察言观色,知道她急于要了解自己的女婿,就添油加醋说了起来:“我了解侄女婿,我们家的盐平,木偶跳舞,自允牵线人,是他俩的红媒呢!听我家的盐平在耳朵里说起了茧。那人嘛,叫什么来着的?反正名子是鸡肠子,一筷子长,好呦口的。这是个洋人,皮肤白的像匹白绸子,头发黄得如玉米棒子,身材像铁塔,有幅男子汉的端庄成熟相。那洋人在外商俱乐部一见珊珊,喂,一见钟情嘞,二人谈话如喝酒的,千儿八百不嫌少的。那洋人说,有盐同咸,无盐同淡,待你还不好啊!珊儿说,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生死在一起!那洋人可不是狗长角,古代洋(羊)气,当即说OK,表了态,态度坚定,说一结了婚,就带珊珊定居国外,拿啥子绿……户口本的……” 婵娟一听她说的,身上就直了鸡皮疙瘩,不再想听她说下去,截了话题问:“你说他一身的好,就没有缺点吗?”娇美一愣,忙低了眼帘说:“嘿嘿,我问盐平的,盐平说,哪一个人有十全十美的?就是毛爷爷那伟大的人物,下巴角里还有一个黑痣呢!听说那洋人年龄大了一点,但没有超出你的岁数,还行。”婵娟身子晃了晃,沉静下来冷冷问:“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些的?” “哪里哪里,我这点新闻到晚上就过了时。”娇美首肯心折说,“我们家盐平晚上有点事,说是来了外商要应酬,叫我全权代表呢!另外嘛,就是楼下的那个门面,我家盐平说,还想续租一段日子,叫我来给姐儿汇报的。”说到门面,婵娟心里就不悦。 原来当初分了财产后,婵娟得到的那一份根本不够开发房地产的费用,因此动员余下的四姊妹凑个份子,入个股,可没有人搭理。可是这些房子做成后,四姊妹不好直接来找她,却叫了宫良出了面,说你现在吃肉,他们骨头都没得啃的,你就按成本价卖他们四人各三个门面,叫他们跟着你喝口汤。婵娟见老爷子发了话,不好泼他的面子,说只要他们分二期交款,爷爷说的算数。兄妹四人拿到门面后,有三姊妹都给了款,唯独盐平一分钱都不给,却白用了三个门面好几年。最近银行催收贷款利息较急手,婵娟无奈中对盐平下了最后通谍,十天不给款就收回门面,今日是第九天,娇美就是为这事来“汇报”的,目的仍是要续用。婵娟心情不好,又觉得秀才遇到了兵,没有言声,挥挥手叫她回去,算是默认了她的“汇报”。 婵娟闭目平息了心里的不快,下得楼来。她一走进这条一公里长的街头里,心存下的不快烟消云散,脸上就忍俊不禁涌上热潮,因为这条街是她亲手建造的,就如她孩提时做了义务劳动,老师总爱说的那样,自己劳动得来的,格外香。她慢慢走在街中央,品偿她格外香的杰作:街二边的各有五栋六单元长、八层高的楼房隔街相望,每栋楼大大小小各有三十三个门面。眼下,这些铺面小部分是对外承租,大一点的,一年一万二,小的也得八千;大部分是对外卖了,一平米二千五百元,整整三百三十个门面,小的铺面三十平米,大的接近五十,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啊!也就是这笔财富,把一个原只有十来户人家的丁屯小队,如一夜间种了化肥的,长出了这么多楼。楼上是居家的,是消费者,太君;楼下是经营的,专收太君口袋里的人民币,是二鬼子,生意有没有做的,总是像没长骨头的笑……这就是蔡家巷子丁屯街,好一个现代小镇的商业街! 婵娟这样想,却被一堵人墙碍了脚。她以为是耍江湖玩猴的,欲绕道而走,哪知一个宏亮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卖话嘞,挑一句吉利的话,够你受用一辈子!”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她怕听错了话,把“画”听成了“话”,就抬起头望过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男人站在北边人行道上,不是在卖画,而是在胸口挂了一个大白纸牌子,那上面写着:鲅鱼圈第一卖话人。那幅模样,陡看或没听到他的喊叫,还真以为是给小偷游街示众了。 她心一动,也觉得奇异,就站了下来,踮了脚如看西洋镜的,静观跟前的场面。人堆里,看的人多,却没有一个人买话的。甚至可以说,围观的人还不懂行,什么话才能够拿得出手,才能交易做买卖。行道站不下了,人们就都涌到大街上,嘴里还议论纷纷。有一女子说:“啧啧,好酷的的帅哥,披着一头女人的头发,像刘欢嘞!”另一个女子说:“刘欢算啥的?他只是歌唱的好,扮像有几分酷,可身材却像大娘。而这个卖话的人,身材像女人,脸也女人,陡看像模特,高挑修长像靓姐。”前面发话的女子惋惜说:“可惜这好一个美人胚子,干的是吹鼓手的行当,做的是赵本山的徒弟,耍嘴皮子的。”一男子嘴一撇,说:“他南方佬哪能根本山大哥比?他是抽签算卦的,‘街头神仙’,只会哄女人和老太婆的腰包。” “你说得都不对。”有一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大声说:“卖话,我前阵子在京城见过,是一种新职业,与耍嘴皮子不沾边,那是靠真才实学的。在长城,天安门,还有一些旅游景点,经常有卖话的人出现。有一次,也是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卖话的河南人,有个四川人问他,‘咋子叫卖话?你龟儿普通话都说不好,你啷个卖话的啊?’,那河南人说,‘卖话,就是根据你的客观环境,替你设计一句中听的话。别看我不会说普通话,可我卖给人的,是非普通的话。’四川人说了,‘我是个农民企业家,做地球仪的,你就替我设计一句话,看我中听不?’河南人想也没有想,就说,‘事业如地,把地作大。’那河南人一听就叫好,掏了一百元给他,还乐津津对众人说,‘不错不错,既含了公司的业务,又鼓舞人心,很有凝聚力,回去把它当企业文化。’” 这人一番话,总算把“卖话”说清楚了。当即有个往南方海鲜市场供鲅鱼的老板,在这条街也有铺面。他向面前的南方佬说了自己的情况,末尾说:“南方人个个是人精,我每次出门都捏着心过日子,怕他们卖了我们北边上的人。你就替我设计一句,不合我心意,不仅不给钱,并且要你立刻滚出这条街。”他说完,众人起哄都说这主意不错好,若是说不好,咱们就汤下面,游他南方佬的街,示他南方佬的众! 婵娟一听人在议论刘欢,想起了珊儿说的文化人,是他吗?来不及细瞅,又听拉人家游街,她就捏了心的:这满街头的老板,大多数是从乡下进城的。你说他们没有钱,可他们有的买了房子和铺面,做的还有生意;你说他们有钱,在中国的富人簇里,几十万才刚刚起步;他们文化不高,高中未毕业的,算是这里的知识份子。可他们有的是胆子,有的敢扯鸡巴去日天。就这一把尿还屙不到头的一丁点大的街,天天有打架的,天天有警车呜道。有的二杆子还唱着呢:熊岳偷,盖州抢,鲅鱼圈没有共产党!有的还像不解恨的,接口说:真是没有共产党,这圈里就不会死不死活不活了。喏,就是这些好反动的胚子,不游你圈外人的街才怪呢?! 这样想,婵娟望着这个像女人的南方人,眼里更是忧郁。场内有一瞬间的寂静,那个南方人彷佛成为了一个甲A足球队的主教练一般,一下子变成球迷注意的目标。踢赢了,你是应该的,踢输了,对不起,说声下课是好的,闹不好,易拉罐有的是,砸你的脑袋,比你麾下球员的临门一脚要准得多。但是,南方人站在那儿,有种从容不迫的安祥,有份控制全局的力量,仍带着微笑,冲着大伙儿轻轻的点了点头,说:“我给这位大爷设计了一句话:祝你一路拼安!” 做鱼生意的人还没有表态,有二杆子就磨拳擦掌了,嚷:“下课,只有‘平安’才是吉祥物,哪有拼安的说法?”有个女子脆脆地喊:“对,只有好人才一生平安!我读六年级,老师报听写,我把平安写成了‘拼安’,老师给我划了一个X,把一个本子都X完了!”婵娟一来觉得这“拼”字用在这里有新意,二来怕在自己的地盘惹事生非,忙站了出来,冲着众人说:“各位老板,我来说一句好不好?”众人一下子肃然起敬,都像她是“太君”的,参杂不齐地说了,“丁老板下午好”,“丁老板是丁屯的地头蛇,也是唯一的女秀才,这黑衣裁判员你就当仁不让了。” 于是婵娟就当仁不让,慢慢地说:“平平安安,本是一句通俗吉祥语。可作为卖话来说,是非普通的话才值得卖,才有人会买。我们生意人,想的是年年平安,岁岁平安,既能赚到钱,又能无病无灾。可是,在实际的生活里,面对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世间还有苦难和灾害与我们同行,有的是失去了亲情,有的是得了绝症,有的是经济上陷入困境却无力自救……这就是说,与其说实际生活里没有‘平安’可言,倒不如说,我们只有面对实际,克服困难,才能一生拼安。所以我说,‘拼安’对我们生意人是非普通的,它要我们去拼搏,又要我们凑合过,赚了钱要那么想,赊了本,要这么想。只要这样,才能保持生意人的好心态,否则,赊了本就去跳楼,你们干不干我不知道,可我是决不会干的。因为我想到的是,钱,不是唯一的财富,赊就赊吧!只要一家人和睦相处,只要一家人无病无灾,就等于拥有了世界上的一切财富。因此,这位先生卖的一句话,是正点。我借用这句话,愿它的的点点滴滴,能汇成江河,愿各位老板在生意路上,有个拼拼安安!这句话虽说卖给了这老板,我跟着沾光,也出一个价。” 一大段社论发表完毕,她就掏了二张一百和一张五十元的,递给了卖话人。那男子倒是大方接了她的钱,拿了钱在另一只手心甩了甩,轻轻对婵娟说:“谢谢你的这番话,叫人听了,不同反响。只是这……钱,是二百五,我就退给你十元。”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塞在婵娟手里。婵娟压根就没有想到“二百五”是个不吉利的数,听他一点穿,脸一红,含了更轻的声音说:“你真是……有心人!” 其它人没有听清他俩说什么,却大声为婵娟的举动叫好。婵娟是这条街唯一的大腕姐儿,在三百多家小老板的心里,她是人与神的混合体:拥有亿万富婆美誊。摆在眼面上的十栋楼,每栋价值只算二千万,合拢来就是二个亿,三百个老板再辛苦,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尔尔;同时她年轻、漂亮、有魄力、肯做、随时接纳其它老板的人,是一锤能定音的角儿。既是她发了话,分析得头头是道,都跟着叫好。 卖鱼的老板更是信了婵娟之言,当即拿出四百元钱,递给那南方人,说:“这句话我买了,不要发票。”南方人说了声谢谢,接过钱后,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笔墨纸,蹲在地上,醮了浓墨,手一挥,“祝你一路拼安”一气呵成,丁真楷草,劲骨丰肌。写毕,他交给卖鱼的人,说:“行,咱俩的交易公平,再祝你事事如意。” 四百元又买了一句事事如意,众人眼里,本应该是高兴的事儿。可卖鱼的人一听就不太高兴了,四百元买了一张大“卫生纸”,你妈的还说公平?他阴下脸,正欲发作,婵娟走过来对他,说:“一手字好帅,好一个龙飞凤舞,配上宣纸,你再拿去婊画店里整一整,说不定一出手就是千儿八百的。”卖鱼的虽是纳闷,卫生纸怎么又叫宣纸了?可一听还能挣上翻倍的钱,就如数珍宝地捧着那张“卫生纸”而去。这时好多人围上来要卖话,哪知南方人说:“我一天只做一笔大的买卖。承蒙各位的厚爱,我准备近日在这条街租上铺面,办一个‘卖话公司’,届时欢迎光临。”众人还想说着什么,见婵娟挥了挥手,都知趣地一哄离去。 婵娟车了身正欲离去,哪知眼前黑影一晃,南方人像电线杆子立在她跟前。她倒退了二步,下意识说:“你,你……要干什么?”南方人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即刻后退一步,说:“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她捂了胸襟,心静下来就静静地瞅着他,眸子里有一丝研究的意味,可眉峰仍然是轻蹙着的。她的手又换了一个姿势,双手交叉放在胸下,让胸襟凸出了胳膊,就说了:“我就这般弱不禁风吗?……”她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竖在她跟前的“电杆”,有着一脸的生动: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一经搭配组合,犹如女人的面孔,像一个精致玲珑的艺术品。她心里下意识说了,他比她的汉平帅,更比汉平酷,真是珊儿说的那个文化人吗? 南方人似乎与她有同感,见她捂了胸的那伙儿,她的长睫毛猛的上扬,大大的睁着一对受惊的眸子,那黑眼珠好大,好深,好黑,像两泓黝暗的深潭。此刻看着那轻蹙的眉峰,更是惹人怜爱的,那像扇子般轻轻煽动的睫毛是动人的。他就大胆地撞了她一眼,说:“但愿我没有唬着你!我只是想谢谢你,真的,一个无助的圈外人。” 她心里被撞动了:这一双眼睛比他的人更觉异样光焰。她是性情中人,多年来还没有见到这类人的眼睛:不喜欢正面瞅偏生邪视,别处用不着,唯有偷看女子极是专门。他又不消近身,随你隔几十长远,只消把眼光一瞬,便知好丑。遇者好的就把眼色一丢。那女人若是正经经的,低头而过,不者到他脸上来,这眼光就算是丢在空处了。若是那女人与他一样毛病的,这边丢去,那边丢来,眼角上递了情书般的,就开交不得了。 所以,古人云,不论男子妇人,但生下这种眼睛就不是吉祥之兆,丧名败节皆由于此。不用说,婵娟接了那人眼角递来的情书,可还是被他撞得有点恼,可恶的南方江湖骗子,怎么能随意轻薄一个过路女子?她故意睁大了眼睛,疑惑的望着他,好半天,才醒悟地“哦”了一声,乏力的垂下了睫毛,说:“谢谢我让你脱出困窘,不让人把你赶出这条街?” 他侧着脖子,找到她的眼睛,盯着她说:“不,谢谢你让那些农民……企业家,了解了一种新职业!”她的心又振荡了一下,头急速扭向另一边,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一个花圈寿衣店,玻璃柜里纸人纸马赫赫在目。她手指下意识的弄了衣角,发出一声好长好长的叹息,说:“你不用谢我。实际上我好后悔,真应该叫他们让你下课,叫你永远进不了丁屯街,免得你继续装神弄鬼……害人!”说罢,猝然举步,见蛇的逃了走。 “看你看你,你怎么跟他们一般见识?看你这身紫色的衣服,就知道你的气质,它代表的是和为贵,你可不能本枉穿了它呀!”婵娟心一缩,脚步就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心里愕然:这卖嘴皮子的人,居然懂得我穿这身衣服的蹊跷,这难道就是梦里说的那个缘份?那南方人见她停了下来,赶紧走了几步,见她长发垂肩,背影都有三分瑟缩,那么面部不会有七分娇怯,身材不会更有十二分的雅致?他就自我多情了,冲她背后喊,“喂,我叫永中年,我的公司在A339号,开业时请你来捧场。” 她感应他的脚步离她不远了,就挪动了脚步,带着小跑离去。可走了好远远,她心里的小鹿还在没命地撞,七想八想,忐忑不安:懂得和为贵的人,只有她死去的丈夫,是鬼。她也真的吓了一跳,这A339是老四盐平的铺面,正好与她街对面的四楼住宅遥遥相望,他怎么会租给南鬼蛮子,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不是把她往鬼身上推吗?娇美去她家就是鬼使神差?难道自个就是何仙姑走娘家,云里来,雾里去,受人摆布?但终是最后又回了“鬼”身上,她感到好惶然:这个叫永中年的南方人,似乎将成为她的灾星,害得她一事无成。她土生土长在丁屯,可是她是在上海读的大学,深知南方男人的罪恶,若一旦追起女人,坑蒙拐骗一齐上,十个女人就会有十一个逃不脱出他的巴掌心。珊儿的未婚对象是洋人,甚至比南蛮子还要“无恶不作”…… 她这里在担忧,另外也有人在替珊珊暗自祈求呢,这人就是珊珊的奶奶四娘。在蔡宫良家里,临到了要出席孙女的晚宴的功夫,四娘把一对干重孙往沙发一搁,拿了西装与领带进了客厅,对闭目蓄神的丈夫说:“他爸,老四的房子终于有人租了。”她家的孙字辈的,都是些娘子后备军,唯有营平的干女儿昵昵女,特跟营平争气的,一屙就是一对带有把子的双胞胎干孙子,取名叫环烟环云,算到宫良的辈份上,自然是干重孙。四娘喜欢得不得了,有空常把他们接到家里打发时间。可宫良虽说不嫌弃,可没有四娘那份热劲儿,情浓于血,没有血缘顶屁用? 宫良听四娘提及盐平的事,睁开眼,扫了大红底间黑星的领带一眼,皱了眉说:“是吗?不点的事,值得你当歌唱的?”“不点”就是一丁点的意思,对“少”或“小”,北边的人喜欢称“不点”。四领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把手里的衣衫往沙发上一搁,提鸡似拉了他起来,边替他换衣服,边申辩说:“租房事虽是不点的事,抠门的老二能抬手,你说容易吗?再说老四在他家牛魔王惯了,不会生意,却有事缠着他,怎比游手好闲的好!” 宫良硬着脖子由她摆弄,言不出声。四娘以为他的默认是赞同自个的观点,扬了眉说:“他对象刚刚来了电话,她把这件事的底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嘻嘻,有意思的说,你知道不,那租去的人是谁吗?”宫良一辈子不爱拘礼节,就是在官场厮混的日子里,他都不爱把自个打扮得由人去注目,不是受省部级领导的接见,他从不穿西装,也不挂“狗舌头”。他嫌四娘的手重,脖子勒得太紧,就拿手让“狗舌头”伸长了,不耐烦地嚷起来了:“不就是大儿媳妇师侄吗,值得你眉飞色舞的?” 四娘可不理他的奚落,仍热着脸说:“人家的师侄可是留洋的!听三儿媳说,就是那小子,在国外出了二本书,稿费都是美金呢,七位数,是个阔少爷!”宫良身子一抖,心里说,与二儿媳妇的财富齐鼓相当,可就这样的阔公子,不居国外,倒来不点的圈里来租门面,难以叫他相信。他淡薄一笑,说就:“娇美说的,你就信了?到咱这条街租门面的,充其量是‘刚起步’,下中农都不是。”四娘不傻,懂得“刚起步”的含意:百万不算富,十万刚起步,这条街,十万以下的仅只是贫农,打工的就是雇农,是现代“乞丐帮”。平素,他喜欢站在窗子跟前,望街头上的人插科打浑,常品派这条街的几种人。 可四娘说:“我说的钱多钱少是小,我关心的是那小子是个单身汉,一个有钱的单身汉。”这句话使他警觉了,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他还是疑惑说:“什么意思?”四娘暧昧说:“我家老鸭蛋还不少呢!”他气急了,盯着她问:“是那种漂亮地瓜蛋子吧?”四娘小心翼翼说:“不知道。”她懂他嘴里的“漂亮蛋子”,他把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叫绣花枕头,平时,他一看到长得好看的男子,总是不屑一顾。女儿婷娜搞对象时,第一次带了一个靓小子,结果不言而喻,给否决了。而第二次带的男子不怎么样,却通过了,还说跟着这样的男人,有一辈子享不尽的福。直到婷娜一有伤心的事儿,就耿耿于怀骂他:变性变态,一句话毁了我一生。 这事儿四娘最清楚不过。但眼下,四娘顾不了那么多,含了小心的思索:不是怕那小子太漂亮通不过,而的确是自个知道的太少。宫良继续问:“他有多高?”四娘惶然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他说:“他有多大的年纪?”她说:“不知道。”他气哼哼说:“你呀,尽会做刘胡兰:不知道!他总该有一个名字吧?”她说:“我……记不清,那小子的名字,有一筷子长……” 他倒吸一口气,下意识说:“洋鬼子,高鼻子?!这事儿,免谈。”四娘忙迎着他笑,连声说:“免谈就免谈,那好的孙女叫洋鬼子娶走了,就是她答应了,我也会说不。”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但愿珊儿的未婚对象长得不漂亮也不难看! 一刀巧邂多情妇 5 假女子慌允鸳鸯急 再说自称叫永中年的,见了婵娟就被她的气质,和不谋而合的见解,怦怦动了心,眼见她远远逃乱似的离去,心里一时就像没了什么的,愣在街心当中,眼里老晃着她临别时那幅神态:两道细细的柳叶眉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恼含嗔,还有一双丰满的乳房向上翘翘的,朝他拢近时,微微抖动如怨如诉,高高的鼻梁配着樱桃红的小嘴唇,善气迎人,却诱人无比,这个不年青的少妇,这个有着高文化的贵妇人,似乎就是为他设计的,尽管大阁花曼丽对她好得不得了,也比这少妇年青漂亮,可眼睛像耗子般的,一照上男人的面,轴儿般的转。所以他只给了曼丽的友谊,却锁住了对她的爱情,吃吃饭听听歌而已。他自信自个是情种,爱情那玩艺,就是昨儿的痛苦,今儿的高兴,明日的误会,后儿什么事儿都没有。他与曼丽,就是标准的后儿…… “喂,永先生,永先生,你这是怎么啦?”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叫唤他。他还没有车过身,这声音继续说,“嘻,永先生是属马的,爱站在着瞌睡,还是大白天里,还是大马路上!”永年从声音里听出来人是蔡盐平,就回了神就忙四处扫了几眼,小声说:“嘿,是蔡总呀。你们北边的人,个个都是赵本山的徒弟,不开口不搞笑的。”说了就拿眼睛打量盐平。 这盐平快三旬的年龄,穿一件腰身宽大的海兰色西服,港味甚浓,中等身材,略见精瘦,白脸书生面,笑吟吟的面目甚是慈祥。瞧他模样,就像是一个乡下的民办老师,又似是香港来的小老板,随口就要说出“有钱大伙挣”之类的话来,虽然略觉俗气,却是神态可亲,与大街上那些股剽悍凌厉“胡同”老板比较,全不相同。 盐平看他眼光还瞟着原来的方向,顺势看过去,是渐消逝的婵娟背影,就顿生疑窦,试探地问:“你在马路上瞌睡,目不暇接,就是冲着她?”中年恋恋不舍收回目光,脸红了,胡乱地摇了头说:“哪里的话,哪里说起?”他越是搪塞,盐平就越发坚信不疑,悄然的看他,心一动,就急迫、热烈地说:“啊,我明白了,你是在打她的主意!你知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中年不经意说:“我才来几天,怎么会认识她,知道她的名字?但我从她说话的份量,和这些小老板对她的舔沟子相,我想她可能是个富婆。”盐平从头看他到脚,赞许地说:“没想到你这破落的书生,居然还能观察人?!不错,她是富婆,富得这跟前的十栋楼都是她的……” 中年一下呆住了,心却一下子压进了铅,尽充斥的是她那幅神态:她那两道眉毛不再是柳叶了,是镰刀,大眼睛里的水汪汪,是刻薄与小家子气相撞出来的涟漪,还有一双丰满的乳房向上翘翘的,朝他拢近时,是脱了手的二只铅球,直朝他砸过来,高高的鼻梁配着樱桃红的小嘴唇,吐着蛇一样般的红信。这个徐娘半老的少妇,这个世刽的贵妇人,他就曾拥有过,甚至说至今都在逃避。唉,养虾蟆得水蛊儿病,他天生就是乡下的娃儿,与这些养尊处优的富婆无缘,眼前这妖妇不再是为他准备的了,他惹不起,只有躲。 盐平哪知道他在想什么,特推了推他,挚揄地说:“看你这呆像,像遇到了白天鹅是不是?实说吧,她名字很俗气,婵娟,就是那个什么来着的,对百里共婵娟的那个婵娟。她是我的二嫂,眼下是个寡妇,属没有主儿的货。”尽管他心里不再记住那个叫婵娟的女人,可也反感他对她的刻薄,就抬头静静的瞅了他说:“她毕竟是你的嫂子,你也犯不着这般恶毒,什么寡妇不寡妇的,烙心的很。”盐平热脸贴了冷沟子,窘迫里嗫嚅着说:“你……这不是替你介绍吗?你瞅她的背影都瞪直了眼睛,要是面对面的,你还不冲着她啃,把她吞进肚子里的?” 中年的脸刷地红了,心里也怦怦的,若是不知道她有十栋楼,只知道她富有,富有得不冒油,他真会到那啃的地步。可此刻,什么都不感兴趣了,脸红之后,他赶紧敛住了神,谈谈地说了:“这样的人我高攀不起。行了,我租你的门面,能够签约了吗?”盐平见扯到他俩的正题,摆起一副香港小老板派头的,说:“好哇好哇,你一万二的租金交给我,签不签约算不了什么!” 中年皱了皱眉,说:“别谈你的一万二,你把我当外地人宰?像你这样的门面,人家才收八千元,你有没有搞错?”盐平一愣,负急就露了凶像,瞪了大眼就吼:“啊,你是在玩我?老子都跟你口头协议妥了,想翻悔?”中年心里骇然,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怎么一下急成了猴屁股。他也不松着眼,脸上也爬起了青筋,高了声说:“我是跟你有口头协议,可你也不能这样黑心啊?”这一喊不打紧,四处的人像观玩猴把戏的涌一来,有的说,好多天没见蔡三哥露一手了。 果然,盐平嘴里说:“我再黑给你看一看。”言毕,一拳就打在中年的腮上。中年一辈子没有与人动过手,挨了一拳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嘴里还说:“怎么啦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说着,突然感到嘴里又痛又咸,顺手一抹,才看清一把手的是血,骇然说,“你怎么不言声就打人呢?有理走遍天下。”一旁的人识出了他,就好笑,说:“理,走遍天下?卖嘴皮子的,你还不懂蔡家巷子的厉害。这里喊钱是大爷,拳头是二爷,这里三教九流,七十二行行行都有,就是缺少知识的席位,更不知道这‘理’字怎么写。” 另一个附和说:“是呀是呀,就像那些做文章的作家,前几年是摆在第一位的职业,可如今,身价跌到了十八位,文化都成了处理品,掉价了。”还有一个小年青的,见了盐平捋了袖子又要动手,下气怡人说:“四爷,这穷酸书生娘娘腔,不经你一打,再打几拳头就得散架子。我看,叫他唱个东方红,免了这场头相交,也算是咱们大老粗有了进步,以‘文’制文,文攻武卫。” 众人说好,有的说,好多年没有听东方红了,一听说名字都感到亲切。中年见盐平收回了拳头,明白了这场下三滥的恶作剧,挺拔了身子,平静地对盐平说:“你在人家的眼里,是爷们,是四爷,可在我眼里,你是恶少,我不会卖你的帐。” 盐平本觉得唱歌有新意,够刺激,脸挂了不怀好意的笑,等待书生的表演,虎视眈眈。一听书生称他恶少,又见书生一脸不屑,凶相再次毕露,上前捋了书生的衣领子,命令地说:“唱!”中年任凭他揪着,平静地说:“叫你扫兴。你可以把我往死里打,这歌我是不会唱的。你若是有听歌的兴趣,到夜总会听去,或者回到家里,听你老婆妹妹唱去。” 众人捏了一把汗,这穷酸祸临到头,还成鸭子嘴,话比二片壳子还要硬。有一老头不忍心看中年落难,上前去劝架,反被盐平踢了一脚,一头撞在一大堆水果上,窝在那里起不来了。盐平手捋衣领子更紧了,再次拿班做势:“唱!”中年视而不见,偏了头不理彩他。见中年泼了他的面子,盐平把衣领子猛烈的一带,中年扑在一个水果摊上,水果散了一地。盐平走过来,拉起中年,对着他的下巴挥去一拳头。中年倒在地上,立即跳了起来,也猛扑盐平。像两只激怒的野兽,他们展开了一场恶战,附近摊子的摊子椅子都翻了,各种商品摔了一地,两人缠在一起,红着眼睛,拚命扑打着。终于,中年再次倒在地上,无力反击了。盐平喘着气站着,手臂上被玻璃碎片划破了,在滴着血。 这时,一个女孩子分开人群冲过来,跑到盐平跟前关切地问:“你……流血了?”见伤口无妨,又皱了眉,跺了脚说,“你呀,总是在外面寻滋拢事!”说罢又来到中年跟前,蹲下来,对中年说:“这位先生,对不起,伤着你哪里没有?”中年本是闭着眼侧卧在地上的,听到耳边有个呵气如兰的声音,吃力地张开了眼,眼冒着金星的眼睛里,渐渐拢近一张耐人寻味的脸:长的刘海,细细的眉,挺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好白好嫩的皮肤。这张脸穿着件全麻纱的灰白色洋装,长发在脑后成马尾巴,细细的双鬓伸到面颊,耳珠戴着别致名贵的心形坠子,随着她身子不住晃动,却像敲响了他的的丧钟,女孩子倒是夺光照人,就这丁点玩艺,多添了一丝俗气和沧桑…… 他看着看着,那张姣好的脸就低低的垂下去了,嘴里仍在说:“先生,你伤着了没有?”中年这才从脸上醒过来,身上也跟着疼痛起来。他“哼哼”二声,说:“我也不知伤着了没有,只感到除眼睛受用外,其它哪里都疼痛。”这本是一句实话,可在这人耳朵里,乃是轻薄之言,心恼怒起来,欠揍的轻浮东西。本想让不管这档事,任人打他一个死去活来。可一触到这“欠揍的”那对眼睛,这人就看不见那对眼睛以外的东西,只看到那黑黝黝的、清清亮亮的眸子…… 一旁的盐平看到这情景,心里无名火倏地蹿了上来,也不管伤口是不是还在流血,上前一手把揪了中年的袖子,一手点着他的眼睛,咬了牙说:“你要不要我废了你这双招子?”这人清醒过来,捏紧那只指着“人家”的手,负急地说:“三哥,不要……做傻事。”盐平厉声说:“玲玲,你才傻,多管闲事,让他小子吃豆腐呢!”叫玲玲的那人脸顿时红了,情急里只跺脚,说:“哥,你就不能正经些吗?你自己在外尽闯祸,我帮你园场,冤家易结不易解,你怎么狗咬吕洞宾呢?!” 盐平听不见玲玲的话,挣脱手竟往中年脸上打过去,叫玲玲的情急,一下挡在中年面前,说:“你要打就打我好了。”盐平恼怒地正欲说什么,见街头驶来了呜叫的警车,忙在里面衬衣上抹净手下的血迹,掏出烟若无其事叼在嘴里,脸上又恢复了温文尔雅,比一旁看打架的还要镇静自若。 警车停在人群外圈。从车里走出穿警服的一男一女,女的三十余岁,瞅了盐平一眼就皱了眉,扫了叫玲玲的扶着一个男子,倒是一怔,后威严地问:“又是你……110说这里打架斗殴,人呢?”说完,眼睛顺着旁观者的眼神,深深地落在盐平脸上。盐平迎上前,嬉皮笑脸说:“打架了吗?没有,只是我面前的这人,看平儿这身扮装,以为碰到了‘三陪女’,就上前耍轻薄,想做我的‘妹夫’,嘻嘻!我实在看不过眼,见路不平打了几拳头,要说,这是杀家麻雀,家麻雀,我看他俩是绝好的一对!”说着,还上前亲热地拍了拍中年的腮窝,显得一点没有事。那女警官身子一抖,眼盯了中年不放,嘴里却问叫玲玲的:“是吗?” 中年虽然被女警官像刀子的眼光盯得有几份怵,可搞懵了头的,是眼前跟《红楼梦》里头一样叫平儿又叫玲玲的女子,莫名其妙被人当了“妹夫”?他一时愣在那里,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一脸恍惚,讷讷吐不出言。叫玲玲的脸上先是被惊惶所充满,像个受惊的小鹿般,可听哥哥一开窍,虽然红如布,也顾不上羞,本是放开了中年的手,又重新拉住了他,羞人答答对女警官说:“是……呀,我们在杀……家麻雀。”说完,就把中年往外面一推,高了嗓门说,“还不快走,想进去吃官司你?”说完,眼睛不敢瞅女警官,只了低头,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女警官从他俩身上收回目光,一把拽住叫玲玲的,转了头对围观的人说:“没事了吗?没事了还不快点散开。”就这时,外面冲进一个披着长发的红衣女子来,双手抓了中年的肩膀,哭着腔说:“你……伤得很吗?哎呀我的妈,还直流血呢,走,我这就送你上医院去。的士----”女警官狠狠横了那女子一眼,大声呵叱那叫玲玲的,嗔道:“你呀,什么不好学,老扮着这身烂相,别人以为你是公共厕所,惹得绿头苍蝇都往里飞。快跟我上车。”那叫玲玲的顺从地上了车,却没有惧怕色,只有脸赤眼酡,眼睁睁望着红衣女子半抱着中年进了的士。 警车离开了人群,女警官一面脱去警服,一面对司机说:“送我到港丰去。”她脱去警服,双手往后拢了拢短发,掏出化妆盒,小镜子里立即呈现与叫玲玲大径相同的脸,却不同的是,她总爱昂头,总爱抬高下巴,似乎这样就增加了她的骄傲和勇气。她看出那叫玲玲的眼睛一直落在红衣女子的身上,就汹汹说:“看什么,男的,是拿美国绿卡的,女的,就是隔壁龙凤阁里的妓女,一对死灰复燃的货色,你想学是不是?跟那妓女滚在一堆的,还会是好东西!” 叫玲玲的压根不理她,还故意扭头瞅跟在后面的那辆的士,直到的士分了道没有了踪影,眼睛才收回来。气得那女警察直咬牙,却又是一脸无奈的样子。汽车到了港丰酒楼,她进了大厅就四处看了看,然后拉叫玲玲的坐下,全身没有了职业脸,却小心地问:“老弟,那人是也是……男人,你们想……同性恋吗?”原来她俩是亲生姐弟。姐姐叫婷娜,三十多岁,在蔡家排行老三,在公安司治安科谋事,吃的是科长的饭。她老弟叫玲平,二十四五岁,是蔡家的老小子,在沈阳大学就读文秘专业,今年毕业。 听姐儿问她的话,玲平挂了姐姐的职业脸,没有刚才那份羞涩,爱理不理说:“没那事,你还不知道三的德行,闯了祸就爱乱点……”姐姐急了,说:“你是男孩子,这鸳鸯谱是乱点的吗?你千万不要赶外国人那种……新潮。”弟弟倒不急,几份神往说:“我倒希望我是女人,与他做鸳鸯,可惜……姐,你没有看出来,那人是个书生,被三哥打得不轻,你得还人家的公道,要三哥赔人家医药费。” 姐姐不再言声了,好久后才沉重地说:“他呀,我是尽了姐姐心的。他若是继续下去,我也是救不了他的。”弟弟似乎懂姐姐的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张嘴欲说什么,却又被姐姐训了起来:“粗糠不说瘪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弟弟像没有听到什么的,低头看了看手表,车头四处看,说:“爸爸他们怎么还不来?” 正是:失意浓时谁接济,受恩深处仍亲朋。 一刀巧邂多情妇 6 鸡尾酒冷迎帅华裔 话再说回到婵娟处。她提前一会来到了港丰酒楼,在女儿的相拥下进了西餐厅步云阁,这是蔡大家子的规矩,重大场合的交际,她都要提前过目,何况这里涉及女儿,所代表的是她的形象,她更是要亲眼督察一遍,才放心大家子的吹毛求疵。地方是选对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港丰酒楼是营口港务局全资、由广州星级酒楼管理公司经营的,是鲅鱼圈唯一的四星级酒楼,整个酒楼里都是南边的围氛,也正是这一点,就代表了鲅鱼圈的豪华富贵。 穿着红色星点旗袍的咨客女,热心地为她介绍,平日步云阁为介绍西餐文化,特设了58元一位的下午茶和夜茶,供应有40余种的点心,沙拉,水果,和雪糕,均由名师以正宗手法炮制,风味分别有法式,葡式,意式,俄式,全部实科教片在助方式,无限量供应,雪糕则即点即制,非一般出品可比。 珊珊嫌这咨客女自我多情,生烦地挥手打发她走了,试探不失撒娇地说:“妈眯,今日可不是自助餐,是……他办的鸡尾酒会,国外电影里那一种,包场,说是请大家子合家团聚的,还说叫大家子眼里添一个新,不要一上桌子不是乱炖,就是大白菜烧肉。”婵娟稍稍皱了下眉头,仍是不言声,不动声色看着。她眼里的步云阁,充满了浓郁的南方色彩,里面烛光摇曳,琴声和谐,全无市井喧闹,其中情调,氛围,可不是一个食字所能包括。她在上海生活过,和汉良平常到深圳,她由衷的喜欢这种围氛,也赞同女儿说的,北边人一吃饭,桌上就一大盘乱炖,豆角茄子油菜加猪肉,可以让上海人吃一个礼拜。唉,不谈烦心的品味,她眼光落在盛放酒菜的条桌中央。那上面高高凸出一大盆插花,里面是牡丹与海棠为主色,再配以菊、芦苇草本花卉相衬,丰满了造型,色彩更添艳丽缤纷,气氛热烈欢快,形成美丽的图案,特突出了豪华富贵,简止在向你诉说生活的美…… 她正在这样想着瞅着,珊珊撒娇拉她的胳膊,不依地说:“妈,你越不做声,就是越不满意对不对?”婵娟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品位格调不错,我好喜欢的。”说完后又阴沉了脸,嘴里再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调侃了,“我喜欢有什么用?”珊珊即刻隐去脸上那份沁人心脾的温暖和满足,惊诧地问:“怎的?”说是宴会,却……盖个庙儿,立起个旗杆来,就是谎神爷。她能这样回答女儿吗?她只好无能为力地说:“你爷爷,他是北方的一棵老大树,那时南方多好的商机,他就是挪不了窝,说歌词都在唱,北国之春好。你想想,他能对得上这鸡尾酒会的味吗?” 珊珊一怔,如被酒染红了面颊有些灰白,嘴里犟道:“就算他喜欢大白菜,他心里疼我爱我,就牺牲一顿饭还不行吗?”婵娟不想看女儿扫兴,转了话题,怜爱地说:“未来的女婿呢?客人都快来了,他在哪里?”珊珊似乎一下子忘记了不快,沁人心脾的温暖和满足回到了脸上,慧黠又调皮说:“他不会当缩头乌龟!他说,他要准点的到,显出他商人的气质,也显出他外国人的好信誉。”婵娟一听头就懵了,想起娇美的卖舌,下意识说:“你真……找了个高鼻子吗?” 珊珊开心地看着妈妈定了格的大嘴白牙,偏说:“高鼻子怎的?那才叫品种优良呢!”又看妈妈仍是魂不附身,这才说,“妈,人家不是纯种优良,是华裔优秀,泰籍华人。”婵娟这才捂了胸口,心有余悸说:“我倒是无所谓,只要他会做人,对你是真心,就算是外星人,我也不会说什么。我揪心的……是爷爷,他能让蔡家人里冒出个高鼻子来?”珊珊轻“哼”一声,不屑一顾,说:“爷爷又怎的?这种事他当不了这个家!” “乖珊儿,啥事我当不了家,作不了主的?”一个宏亮而慈祥的声音在她俩后面响起,待她俩惊愕地转过身来,那声音又说,“爷爷老是老了,可你这黄毛丫头要记住,如今仍是老人社会,国外的总统,还有比我年龄大的呢!”他就是珊珊的爷爷蔡宫良,他由老伴沈四娘搀扶着的。在他的后面,跟了黑鸦鸦一排人,是他余下的四个子女和子孙,却没有一个敢出大气的。他如此威严,却一点都不显像。他中等身材,不高不矮,背脊却呈弯曲,一脸树纹疙瘩,眼袋吊下到与鼻孔眼齐平,可精神着的是那对眼睛,深如潭水,从中看得出,有股与生俱来的自信和自负。更生奇的是,他今日穿了白衬衫,藏青色长裤,打了领带,满天星的。服装这般整齐,可头发蓬蓬松松的,眉毛稀稀疏疏,嘴唇厚厚嘟嘟的。 珊珊一听到爷爷的声音,起先是失容落貌,后赶紧放下妈妈的胳膊,上前在另一边搀了他的手,故作放松地说:“爷爷,没有怎的。只是我的婚姻大事,妈妈嫌……他是个老外,要当我的家,我正在说呢,妈妈你只能是参谋不带长,爷爷他呗,尽管他是咱们家的总统,就我的婚姻而言,充其量让他参谋带上一个长吧!”嘴里这样胡编辑着,言语里听得出有些紧张。 婵娟也走拢过来,笑了脸打园场,以珊珊的口气叫了一声爷爷,避重就轻说:“是呀是呀,珊儿这样说,我还骂了她,话是可以这样说,眼下婚姻自主,可妈是生你养你大的,怎么能参谋不带长呢?如今社会上说,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宫良威严地咳嗽一声,待二媳妇顿住了话,接过老伴递过来的的长烟**,深深吸了一口,烟与话才出口,说:“你们不要演戏了,你们都说得对,珊儿的婚事,我表态,连参谋都不当,完全由珊儿说了算。不过,前提是,那人一定是个做人的人,保证你日后能像电影里说的,安……心,不对,是开心,一定能叫你开心的人!” 珊珊激动了,在他的树皮脸上亲了一个带响的。可老道的婵娟却更添了一心里的愁云,他那个“前提”才狠,才能把人拒之门外。什么叫“做人的人”,就凭他肉眼凡胎,看一眼是能定了下来?如今中组部都不能把话说绝,任命了的就都是好干部。看看那些大案要案,只有带了任命的人物,才叫人触目惊心。 珊珊岂懂她的心情,忙放下爷爷的手,与他身后的长辈一一见面。长辈们很是长辈,听了珊珊甜甜的称呼,四家当家的人,都拿出了红包,塞在她手里,还择了好听的吉祥话儿与她说,因为在北方,订婚也是一桩大红的喜事,亲戚朋友都要送礼赶人情的。轮到与同辈儿寒暄,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正经八古说:“姐儿,老妹啥都不想你的,只图你把我弄出国,不留学打工也行。”珊珊笑了笑,学了老广的话,说:“行,没得问题!只是你太小,要把外语学好……”那女孩子撇撇嘴说:“不小了,如今中学生都能出国了,你还戴墨镜来瞅人,土老冒!” 珊珊一时目瞪口呆,正欲说什么,宫良就叫她过来,手里捏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四处瞅了瞅,皱了眉头说:“珊儿,你就这样桌没有桌的凳没有凳的,叫大家子走动着吃饭,这不成了要饭的?”珊珊大笑:“爷爷,你说什么呀,人家是鸡尾会,在国外,只有上等人家才开得起呢!”她笑得坦率、纯真、而快活。 宫良并不是分不出这些品味,是在存心找茬儿,制造自个的威望,嘴里就说了:“什么鸡的鸭的会,我操,请客人站着吃饭总不对,像乞丐似的!”四娘是个精瘦干练的年青太婆,脸上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她数落他:“你看看你,几年几年前,你端着碗,手里捏根老黄瓜,蹲在树底下一吃个把小时,那也叫坐着吃饭吗?” 宫良脸上爬上青蚯蚓,偷乜了四处一眼,恨恨地低声骂:“我操,哪壶不开提哪壶,欠揍你?”四娘可不是怕他的角,提高了嗓子继续揭他的短:“当然哪,这气候都在换季,我身子骨是痒着的,自然是欠揍的。只是你呀,好了伤疤别老记着痛,现在是好的玩艺,你要去接受,过去落了后的,你像附了孤鬼野魂的,老惦记干嘛?今儿个出门,我替你打的领带,你看上去年青一截……” 宫良大窘,发狠不起来。老配少的夫妻就是这样的,使这个家庭得到了平衡,像儿戏里“三不管”,剪刀石头布,一物降一物,自然,这情形只能在家务事的范畴里。珊珊见爷爷尴尬,忙替他解围,撒起娇,发嗲地说:“爷爷,就原谅我一次,想得不周到,还不行吗?”四娘来了劲,一只手拿过宫良手里的红包,塞给珊珊,另一只手众人挥了挥,说:“管他呢,啥的鸡会鸭会,就这么着了!只是,我说珊儿,东道不饮,客不请,咱作客的都来了,作东的咋缩了头……” 珊珊心里有数,像变魔术般的,把手伸向厅上方,娇嗔道:“奶奶,你看看,他……是不是缩头的角儿?”众人随她的手指望去,首先触到的是好俊朗的一张脸。众人还没有缓过气,珊珊儿已倚在那男子的身旁,几分羞涩几分陶醉说:“这就是胡伟,是泰籍华人。”众人才知道这男子叫胡伟,并不是娇美说的,是洋种马,就重新把眼光落在他身上。他大约三十岁年纪,身高一米七八,穿着一套上等质的蓝色西服,整洁的白衬衫上糸着大红星条领带,头发乌黑不走型,脸庞方正而清癯,手里举着一杯红葡萄酒,冲众人含笑点首。这副样子,不失女孩子的梦中情人,配珊珊绰绰有余。 珊珊把爷爷奶奶首先介绍给夫婿。宫良看到这张书生白脸就皱了眉,这个美男子是冲我孙女来的吗?好在四娘扯了扯他的衣服角,他就挤了笑,拿眼去撞胡伟的眼睛,可对方的眼睛虽然大而黑,却带几分梦似的漫不经心,居然不瞅自己,乱扫自个身边的女孩子,手里的名片如扑克牌的飞。喏,说是握手,可只是轻轻拉了拉自个的手,又东张西望游戈,像耗子眼,一刻不停地寻找什么。而在他的耳边,一个班的女孩子凫趋雀跃的喊叫声,“哇,是第一次有人送我名片呢!喏,姐夫的相片还印在上面的。”“啊,我未来的姐夫长得好帅,连名片都跟着烫金喷了香水的。”“你这下就不知了,这叫好良马配金鞍。” 宫良听到孙女们盲崇的喊叫声,心里肯定了什么,正欲接过珊珊一旁递过来的酒杯,心一动,淡淡地对珊珊说:“珊儿,我活了一辈子,从来不沾带色的酒。”珊珊哪听得出他话里的话,慌忙说:“鸡尾酒会啥酒都有,我这就跟你拿白酒去。”宫良一把拉住她,轻轻说:“来日方长,吃好酒还在后面呢!”言罢,用劲拽了四娘,退至一边,眼睛却不忘记打量“耗子眼”,看他究竟对啥有兴趣? 珊珊接下来是介绍大爷蔡营平和他的一家人。她对胡伟说“伟子,这是我大爷,注意,这‘大爷’是南方的大伯之意。他在蔡家第二代里是长子,却也生活得最潇洒。他腰圆膀粗,你看是不是东北人的杰出代表。”胡伟心不在焉说:“是吗?”珊珊热烈地说:“当然。他是国营企业的老板,属社会第五类人,搞承包,吃喝嫖赌都报销。”营平大窘,只是嘿嘿的笑。旁边一美妇把胳膊伸进他的肘圈里,却笑着说:“你把你大爷说得太有本事了。”她是营平的夫人谢琼思,在一个加强排的女眷里,是最风韵犹存的。跟在她后面的是他们的女儿霞婧霞虹,干女儿昵昵女,和干外孙环烟环云。 胡伟眼睛只落在琼思处,对她身边的营平,和后面的女流不屑一顾。珊珊也不管胡伟是啥脸相,拉了他来到蔡婷娜跟前,说:“这是我大姑,在第二代里,她排行老三……”胡伟似乎是情种,对女性却不再是漫不经心的,脸上有了笑,问:“那大姑是第几类人呢?” 珊珊更是忘乎所以,说:“她呀,大盖帽。二头翘,吃了原告吃被,腰里还揣了避孕……”她嘎地住了嘴,忍住了要出口的“套”,惊诧地问胡伟,“你怎么啦?”因为她感觉他身子在抖动。胡伟反而更惊惶失措,嘴里吱唔道:“没……什么,海外一听穿军衣的就惧怕,好恐怖啊!”婷娜是位精练的少妇,手拉着十来岁的女儿霞雯,爽朗地说:“那是误会,是所谓海外精英拿‘六四’作文章的。当兵的好也,戴大盖帽的也罢,都是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的,你们外商来这里投资,咱们更是要保驾,要护航。” 胡伟与珊珊相识,是老四盐平牵线搭桥的。尽管盐平没有来,三婶许娇美在场,珊珊拉了胡伟来到她跟前,说这是三婶,盐平叔的对象。胡伟身子也不再抖动了,嘴里的话也流畅了:“哎呀,你就是三婶婶啊!真是久闻不如一面,好靓嘞!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啊?”一句喜酒,把一屋子人人都搞懵懂了。娇美的女儿霞霏都好几岁了,就跟在她后面。她肚子正“计划”生一个男丁,她还有啥喜酒给大家吃?珊珊憋了客家话,问胡伟:“哇,你有没有搞错,她喜从宾果(何来)?”胡伟说:“吃结婚酒啊,你不是说她是三叔的对象吗?”珊珊明白了,原来北方爱把老婆说成是对象,而在南方,对象是指未婚的朋友,不能代替老婆。 她把这些话翻译给大家子听,大家都乐了。有的说,啊,南方人口似心非,说起来语言分得清,实际上最罪恶,见一面就亲嘴,再见面,就把未婚的对象当老婆使,道貌岸然。平日饶舌的娇美落了一脸红,说不出话,瞟了婵娟方向几眼,狠不得往地缝里钻,心里捣鼓不开,中国人还有拿外国户口的? 介绍到老叔玲平,珊珊特提醒胡伟:你看他是女子身,他是我老叔。老叔的老,在东北为最小,所以他是父辈里最小的一个。玲平似乎忘记了刚才的那些事,只见他矜持地与胡伟点了点头,就把婵娟往胡伟面前推,身子缩回到宫良身边。胡伟只觉眼前一花,早已在心里打分为二号美人出现在他跟前。他心里的一号美人,是“大爷”的夫人谢琼思,只是年龄比二号大十多岁,去掉一个最高分和一个最低分,综合素质就数二号美人要高了。而三号本是属什么玲的,一身的青春,可一听介绍,叫他愕然了,竟是个男孩儿,不会输给泰国的人妖,这蔡家,真他妈的有意思,可以组建“红色娘子军”,里面没有几个“党代表”,其中还有一个人妖,真他妈的带劲。 珊珊哪里知道他在“打分”,只见他发怔,忙推了他一把,娇嗔道:“这就是妈妈!人家说岳母娘看女婿,你倒好,女婿看岳母娘,啥(傻)好啥(傻)好!”胡伟这才醒悟过来,愉悦叫了一声妈,眼睛恰恰相反刚才不一样,就近肆无忌惮瞅起岳母来。而刚才瞅人,离城四十里见蜜蜂拉屎,出门交癞象绊了一跤,原来觑远不觑近。 婵娟只是勉强“哎”了一声,手向众人一伸,说:“要见的都见了,现在请各位长辈用酒。”说罢,带头走到宫良跟前,柔软地说:“爹,我给你备了一张桌子,还有乱炖大白菜,有啥话用餐了再说。”心里如吃了苍蝇的。她这样收场,是怕自己的女婿丢人现眼。婵娟一照上他的面,自个觉得就不喜欢他。他小不了她几岁,其次他的眼睛是绿头苍蝇,不是正经人家。就说那个自称“鲅鱼圈第一卖话人”的人,眼睛也敢盯着她看,但比眼前这人坦然。当他盯着她的眼睛时,是毫不掩饰的。当她避开再撞上那对眼光,居然对她有“震动”的感觉,是那种抑制不住心中一阵奇异的震荡,多么清亮灵活的眸子!带着那么一份慧黠及调皮的神态…… 当婵娟再清醒时,只听到珊珊带着哭腔在喊叫:“爷爷,你就一点不给珊儿面子吗?”她定眼一看,见宫良在四娘的搀扶下,已到了门外。她一慌,就飞跑过去,正欲说什么,又听宫良沉重的说:“珊儿,爷爷没有阻止你们的婚姻,就是给全了你的面子,你爸爸的面子!”四娘怕惊动了场子其它人,忙对跟出来的婵娟说:“老二,你招呼好场子吧,你爸的老胃病犯了,我送他回去后,返回来再喝杯订婚酒。” 婵娟只好借梯下楼,说给珊儿听:“啊,原来是爸的老病犯了,有妈你作代表,我和珊儿都要谢您的!”直到宫良消失了一颤颤的背影,才拽了珊珊,拿玩笑话逗她说,“喂,爷爷真是病了嘞!咱娘俩歪锅配歪灶,两将就。”珊珊眼里却噙了泪与恨,说:“妈,不要当我是小孩,你和爷爷都不喜欢……他,好在不是要你们同他结婚。”说罢,就甩开婵娟的手,负气丢下了仍在发怔的妈妈,挺胸撅臀回到步云阁。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插曲,第一次参加这种鸡尾酒会的人,都有种说不出的新奇,想喝想吃什么自个挑,比围在一个桌上吃酒席要带劲,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插曲。玲平端了鲜红的法国葡萄酒抿了一口,左顾右盼,见琼思正和一家人啃凤爪,就走过去说:“大嫂真是美食家。”不知是什么原因,琼思和家里其它人不一样,一看到他这身女人妆就欢喜。她听到喊声就舒展了眉头,欣喜说:“我是那种成了名气的家吗?!要说‘家’,就是家庭主妇。” 玲平嘴甜如抹了蜜蜂的,说:“大嫂才是美食家哩!这鸡爪,在南方叫凤爪,里面胶汁多,你这好的肤色,就是吃多了它,才晶莹剔透不减当年的。”说完了,就蹲下身,对四来岁的双胞胎环烟环云说,“叫我。”一对双抱着健立宝喝得乐不可支,脸上如画了花老虎的,一个腾出口,喊:“干姑姑。”玲平说:“错了。有奶就是娘。”另一个丢了空易拉罐,眼瞅着桌子上面说:“不是干姑姑,你有小雀雀,是干舅舅。”玲平说:“都叫错了。叫不对,不许吃。”二个异口同声喊:“干舅爹!” 逗小是讨老的好,二个女儿都在北京读大学,不放寒暑假不回家,干外孙就是琼思的全部。玲平走完了过门曲,拉琼思到一边,亲昵说:“姐,我托你办的事儿有眉目的?”琼思明知道他问的内容,却糊涂说:“什么眉目不眉目的?”玲平如挨六月天的冰雹,蔫了头说:“出国的事啊!”琼思“哦”了一声,惊诧状的:“我还要问你呢!”玲平懵懂说:“问我?”琼思正经八古说:“是呀,还是那句老话,你把爸爸的书面承诺交给我,我就即刻叫我哥哥寄来经济担保。”玲平一时没了话头,愣在那里,小模样如公鸡屙屎,头截硬,后截软。 本是出国的事,做老人的求之不得,什么承诺担保,越听越糊涂,要弄明白话却很长,得从琼思的身世说起。琼思的身世,可以说是与清宫沾得上边,却又不是爱新觉罗世族。她的祖上是天津静海人,祖祖辈辈的职业就是刀儿匠。这刀儿不是泥瓦匠的泥刀,而是割掉男人那玩艺的快刀,说穿了,是生产皇宫太监的净身师。这绝招父子相传,密不传人。她爷爷的快刀,跟末代皇帝的命运一样,给废了功力。公元一千九百四中十九年间,民国政府撤离大陆,把他作为清宫的“文物”,携到了台湾,同他一起的,还有正在武汉同济医科大学读书的孙子,也就是她的哥哥。他以为他的绝活,以后还能派得上用场,就隔代传给了孙子。琼思本只有二姊妹,哥哥后来攻读博士,旅居美国。人类进步的发展,净身的绝招与新科技结合,逐渐应用到了人的“易性癖病”变性手术上。 这点家世,玲平是知道的。他曾求助于琼思,把他搞出国,要她的哥哥来一刀,让他成为“玲萍”。琼思一听吓得冒冷汗,但从小在她的印象里,小叔子就是小姑子。所以琼思终是答应了,给在美国的哥哥联系,她哥哥在电话告诉她,人的“变性”不是一种简单的易性癖病,它还是人的观念上的癖病,一般说,没有直系亲属的签字,这种手术是不能作的。末了还举了一个例子说:“你是知道的,我家的绝活是不传外人的,可我家的二个孩子不是学医的料,我一生就收了唯一的弟子‘永一刀’……”琼思忍俊不禁不住问:“就是回了国的那个永中年吗?”他哥哥答应一声,继续说:“他毕竟年轻,眼睛好使,手里的快刀出于兰更青于兰,所以一般的手术都是他来主刀。可就在去年,我在南非的一个亿万富翁的黑人好友,托我照料他在美国留学的儿子,这黑孩子很美丽漂亮,成天是一个女孩子的扮像,中年对他一见钟情,坠于爱河。当那黑孩子告知他的真实身份,背着家人要他做了变性手术,我担心他受到我好友的报复,就先叫他回国躲避几年再说。……你那小叔子真有做女人的心,先要你公公给你一个书面承诺,你就要他来找我好了。”琼思说:“既是你的高徒在国内,为啥不叫他动刀子,免得飞过去飞过来。”她哥哥说:“动刀子在任何国家都要有行医许可证,否则就是犯罪。中国还只是刚步入法治社会,一个男人变成女性,在法律条文里得不到解释,何况他一时在气头上说了,再也不拿刀子了,你就不要给他添乱了。” 这就是琼思嘴里说的“承诺”的原委。她看到玲平硬了头蔫了身,于心不忍,稍作思忖,拉了他的手说:“我有一个朋友要来圈子里做一点小生意,他是一个洋插队的,对国外的行情况很熟悉,近几天正想租你三哥的门面,你反正毕业就差拿一个毕业证了,不如先给他打工,慢慢和他相处,说不定今后你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她只能把话说到这一步,玲平却不感兴趣,低了头也不说行还是不行,欲举步离去。琼思一把抓紧他,手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心悦诚服说:“平儿,你信任我,你就试一试,东方不亮西方亮,兴许这是一个好机会。”玲平一触到她那双母爱般鼓励的眼神,挤了笑说:“姐,容我想一想。”说了,想起不动问:“那人是男是女,有多大的年龄。”琼思想也没有想就说:“跟隔壁单元是同年的,跟你一样,也是女人穿着,却掩不尽男人的气魄……” 玲平心一动,截了话题说:“啊,我知道他是谁了,眼睛如一潭清水……”琼思听他这一说,也觉不住气了,拉了他话头说:“你见过他了吗?你说说,他是不是又帅又酷?”玲平脸上活泛了,一五一十说了刚才中年在街头挨打的情形,末了担心说:“面相还没有破,就怕打成内伤。”琼思一听沉不住气,拿眼四处张望,嘴里骂起盐平来,骂他是中山狼,喂不家的。玲平一看她跃跃欲动,死命拉住她,乞求说:“姐,看我的面子,你就像没有听到的,千万不要跟三哥讨说法,他是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的?永……先生的医药费,我去化缘也要帮他的。”直到琼思气消了,他的心他的脸一直是活泛泛的。 假姑嫂同恋一刀哥 7 叔盐平奸伦如母嫂 中年结实挨了盐平的一顿打,却仍不肯出高价租他的铺面。几日之后,那一头盐平负了急,铺面拖一天就是少进一天的白花花银子。这日夜里,盐平不知啥的就心燥,柯了中年几次,口口声声威胁他,问他还想不想在圈子里混,想混,先要看住你的小命。中年就是不松口,轻松地说:“你这雕虫小技没味道,我国外的黑岳父老子还四处在追杀我呢!要说,我在这个世界就是活够了,总是找不到如何去死的好。坐飞机希望冒出个劫机的,搞不好一同机毁人亡,说不准给后人积下一笔保险费什么的。既是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我若是一旦死了,或是身上缺了啥大件,公安的准会根据这个电话录音找到你。” 盐平哈哈大笑,说:“找我有屁用,我家是开公安的,那天那个女警,就是我大姐。在圈里,不是吹的,王八爷的眼眶眶,自有规模!”中年以为他在吹牛,反问:“既是这样,你那天为啥把你家丑妹子硬栽给我?”盐平噎住了,我弟弟若是女子,比天仙还要好看,在他眼里还算丑?他刚要破口大骂,那头挂了线,气得他一连柯了七八个传呼,就是没有回音。他知道碰上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叫他奈何不了。 他坐在没有花钱又享有主权的铺面里生气。他的三个铺子挨在一起,左边的一间租给一个鲜族人做饭店,名字叫369鲜族狗肉馆,顾名思义,里面的菜分三等,大盘九元,中盘六元,小盘三元。不看它档次不高,可生意好的很,因为这一带就这个消费水平。中间一间是他开的门面,取名叫海缘佛像店,就是说,他是专门经营神与佛这一类东西的,后来神佛决解不了市场,生意不怎么的,就添了百货类。右面一间是空着的,准备租给中年的。 中年他并不认识,是大嫂谢琼思介绍的,所以他生琼思的气。她还说中年要开卖话黑咖啡书屋,是在给这条街做善事,传播文化。他听了不服气,说,狗屁,咱才是阿弥陀佛,做善事。琼思轻哼说,你不学好,做的是封建迷信,旧社会的糟粕愎燃。说吧,嗤之以鼻地走了。他望着她的背影,恨恨地暗中骂:不看你是我哥的,哪天老子这糟粕就要死灰复燃你看看,把你那东西给操了,看你还咒我不咒? 他一想到这里气不打一起出,走出门口看夜色,一大片灰雾笼罩着这条街,路灯昏暗昏暗,五个灯就有三个不亮。他心更燥了,正不知该走到哪里去,忽听得有人叫喊,顺声望了过去,是隔壁狗肉店的老板,正摁捺着一只狗儿,拿刀往它胯间捅。狗儿四只蹄儿蹬着,灰尘乱飞,嘴里却不见呜呼。盐平知道他勒紧狗喉咙在杀狗,就走过去,说:“狗鸡巴狗卵子给我留着。”那老板憋着嗓子“嗯”了一声,狗血如泉水从他手里的刀上下滴。 这店名叫369鲜族狗肉店,这老板姓刘,名昌富,四十来岁,是汉人,老实巴交,有一身整不完的力气。女人姓安名顺姬,三十岁,生得齿白唇红,长生玉立。她是地道的鲜族人,干白菜炖狗肉,是她的拿手菜。她一幅好看相,生性八面玲珑,窄小的丁屯街餐馆如林,她的这家狗肉馆却人来人往,生意格外红火,晚上半宿都还有人摸上门吃狗肉。盐平是这里的老主顾,却不曾见过杀狗,见昌富的刀杀在狗鸡巴一侧,就骇然说:“哦,真有杀猪杀屁股的,啥不往狗喉咙捅的?” “狗的动脉窝在那儿,稍稍一捅,准中。”昌富的媳妇顺姬隔着玻璃门说。她腰里围着围裙,笑着脸迎了出来,离他近近的,又说,“蔡老板财大气粗会享受,又夜生活了?”盐平嘴里骂了声“操”,见她腰身越发生得纤细,屁股和胸部越发凸起,便伸手捏了她一把的肥臀,胸中的气不觉减了几分,嗤鼻说:“吃个狗鸡巴狗卵子,夜个屁?听南边来的小子说,搂着女人又唱又跳,那才叫夜生活!”顺姬的臀跟含羞草不一样,被人摸了也不带羞,反而撅得更高。 “南来的小子?就是大阁花脚手不离的那一个吗?”她含了娇嗔,拿手轻打了他的手臂,说,“是不是?那咱们这边陪吃饭,那也叫夜生活。”说罢,吩咐服务员去炖个狗鞭,来半斤装的“千年公主酒”。 盐平又添了几分的燥,懒得回她的话,跺着脚里的灰沫,跟着进了屋,听出了她话里的味,四处瞅了瞅,餐厅不大,却布置得雅洁可喜。他问:“你店里也设了三陪女啦?人呢人呢?”顺姬瞟了他一眼,骂:“你爱吃狗玩艺,鼻子也跟着那玩艺长,诱觉如狗。”得到证实,他气粗了,拨开她就往里面闯,嘴里说:“什么东西是金铸的,还深藏不露的?”她站稳了身子,说:“你猴急什么的?要高档次的就到港丰去,要便宜的,就到隔壁龙凤阁去。” 隔壁龙凤浴池也设了“三陪女”,说是三陪,实际不陪洗澡,客人洗完了澡,想陪睡的就在楼里开房陪睡。他头摇得如鼓:“港丰哪里是陪人,是在宰人,二三分钟的事,甩手得五百。龙凤阁的,嘻嘻,都陪过了,没有劲。还是丁屯街马路小姐,经济实惠,五十元还不是一次性的。” 顺姬心里想,你那小样,大阁花看得上你?嘴里却骂了声“臭男人”,一边说:“你现在才体会出来了?社会上说的好:先生付小费太贵,养情夫又太累,闲在家里白白浪费,我劝你老婆最实惠。”一边掏出电话本,神兮兮说,“我这店陪饭的,不是公务员的坐班制,得随柯随到,你要有耐心……”她说完就嘎地住了口,一脸抹了后悔药的,手里合了电话本,吱唔说,“哇,你看我记性?她今日在……跑红,男人拢不得身的。”这时,炖狗鞭和酒端了上来,她殷情倒好酒,直催他喝酒。他喝了一大杯酒,嘴一抹,半晌说:“顺姐,你没有把我当真,你是有啥子事瞒着我?”说了,就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扣,眼睛烧得如狼。 顺姬见了这副样子,身子抖动了,略一思忖,拖了凳子坐在他对面,一只手捏了低领口说:“大兄弟,这话我实在不该讲,这关糸到你们蔡家的声誉。”另一只手替他斟酒。盐平犯疑说:“你是说,这三陪女与咱家人有染?”顺姬笑了:“你到底是吃了我家狗玩艺的,悟性好。”盐平听得不耐烦了,粗了气问:“我家拢共才二个大男人,大哥和我,对,还有一老一小也是男人。一个小的,成天想当女人,还说,‘男人是水作的骨肉,女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男人,我便清爽,见了男子,就觉得浊臭逼人’,他一心想做女人,嫁给男人,你说他会找女人吗?而那个老不死的……哇,没有搞错,难道老家公也馋了舌头,吃了嫩草?”顺姬翻翻白眼,说:“你怎么不说是你大哥呢?!” 盐平身子放轻了,佯作不知摇了头说:“怎么可能呢?他是共党里的处长经理,他对象是咱家的一号美人,他岂有吊了咸鱼吃白饭的?”顺姬站了起来,往后拢了拢头发,丢了一句:“共党嘛样?报上登的,电视里讲的,头上长疱,脚步下流脓的,恰恰不是平民百姓。”就进了里间。盐平愕然了,平素正人君子的大哥营平,只是喜欢挂嘴科他是知道的,真正来实际的好像是不敢的,难道他道貌岸然是做给人看的?他心又烦了,连抽几杯酒,脸上热劲窜,却耐了性子等顺姬出来,硬逼着她说:“你不讲是不是?那我就像捅狗样的操了你!”顺姬面如土色,倒豆似的说了实情。 原来盐平的大哥,四十大几,在新港里谋事,干的是承包,是常人可求不可遇的活儿。因为这圈子里的人,只要是带了港里的,就像大陆人听到香港一样的,“港”字比人要高一大截。这“港里的”就是营口港务局的简称,“中”字号的大企业,铁饭碗,人均工资千儿八百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鲅鱼圈吃的就是港务局。圈里开发不多久,就多了一个新港,成为营口港务局的一个分支。营平的承包是三料货,沈阳市政府、港里与外资合股的。除了有这份好职业外,还有一个人见人羡慕的家。家里的媳妇是这一带的美人,虽说过了四旬,比人家三十岁的女人还经看。最叫人仰望的是,他膝下的二个女儿,都进了北京的名角儿大学。 末尾,顺姬叹了一口气说:“唉,你大哥有这么一个好的家,也有了一个贼亮贼亮的女人,在做他的偏房!”盐平什么都没有听到,忍着性子问:“说完了?”顺姬眼瞅着酒瓶子说:“说完了。”盐平站了起来,吼:“你他妈的白天白说,黑天黑说,等于没有说!”顺姬局促不安,却也辩道:“这不说了吗,他有一个‘第三者’?” 盐平忘其所以,高了腔说:“第三者姓氏?”顺姬摇了头说:“姓氏我都不知道,只清楚有人叫她昵昵女……”盐平头摇得如货郎鼓,截了她的话说:“哈,说谁都可信,唯独这昵昵女不可能。”顺姬一时摸不着头脑,问:“怎的?”盐平喝了一口酒,淡薄说:“不怎的,这昵昵女是我大嫂的干女儿。” 顺姬一愣,好一会才肯定说:“决不会有错。昵昵女我倒是没有见过,可龙凤的大阁花曼丽小姐你们是老相好,她前些日子找到我,要我找一个只陪饭而不陪睡的当儿。我问是哪一个,她才说了实情,那女子叫昵昵女,是她一个岛上的,与你大哥还生了人见人爱的一对双,这一对双是男孩,叫环烟环云,究竟跟着姓蔡还是昵,我也说不出准头。” 盐平一怔怔的,就坐了下来,把杯里的酒一口抽干,自言自语说:“昵昵女同我在一锅里吃过饭,是有一对叫环烟环云的双胞胎,可那对孩子是她跟人家谈对象怀上的,所以那对孩子的姓氏也是跟她一姓,姓昵。我想不通的是,这孩子叫我大哥为爷爷。为此,我爸爸常在背后骂我们几个没有用,尽生的是提酒瓶子的,看你大哥的干女儿,跟对象只见了几次面,就生了一对放牛的。这怎么会是大哥给播下的种?”顺姬见他没有怒气了,声音也活泛多了:“信不信由你。曼丽就在隔壁,你问她好了。”盐平点了点头,搁下酒杯一阵风的出去了。半晌,他才垂头丧气回来,顺姬双手搓着围裙,紧张说:“我说错了没?” 盐平也不搭腔,猛地把酒一口抽干,吼道:“再来半斤!”顺姬拿开他的杯子,说:“你只有半斤的量,再喝,眼睛就不认得鼻子了!”盐平站起,红着眼珠子说:“你拿不拿酒?你若是不拿酒来,咱就学我大哥,牛吃草帽,肚子圈圈,六亲不认,什么……也干得出来的……”顺姬慌了,返身进柜台拿了半斤装的千年公主酒,放在他面前就想车离去。哪知盐平一把拉住她,问:“我搞不懂,这婊子既是傍上我哥,啥要出来做三陪女?” 顺姬脸如撞了面粉袋子的,挣脱他的手,退了二步才摇了头说:“那我就说不清楚了。只听说她见你大哥迟迟不与她结婚,想趁着有青春,赚些钱留后路……”盐平盯着她说:“她,还年青?老的都快要开油菜花了!”顺姬轻哼一声:“人家还不到三十岁,在沾腥的猫儿眼里,肉嫩着……你不要用狗卵子瞪着我,你要问,你去问你的大嫂去,她是不是最后一个听说自个男人红杏出墙的?”说完就进厨房忙她的活儿去了。 又一个半斤酒下了肚,酒劲上来,盐平踉跄往外走,手一挥,还记得说:“记……帐。”顺姬赶了出来,陪了笑说:“你是知道的,小本生意,经不得一赊……”盐平猛地回头,红眼珠凸出来,双手要抓她胸前的一对肥奶子。她吓得连连后退,阿谀求容的,说:“记帐记帐,好歹是远亲不如近邻。”直到盐平东倒西歪没了身影,才“呸”了一声:“扳着门框子狠,窝在丁屯街当老大,孬种!” 好一会了,老远还有他的声音传来:“大哥,你一直在骗……人,教训我们几姊妹……的时候,也很诚恳,要我们几个……学好,我学狗鸡巴你?”顺姬见他这副样子,心一动,拿起电话拨弄几下,说:“老板娘,你当家的又成了醉鬼,铺子没锁就没人影了。……啊,他哪天都是这副样子,哪天都没有摸错门……那是的那是的,你老板娘靓,有吸引力,就是闭了眼睛摸,他还是会摸着你。你记得来关你慈善店门……我撂了。”撂了电话,车身出门帮昌富刨狗肉,“哼”声说,“一对活宝,一个是乡巴佬,一个是体面窑!” 盐平出得店来,没有回他的佛像店,反而迎着秋风,漫无边际游荡着。他记不清楚是怎么回到家门口的,只记得摸出的钥匙怎么插进不了那眼儿,正气得要擂门,那门不声不响竟开了,听到一女人说:“怎么是你?”他一把抱住了女人,说:“不是我是谁,你以为你是我……大哥,还会偷人养汉子,有了大房的……还养二房的。你说你说,我是你几房的?你说不出来,我操你……”那女子不是娇美,而是老大的媳妇琼思。她一下子吓呆了,待又羞又恼怒要挣脱小恶霸的怀抱时,听他说到了大哥,还养了二房的,她就傻怔在厅里,凭由他抱着。 儿女们上了学,老伴常要值班,她一个人已习惯了在寂寞里睡眠。这日晚上正在看电视,中年来了个电话,说你弟弟真不要脸,不租他的房子,他缠着我,还要我的命。中年是琼思哥哥的得意门生,她哥哥是美国人,医学博士,中年回国后,是她哥哥叫他来圈子里找她的。当琼思听中年说要租个铺面做黑咖啡书屋,热了心承揽下来,这才惹出了三弟与中年租房子一事。所以她听中年一说,忙问清了蹊跷,好言相慰了中年几句,挂了电话,关了电视,穿了睡衣躺在床上,生起三弟的气,只为了黑心,却不买她的面子。正想着,突听到门外门锁里悉悉索索,以为老伴营平回来了,就出现前面的一幕。 琼思身上触了冷风,清醒了,眼一触到上身被剥得精光,魂差点没出窍,大声恐慌问:“盐平,你想干什么,这是你能干的吗?”盐平闭了眼睛,嘴在她胸前寻奶子,说:“我怎么不能……干?挑水娶了个卖菜的……人对桶也对。你是我的……就得我干。”琼思拼命挣扎,大声喊:“我是你……嫂子……你对得起你大哥吗?再不放手,我就要喊人啦!” 说着就腾出了手,左右开弓打在盐平的脸上。盐平头脑清醒了,下意识说:“大嫂,是你?”琼思大声呼喊:“是我,是你嫂子,长嫂如母,你小时候赖在我怀里吃奶。如今大了,你禽兽不如,竟然要……来人啊!”盐平紧紧捂住了琼思的嘴,用力将她的头朝沙发撞去。琼思顿时失去知觉,倒在地下,就什么也不和道了。 下半夜,琼思从昏迷中醒来,感到周身阵阵疼痛,吃力地从沙发里爬起来,拉开电灯,看见睡衣和内裤扔在一边,上身下身一丝不挂,沙发里还积了一团秽物,知道自己已被盐平这个畜牲强暴了。她捧着脸,悲痛至极,拿起电话在就想去报案,拨了几个号码,心又矛盾了,自己失了身,营平会怎么看,事情张扬出去,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尢其是想到营平已有了“二奶”,这不是狗屎不臭挑起来臭,让他占了理儿离开自己吗?于是琼思强撑着身子,哭着将内裤洗了,换了衣裤子傻了般的窝在沙发里,一直到天明。正是:一夜聚成三分污,不如十年七分孤。 假姑嫂同恋一刀哥 8 假姑嫂暗系同颗心 光阴迅速,好多天一晃就过去了。不知怎的,婵娟老爱站在窗台边,远看着街市。这里昔日都是海滩渔村,而今,早已种了高楼大厦。世事多变,时光不再来,她好感慨,心就有所松动了:你蔡家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就非得公堂对薄,把那虚伪的亲情面纱撕得一丝不挂?自个是有了钱,可这样老下去,正如珊儿说的,说去说来,客观效果,逃不脱她做了蔡家的贞节牌坊。主观效果呢?是自个确实老了,鬼酉上车儿,推丑嫁不出去,激不起爱的千重浪?还是只为了钱,让铜子塞蒙了心?这样七想八想,她死了好久的心,突然有些活泛了,枯木逢春是常有的事,她是要在被钱占据了的心里头,再种点什么的。 由远处再瞅到眼皮子下面,她眼睛就落在对个那半掰街,一大溜门面,都是起早贪黑开着的,唯有盐平赶急要的那一间,仍贴着老大的字:此屋出租,有意者请柯191-7310839。她心动之外,挺纳闷,真是稀罕事,那叫中年的,也是好赶急要租房的,要不,那天她走了好远,他还急赶急冲她喊,仿佛租了个门面,如抱了个金娃娃,一下子跻身名流大腕似的。她这样好奇,却又不好意思去打听。实际上,她也没有好地方好打听。她虽然有钱,但她的住宅却只有这一处,过的是几乎与人隔绝的封闭式生活。 就这唯独一处的住宅,屋就像她的人,保安严密,充满了防御和戒备的意味。这屋还有与众不同之处,是腹式的楼房,即四层与五层用转梯相贯,组成了她的公寓。客厅,面向阳面,垂着浅紫色的窗帘,迎面就是一层迷蒙的浅紫,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情调,是那样雅雅的,幽幽的,静静的。浅紫,这间客厅一切的色调都是浅紫的,法国大理石、壁布、窗帘、沙发套、靠垫和桌布,统统都是浅紫色。这种少见的单色调来布置房间,只有她能体会出难以形容的感觉,合谐,雍贵。客厅门口有一个吧台,往里走,有个容一辆小汽车穿过的楼梯拐着弯通到楼上,栏杆是浅紫色为主,嵌着金色的雕花,楼梯下有一盆发财树,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树中也衬托成紫绿色。 珊珊不喜欢这种颜色,嫌母亲寡妇久了变了性,跟这发财树一样,变得阴不阴阳不阳,紫不紫绿不绿的,就在末了半年前伸手向母亲要了另一个楼栋里的一间三居二室,连吃饭都很少跟她在一起。所以室内很静,静得听不到丝毫声响。偏生门铃打破了声响,有一支很好听的电子曲叫醒了她。她拖着紫色棉拖鞋去开门,从门孔里看清是老叔子玲平,眉头一皱,才放开安全链,拉开门侧身让他进来,重新栓上安全链,车了身打量玲平一会,才挤着笑说:“你这身扮像,我只好认了是小姑子了。姑嫂姑嫂,冤家未了,你是记起我了,还是来找珊珊打珠子的?” 玲平一身洗白了的牛仔套装,除胸襟稍稍不鼓以外,其它曲线倒也勾得错落有致。他落得这般男不男女不女,要说是受四娘的影响。四娘肚里怀着玲平的时候,宫良就盼着她生下的是提酒瓶子的,哪知她一屙屙了个长雀雀的,更奇异的是,这个长了雀雀的除有一个雀雀之外,其它地方都像女孩子:腮下没有绒毛,喉管上有喉结,喜怒哀乐一副女婴腔,奶生奶气。宫良半边脸阴半边脸阳,说,只达到了我一半的要求,就叫他玲平吧。四娘听到风就是雨,从小把他当成女孩子来装扮。在男多女少的姊妹里,玲平不用说是众星捧月捧出来的。四娘年轻的那阵,曾经是武汉楚剧团的出了名的花旦,来到东北之后,就爱上了二人转,文革中还任过“忠”字舞的编导。玲平到了五六岁,他就跟着四娘到街头上扭秧歌,还让他扮戏装,学唱戏。起先,四娘嫌他身子硬梆梆不活泛,硬是将他的小屁股调教得一晃一晃的,小腰跟着一扭一扭的,扮小旦惟妙惟肖。看了他演戏的人都夸他:比梅兰芳还梅兰芳。玲平陶醉了,从小就有了做女人的欲望。说也奇异也欣慰的,自有了这种欲望之后,他的身体也格外女性了,嘴唇上的黑绒毛没有出现过,喉咙管上的喉结比女孩子的还凸起,胸襟那二颗褐豆也鼓起了两坨肉。高三毕业进了沈阳大学时,他瞒了四娘,偷偷把报表上的性别写成了女性,为此付出了好几百元钱,他认为值得。更叫他兴奋不己的是,学校根据他填写的报表,竟安排他跟其它三个女生住进了女生宿舍。王婆子卖了磨,没的推了,三年下来,他就觉得不值得了,受够了活罪。因为上体育课,要穿球裤运动,他不敢;洗澡,他得格外小心钻进卫生间,生怕那些真女子闯进来,目睹女子不该长出那玩艺儿,揭穿他这狸子换太子的包。这一切,他不敢跟家里的人说,怕宫良知道了说他耍流氓,给以家法惩罚。 所以他一听二嫂当他成了小姑子,他就青春地说:“嫂子,这是我在家里听到最合心意的话,我宁愿做你的小姑子,也不愿意做什么臭叔子!嫂姑嫂姑,见面就哭,我自然是来看嫂子的,我今日要返校拿行礼,要你一个临别赠言。” 婵娟虽然也不满意他不男不女,却听了他的话好受用,就拉他在吧台里选了饮料,又推他在沙发里坐下,自己则倚了窗子,车头对他说:“平儿,你都毕业了吗?”玲平把饮料放在茶叽上,跟过来说:“就是,可不要毕业了?”婵娟眼仍落在那间关了的门面上,说:“既是毕业了,你打算……哇,你看我是来图我的主意?”玲平笑了,眼睛也落在对个门面上,说:“照说我也有三个门面,也想着做老板,给自己打工,细寻思,发现当初学错了专业。” 婵娟收回了眼神,里面黑白分明,问:“怎的?文秘不是挺适合你这假……女孩子的?”玲平先红了脸,低下眼帘说:“这是旧黄历,如今社会上都在说,做秘书的,都是老板的……‘几奶’。我虽然做梦都想变成女孩子,你说说,可要我去做臭男人的‘几奶’,我倒不如做男人的好。”婵娟笑了,捏了他的腮,说:“你呀,难怪不长个只长心的!平儿,有这份警惕固然是好,可社会是现实的,你怎么说,也不能靠三个门面过一辈子,还得要求发展,体现自己的价值。” 玲平孩子般的把头倚在她肩膀上,向往地说:“姐,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几天,我作了好大的努力,说服我自己,我决心给我……对象打工,别人再说闲话,我也乐意接受的。”婵娟有点诧异,却把他当了女孩子待的,一手揽了他的腰肢,一手摸着他染成黄色的头发,心里感叹不己,几幸福的年纪,做梦般的,几单纯的梦呓,歌词般的。她这样羡慕自己的假姑子,嘴里却不经意说:“你呀,话说回来,现实中你终是个男人,也是老大不小了,是该相上对象了。你对象是你的同窗好友?” 玲平羞涩垂了头,语气就不那么恳切了,说:“追我的同窗有一大把,我看不上,嫌嫩了一点,在校里再深的爱情,也是禁不起时间和空间考验的。所以我看上的……他,只见了一面,还是被我哥乱点的鸳鸯谱,点拨了我的心。我也承认,那是想入非非,不可能的事,然而我就是要去追求那份我喜欢的感情,就像我喜欢的样子活着一样。可他……肯定还不知道,这圈子里有个像女孩子的男孩子悄悄爱上了他呢!就算他知道了,也会被我吓一跳。”只是话说得太白,他竟要与一个男子搞同性恋? 婵娟没有被他的幸福感染,反而吓了一大跳,就推开他,找到了他的眼睛说:“你是说,你要同性恋吗?而且还是只见了一面的男子,你就这么快容纳了,抛开你的伦理,可这样的速度,就算是人家是女人,也叫是难以接受的,”明显听得出,她是正话反说。 玲平没有看出她的激动,自顾收敛了欢悦,定定地说:“是啊,起先我还不在意,哥哥一嚷嚷,我看了他一眼,后来大嫂一点拨,我就……就,他皮肤好白好润滑,像女孩子的,可多看他二眼,内在男子汉魁力就冒了出来。”看得出,他心里就被一种既兴奋而又苦涩的情绪所充满,兴味犹在,又特解释道,“他是一种典型的双重性格的人。” 婵娟仿佛被点了穴的,触到了心病,这世间真有一见钟情的人吗?那个被自己骂作灾星的中年,就是她一见钟情的人,难怪这几天她老爱往窗台上倚。她没有听玲平说什么,倒是“双重性格”很刺她的耳朵,嘴里一阵麻木后,皱了眉头问:“双重性格?”玲平眼里抹了更亮的一层辉,声态并茂说:“你这都不懂吗?就是说,他过着一种双重生活,既有对外界开放的光亮的一面,另外还有十分阴暗的一面,这一面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种最深藏的两面性是他一生的秘密,我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他身上的这种两重性……” 婵娟一听如灌了铅,心里沉甸甸的,却嘲笑他说:“大概你带着‘二面’做人做惯了,你也把他当成跟你一样。”玲平没有把她的话往心里搁,急忙表白说:“信不信由你。时间久了,你就会来验证的,与他交往的人,是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婵娟是人精,哪有不懂他的话,偏生说:“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多色世界,活在这个世界,就得与形形色色打交道,要说这里有双重性格,你我他,人人都有这种德行……” 玲平不以为然打断他的话,说:“不,正常的交往,正常的人,过着正常的生活,他们绝对不具有两重性。有的人偏重……我一时也说不上,总之,你骑毛驴看唱本,赶明儿你看着吧,与他交往的人,有时来了一帮年轻人,可能是他的同学,一批不修边幅的大学生,他跟他们一起高声大笑、发疯胡闹;有时候又有些太太们乘着小轿车来,说不准还有政僚,大老板,电影明星,再就是一些还在上商业学校的姑娘们,总之,来看他的女人很多,多极了。” 婵娟心提在喉咙眼里,酸酸地问:“既是这人……不正常,禽兽般与好多女人滥交往,那你一提到他,为啥还激动得像害牙齿病的?”哪知玲平竟然脸都不红,说:“这你就传统了,新型的年代,男人不‘罪恶’,女人不止渴。”这句话婵娟哪有不懂得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她看得出中年就是那种“坏男人”,他瞟她的眼睛,明明是直角,可抛出来的眼神,绝对是抛物线,带斜视的,这就是她心里头的坏男人。想着,她脸就红了,喃喃说:“那……人,与你三哥相识的?” 玲平见她心烦意乱,一时摸不着头脑,盯了她一眼,说:“是啊,就是珊珊在港丰请客的那一天。”说着,就靠在窗台上,细细说了那天如何打架、如何被大姐拉走的事,末尾,他一脸复杂地说,“我这几天老记着他,不知他被打得怎么样?是不是住了医院?”婵娟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和紧张,连声说:“他受伤了吗他伤得重吗?” 玲平浸沉在幸福里,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轻轻摇了头,又轻声而羞涩的说:“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来找你了?”婵娟有些错愕,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明白了小叔子登门的真正用意,他与她俩人都有一个一厢情愿的“一见钟情”,恰恰都撞在一个人身上了。她一急眼,该怎么办?八字都没有一撇的荒唐事,大人让小孩?她又好笑,小叔子终是男人,怕他什么,可事情也不那么简单,真是同性恋上了,不就亵渎了自个爱情的纯洁?何况这种事,就算小叔子成了小姑子,也是不能转让的。她得竞争,小姑子的一见钟情,更能说明自己的眼光不俗,失去了丈夫多年,铜子固然占了她的七情八欲,可事实得承认,这圈子里很难找到与她匹配的未婚男人。富婆择偶,择的决不是男富翁,而是有气质的人,也就是有内涵的人。永中年,一身的穷书酸娘娘脸孔,混在丁屯街几百个老板之中,鹤立鸡群,叫她碰上了,自然就不会转让了。 定心之后,她瞅了瞅对个街的门面,问:“我也不认识这人,你找我能帮你什么?”玲平亮了眼睛,连声说:“能帮的能帮的,只要你把门面从老哥手上拿回来,你再低价租给那……人,我去帮他打工,这不顺理成章了。”婵娟狡黠一笑,说:“就算我拿回了门面,你怎么知道他要会打工的?你又怎么知道我会低价租给他?” “你低价租给他,是我求你的,你也会答应我,因为你是个积善积德的生意人。”玲平嘴甜甜说,后又作古打劲说,“至于他要不要打工的,我算准他一定会要。”婵娟被她那张真会说话的小嘴增了虚荣,娇骂道:“你嘴里糊了糖,说得这么甜,让人不喜欢你都做不到。只是,你是怎么算准……人家的?” 玲平黑眼珠里一闪一闪一层梦似的光辉,说:“那人打架都不会,像懒猫伸腿,这样的人,干啥事都要人伺候。”他眼里有着女孩子才有的奇异的明亮,和美丽的明亮。他准是脱胎投错胎,变成了男的,婵娟暗自想,自个像受了感染的,跟着他傻冒似地说:“是的是的,那人是书酸,陈景润人物。”说着,她感到一股汹涌的大浪潮,卷过了她,也淹没了她,淹得她洁白的脸涌上红晕,楚楚动人。 玲平一时看呆了,警惕地问:“嫂子,你怎么啦?”婵娟“哎”了一声,慌乱抬高了眉毛,尴尬的笑笑,低低声说:“经你这一说,叫我想起你……二哥。”她说了谎,脸更添了一层红,忙回到沙发上,从茶叽底下拿出一个手腕包,数了四千元交给她,说:“平儿,你把这钱交给你三哥,要他把门面租给永……中年。” “你认识那人?”玲平一下子听出了破绽,就问。他拿在手里的钱如蛇般的,丢它在茶叽上,又说,“这些钱,给三哥能说清楚吗?”婵娟心静下来了,没有一丝慌乱,先点了点头,后慢条斯理说:“你三哥要问到这钱的来历,就说是我给人家的医药费。打了人家的人,他心疼钱,不要面子里子,咱姓丁的出门,拿了钱都要是买份面子的。” 经她一诈唬,玲平果真不吱声了,坐下来没轻没重说了几句其它的话,比如说爸爸又想二哥,想得在大报小报登寻人启事。婵娟淡淡一笑,那是想吗?玲平说,不是想难道是什么?婵娟狠狠咒道:是在招魂。玲平说,要招魂,就烧纸钱呗!那玩艺比人民币好使,上亿的票额都有。可他呢,一个广告才几百元呢!婵娟意味深长说,他是在作文章,好跟我打官司。玲平说,你们……打官司,咱可……挨不上边,要我做什么接受人,那只是个影子,实际做不了数的。他说完就慌乱了,忙站起身,拿了茶叽上的钱,风般的离去。 假姑嫂同恋一刀哥 9 乱伦子跪求失意人 婵娟送玲平出了门,待他走下了二层楼,想起不动,伏在楼道扶手俯身问:“喂,平儿,租房是谁介绍的?”玲平抬头仰望着,本想说是大嫂牵的线,可心一动,笑吟吟说:“我还小,而且是男人,不想做三姑六婆型的女人。”说了就摇晃着手,表示不知道。婵娟笑容可掬招招手,说:“走好!”直到眼里没了他的影子,就寒了脸啐道,“又让这假姑子反蹄了一腿!我是那种搬弄口舌是非的女人?” 返回屋换了一套浅蓝色西服,婵娟下了二层楼,进了她的办公室。她的月宫集团,听名字势大压人,实际上集团下面只有三个子公司。一个是捧月建筑公司,百十来人,全部是技术工程人员,接到工程,再招临时劳工。因时下房地产业烧不起来,这些技术人员全部进修,获取更新的知识;一个是捧星公司,实际是混凝土车队,共二十五辆绞拌车,全部自己产料,对外供应;一个是捧日公司,清一色的女性,对外售楼,底薪一百五,售楼有分成。这三个公司都在一楼,都有各自的门面经营,与永中年要承租的铺子,正好门对门。 所以她的办公室,也是清一色的女性,仅四个秘书,就分管了她的三个公司,还有一个侍候她的。她们都长得漂亮不说,学历都是本科,都能独树一帜为她工作,她给她们的工薪最高,月收入不低于一千,还给她们配有各自的办公室和会客室,并规定,不涉及人和钱的事,不要来找她。 她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却是正常陈设。地毯红得火爆,真皮沙发橘黄橘黄,坐上去有股望梅止渴的味,让人没有睡意,若是沙发换成暖色,令人懒洋洋什么都不想做,她才不干呢。外间有外凉台,窗上曲栏上爬满了藤蔓和荆棘。里间,一个硕大的行长桌呈月牙形,占了里面二分之一,桌面木质色,铮亮得能当镜子使,桌上除了一台摆给人看的电脑,还凸出四个不同颜色的按钮,气动高背大班椅背对着窗户,两边靠墙而立的玻璃柜,五颜六色的宗卷和资料,都很大气。只有在洗手间,才看出这里的主人是个女人,因为里面琳琅满目,除各式进口化妆品之外,还陈设了五花八门的小玩艺,手链、项链、耳环、别针、发夹…… 她走进里间,放了手腕包就摁捺桌上的第一个按钮,静候着她的跟班秘书进来。她的秘书名叫焦敏,二十五岁,有张鸭梨形的脸庞,尖尖的小下巴,一对眼睛又大又亮,眉毛挺秀,嘴巴小巧。这张脸没有她风光,却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如果硬要找毛病的话,只能说她的神情过于冷峻,过于严苛,过于淡漠。这也与她是跟班秘书有关,因为这份工作对她重要,重要得使她胆怯,既怕流言,又怕闪失,既怕上司对她不满意,又怕上司对她“太”满意。 焦敏进来,一手捏了合页夹,另一只手抹着屁股后的黑长皮裙,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没有表情地说:“老板,你说吧!”说完,双手摊开了合页夹。婵娟没有说话,却抬了抬手,走到月牙形行长桌的右端,往窗外瞅一眼,手势要她跟了过去。焦敏上身穿了件白色滚蓝边的洋装,宽袖口,小腰身,又漂亮,又时髦,上下黑白相间,也相当配合她的身材。这一点,她比老板感觉好,老板略显丰满,不如她纤秾合度,高矮适中。 焦敏有几份愕错,反而没有挪动脚步,心里觉得老板反常,眼里却被一团红色裹住。阳光越过窗子,射在那鲜红的地毯上,绽放着艳丽的色泽,红得像火,红得像霞,红得像初升的朝阳。婵娟衬得一脸朝阳,对焦敏说:“怔啥?叫人把桌子挪挪。”焦敏以为她起来早了,愕然说:“好好的,怎的要挪它?” 婵娟没有防备她的问话,眼里有些慌乱,胡诌说:“我……看了风水的,老板桌……不能朝门背窗,而是要背抵着墙壁。”焦敏不信,说“哟,没听说办公室也有的风水?”婵娟心静了,更说得有鼻子有眼:“那你是少见多怪,这当中的学问大着呢!背靠窗是漏财,赚多少就跑多少;而背抵墙壁,是守财,赚一分就能守二分。”焦敏失望说:“既是大学问,怎么就只有二句话?” 婵娟忍不住又有些心慌意乱,忙转了眼睛说:“多着呢,比如说,这办公室里……阴气过重,灵性不足。”焦敏自以为是说:“这话没有说错,是你要这样的,月宫屋里除了女人,再就是女人味。”婵娟笑了,走过去揽了她的肩膀,亲昵说:“不完全是这意思。阴,往往是用在没有生命的物体上。”焦敏感到她胸襟的温热,心就抖颤了,在老板跟前,她总有种心慌的感觉,老板那种从容不迫的大将风度,大家风范,和只有中年男人才有的成熟和潇洒,是颇令人心仪的。二个女人,按理说不致于让人心慌。但是,老板每次用那种柔柔的眼光,深深的注视她时,她就心速加快,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六分愿意见她,四分怕与她单另在一起的。怕些什么?世界流行的同性恋? 婵娟感受了她的痉挛,见她又不吱声,就离开了她,说:“所以我说,在外间凉台上,除了置些花草,再养一池子金鱼,最她养一缸斗鱼,那鱼与与风水有关嘞!要真正使这房间里,无论白天和晚上,始终容纳着生命。”焦敏平静了,也听懂了“大学问”,小心地问:“即刻就办吗?”婵娟点了点头,望了窗外一眼,拿起手腕包,说:“有事就手机联糸。”焦敏跟在后面,边走边说:“今日午间是请建行的行长,谈按谒售楼,这大的事儿,你要抽点空……” 婵娟没有停步,却截了她的话,极放心地说:“让轩霞去吧,你去我去都碍眼,是多余的。”她口里的轩霞,是捧日售楼公司的经理,也是她麾下三剑客之一。焦敏经她一点拨,自然懂得碍眼所指,忙又跟了几步,不安地说:“营口中院下了通知书,蔡老爷子的起诉,他们正式立了案,婵娟这才止住脚步,盯着她问:“他指控咱的中心点?”焦敏看着她,背答如流:“说你拒绝承认蔡汉平已死,并且不承认老爷子是蔡汉平遗产受益人。他还委任了新的财产管理人,不让你独自执掌月宫集团。” 婵娟吐了一口热气,想起玲平说的什么接受人,就急迫地问:“新的财产管理人?是大哥营平吗?”焦敏摇了头说:“不,是你的假姑子,平儿。”婵娟愣住了,原来一直认为还是小孩子的玲平,竟然醉翁不在酒,一大早投石问路,绝对不是同她竞争一个男人,而是一大笔浸透了她血汗的财产。假姑子,临走时深藏不露,还反咬她一口,骂她三姑六婆,可见这小男人不简单,有一个大女人的心。 婵娟思忖之后,问:“啥时开庭?”焦敏说:“还有七天,像是珊珊她爸的忌日。”婵娟“哦”了一声,拿起笑在记事本上重重画了个圈,然后说:“谢谢你的提醒!你去请个律师,让他尽快进入状态。”焦敏偏生问:“是请清一色的?”婵娟骂道:“糊涂,管它啥色,有把握打赢这场官司,带把子的也行。”说完,就哈哈大笑了。只有焦敏听得出,这笑声是强打镇静的,心里想,老板平日可不是这般的,什么慌心的事儿,都是马蹄妯木勺里切菜,滴水也不漏的。 婵娟下得楼来,眼上抬见盐平那间房半开了门,稍一迟疑,双手拢了拢头发,穿过街心,站在台阶下面,眼珠子就落在屋子里。二居一室的住宅当门面,一万二千元并不算贵,可毕竟这圈子只有一巴掌大,人口消费低,用八千元租这样的门面,不选好经营品种和市场,一年下来,还可能要往里贴八千元也说不准,一个月下来,光水电费就得二百元,看你好受的不。 “二姐,是你呀,难怪一大早,歪尾巴喜鹊就冲着人直哇哇唱的?!”娇美喏喏连声说,说了就丢了手里的扫帚,双手在衣襟上抹了抹,迎了出来,低了腰身让婵娟进屋,心里却十五个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怕来者不善,要收回她的主权。她想既成事实在先为大,就主动说了,“姐姐,合同都签了,却不见租店的人,你看这世道的人。”婵娟放下了心,没有进去的样子,因为她看不过妯娌那幅样子:头发蓬蓬松松的,梳成了很多小鬈。在她耳朵上,垂着两个粉红色的大圈圈耳环,摇摇晃晃的,几分卖俏,几分显媚,哼,乡巴佬…… 婵娟心里生烦,嘴上就应付说:“啊,签了。”娇美见她的样子,不是来要房子的,忘了形,就画蛇添足,双手托在腹间说:“签了,好几天前就签了。”婵娟听她一说,知道还是前天的故事,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再与她多谈无趣,问:“盐平呢?”哪知娇美深叹道:“唉,不知是那天打架打坏了他哪个部位,一天到晚不出屋,哀声叹气像死了娘老子的。”婵娟吃了一惊,也没时间跟她噜苏,狐疑说:“怪事,他还有被人打的时候?还有躲着不出屋的这一天?”说着,脸上就一抹隐约的、轻蔑的笑意。 这时,恰有一女人领着一个不足五岁的孩童走过来,嘴里对娇美说:“他婶子,你忙着呢?”娇美热了脸,眉开眼笑,说:“也没好忙的,穷忙乎。她婶子有事么?”那女人把孩子往她跟前送,说:“也没啥事。只是这孩子跟你有缘的,一有功夫就缠着要上你家,嚷嚷要找许阿姨。这不……二娃子,叫哇,快叫四姨。”娇美脸上添了红润,眼睛兴奋的闪了光,说:“哪那多客气。二娃子,不用叫,四姨家有的是糖果。”二个话把子叮叮咣咣一片响,婵娟更无趣,没与娇美搭话,乘机离了去,老远,还听到妯娌在背话喊:“珊珊她妈,有空来啊!” 婵娟往盐平家里走去。要说自己的小妯娌坏到哪里,是偏了心说的。实际上,娇美只是俗气,婵娟心高眼高,又是妯娌,有事没事爱犯酸,故对她厌恶。婵娟也知道,生意人讲的是和气生财,娇美开了个佛店,兼售百货,见人不笑不说话,在这一带很有人缘,也赢得了一些顾客。尤其是这一带的工薪人士,餐馆的老板,大都愿意到她的店里拿货。她呢,颇懂人家的心理,见了带小孩子的主顾,就格外亲热,几颗不要钱的糖果往孩子手里一塞,生意就这样带活了。比如进一大车啤酒,三四天就一销而空。她还生意有道,主顾一个电话,几毛钱的生意,也能主动送上门。俗话说,到处爱的是勤快人,就因为使上了关糸学,除婵娟外,都没在背后说娇美的不是…… 婵娟这样想,不觉来到盐平的家门口,举手敲了好半天的门,门才被打开。她一照上盐平的面,就心捏紧了,平日的小霸王,怎么几天就成小蹩三了?这几天来,盐平确实换了一个人,蓬一头乱糟糟的短发,颞骨突出,眼袋也添了,看上去憔悴而神经质的,一幅病态。那晚在琼思身上获得快意之后,下楼被凉风吹醒,他才知道闯了祸,茫茫然回到了家里,几天来闭门不出。他纵然有小霸王之称,是个法盲,但他骨子里还不坏,还能分得清伦理常纲,所以他怕传到老爷子那里,对他不能轻饶,因为从小只有一个意识:家法大于一切。 他一看见是婵娟,微蹙着的眉顿时舒开,连声说:“二嫂,你来得好不如说来得巧,你进来呀!”婵娟在发愣,听他一喊,倒是不好意思笑了,进屋后说:“看来,的确打得不轻,对你,拳头底下出真知。”盐平以为她说的是那个书酸,嘿嘿说:“我也是刚……听小妹说的,才知道出拳过猛,把那小子揍趴了,还连累你出了医药费。” 婵娟听出了他在误会,惊讶说:“闹了半天,你这身熊样,不是挨了打?”盐平先一怔,后苦恼而哀伤的摇摇头,突地一下子跪在婵娟面前:“二嫂,你救救我!”婵娟吓了一跳,愣愣的,嗫嚅的,口齿不清的说:“你,这是……怎的?闯祸……不轻,对不对?你起来慢慢说。”偏生盐平不起来,半忧伤半凄恻的哀愁说:“你不答应帮助我,我就不起来。”婵娟平静下来,以为他是在那书酸身上惹出的货,淡淡说:“其实,我也是……只见了他一面,你有难处,怎么说做嫂子的也不能把胳膊往外拐。”盐平说了声不是这样子的,突然哭出了声:“我混球,把大嫂给……操了。” 婵娟刚平复的心又掀起惊心动魄,她失容落貌,捂了胸直往后退,定定看了他半晌,走上前甩了他二耳光,破口大骂:“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该死!长嫂如母,你是在她怀里长大的,你怎么连这点伦理都不分?”说着,泪水就涌了出来,大有一番兔死狐悲。盐平也跟着哭泣,好久,在婵娟的催促下爬了起来,窝在沙发里,细说了那一晚的经过,末尾哀求说:“二嫂,那天我是喝醉了酒,你就给大嫂说说情,秃子包网巾,饶这一抿子也罢了,私了,老爷子才能不知道。如何私了,她开条件,肥水不落外人田……” 婵娟一直伏在窗台上背对他,欲口又要骂,突然听到有敲门声,就慌乱走进卫生间,抹干了泪水,补了香粉,直到门外盐平说来了个书酸,又心慌慌却细细地描了眉,抹了唇膏,最后拿吸油纸重重压了压红唇,才跚跚出门。盐平见她一出来,侧身站在卫生间的门边,对坐在沙发上的中年说:“喂,臭书酸,这是我二嫂,你那天看她眼睛眯成了缝。看她的面子,我那门面就租给你了。”他又换了一脸孔,比六月的暴雨还来的快。中年是被柯过来的签约的,见盐平点了他的实外,脸先一红,后客气地站起来,车身触到那张印象极深的脸,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富婆”来,刷刷瞟了二眼后,没了光亮,矜持点点头,捧了茶杯,回到沙发里。 “你还不换身衣服去?”婵娟对盐平皱眉说,待他离去,才轻挪步走到中年对面的沙发前,被动地站在那里。她对租房签约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对这位书酸的瞟眼感兴趣,他那刷刷二眼,是“秋”天的“波”菜,居然这男人跟假姑子一样,也会使用它,就算是汉平在世,都没有在她那一平如镜湖面的心底,能投个什么能掀起什么的。眼前这外秀内钢的男人,居然轻轻的、缓缓的往她心间投了一点什么的,就像有一粒小沙子落进去似的,跳动了一下,引起了她一阵小小的微澜。所以她主动热情说,“永先生,若是没记错的话,咱们是第二次见面。” 他看着手心的茶杯说:“你记性真好,没有你的提醒,我倒是真的忘记了。”婵娟找到他的眼睛,看出他眼神里有薄薄的不满,薄薄的阴鸷而森冷,不觉心一沉,怎么跟盐平一样,猴脸一抹就变了?她僵在在那儿,就腼腆的垂下了睫毛,说:“是呀,我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一次见面之后,我这位鲁莽的弟弟,使你身心都受到了伤害。事后听说了,我很难为情,向你道歉!你伤得重吗?” 他仍捧着茶杯,似乎没听到她说什么,却感受到了高级香水的袭鼻,这是法国的“贵妇”香水。他好久没有闻到这种香味,他的黑女人芭娅,南非人,就爱用这种牌子。曾多次,他赞赏她的眼光,以兰之香向男人透出女人的神秘和优雅。他就说,“顾盼遗光彩,长气若气兰”。可那德国白女人安娜,就不懂中国文化,品不出它是曹植赞赏洛水之神的,直跟他说国语,我爱……中国男人,像大……仲(种)马。 可眼前,他从淡淡幽香的女人身上,品出了与芭娅不同的是,这香味不是物料之香,好象是从袖子里出来的那种体香。他把茶杯放在茶叽上,像他是主人似的,头也不抬地说:“坐吧!伤重不重都不重要了,提起过去了的事,人就要犯错误。”婵娟听他的话似在听禅,却也顺从坐在他对面。几句话里,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太书卷味,里面还带着男人的倔强而有点霸道,这一点,却不像他的女人脸孔。她就温柔说:“既是永先生不喜欢回忆过去,那我们谈点将来。比如你租来的铺面,可想而之是专门用来卖话的,商人的眼光,你能获益多少?” 他虽然仍低着头,听出了她的坦然,她的细腻,她的温柔,和她对他事业的关心,自然,也听出了她市刽的铜臭味。他心底有根细线蓦然一抽,就抬起头,正好与另一双被催眠了的眼光相撞。他又霸道了,硬直视着那双眼睛侧向一边,才说:“我一向只顾耕耘,不谋收获。”她说:“对一片荒芜,你也是这样……倔?”她没有再撞他的眼珠子,薄而带点固执意味的嘴唇,没有低俯,挺直湿润地逼着他。他本能的挺了挺下巴,喉结往下咽,找她的眼睛,问:“你是说这里没有文化?”那眼睛是低俯的,使你无法找到她的眼珠,只看到两排睫毛的弧线。 她仿佛知道他找什么,把眼睛主动交给了他,淡淡地说:“是的,不仅仅是这样,而且,还是早产的经济婴儿,底气不足。”她这一主动,叫他退缩了,叫他心中就响起一声绵邈悠长的叹息,再次用手握了茶杯,低眼望着杯子里飘浮的茶叶片,闻着那茶叶淡淡的清香,头却不自主地摇着。 她以为他没有听懂她的话,继续说:“说白一点,这里的渔民农民,眨眼的工夫就成了城里人,身价变了,人却在原地踏步走,可生存的条件给楼房占了。过去,他们靠双手生存在这块地上,吃喝不愁,如今,他们没有就业,更没有来源。面对一切很现实的他们,就算你给了他文化,他还嫌不能当饭吃。” 他重重放下杯子,接触到她那专注而关切的眼神,就把一摞子钱甩在茶叽上,气粗地说:“你转告蔡先生,租房就算成交了。”立起身,头扭一边,大步离开了这里。婵娟没有来得相及送,眼里就没了他的身影,心里就骂,好一个没有礼貌的东西,还书酸呢?但从他最后瞥她一眼看得出,他外强中干,硬是听不进她的劝而租下的,可他玉黄李子,掐了一块去了,仍有掩饰不了的恍惚,和迷惑。 盐平换了一身衣装革履出来,见只有婵娟一个人发怔,没言声往卫生间瞅了二眼,却听婵娟说,那人走了,这钱就是他的租金。他急忙拿来起钱就点数,嘴里说:“这书酸怎么啦?他不是口口声声要合同的吗?怎么就猴急一走了之的?”婵娟皱了眉头,立起身往外走,临到门边上,打住脚车身问:“你说的这书酸,是哪个给介绍的?”盐平身子一抖,忘记了数钱,半晌才低哼了一句:“谁?就是那个捏了我命脖子的!” 假姑嫂同恋一刀哥 10 母劝女遇狼珊拂袖 婵娟从盐平屋里出来,走上街头,一股复杂的感慨却上心头,有一种令人快畅的幸灾乐祸,又有兔死狐悲的惺惺相惜,还有一种立即要见琼思的欲望,尽管说不清是看她的狼狈,还是怜悯的慰藉。在平素三妯娌里,她对琼思的美貌一直耿耿于怀,鸡儿不撒尿,各自有出处,却也自傲比她有气质,不像她冷艳艳的,男人见了,充其量也只能望梅止渴…… 就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是显示家里的电话,忙斜仰起头,眼睛落自己家那几扇窗户上,欣喜说:“好闺女,你回家啦!”这是那天在港丰酒楼闹了不快后,她第一次回家,母女没有隔夜仇。果然,楼上的窗子是打开的,珊珊向她挥着手,声音在她耳边说:“我是回家了,你却像孤鬼野魂的,喏,我正在向你招安呢!”婵娟笑了,问:“是吗?你不打电话,我都记不起我还有个宝贝闺女呢!”珊珊仿佛噘了嘴的,说:“那当然是,妈的心里种了啥的,还记得起她有一个嫁不出去的闺女?!” 婵娟心一沉,女儿话里带了小心眼,忙含了小心,一语双关说:“没有吧,我闺女心比天高,找的对象比天还要高,岂有嫁不出之理?”珊珊大概不想兜圈子了,直截了当说:“妈,我在家等你,你快些回呀!”婵娟作略思忖,说:“那你先等着我,我上你大爷家去一趟就来。”“大爷”是指营平,珊珊一听紧张地问:“怎的?” 婵娟安抚说:“没怎的。好象他家里出了点蹩扭,我看看去。”珊珊“哼”了一声,说:“你也是的,一家人都想把你五马分尸,你还有气量当居委会,小巷总理?理解你的,说你肚里能撑船,不理解的,以为你怕他们的起诉,在他们面前低三下气求表现。”婵娟迟疑了一会,说:“也是的。我这就回家。” 婵娟一回到家里,珊珊球子心肠般的,滚上滚下就滚在她怀里发了一阵嗲,然后坐直了身,抹了抹头发,正经八古说:“妈,我想结婚。”婵娟吓了一跳,下意识说:“结婚?你才吃十九岁的饭……”珊珊偏不让她说下去,说:“那又怎么的?你十七岁就生了我,还去念大学,我起码比你人类进步。”婵娟哑然了,是的,女儿的话一点也没有错,十六岁她正在花季雨季,恰逢大学毕业的白马王子汉平来盐场公社工作,邂逅相遇没有几天,他俩在海上的船舱里随波逐流,种上了今天的珊珊…… “妈,你说话呀?”珊珊猜测她被自己炮弹所中,脸却羞涩说,“实际上,是……他向我求婚的,还说你一个人苦闷孤单,不如咱们早些结婚,急着抱孙子!中国的传统观念嘛,有了……外甥,你就不会这样了!”婵娟并不赞成这桩婚事,总嫌胡伟眼睛深处多了什么,可自己也说不清,就算说得清,女儿在热恋,未必能听得进她的劝告,就像那时她家里的亲戚劝她不要高攀汉平一样,她终是听不进去一样。所以她叹了一口气,言不由衷说:“你说的妈不是不懂,只是突然间没有了你,妈妈……” “妈,你说的我也懂,其实人生,许多事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得’与‘失’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珊珊走过来把头靠在她胸襟,动情地劝慰说,“我结了婚是泼出去的水,你失去了我吗?我不结婚,终是不与你在一起,你又得了我什么?所以,妈,想开些,世上谁又能严格的划分母女间的‘得’‘失’的界线?”婵娟本意不在“得”与“失”上,并不为她的话所动,只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敛了眉问:“你们的日子都定了?” 珊珊一听就知妈妈通过了结婚的提案,拍了手回眸一笑:“十一,国庆五十周年。”这种闪电婚姻,令婵娟心里更沉重,她只得说:“安排这么紧促,来得及吗?”珊珊又是莞尔一笑:“不需要准备,先旅游,‘新马泰’之恋,回国再举行婚礼。”婵娟重重拥抱了女儿,泪水不争气滚了出来,落在珊珊脸上。可珊珊笑了,这笑容像拨开云层的青天,那样清朗愉快。她深深明白,母亲的几滴泪水,就是答应她的结婚。她感动了,低声说:“妈妈,女儿永远是你的心头肉。” “只是你们才几天?”婵娟稳住了情绪,松开珊珊,抹了一把泪,解嘲说:“看……我的。我给你做吃的去。”珊珊反手拉了她,脸颊微微的泛着红晕,带着三分羞怯和七分喜悦,她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感受,说:“虽说是快一点,可闪电结婚有也好多优点,最大的一项,是避免了夜长梦多!”婵娟身了一抖,看出了她对那假鬼子的死心塌地,扫了她一眼,又见她喜悦里眉毛微锁,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做母亲的熟悉这个表情,这表示女儿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情了。她就故意嗤地一乐,捏了女儿的嫩腮,车身往厨房走。 珊珊白皙的脸上一对的眼睛显得格外黑,急忙跨了二大步,拦在母亲面前,展开了一个安静而恬然的笑:“妈,你急啥?我有事跟你说。”婵娟见她果被自己心里言中,满脸促狭样儿,拉着她改了方向,一边朝窗台边走,一边刮了她鼻子说:“跟妈生分了是不?有话还神兮兮!”珊珊神情紧张说:“我想……要钱。”婵娟看到对面有装修的出出进进,心想这邋遢书生到底是南边来的人,效率快,嘴上却对女儿说:“要钱你自己拿呗,哪个抽屉没有放钱?” 珊珊低下头,不安地说:“我……要二十万。”婵娟没有了笑容,盯女儿看了半晌,才说:“是结婚旅游要用的?”珊珊头垂在胸襟,声音如苍蝇:“不,他想……借。”婵娟本能找到了那个胡伟脸上多了什么:骗色骗财,可又怕伤了女儿的心,只是拖了长腔“哦”了一声。珊珊急于表白:“妈妈,你不要嘘这种嚣声。他想做生意,一笔不花多少精力的好买卖,一时半刻回不了泰国,碍了几天的口,才被我逼出来的。” 原来这几天,胡伟并没有住进珊珊的屋里,每天住在港丰大酒楼里。珊珊嫌“牛郎织女”没有居家的情调,可噘了嘴说,一天宿费就得三百元,怕是大了手脚。胡伟从背后揽过她,手插在她屁股后面的口袋里,不屑说,生意人,要的就是这份手脚,这份大气。你还小,不太懂,束了手脚步,就会弄丢自己的生意。面对他那份潇洒劲,珊珊自惭形秽,只得把头埋在他胳窝里。 珊珊回到自己屋里,胡伟在酒楼里一次次打来电话。一会儿,他在电话里亲昵呢的,“老婆,我正在请客,请生意上的朋友吃鲅鱼。”她在这头受了感染,娇柔柔说,“那感情好,鲅鱼圈鲅鱼圈,就是靠鲅鱼驰名。老公,我这就赶过来的,叫你的客户吃大白菜炖鲅鱼,这是圈子里的一绝。”他在那头不慌不忙说,“老婆,你就不要过来了。生意场里尔诈我虞,你还年青,纯洁,纯洁得会弄丢自己,我怎么会舍得把你往那鬼地方带?”她噘起的嘴能挂油瓶儿,含了娇也含了老道说,“不呗,出去做生意要应酬,没有女人伴随,人家老板看不起,这生意还咋谈?”胡伟在那头哈哈笑,笑完了一本正经说,“那是大陆的土老板的藉口,他们成天去舞厅里混,在脂粉堆里泡,回到家里哄老婆婆,堂而皇之说是在做生意。这样的事,我是不敢这样对待你的。”珊珊心里装进了蜜。 又过一会儿,胡伟又打来了电话,说“老婆,我买到了一个批文,这个批文是做毛豆油生意的,三千吨,能赚一大笔钱。你大爷是油脂厂的大老板,你赶快跟他谈谈。”珊珊不是生意人,但知道大爷是生产豆油的。她静了心听他继续细说了这笔汽油的来龙去脉:这是北京的一个部长的儿子给的批文,批价三千七百元一吨,与市场价差有一倍数,看到正式有你公司抬头的红头文件,你才付人家的好处费,就是搞不成,你不失一个铜子,顶多你的公章做了一次无用功。珊珊才确信无疑,自个的对象能与眷属做一笔赚钱的生意,她也跟着在蔡家露脸,何乐而不为?她撂了电话就找营平,找到之后照本宣科说了一遍,末尾,她兴奋地拉着他的胳膊说:“大爷,就像上厕所捡到钱一样,得来全不费功夫,几天几天就赚好几千万。” 营平近五十岁的人,一脸如来佛,慈祥地摸着她的秀发,笑着问:“这好的事,你妈妈啥撂一边的?”珊珊头一歪,露出一嘴的白牙:“我压根儿就没有让她知道。”营平几分意外,刮了她的鼻尖说:“哦,怕你妈要打官司分了心?”珊珊眼珠子一转,狡黠地说,“官司算什么?就像一家人搓麻将,肉烂在锅里,谁赢谁输都是自个一家人。” 营平缠不过珊珊的推揉,终是同胡伟见了面,几个回合之后,签了合同协议。合同规定,营平的公司首期应付胡伟三百万元的现金汇票,事成后胡伟返回营平个人一百五十万,内地的老板都喜欢吃外国商人的回扣,就算东窗事发,国内的老检也鞭长莫及。但是,姜还是老的,营平提出,这么大个数没有一个公司出面担保,营平的公司也不敢出手。胡伟拉了珊珊一边说,叫你妈妈担个保吧!珊珊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说,那我还用得着叫大爷做?胡伟噎住了,思忖半天,他眼里又起了亮点,说,那就动用我的关系,到深圳去吧。为慎重起见,约好营平亲自带上现金汇票,同胡伟珊珊到深圳。营平一离开,胡伟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经珊珊一再追问,才知道他手里短银子,叫尿憋死了大活人。她才急急忙忙跑回家,演出了前面的一幕。 珊珊轻俏俏的在说,婵娟却沉重地在听,很俗气的一个骗局,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却叫自个的女儿如醉如痴,这怎么是好?唯一的一块血肉,面对挑战的是人生的浪潮中载沉载浮。不行!她深呼吸,必须叫女儿摆脱这些,必须摆脱这个骗子,否则,她立刻就会自己毁了自己。她蓦的回过身子来,正视女儿说:“钱我白送给他,只是你要清楚,这是最后一次。”说罢,就俯在茶几上开了一张支票,末了往茶几上一推。 珊珊虽见不得她那倨傲脸色,脸上还是有了悦色,却不解地问:“最后一次,什么意思?”婵娟本是掂量了好久的话,却仍是冲口而出:“他这号人是跨国色狼,用的是连环骗……”珊珊立即返身去拉门,负急说:“我们可以不要你这笔钱,可不允你这般侮辱人!”婵娟也不挡拦她,轻轻地说:“你心虚什么?二十万用完之后,结论不就出来了吗?”珊珊嘎地立住身子,不是听进了她妈妈的话,可是在这最需要银子的当儿,她就是打肿了脸,也没有资格充胖子。因为她就站在妈妈的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人格与人民币,此刻还是人民币重要。否则,一副大哥大气度的老公胡伟,因欠了港丰酒楼的房钱,不得不被扫地出门。当然,她不能说给她的妈妈听,可第一次心际震动了,在这世界上,哀求别人怜悯,包括自个的亲人,只是缘木求鱼的愚蠢行为。只有自个争气,被自个爱的人有光,赚得盘满钵满时,真正重要的是建立自己的事业,有了钱,人生才会有意义,才是唯一致胜和得人尊敬之道。可是没有了银子,斗志和自信早不翼而飞。现在她只想跑出这个家,就算哭,亦不希望给她妈妈看到她的眼泪! 再说那日琼思坐到天明,就急柯营平,可就是得不到营平的复柯。怆然涕下,她突然记起那畜牲酒醉里吐出来的话:你以为你是我……大哥,还会偷人养汉子,有了大房的……还养二房的。琼思当时听了稀里糊涂,现细想,盐平当时虽然喝得一塌糊涂,把自己当成了娇美,而戏谑他本人是娇美的野男人。可酒醉心里明,骂的是仇人,盐平不自觉的验灵了一个事实,丈夫营平在外面养了二房,作为他的老婆,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曾想留心过他身边的女人,却没在意过,难道是那脚手不离他的昵昵女?可能吗?她是他俩的干女儿,她还有一对好几岁的乖乖儿,也就是他俩的干孙子。可盐平还会说错?他这多年的加班,彻夜不归,原来是在和二房在加班,加女人肚子的班。 人在下半夜,还能给她复柯吗?琼思无奈中走到窗前,把脸贴在冰凉冰凉的玻璃上,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夜好深,夜好沉,夜好静谧,天边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星,暗黑的穹苍广漠无边,只能隐约听到风在横空的嘶叫,夜,深不可测,营平,深不可测,蔡家,深不可测。这是一个悲怆的夜,一个雪上加霜的夜…… 直到日上三竿,营平才给她复了柯。他似乎在那头活得不耐烦,线里的声音很呛人:“柯鬼还是柯魂你呀?”她一夜的痛苦瞬息化成了火,吼:“我柯你的魂,寻你的尸!还晓得复柯你?”他生来就是贱象,愣了愣即刻低了八度音,声音带哀叹的,辩解说:“你也不是不知道,白天为珊儿的生意,四处筹钱要带到深圳,晚上,连着夜要加班,这不,老爷子又在柯,为杀家麻雀打官司……”他嘎地中断了声音,因为他听到线那头说了:“你不要表演了,你成天是在加班,是扑在女人肚皮上加班。……你说呀,哑了还是聋了?” 他说了,声音又回到高八度:“你胡扯些什么?我有那份力气,也没有那份贼胆……”他又嘎地中断了声音,那头的声音叫他失去了魂:“不要装腔作势了,你连你女儿昵昵女的肚皮都敢捣,可见你们蔡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个是男盗女娼。”他猝防不及,身子和嗓门都虚脱了,连色厉内荏都使不上,只是呐呐说:“这话……是你说的吗?……昵昵女……怎么一杆子打枣扯到蔡家哪?” 琼思在那头又放了一个原子弹:“因为我今晚被人强奸了,奸我的人,就是你蔡家的老三。他跟你一样,连兔子都不及,窝边草都吃了,是猪狗牲畜。”他彻底被击跨了,连声说:“我回来我这就回来。”他一回家,琼思用撕打的方式,发泄了自个的愤怒,并以死相拼,不让他出屋一步。 原来,营平的家是沈阳铁西区的。他父亲蔡宫良原藉是南方,家庭出身,工商业兼地主,是双料货,城里农村顶尖的坏分子。在大下放的那一年,他举家回到盐场村,接受曾被他剥削过的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时,营平才十八岁。正是他血气方刚的年龄,遇着了正着十六岁花季的谢琼思。不过她是他的极端,出身在五代都是苦大仇深的雇家里,是为皇宫里服务的。她爸爸是大队的党支书,是操纵他家命运的手腕人物。他当时正读老三届,城里人优越感的眼里,已经渗进了阶级与阶级斗争,对社会主义能激发中国人民的蓬勃创造力,并重造历史上的盛世辉煌,确信无疑。 那天,一辆解放牌汽车载着他的家,停在多年一直当生产队仓库用的他的家门口。他拉着小他八岁的汉平,眼睛穿过围观他们的肩膀,落在大海里,海面上,几艘渔船遥远地飘荡,落日刚刚沉落,天空被彩霞染红了,连海水都红了。有几只白色的海鸥,在岩石上低低的飞翔…… 他看到这幅美景,就踌躇满志了,心里扎扎实实感到了:老人家说得对,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他是大有作为的。这时,一个红影子挡住了他大海的视线,他定眼望去,原来是一个年青女学生,可她的穿戴就不像女学生:穿着件红色狗皮短外衣,戴着顶红色兔皮小帽子,红色外套敞着扣子,里面是大红色的毛衣,大红色的灯丝绒裤子,大红色的靴子,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大红与白色参织的毛线长围巾。火红的年代,颜色相当的敏感,女红男绿,特鲜明的感觉。他再望那张年轻的脸庞,就愕然了,农村还长得出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圆圆的脸,秀眉朗目,挺直的小鼻梁,下面是张小小的嘴,圆润润,没有棱角,却柔美无比。 营平不再有了城里人的那种优越感。他放开汉平的手,走到那红影子跟前,呆呆地望着“柔美无比”,脸上跟着无限柔和,嘴张了几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哪知那红色女孩子说话了,说得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吓了一跳,从此就觉得他生就就低她一等。她轻轻抿嘴一笑,说,我认识你,你叫蔡营平。她居然认识自己,他有点飘,眼里只有她的二个盛酒的酒窝,还来不及表达什么,可耳边又响起了她的脆脆声:你爸爸是回来改造的,你跟他不同,是回来接受再教育的。这是我爸爸说的。 他才回到现实,这多年来深植于他意识之中的,就是:弱者,穷人,无产者的利益无尚荣光的。在姑娘眼里,他不是这三种人的范畴,要需要再教育。场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站在跟前的红影子,彷佛成为了一个要人一般,变成人注意的目标。她站在那儿,有种从容不迫的安祥,有份控制全局的力量。他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哈了腰鞠了躬,只记得他说了:是的,我有二只手,不愿意在城里吃闲饭。她咯咯地笑,说你真逗,还会演戏。他有几分懵懂,可还是说了,我会演戏,是带样板的,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她笑得花枝乱颤,说,你只会演二鬼子,电演里的。他搞懂了,红了脸,知道从此撇不开一个一身红的女“李向阳”。 从那以后,他总希望见到她,而每次见到她,心里却总有抹不掉的一丝悲哀。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一双麻利的手,只要田地里干活儿,她准会在他的身边,干完了自己的那一垅,顺手牵羊带他一把,锄草割麦子都是如此。经她一带,心里总爱噗噗跳,也总是在这个时候,她爸爸就背着手,出现在她俩的面前,似笑非笑,叫他灌上了铅,往噗噗跳的心上浇。 他盼望他俩单独在一起,她很野,野得他就想跟着她野。那时学校里不上课,可村里的夜校每天都不拉,除了学习认字写字,还要演样板戏,隔不了几天,大队要定期会演。他会演戏,进了公社的宣传队,可她只会看戏,却也跟着进了宣传队。她没有唱戏的角儿,她的事儿却不少,总是帮他抱衣服,总爱替他化妆,有时还给他警告:那个李铁梅,对着你抛了二个媚眼儿,你是她的爸,可不能乱来的。每每这个时候,他在她的眼睛鼓励下,大了胆子捏她的手,捏得她不再野,捏得她柔美无比,鼓鼓的胸襟往他身上蹭。 有一天,他排演《龙江倾》不顺心,在风里在雨里在船上的动作很生硬。导演生气了,说这是没有在海里乘风破浪的结果,要“江水英”带他到海里去实习。她在一旁主动请战了,说我是渔家女,在海里行船是拿手戏,他就交给我好了。琼思带着他钻进挂着月牙儿的夜空,没有上船实习船上的动作,却钻进了钻进红高粱地,坐在一条土棱上。营平拔着身边的草儿,红着脸不说话。琼思扯起土坷垃胡乱扔,,打得高粱叶刷刷响,心咯咯跳像打小鼓,身子就往他那边靠。营平四处瞅,身子往高粱地深处挪。琼思扑上来亲他啃他,主动解开怀,主动把身子要给了他。他真害怕,不会那事。她就火辣辣地骂,你孬种,没开过晕,四条腿的猪儿你没有见过?他被骂得不孬了,把她摁在土坷里,落得她第二天背疼腰疼浑身上下不动都是疼。 心灵有了着落处,不开心就找琼思身上发泄。可成天不能拿那玩艺当饭吃,生产队里的体力活儿,样样不比那玩艺好受。那天营平拔完麦子坐在土棱里,精疲力竭,说,真累。琼思做了他的女人,反而像生疏了,走在一起要一前一后隔二步,坐在一起面对面隔一垅。她说,你才知道累?有句俗语,男人拔麦,女子坐月,懂了吧,比女人坐月子还难常受。营平抚着两只血糊刺刺的手掌,没精打彩说,月子,是你还我?眼前的才是洋罪,没受过也没见过的洋罪。 琼思心怜了,也不怕顾嫌了,掏出早备好的紫药水,边抹药水边掉泪眼,说,我想坐月子,你叫你妈去我家提亲吧。营平手哆嗦一下,嘴合不拢的,好一会才说,我怕,你爸爸。她想也不想,说,有我,撑着的。回家吃饭时,营平对父亲说,我想……娶琼思。宫良放下手里的碗筷,车头翻了白眼问四娘,琼思?那二个字拖了很长的腔,一幅首长大气的味。营平听不惯,难怪琼思背后老嘀咕,你爸爸的臭劲,像泡了茅坑的,要不是碰着我爸,准会让他当海绵使。 四娘低了眉眼说,琼思,就是书记家的小丫头。见宫良只是喝酒,一言不发,她又添了一句,恐怕咱们就这样了,要讲门当户对,咱眼下还不如人家哪。营平心提在喉咙管里,爸爸总瞧不起琼思当书记的爸,比国民党强不到哪里去。见男人不做声,四娘牵了儿子的手给男人看,重重唉了一声,说,这年头,像咱家这样子,你是双料的,还真是人家,躲还躲不及呢,谁往上贴,那不是天下头号傻瓜吗?琼思她爸,像是个开通人,对你制裁,不像对别人那般严,我看我去试试。宫良眼落在营平的紫手上,也叹了口气,说,试试就试试吧。 四娘低着眉眼出门,扬了眉头进屋,话出口变了腔,直说成啦成啦,十天半月就成亲,这真是蔡家八百年修的的福气。宫良好意外,说,他爸,不嫌咱?四娘说,你也是老糊涂,嫌咱还把好姑娘往我家塞的?他爸送了我老远,还说,庄嫁人谁嫌谁?谁都得吃饭呀,过日子。只是我家琼思,看营平肚里有水儿,挺乐意的。一家人对书记感激涕零,多难得的理解呀。但只有营平清楚,过不了几个月,琼思就要做除了拔麦子以外的另一件害怕的事儿。 婚后,琼思对内掌管了家务,对外也是说了就算。虽然她肚子一天天在大,可性格越来越泼辣。她和四娘不一样,谁家打了营平家狗,谁家的猪毁了营平家的自留地,敢跳到人家炕头上骂。村里人说琼思俩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然而,营平一上大学,琼思就完全变了。她一面害怕他当陈世美,一面埋头干活,挣工分,养活上有老下有小的营平一家子。越是这样,琼思的文化心理与营平就越是不能保持在一个层次上了,加上营平毕业就在沈阳市政府里工作,夫妻过着既是牛郎织女而又非牛郎织女的生活,俩人间的语言就越来越少,尽管琼思越来越少妇,美色不减当年,尽管谈论起野鸟野草野花营平不如她,尽管过日子自然更没法比。当然,营平和她在一起,也有过冲动,冲头完了,她又是屁是屁又是鼾是鼾的睡眠,他就更加没有劲了。 也不知为什么,营平突然被派到市政府驻海口办事处任科长,一去是三年,琼思眼里的营平不是以前的营平了。她到海口就见到屋里有女人用过的纸,她用身子体验出他越来越青春,脑子越来直开放。夫妻房里还放录相,男女光屁股不说,洋女人连狗鸡巴都敢往那里面插……最恼人的是,他老让她当模特儿,说你的线条真美,让我画你画过够。她让他画,这是他的绝活,一辈子唯一的爱好,那时在田棱上她要他画过,他说,就这环境画个屁?他的兴趣就是爱她的肉香。这下老了,他的兴趣似乎更玄了。她看着自己逼真的裸体象,也为他的才华和热情搅得心神不定,也会一天不见面就坐立不安。可每次呆了半月上十天,他总是打发她回到盐场村,连个商品粮的户口都不让她上。 直到鲅鱼圈成了开发区,营平回到了鲅鱼圈,任了市府一家大企业的老总。营平连续几步之阶,使琼思的命运发生重大转折。蔡家早已落实政策,却不迁回省城。后宫良坐上了水产局付局长,后来偷着办了个人的公司,营平自然同意琼思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客观环境对人的文化层次,心理层次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盐场村的生活,对于琼思就像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旧衣服,熟悉而随和。琼思谈论起什么来,此时的营平,都睁大眼睛傻听,傻问,叫人烦。 面对这种生活,营平却露了怯,总嫌不大气。不说别的,吃饭营平就不习惯,说还是南方的饭菜养人,不许她喝凉水,不许吃生葱,吃了大蒜要嚼茶叶,不许随地吐痰,进屋要换拖鞋……幸亏没加进日本队的礼节。买了好几身时髦服装,蝙蝠衫,西服,夹克衫,连衣裙,琼思不穿,怕人笑话。营平请同学吃饭,逼琼思换上连衣裙,谁料一进屋,竟不会迈脚步,两盘菜全砸了。他就恨恨地骂:绣花枕头,狗肉上不了正席。 人家穿高跟鞋挺胸走路,琼思可好,猫着腰呀像只在捉虾。全家人上公园,琼思东张西望,比比划划一惊一乍,惹得旁人都看琼思,望着营平嗤鼻。看电视,一会儿:嗒这闺女真好看,一会儿:那叫啥衣裳,露两条大胳膊奶头都掉出来啦。一会儿,咋地啦?是不是他老婆叫人家拐跑啦?弄得人哭笑不得,有一回干孙子叫院里孩子打了,她踹门跑到人家闹去,骂人家小王八蛋,气得营平直跺脚,连声叹气,丢人,丢人。 琼思看出自己和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变得非常敏感,开始是自卑,虽然她有干女儿昵昵女做她的帮手,可她还是在家里忍着干这干那。尽管如此,她与婆婆四娘的关系越来越差。做新媳妇时,她对婆婆有三招:在吃上,让婆婆先吃,言真真意切切;嘴上,嘴巴甜,尽拣好听的说;在手上,家里的家务活不让丈夫沾手。有时宫平想插手,妻子就把营平往四娘身边推,说,娘儿俩谈谈吧。 四娘看到媳妇如此这般敬爱儿子,就把笑写在了脸上。而四娘也有四个原则:她膝下全是孙女,可她重男不轻女,琼思生了二个女孩子,她绝不让媳妇有被看轻的感觉;护媳不护儿,严是爱松是害的道理她记得可牢可牢的;不该要的绝不要;一碗水端平是始终坚持的。所以婆媳亲如母女,胜似母女,婆媳其乐融融,拉动了整个家庭的关糸。 可随着宫良一解放,四娘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变得爱挑剔她,还不当着她的面前吱声,见到她老是搭拉着脸儿不瞅人,对她没有了四个原则。自然,琼思也不傻,把那三招儿收藏起来,走向另一个极端:在家里想干啥干啥,四娘再也使唤不动她了,若是多说了琼思两句,琼思马上准跟她顶起来。嫌不顺眼自个干!邻里若是说琼思两句,或者给她个白眼,琼思就骂,呸,有啥了不起,吃人饭屙狗屎。就这样,琼思成天有枣儿没枣儿打几棒。 对营平也是一样,回家晚了,她就坐着看电视,逼四娘下厨房给营平弄饭,他知道她是给他下马威瞧瞧。她似乎也觉察到某种危机感,见了营平就骂他没本事,逼上梁山他托人给她上户口,找工作,哭哭啼啼骂他没安好心,想甩她。他是体面人家,她这样闹谁受得了。早听说人们议论,说他们好了疮疤忘了疼,看不起农村的媳妇,一家子欺负她,这话当然是她对外人说的,别人信她不信他,中国人历来同情弱者,全不管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有时,宫良愧疚地对营平说,都是我们耽误了你。四娘却说,凑合过吧,别叫人家说咱们忘恩负义。 假姑嫂同恋一刀哥 11 风流佬羞对最后知 再说婵娟打发女儿离去,按原来算计的来到了琼思家里。她一进门就好生意外,平日里的大忙人营平居然在家,他脸上好象挂了彩,眼角里卧了一条不大的蜈蚣;她意外整个客厅房间乱七八糟,台灯倒了,花瓶闹钟全滚在地毯上,书籍、报纸散落了满房间,镜框连同结婚照掉在地上,一地的碎玻璃碎片……这简直是一个劫后的战场,不堪入目。 营平见到婵娟更意外。他怆惶站了起来,手摸了脸上的蜈蚣说:“嘿嘿,……撞到……镜子上了。他二婶,你请坐!”说完之后冲着琼思埋怨说,“一大早就要我做卫生,这下让他婶子好笑了,卫生不成,反让屋里落得不卫生,乱七八糟,连个容身的位置都没有。”婵娟一切都明白了,可仍装着不知的,对琼思说:“你也是的,在家里做女人做久了,爱犯官僚,他大爷是做卫生的人吗?人家是国字号的大老板,进了办公室,动一动都是靠人侍候的。” 琼思自婵婵进门,脸色就异常平静,举止也相当文静。先是,她稍稍抬了抬窝在沙发里的身子,算是同妯娌打了招呼。之后,她手里捏着一张纸,扫了一眼,不笑,也不说话,把它扯成一片一片的,撒了满桌子的纸屑。她就用手指拨弄着这些纸屑,把它们聚拢,又把它们推散。最后,她盯着纸屑,问婵娟:“看来你是从那猪狗那儿来,而且是来做说客的,要我家丑不可外扬?” 婵娟仿佛也在意料里,平日二妯娌都是人精,一个嫌一个的姿色,另一个嫌另一个的精灵,因此老不相来往,见面也是皮笑肉不笑。既是琼思把话挑明了,婵娟也不想演戏了,拢过去扶着她的肩膀,掌心不动,手指点了点衣服,就像借火抽烟的人,一面俯身把烟放在对方的手心的火头上,一面用手指轻轻敲打下对方的手背一样,既是歉意,又让对方有着善意的理解。 她这么一个轻轻的小动作,就使琼思泪在眼中滚动,苦笑跟着唇边浮起,心里忽然又瑟缩了,觉得又软弱又无力,自己污秽的身子,从此再也没有资本与弟媳妇争斗了。可她还是说了:“他二婶子,我是想好了的,盐平那个畜牲,我决意是不会放过他的。”婵娟“哦”了一声,偷眼看了看闷着头抽烟的营平,轻轻说:“这当然好,你爱上灶沾腥,我就送你上断头台,这是天理。可这一闹出去,他大爷怎么办?国字号的老板,在圈子里是数得上号的,走到哪里都讲究个有头有脸,就是脚上沾了污秽,哪怕用西装里子,也是要擦拭铮亮的。所以,这种卸磨杀驴的事,还是要前思后想,再拿主意也不迟。” 营平脸白卡卡,把老大一截烟头往烟缸一摁,手捧了头言不出声。婵娟本是想看出他有没有醋意,但他脸上的表情虽是那样颓废,却也莫测高深,尤其那眉梢眼底,带着一种难以揣摩的慌乱,她简直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这人,在家里就是这个样,和尚的雀雀,白大了的,可他在单位就一呼百应,却是难得搞懂的。 琼思出奇平静地说了:“我想好了,我不碍他的面子里子,先离婚,他走他的阳光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婵娟愕然了,离婚是成年女人最忌诲的词语,它甚至比贞操还要珍贵,她怎么会轻飘飘脱口而出?难道她四十多岁了,春心不老也傍了“第三者”?琼思没有容她想下去,起身来到外凉台上,眼斜仰望了上去,眼睛落在盐平住的凉台上。婵娟不思其解,就跟了过来,眼睛里却是另一幅景象:娇美养的鸡群里,“道貌岸然”的大白公鸡,高高的昂了它那雄伟的头,它斜睨着一只不远的母鸡,就放低了头,一面偏了半掰身子转过去,一面低声“咯咯咯”,转着转着,就转到了那只母鸡背上,它的其它太太们若无其事没见着的,有的公然还在同性恋嬉戏,倒是一幅挺美的合家乐。 琼思意味深长看了那边一眼,边回到客厅,边车回头对婵娟说:“你是要问我为什么,对不对?我实说了吧,不看你大哥走到外面是驴子屙屎外面光,可他肚子尽是糟粕。昵昵女是要饭要到我屋门口,我才收留她的,才给她一口饭吃,才认她做干姑娘,才让她学会了做城里人。可他呢,把她抠到了手,我这才明白,昵昵女白天在我家里做佣人,晚上回到盐场村那间老屋里,和他做夫妻,还生了孩子,就是那个一对一口一声叫我姥姥的双胞胎,你说这是不是一个颠倒黑白的世界?我还能与蔡家这群畜牲为伍生活?”她坐了下来,没有声嘶力竭,词语却用得刻薄的很。 婵娟一屁股坐在她身边,这才明白她带她去凉台的用意,也明白了营平慌乱的原因,过去她听过营平有女人的风言风语,她没往心里去记,因为她见的多,鲅鱼圈再正经的男人,除非他与外面隔绝往来。出门在外,有应酬就得吃饭,吃饭就得有“纯小姐”陪饭,有的急不可捺,吃饭的中途就“上听”,“听完事”再下来吃饭。她求人办事,付出这样的“听钱”,远比吃饭听歌还要多得多。作为老板的营平,难免不进这种场合,少不了沾些腥。所以她曾听了就听了,没往心里去记。眼下一听说是她也认识的昵昵女,还有那个叫她二姥姥的环姻环云是他俩的亲骨肉,婵娟心里如吃了人肉的,直想往外吐口水。这是夫妻俩的事,看来打也打了,吵也吵了,她多言就太不识时务了。 想到来的另一个目的,婵娟就立起身,拉了琼思的衣袖说:“我也不想听你们夫妻间的什么经书。清官难断家务事。想你一夜之间白了多少头,我请你到金海湾酒楼喝中午茶去。”她闭口不提港丰,是怕见到那个心中已定论为跨国骗子的女婿胡伟。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也许是她家里难念的经。 琼思略一迟疑,顺势站了起来,正欲进卫生间化妆,哪知营平拦在她面前,脸如撞了灰袋子的,说:“思思,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再说分手。老四那里,给我一个面子,我去教训他,替你出口气。”琼思瞟了他一眼,见他头发勃乱,蓬头垢面,一会儿老了许多,心一忍,说:“容我再想一想,再给你答复。在我没有答复你之前,你不要自作多情自我聪明。”心里却轻蔑说,这口气是靠打架就能帮助的吗? 在港丰大酒楼没有开业之前,金海湾是鲅鱼圈唯一带星级的酒楼,眼下出台了港丰酒楼,它的生意就不如以前红火了。婵娟和琼思进了二楼餐厅里,选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坐下,要了菊花茶。待服务小姐离去,婵娟一面抿着茶,一面从茶杯上面看着琼思,心里直骂营平瞎了眼睛犯贱,怀里揣了活宝却不肯专一的消受,而是在外面沾花惹草。同时也奇怪,琼思结婚了二十余年,仍然新鲜得像刚挤出来的牛奶,四十多岁了,依旧美丽,仍旧成熟,仍旧恬静,哪怕是此刻,心灵划过二道重创,也是美丽仍旧。 婵娟这样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痛,悄然从深处划过。当她看到琼思眼睛要转向自己,忙没话找话说:“唉,这酒楼也是的,一冷清就冷清了。”琼思仍像是什么事情没有发的,环视了四周,苦笑说:“唉,可不是吗?酒楼跟人一样,也有竞争的,年代久了,就是十七八岁也不中,何况人老珠黄,更况残花败柳。” 婵娟见她多心,出口的话也在伤人,也不想往她伤口去撒盐,直截了当说:“姐儿,实不瞒你说,我找你还有一件事,打听一个人。”琼思本是心情不好,说话处处带有挑战,见她又绕开了圈子,还直接端了话题,心里受用一些,忙缓和了语气说:“打听一个人?我是家庭妇女,要打听也不是找错了对象?”婵娟不想多说废话,一面往她杯子里添茶,一面说:“永中年这人你识得的?” “永中年?”琼思重复了一遍,好奇的问她,“你也认识这个人?”婵娟低下眼帘瞅杯里的茶水,说:“我认识他,还用得着来找你?”琼思急急说:“他犯着你什么事了吗?”婵娟心到了喉咙口里,却轻俏俏说:“穷书酸,还能犯我什么事?”琼思一副放下心的样子,说:“这就好。你不看他穷酸,那是大智若愚,他玩女人的本事大着呢!……哦唷,你是看中了他是不是?”说完就拉起婵娟,大惊小怪,完全与刚才判若二人。 婵娟脸蓦地红了,低下了头,却也没有否认,坐下来抿了一口水,说:“我同……他只打个一次交道,有个好印象,还没有落到……那一步。”琼思没有坐下来,绕着她看了半晌,才说:“娟娟,你的心一向是蒙得紧紧的,人家上门说媒你都带骂,怎么朝他……哎呀,我想来了,我大哥介绍他来鲅鱼圈之前,就给我打了招呼的,说他的学生挺坏的……”婵娟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说:“坏?”说了,红脸即刻成了白脸,卡白卡白的,胸襟动了起来,起起伏伏的,是哪样一种坏?是吃喝嫖赌的那种坏,还斜着瞅女人的那种坏? 琼思看到她失容落貌,就拉了她坐下,一返刚才一脸的苦愁烟消云散,嗤地乐了,说:“不是那种霸里霸气的坏,是……是那种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那种坏。”婵娟透出一口长气,捂了胸,明知故问,说:“这词新鲜,坏男人还有女的去爱?他还是你大哥的学生?是美国那个大哥吗?”心里也震撼,女人一提起他,为啥连痛苦都没有了,难道他仅仅是她哥哥的得意门生?琼思哪顾得她想什么,一脸光亮,说:“看你,大哥还能有几个的?那姓永的是我大哥的学生,厉害的很,双料博士后的,学的是医药。我哥说,他哪里学做拿手术刀的,简止是学了女人专业的……” “女人专业?”婵娟想起玲平那天说的话,就先敛了眉反问,后自嘲说,“哦,就是嘲笑喜欢女人,还吃女人软饭的!”琼思纠正她的“自作聪明”,摇了头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哥说,他的女人世界是在他的笔下,一个个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婵娟又捂了胸,又自作聪明说:“哎呀我的妈,他是写书的,作家?”琼思又纠正说:“外国作家,他只在外国出了二本小说。回到中国,却一本书都没有出。”婵娟一脸担心:“怎的?出版水平锋芒毕露?” 琼思摇了摇头,含了一副不肯定的神态,说:“我对他知道的也不多,听说他回国他没有写书,在温州一家独资外企医院做院长,前一个月才辞职,做了沿海一个省的签约作家……”婵娟说:“作家就是作家,前面还加了形容词的?”琼思说:“我也不太懂,是听我哥说的。”她把哥的话当圣旨样的告诉了她:如今作家也学当官的,不搞终身制,变养作家为养选题,作家申报创作选题,确认后与文学院落签订选题合同,并能获得创作津贴和出版资助,在合同期间,亨受作家身份和待遇。这是文化上的一份迟来的进步。专业作家把人给养懒了,把人养笨了,养得盲目优越、自以为是不思进取坐山吃空了。文学离不开生活,写书的人原本生活积累厚实,创作才能才华横溢。而现在养题材虽是权宜之计,但毕竟是一种有限的进步,让作家贴切生活,写出更鲜活更有生命力的作品,将精神产品完全市场化,使其物有所值,让作家最终卖文为身…… 婵娟像听天书的,听着就听得生了厌,截了她的话题问:“中国这大的地方,他啥就相中了鲅鱼圈的?是你大哥叫他来的?”琼思见服务员推着点心车过来了,半抬起屁股拿了一碟凤爪放在桌上,然后拿起筷子挟了凤爪进嘴里,咬得脆骨嘣嘣响。直到嘴里响声没有了,她才说:“也不全是。他当签约作家之前,先要选题。听我哥说,他选中了沿海向中西部辐射经济,辐射观念的题目,专门写介于中国富人与穷人中间的那一类人,乡下人是如进了城,城里人又是如何跨出国门,还说不写历史重复的事儿。我哥一听就怂恿他来,说鲅鱼圈这种人最多,手里捏的钱像大亨,脑子里没文化像白痴。” 婵娟点了头,却仍有搞不明白的事,就说:“作家就是拿笔写呗,啥还要开店子的?”琼思这次没有说是她哥说的,煞有介事说:“这就是你外行了,人家儿作家都是写熟悉的事,他开店子,这叫深入生活,体验群众,就像吃啥补啥一样,缺哪种素材,就到哪里去体验。”婵娟若有所思,红了脸突然说:“若是……要写夜总会……‘上听’,他……也不要找个小姐‘上听’的?” “你以为是打麻将,什么‘上听’‘和牌’的?”琼思平时闲着无事,有时在楼下老革命活动室去打牌,有时也爱在家里设牌局。她懂麻将里的述语,就很老道地说,“他若是要写打麻将的场景,找熟悉的人问问就行,没有必要坐在桌上去体验什么‘听’的‘和’的。”婵娟知她误会了,飞红了脸,小声解释说:“我说的‘听’,不是麻将里的‘听’,而是和女人……金海湾一‘听’……五百元呢?” 琼思从她脸上的表情读懂了“上听”的含意,嘴里直吐口水,末了想起什么,紧张地问:“这详细的行情,一个女人家的,怎么……”婵娟忙说:“我请那些臭男人办事儿,就得请他们去夜总会‘上听’,这‘上听’钱都是我掏的。”琼思呆了好久,浩叹一口气,说:“今天才闹懂,我屋里的营平,吃的是国家的饭,就是被你们个体户拉下水的。” 婵娟一看她好好的又回到那件恼人的话题上,忙拉了她的胳膊说:“那姓永的小子,你还没有说完呢?”她含了娇柔嗔目,目的是想让琼思忘记烦燥。哪知琼思一语一鸣惊人:“那小子更不是玩艺儿,他玩的女人,还是五颜六色的。”婵娟没有听懂,重复说:“女人还有颜色的?”琼思一本正经说:“正式的就有一白一黑……”婵娟脸灰了,却惊叫了:“黑女人,好败味口。”琼思有几分羞意说:“我开始也这样说,反被我哥讥笑了一顿,那黑女人有华人的血统,面孔长得像乔丹,比前面那个白女人可爱,一般人只有做梦才能遇见到。” 婵娟心里如倒了五味瓶的,嘴里说:“是吗是吗,好看就遇上了,就结婚了,没有道德观了?”琼思见她心烦意乱,说话也没了准头,眼睛一转,神兮兮说:“他与那黑女人不知断了没有。听我哥说,那黑女人爱他爱得要死,而他黑岳父老子却恨得要死,都四外在打听他,还是悬赏呢!”婵娟更是没有灵性了,痴痴地说:“他能出国,也是有钱人家,穷黑鬼子属第三世界,来自发展中国家,肯定看中了他的钱。他有几个钱有什么了不起?”琼思瞟了她一眼,见她语无伦次,心里有一阵快意,更是添了色彩,说:“他才没有钱呢,从小是个乡下放牛娃!他上学是靠奖学金。而那黑女人,才是有钱人家。他是南非一个什么头头的独生子,先是在台湾长大的,后在美国留学,费了好大的心事才把他抠到手的。” 不想婵娟笑了起来,嘿嘿的,就是说不出话。琼思低着头吃点心,说:“什么事这么好笑?”半天不见她有声息,忙抬起头,吓了一跳。因为她眼里的婵娟,眼睛发直,头直摇,嘴里乱嘀咕:“什么人……不好找,找一个只有……牙齿是白的锅底人……亲个嘴都恶心……”琼思一看不好,同情心已掩盖了她的快意,忙扔了五十元钱,扶着她出门来到医院,脸苍白说:“医生,这怎么是好,她像神经出了茬的……”医生也不搭话,见婵娟依然在颤抖,似乎不胜寒瑟,只在她在后颈上捏造了捏。经这一捏揉,婵娟忽然像被蜜蜂刺了一下似的,就吐出一口黄痰,“哦”一声,眼睛活泛了,泪水也跟着刷刷流了出来。 琼思忘记她自己的痛苦,暗自揪心的说:“唉,真像我哥说的,叫永中年的这人是女人的毁星。眼下,一个黑女人还没有完结,又冒出了一个黄女人了,要是到了美国土著族,看样子红女人也会附了鬼魂的。”琼思见婵娟没有什么事,就没有点穿说她如何,默默送她回了家里,心里浩叹一声:看来,大有大的难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的日子也不好活。 假姑嫂同恋一刀哥 12 娇孙女泪踏不归路 珊珊要去深圳,择了个晚上的功夫,特来宫良家辞行。宫良自决定与儿媳打官司后,心里的疙瘩像突然被解开了似的,平日在家也很能打发自己,看报,玩花鸟草木,玩钓鱼,玩气功,有时也叫四娘邀家里人玩玩麻将,玩得开心,也很惬意。 这天,他把三个小儿女召来陪着他。婷娜嫌他拉了她的生意,拉长了脸叫他出土文物,说:“把我妈拉了回来,我生意没得做,喝西北风?”宫良哪有不知她的小九九,就骂:“不是我老古董,你都在喝西北风。不说老子打个麻将,就是把你们的财产一个个都捏回到手里,老子也敢的。”婷娜一心想着的是新财产的再次瓜分,自然是怵他,嘴里偏生硬:“那敢情好,只要你收了大的,咱小的手上的铜子,充其量算个压岁钱,拱手交给你,用不着你兴师动众打官司,叫外人好笑。” 珊珊一进门就听到了这番话,可嘴里偏生亲昵叫爷爷奶奶,又按辈份顺序叫了大姑小叔小小叔,末尾说:“我是不怕人笑的,巴不得爷爷赢。”宫良有二儿一女陪着的,带着老花镜正玩得尽兴。虽然那天他搅了孙女的订婚酒,可对孙女的情份是没有说的。听孙女嘴里抹了蜜,他打出一张牌,眼睛从镜框上面看过来,笑骂道:“口是心非的东西,你妈妈输了,你哪里再有用的花消的?” 珊珊拢在他肩膀上,说:“肉烂在锅里,钱在爷爷手里,我用不着看人的脸象。”她还在生婵娟的气。听话听音,宫良摘下眼镜,偏头问:“怎的?”珊珊帮他抓了一个张牌,一看还是张好牌,么鸡,正是他要的一张牌。她就笑逐颜开说:“会唱歌的是小鸟。”拿在嘴里亲吻了一口,一面把牌放进爷爷面前的“长城”里,一面轻哼道,“我妈呀,跟你不一样,年纪不大,却像出土文物,像把钱带进棺材似的。”四娘一听她话里带了把子,就老了脸,拖长腔说:“珊儿,你别怪我多嘴,咱们蔡家人,哪一个不是老老诚诚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的?你年岁小,一家人把含在嘴怕吞了,吞进肚里怕化了,吃喝惯了,手脚大了,如今翅膀还没有硬,你就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 “塞住你的牙你!”宫良反被孙女说得眉目生动了,就呵斥老伴说。他把位置让给四娘,起身拉了珊珊窝进沙发里,说:“你没有钱用了?”珊珊如小猫温顺地倚在他身边,苦楚地说:“我想结婚,伟子想做点生意,我俩一同陪大爷去深圳,向她借钱。好说歹说,才借了二十万,还听了一脑子的阶级斗争政治课。咳,没劲!”宫良感到事情大,二十岁不到就要结婚,可他又对孙女没有折,上次闹了她的什么鸡尾鸭尾酒会,他事后很后悔,孙女怎么说也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她需要有人爱她,包括亲情至爱。 思忖了好久,尽量不去评说她的“伟子”如何,他只说:“听人说,国外一个做饭的,也比中国一个大教授有钱,你们婚还没有结,夫婿就没有形象东借西挪,你妈妈的脸不好搁是小,赶明儿你的日子好过才是大。”珊珊替他点起了大烟**,轻盈盈说:“哪有这严重的?”就把伟子如何同营平合作做生意的事细说了,末了她说,“你信不过他,难道信不过我大爷?” 宫良敛眉猛吸一口烟,放下烟**就柯营平,听营平复了柯才恢复了笑逐颜开,对四娘说:“喂,你拿五万给珊儿,算我提前给她的结婚红包。”四娘来不及回答,听三个儿女就“啊”出了声,就把不悦泛在了脸上,把牌一推,说:“不玩了,一元二元,小儿科,没劲。”珊珊听出了话里有话,忙起身往外走,车身说:“爷爷,等结婚再拿……红包。”宫良喝声要她站住,又淡淡说:“珊儿,这个家我还是毛泽东,包括你妈妈那里!” 他这句话对四娘是绝对权威,四娘蔫了头进了里屋。盐平总是心不在焉,下了桌就开音响,把个房里闹得震耳如聋。玲平百无聊赖拿起杂志乱翻一通,心烦意躁的说了句:“三哥,你要听你就上歌厅去听,不要在这里烦我好了。”盐平仍锁住眉头,喷了一口烟,对玲平的话根本没听到。四娘从里屋出来,把五摞钱往宫良面前一甩,却接了口:“老四,别闹人行不行?” 婷娜把音响闭着,盐平故意找麻烦,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警察!我怕你呀,警察姐姐,我是小偷吗?”婷娜明天要出差,一边往外走,一边刻薄对盐平说:“你是不是小偷我不知道,但若没有我,你早就该吃**子。”一句就噎住了盐平,灰了脸吐不出言。四娘送婷娜走后,返身气呼呼对盐平玲平说:“你们别闹好不好,小玲心里头有心事,让他静一静。”盐平阴阳怪气说:“我知道,我们的小玲是直肠子,心里搁不了事,想做女人,在学校恋上了一个男生,人家知道他的身份,就吓跑了。这几天天往臭书酸屋跟前转,八成,今日没有给他好面色。”“你?”玲平恼火的叫,“你又胡编滥造什么了?”“书酸,他同学吗?我怎么不知道!”四娘先是一脸疑神疑鬼,后得意兮兮的样子,“难怪平儿一个晚上,楼上楼下,对面对个,冒了雨来回跑的,原来那同学就在这附近!” 玲平脸上发热,强词夺理说:“我是……在锻练。”“哎哟,”四娘笑着叫,“世界上有跑楼梯锻练的?”“妈!”玲平急了,嚷着说:“你看三哥尽胡说!”珊珊一听老叔子有了朋友,掩饰刚才的尴尬,就说:“三叔,你糊涂了!你在奶奶面前告平儿的状,难道还要奶奶去管平儿的吗?” “反正咱们家,没大没小已经出了名了!”四娘这才有机会瞪珊珊一眼,寒了脸说,“赖蛤蟆打哈欠,大口纳气,‘平儿’是你叫的吗?等你和伟子结了婚,生下一个小伟子来,我保管你老叔会和你的小伟子抢糖吃!”“奶奶!”珊珊红了脸,跺着脚,求救宫良说,“爷爷,你看奶奶说了些什么?” 宫良心里有数,挤了笑边车开头,说,“我不管你们的糊涂帐!”珊珊不想久留,乘机佯作生气,边往外走边说,说:“你说我糊涂,我就糊涂一回。”宫良心一疼,拿起茶几上的钱,追到门口才拉住了她,塞给了她的钱,故意说:“就这样开遛?还有什么要我帮你的?”珊珊拿来了钱,背如毛刺,泪水汪汪踮起脚,脸贴了爷爷的树皮脸,又给一屋子的人鞠了一个躬,逃命般的而去。宫良扶着门框直瞅到她的背影消失,车回身就吼:“都给我滚,让钱蒙了心的东西们!”直到时隔不久,宫良老泪横秋哭泣:珊儿,我一生没有父爱的珊儿,要是我那天知道你一去不复返,就是要了我的一条老命,我也是在所不惜的。这当然是后话。 再说珊珊从爷爷家里跑回家,屈辱怨恨的热泪夺眶而出,终於给人看到她的泪水。不!终有一天我会争回一口气,蔡珊珊是永不会屈服的!她灰了脸这样想,却不得不正视爷爷和妈妈提出来的问题。对伟子,难道爷爷和妈妈是对的?伟子冲着的不是我,而是人民币?也罢,你是骗我还是骗钱,深圳之行,我留心是了,是魂是鬼就是会一目了然。她强打精神,打通了营平家的电话,欲约营平什么时候动身。不想电话是琼思接的,她在那头翻来复出盘问了半晌,才听出是珊儿的声音,说:“是珊儿,他连魂都不在,你柯他好了。……我刚与你妈妈分手,正准备休息呢!” 其实,琼思哪里会睡得着。经过两天激烈的思想斗争,一种捍卫人格尊严的力量,终于使她鼓起勇气,趁营平不在家,一个人来到离家不远的丁屯派出所报了案。半个时辰,盐平被拘留了。在强大的政策和法律攻势下,还没有等三姐婷娜回来想办法,盐平做贼心虚,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签字化押进了班房。而蔡家哗然,都骂盐平是猪狗,更骂琼思不是东西,狗屎不臭挑起来臭,盐平进狱是小事,蔡家的名声由此给毁了才是大事呢。娇美一改往日的厚道,隔着凉台打着鸡,骂:不是就一个母猪死眼睛洞吗?是捣缺了一块肉,还是捣破了一块皮?你不顾兄弟情既做了初一,咱这小的就做十五给的你看一看,你不也是有男人的吗?老子撕破了脸给你…… 情夫一刀造人妖 13 扮靓女揭聘再斗嫂 中年租了房子,麻利的请人装修,取名叫“卖话咖啡书屋”。这日装修在收尾中,他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看了,全是按他要求,地板与墙壁,饰成南美洲原始多年珍贵的黑咖啡树材质,展示纯天然木质最优美的纹理,让人享受这种纯天然咖啡的感受。他挺满意,一时兴起,就挥毫写了《骚客》二字,欲房子完工后就贴在主间室里。尔后,又写了招聘启事,招收一位娴静年轻有大学本科学历的女子做服务员,工薪五百,包一顿午饭不包住宿。他写好,歪了头扫了几眼,正欲贴在外面的墙壁上,曼丽蹦蹦跳跳进来了,见此,就歪了头说,嗬,品味不低,巴掌大的位置,丁点大的事业,动不动招漂亮的秘书!难怪说,这圈子里好怪,收破烂腰别手机,卖菜的手揽小咪,蹬三轮的出门打的。她说了就笑,中年听了不语,跟着嘿嘿的乐。 中年与曼丽在狗肉馆邂垢相遇,又经过打架上医院相惜,俩人频繁往来,不几天就到了无话不说而唯一那事没有做的地步。书屋在装修,曼丽常来监工,指手划脚,俨然她是这里的主妇。乐够后,曼丽看到《骚客》二字,问明了用意,心里于怀,挑石灰的搁不得担面粉的,总觉得《骚客》好胀眼。她拿下他手里的笔,圈在中年脖子上:“唔--看你好多会都不来找我了,害人家想死你了。”好重的鼻音,真是的,先来一记迷汤,等下好叫你花得大方,欢场女人就有一套。 中年跟着抹蜜,说:“这声音这下怎变得清脆悦耳,有如黄莺出谷,嘴唇边飞着两个酒涡,叫人踩在云雾里了。”曼丽拍着他的腮窝说:“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自己看你自己的,我看比跟人妖差不了多少。”疯够了,曼丽才回到了想说的主题上。她幽幽说:“说这屋里什么都好,人好围氛幽,唯独这‘骚客’二个字,叫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中年腾出口,惊讶说:“怎的?”曼丽脸贴脸的,在他耳边说:“总觉得它像长了眼睛的,看得人好灰心的。” 中年拍着她的后颈骨,戏谑说:“心理作用嘛!真看不出你还有羞的时候。它若是再瞅你,你就当是客人扑在你身上的那伙儿。”曼丽不羞恼,脸离脸望着他,只有三寸许,头一偏,说:“灯一拉,谁也没有脸。”中年撞她的眼睛,说:“有这种可能,百人百心,要是偏遇见喜欢在灯光下来事的客人呢?”曼丽心撞得一慌慌的,除开始几次接客有这种感觉外,心已是麻木了,自遇见了他,每次和他接上几眼,这种感觉仿佛重新在她身上苏醒了。 “加价呗!”她说了,拉他到门厅里,伸手要撕条幅,说,“开屁股都嫌硬,干脆烧得了,好不?”中年没有直接回答她,说:“你看它扎眼,你就揭下来一把火。不过,中国有句古话:敬惜字纸。”曼丽手伸在半头腰就歇住了,说:“敬惜字纸。”中年说:“这话有二种说法,古代人的说,用印了字的纸擦屁股要瞎眼睛;现代人的说,用有油墨的纸擦屁股会生痔疮。其实,真正要敬惜的根本就不是纸,而是字,文字神圣。”曼丽听得直打呵欠,却听到厅里的装修工在唠嗑,就手点在他唇上,示意听下去。 喂,好刺激哩,听说没有,蔡家又有新闻了!一个装修工幸灾乐祸的声音格外刺耳,就跟他一身的油漆格外刺眼,像军用地图。另一个人在墙壁上滚防水涂料,漫不经心说,这有啥奇怪的,他蔡家新闻了一辈子。那油漆工在刷墙脚,一边心不在焉把土红色油漆往上面刷,一边车了头,慎重其事说,这次可不一样。嘻嘻,小叔子抠大嫂……另一个说,啧啧,都旧闻了,才听说?他那二个嫂子,就是凭着‘波’大,到处勾引人,抢占别人的地盘,再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个说,不是那波大的那一个,是波小的,少了二两肉的那一个,是小牛舔老油菜。叫我说,没劲,还是他老妹子带劲,老油菜上面那团肉多一两,下面那玩艺却紧一点……另一个说,那可不一样,老爷们就迷一上一下那两个东西。上面松得跟麻布袋的,一口能叼二个;下面那玩艺,生孩子都用剖腹产,还不是想把它紧绷绷,嘻嘻。 一个说,这就对了呗。他蔡家为富不仁,你看家不和,儿媳妇跟小姑子打成了一锅粥,家门不幸,兄弟跟兄弟也红了眼,落得男盗女娼,躁眉耷眼的。另一个说,是这样的吗?一个说,当然是,你听了的吗,哪有翁爹告媳妇的?只有扒不到灰才去告呀!更出奇的还有,做哥的在外面养了小,那小的却是老婆的干姑娘,生出来的一对双胞胎,却是倒了霉,儿不儿孙不孙的。小叔子更是出了格,强奸了大嫂……另一个说,真有这事的?一个说,说了半天,你还蒙在鼓里?小叔子都给抓进去了,连怎么样先解的裤带,那玩艺是如何放进去的,都白纸黑字,一一招供了…… 曼丽像没有听到的,中年听得勃然变色,蔡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里有这样禽兽的人,竟有如此龌龃?他仍半信半疑,毕竟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事,可又想,凡事也不会无风不起浪的?他重重咳嗽一声,不轻不重说:“怎么,我花钱是请你们来聊天的吗?”那二人对望了一下,伸了伸舌头,赶紧埋头操起活儿来。曼丽似乎更来气,走到刷油漆的跟前,用脚尖指着弄得一地的油漆,扳起脸说:“想不想干好?不想干就走人。”那二个油漆工头如鸡啄米,连声说:“想干想干。干完了再清洗一遍,清洗一遍。” 中年不吱声了,心里骂了一声:天生就是幅贱象。你一到劳务市场,他们如蚂蟥听到了水响的,蜂拥至上围个水泄不通。一旦拿到活儿,却泡你泡不够,偷工减料哄你上当。他这样想,贴好了启事,车身回到屋里,细细琢磨了二个民工的话,决定看看琼思,是不是被人给奸了。她是他这里唯一的熟人,而且是他恩师的妹妹,他得叫师姑,不得不去。 中年进屋里抓了一把散钱,想给琼思买点什么。曼丽扬了眉毛说:“要出门,怎的?”他简明扼要说了与琼思的瓜葛,末了说:“这是我在圈里唯一的至亲。”曼丽醋了他一眼,说:“当然是唯一的罗!人家几靓,靓得像开花的油菜。”说了,仍圈了他的胳膊往外走。中年刚出门,看见一女子要撕他的启事,就顾不上什么,大声喝道:“喂,你撕它干么?”那女子住了手,瞟了曼丽一眼,车头笑了笑,白牙一闪:“你既然敢张榜,我啥的就不敢揭?” 他知那女子是来应聘的,放下心来,从曼丽肘窝里抽出胳膊,说:“你先回去。”曼丽同样瞟了那女子一眼,感觉良好扬扬头,香泽了他一口,说:“晚上在老地方吃饭。”就挺胸撅臀离去。中年边讪讪的笑着,边上前边打量那女子,打量中觉得她好面熟,却记不起在什么时候哪些地方见过面的,就说:“就是来应聘的,你也不能揭它呀。你先报个名吧!” “怎的?”那女子敛了眉问,不知为什么,他与面前这人一照上面就爱红脸,所以他脚尖在地上划了好几个圈子,羞涩报了姓名,“我叫蔡玲平,你可要记得,我是你……第一个报名的……人。”这“怎的”是北方人的口头语,就是“为什么”的意思。中年被他这二个字问得好茫茫然,后从她脸上读懂了,就心领神心会,说:“这年月用人,是百里挑一,我也不例外。” 玲平面色复杂,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小心哩,花中选花,越选越差。”他哑然笑了,说:“你当我是在选……什么的。”他虽是把“选妃子”给省略了,眼睛却刻意瞟了他一眼。“她”虽然穿戴像高中生,胸脯像初中生,可脸上眼里头,成熟得比大学生还大学生。就这一眼,玲平知他在想什么,也知他还没有认出他,于是他似乎又有了勇气,只是话出口却是怯怯的:“外面的人……都说,你我……是一对,你不要我帮……你,人家怎么说?” 一时把中年搞得目瞪口,我什么时候与人成了一对的?他好久才懵懂地问:“对象,你我?”他看到他那一脸的狐疑,和他那副郑重的样子,就反而不安了,扭了扭头,低低声说:“你不记得了,我哥哥打你的那一天,我哥哥当了好多人宣布的……你我是好好的一对……”他终于记起了那天的事,脸有几分的热,就立即截了话头下意识问:“啊,你就是那天吊着星星耳环的小姐,嘿,衬起你的脸型好抢眼……嘿嘿,那被公安带走之后,他们把你怎么样了?”显然,中年这才认出了“她”,把他当成了女孩子。 “我不是小姐。”玲平乜了一眼曼丽的背影,莫名其妙生了气,说。“小姐”一词,在中国神州,已不再是辞海里的定义。他说了后,感觉自个失了态,他脸上就没有了恼意,向中年跟前跨了一步,眼里添了秀眸异连闪,不假思索的说:“哇,你都注意我的耳环了?那天我没有事,带我走的是我姐儿,她在区公安局里工作。众目睽睽她带走我,是做给外人看的。”他是个聪明人,见这个光景,如何猜不透八九分呢,果真应了二个劳务工说的,蔡家没有干净的人。 他用重浊的鼻音“哦”了一声,又用颇不友善的语气反问:“你们玩的是金蝉脱壳,让我做大伙眼里的垫背?”说了,又见他迅速的抬起头来了,红潮从他的面颊上褪尽去,那面颊就倏然间变得好白好白。他就定定说,“那天你哥哥说……你是我……对象,也是给外人听的,是场误会,你可不能当真哩。” 好一个苗而不秀,原来也是个银样蜡**头。玲平虽然恨自个不是女人,不能与他谈情说爱,你既是这般的害怕,咱何必不表演你看看,试试你的二重人格有多重?只见他眼珠子瞪得又圆又大,嘴巴也张成了O形,盯着他看了好久,才低了头说:“我当然是不当真,可外面的人当了真,我要的是清白,怎么办?”他啼笑皆非,觉得这女子的胆子比外国人还要大,简止是在卖自己,向人家推销身上的肉。 他脸上一抹懊恼和烦躁,动了肝火说:“你去问你哥好了,这是你哥栽的脏,你找他好了。”说了,他也不跟“她”打声招呼,就车身朝隔壁百杂店走去。玲平窃窃好笑,转过了身子,不再看他任何一眼,就自顾自走到启事跟前,一把撕下它,丢在地上,踏上一只脚,恨恨大声说:“好啊,我到牢里去找他,向他要个说法!”说完就进了书屋,背靠着门笑出泪,觉得好有心情。 可不一会,他的心却上矛盾,我这身男扮女装,要不要像在大学里继续下去?这里毕竟不是大学,是他的出生地,知他根知他底的人太多,与其被动的传到他的耳朵里,还不如主动跟他说了,也许他年长,又是见多识广的南方人,哪一天由他介绍一个好整形的医生,一刀摘了令人憎恨的那根玩艺儿,岂非一举几得? 这一切,都被婵娟看在眼里,本来她心里就有忌诲,近些日子,龙凤阁的那个小婊子,像走马灯的在屋里打转,有时还与中年成双成对出于酒店,她实在是受不了。她那日因喉咙里有口痰说不出话后,心就如鬼附在中年身上,想出一个主意,花高价买了一个远红外线的高倍数望远镜,用三角架支着,立在卧室的中央,把镜头固定对着中年的屋子,无论他在里间还是在外面,她都能随时随地观测他。当中年买了礼品去了琼思家,而玲平进了他屋的时候,她都沥沥在目尽收眼底。 面对这情形,婵娟略作思忖,就下了楼来到他的书屋。屋里的松香水味很浓郁,她皱皱鼻子,忍俊不禁打出了二个响涕。玲平早就看到了她,为她的这一举动感到惊奇,这“阿七婆”向来是不好动的,就是过年过节要看他爸爸妈妈,也都是打发珊珊隔雾观花,点到为止,自己却总是把自己收藏得好好的。今儿个是为了什么?玲平心就警惕起来,挂了笑从里间出来,亲昵说:“是二嫂呀,这陶醉的喷嚏,该不是我哥的魂在惦记你嘞!” “你……在上班?”婵娟佯装突然见着他的,扫了他一眼,心里证实了:这假姑子真把自个当女人待了,瞅人的眼神都是思春的。她再出口的话就刻薄了,说,“提到你二哥的魂,我就来气,人死了这多年,魂却还被活着的人捏在手心的。什么寻人启事,这样就能打赢这场官司了?”玲平哪能经她这一击,慌乱说:“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知道的,我不管你们间的烂事,我也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婵娟仿佛心里更想是图个快意,先冷笑一声,后刻意嘲弄说:“你是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可爸爸的官司赢了,你就替下我这财产管理人,你将得到一笔财产,这也要人告诉吗?”“你明知我是他们强摁着牛头喝水的。”玲平脸灰了说,一时泪水汪汪,觉察得她欺人太甚,就跺了脚步,扬了眉头,说:“就算是的,你……我怕你还不成吗?!”说完就进了里间。婵娟也不跟着他,先冲他的背影说,你记得你不要骗他,他可是要招女秘书的。随后扫了二个民工一眼,含了一脸的惬意,和挑剔的目光审察四处,那副样子,好像她就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 这是一个二居一室。虽然说屋里到处是脏乱劲儿,可室内饰装的主调已勾勒出来了:大自然味道甚浓,像在回归大自然,吸收天地之灵气,足不出户,也能消除烦恼和疲劳。客厅里的中央和四壁的墙,都放的是铝材书架,小巧玲珑。一间大居室装潢得非常雅致,墙上是木质色的花纹,屋顶是大块的原木,里面放了六张卧式电脑桌,上面用大红绒布蒙着的,可想而知,当“新娘”的是电脑,当它伴娘的是鲜花,与它相伴的不是伴郎,而是一盏“油灯”,一切都带着种现代与原始的南美风味。若再摆点库尔勒香梨和美国蛇果,它的格局就又不一样了,有点类似江南的园林,倘要温习世界文明的之路,它就像驿站一样,是不可不停留的地方。里面摆设简单,却很大气,没有寺庙的阴郁气和殿堂的俗气,它很庄重,亲节,坐在这里,手捧咖啡杯,没有压迫感,倒像很亲切的图书馆,有着浓浓的书斋气。室内里很幽雅,里外静静的,几乎没有脚步声,偶尔一二知已,得自徘徊在其中间,互相切磋学理,颇为有趣。 只有品味高的人,才策划出这高的品味。婵娟这样想象着,来到另一间居室。这是间卖话室,比较小,只容纳了一张办公桌椅。她略作思忖,退回到厅里,叫上一个民工跟随,来到不远外的家具店,挑了一大二小的橘色真皮沙发,对那民工说,若是永先生问起这沙发,你怎么回答?那民工做小伏低,说,乔迁之喜,这是月宫集团丁总送的。婵娟一脸光色,说,你认识我的?那民工说,到这条街来谋事,不认识丁总您的,那一定是只认南北、不是(识)“东西”。婵娟虚荣大起,从包里挟了一张十元钱,丢在沙发上,说,拿出买烟抽吧! 婵娟待那套沙发摆弄好,女主人般的歪着头看了又看,直到满意,才拍拍手欲车身离去,想起不动,推开厨房门,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一大半,只有一小半留在脸上。她跨进厨房,那一小半的笑容也失去了。原来这厨房不是用来作厨房的,而是做他的卧室。里面没有作家的那种大气的厚砖头书籍,什么中外文学、世界名着、诗词歌赋,武侠小说什么书稿笔筒古砚,什么什么都不见。这里有的是各城市的旅游图、广告册、破报纸,杂乱无章,满地皆是。锅台算是书架,那书架上还是一片空白。屋里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一张竖式电脑桌,和一张能升降能转动的大班椅。锅台对面放了一张架子铁床,她走过去用手指推了推,床成了旧自行车,除了铃不响,浑身都在呻吟:咯咯吱吱。床上的铺盖也不整洁,二个枕头叠在一起竖得老高,枕巾也没有蒙,枕面上一层薄薄的油腻。 走进这样的窝,就像进入大杂锅一样,衣服乱吊,鞋袜乱丢,家里的压力反而比办公室大,而且高品味的办公室与反胃口的睡房裹在一起,要命不要命。婵娟这样想,眉头皱得老高,踱过去拿起它就摔到墙角里,不想露出二本书:《尴尬恋》和《美丽的错误》,是美国华语版本,上面写着老大的字:美国最畅销书之一。她想琼思说的话,眼落在署名上,二本书倒是他永中年不错,只是有一本添了一个叫安娜的,这安娜会不会是他的“白颜色”?她把书贴在胸前,又拢到窗前,朝外望去,眉头更是抹上了舒畅开心的写意:窗外没有遮掩物,一目了然的大海,早上,从窗口里采撷清晨朝露,黄昏,也能收集夕阳落海的写照,这环境适合他的品味,大自然。 她听到房里悉悉收收的响,车头一看,见玲平正在收拾床铺,就冷冷说:“你这秘书不到半个时辰,就给生活上了?”玲平没有做声,却把床单提在手里,故意朝窗那边抖动。屋里的灰尘乱扬,婵娟手在鼻子前煸动,屏了气息,更傲睨说:“还有洗短裤头的任务吗?”哪知玲平出口也很绝:“你若感到羡慕,只要拿来得下老板的架子,我都让给你,甚至连洗短裤头。”婵娟一下噎住,顿生无趣,假姑子,倒有真姑子的火药味。只是还嫌嫩,犯不着同他搞得这么紧张。她也没有同玲平招呼一声,仍抱着书,直迳回到她的办公室。因为银行的关系已疏通,只要她每月能正常还息,不仅本金以旧贷新,按揭卖房也可以同她合作。永中年固然占住了心里,也不能容得她人掺和,但正经事儿是不能丢下的。 情夫一刀造人妖 14 慰师姑无心助婷娜 且说宫良一听盐平出了事,先是惊惶不安,后问明原委,脸色蓦然惨白,就发指毗裂,捶脚扳手哀叫家门不幸,有辱祖宗,天劈五雷轰。发泄之后,他霉了头叫四娘柯婷娜。四娘虽然是心烦意乱,可仍是明了地说:“你气糊涂了,老三不是外出办案了吗?她的麻将铺子都交给我在看呢!”宫良不再说什么,在度日如年里等回了婷娜,找她进屋,直说怎么办。婷娜一脸疲惫,漠不关心样,说:“么办?蹲号子呗!”这样说,瞅了宫良一眼,几天不见,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满脸的胡子,深陷的眼眶,尖削的下巴,不细看几乎认不出他来。 “这畜牲是该蹲,蹲穿了牢我给苍天磕破头。咳咳咳……”宫良一捶打在软皮沙发上,猛咳嗽几声。直到四娘压好烟**递过来,他接在手里点燃,猛吸几口,半天嘴里不冒烟,也没有了咳嗽,再等他嘴里有烟出来时,话也跟着出来了,“他死是该死,咱不往心里去。可对祖上这份侮辱,咱不能视而不见啊?” “妈,先给我做些吃的。”婷娜冲里间喊了一声,直到四娘说我在厨房做呢,才车转身,一接触爸爸那双悲怆的眼睛,心怜了。她愤愤说,“大哥先头在干什么?出了事就要把它捂紧的。”一提到营平,宫良又是一长串的咳嗽。还是婷娜替他捶了背,他才平静下来,嘴里骂道:“不要提那个孽种,他对不起思思,从打他们结婚起就对不起人家。”婷娜倒好不意外,淡淡说:“爸,这烂事是‘九一八’,都是‘哪年哪月’的事?说不清。” 宫良跳了起来,骂:“操,说不清吗?他在外讨了小,生了孩子,还是一对双,谁说说不清吗?”这时,四娘端了一碗冷面放婷娜跟前,数落说:“你能说清什么?那对环烟环云不是咱们重孙辈的,是营平的一对老小子,真正是咱们的孙子,秋葫芦孙子。你常叨唠说孙子辈的全是红色娘子军,这下好了,有了党代表,不是唯一的,而是一正一付。虽然说这叫人接受不了,但它毕竟改写了蔡家的历史。我看择一个光亮的日子,正式认认他们。”宫良心一动,可牙齿仍咬紧了嘴唇,幽怨的、低哑的说:“唉,我这辈子中了什么孽的,子子孙孙都分不清了,我还愧对什么祖宗的?!”婷娜也幽幽叹了一口气,说:“这不能难为你,就是我们年青人,都是分不清的,太市场经济了,难得面对。” 宫良难道还要她来交吗?他胸襟起伏,声厉内荏,骂:“哼,就这么轻松一句话,难得面对?操,你说,你亏心了什么?”婷娜脸红白一阵,讪讪说:“我有什么?挂了公职开了麻将馆,你说我还有什么的?”宫良叹了一口气,算是理解她了,这年头谁也没有少忙捞钱,只是大捞还是小捞的事。他后又重重说:“大女啊,都仅仅是你这样,我还成天提心吊胆什么的?!” 婷娜不再说什么,端起碗,捏了筷子就吃面,吃得津津有味,直到吃完,一抹嘴说:“你说四弟的事如何办才好?”宫良又捶了软皮沙发,说:“什么我也管不上,但祖宗是要对得起的,你看着办吧!”婷娜立起身,提了旅行包往外走,临到了门口,才车身回头说:“爸爸,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不过,我尽力试试看。” 婷娜提了行礼,来不及回自己屋里,匆匆赶到大哥家里。琼思开了门见是她,倒不意外,说:“你才来?”婷娜没有直接回答她,寒暄了几句,正欲开口提到正题,门外就响起了门铃声,只好笑了笑,把嘴边上的话压到喉咙管里。琼思开门一见是中年,情不自禁扑进中年怀里,说:“你才知道吗?你终于来了。” 中年先一怔,手在她后腰拍了拍,推开她,手扶了她肩膀 ,静静的打量着她,那眼光和煦而温暖,像个母亲在看她那摔了跤而乱发脾气的孩子一样。琼思不语,闭了闭眼睛,眼角又有新的泪痕渗出来,说:“我已是六神无主,你来拿个主意的。” 中年把她摁捺在沙发里,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好半天才说:“这事都满城风雨了。唉,也唯有这条路,上诉讨个说法,才能洗雪自己的冤屈,不会再遭人白眼。”琼思眼里发亮,连声说:“你是支持我走这条路的,你是支持我打这场官司的,你就当我的代表好了,闹它一个鸡飞狗跳的。”她的话里,把永中年当作一个袒护子女的父亲,仿佛这一带的人,只有他一个人是在保护她似的。 “代表?”他茫然问,待弄清“代表”所指,就为难地说,“我又不是律师,你还是找律师的好。”可在她眼里,他那平稳的声调,若有所思的神情,都有让人信任的力量。她不以为然说:“管它律师不律师,只要你跟我哥一样,是文化人,咱就认了。”看到她的纯真和对自己的信赖,他朝一直在坐在一旁不言声的婷娜瞟了一眼,说:“这事不是文化不文化就能行的。你要把证据保留好,改日我请个好的律师,你们先交流一下。”琼思迷惑说:“证据?他强行了……我,还要什么证据的?” 对于这种无知的话,中年只把她当作纯真,慎重其事说:“法律是准绳,事实是依据。比如说他强行了你,他撕毁了你的衣服没有?”琼思回忆地说:“当时,他一下子就把打昏过去了,衣服没有被撕破,只是一个睡衣的扣子……拉掉了。”中年拿不准一个掉下来的扣子算不算证据,就提醒她说:“关键是你的……内衣,那上面有他留下来的……秽物。”琼思听明白了,失声说:“啊?可我那晚就洗了!”中年一下子哑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可就是这句话,把一旁的婷娜听得连吐热气,恨不得当着他俩的面唱出歌。她本来是来劝嫂子撤诉的,先是看到嫂子投进了这男子的怀抱,就把他当作了第三者。难怪觉得这人好面熟的,真是扯起皮来,捏了人的把柄也是制胜的武器。后从话里听出不是那种味,细细一想,想起他没有中国户口只有美国持绿卡的,与她有二次之遇,就是那天与玲平成为一对的人,心里就骂开了,乍他看起来,他白皮子细嫩,跟玲平同样患变性变态的,就算是同性恋人,好歹也是“夫妻”,同玲平是一路的人,怎么胳膊往外拐的?最后无意听了他俩的对话,觉得没有必要费她的口舌了。 于是她立起身,含了歉意朝琼思说:“姐儿,我也是出差刚回来,顺便来看看你。事儿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支持你用法律的手段讨个说法。”琼思也跟着站了起来,即刻抹下了眼里对她的警惕,拢过去摁住她,感激地说:“嫂子谢你了。来来,这位是永先生,是我大哥的高材生,赶明儿说不准跟咱家里还有个瓜葛的。……永先生,她是我的姑子,你叫她婷婷好了。她端的是公安的碗,吃的才是真法律的饭。” “啊,久闻不如一见!”中年恍然大悟说。他本来对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经琼思一提,想起玲平说过的话,就大方伸了手过去,热情说,“来日方长,请多关照!”婷娜再次站起身,把手指尖往他手心轻轻一送,冲他矜持点了点头,嘴却向着琼思,意味深长说:“哦,永先生跟我家是有瓜葛的!” 琼思一反多日来的愁眉苦脸,先还了一个暧昧的笑,后愉悦说:“我近几天难得有这么高兴,我先弄饭,有话再慢慢再说。”就把他俩丢在客厅里,进厨房做饭菜去了。婷娜已从中年手中收回了手,本想说刚吃过了的,心一动,伸出手示意他坐下,莞然一笑:“听我嫂子一说,永先生是喝了洋墨水回国的?” “就算是吧,蔡小姐!”他点了点头率先坐了下来,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反客为主替她斟了茶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了杯示意眉下,说,“请用茶。”在他倒茶中,婷娜用上个指头在几上点了点,这是南边的规矩,讲客气谢谢你,可在北边人的眼里,又是一层意思,你尽管倒,没有半点客套。 婷娜常到南边去,先无言谢了他,后仿了他的动作举了杯,轻轻抿了一口,说:“出口就称先生小姐的,是不是太公式化了,太生疏了,太客套了,太不像一家人了?”说完,把眼睛从他脸上收回。他有张富有女性力量、十分动人的脸,特有的南边人儿的额角格外光亮,眼睛深幽幽的,更带着光亮。奇怪的是,这些亮光仿佛藏着许许多多你不能了解的东西,眉端习惯性的微蹙着,带着深思的味道,比一般中年人成熟。这一点,她和他是同年人,她身上就没有,而他就很显而易见,属于长久的经验和生活所留下的痕迹,她又无法具体的说出是些什么。 “哦,我们是‘一家人’吗?”中年愣了愣说。他放下杯子,很清楚的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抬头对她淡淡一笑,“你一直在研究我?”兴许是当久了公安,婷娜似乎知道他要问这话的,一点也不惊异,有了几分警察脸:“眼下不是一家人,不过听我人家说,快了。”中年脸上一抹“希奇”之色,抬头看了看她一眼,好奇说:“人家?”婷娜莞尔一笑,说:“就是你打架那天被我带走的那个人。” 中年反应敏捷,很快说:“就是她?我觉得她是搞笑的,更好笑的是,她今天居然要跟我打工,就是做人‘秘书’的那一种。”婷娜好意外,上下打量他,重新认识似的说:“是吗?看来你也是个大腕。”中年反问她说:“你看我像吗?恰恰相反,我是一个读书人,很穷很穷,有时穷得要吃女人的软饭。”婷娜兴趣被勾了起来,说:“这倒是好意外。一个读书人,却像难读的。”中年像是早想到了这一点,说:“那像什么?”婷娜胸有成竹,说:“像文学。”中年笑了,满意的说:“你说的话并不像警察。” “嗯。”婷娜没有笑,哼了一声,说,“这句话好象在哪本小说看过的。”中年见她眼光里没有了警察味,还有一丝感兴趣的微笑,还带着点鼓励的味儿。他就说了:“每个人都是一本难读的书。所以我请你转告你的老妹,请她不要自寻烦恼,我不会和她处对象,也不会要她做我的秘书。” 婷娜越听越想笑,笑他是个书酸,竟然连男女都分不清。嘻,既是这样,我何必要点穿他,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到头来留下话柄,岂不出了他刚才帮大嫂拿主意之恨。于是她佯着倒吸了一口冷气,好意外问:“我听得出,好象是他……一厢情愿?”中年低下头,却不明说“是”,而绕了圈子说:“很多东西是阴错阳差,将错就错。你妹子外表那样单纯,不该有属于她的烦恼,哀愁,而应该有她的快乐,幸福。” 婷娜暗自骂道:好不自重的南蛮子,穷酸,口若悬河女孩子在追他?她眼珠子转了一圈,仍要表演下去,她就把略微的笑容收敛了,声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话语却是反话正说:“他还没有谈过对象,以前都是人家主动追求他,有时也被动的去参加一些舞会啦,陪人家去看电影啦,在双方家安排下吃顿饭啦……”可他立起身,冲里面喊了一声:“师姑姑,我走了!” 等琼思听到动静赶出来时,只有婷娜一人坐着的,胸襟起伏着的。她就愣了一会才说:“你对他说了什么?”婷娜寒了脸说:“不是我对他说什么,而是他对我说……好多很狂妄的话。”琼思腰里围了袍裙,手在上面抹了抹,顺势坐在中年坐过的地方,屁股立即感受到他留下的热意。她赔了小心对姑子说:“大妹,看在我哥的面子上,你就担待一些。知识份子,哪管公安不公安的,厕所里的石头,都那个德行,又臭又硬。”婷娜脸稍许放松些,问:“听你刚才的话里有话,他真的跟老弟有瓜葛的?” 琼思下意识反问了声老弟,即刻哈哈的笑,笑后摇了头说:“你又扯到哪里去了?是二房的,冬天的大白菜,心动(冻)了!”话出口像格外的开心,也不等婷娜脸上是什么脸色,就添油加醋说了婵娟打探中年的身世,如何上医院的事,自然吹了她哥的得意门生如何得意,得意得五彩缤纷,连女人都带“彩”。把个一向自以为是老公安的婷娜,听得一时不是公安了。 情夫一刀造人妖 15 祭遗夫心了前缘情 再说回到办公室之后,婵娟唤来焦敏,眼落在对面椅子上,示意她坐下。焦敏如往常一样坐下,眼睛扫了一下她身边的望远镜,心里却说开了:这几日来,怎么老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涨得满满的胸襟,叫一个一桌之隔的同性,也能感到她血液中蠢蠢欲动,正像波潮般起伏不定。她把这种惊异隐在眼睛深处,顺手把手里的活页记事本与笔往前一搁,拧大一点的事儿,给主子作了例行回报。什么贷款上的以新还旧,什么银行的按揭卖房,婵娟始末都没有插话。唯独听到说是请了律师,准备明日出庭,问她是不是要听一次律师对案情的分析时,婵娟才问她:“我想问你,若是我不出庭,请人来代替我,这样行不行?”说完,她换了一个姿态,双手紧抱着胸襟乳下,好象抱了一个宝藏。 焦敏见她答非所问,很是意外,一时难得揣摩她的话,就立起身,替她泡上茶,又走墙角一个花架子前。那花架顶层是花盘,底层却放的是烟雾氤氲,是古铜色狮子的香炉。她燃起一炉檀香,烟雾即刻从那狮子的嘴中淡薄的喷出来,好有瑞脑销金兽的风味。她回到坐位上,仍没惴测出头儿的意思,佯作一笑,说:“当然成,不说有我这秘书出面,就是律师,你写个委托书,保准门儿不出也能有个结果,当然,能不能打赢是另一码子事。” 婵娟仿佛在意料中,轻飘飘说:“这话我还要你说吗?律师秘书固然是好,可行的都是照本宣课的话,是台词,我不想要。”焦敏越听越迷糊,越听越异样,就茫茫然说:“照本宣课上的话你不要,这……难道还有知己的话?”婵娟点了头说:“这就对了,我要请一个人,帮我说知己的话,这与律师要说的,完全是二码子事。” “这话我也是懂的,就是说这个人能成为你肚里的虫子,你只是在肚子里如何想,他就从嘴里就给你说了。可是,这人从哪里找?”焦敏讷讷自语说。她越来糊涂,这主子是怎么哪?然后她抬起头,看了脸色说,“老板,除非你有所指,我可是一点门道都没有的。”婵娟用赞许的眼光说:“这就对了。楼下有个卖话咖啡书屋,听说能卖话,我想买他们的话,在法庭上用,懂吗?” 焦敏这才有些释然,心里动了,眼睛也跟着亮了,说:“就是那个在装修的书屋吗?”婵娟敛了敛眉头,说:“废话,楼下有几个书屋吗?”焦敏有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儿,牛劲儿说:“楼下是只有一个书屋,可也没有说它能卖话呀?”婵娟眉毛轻扬,嘴边含了盈盈浅笑,说:“那书屋的主人是卖话的,我就看见有人买过。” 焦敏的嘴巴定格了,好一会才合上,说:“就是那个二面人吗?”婵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问:“二面人?他……阴阳吗?”焦敏嗤地一乐,说:“我说的二面人,不是那种像人妖的。而是说那人具有双重性格,貌似儒雅谦和,内在却粗犷豪迈。”又听一个人提到该死的双重性格,婵娟就心里突突的撞,挂了一脸的狐疑说:“你识得他,都了解得如此细致?”焦敏脸一红,赶紧声明:“我才不认识呢,只是听她们几个在议论。” 她们几个就是她的几根顶梁柱。婵娟听得懂,急迫地说:“她们都在议论了?还说了什么的?”焦敏自顾其思想,没引起她的敏感,说:“她们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品种……绝对优良,连后代都不会是杂交的。”说中了心思,婵娟好笑,说:“人……怎么用上这个词哪?”焦敏像说到了自个似的,说:“头大是君子,脚大是小人,她们都说他头大,肩膀宽,外表就像只虎头狗,男儿大爷们气;她们又说他够漂亮,有女人的一张脸,她们又说他是雄性遗传学中的英才,和男性词典中的优秀;她们又说,冲着他当一回第三者,值;她们又说这样的男人,是上帝造来陷害女人的?……” 婵娟突然截住她的话头说:“她们她们,不包括你吗?”焦敏没有再说下去,却一下子敏感了,脸一下子由红变紫,嘴里却说:“……她们都说,你是人精,配他这个优良,用不着当第三者。”她的话一听就拍马屁的,可婵娟当局者迷,倒听得心甜蜜蜜的。她不打自招,带着一脸的陶醉,娇柔柔主动交待了:“敏敏,我撞上他的第一眼之后,我就感觉到他就是我的了,真的,就像宋丹丹演小品说的,梦中情人。” 焦敏一惊惊得惊心动魄:她的老板向来是矜持守贞出了名的,向来对男人是不屑一顾,以至她的身边从来不使用男性的。此刻这一公开她的心底,却一下看出了她的一丝不挂,甚至叫人感到她的龌龃。真的,面前的婵娟已不是那个成天指挥她的老板,你看不出她有丝毫的伪装,面前这个婵娟透明得像个玻璃人,你一眼就可以看透她,她所有的心事似乎都写在脸上的,似乎是个不太喜欢用思想的女人。但她毕竟是跟了老板多年的,是了解懂老板的:老板行事,从来不多泥带水,兴许搞恋爱也是如此。 她虽然若有所失,却也是由衷的高兴,几乎有点语无化伦次,说:“老板要买话,我这就去联系,他卖不卖,我有了结果再给你回话。”婵娟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把你当了姊妹,我才露了我的心机,我想你不会笑我,嫌我丢人可以丢到大西洋去。” 焦敏不愧为是个好秘书的角儿,嘴甜甜的,叫人丝毫看不出是强扮的,说:“龙跟龙,凤跟凤,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去笑话的?!”婵娟没有了笑意,一本正经说:“你不仅不能笑话,还要帮我的忙,随时有他的消息,随时随地都给我通个气。我还想叫你专门去一趟美国,打探他在那里的底细。” 焦敏听了倒不意外,这是老板行事的原则,百无一疏,可情感的事能用得上这样吗?于是她老道地说:“用不着政府的那一套吧?过去只能是过去,那时他没有遇见你,没有必要做出对你负责。但从今天起,冥冥中有个好神仙,安排了你人生的遇合,你现在剩下来的命运,该是操在自己手里,负不负责的事,才由你去把握的。”婵娟想了想,轻轻的说:“这理儿我也懂,可我听说他有一个白女人,还跟一个黑女人也没有断,他好象是在逃婚……所以我怕,我的心脏好小好小,容纳不下两个人。听说女儿要结婚,我连女婿都容不下,何况是几个外国女人?!” 二个黑白对垒的女人,倒把焦敏听得羡煞羡煞,眼睛亮了一层。她信口开河说:“我一直是现代的,排斥中国旧社会的思想,可唯有这多妻制,我是不反对的。你看金庸书里韦小宝有七个老婆,唐伯虎的九美图,还有李白的两句诗,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日月。他有野心,想到青天上去,一手揽太阳,一手揽月亮……” “到底你是学文学的。”婵娟不让她说下去,“我搞不懂,也不要。”焦敏固执说:“你懂的。你冰雪聪明,所以,你什么都懂,有女人争的男人,那必然是优良的。”婵娟听了这几句,已陡觉心里一顿,目光如酒,双颊如酡,正欲说什么,哪知焦敏又问:“我就是搞不懂一点,你一向是封闭的,可不知怎的又开了心扉的?” 婵娟没有想到她这样问,略微犹豫,仍如实地说:“要说打开心扉,起因是这场官司,根本的是那人的眼睛。我突然听说自家人要打这场官司,我心就灰了,什么亲情至爱,都是虚伪的,靠不住。就这个时节,我遇到了他的那扇‘窗户’,它在鼓励我去找寻一些失落的东西,一些在我心灵深处悸动的东西,它鼓舞我回归着一颗包容的心,一颗心里要充满爱……” 恰恰这时有人在敲门,焦敏过去开了门,见是玲平站在门外,就车身说:“老板,我这就去买话。”说毕,又热了脸对玲平说,“啊,是老小子,真是稀客的,里面请。”婵娟见是玲平有些意外,忙起身示意他往沙发里坐,又冲焦敏说:“你去办吧。不过,买话的原则是,一个字一元钱,若是废话,他要倒找我的钱。”焦敏心领意会,说:“老板,我懂,我这走了。” 玲平没有坐沙发,却坐在门口的吧台上,眼睛落在里面的酒柜上。婵娟坐在他对面,雍容大度说:“喝点什么?伏特加还是白兰地?杜松子还是威士忌?”玲平像常客似的,说:“随便?”婵娟倒了二杯鸡血般的杜松子酒,把一杯推在她跟前,冲他喝酒的礼节,浅浅抿了一口,说:“你是为短裤头来的吗?”玲平却挂了免战牌,不搭她的腔,一口把酒抽干见了底,斯文放下杯,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轻轻往她跟前一送,一脸嫣然而笑。 婵娟含笑的脸慢慢落在展开了那张纸,扫了几眼就僵住了,因为那纸是永中年写的,看得她心里凉飕飕的。那上面说: 丁婵娟小姐 对不起,你的名字是蔡小姐告诉我的,我也才知道你们的嫂姑间的关系,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收受你送的乔迁之喜的礼物,因为它太贵重,贵重得我承受不起。但你的心意我领了。本是想把礼物退回给你的,这样作太不礼貌,我只有退钱给你。又因我一时拿不出钱,我暂欠你一万五千三百元,此条就当借据了。 谢谢! 永中年上 即日 婵娟头是一片空白,神志飘忽,拿来不准这张纸条的主人的真正用意,起码,他俩第一次邂逅相遇,那眼神不是这样的。她长时间的发愣,心里像在兑配杜松子酒一样的翻搅着:热脸贴切了冷沟子。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如此空白,如此失意,如此冷落,她就低低讷讷说:“怎么样会是这样?你既是完全不接受,你何必半推半就?你既是需要,你这样欠着与不欠着又有什么两样?” 玲平听不懂她的话,却一眼看出了她感情上的狼狈,心底就一下子沉进一湖温软的水里。他心情极好地说:“姐儿,我走了,谢谢你的杜松子酒,你就一个人慢慢体会吧!”不等她回音,欲离去。婵娟仍陶醉在自我多情里,眼珠像浸在水雾里的黑葡萄,唉,这样的男人,是上帝造来陷害女人的? 一听他说“谢谢”,婵娟醒了,顾不上什么,叫住了他,说:“他还把你当女人的?”玲平立住身,没有回头,说:“这与你有关系吗?”婵娟噎住了,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又听了玲平的声音:“刚才永先生回来,见枕头不翼而飞,床上二本书也没有了,他很着急,说这二本书是孤本,要我代问一下,你是不是见过?”婵娟眼睛转了一圈,坦然说:“你告诉他,二本书是我给偷了,我偷来是想研究他。” 玲玲睁大二只眼睛,惊诧说:“你偷了他的书还有脸说出来?”婵娟若无其事说:“偷书不为偷,这是老祖传下来的。”玲平无话可说了,思忖一会,问:“只是我不明白,你既是要研究他,看不出这书与他有什么关联?”婵娟拿起桌上二本书,走到他面前,说:“因为这二本书是他写的。” 玲平“哎呀我的妈”这后,胸前一起一伏,说:“姐儿,我懂了。你能不能匀一本我看看?”婵娟这才看到了他纯洁的一面,想了想,说:“我借你一本是可以的,但你要在他面前说出你的身份,以免将来闹出一些误会,失去互相的信任。”玲平本是有这一想法在先,又听她说得有理,自然用同意换了她手里的一本书,风一般的离去。 没有一刻茶的功夫,焦敏轻盈盈跨进了婵娟的办公室,声音却不像走的时候那样热乎,说:“我在去的路上还在想,这人倨傲,说不准还要费点口舌,那知他……迫不及待,没听我说明白他要当的角色,他就说了明日见,最好是来一辆车接接我。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我就当他是水货了,我好生气,就没好气的说;‘不是要你做律师,而是……’他没有待我说下去,又说了:‘我知道,是要我当大领导。’我懵懂懂,说:‘什么大领导?’他一本正经说:‘就是最后一个发言总结。’这句话很艺术,我却提醒说:‘那是被告的最后陈述。’他说:‘换汤不换药,将就吧。’我一时噎住,气死我了的,是他问我怎么还不走,我没好气说:‘还没有谈好价情。’他说:‘不用谈,市场经济,随行就市。’我有意咒他,说:‘就像给小费那样的?’他这才朝我定定地瞅,说:‘咳,进了圈子,还是有一、二个有共同语言的!你还有几分的灵气,若是想当徒弟,我破格收你。’好张狂的野小子,我暗自骂,却看不出他丝毫的聪明样儿,只看到又淘气、又自负、又油嘴、又挑逗、又目无余子的样子。我心里更是慌:共同语言,这人死不正经,社会的花花公子。娟姐,他是绣花枕头,与你原属于两个世界!” 面对焦敏噼噼吧吧,婵娟早已醒了过来,直到她说完,才说了一句:是驴子是马,明天遛了再说。焦敏这才拍了脑袋,悟出老板是在搞火力侦察,若侦察的结果,那人是一个绣花枕头,适时停止追求,外人眼里谁也看不出。这就是点子,她自觉得悟性比婵娟强,可心甘情愿当她的打工妹,缺就缺在没有她的点子多。 焦敏离开了这里,婵娟心里越来越烦燥不安,却想不起什么东西使她如此这般,无奈里翻开了记事本,一个圈赫目进了她的眼帘,焦敏曾提示过的,原来明日既是与公公面对公堂的日子,也是汉平失踪的忌日。她心里平静了,对汉平有一份情债,她必须先了断再说。她起身回到家里,关上门,换了一身的黑睡衣,找出汉平的一张照片,四周嵌了黑圈,设了汉平的灵堂,又翻出她和汉平所有的信件和信物,跪在汉平的遗像前,迷幻般的说:“你生有所来,却死无踪影,你是大海的儿子,比骨灰撒在山川大地还要纯清一截。只是,我是平凡的俗人,终没有你伟大,逃不出人的七情八欲……” 蔡家祖籍上海郊县,蔡宫良年轻时就继承父业经营出口土特产生意,在武汉创立了月宫,抗日战争结束不几天,不知为了什么的,就举家北上鲅鱼圈。到了营平这一代,只有二儿子蔡汉平跟他从商。蔡汉平懂英语,所以受宫良器重。丁婵娟的父亲是土生土长的丁屯村人氏,是一名蔡氏沈阳月宫集团的一个小职员,家境和宫良相差很远。婵娟的母亲常和四娘在一起打麻将,婵娟认识了汉平,却从没有说过话,虽有青梅竹马的缘,却没有咫尺共婵娟之份。 七十年代,婵娟的父母去世,只身在鲅鱼圈的婵娟,寄居在亲戚家,这时宫良一家回到了鲅鱼圈,一对儿时伙伴邂逅相遇,再次拉起了他俩的缘,他俩有话说了,他的一句“和为贵”定下了他们的份。这时,十六岁的婵娟已出落成一位大姑娘了,虽然一无所有,蔡汉平却对她一往情深。 一天的傍晚,好象是祭海的日子,那个年代不时兴这,海岸停靠了很多鱼船,出海的人却廖若晨星。所以,海边上周遭是非常安静的,婵娟趁这伙功夫,偷偷给父母烧了钱纸,正欲回家。二十岁的汉平突然出现在她跟前,一时吓得她措手无策,脚下乱踩着香火,说:“嘿,我可没有讲……迷信哩,我只是出来看……大海的。”汉平把手里的一包东西晃了晃,说:“是啊,看见你来到了大海边,我特意来带你到大海的故乡去。” 婵娟更是一阵慌乱,说:“我好忙的,过不了几天就要高考,哪有时间跟你出海的?”汉平一把拽她上了船,说“冰冻之时,非一日之寒,你是块读书的料,恰也刚刚结束了像我哥哥那样的“工农兵学员”,所以用不着加班加点那般辛苦,你也会如愿以偿。正因为这样,我特意带了好多好多的祭品,出海祈求,希望大海保佑你心想竟成。” 她好感动的,儿时他们只能在一旁看人家在一起做家家拜夫妻,长到了见了面却像遇见了蛇的,反倒生陌多了。听了他这番合她心意的话,她四处瞅了瞅,一把甩开他的手,说:“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动手动脚的。”汉平慌乱放开她的手,把手里的包摊开,啊,原来是点心糖果之类的东西,还有一瓶酒。 当下,汉平把东西摆在没有蓬的船舱里,解开览绳,让船出了海自由漂泊,然后率先在仓里坐下。她不再嫌他动手动脚,跟着温顺坐了下来。月光下,他俩中间有酒,有星、有月、有吃食,不远处,有山、有树,山月两模糊,四周,有海浪尖上泛着月光在轻窜,空气中,酝酿着某种浪漫的气息,连海风吹在身上,都是缠绵的诗意。 这种气氛,显然触动了汉平。他那眼睛不太本份起来,从头到脚步打量她。她穿着那窄窄的紫色衫,显得十分不合身,里面紧紧绷着一个抹胸,却抹不了她特别隆起的胸襟。她的年纪虽只十六岁,全身上下特成熟。汉平觉得自个不平了,好凸凹的:激动,紧张,幸福,害怕。这一感觉悟,脸上的汗一古脑儿往外冒,他一会儿整整衣领,拉拉衣襟,一会儿,又整整衣领,拉拉衣襟,手不知道这该做些什么的好,眼睛时不时速向她脸上投了一瞥。 婵娟也好不了多少,心突突地跳,脸突然涨红了,打破沉静说:“你看我什么的?”她以某些女人特有的敏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又不自然说,“对啦,天……真闷热。”她说着,解去了领口上第一颗扣子,下意识往后抹了丘头发,脸上的红晕,比刚刚沉没在海里的晚霞还要红一大截。 汉平眼落在那第一颗扣子之下,喉包蠕动着,斟了二杯酒,说:“是啊,天真热,喝杯酒消消凉。”可心里却没有底,她会接下这杯酒吗?婵娟坐在他对面,不自然把目光扭向岸边的岩石,树庄,和天上星辰,水中的倒影。突然,她拿下他手里的酒,叹了口气,低低的说了一句:“海啊,海神!”他没听清楚,悄悄伸过手去,握住她另一只手,说:“其实,海的故乡是美丽的,你……为什么要离开呢?”她悸动了一下,缩回去,没有直接回答他,说:“我,无依无靠,走到哪里都是我的故乡,哪里都很美丽。”说完,猛地抽干了一杯酒,手却在挣动。他固执的握紧了她,也喝干了一杯酒。她放弃了挣脱,一任他握着她,在一阵呛咳中,另一只手倒了酒,举杯撞他的酒杯说:“其实我懂你的心……咳咳。我承认,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又喝了一杯。 汉平仰首也喝了,全身涌起一阵火热,屁股一抬就挨到她身边,放下酒杯,一只手轻轻捶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取走她的杯子,托起她巧俏的下颔,细看她如花的玉容,赞道:“娟娟,你真的美若天仙,配一这身紫衣裳,跟月亮上的嫦娥一样,好和为贵。只是你这一走,我好担心的。”女人就怕男人说她美,一听他是嫦娥,还有和为贵,婵娟不再警惕了,软了身子任他轻捶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喝了,说:“谢谢你的……和为贵。但我听得出,你是迫我作出承诺吗?其实,你不了解人家罢了。我认识你有好深好深的,我认识的人都说你是个好人,村里的人没有哪个不喜欢你,除了村东头的二丫蛋外,从没有人说你坏话。” 汉平心中一动道:“她?她怎样说我?”婵娟被他捶得一阵痉挛,呢声道:“她说你要是在旧社会,你一定是个出色的资本家。不过其他的女孩子都不理她。”汉平放下了心,里面已有计较,手开始由后面转到正面,在她娇躯上大肆活动。婵娟失去了所有力量,嘴里开始不自主了:“……总之,就是我上了大学……我不会做什么女陈士美,因你作了什么而……改变,其实……要担心的应是我才对。” 汉平气粗了,恨不得剐出心肝放在她跟前,信誓旦旦说:“当然不会,我才不信有人比你更好看和本事,就算有,我亦不会变心,因为人与人间是有感情的,我和你是青梅竹马啊。”婵娟似乎醉了,媚眼如丝,半开半闭,不胜酒力的媚态模样。她反扑了过来,两手搂着他肩头,吻了他的唇,后呼吸急促起来道:“今日随你……怎么样都行。” 汉平一震说:“你在说酒话,有一天你会后悔吗?”婵娟摇头,脸像火烧般嫣红滚辣,娇声道:“酒醉心里明,喜欢的是……所爱的人。我不会后悔什么的,我曾下决心……我的贞洁是要……交给好看的男人,嫁嘛……必须是个有本事的,现在……你两个条件都具备了,你说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说罢,她似乎完全醉了,只懂娇喘和呻吟…… 哪知这一次之后,汉平在她身上种出珊珊。那一年,尽管她考上了大学,但因肚快出怀了,不得不放弃入学。蔡宫良夫妇并不喜欢丁婵娟,说她太有心机,平时把自个武装得不让人认得。但蔡汉平却非她莫娶。眼看婵娟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他们也无可奈。婚后生下了珊珊,婵娟参加了下一年的高考,被上海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录取,不顾公公婆婆的劝告,撇下还在吃奶的珊珊,一读就是四年。 毕业后,婵娟到月宫工作,最初只是打字及处理一些文书,但态度认真,汉平工作到深夜,她也一直陪伴左右。在家里她仍然称呼宫良夫妇为蔡家伯伯,和蔡家婆婆,婆媳妇关系跟琼思比起来,一一般。不久,宫良把财产分了五份,月宫掌舵权也交给了汉平。汉平就带婵娟另觅新居。九十年代初,月宫开始进军房地产业,宫良逐渐淡出商界,年轻有为的蔡汉平已可以独当一面,鲅鱼圈的房地产业造就了许多富豪,月宫的业绩这期间,亦大幅增长,月宫王国初具雏形,是屈指可数的一个。 香火燃尽,婵娟从沉思里醒来,立起身撒去灵堂,心里轻松了,进了浴室,拧燃热水器,任那滚烫的水浸淫全身,自言自语说,其实,汉平与我,跟中国千万个家庭一样,没等撞出爱的火花就有成了家,有了孩子。唯独与其它家庭不同的是,我们的事业,也就是钱,赚得盘满钵满。唉,那一天碰上了那个要我命的双重人格的灾星,兴许爱的火花能撞出来,最后的结局,很可能就是飞蛾扑火的下场。我毕竟还年青,手里不缺钱,做一场飞蛾就飞蛾吧!她自顾说到这里,低头看自个躯体时,咳,青春还没有流逝,白的雪白,红的艳红,黑的乌黑,三色相映……她不觉淌在身上的水更滚烫了,搓在凸凹处的手越来越重,如打火石般的,一下子把蕴藏在体内丰厚能源,摩擦出了火星来,呼起冲天的欲火来,竟哼哼唧唧一阵,又一时唧唧如鸭子吃叱一般…… 情夫一刀造人妖 16 有灵犀代言惊公堂 翌日早晨,雾蒙胧胧,婵娟几个要赶到营口中院过堂。焦敏准时赶到咖啡书屋,玲平从厨房里伸出头,点头示好之后,朝大居室呶了呶嘴,头却缩不回去了。他也要陪父亲去营口,一大早下楼,先替中年做好早餐,然后拉姐姐婷娜一起上法庭。他还没有对中年摊牌他的身份,因为他想等看完那本书后,择一个中年很好心情的机会,道出他的真实面目,同时求他拿一个主意。此刻见到一身女人味的焦敏,不仅仅是焦敏,只要是一个好看的女人,他都会触类旁通,长时间的发怔,唉,上天也是的,你厚彼薄此,为什么我样样东西都似乎及不上人家?身体总入不了一流的,应大的地方不大,应小的地方却那么大,真是个背时鬼。 大居室门口比昨天多了一幅没有横幅的对联:闹市一仙境,骚客在其中,横幅:骚客间。焦敏哪知玲平的心思,冲他点了头,回眸一面嚼味着“骚客”之意,一面进了里间。中年坐在电脑桌前,一边慢条斯理在吃早点,一边目不暇接在看电脑里的文章,压根儿当她没有进来。她一脸不高兴,就大咧咧拖过椅子,坐到他的桌子旁边,眼睛顺着他的眼睛落在屏幕上,上面的标题赫赫显目:从“人妖”揭秘变性医学。 她吓了一跳,脸也跟着红了,除老大的题目外,旁边还有一幅只穿了“三点式”的女人插图,那“三点”是国际感觉的。插图里还配了话:“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人的性别自认,究竟是由生殖器,抑或是环境心理,还是别的什么决定的?”嘿,没有说的,他就是骚客!她只是不知道,这靠耍嘴皮卖话的人,是有闲心钻研高科技,是猎奇“人妖”,还是自个患了跟玲平一样的病,像个女人想做女人,“易性癖病”? 不想中年也吓了一跳,握在手里的油奶也溢出了杯。他赶紧甩了甩手,不满地乜了焦敏一眼,拿起餐刀,往面包上涂黄油,嘴里说:“对不起小姐,这书屋还没有对外开业。”他赶情把她当作读者了。焦敏心里责怪这人好粗心,眼扫了他面前的二个煎鸡蛋,令人怄心翻胃:蛋白卡白卡白,蛋心红黄红黄,简至是生吃鸡蛋。好一个南方蛮子,女人脸孔陡看起来斯斯文文,骨子里才是半男半女的“妖人”,桌上的电脑里的,都是证据呢! 她一大早吃了他这二只“苍蝇”,心里头却没有看轻他,仍是不动声色坐着,也不声明自个是干什么的,一心等着看你有没有记性。凭心说,在她面前的这妖人,是她从未见过没有架子的老板,甚至不用说话,都能感受出他的实在,吃饭看书,看一触到眼皮子就发困的高科技,这么聚精会神,亦能感出他内在的磁力,真是这冷酷现实的世界的一个罕有品种,一个有高境界的大男人,男人不能看高看远点,就不能算是男人。她侍候婵娟那固然是很好,偏就感受不到这二点,唯一有的,是居高临下,她是在听“钱”的指挥。 她这样东想西想,中年见旁边没有生息,好奇再车头看了她一眼,就笑了,说:“哦,是你!我心里正骂呢,北边的人说话怎没有个准头?”“谁不知我牙齿当金使!”焦敏即刻跳了起来,浅浅的笑容从她唇边隐没,大声说,“哇,你没有拿镜子照照自个,老牛破车,不紧不慢,还反而倒打一耙!”中年言不出声,因为他一下变得如从饿牢里出来的,三下五除二,片刻间二个鸡蛋没有了,一大杯牛奶也没了,嘴里被塞得满满的,令他说不出话。 但他手上没有闲,关好电脑,拿了餐巾纸擦拭嘴,嘴腾空了才说:“女士优先,请--”焦敏心想南方人还是有效率的,率先挪步到了客厅,又见他上身夹克衫,下身牛仔裤,紧随在她后面而没有换西装的意思,就车身打量他,像不认识他似的。他看出了她的意思,立住脚拍了拍身上的灰,说:“虽穿得简单一点,却自有它的气度,有它的青春,叫我‘困难’不了。”不用他吹,他不是“困难”户,在焦敏眼里,他从认出她的那一刻起,最不“困难”的是,他满身满脸都绽放着属于青春的光彩,满眼睛里都流露着聪明智慧与才华,形象是帅哥,就是披了草舞衣,也“困难”不起来。 可她还是说了:“待会咱们老板一身庄重,而你这一身嬉皮士,好吗?”她脚步轻盈往外走,浅笑盎然,眉间眼底如云如雾。他没有看出她的云和雾,自负说:“怎么不好?我只是个代理,过份的装扮,喧宾夺主,就更比低了你们的老板!” 焦敏听他有贬低老板的言外之意,偷着抿嘴乐:瞧吧,麦芒对针尖,尖撞尖。他俩出了门,浓雾里停了一辆红色出租车。婵娟有钱,却从不卖车,汉平之死,她认为是小车招摇过市的结果,所以出门都是打的,挺省费用。焦敏拉开车后座的门,潇洒说:“永先生请--”他一只脚踏上了车,头一钻进车里,鼻孔就被一股冷香所袭,还没有体会出其味,眼就触了到坐在另一侧的婵娟,身子一下僵住了,下意识说:“你,就是买话的……老板?”说了,身子就欲退出来。 外面的焦敏看在眼里,以为他被婵娟的穿着所比倒,小题大做说:“哇,见到老板想当缩头乌龟了?我看你还张扬不。”说着,她双手猛然推了他。他猝防不及,上半身子扑在座位上,头就埋进了婵娟的胯间。婵娟猛觉得下身一沉,先是吓了一跳,即刻有股热气渗透体内,最后是无以名状的强烈蠕动,异性触感瞬间袭遍全身。她下意识叫唤了,惊惶失措:“你,你怎么……下流。” 地方本是窄小,中年双手无法承力,头在动弹里感受到了她腹部与大腿间的灼热,柔软和颤动。慌乱里,他一只手抓着了前座的靠背,另一只抓到了她的大腿,双手合力硬撑,头猛然离开了她。不想用力过猛,后脑勺头重重叩在车顶上,叩得他冒出了金花。就在他摇摇欲坠再跌回原处时,婵娟用半边肩膀抵住了他的胸襟,他顺势收回一直撂在车门外的一只腿,全身才平衡下来,半边肩仍倚上了她的那半边肩膀。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离开了半边肩,本是恼怒成羞,无以名状欲要发作。就在车头见她面色惨白,嘴唇上毫无血色时,他眼底倏地盛满了歉疚、自责和惭愧,不得不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知怎的,她也没想到,也没有去接受这个道歉。因为跨间和半边肩膀被他一折腾,她的心一直吊在嗓门口,如火在煎在烤,多年未有拢过男人的身子,几下就软绵绵了,比昨晚热水淋浴还来得快。 待她从悠悠晃晃的虚无里,走回到自己的躯壳,她又有了意识,有了思想,有了模模糊糊,可身边却是空空如也。耳边,她听到焦敏惊异的叫声:“快上车你啊!……将就一点,下次再西装革领吧!”男人的声音:“我不是换衣服……我不想做……代理。”焦敏的声音:“哦,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男人的声音:“谁开玩笑了?”焦敏的声音:“昨天说得好好的,怎么像山猴儿脸的,说变就变?!”男人的声音:“要怪只怪你昨天也没有说老板……是谁。” “是谁”二个字出他的口很艰难,婵娟听来,如脸上挨打了二个耳光,比刚才更尴尬,简止令她难堪:只要她是老板,代理与她没得做。“新”仇“旧”恨,她血窜进了脑里,正要破口讨回一个公道,一个“哎呀”和身体又回到了她的身旁,并挤得她紧紧的。前座是律师,焦敏上了后座,并且把这个狂妄男子夹在了二个女人中间。 所以婵娟镇静下来,身子和大腿没有动弹,硬硬地抵着他,竭力不让它导电。她相信,一会的功夫,这中间的男人,如虫噬地撤开大腿。她也相信,用不着自个开口,焦敏也会为她讨个说法。只是她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独有她,他就不做这代理? 车启动了,中年可惨了,左右难受,如蜉鸡的蛋般的在躁动。他不得不撒离左边的重力,移到右边上面来。右边的“重力”嗷嗷叫:“哇,你怎么……毛毛躁躁,动不动就吃豆腐……你……真是个妖人!”他感到左边的“重力”没有跟过来,心也舒畅了,嘴里跟轻松了:“活该,这是你绑架人质的下场!”右边的可不是省油的灯,话如刀子的:“你好美丽动人,拿镜子照一照?实话说,打完这场官司,再与你打另一场官司,叫你知道随便撤约的甜头。”他牛劲十足的,说:“打就打,不要你以为有……有几个臭钱,你们就随心所欲。” 婵娟本是心有所系,能宽容就得宽容,身子与心灵交给他,是迟早的事。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嫌她的钱“臭”,难道他逃婚是逃避黑女人的“臭钱”,而回到了中国,仍害着恐“钱”症?这人居然还是学医的博士?她心一动,淡淡地说:“敏敏,让车停下,叫他下去。”她的话像掏自肺腑的,却也像六月天的冰。 焦敏的话可不冰,如火一样的爆。她说:“我可不轻易饶了他,话让他说了,豆腐也叫他吃了。哼,待会儿,叫他说的吃的,一股脑儿全吐出来。赔偿物质的精神的,大满贯!”说着,重重抵他回到原位。中年立刻感受左“重力”的强硬,气一粗,不仅没有撤,反而加大了三分重,戏谑地嘲笑右边的说:“生成的相,酿成的酱,你这辈子当不了老板,就因为你没有你老板的量。” 婵娟抓住这句话,又淡淡开了口,说:“你这辈子不做有钱人的代理,就因为你没有老板那样有钱?”哪知他恶恨恨地说:“是的,我讨厌有钱的……”婵娟没有让他说下去,声音更淡了,像苍蝇的:“你离开那个……有颜色的……女人,金枝玉叶的身,也是因为她太有钱吗?”声音虽小,可在他耳朵里,却如五雷轰顶。他一下噎住了,一丝痛苦悄然爬上了眉心,仿佛是自言自语:“都知道了吗?她是有钱,可她有女人……金枝玉叶身?” 婵娟铁青了脸色,重重一击说:“哦,原来你并不嫌人家有钱,只是嫌人家没有金枝玉叶!”她重力一撤,与他绝缘分开,靠在窗边,心里如吃苍蝇的:你他妈的一开始嫌人家没有金枝玉叶,你就不要往那黑颜色上蹭啊!你蹭够了你再甩人家你算哪门子你呀?可就这时,她听到他在说:“好吧,我答应做你的代理!” 她愕然里感到这话平淡如水,正担忧什么,可焦敏替她说了:“不要凭义愤办事,更来不得报复,在法庭里使咱的坏……”他突然吼道:“你闭住你的臭嘴!”那吼声如整颗心被撕裂。可婵娟心里麻木了,什么没听到似的,慢慢瞌上了眼睛。只有焦敏偏闭不住嘴,小声啐道:“好好,我嘴臭我嘴臭,待会儿听你的香嘴儿!真是个……妖人,有话不能好好说?亏你早晨只是煎鸡蛋,若是吃了生牛扒,车顶不叫你掀开才怪!” 宫良首次在营口法庭公开露面,而且情绪比较激动。焦敏居中,这样告诉右边的中年。中年望过去,这不是吃狗肉又吃曼丽豆腐的老先生吗?不同的是,这老先生头戴北边人爱戴的那小绒帽,身着灯心绒西装,脚穿铮亮的皮鞋,看上去就像一个街坊阿伯,若不是焦敏提醒他,他是不会想到这阿伯就是纵横鲅鱼圈的首富,一位靠付局长权欲获得的新贵。焦敏还告诉说,老儿退休了,一直有他的起居室,工资和医药费,都是咱公司给送去,不公平。 公平?这世界压根就不应该创造这二个字。先有效益,才有公平,这话本身没有错,可错在这中国大都数富人的“效益”来的不太正,是权力的交易。说这话的也许是患了猴眼病,或叶公好龙,可有人就这样解释了:他们的私有财产,主要是依赖于父辈权力的大小而聚敛的,其过程往往简单得令人咂舌,几乎完全没有什么真正的商业的意义可言,中国特色在这点上具有极大的讽刺性。这已经是历史或正在成为历史,追究这个历史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要懂得一个理儿,不要过份,不要做了婊子又立牌坊,动不动对穷人说:有了钱才会有公平。这点,连曼丽都不如,曼丽从来都是以婊子为荣的:没有我这形象,想当婊子还没有人要。 可不是吗,就连刚才的出租司机都说了大实话。显然,他没有认出婵娟,听到后面在谈官司的,把他们当着是到法庭旁听的,与前座的律师谈起翁媳之间的官司,感慨万分。他是这样说的:江山是人家的父辈们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下的。中国人总得通情达理些,允许人家的儿女辈们沾点儿光是不是?如果连这也不允许,显得咱们中国人太不懂事儿了是不是?批文、证券交易到底,无非就是儿女们凭着老子们人的权力地位,轻而易举地捞个几百万几千百万的事儿嘛,只要别太过份,只要别太肆无忌惮,只要别太贪,适可而止,只要今后不再那样了,只要把经济真正搞上去了,能使咱中国老百姓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别弄得今天一批下岗的,明天一批失业的,人心惶惶,人人危机,对他们那点儿摆不上台面儿的破事儿,中国老百姓其实可以猫头鹰似的,睁只眼闭只眼,装成大傻帽,装成什么都没瞧在眼里的样子…… “嘻,二个儿子不见来,倒是二个花木兰一左一右的。”焦敏的嘲讽,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看见了“二娜”,“大娜”的眼睛像刀划过他的脸上,他暗自问:咱与她没有深仇大恨?“小娜”幽怨的眼睛直落在他脸上,他暗自叫苦连天,上班的那天不是约法三章了,没有“对象”之称,但允许有她“对象”之争的权利,他才敢聘用她的。她众目睽睽怎么这样瞅人,温柔一刀?他再看那阿伯,阿伯实在可怜,老态毕现,毕竟老糊涂了,糊涂得想在他公开公平公正分出来的再生效益里,再去寻找他的那份公平。这场官司中年是个外行,他就断定这阿伯这一仗准会输,输在阿伯当局者迷,心态不怎么样。他再偷视了自个这边隔着焦敏的婵娟,她从下车就压根儿当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似的。既是要买他的话来作最后的陈述,可总得有点所指?没有所指,他只能做自己的“大领导”。 他这样想,拿出了纸和笔摊在前面,慢慢闭上了眼睛。好久之后,他腰间被人掐了一块肉的疼,他忙睁开眼,眨巴几下才回到了现实,原来是在法庭里,而且法庭里鸦雀无声。他低声问焦敏,说:“我睡着了吗?”焦敏低声说:“嗯,睡着了,还打了鼾呢!”他着实吓了一跳,四处扫了一眼,讪讪地问:“嘿嘿,好在还没有开庭。”焦敏低声恨恨说:“哪里?就等一个人发言,庭里就要宣布结果了。”他更是吓了一跳,眼皮跟着大跳起来,慌张地反问:“就一个人了吗?”焦敏好快意说:“对,就等着你的发言。”他魂不附在身上了,强打镇静说:“别这样,吓出病来你要付药费的……” “如果被告继续保持沉默,就意味着被告放弃最后的陈述。”庭长宣布说。中年这才意识焦敏没有骗他,慌乱地站起来,搓了一把头发,想起了电演里常看到的,就说开了:“尊敬的法官大人,女士们先生们,……”“审判长,请验明说话人的身份,他与被告人的关系。”一个脆脆的女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恼怒地顺声望过去,是“大娜”在向法庭请求,她眼睛比刚才还厉害,既有锋又有风的,见了血准没有小命的。他不忍看“小娜”,低下了眼帘,直到庭长说请求成立,验明了他是被告的委托代理人,他才镇静下来,继续说:“审判长……被告只想陈述三句话。第一句话,原告蔡宫良委任新的财产管理人是不合法的;第二句话,被告的正当益要保护;第三句,在财富与感情之间,被告更着重于感情。” 他简明扼要抛出了论点,就从容不迫说出了论据:原告蔡老先生的要求不合法,是在于他的要求侵犯了被告的合法权宜,法庭已有证明,被告目前的财产是在原告分出的五分之一的基础上发达的。论这个发达的数是不是合法的,最大法律依据就是宪法里提出的,勤劳致富,就是说是不是自个挣的。这个企业所有的成功,是靠被告自己心与血凝成的,而原告这时早已离了职,在家里有顾不问;一个企业的权益,最重要的是看哪一个投入了多少,简单地说,就是出资。在被告的公司里,被告的投入是百分之百,而原告,尽管他是这个企业的董事长,可投入却只是零。这一“挣”一“投”,被告的另一委托代理人都作了详细的答辩,我这个代理人就没有必要再哆嗦下去。 看他煞有介事,说的也在点子上。焦敏就暗自好笑,什么答辩什么证据,你都在睡觉,怎么知道人家答辩的很详细?来不及想下去,她被他的第三句话吸引了:“……就在原告既没有投入,也没有‘勤劳’,可被告每月仍给原告一份优厚的工资和医药费,得已原告养老。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社会福利的保险,而是一个家庭亲情义务,亲情责任和爱心的道德问题。令人担忧的,这场官司之后,能不能把这个家族已有的亲情义务,亲情责任和爱心,再维系下去,格外动人?可惜这场官司打破了一份平衡,更打破一份虚伪。被告一向认为,一个家庭,爱情诚然可贵,但是,亲情、友情、恩情、手足之情更不能抹煞!爱情的背后,如果背负了太多的不仁不义,那么,这份爱情,也变得不美了。同样,一个家庭,如同一群躲避雨的路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不知道彼此,心照也不宣,这也有一种幸福吗?……” “这小子……是在挑拨离间,是在破坏蔡氏家族!”突然,宫良站起来喊。法庭乱了,中年坐了下来,不再说下去。庭长“啪”地止住了骚动,严峻说:“被告陈述第三句无效,原告的反对也无效,因为道德、家庭,与本案无关。现在休庭。”中年趁隙偷窥婵娟一眼,恰恰与她两小簇火焰相撞,瞬时,四只眼睛撞出亮晶晶的一抹光芒。可一抹之后,婵娟挂起了冷冰冰,头扭向了一边。中年仍然在看她,注意到了她的一身穿着。天,那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服装,紫色套服,胸襟上别了一朵黄色的兰花,清雅脱俗,高贵无比。她的长发也跟上次不同,像是特意绞了的:一半松松的挽在头顶,一半如水披泻。头顶簪了一支摇摇晃晃垂垂吊吊的头饰,簌簌移动,闪闪生光,有股说不出的雅致,说不出的动人…… 他眼里也不论其它人怎么在瞅他,大了声说:“焦秘书,我向你摸个底,我卖出的‘话’,你要给个价?”焦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同时也当不了这个家,只好讷讷说:“这……”婵娟平视前方,也大了声说:“焦秘书,这‘话’不怎么的,一般般,从欠债里减去百分之一。”焦敏听不懂什么债不债,却听懂他俩的内容,也大了声“哎”了一下,心里暗自骂:男人犯贱,你不给脸他才上脸。中年心里也在哀叹:他妈的这是什么价,赶不上第一次的一半,这鬼女人,欠日!“日”是南边人的口头语,相当于北边人的“操”,可实用起来,比北边的要丰富,更顺口。比如,“狗日的”,“日姐的”,却不会有“狗操的”,“操姐的”。 十五分钟之后,庭长宣布了第一审结果,否决蔡宫良委任财产管理人的要求。这意味着丁婵娟仍然可以独自执掌一亿多元的月宫王国。出了法庭的门,一群记者蜂涌而至,婵娟在焦敏的遮挡下离开了。但蔡宫良没有离开,颤抖抖对记者说,气煞我也,月宫集团是她的吗?不,是我创的牌子,我要夺回来的;气死我也,那小贱人竟一句话不说,拉了一个野汉子做代理,我看是床上的……吧!我蔡家的一个铜子,决不会流落进非蔡姓氏人的口袋里。只是我那二儿子,你死得不明不白不说,九泉之下还要戴……彩帽子!他说着说着,全盘向记者透露丁婵娟身世,还有月宫起家的内幕。 情夫一刀造人妖 17 抓一刀婵娟斥真姑 第二天,营口所有的媒介可热闹了,先是刊载了翁媳智斗法院的简讯,小幅面的登载了宫良的答记者问,道出了鲜为人知的内幕:蔡汉平惨遭绑匪撕票的经过。原来,汉平接手月宫之后,使月宫的产业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这时,有人惊讶,亦有人眼红,一些土匪悄悄把目光盯在月宫的掌舵人汉平身上。在房地产长疯了的那一年年初,汉平第一次遭人绑架,婵娟急急交付了二百万元赎金,一周天后汉平在鞍山获释。下半年的一天傍晚,汉平驾车到海滩游泳,再次遭人绑架,两天后,蔡宫良收到绑匪电话,赎金五百万元,打入一个工商行户头再放人。宫良没有告知婵娟商量,却与婷娜合计,查到这个户头属于一名盖县的男子。于是她和盖县警方合力出动侦察,结果抓获五名绑匪,搜获一百五十万元。绑匪供认,上次的绑架也是他们干的,这次是在海里绑架的汉平,弄上船让他与宫良通了话后,他们就将汉平推下了大海。虽然一直找不到汉平的尸体,但警方认为他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 接着是大篇幅的披露了中年在庭上的讲话的全部内容,还把婵娟与中年的照片放在显要位置,称“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报纸还替俩担忧:尽管女富婆对经商,远远超过兄弟妯娌姐妹,却远远做不了贤妻良母。而蔡汉平先生居然能成为她心里头好丈夫,则实在太了不起了。处在汉平对婵娟的,和婵娟对汉的两难标准之间,她的身份与其说是妻子,莫如说更像是同事,老板秘书,经纪人,股东,大内总管,或后台老板。她在钱财和情感两方而严控丈夫,在这两方面却宠纵儿女。 而恰恰相反,虽然说媒介目前对永中年先生了解不多,但从他高学位来判别,他不会是蔡汉平先生的继续,会不会出现“宠纵儿女”般的效应?拭目以待。迷一样的永中年先生,卧薪尝胆还是卧龙藏虎?拭目以待。 最有趣的是,文章后面画了一组漫画,女王与丈夫,女王像婵娟,丈夫像中年。女王结婚不久,与丈夫争吵,吵得很激烈。丈夫姿态傲然,回到他的房里。女王气冲冲地跟在他后面,用鞋尖踢他的房门。丈夫高声喝问,谁?她回答,女王驾到。丈夫未开门。她又踢门。丈夫又问,谁?她又答,女王。丈夫还是不开门。等她终于有礼貌的,轻轻敲了一下门,回答道:你亲爱的妻子。丈夫才开门让她进去…… 婵娟看到这些报道,对汉平绑票报道略扫了一眼,暗自说,这是蔡家搬起石头砸自个的脚。她随后就盯着有关她与中年的报道就挪不开眼了,心差点蹦出了胸外,哇,没有搞错,她要的效果达到了,他的人她是志在必得,她要的是这份效果。可她不能纠正报纸上的说法,二个回合的较量,她承认,永中年可不是蔡汉平,中年显然比汉平有能力,是一个强者。她不能轻易得到这个强者,他而且更不能俯贴她。而且中间隔了一个有钱“像乔丹”却不是“金枝玉叶身”的黑女人,蔡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像电视里的叠映镜头,中年同一张脸孔,四五个形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接着是无数混乱的、缤纷的、零乱的、五颜六色的影子在重叠,在堆积,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愁?就这时,焦敏失容落貌闯进办公室,连呼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婵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失态,忙跟了起来,心也是一慌一慌的,嘴里偏问:“公司的事吗?”焦敏扯了她就往外走,焦急地说:“他……被捉进去了。”婵娟的心反而不慌了,也不问他是谁,为什么要抓他,就车身进了洗手间,扑粉化妆,淡淡说:“急也没有用,这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没有想到她动手这么早。” 焦敏听她一说,明白了原委,脸松驰下来,埋怨说:“你早该放下矜持,跟他打个招呼,搬进你这屋,有个防范,不就没有这回事了?”婵娟最后在眉毛浓墨了一笔,说:“在咖啡屋抓的还是在龙凤阁抓的?”焦敏想起不动拿起口红描起来,对着镜子里的她说:“咖啡屋。抓他的那阵,不知哪里蹦出个三陪女在他身上滚,正好被扫黄的歪打正着。人家问他要身份证,他说没有,只有护照,是国外的。抓他人说,护照不好使,都是些拼音字母,就是伪造的,咱们也睁眼瞎。有一个还大惊小怪说,有证据呢,不打自招,墙壁上都写了‘骚客间’,不打自招,这屋子不就成了‘炮房’的?” 婵娟出来在电话上柯了机,拿了一摞子钱塞进坤包,不屑一顾说:“营口的公安要创收,做好笼子害人家,硬把一个六十八岁的老朽,往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身上扯,不承认就往死里打……”焦敏跟了出来,又嚷道:“他会不会屈打成招?”婵娟仿佛是她安排了的,蛮有把握说:“老三不是想创收,是冲着我抓他的,想打也谅她不敢,若是他被打了,我不叫人扯破她下身二块皮才怪。在鲅鱼圈,看是她有权的狠,还我有钱的好使,哼!”焦敏叹道:“也怪他的一张嘴太刻薄,把蔡老先生一家子气得脸铁青铁青。那天真是你发言,你就是想说第三句话,也是不敢说的。” 婵娟眼里顿时放出光芒,嘴里柔情无比:“这鬼人也是的,我担心他睡了觉什么都说不出来,你看看,他就我像肚里的虫儿,把我想到了而不好说的,没想到的,三言二语都倒清楚了。你说,这种男人我让他从我的手底下遛走?”焦敏一脸羡慕,却嘴她:“哼,既是这样,你又不搭理他,买话的钱也给的不多,为什么,就吊他的胃口?”她还不知道他俩为买沙发斗气的事。 “不理他是策略,吊男人要会吊胃口。”婵娟一脸内行说,“钱,更逗了,才一百多,还是顶帐,气死他。”就细说了沙发的瓜葛。焦敏就笑,笑够了也老道地说:“给他一个二百五更有意思。不过吊男人胃口,千万不要吊出胃病?”婵娟人精般的一笑,那神情说,我还要你来教? 桌上电话响了,婵娟急促促摁下免提键,迫不及待说:“老三,是你吗?”电话里的声音像银铃,咯咯地笑:“不是我,是我的鬼魂?”婵娟听来,仿佛线那头的人正坐麻将桌上,自掳了一个清一色横和牌的,话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陶醉。她欢愉什么?就因为他被捉了进去?婵娟强忍自己的心躁,语气轻了,语调慢了,却微蹙着眉梢说:“电话进步了,两头不见人,倒不如说鬼魂的好。” 电话里像是家访的老师,特有耐心说:“你这话很文学,难怪说近朱者赤,都叫我吃醋了。”婵娟一头是雾,懵懂说:“我赤了吗,跟谁,你就酸?”电话里这次没有兜圈子,说:“报纸上的人呗,近得几乎贴在一起了。不光我酸,老弟还在哭呢!”婵娟也挑明了话头,说:“你看他离我太近,所以你就叫他离我远远的,离得连魂都掳不着的地方?” 电话里不屑说:“我犯得着吗?赶明儿他不是我妹夫,就会是我姐夫,而且是他头戴三顶皇冠,是政府要优惠的人,我有这个狗胆?”婵娟对有些话不太明白,却抓住了话把子,说:“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你把他掳到了哪里?”电话里轻哼一声,说:“你可不要挟**带棒的。他出了事,就你一个在关心吗?你不要搞错了,他和我老弟的关系也不薄,平儿还要你教给他怎么去做吗?” 婵娟愣了愣,用牙齿咬住嘴唇,急急地说:“你在哪里?我要找你谈谈。”电话里哈哈的笑声,说:“你抬起头,往窗子边……看,看到了吧。其实,我的心比你更不好受。”婵娟抬头望过去,果见婷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正朝这边挥着,连脸上二个酒窝都在笑呢。她如被人一击,说:“我服你,不愧是公安的。”不待那边回话,就摁回免提键。 一直默然发呆的焦敏似乎醒了。她拿了包塞在要出门的婵娟手里,揪心地问:“老板,多的话来不及说,只是搞不清楚,他头上咋会戴上皇冠,是政府优惠的人?在犯人的嘴里,‘政府’就是公安的化身,‘皇冠’不会意着什么‘不测’的?”。婵娟一经提醒,细琢磨,心也怵了。是呀,在国外生活了的人,跟国人就是格格不入,那行为总有点……放浪,那生活总有些……糜烂。他该不会是在逃的?国外那好的条件,怎么独独跑进了鲅鱼圈?就因为这里没有共产党,就以为乘机可钻?笑话,鲅鱼圈才共产党呢,最厉害的高着,就是打击。有一次珊儿搀着他爷爷在海边散步,不就被“打击”打击进去了。对了,珊珊出走了这么多天,连个电话都不回,是生了气吗?妈妈也是为你好,国外的骗子多,唉,你老妈也不比你好受到哪里,差点送进了骗子加在逃犯的嘴里…… 她恍惚了,连焦敏如何离开,自己是如何下楼都搞不清楚。大街上一片热闹,她的感觉却像在荒旱的沙漠里缺水缺粮地踽踽而行。可没有行几步,一路上好多男女的说话,纷至沓来她耳朵里,好象说的是那穷酸,她边放慢了脚步,边听下去。 一个女人是跟人擦皮鞋的,她对隔壁摊子的男人俯了俯身,说:“那穷酸被抓走了是不是?我一照他那……穷相,心里就……说他没有好下场的,哼,男不男女不女的。”那男人是卖书报的,却说:“哼,你是狐狸喝不到葡萄酒!”那女人说:“酸?笑话,我酸什么了?一瞅他那副穷相就不是好人,还跟着刘欢学呢?!”那男人说:“关键在于穷的是什么的相?”那女人说:“哦,穷就是穷,还有什么相之分的?”那男人说:“穷相有说道的,一个人为事业、为工作,悬梁剌股,大唱‘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种穷相虽然有些悲哀,但也“穷”出做人的志相。”那女人说:“哦,你大概是卖报纸的,尽拣报纸上的话来说。咳,话说回来,这说法好多年没有听到了。”那男人说:“你心里塞满了铜钱,那还有时间听这些话?你每天见到的人群里,有多少人为利,为贪,为欲,刻意扮装出一副‘穷相’的样子来,趋炎附势,讨官要钱,沽名钓鱼,哗众取宠。这副嘴脸不更卑贱肮脏吗?”那女人说:“啧啧,这不是重弹人穷志不穷吗?这鬼东西落伍好多年了。钱,是人过日子的主题,没有它到哪里都不好使。”那男人说:“可是,不管这个世界怎么日新月异,中国跨到哪个世纪,与哪个星球接轨,生命的贫穷与富有准则,却万万不会是钱!”这时,一个卖给冰淇淋的男人凑过来,高声说,“怎么,钱长了牙齿还是什么的,怕它多了咬你老兄一口?” 那卖报纸的男人瞟了瞟旁边,突然喊道:“卖报卖报,消息早到,丁富婆的情人,专造人妖……”一句人妖,把婵娟吓了一大跳。她顾不得人家说了她什么,也顾不得人家是怎么尴尬,抢了报纸看起来。果然又是他,果真叫人拭目以待:啊,永中年拥有三顶皇冠,尴尬博士,变性大师和爱情专家。 还好,还不是在逃犯。她外吐了一口热气,就捂了胸襟,细看下去。上面说,尴尬博士,他在国外是研究“易性癖病、性别畸形、变性手术”的“变性博士”,通俗的说,就是把男人那玩艺割掉,安一个女人那玩艺“增补术”。而他会作这种手术,首席主刀医生,故又称变性大师,绰号“永一刀”。爱情专家更是耐人寻味,他除了研究与应用外,还会写小说,文学就是爱情,这仅仅是字面上的理解。而在他的实际生活里,曾有过一个白色的法定夫人,和一个黑色的居里(同居)夫人,是带彩的爱情。这样一个高学科大冷门的稀有专家,隐去职业另起炉灶,看来是卧薪尝胆,必有苦衷,愦憾的是,媒介没有权利报导他的隐私。所幸的是,为吸引人才,政府正在研究优惠政策,作好全方位的服务。 婵娟放定了心,原来婷娜早一脚看了这份报纸,想必真的不会把他怎么样。想到这里,全身有了躁热,心里说,无奇不有,瞟上一眼的活宝,真成了她生活里牵肠挂肚的宝贝,惦记他惦得她肝肠寸断。她还没有挪步,就被卖报纸的给挡住了来路。她记起来了,从包里掏出十元钱,嫣然一笑,说:“不用找零。” 哪知那卖报纸的把钱扔给她,说:“小看我了是不是!我认识你,我们一群里都叫你小佛爷……”她愕然了,竟失了风度,指了自己的鼻尖反问:“小佛爷?”那擦鞋的女人凑过来,诌媚说:“是呀,都说你有颗菩萨心,养活了咱们一条街,比人事局长都还局长。”她被捧得心花怒放,车头把十元钱放在卖报纸的胳肘里的报纸上,愉悦说:“这么说,这条街还有老佛爷的?” 那卖报纸的说有,四下瞅了瞅,小声说:“就是那蔡三娘。皇冠500前脚被抓走……”婵娟懵懂懂问:“皇冠500?”那卖报纸的说:“就是永先生呀!博士、大夫、大师、卖话老板、作家集一身,满街的人都这样叫,还说这‘500’是自动波,才是真皇冠。而市里五套班子的头衔,是老掉牙的手摇档,既排名又分档位,还说不准哪天被撸掉,跟‘500’没个比头。……哎,你看我,说到哪儿啦?对,小霸王后脚就放了出来,准是老佛爷背后使的。”他看婵娟红润润的脸一下撞上了灰袋的,忙拧好的说,“喂,‘500’是好人,出不了事的。”婵娟也不全是为中年担忧,也为盐平出来高兴。她心里稍好受些,下意识说:“‘500’,他好吗?”卖报纸的理直气壮说:“那是当然的,跟你小佛爷同双同对的,自然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她脸一红,乜眼问:“我与他,同双同对过?” 卖报纸的有点飘飘然,眉飞色舞说:“是呀,报纸上你俩都合了影。哎,打从我卖报纸那天起,咱蔡家巷子丁屯街,上报纸当歌唱的人物,就只有你和‘500’这一对,才子佳人,没有错,古戏里都这样说。”她差点没有晕死过去,可心里仍在说,还得问一问,把人割成人妖,社会认可不,“克隆”一只羊,社会都争得面红耳赤,说是世界乱了章法,不道德。你把女人变男人,男人变女人,那是什么说道,真是,好像不地道。 情夫一刀造人妖 18 劣盐平候保出狱门 回头说盐平进去后,他的案子进展得很快。几天后,公安机关侦察终结,将材料移送区检察院。这一切盐平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外面经常给他捎钱捎烟,捎钱捎烟的人却被挡在外面,不能与他见面。他就心里骂婷娜:你平日说起屁股都成了脸,拿着要用你的时候,你她妈的连个脸都成了屁股,不敢跟我面前露了。 他还不敢含在嘴里骂,怕说露了嘴,怕同一个战壕的战友笑话他。因为他第一天进来,同一个号子先前就有十五个战友,他吹了牛的,不等屁股坐热就走人。吹牛之后,当这些战友跃跃欲上要修理他时,他就声厉内荏嚷开了:“慢来慢来,我是有学历的,六年以上,该是研究生吧!”这“研究生”是坐牢人的封号,坐牢的时间越长,这职称就越高,十年以上的,称博士,无期、死刑的,称博士后的。 他这一诈呼,这般人倒是刮目相看,却不言声等候他的知趣。他没有坐个牢,却懂里面的规矩:自报学历并没有完,他要自选一个拿手的项目给号霸或是仓主作进面礼,否则,不揍你一个七晕八素,准下不来。他知趣走到水龙头前面,把头往水龙头下面一伸,先哗哗淋了一头的水,又仰头朝上,用嘴衔住水龙头,咕嘟咕嘟的把自来水咽进肚子里,足足吞了一分半钟,实在是嫌气转不过来,嘴一挪就瘫痪在水龙头下,任那管子里的水淋透全身。 他重重地喘着气,心里却想着另一片的温暖:每每这个时候,要是大姐在,她准会一巴掌打过来,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喝自来水!他咕嘟几口才腾出嘴说:怎的?大姐就过来拎他的耳朵,说,屋子里的冷开水瓶里灌得有,你不喝,就认定了喝自来水,多不卫生呀!他抬起满是水的脸来,故意歪牙咧嘴,然后拍了拍已经鼓起来的肚皮说,我身体最棒,你猜为什么?就因为我喝的是管子里的水!大姐还了他一个响肚皮,说,什么屁话?他扮了鬼脸说,不干不净,才不生病。 “啊,研究生上岗了!”他被一伙人的喊叫声拉回到了现实。顾不上温暖在脑子里流星划过,他知道通过了考试,就艰难地翻身,坐了起来,接受号霸的询问。果真,一个声音问:“犯什么事儿?”他顺声看过去,见问他话的是个精瘦的汉子,就低了腔道:“色!”瘦汉说:“色算什么,顶多算作风,犯得着到这儿来?”他说:“他们说我行了强。”瘦汉说:“看你还是条汉子,专拣十八岁以下的。”他:“……”瘦汉说:“你都招了?”他说:“嗯!”瘦汉说:“有第三者在场?”他说:“没有。”瘦汉说:“亏你还是研究生?”他说:“怎的?”瘦汉说:“死不认帐,起码没有人证,定不了强奸罪。”他心里豁然亮了,只盼着大姐快来探狱,就像歌词里说的,他有好多好多的知心话儿要对她说…… 他终于盼来他的温暖。在一个单间会客室里,大姐没有给他温暖,而是劈头盖脑的一阵骂。她骂他是猪狗,他说,连猪狗都不如。她骂他这辈子没得好死,他说,连那辈子都不能脱生。她懒得骂了,他就说姐儿救我。她说,姐儿是执法的,救不了你,你自个救自个吧。他说同牢的战友说了,没有第三者‘插足’……不,在场,他们没有人证。她大声呵斥:什么战友,混帐!他又说,你去把大……嫂的……裤头毁了,就没有了物证。她甩了他一个耳光,骂:你跟着混胀学会了当王八,不简单你呀?!一个站岗的倏地闪出来,说,哇,我们都舍不得,你还修理上了! 婷娜探完弟弟盐平,直迳回到了老革命娱乐中心。这是个三居二室,没有装修,各个居室拢共摆了七八张吃饭的桌子,一面墙壁上挂了一个经营执照,一个文化经营许可证,和一个公安场所安全许可证;另一面墙壁上挂了一排落了灰的《党的建设》,和《支部生活》,就这样成了老革命娱乐中心。 在中心娱乐的大都是老年人,也有二三十岁的男女。玩的人只要一挨上桌,打一元二元的,交场地服务费三元;五元十元的,交服务费五元。室内另有香烟和矿泉水出售,原则上只加一元,因为这里是四娘在照看,烟和水的利润归四娘,婷娜不再支付工钱给她。 四娘正在桌子上打牌,见了她就把牌往桌上里倒,对旁边一个观战者说,替个手,输了算我的。说了,带着一阵风拢过来,悄然说:“都去了?”婷娜边四处瞅着,边心不在焉说:“去了。”四娘泪水汪汪,声变了腔:“他……挨了打吗?”婷娜听几个房间都有抹牌的声音传出来,脸就有了温度,说:“说不准,那儿可不是中南海。”四娘眼角溢闪着泪花,嗓音一抖抖的,说:“你快想法子呀!” 婷娜没有了笑容,也不看她一眼:“吃饱了你,撑的?你照好你场子。”见她妈眼泪也给吓没了,心一怜,附在她耳边说,“小菜一碟,三五天准会回来。”四娘在家里谁都不怕,有时连老头子都让她几分,可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怕这个唯一的姑娘,而且不怕她吹胡子瞪眼,就怕她不笑不怒没有表情。 四娘吃了定心丸,双手朝后抹了抹头发,乐颤颤从里间拿出一个练习薄,一个巴掌大的计算器,拉女儿在一个无人的桌子边坐下来,手在计算器如捉虫子的,看了又看,说:“喏,八天才收一千多一点。这个月的工商税务公安卫生费用,都给开支走了。”说着,从怀里掏了一摞子钱,从桌面上推给女儿,瞅着女儿数钱的空儿,叹了一口气说,“上头内需启不动,下头打牌的就更少了。” 婷娜数好钱,重看了计算器的数字,边把钱塞进坤包里,边打趣地说:“看你,那口气像总理!”四娘来劲头了,张扬说:“你不要小瞧老妈子的,咱这在年龄份上,吃的是‘小巷总理’的饭。”这时,外面来了一伙穿橘黄色无袖衣服的,一个个前面后都印有硕大的号码。四娘低声对女儿说:“这世界搞颠倒了,拉三轮的比坐小轮的神气了,一上桌就是五元十元的。”说完,满脸开成了菊花迎上去。婷娜看到一个衣服印有“RL888”的号码,突然想起什么,讷讷说,我怎么没注意的,盐平身上也是穿的无扣子衣,有号码的,是多少来着的? 果然第四天中,盐平突然出现在宫良家里。屋里只有俩老同玲平在吃饭,惊得宫良掉了筷子,连声说“你……你……”可就是“你”不出来。倒是盐平像是参加什么英模会回来的,手一挥,神情顾盼自得,话出口还是“胡汉三”的腔:我又回来了!四娘先是愣了愣,清醒了就跑下桌,捧着儿子的肩膀看了看脸,喜津津地说:“还好,大小件,一点也没有拉下。”说了就把他往外推,直到儿子站在门外,才车头嘱咐玲平,烧堆钱纸来。 玲平在门口烧燃了钱纸,四娘这才要盐平从火上跨过来,正经八古说:“烧了一身的晦气,赶明儿你也会发达的。”玲平嘴不饶人,眼翻白说:“若还是不改那混世魔王的脾气,你就是把他烧化了都不中。”盐平看老头子变了脸色,忙嬉皮笑脸说:“老弟,怎么不见你们成对成双,吃饭也不叫上我假妹夫的?”玲平脸涨得通红,跺着脚不依,说:“看你在里面没有修理好,我来修理你,修得你四菜一汤的。”拿了筷子就往他头上乱打一顿。 盐平故意绕着四娘傻里傻气的乱转,嘴里乱喊一通:“这怎么了得,这么个母夜叉,假妹夫又是一个书酸,若是有个刀光剑影的,一闹不好要出人命的?!”果真,经他这一视线移花接木,俩老信以为真,平时玲平总是女孩子扮相,他的女朋友叫假妹夫也不为错。四娘拉住玲平,笑得很见光彩,说:“我早知道有风声,就在附近,还是自由上的。”玲平哭笑不得,心头却是一阵温柔的缓痛,嘴里只有急辩:“你们不听他胡扯,他乱点鸳鸯谱,害得我在外抬不起头…… 盐平怕穿了帮又挨训,抢着说:“本来就是呗,就是租我铺面的那一个!”四娘眼珠子乱转,一会说:“是他吗?哇,我家玲玲有眼光的,我见过那人,脸跟平儿差不多,一笑好含蓄好斯文的,只是爱穿男子服的,也好,你们俩正是颠倒黑白。”她压根儿没有看到报纸,仍把中年当女孩子,若是看了,她就不会这般慈祥。她压根儿就没有去过法庭,若是去了,她就不会这般赞不绝口。 宫良起先定定地瞅着玲平,听四娘这一说,脸上的树根生动了,说:“玲儿,你臊什么,改天带他到家里来吃饭。”玲平急得泪水在眼里打转,嘴里吱唔得如含了一个烧萝卜的,低沉沙哑:“不要说了,报纸讲的,他是男人,都跟二嫂了,登出来的照片,比结婚照还臊人呢!”老俩口愣住了,还是宫良醒悟,开口就骂:“就是他?!操,他那天在堂上羞辱我一番,这帐还没有算,报纸上又把他俩登了出来,是亵渎我二儿的英灵。今天居然耍我的老小子,搞同性玩,这……新仇旧恨,气死我也!盐平,你快柯你大姐来,教训教训隔壁南来的小子。”他嘴里的“大姐”是指婷娜,这是北边人的叫法,她在女儿辈里只有她一个,玲平叫她大姐,或姐儿,而叫盐平是三哥,而不是按五个姊妹的顺序,叫她三姐,叫他四哥。 玲平本是在咖啡屋的,目睹了中年被逮走的全过程,只是她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幕,一面恨中年是扶不起的阿斗,经不住那风尘风女子撩骚,打情骂俏,落了一个沾腥的名,罪有应得;一面慌乱里柯大姐来,叫她想办法保他出来。不想大姐一来就与二嫂通了电话,她无意听了她俩的电话,隐约知道了里面的龌龃,不想见那对姐嫂,就一气之下回了家。仅仅几天的功夫,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折磨他的。 先是在法庭上,他完全没有想到中年出现在那种场合,是原告与被告敌对的位置。更没有想到他是婵娟的代表,竟把他一家的亲情龌龃说得一丝不挂,令他恨不得钻地缝,对立的位置,一下子把他俩人间拉远了好大的距离。他忧郁的不得了,肝肠寸断;当报上登出中年是变性大师和主刀医生,她不相信这是真的,硬是打了自个二个耳光,看自个是不是在做梦,二个着实的耳光打得他泪水跟着飞了出来,他不得不信了,就这么巧,巧书不如巧遇。啊,我有救了,难怪大嫂硬生叫我侍候他的,是打了伏笔的,老天把‘永一刀’送到了他的面前,这就是缘份,那把刀子割掉那玩意,是命里注定。他欢喜得不得了,重新找回了信心,就算与家里决裂,做女人是做成了的;再就是今天,起先他恨中年脱不开国外的恶习,沾了龙风阁的还沾外面的腥。后来明白是大姐私下报那天公堂之仇所布的局,他就愤怒得不得了。 现在一听老爸这样说,玲平气得泪也滚在脸上,吼道:“你才想起的,你的宝贝女儿、我的大姐都替你做到了,我三哥刚刚放出来,那人就跟着进去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吗?!”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盐平看在眼里,借故跟了进来:“老弟,我刚才是移花接木,把你抬出来,免了爸爸的家法,你要理解三哥的。……天哪,平儿,你是不是表明你的身份?” 玲平心软了下来,爸爸真是对他施以家法,不叫他皮开肉绽才怪。他心软了,点了头说:“是的,在永先生面前,他一直当我是女孩子的。”盐平眼睛碌溜溜的,说:“你想做女孩子,喜欢上了他,却怕他知道你是如假换包,再没有了机会?”玲平被言中了,脸就灰了,垂了眼帘说:“也不全的,我还是要给他说清楚的,毕竟人现实的很,与做梦是二回事。” 盐平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怜悯说:“老弟,你知难而退就好!好多事使得你不能与他好下去。”玲平泪水汪汪,说:“我知道,可我心不甘。父亲很喜欢我,一种亲情的喜欢,你很喜欢我,也是种亲情的喜欢。但是,这些都不是爱情!”盐平说:“什么是爱情?你的爱情就是找一个女的。”玲平讷讷说:“可我对……永先生,和永先生对我……” 盐平恨恨说:“你糊涂透顶,就避开你的性别,你对那书酸是爱的,可书酸对你如何,你还要我说吗?何况,二嫂已大打出手,有可能抢在你之前拉他先钻进了被窝。”“下流!”玲平啐道,“我知道,也一点也不糊涂。”盐平瞪直了眼睛,说:“那么,你确定他在‘爱’你?”玲平本来想辩解说接触他是想挨一刀的,可到了嘴边上的话又缩了回去,佯作不以为然,偏生说:“我不敢确定,但我有信心争取。”哥哥瞪着他不说话,呼吸急促而不稳定,好半晌,直嘣嘣说:“可为了这场官司,你不应该属于他,我们几个姊妹走到一起,都为官司作了好大的指望,希望你压制自己,不去沾他。但是你……唉!” 玲平这才明白他转弯抹角的最终意图,胸膛就跟着剧烈起伏着,说:“你刚从那里出来,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哥哥把额前的刘海往脑后一摔,挑起了眉毛说:“那面前什么都有,电视报纸,比那阵子跳‘忠字舞’来得勤,你不看,‘改造’要你不得不看,你说我什么不知道的?就说那天法庭上姓永的说的第三句话,说得好,我是乱伦理的犯人,都认为他说得对:爱情和亲情是都不能少。回头再看老爸的决定,当初几个都不赞成,可又有怎么样?他决定了,就是错误的决定,只要是姓蔡的,都得围拢这个错误转。” 玲平身子一抖,像不认识他的打量他,坐牢没坐几天,他这番话像是学了党校出来的,刮目相看呢!更重要的是,他的话说中了要害:只要是姓蔡,哪怕是错了,也要错的走下去。他摇摇头,泪珠涌出来,落在睫毛上悬然欲坠,暗自说:“若是跟着爸爸的错的走下去,生命、岁月,全变得……我不敢想;若是为自个的错走下去,生命、岁月,全翻了另外一个:像喜欢的样子活着!” 盐平猛烈的摇头,轻摇着头:“可怕!”说了,他用手托起了老弟的下巴,用大手一抹他的泪,黑眼睛中没有了往日的嘲谑,显得少见的深沉和恳挚。他对玲平点了点头,叹息说:“但愿你的眼泪不是为那花情种子而流的。老弟,最起码,这是全家的一局棋,我们不能认输,也是输不起的。”玲平嗫嚅说:“可这多……龌龃,何况他现在做了你的替补,你要我……” 突然,宫良在外间大声说:“老小子,你跟我打电话到深圳,告诉那孽种,我有话要跟他说。”玲平跑出来,没好气说:“他这一次一去就像上月球的,压根就没有来过电话,叫我怎么好找他?”宫良噎住了,喘顺气更没有好脸色,说:“呼他呀,他还有柯机啊?”玲平说:“他的柯机不是全国联网,呼他也只是阎王拿扇子,呼鬼!”气得宫良直喘粗气。 温柔一刀媚一刀 19 色胡伟深圳渐露形 营平可不是鬼,此刻是仙,在深圳花天酒地,哪还记得北边有一个圈子,所以宫良自然是找不到他。随他去的,有昵昵和一对双胞胎,比驻国外大使出任还要强,大使只能带夫人,他却带的是二奶。他们一行,在胡伟的带头下,从鲅鱼圈出发,计划离开深圳后,再分兵成二路,一路是营平,周游南国其它地方,另一路自是珊珊与胡伟,去了珠海再到“新马泰”。去时,整路的人马还真不少,除了他们三人,营平不知动了哪根神经,硬是要昵昵女母子俩同行,营平公司负责毛豆油业务的三个人,仿佛比头儿还要“驻外大使”级,也跟着拖家带口的。同营平合作的韩国股东,是个四十来岁小个子男人,脸和额头一看就是鲜族人,也不知为什么的,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这样就成了一只携眷带属的十多人旅游团组。 珊珊那晚拿了爷爷的红包,似乎一下子就成了大人。她替胡伟结了港丰的房钱,深邃一笑,说,还是坐火车的好,一路有风光看。胡伟一点不为他拿不起房费而尴尬什么,挺牛气地说,老牛拉破车,哪年哪月才能赶到香港。珊珊就呛了他一句,说,好啊,那就坐飞机,你帮他们掏差价,飞机是火车的三倍多呢!胡伟小窘,讪讪说,什么你的我的,你我分得开。珊珊虽然听了好受些,却怎么也没有第一次令她热血沸腾。 到了深圳,一出车站,往右走几步就能看到那挺有名的立交桥,还有那代表国门的文锦渡海关楼。哇,深圳真是香港的郊区,脚步往那边一跨,就是“一国两制”。就在一伙人兴奋地东张西望时,有一漂亮小女孩儿走来,她手里拿了好多的鲜花,玫瑰、月季、姜花、百合、绣线菊、君子兰……各种品种的花,深圳红和绿的世界。卖花女迎着胡伟,像认识似的,笑盈盈说,先生买花吧,送给可爱的人,还有客人。珊珊还在惊异里,胡伟就撞了撞她,她知道,这是要她掏钱买花,除了“送”自己,还要送给北边的人。珊珊本想说,你手上就买花的钱都没有吗?可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他终是为我装面子,我就顺着他吧。她就卖了十几朵花,一一送给了同来的人。一个同来的业务员大婶,接了花一边就往鼻子跟前送,一边伸出了舌头,说,我哎呀我的妈,十元钱一枝花,在北边能过好几天日子呢。珊珊悄然把送给她的那枝红玫瑰,趁胡伟不注意,丢进了垃圾桶。 一车拉到晶都酒楼,胡伟盈盈带笑的眸子一片光亮,说,就住这儿吧。珊珊困惑说,这般富丽堂皇,得花多少钱?胡伟造作说,不贵,才一百多。当一行人填好住宿表格要交钱时,才知这“一百多”是美元。有的舌头成了狗舌头,就是收不回去。有的说,我们不住了,到哪里去找美元。有的说,就是找到了美元,咱们也消费不起。珊珊敌不过那带着刀子笑的服务员,把卡扔在服务台上,气粗说,住吧,全算我的。就是那一晚,他一趴上她身上,她一脚步踹了他下去。他恶狠狠说,啥哪?在北边你成天要困在一起,到了南边,困在一起又压尾巴了?她打了个冷颤,哀求他说,行行好,我心……怄。他坐在地毯上怔了好久,才爬到另一张床上,碾转了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他们住进向西街一家叫湘帝宾馆的酒楼,那里不带星级,却真正是人民币一百多。地方还不错,宽敞,通风,便宜,热闹,最重要的是深圳的中心,夜生活丰富,最有名的是鸡煲,像里面掺了白粉的,吃了的人流连往返不己。珊珊更是留了心,把身上的现款全部打进了自动取款卡,还用她妈妈和爸爸的生日数码,设下了二道密码。 第三天她去取款时,自动卡却被银行封存了。她惊惶失措,连声说,怎的怎的?银行的领班告诉她说,凡是自动取卡输入的密码连续五次不符,自动取卡就会自动封存。她懂了,这是在保护消费者。她就问,说我压根就没有来过银行,怎么会输入密码?领班的说,这种卡服务先进,你只要在电话里输入密码,里面的钱就可以自动转帐到你指定的帐号里。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怔在那里,还是那领班的催促,她才办了卡的解封手续。 胡伟一伙男人在谈业务,女流一伙,自然是珊珊领着她们游玩,还不如说是她出钱,她们尽情的消费。昵昵女说,你老公有钱哩,大方得叫人喊万岁!珊珊心里在流血,却还是带了笑说,这算啥的?他还说了,哪天请你们到“新马泰”一游,你就得喊他长生不老。她虽然按着日程带着女流们逛世界之窗、民俗村、锦绣中华,但业务的进展她还是关心的,尽管胡伟不会对他说实话,但营平是不会对她撒谎的。 不错,胡伟是一个跨国色狼,使用的是连环计,就在他勾上珊珊之前,他心目里有另外一个女人,决不是他的第一个,连九十八都不是的,好像是第九十九个,若要分清楚,非得看写在门后的“正”字上不可。他只记得他的名字叫汤琦慎,在珠海就热恋上了,热恋得一日如三秋。当他已觉察出珊珊对他的怀疑,仍不敢对她轻举妄动。因为珊珊手里有他唾涎已久的二十五万,而以往,他骗得的钱财,大都是小儿科,只在五万元左右,所以在他的计划里,他是慎之有慎,欲用华南虎汤琦慎,来扳倒黄毛丫头珊珊,一个涉世不深的北方狼。 汤琦慎虽有三十二岁,却仗着妙龄的形象犹存,有着魔鬼般的身材:胸和臀大于“三十六”,腰肢小于“二十四”,符合国际标准。她就心比天高,跟着年代走,要与国际接轨,跨进世纪,扬言要找一个外籍男士,喜结千年缘。她多年前定居在珠海,手里有一本多次往返澳门的通行证,凭朋友热心地介绍,她在澳门一个婚姻介绍所登记求偶。没多久,这家介绍所要她过去,还说符合你条件的一大摞,除了没有红皮肤,黑白黄有的是,你快来搞掂一个。她过去了,不知是出于民族心还是怎么的,在“白黑黄”老高的像片里,一眼就看中了黄皮肤胡伟。 中国大凡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女子,尽管有的很漂亮,但决不都有着风情万种的招摇。汤琦慎就没有。她有的是急于选取一个爱情专一,重家庭的男人。她见了胡伟的照片,对他许下了好感,再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暗知欣喜撞上了一个正合自个心意的男人。那天从介绍所出来,他瞟了琦慎好久没有穿了的紧领口衫,留心她没有搽口红,解嘲地说:“你会不会搞笑我。”她一怔,狐疑说:“我为啥要笑你?”他一脸虔诚说:“在这种尴尬场合见面,你不会笑我是一个绣花枕头,没得用,找女人还要上这里来?”她笑了,仿佛在说她自个:“这场合尴尬吗?不,这是男女心比天高的台阶,步入美好爱情的金字塔。”说了摔了一下头,挺潇洒的。 “你真会说话,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没有你的……口才,总结不出来。”琦慎心里好受用的,觉得他憨憨可爱。这时,正好来到萄京酒楼,这里有世界上的第一流的赌场和夜生活,车来车往,人流穿梭,永远繁华。她突然心一动,拢近了他的身边,琢磨不定说:“走,咱们进去丢二把,百家乐,掷骰子都行。”他顺势把手揽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牵着她的手,绕过他的背,让她的手插进自个的牛仔裤屁股口袋里。他迟疑的站住了,含了征求性的口吻说:“算了吧,我不太会,那地方,也不该是我……们去的” 月光被街灯冲淡,变得无精打采了。琦慎望着路灯下拥在一起的“克林顿夫妇”姿态,心中怦然一跳,更叫她动心的是,他的一番话,那“不太”“不该”,把他的诚实勾勒得错落有致。一个外国人,若说出“不会”就假了,若说出“该去”就生烦。她任他搂得紧紧的,觉得那种“若有所求”的感觉把她强烈的抓住了,她不想过关回珠海,更不想在家里面对一盏孤灯。她急迫地说:“咱们跳舞喝歌去。我想你该是会的。”她脸上的神情,就像夜总就是蜜蜂阵,而非要打掉不可一样。 胡伟望着她的脸,欢愉地说:“这些都会,只是怕偶尔要踩你的脚,唱起来怕偶尔要走调。”二个“偶尔”强烈的抓住了琦慎的心。她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半个胸贴在他肩膀上,说:“不怕,一切有我呢!”他俩要了一个包厢,又唱又跳。起先,他跳也踩她的脚,她认真替他纠正,他唱真还跑调,她认真纠正他的发音。不多久,“聪明过人”的他不踩脚不跑调了,拙拙笨笨一阵,居然能洒脱起来。她心躁体软,搂了他的脖子说:“国外的男人……也是的,什么颜色的女人没有,却非得端了白色的,还瞅黄色的?” 胡伟知道她进入实质性的考察,加重揽在她腰的手劲,脸轻轻贴在她脸上,轻轻蹭着,轻声细语在她耳旁说:“实说吧,我在国外不是大款,是大款我就会找五彩缤纷的了。可我也不是打工的,随波逐流找上一个女人就算了。我是读了北京的研究生,再到泰国去寄承伯父的遗产的。伯父没有儿女,要了我去续祠,对我宠爱的不得了。可是伯母是个印尼人,黑不溜湫,像防贼一样的防范我。所以,我只是在他俩的夹缝里做一点小生意。东南亚这场金融风暴来得猝不可及,不说我这小生意买卖的,就是李嘉诚那样的大腕儿,也难啊!……” “你不要说了,我懂。”琦慎打着哆嗦,冲口而出。他找到了她的眼睛,说:“我知道你懂,可我还得说。”她接纳了他的眼睛,说:“你懂我?怎么懂的?”他额对额眼对眼的,说:“谁说的?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我是从你眉眼里弄懂的。”她被他的诚实、洒脱、和宁静的微笑所心折,就递了嘴唇过去。他不由自主的俯下头去,几乎带著种虔诚而神圣的心情,把嘴唇轻轻轻轻的盖在那个笑容上面。直吻得她嗫嚅、羞涩、腼腆地扭动身子,他才蛇一般把手钻进她鼓鼓的胸襟,用力去揪去揉那颗已经不能再硬了的褐豆。她被搓揉得柔情如水,腿是软了,颊发烫了,眼有泪珠了,嘴里喃喃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开房去。” 事毕,她俯在他身上,娇憨憨说:“你真是……伟哥。好棒啊!”“伟哥”是美国的一种壮阳药,一粒丸子,在珠海要卖到五六百元,他常常带十儿八颗,来珠海一趟,也能赚个生活开销费。现听她提到“伟哥”,他装作不懂,扬了眉头问:“伟哥?我叫‘伟’,自然是你的哥啦。”她幸福地说不出话,因为她要的是他什么都不知道,若他知道了“伟哥”,服用了“伟哥”,再来做她的“伟哥”,他就不算是她的“伟哥”了。就这样,胡伟就撞进琦慎的心里,使琦慎再也无法摆脱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俩在澳门与珠海间频繁往来,在一起吃饭,游玩,逛商店,买东西……这哪是日子,是香槟,甜酒和蜂蜜混合起来的,香醇,甜美,醺然,而温暖她的心。 直到有一天,琦慎突然接到胡伟的电话。他在里面急躁地说:“老婆,不好了,伯母派人在追杀我,现在追到澳门来了,我得到澳大利亚去躲一躲。”琦慎心提在喉咙管里,说:“你等着我,我这就赶到澳门来。”他在那头说:“来不及了,我到了澳洲再给你电话,只是,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琦慎直跺脚步,说:“老公老公,你等我……”那头早已没有生息了…… 所以,胡伟想起了琦慎,心里有了臊动,趁着珊珊不在意,躲进洗脸间,掏出手机拨通汤琦慎的电话。他亲昵说:“老婆……”他还没有说下去,那头就叫了二声老公,泪不成泣:“你在……哪里?我这就赶过来。”胡伟甜言蜜语哄了半天,才把她转悲为笑,最后才说:“追杀我的人还在穷追猛打。你下午三个字在珠海码头等我,不见不算。”“字”是港台那边人对“一十五分钟”的简称,他总喜欢有意无意爱说这样的话,把他与大陆人区分开来。 他关上电话,拉了抽水马桶,在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里拉开门,见珊珊头戴着双耳机,自顾在屋中央跳着摇摆舞,时而霹雳舞,时而太空动作,看得他脑子里没有了琦慎,只有一个浑身是青春的珊珊。他心放回到肚子里,思忖一会,走到她前面,跟着她的姿势摇晃起来,慢慢拢近她,慢慢投入激情,张扬挑逗性的动作来撩她。她对凝视了他一眼,仿佛只有这一时刻才是真实的他,忍俊不禁含了虔诚的心,用同样诱惑人的舞态给了他回报。 一阵疯狂后,俩人都歇了下来。胡伟给他倒了一杯柠檬,递到手里,说:“这是你爱喝的。”珊珊默默接了下来,一口抽干见底,末了不好意思笑了,解嘲说:“怪事,平日望梅止渴的东西,近来竟当燕窝人参汤灌的。”胡伟一听身子就抖了,眼睛一抹惶恐,随即笑道:“南方比北方潮湿,身子反应也不尽相同。喂,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想到珠海出一趟,看看咱们在那边看的房子怎么样?好像要预付货款。” 在珠海买房他们之前议论过,那里的居家环境比深圳好。但此刻珊珊已经看到了他在洗脸间的鬼祟,却拿不准那通话人是什么女人。在她看来,凡背着自个女人打电话的,对方一定是女人,若是与一个男人通话,犯不着怕自个的女人偷听。因拿不准,她就不动声色说:“按日程,深圳一结束,去了珠海再直接回鲅鱼圈吗?这么说这边的业务谈好了。”不想她这话牵动了他老大的肝火,他一下就激怒的嚷起来,说:“气性。北边的人简止是秃驴的脑子,说这担保不行,那担保不可靠。风险大,利润大,这是天经地义的,不屙孩子,哪会晓得X疼痛……”他嘎地住了口,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的第一次脏嘴。 她一下呆住了,她完全看到了他的大灰狼一面。半个时辰前,她大爷营平把她拉到隔壁房里,主动跟她说起业务上的事。来了大几天,胡伟倒挺热心的,跑了东家又拉西家,就是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资信证明和担保,叫营平为难,不敢让他放心地付出带来的这张汇票。昵昵女一旁多了嘴:是也,我看这个外国人是个无底洞,好深好深的。珊珊吓了一跳,脸顿时就灰了,仍强颜笑道:你前几天还夸他好大方的。哪知昵昵女说,嘿嘿,人也有只看表面的时候。珊珊急急说,你看到了他内心了?你说,你说呀!珊珊这样说,是她看到了昵昵女的暧昧,心里极敏感,模模糊糊的想,昵昵女总爱往她的房里跑,难道胡伟贪上了昵昵女的姿色,动了手脚,看到了他内心的龌龃?天哪!她混乱的想:人与人之间,怎可能造成如此复杂的关系?是的,婚姻,都是婚姻惹的祸!“姻亲”造成很多莫名其妙的人际关系。还好,昵昵女不是她的亲人,假若胡伟和昵昵女搞上了,不知是否有乱伦罪?昵昵女不是三陪女出身,可也比三陪女好不到哪里去,她女人里的人精,很势利。一看她失了态,哪也不知她想什么的。昵昵女脸一红,忙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前天,我抱环姻环云到你们房里去玩,环姻不懂事,把他的秘码箱摔开了……珊珊松了一口气,疑惑说,他那箱子是他的宝贝,成天锁着的,手脚不离的,怎么会是开的?昵昵笑了,说,我也是脸吓白了,幸亏他在洗脸间,我赶紧看过去,那箱子是南边人说的“水货”,塑料壳子压缩的,叫大儿环姻一摔就摔开了。我顾不得什么,帮着去收拾,不看则罢,一看就像电视里说的,非洲人的爸爸玩橡皮筋,吓(黑)老子一大跳。你说我看到了什么?珊珊身子摇摇欲坠,等昵昵女伸手扶了自己,话才与泪一同而出,说,女人照片呗!昵昵女说,才不是呢!里面有二套换洗的衣裳,五本护照,一部手机,十张香港当铺的当票,一本存有五十澳币的存折,港币三百零五元,连个卡都没有的……珊珊一头倒在床上,在昵昵女唤了好久才醒过来。就这时,营平含了小心问:你和胡先生的结婚证明开了没?钱付给他可靠的?珊珊进了洗脸间,重新补了粉,出来平静地说,结婚证拿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话在先,钱给不给他,我不管,也管不着,因为我所了解的胡伟,也只是听了他一面之词的,你们业务上出了什么秕露,与我无关。我格外说一句,几百万若是没了,大爷你的命也会跟着没了。营平嘿嘿说,我还要你提醒的?我老早就知道这是牛皮生意,何况倒批文,都是十几年前的抢手货,这年头提出来,都退了伍了!珊珊气不打一起出,厉声说,既是这样,你为什不在家里跟我说?为什么你还要来,亲戚六眷都一大路的?营平理直气壮说,不正因为是亲戚六眷,我们才要来的?!何况我的生意,不会是胡伟的一家,我这次来深圳,摸准了又来效益的门路,隔二天我们与你分开活动,看看珠海三亚的风景…… “你怎么啦,珊珊?”胡伟见她瞪着双眼吱不出声,一旁着急摇着她的肩膀问,末了看她醒来没有事,就做着的捂了胸,说,“你近来常爱这样,好吓人的。”珊珊心里骂了声都不是好东西,脸上却很平静,莞尔一笑:“做了你的人,身骨子都在发泡,脑门走神跑调是常有的。你既是去看珠海的房子,快去快回,我等着你。”说着,像往常一样吻别了他。 温柔一刀媚一刀 20 述初恋痛忆黑芭娅 行道的人把牢房叫号子,也叫“仓”。盐平前脚出仓,中年后脚进仓。带他进仓的人跟仓里的人说了,这人不懂功夫,你们不要惹人家了。看来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这是给仓主,也就是对号霸打招呼,这人不能修理。若是说了相反的话,这人功夫大着呢,你们可不要去沾惹。那么“这人”准会被修理得俯俯贴贴。 中年会拿手术刀,会认鸡肠子字,哪懂得另一个世界的规矩,更不晓得这黑话暗语是对他的关照。他进了仓里,看到一张张不善的脸,身子如筛糠的。既是政府都打了招呼,瘦仓主含了小心,例行公事,说:“这位小兄弟,看你这么生的麦子,不会有学历的,兄弟们……”这话是在给仓友打招呼,可能是头一遭到这里。中年怕人瞧不起他,一听就急眼,忙认真说:“我有学历的,博士后。”本来仓友们看他有张女人的脸,又有政府打了暗示的,都对他比较友善。哪知他的话一出口,这伙人都“啊”出了声,不约而同朝瘦仓主跟前踊,对他虎视彤彤。 原来,这仓里的人最历害的不是仓主,而是“博士后”,也就是死刑犯。因为死去的人连死都没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同时,不看这伙人在外面天王老子都不怕,可进了仓里,还特迷信着的,怕“博士后”一命归天之后,魂附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在仓的人,一向对“博士后”是敬而远之。可是中年并不知道这些。 瘦仓主听他之言,先是愣了愣,后行了见面礼,双拳一抱,头一低,表示了敬意。其它人跟着仓主之后,刷刷做了同样的动作。中年见这般人如此客气,心一热,就做了日本人爱作的动作,鞠躬说:“初次见面,多关照!”仓主见他很大家风范的,问了他的姓名,又热情介绍了战友们的身份,末了,带了请教的口吻说:“你有这高的学历,不知是在哪里学业成就?” 这话是问他在什么地方犯的事,中年听不出来,以为是问他在哪里毕的业,加上不再有了刚才的恐怖感,他就谦逊地说:“在国内读的研究生,在美国拿的博士后。”“哇,还是洋博士!”有的仓友好崇敬地喊。有的还嚷嚷:“洋博士,你跟咱说说,国外的月亮比中国圆,那‘大学’是不是也格外……文明?”中年等他们叫嚷够了,才说:“中国是落后的,但也不致于国外的一切就是天上,中国就是地下。比如我在美国读了两所大学,先读的哈佛大学,校园的环境跟中国的北大差不多,可先进的是师资力量和管理……” 瘦仓主这才听出了味道,这小子嘴里的“大学”不是指监狱,可他仍小心翼翼问:“北大,就是秦城监狱?”他之所以这样问,中国有名气的监狱,就是秦城,不仅里面很“现代”,而且进里面的人,特有身份,绝大多数,享有单间呢。哪知中年听他这一问,先一怔,后来明白了,就哈哈大笑,末了,抹了把笑出来的泪水,说:“我的妈,真逗,北大就是北京大学,怎么扯到监狱,毕竟大学与监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哎哟!”他一下子就被打倒了,接着是哄堂大笑,有的还说:“这小子还敢玩我们,打假打进了仓。”“秀才遇到了兵,老子叫你认识二个世界的玩艺。” 中年躺在地上,稍一动弹,才感觉左脑门如缺了了似的疼痛,眼睛冒星花。他索性闭上眼,如死猪般的一动不动,等候待宰。有人以为他装赖,就横眉竖目,喊:“我要你装!”举脚要踹,被瘦仓主拦了下来。有人不服气,气冲牛斗的说:“坏了规矩的,岂能轻饶?”瘦仓主叹了一口气,说:“给他一拳头,就算是惩罚吧。看样子他是个洋插队的,我破例尊重一次人才,叫他讲故事解个闷。”抬了抬手,示意把中年扶起来。 中年被人扶了起来,摇摇欲坠,半个身子靠了墙壁,才稳住了重心。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乜眼问瘦仓主:“上来打呀!”瘦仓主友善地说:“你以为你是江泽民?!只是你经不起打,再打就打缺彩电。”他忘记了疼痛,惊诧说:“彩电?”仓主说:“你是常出国的,出去半年就能带一个大件指标,彩电就是其中的一件。”中年说:“你这话还有点幽默。你想拿哪能一件就拿哪一件,我不在乎。” 中年那些人这回,也知趣闭上了嘴,半个脑门却是麻木的。他顺着墙壁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问瘦仓主:“喂,你的拳打像打铁的。”瘦仓主说:“你也体验出来啦?”他说:“青了?”瘦仓主说:“青了。”他说:“肿了?”瘦仓主说:“肿了。”他说:“有人问起来呢?”瘦仓主说:“走路没长眼睛,撞上的。”说着,也是一屁股坐在他身旁,肩膀并着肩膀,又说,“讲故事吧!” 余下的战友跟着他俩学,把他俩围在了中间。他眼睛一眨,就说:“从前的从前,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一群和尚,只有一个是大和尚,其余的是小和尚……”瘦仓主说:“这个大和尚就说,从前的从前,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一群和尚,只有一个是大和尚,其余的是小和尚……咱们天天听这玩艺听厌了,你来一个带彩的?”中年说:“只有人才能够带彩,还有故事带彩的?”瘦仓主说:“嘻,你真像是从国外回来的,如今是故事才有彩,人却彩不起来。” 中年突然爆发地说:“胡说!他妈的,我曾有个二个老婆,一个白女人,一个是黑女人,你说她们是不是带彩的?”众人都怔了,突然异口同声“哇”了一声,伸出手就抠他的痒,有的嘴里说,就要你讲这个带彩的。有的说,那黑女人一定像母骡子,够你这黄驴子爬半天的,嘻嘻,那才刺激呢!中年说这话本是窝火说的,一时猝防不及,被这些人一呵痒,火儿被抠得烟消云散,软了身子笑着求了饶,才方罢休。 中年出身在云南与缅甸交界的一个山沟里,小的时候就一直与外婆相依为命,周围都是奶奶一样的人,一日三餐红薯是常菜,吃肉的与啃红薯的悬殊,在这里并不十分突出。所以他童年的生活就像一辆绶缓缓的牛车,在古老的阳光下吟唱出山沟的歌谣。 十岁那年,邻居家的孩子都有雪糕吃,一天,他伸手对外婆说:“奶奶,我还没有吃过一根雪糕呢?”外婆犹豫了半晌,说:“那玩意冰凉冰凉,会冻坏你肚子的。”他哭了腔,扭着身子如麻花,说:“不呗,我要。”他撒野也不顶事,奶奶就是不给他买。他急了,大声嚷着说:“有奶奶不好,人家有妈妈才会给买雪糕。”奶奶愣了愣,一下抱住他哭了,说:“奶奶这就给你买,就是兜里只有一块钱,也买。”他吃着津津有味的雪糕,乘机说出了老憋在心里的疑团,问:“奶奶,我爸爸妈妈呢,在哪里?”外婆吱唔说:“不知道,究竟在哪里我也说不清。”他本来就失望的脸上又添了一层言不出的苦楚。外婆见此,心就怜了,说:“你爸爸是在生下你之前走的。”中年固执问:“那妈妈呢”奶奶起先不说,只是流泪,再被他逼狠了,才低了头说:“你妈妈可怜又可嫌,连同石头被扔进了河里,活活给族长他们淹死了。”中年哇地哭了,说:“她犯了族规,是偷是抢还是杀了人?”奶奶不哭了,静静地说:“什么族规也没有犯,人们说她是阴阳人,是个怪物,”中年也不哭了,扬起头问:“什么是阴阳人?”奶奶也说不清楚,只是说了本是女人,可以突然间从胯间掉下一个男人的东西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他奶奶说的,他不想搞弄什么是阴阳人,因为这是他一生的耻辱,他是阴阳人生的。他问:“那爸爸发现了她是……就走了?”奶奶眼睛扭到檐上,说:“我也不知道,真的,奶奶没有骗你,他一离开就没有信音,也没有再回来过。在我看来,凶多吉少,他八成就入了阎王府。”他又哭了,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说:“人家的爸爸……都没有……出走……”外婆一把搂了他在怀里,眼里也是泪水往外涌:“这里穷,你爸爸是想替你找一个生钱的世界。”他在外婆的怀里不哭了,透过篱笆院落子,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峰,突然明白了:贫穷与愚昧,在寻找通向山外的大道。 从此,他眼里尽留心的是奶奶。奶奶为了他能上学,读好书,拖着几乎被炸干了的身躯,每天天刚蒙蒙亮,来到地里干活一阵,回家匆匆吃上一口饭,又跑出去给人打工,帮人卖豆腐,夏天还好,中午回家拌根黄瓜就可以对付一顿,这样一干就是一天,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已是筋疲力尽,腰酸腿疼,冬天地荒了,天再冷也要帮人收拾地窖,打帘子,手冻得猫咬了似的。然而,就是这样,家里仍然是吃着红薯,他仍然天天背着书包上学堂。 一晃儿,中年念到初三,外婆问他:“考高中行不行?”他低下头,脚尖划着地上的圈子,说:“我也……没有把握。”外婆急了,大声说:“啥啦啥啦,你在班级排名多少?”他抬不起头,说:“第三名。”外婆笑了,立即敛住了笑,慎重其事说:“以后少做些卫生,二耳不闻窗外事,把时间放在功课里。你若是排名第一,奶奶每天给你做一个荷包蛋。”他抬起了头,头摇得如货郎鼓,说:“老师说的,要学雷锋呢!”外婆迟疑一下,回忆说:“雷锋我认得,像是死了好多年。你呀,活人不学怎么去学死人?!” 不知他听进了外婆的话没有,反正他越来越用功,就是奶奶也没想到,他不但考上了,还进了重点高中,县第一中学校。学校离家20多公里,没钱在市内住宿,他每天骑自行车近3个小时往返上学,早上5点多钟离开家,晚上10点才能回到家中,轮到值日,也不声不响地早晨4点钟就从家走,从来没有迟到过。刚入学,他的中考成绩在班倒数第十,为了追上,他狠下功夫,回到家虽然已很晚,围着被在灯下继续看。有时外婆睡了一觉醒来,看到灯仍然亮着,就说:“睡吧,乖孙子。”可他却回答:“你睡吧,还早,我困不着,再看一会。”功夫不负有苦心人,高一上半年期末考试,他的成绩已达到班级第二名。老师说他有希望上重点大学,问他考哪一科,他说要考就考医科大学。老师愕然了,孩子们的梦,不是文还家就是科学家,这孩子真逗,偏要当穿白大褂的医生,难怪他孤癖不拢人群的。 看孙子学习苦,身子弱,六十开外的外婆除了照看田地里的活儿,一有空闲时间,就上城里去捡垃圾卖,为的是让他跟其它的学生一样,能住宿读书。这样过了三年,直到高考结束,外婆终于一病不起,昏浊浊的眼睛却迟迟不肯闭上。邻居的人对一脸没有主意的中年说,奶奶是在等着你上榜的音讯呢!就在他接到武汉同济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伙,外婆眼睛突然亮了,一手颤抖地摊在他跟前,手心里有三颗红绿的晶亮玩艺,示意他接过去;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白纸,盖在了自个的脸上。 中年拿着那三颗像三颗蚕豆大小的晶亮玩艺,一时不知所措,邻居却说:“你奶奶过生了,这是她的遗物。”他仍怔着的,讷讷说:“遗物,玻璃的?”邻居说:“玻璃倒不是,是缅甸那边的翡翠和宝石,家家都有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那邻居说完,拿开外婆脸上的那份通知书,小小心翼翼放回到中年手里,又说,“你好好地哭几声吧,奶奶为了让你走出这山沟,已耗尽了她的全部。”他回到了现实,大叫一声奶奶,就扑在外婆的遗体上,可整个办理丧事间,却一滴泪也没有流。女邻居嘴一撇,说:“他……怎么能这样。”男邻居说:“你懂得屁,他心里在流血,红了的眼珠子像条牛。” 他带了牛的眼珠子进了武汉,一读就是六年,其中第一年学的是英语,余下的五年是本科,老师授课全用的是英语。临毕业那一年,他考托福一次成功,进了美国华盛顿大学医科预备班就读,学的是外科。后被纽约的变性大师迈克思选中,从华盛顿州西雅图来到纽约。就在必读“女性增补”专业课的第一天,他座位旁边多了一个黑人女生。每上一门新课程,总有其它专业的学生来选读。所以他并不感到奇怪,却皱了眉头,既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给一个礼节性的招呼,就沉了脸坐了下来,脸上明显写着不欢迎她。 在国内时,他心里总认为黑人是受剥削的,是可信赖的朋友。可来到美国后,却发现黑人不是那回事,他们爱聚众闹事,有的还公开行诈行偷。有一次他打早工回学校途中,碰见几个可怜兮兮的黑人问路,他动了恻隐之心,热心又耐心磨了好一会的嘴皮子,连比带划,总算满意打发走他们,等他转身时,发现他的皮包倏地不在腋下了,再慌忙回头看时,那几个黑人像惊兔般四处逃窜了…… 有了这份戒心,就多了对黑人的生厌,少了对种族歧视的同情。可那女子偏看出了他的不礼貌,和风细雨主动说:“永先生,你若是很在意的话,我这就挪到别处去。”竟说得一口的国语。中年吃了一惊,扭动一看,更是吃了一惊,好一个小巧玲珑的黑女子:她后脑勺上扬着一个中国女孩常梳的马尾巴,梳得光滑,显得一头的青春,不像这里好多男子,扎了个狗尾巴,大头总是朝下。她穿着那窄窄的T恤衫,显得十分合身,性感,胸部特别隆起,怎么看她也只有二十岁,乳房如何这般的成熟?因她站立起来的,散开的长裙下摆拽地,下半身倒显得不像上身那么浮躁。脸上不是那么纯黑,眼仁和牙齿却是纯白,宛如一只黑色的小猫,黑黑的皮毛像光滑的缎子一样闪着亮光,两只碧绿绿的眼睛炯炯有神。 他业余爱文学,一直认为,在西洋文艺复兴的那伙,标准美人都要生得黑,读莎士比亚和法国七星派诗人的十四行诗,就知道使他们颠倒的都是些黑美人。所以一直觉得黑比白来得神秘,富于含蓄和诱惑。一向中国人喜欢女人皮肤白,那是幼稚的审美观念,好比小孩只爱吃奶,没资格喝咖啡。 “你认识我?”惊诧中,中年慌乱交集窘迫地站了起来问,不知为什么的,他对眼前的黑女人没法生厌,除容色举止、言语神态有着天生一股娇媚婉娈,更令人不自禁的心生怜惜。他顾不得矜持,立刻表明态度,说,“我,我不在意。只要小姐你愿意,咱俩就是……同窗学友了。”说了,他殷切伸手示意她先坐下,她还颜一笑,依言先坐了下来。他没有了尴尬,她解除了陌生,青春的好处在于你我爱笑,你我有默契。 “我认识你,也知道你的二三事,你在学校很有名气,叫‘永一刀’,唱戏的不识看戏的,看戏却一定认识唱戏的一样。”她边说,边双手一抹臀后的裙子,顺势坐下来,黑白流连着光亮,媚妩望着他说,“你把我当同窗学友?就是你们中国有名的古典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的……学友?”她的汉语不是很纯正,中年听得出,她是来自非洲那一带的人。他又是一惊,眼睛落在讲台上,离上课还有几分钟,讲师还没有来,乘机问:“哦,你知道我国的梁兄祝妹?” 那女子嘴一咧,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嫣然笑了,捏了祝愿英台的唱腔,轻了声生硬地用哼道:“梁兄啊,不能同生求同死啊!彩虹万里百花开,蝴蝶双双对对来,地老天荒心不变,梁山伯与祝英台。”中年并不感到她的大大方方,也不觉得奇怪,国外黑女子白女子都是这样,表现欲特足,抓了机会就矜能的。他含了温和和鼓励的眼光,跟着她的表情转,说:“还真有你的,竟唱出了台词,会说汉语。这么说来,你是花木兰,也是乔装的,男扮女装?” “你……看我是乔装的吗?”那女子低下眼帘说,立即,她自我介绍,“我叫芭娅,来自南非,学历史专业的。我能讲流利的汉语,是跟我台湾的外婆学来的。”中年从接触她起就没有间断惊呀,跟着她报了姓名,后生疑说:“学历史的,又是这么……出色的女孩子,怎么会选学变性增补术?” “你说我女孩子……出色?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芭娅一抹脸上的喜悦说,很快又泛上一丝惶怯,立即镇静说,“仅仅是好奇,也是慕名而来。”他没有注意她的神色,自顾点头说:“是的,好多学生喜欢听我导师的课,挨不上边的专业也来凑热闹。” 哪知芭娅莞尔一笑,说:“名师出高徒,不过,我是仰慕你来的。”中年被她的话说得心跳跳的。长这么大,他真还不曾听到哪个女孩子对他仰慕过,她这话是发自内心里,还是仅仅要他身边的一个位置奉承他几句?他凝视着她,初见面的窘态,却被她这一句话给美化了,破碎阴暗的家庭留给他的缺陷与自卑,也被她这一句话说硬了腰。但他摇了摇头,苦笑地说:“你慕名错了,我不是影视名星,我就会一把刀,一把远离健康人的刀,不值得你慕名。” 芭娅身子微微一抖,诚挚地说:“你固然说得有道理,可一把刀的后面,写的是你的人生,勤奋好学,和为人。”他倒抽一口凉气,嘴打哆嗦的:“你对我作了……调查的?”她没有看出他的神色不对头,滔滔不绝说:“是的,我接触你之前,详细打听了你的一切,这符合你们的……国情?”什么?她只说是“打听”,可居然是“一切”,他妈的隐私与国情有啥关系!这么年青的女孩子,落在眼里的确优秀而迷人,心无城府,可她还学会了中国的“政审”那一套。该不会是克格勃用的美人计? 他这么想,绷紧脸说:“这么说你是了解的,你发现了我的缺陷吗?”她仍自顾说:“没有,你出生在南国边陲山沟里,那里特产人世间最丑陋和最精美的东西:白粉与宝石。而你,外在很单纯,纯得不像白粉以精度计算那样,纯得出奇,出奇得从小就受同龄孩子欺负,往往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得给人世家当马骑,有时还被逼回家偷东西来上贡;内在,像宝石,坚毅刚强,坚毅得女人……” “够了,你这个女克格勃!”中年实在忍不住了,低沉地喝道,“你告诉我,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芭娅身子一抖,脸色更黑,惶惶的眼仁更白,嚅嗫说:“这……我只发现你很苦恼,很忧愁,很寂寞,而且,有时为手里的拮据逼迫得不知何去何从,加上我有事相……求,想跟你交个朋友,绝不会像什么克格勃那样害你。” 经她这一解释,中年脸放松了,说:“交个朋友,并不是不可以的,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克格勃的……方式?!”芭娅善于察言观色,脸也跟着轻松了,急忙辩道:“不是克格勃,是你导师跟我说的。还说你了的好多好多优秀而迷人……”既是老师说的,中年就更不在意了,突然想起她的话,茬道:“你说有事相求,什么事?”这时,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授课老师走了进来。芭娅没有言声,却写了纸条,递给了中年。他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下课后你跟我走,到那时我再说。 来到唐人街《梦上海》酒楼,芭娅跟随男侍生进了《滇池水》包厢。中年第一次出入这种富丽堂皇的场合,心里忐忑不安,好刘姥姥的:这得多少钱?早听同学们说过,《梦上海》是唐人街最大最高档次的中式餐厅,在里面吃一碟小盘的菠菜,就得花费十多个时辰的打工钱。美国最低工薪每一时辰不得低于二十八美元,可有些老板黑心,仗着能雇你就不错了,开出的工钱根本达不到这条法律保护线。 他这样想,又见芭娅轻车熟路,娴熟地跟男侍生点了好多的菜,就不禁暗暗称奇,心想:我只是一个落魄穷学生,哪知她一个弱女子,公众场合,竟有这么高的大家风范。世界之大,果然与中国大不相同。等男侍生一消失,他不敢看芭娅,拿眼四处瞅,这哪里是餐厅,简止是卧室,温馨的卧室。喏,温柔的欧式壁灯映在象牙白的墙壁,泛出一轮孔雀黄的光晕,暖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印度的薰香,如梦似幻,头顶上的圆形水晶吊灯,光如瀑布般的倾撒而下,落在芭娅身上,映出一条曲线玲珑的影子……很快,中餐酒菜摆满了一大桌子,这是芭娅替中年要的,她自己只要了一盘生牛肉。中年以为生牛肉是打边炉式的吃法,没有往心里放。芭娅要鸡尾酒,却给中年要了一瓶中国茅台酒。芭娅吃菜却不像女孩子,清淡的菜不沾边,尽往晕菜吃,吃饭的形象如饿牢里放了出来的。她忽然叫服务生过来,问:“你们这肥牛肉,不是新西兰的,这也能卖钱?”老板娘从吧台赶过来,忙过来陪笑道:“小小姐的舌头真灵。实在对不起,新西兰的肥牛肉空运不及,我们店是从英格兰空运的,对不起。”芭娅挥挥手,说:“退掉,你难道不知疯牛症吗?”那老娘忙哈腰撒出牛肉盘离去。中年觉得她有几分过了头,但疯牛症已成了国际争端,恐怖着全球,既是英格兰的肥牛,万万是吃不得的。 芭娅先斟了两杯酒,一红一白。她拿过中年的酒杯,喝了一杯,笑道:“老早就听说中国的茅台好有名气,今天一偿,果真醇味清香。”说完,又给杯里斟满酒,推到他跟前,中年苦于一时找不到话题,忙接了话题,殷切道:“小姐既是约我来此,又感到酒美,何不与我同饮一个颜色,畅饮开怀?”芭娅眼里亮着光点,迟疑一下,仍举起那杯鸡尾酒,说:“美酒佳人,我本是要喝白酒的,哪怕是一醉方休!可是,我……酒本乱性,我不胜酒力,请永先生体谅。” 中年见她说话张冠李戴,前言后语也是自相矛盾,男子也能称之“佳”吗?既是一醉方休,哪还顾得不胜酒力?心想可能她喝不得白酒,一挨了白酒,就说了酒话。于是他举起杯与她的杯相撞,憨憨地说:“不用客气。其实,我家离茅台酒家不太远,可喝茅台酒,我也是第一次。谢谢你给了这第一次的机会!”说着,眼见酒杯边留着淡淡的胭脂唇印,鼻中闻到一阵清幽的香气,也不知这香气是从杯上的唇印而来,还是从她身上而来,不禁心中一荡,便把酒喝了。 芭娅脸色越来越黑,眼仁越来越白,越来越媚,瞟了他一眼,道:“来自酒乡,却在他乡才喝自己家乡里的酒,为什么?”中年本来就不好酒,也喝不起酒,接连喝了二杯她饮过的残酒,一撞上她瞟来的眼白,心神不禁有些异样,哪敢再撞下去,忙低了眼帘,说:“穷,咱喝不起。”芭娅心一颤,知道说到了他的伤心处,就低声歉疚道:“永先生,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可知道我是谁?”中年仍不敢望着她,摇了摇头,说:“不要说对不起,穷就是穷。” 芭娅岔开话头,顺了她的思路说:“我今日跟你说了……我是一个……畸形。”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你是什么?”果然,中年诧异问,末了,拿眼睛上下打量她,终看不出什么畸形的特征,说,“芭娅小姐,你可不要跟我开玩笑,你这一身的匀称和错落,若是畸形,我更是无地自容了。”“我真是……畸形。”芭迟疑地说,碧眼珠一转:“我……像你们中国的刘备。”中年下意识说:“刘备?”说了,又捉古打劲打量她,“你这样阡弱,而刘备身高丈余,统领三军,最后做了皇帝,你们没有丝毫相同处。” 芭娅一本正经说:“刘备好哭,他的江山是哭出来的。”中年这才搞懂了她像刘备之处,不禁笑了,说:“你真会开玩笑,爱哭,是女孩子的特产,而男儿是有泪不轻掸。”芭娅嘴张了张,欲说什么,恰好服侍生送来一盘生嫩牛肉,她就顺势拿起味素佐料,往生牛肉上撒,末了,也没有招呼他吃否,拿起餐钗,将那血淋淋的牛肉送进嘴里,轻嚼了几下,就吞进了肚里,一幅津津有味的样子。 平日,中年吃牛扒都在八成熟,眼下见了生牛肉就翻胃,哪还有食欲动餐钗。半晌,芭娅见他怔在那里,以为他想吃她盘子里的生牛肉,就用餐钗喂到他嘴边,莞尔一笑,说:“很鲜嫩,赏心悦目。”中年头如见了蛇的躲到一边,吃力地说:“我……我吃不来。”芭娅这才明白他发怔的原因,羞涩一笑,白牙露了出来,说:“对不起,我忘记你们中国人的传统。” 中年看见她白牙上还沾着血丝,也英雄气了几分,说:“一个爱哭的刘备,竟然茹气饮血,叫我想起了动物世界。”芭娅没有生他的气,拿起餐布在沾了沾唇,拢近他跟前,盯着他问:“告诉我,我长得美不美?”他闻到她身上一股特有幽香味,心悦诚服点了点头,说:“你在我眼里,美得就像一幅画。”她继续盯着他,说:“我有这么好的身材,和一张黑得发亮的肤色,就是靠生吃肉食保养的。而你们传统的熟食,似乎抹去了原始血淋淋的野性,可你难道说,那不是茹气饮血?何况,从美食学的观点来看,用火炖熟,会把里面的胶汁全给破坏了,起不到美容的作用。” 中年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这番话,可还是说:“也许,咱们东西方意识形态不同,表现在看法上。咱东方人,道貌岸然,而你们,赤裸裸。”她凝视他,忍俊不禁在他脸上亲吻了一口,莫名其妙叹了一口气,说:“有些西方人也是道貌岸然的,说不准我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接连一个月,她天天下课后拉他去吃饭,也不许他去打工,凡是他要的日用品,不用他说就给他送。 后来嫌他住的地方人多,二人出入不方便,就在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单另让他住。他问她是否搬过来,她诡谲一笑,说那些女孩子是她的师长,身上有着学不完的女人味。他觉得她怪,打趣说,你自己就是女人精,再学就是修炼千年的女狐狸了!她莞然一笑,算是默认了自己是狐狸。她每天一大早就送来早点,吃完后再同他一起各上各的课,下课后在公寓里等他,策划下面的活动,不是看电视、上网、吃零食,再就是拉他逛街,打球,上肯德基,上山下乡找野趣,直至深夜再回她的公寓,甚至风雨无阻。 这一点,在中年眼睛里,这是纯情少女应具有的本色,在舞场跳一场迪斯科下来就上床,他不会指责它,但也不赞成它,男人女人的需要,总得要找一个正常的途径。就这样,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她就和他形影不离,很快成了一对儿,很快就一起参加各种校外活动了。晚上,她和他去看电影,跳舞假期,她把他的一天安排得满满的,野餐,夜宿,山边,水边,使他生活忽然就忙碌起来了。住进了新居,中年的的生活不再艰苦,可他的功课越来越重,因芭娅压根儿不懂医学,听变性简止是瞎子进屋,摸门。他不得不从基础交她。 为此,每天他都忙到三更半夜,麻醉,解剖,性理论……他急于要在暑假前,修完他的学分,拿到那张手术许可证书。芭娅反而不着急,却忙于为他的生活,她早已有替他想到,中年课程结束,并不就代表“成功”,也不代表“完成学业”,她希望中年能进一步去专攻变性手术更深的专业--变性生育。阿姆斯丹特有许多著名的变性手术大师,也收了不少弟子。如果中年能得到多个名师指导,说不定会有大成就。于是,他工作得更苦了,往返于几个学校上课和见习,疯狂的吞咽着医学专业,疯狂的学习,疯狂的拆卸人体的大件,观摩里面的小件。 芭娅外出回公寓,总是要绕道来检查一遍,常看到客厅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身子部位,他则倦极的仰躺在地板上睡着了,手里还紧握着手术刀。每当这种时候,芭娅就泪水汪汪,这是相识他后才发现的“优秀”,叫她忘怀不了。她就会站在那儿,对他怜惜的看上好好长的时辰,才轻轻的摇醒他,扶着他去床上睡觉。而他呢,每天清晨醒来,他就会面在去餐桌上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告诉他,在保温炉里一壶咖啡,烤面包器里有面包,煮好两个连壳蛋,削好一盘苹果,都放在什么地方。 三个月以后,理论课结束,他就从早到晚都在医院里实习,从早上八点做到晚上六点,身体逾来逾差,连说话都爱皱眉。芭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被他的“忘命”弄火了,就叫嚷着说:“甜心,你再这样卖命,我从此就是不再做……什么了,明天起就找个女孩子相好。你近来脸色越来越黄了,胃病也不治,咳嗽也不治,你如果把身体弄垮了怎么办?我告诉你,你再不休假,我明天就不上课!”她叫他“甜心”,是她在台湾跟外婆学的,“甜心”比“达令”更暖心一点。 “哈!”中年敛眉挤着笑说,“真是物以类聚!”“什么意思?”芭娅问,却发现他身子在发抖,“你才是呢,拿着上轿,就要屙尿!”中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不得不顺床躺下,话也懒得说。她走到床边,灯光下,中年两颊如火,眉头紧锁,彷佛在强忍着莫大的痛苦。芭娅用手推了推他,一面叫:“甜心,你怎么了?”中年“哎”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望了望披着一件小棉袄,却吓得发抖的芭娅,歉然的说:“我想我是病了,我在大雨中淋了雨的,真抱歉,你回去睡吧,我想没什么关系。” 芭娅把手放在他的额上,禁不住吓了一大跳,皱着眉说:“你烧得很高,你等一下,我去看看有没有药?”提着灯,她又跑到另一房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两粒阿斯匹灵,倒了一杯开水,拿着药走回中年床边,然后对中年说:“家里只有阿斯匹灵,先吃一粒试试吧,明天早上看看,如果烧不退再想办法!”中年试着支撑自己坐起来,却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芭娅伸过手扶住他,让他吃了药,又扶他躺下。 中年望着她,深深的叹口气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真对不起你!”“别说了,睡吧,或者明天就好了!”中年阖上了眼睛,芭娅却对着他那英俊的脸庞,发了好久的呆,才灭提了电灯轻轻走出去,破例没有回家,合衣在客厅的沙发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芭娅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中年床边,她不禁大大的皱起了眉头,中年昏昏沉沉的躺着,烧得火烫火烫,嘴里喃喃的呓语着。芭娅试着推他,他却并不醒来。芭娅紧紧的皱着眉,找到迈克思说:“导师,永先生病了,昏迷不醒,看样子病得很重,我只好请你去看看。” “他病了吗?”迈克思不着急,淡淡问了中年的病状,找了几片药递给她,又说,“他身体如牛,可从来没害过病的。走,我去瞧瞧,说不准他在装假!”芭娅求之不得,和迈克思一齐赶回了家里。中年仍然昏迷不醒,似乎烧得更高了。迈克思诊断之下,判定是急性肺炎,留下了一星期的药量,并交代芭娅小心照料,如果烧得太高,必须经常用冷手巾加冰块压在他的额上。预计完全康复,起码要半月。 迈克思走了之后,芭娅对着中年怔怔的发了好久的愣,才自言自语地说:“这算怎么回事,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个病人让我服侍!”中年高烧足足一星期,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芭娅守在床边,喂开水,喂药,换冷手巾,常忙得没有时间梳头洗脸。中年有时醒来,总是叹口气说:“我对你讲一切的道谢话都是多余,没想到我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事!”芭娅总是笑笑,什么话都不说。第十天,中年的烧退了。早上,芭娅给中年试了温度,满意的笑着说:“恭喜你,逃出病魔的手掌!”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芭娅对他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或者我该谢谢你,你这一病倒把我搞进步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护士……小姐,真是久病出良医。”中年笑了,佯着病态,说:“既是这样,我这辈子就病下去,要你不要护士小姐下去,而成为真正的女大夫!”也不知为什么,一提到男女,她就赶紧敛口,走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中年却对着她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半个月过得很快,中年的病好了,春天也来了。枝头野外,一片鸟啼声。芭娅在这三星期内,和中年谈遍所有的天文地理,音乐艺术,诗词歌赋。春天感染着她,一栋房子里就听到她的笑语声,屋前屋后,就看到她轻盈的影子在穿出穿进。她影响着他,中年的眼睛比以前更深更亮,望着芭娅的身影呵呵的笑个不停。 这天早上,芭娅从屋外跑进了中年的房间,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低口T恤,头上扎着马尾巴,手握着一大把牡丹,一面跑,一面高声的唱着:“凤凰山上花开遍,谁说中间缺牡丹。牡丹花,你爱它,我家园里牡丹好,要摘牡丹上我家呀。”中年见她一身的青春心怦怦跳,也知道这是“梁祝”里的唱词,就跟着跑了出来,只见一对黄黑相间的大蝴蝶在树丛里飞,一会儿飞到东,一会儿飞到西,但两只蝴蝶始终不分开。他心一动,中国人管这种彩色大蝴蝶叫“梁山伯,祝英台”。这种蝴蝶定是雌雄一对,双宿双飞。他就反话正唱:“牡丹花,我爱它,山重水复路遥远,我就是为花到你家呀!”芭娅跑进屋外的草坪上,继续唱:“梁兄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惹心烦。无题文章不好想,且将风景咏诗章。” 中年唱:“见一花女走奔忙,汗流夹背意慌慌,你为何人把花柴折,祝弟你为何人下山冈?”芭娅唱:“她为甜心把花折,我为你……下山冈。”中年说:“不对。”芭娅说:“怎么不对?当时英台女扮男装,她为梁弟把花折。”中年说:“所以我就说,祝妹呀,我为妻子下山冈。”芭娅唱:“为兄尚未成婚配,胡言乱语你太荒唐。”中年唱:“兄送贤妹到池塘,金色鲤鱼一双双。”芭娅唱:“好似比目鱼儿相依傍,兄妹分别诚感伤。”中年唱:“贤妹,你为什么长叹呢?” 芭娅唱:“梁兄,你看鱼儿在塘里游来游去,他们总也不肯分开。”中年唱:“只要没有人垂钓,他们是永远不分开的。”芭娅不说话,又沉默了好一会,猛然抬起头来说:“风太大了,该回去了。”说完,没有等他回答,就一溜烟跑开了。中年好扫兴,低声骂了一句:“妈的,总是关键的时候吊人胃口!” 尽管他总觉得她在吊他,但他不觉得“胃”吊得疼。相反,结识了芭娅,他的“胃”口好,生活除了忙碌,则是耳目一样。他带着满身的书卷味,两耳开始窗外事,慢慢品赏西方世界的风情,细细倾听芭娅述说学校中种种趣事,同学们种种宝事,教授们种种怪事,生活中种种驴事……听的他开心的笑,说的她自个忍不住的笑,日子就在甜蜜中流逝。 芭娅没有一点家庭观念,她贪玩、任性。她一会儿唐人街采集陶瓷,一会儿寻访民间艺人,再不就是卷起铺盖到老远的地方收购古董。她大把大把地花钱,她只要想去做哪件事,从不考虑得失。在他俩认识不到十天里,她被一个同胞骗去了一万美元。爱玩、任性,三不时出些馊主意。比如俩人在一起,一律说汉语,白话,捏了语腔硬硬的,说话文诌诌的好似背书。出门前,总爱置办好自个的行头:要嘛婀娜多姿的连衣裙,性感的小背心,质地良好的套装,细带纤跟的波鞋,配上精致的化妆;要嘛穿着鲜艳,像男性的装扮,男不男女不女的。 还常常要中年跟着她男女不分的:穿着透明的衣衫,露出肚脐眼来表达自个。中年说,多恶心。她不是夸夸其谈,说他只会工作,不懂外面宽容的空间:这才是流行,在一个需要性别新定义的年代,与恶心只有一线之隔,这一线之隔就是品味;就是用蹩足的汉语戏谑他,说他道貌岸然,一面活生生的把男人变成女人,自个只是袒胸露背,表达一回男女不分,就令你保守不舒畅?这是什么世道! 就这样子,个性、生活方式交集的两个人就常在一起。芭娅发现他孤独惯了,与社会不合群,几乎只有生存在这个社会的能力,而面对享受这个社会,往往不知所措,通俗说,他处处要人照顾;中年也慢慢地发现芭娅心灵很诚挚,欣赏她对生活的热爱,对人群的观感,芭娅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吸引着中年。比如有次她在电脑跟前大呼小叫:哇,搞错没有?你们几百年前就有变性人!中年在看电视,看她那神情像发现首次哥伦比亚大陆般的,先是吓了一跳,后走过来一看,见电脑里这样写着: ……宝玉不答,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 中年看了半天,见里面压根就没有变性的字眼,就扫兴,挖苦她说,你刚起步学变性课,可能把什么字当成了‘变性人’。跟我开始到美国一样,总爱把女厕所当成了男厕所。哪知她听不出是在笑话她,好认真地说,那你后来是怎么搞明白的。中年胡诌说,我记住了绝窍,女人的长发长啊!她更认真了,说,美国好多厕所是不标人头像的。中年学着的神情说,那我就记住了字母少的是男厕所,短头发就能进。 她一本正经说,我的甜心还是挺聪明才智的!……不对,你英语不过关,你是来不了美国的。好啊,你敢玩我!说着说着,站起来拉开架势,要与中年比拭中国武打,直到她把他摔倒为止才认真回到话题上,说,甜心,我可不是不认识‘变性人’这三个字。我这里说的变性,就是贾宝玉,馋女人的胭脂,你说他是不是变性。中年一时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答她,眼珠子一转,上前吻了她的一下唇,问:我吃了你的胭脂,是不是变了性?世界有多少女人爱擦口红,那么,她们的老公就变性了?她歪了头,狡黠一笑:你不算是的,因为我嘴唇上没有擦拭那玩艺儿!说罢就耸耸肩膀,双手夸张地摊开了,但眼睛里含了无言的苦楚,粗心的中年却给忽略了。他就这般从她那里学到什么是真情、友情、爱心以及爱情。这些大都是中年冰冷的生活环境中所没有的。 然而,中年对芭娅也有不满意之处。一是她闭口不谈她的家庭,和她的身世,要说也总是老生常谈,什么我是你半个老乡,外婆在台湾,我在那里比在南非呆得日子长,我是读琼瑶大娘小说长大的,连“甜心”这类的话,也是在那里学习的,云云。实在给逼急了,她总是用几百种的柔情回答说,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世上很多事都是水到渠成,到了那一天,你若不嫌弃我,我自然会带你去见识他们的。中年还能说什么呢,这话像蚕丝一般,全绕在他身上脸上,令他烟消云散。 二是被他惹得全身着了火般的,她却又往他身上浇冷水,不让他拢身,叫他恨得直咬牙,实在搞不懂她当时的感觉,也搞不懂她当时的心情。每一个拥抱与亲吻,所表现的是人与人间至情至性。她仅仅就限于在此,再深下去的内容,她总是羞答答的划了句话:甜心,不要,这些事……都有个瓜熟蒂落的时候,到了那一天,我是你的奴隶,你女王怎么吩咐,小奴隶就怎么做!他悻悻打住了,这黑女人像云又像雾,比东方女人还保守。 可她对他真心的,而且小心翼翼,体贴入微。也会突发性的来阵狂热的拥抱、接吻,或痴痴迷迷、长长久久的注视他。可她从不越过道德与礼教的最后一关,她总在紧要关头提出去新奇的建议,把一些遐思绮念给抛开。上了几次当的中年,不再受骗了。有一次,她带他来到她的公寓里,第一次把他介绍给同住一起的女同事们。同事们有五六个,都是来自不同的国家,名字都有一筷子长。 他只记住一个简单的,剔除父姓母姓,叫安娜。那安娜是白人,脸白得发亮,与芭娅是二个色差美的极限。也许她晓得自己美,她的话格外多,眼睛也长得像挑牲口的。她没有像其它女士一样拉拉中年的手,而行的是西方的礼节,贴脸。之后她热烈说,哇,咱跟你一样,是同一个阵线的,真的,一个战壕的战友……可芭娅当他是新买来的玩具盒,极快收藏进了她的卧室,惹得安娜在后叨唠,嫌芭娅富婆眼鼻子小:平日收藏她自己,现在对男朋友也不放过,没劲。 她的卧室饰装富丽堂皇,色调不怎么的,跟她一样黑,黑沙发黑茶几,连床单都是黑不溜湫的,挨拢身像走进了黑夜,就想睡觉。他重重地窝在真皮沙发里,扫了四周就感到眼皮重,打了一个呵兴,不经意说:“你是有钱人家,怎么小鼻子小眼的?”她给他煮了黑咖啡,小鸟伊人的倚在他肩膀上,边喂给他喝,边紧张问:“我小气了吗?应该把你留在外面,让她们拿眼刀子剐你?”他知道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享受地咪了一口咖啡后,伸出拍拍她的腮窝,说:“我不是这层意思。我是说,你可以在外面单另租一间,用不着人家拿眼刀子剐你。” 她笑了,笑得很灿烂,说:“你不懂,我喜欢热闹,我一直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就嘎地住了嘴。中年顿时眼皮轻了,拿下她手里的杯子,吻了她说:“你在逃避什么呢?我们都这么久了,为什么就不能交心?”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她的手围上来,围住了他的脖子,她低低的、轻轻的说:“你不凭良心,实际上,我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就把一生托付给你了……”他抱起她滚上了床,哀求说:“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好好爱我,不要怕我。我永远不会用未来、责任,或者婚姻来拘束你,因为我并不了解你,或者说,你根本不让我去了解你,而我,我很贱,在乞求着你的给我的爱!……”她身子一抖,不言声却狠命地吻他,末了腾出口,说:“是我贱,你永远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主子。有人要把他的全世界给我,我不要,却甘于在你这儿占一席之地。” 他得寸进尺,手伸进她的胸襟搓揉着,呓语说:“……给我吧,我受不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有形体,有血有肉,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你懂了吗?一个平凡而实在的人!我不问你要求什么,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你真爱我,你就得给我!”他一口气喊到这儿,停住了。他的脸涨得红扑扑的,眼睛闪闪亮,鼻尖上冒着汗珠。几乎忘了羞耻,忘了自尊,忘了矜持。这些话从他心底深处冒出来,每个字都带着他真正的爱,和真正的奉献。 她任他搓揉,吻住他,好温柔好温柔的吻住他。当感到他的手向下爬时,忙抬起头,扭动着身子说:“甜心,不……行。”后面仍是那句话,“没有到瓜熟蒂落之日……”他望着她深黝得像海的眼睛,身子如临爆破的,吼:“我不管,”他紧咬嘴唇,唇边的肌肉全痉挛了起来。她面对他的痛苦,甚至比他还痛苦。就这时,她感到他火热的手抚摸到自己肌肤,蓦地惊觉,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滚到里床,低声道:“不,不能这样。” “啊,你是怕我始乱终弃!”中年又抱住了她,道:“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将来若是出现其它的女人,教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芭娅伸手按住他嘴,道:“别立誓,我信得你。”中年紧紧搂住了她。颤声道:“那么你就依我。”芭娅央求道:“别……别……”中年情热如火,强去解她衣带。芭娅双手用推出,中年哪想到她会在这当儿使这么大的力气,一下子被蹬在地毯上。芭娅也跟着跃下地来,拉开窗子,指着楼下说:“你再逼我,我就死在你面前。”中年满腔情欲立时化为冰冷,说道:“有话好好的说,何必这样?”芭娅道:“我虽是一个黑人,可不是低三下四、不知自爱之人。你如真心爱我,须当敬我重我。我此刻不能给你,是时机未到,决无别念。只要你不嫌弃我,这辈子不用钢刀架颈,也决意跟定了你。将来……将来如有洞房花烛之日,自然……自能如你所愿。但今日你若想轻贱于我,有死而已。”这几句话虽说得极低,但斩钉截铁,没丝毫犹疑。 中年火攻于心,定定瞅着紧紧护着下身的芭娅,忽然觉得她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那么缥缥缈缈……他无法整理自己的思想,骂道:“去你妈的卫道士!”当即下床,一改往日的仪态万方,三尸暴乱,七窍生烟,“你只是逢场作戏!你是冷血动物,你压根儿就没有爱我,或者说,你不敢爱我,因为爱的本身就是责任!是了是了,我也懂了,我也懂了……”扬长而去。 温柔一刀媚一刀 21 拙姑子三点戏婵娟 这只是中年的回忆,说到秘处,对外人自然有些删繁就简。可是,一仓里的人就像听金庸的武打小说的,听了他的故事都不信,以为有文化的人在信口开河。有的说,操,那黑女人肯定是一个石鸡,行不得事。要不,到了那种火候,还能正经八古起来,稳得住?!另有人说,我估计黑女人在搞同性恋,听说女人跟女人搞上了,再见到男人,就当成泥巴了,提不起劲头。还有的怪他学的专业不好,干嘛就非得去拿刀割人一刀的?有的说,是呀,其实也用不着那般阉鸡的去割掉再装一个眼儿,背后面的屁眼也是一个眼,这不是扯了鸡巴抹屁眼,多此一举?!突然听瘦主吼道:“都闭上你们的眼儿!”众人瞅过去,见中年脸上挂了泪水,都感到莫明其妙,面前高品味的人八成是阴阳人,学变性也跟着变了性,近墨者黑。 仓主小心翼翼问:“你后来搞清楚没有,她为什么不跟你上床?”中年擦拭了眼睛,轻声说:“几天后我就清楚了,他压根不是女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一仓子的人目瞪口呆,这是啥子世道,男人长得女人身,还非中年不嫁?仓主沉吟说:“我倒是什么都明白了,那黑人是想求你替他开刀,然后一辈子跟着你。先怕一报上性别就唬跑了你,所以想玩出感情再说真话,可见这黑人还是挺专情的,不是陈世美。”立即有人附和说,是呀,那黑男人爱你爱得发了疯,还专门去割掉那玩艺,“男”为悦者死,知足不知足你?唉,我那对象赶不上这黑男人一脚趾,我前脚进仓,她后脚步就跟了人,女陈世美,臭美! 只有瘦仓主伸出手抹去中年脸上的泪水,劝慰说:“你这一浪迹天涯,狠了心不去沾你的专业,不是你不爱专业,是不是专业给你惹出了祸?只是……是有些国家法律不承认这门专业,而有的国家的法律……尊重人的选择变性的权利……哎,这深奥的专业,哪是我们这些人……渣搞得懂的?”他说完,伸出二个手指头,立即有人把一个燃着的烟放在他的指头里。他深吸一口烟,想转移中年的悲伤,说又说,“来,我跟大伙来一个黄色的”有人起哄:“收起你的油盐饭,那大X(批)的妇女跟大老粗的鸡巴镇长,我们耳朵都成了茧。”有人提议:“再来一个黄夏留(下流)教授。” 瘦仓主推了推中年,说:“你也是教授,认不认识教授黄夏留?”中年揉了揉眼窝,见他一本正经,思忖一会说:“没听说过。他研究啥的?”瘦仓主竭力忍住笑,说:“哎呀,黄夏留你不认识?也是你们南方人,经贸大学教授,主攻社会主义经济学,简称射精(社经)。”他见中年直摇头,又说,“他跟你一样,说话慢声细语,娓娓道来,说到动人处,常有惊人之语,就看你怎么听。有一天,系里政治学习,气氛枯燥,大伙儿说,夏留啊,你来个笑话调剂一下。黄教授推不过,扫了系里有名的美人刘秘书一眼,因为她一对双胞胎男孩在同她打闹。他就顺口讲起来:一对双胞胎在母亲的肚子里面吵架,都想先出去,因为先出去的就成哥哥了。就在吵的当儿,响起一阵声音,‘嘘……',两人悄声,‘爸爸进来了'。刘秘书忙跟着站起来,四处瞅着说,‘人呢人呢,怎么一下子就没有人影了?'” 其它人没有笑,可中年笑了,还说:“不错,的确是说到动人处,常有惊人之语,就看你怎么听。"众人见他笑了,吵着说:“你说了黑男人,再该说白女人了”。是不是真像你书里写的那样,那一股黑人身上特有的骚味,打心底的使人骚起,够味极了?!”他推不过,一时兴味盎然,胡口诌道:我那白女人,衣服一褪就如剥皮有荔枝,很为可玩,每撞一下,必低垂粉项,含情送笑,柳腰摆处,屁股及奶上的肥肉,都颤动起来,如凉粉儿似的,好看极了,更有她额上的刘海,时时落下,她一面将身迎凑,一回忙着伸手理发,体态很美,那耳上一对耳环,来回摇不定,也添入兴趣不少…… “73390,73390!”仓外有人连叫二声。中年嘎地住了口,见大伙没有声响,呐呐说,他要我不讲故事对不对?瘦仓主茫茫然摇头说:“是在叫号呢,仓里没有这个号……对了,是政府在叫你呢,你快立正站好,快说报告政府,73390到。说呀你--”中年赶紧照他的话说了,外面的人说,收拾行礼,回家! 他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被仓友剥得只剩一条短裤头。瘦仓主拿出一套衣服替他穿上,说:“还怔着干什么,你要出仓了。你这一身上等衣服总是要烧的,换下来作个留念。”他明白了他的意思,边扣着勒在身上的猴马褂,扬了眉毛说:“干嘛还烧衣报?”瘦仓主说:“进了仓的衣服有晦气,烧了就有好运气。” 中年扣好衣衫,动情地与战友握手告别,最后拉了瘦仓主的手不放,依依不舍说:“跟你们添了不少知识,只是这时间太短了,可惜。”瘦仓主也是一脸的舍不得,却问:“怪事,我们巴不得快些出去,还有你这傻不想走的?”中年点了点头,一脸愦憾说:“拿破仑说的,要当将军,就要当一年的兵,坐一年的牢,读一年的大学……”瘦仓主一脸对牛弹琴,说:“一个修汽车轮子的说的话,你还当座右铭的?你要是再多待一会儿,我就可倒血霉了!”中年瞪圆了眼睛:“咋的?”瘦仓主正经八古说:“威胁我的领导地位。” 蓝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中年从深墙里走出来,就被婵娟,婷娜和焦敏迎上来。婵娟一见他穿得小得不能再小的衣服,脸半掰青肿得不成了形,泪水就涌了出,泼妇般的揪了婷娜的衣领说:“你说了不少一根汗毛的,这脸上怎么解释?”婷娜确实事先打了招呼的,哪儿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任她揪着也不动,直说:“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中年很动情地回报婵娟一眼,想起瘦仓主嘱咐的话,上前拉开婵娟的手,嘿嘿说:“没有人怎么样,是我走路没长眼睛,撞上的。” 车拉着他仨回丁屯街。有婷娜碍着,婵娟不好叫他上自己家,心一动,就主妇般对中年说:“你这身衣物是打牢里来的,万万不能带进咖啡屋的。这样,你先洗个桑拿浴,我这就替你拿衣服去,你一身晦气洗没了,你的衣服也拿来了。”中年还能说什么呢,苦涩一笑,对婷娜说了感激之类的话,去了隔壁龙凤阁桑拿浴池。 直看见中年没了身影,婵娟也不搭理婷娜,车转身就往咖啡书屋里赶。婷娜跟了过来,边走边说:“你这人,真像男人般的,抽了什么……就不认人了。我替你放了他,咱的条件还没有拉勾呢?”玲平因要顾及店里,没有去接中年,现只见她俩人进了屋,忙往后面张望,嘴里问:“人呢人呢,连我哥都出来了,他还要把牢底坐穿的?”婵娟没有回答她,一把拉了玲平进了他的卧室,嘱咐他收拾一套质地好的西服送到澡堂去。玲平放下了心,胆怯地乜了婷娜一眼,把高兴闷在心里,忙乱找了全套内外衣,风一般离去。 待她一走,婵娟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麻利对婷娜说:“你说,老爷子是啥条件,才放弃打这场官司?”婷娜可能是第一次来这里,皱了眉头四下瞅,说:“老爷子说了,批准你与三皇冠结婚,假设他看上了你的话。”婵娟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自个的鼻尖,说:“我的婚姻,还要他批准?他是政府?就是政府也管不上啊!”婷娜高了腔正正经经的说了:“他不是政府。可他是你的对手,是对手谈判就得提筹码。你就不兴他拿条件与你交换吗?” 婵娟一下噎住了,屁股如坐针毡,不安地说:“还有吗?”婷娜朝外看了一眼,声音降了下来,说:“玲平不能继续呆在你这里。”婵娟心里一百个愿意,却糊涂为什么要这样做,说:“这就奇怪了,好好的一份薪水,好多下岗的可求不可遇,偏生要他离去,这里有老虎?”婷娜沉重叹息说:“某种意义上说,这书屋比老虎还要厉害。”婵娟嗤地一乐,车着身看着四处,说:“我看不出,人眼里触到的,一片大自然,天地灵性。” 婷娜沉不住气了,猛喝道:“你现在还没有明白,老弟在这里呆久了,更会异化,更况且,近水楼台,姓永的就可以直接给他一刀。”婵娟这才听明白不让玲平留在这里的原因,她倒吸一口凉气,心有灵犀说:“他这样说了吗?”婷娜摇了摇头,说:“若是到了他说出口的地步,就一切晚矣。”婵娟跟着点了头,小心说:“这是爸爸的意思?” 婷娜干脆说:“不,是我。我爸爸老糊涂了,也顾及不上,他只把姓永的当成你的帮凶,根本没有想到,也想不到,这帮凶将实际是他最大的敌人。”婵娟屏住气息,有几分紧张说:“难道平儿对你表了心愿,他要挨这一刀的?”婷娜忧郁说:“这倒是没有,知弟莫过姐,他的那点鸡肠子眼,瞒不我的眼睛。” “哦,我记起来了,我的大姑子,是能识得蚊子公母的角儿!”婵娟心里抹上说不出的快意。既是摸清了对手的底牌,也顾及不了什么了,她就无不叽讽说,“你呀,不愧是穿一身黄皮的,什么事都讲防范的。只是我做不到,也不会去做。”婷娜原以为自个一番话打动了她的心,一听她这句话,暗自喝了一声不好,下意识问:“怎的?” “这是平儿做人的权利,他既是要按他喜欢的样子活着,这人世间就不会有人对他有干涉,也干涉不了,这是人权。”婵娟挺了挺胸说。这些词是她从中年的书里读到的,用到这里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快意中,她又铿锵说,“所以,我不会接受你们的条件,确切说,是你的担心。平儿既是要了他的心愿,堂而皇之做我的小姑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婷娜的脸如撞在石灰上,又白又发热,就压了嗓门恨恨说:“既然你狗咬吕洞宾,我还能说什么?这下可好了,我倒是要隔岸观火,看看我动了春心的二嫂,和我未来的妹妹是怎么样竞争的,争风吃醋才是香……”这一着击中了婵娟的要害,她沉不住气了,一下子蹿起来,色厉内荏说:“侮辱我?婚姻还要哪个让不让?你有本事就叫他离开这里啊!” “你是知道的,老弟是在娇宠里长大的,要直接干涉他出来,何尚还要把它作为交换的条件呢?”婷娜不跟她汹,淡淡说了之后,想起不动,声音更轻了,“实话实说,你仗着有几个钱,你就争得过平儿吗?他不动刀子就这般女人,若真让他挨一刀,‘她’不是锦上添花?何况她有你这辈子莫法比的青春!而且,像三皇冠那种人,不是市侩,有钱能生存即可,事业名就就是他的追求他的发展,钱不一定打得动他的心,青春却能叫他开心。” 这道理还要人教吗?婵娟蔫了头,话出口仍比鸭子嘴巴还要硬:“那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还有什么条件,一起端出来。”婷娜抿嘴一笑,笑得很见光彩,车了身子轻描淡写说:“也没什么,够不上条件,你和姓永的结婚后,蔡家的铜子你只能拿你的一份,你和他也得远走高飞……”婵娟嗓门一热,一头痰涌上来,眼睛一直,就一头歪倒在床上了。 婷娜半晌没有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就慌乱了。她把手放在鼻子下探了探,手指感到了还有游气,忙把她托起来,平放在中年的床上,盖上被子,来到外间,抓了电话就往楼上打,放下电话才捂了胸襟,自言自语说:“哎呀我的妈,她还是在月子里落了这身毛病?没听说过,一犯急就吓死人的。”她正欲伸出手捏婵的后脖子,突然心一动,诡谲一笑,把病人脱得只剩三点式,反锁上门就往外走,找到玲平,说:“老弟,咖啡书屋有嫂子在看着的,你替我到营口去一趟。” 玲平越过她的肩膀望了咖啡屋一眼,扭着身子说:“你又要我去找姐夫?我才不理他呢,也替你难过,世上什么人不好找,你还留着一个酒鬼当熊猫的。”婵娟伸出手劝拍了她的肩膀,浩叹一口气,说:“我是把他当成国宝了,可有啥法子呢?人生馋了,这是命。蔡家的事不老少,我盼望着爸爸妈妈多活几天,就像我前阵子对你说的那样,只允你打你的工,情感……这东西,尽量不沾边的好,稍一沾了边,后悔都来不及,我和那酒鬼就是这样的,唉!话说回来,爸爸的计划你是知道的,你是他选定的新的财产接收人。……去吧去吧,妈妈近来事情多,腾不出手。你无论如何也要叫他回来,帮我照看一下麻将场子,啊?”说了,见玲平一脸复杂想说什么,就招手唤来的士兵,不由分说推他上了车。 再说中年被热气一蒸,除脸上的一堆馒头在发酵蠕动外,骨子里外一身轻。他回到咖啡屋,里外都没有人,推卧室里面又锁着,心想,刚才都跟我送了衣服的,怎么一下子没见人影子了?他在屋里找到自个的钥匙,开了门一看,竟是婵娟睡在床上,细一看睡得还挺熟。他思忖一下,就让她睡吧。他想着,就退出掩上了门,来到屋外,挂了“暂停营业”牌子,坐在“骚客间”记起了牢前牢后的事。略一犹豫,屏幕随着他的指头移动,出现了他被公安带走的情节: 咖啡屋的电话是公共性质的,外面的人来打一次电话,市内收五角,手机收二元,长途电话有自动记时,按时收费。这是玲平出的主意,说不用白不用,摘不到西瓜,拣多了芝麻,也能顶一个小西瓜。这道理我懂,担心落了无证经营的名,收的钱还抵不了罚款的钱。 玲平嘴一撇,说这条街几个有证的? 我提了心说,这样敢经营的?这可不是打肿了脸就成了胖子的,这是法,工商法。她数落我:迂腐,没有证,可人家有钱。就说隔壁的狗肉馆,固定一月交多少钱,工商税务就没事了。 她说完了,我才注意她以前不爱用这种口气数落我的,我曾有个的那白女人黑女人,天生就没有数落人的本领,这可能是东方女人的“有特色”。 她见我张大了嘴,一副不信一副发愣的样子,脸先一红,低了嗓子说,连……三陪女都是这样,交了钱就算持证上岗呢!这次国庆节扫黄,抓的都是没有证的,有证的一个也不抓。 直到她跺着脚说是当公安的她姐说的,那会有假?我才相信。 也许这电话跟没有证的小姐一样,我就倒霉在它身上。今天一大早,我想给谁打电话来着的,来到客厅里,抓了电话要打。 一双纤手将我的手拨开,从容不迫的:“老板,等一等好吗?有传呼要进来。”我的手缩了回来,抬头顺声望过去,一个穿了风衣的小姐朝我笑。 她很十七八的样子,浓墨淡抹,风衣没有扣,双襟却用手掖在乳下,把胸襟勒得老高。这女子面生,不是斜对龙风阁浴池里的小姐。那里以大阁花曼丽为首的十八个小姐,没有我不我面熟的,我嫌玲平的东北菜做得一般般,总爱往隔壁的狗肉馆里钻,常遇到这些不知有没证的小姐。有时她们三五一堆,也有时与客人滚在一起,见到我,老爱用女人的眼睛看我。我心里总批评她们,若是换个大姑娘思春的眼神,兴许我会替她们掏腰包埋单的。我好可怜她们,好十七八的样子,却用尽了大娘们的眼睛。 双手裹着风衣的女子,就是用这种大娘眼睛看我的。一般般,凑合吧,吃点亏,像买削价处理品的。 我不再为谁可怜,笑着对风衣女子说:“大清早,给谁打呢?是男朋友的,要他来接你回家?”他知道她们的工作时间,白天当常人的夜晚使。 她也跟着笑,说:“你怎么知道?难怪,你女朋友不在家,要你去接的。” 我不想同她发嗲,回到电脑跟前,心想,小妹妹在表叔面前装成熟,有你好看的。 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知道不是玲平,她从没有这样胆大过。果然,风衣女在我耳边大声惊呼:“哇,有没有搞错?你真是玩高新技术的……嘿嘿,听说电脑有病毒,像艾滋病,你可不要有感染呢。”看样子她去过南方,出口带的“哇”,跟北方格格不入。 我故意把头往后仰,后脑勺一下触到了一堆物体,却不很柔软。我说:“你男朋友说来接你啦?”她边轻打着我的腮,边骂我坏蛋着的,末了才回答我说:“气性,不告诉你,气死你。”她的手像泥鳅一样滑,不知怎的就往我领口里钻。“气性”是客家话,用普通话来说,就是神经病。这女子肯定在深圳摔打过的,要不,市价都还没有谈妥,手就犯了“气性”往衣领子里面钻。 我没有好气,说:“有你这样气性的?”突然我想论证一下隔壁那群好象十七八的“市值价”,故意说,“哇,有没有搞错?你还没有告诉我行情,想先斩后奏,敲我?” 她双手绕了上来,说:“看你不像好表叔,该抓……”我并没有在意她的话,后脑勺又撞上去,像在犁田,嘴里说:“我怎么就不像好表叔了?” 她高声说:“你就不是好人,话里底气足,还老道,对个个女孩子都是这样吗?” 我嘿嘿说:“男人需要嘛!” 她说了是吗,突然抱着我的头,贴在我耳边耳语:“今天……改天,我不收小费……” 我转过身,我吓了一跳。她没有扣子的风衣全敞着的,里面抹胸平躺着一个“8”形胸罩,像褪尽了水的红枣,不充实,没有浑胀感,与“周边地带”搭配,成不了高山峻岭…… 我眼睛还来不及往下滑,几个人涌了进来,我就这样被带走了,瓜田李下。跨上囚车那一伙,我车头见到了曼丽那双幽怨的眼睛,心里慌慌的,她多少次抬了尾巴,都被我装着不知清白过去了。这下好了,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白了。心里也恨得痒痒的,你她妈的三八婆,连证都没有,就出来找表叔,你以为你是地下党啊? 不知不觉黑了天,他拉开了灯,记起有一本书放在枕头下,记实里要摘录一段。他就过来卧室拉开灯,车身顺手掀开被子。我的天,婵娟还在睡,竟敢戴着比基尼胸罩睡。他一时怔住了,微闭了眼,就快羞死过去,身上却如着了火。白得耀眼,她怎么这么开放呢,到一个男子的床上脱得差点没精光,是什么意思,从她接我出仓的眼神里看得出,慰劳我这阶下囚?凸凸的乳房,是细瓷做的,奶罩后扣在雪白的美人肩下。你看看,那如同8字形的胸罩,浑圆的罩杯被她盈实的乳房填充的刚好,既罩住了一对瓷乳,又不会像打电话的那个少女,明明没有多少真材实料,却总爱买大号的来“打假”。哎,在动呢,浑圆的罩杯中央微微尖起,肯定是乳头在动,这发情的小母马。 他张开口,紧张的说不出话,慢慢俯身贴向她,手臂也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手掌则内凹成杯状,和她的胸部只有一公分之隔。他承认,他不是意志坚强的男人,抵挡不住这种肉体的诱惑,心苏苏发痒。他却一直不敢动手捏下去,只是隔段距离,顺着形状摩娑着,想像手掌爱抚双个乳房的情形。 他的呼吸突然十分急促,原本在她胸前的双手几乎想放下去,把手玩她丰润的乳房,然後伸进去,搓揉谜般的乳头。就在这个时候,睡梦中的她恍恍惚惚地重复喊出:“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不离开……他,我也不会把钱留给……蔡家,休想。” 他清醒了,日有所思,梦有所想,只是她嘴里的这个“他”,可能与他有关,这是从她的眼睛里读出来的。既是她有情于我,我迟一天早一天也是会得到他的。他就轻轻替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又退了出来,抓了一瓶矿泉水喝凉了心,继续回到电脑跟前,写他没有写完的日记。 温柔一刀媚一刀 22 拒平儿动刀似隐言 第二天一早,中年被人推醒了,返身一看,是玲平,手里端着他爱吃的“老三篇”:牛奶、煎鸡蛋和黄油面包。他揉了揉眼睛,才意识到自个在电脑前睡了一夜,连电脑都没有关。他经常这样子,眼睛一触到电脑跟前的屏幕就爱发怅,稍不留神就睡着了。他自嘲摇了摇头,三下二把嗽洗好,刚想坐在电脑前,想起不动回卧室转了一圈,见床铺得整整齐齐,没有婵娟的踪影,才吐了一口气,回到“骚客间”。他喝了一口牛奶,对正在拖地的玲平说:“怎么搞的,我从澡堂回来就没有见到你,一坐上去就当了‘网虫’,连门……” 玲平停下手里的拖把,眼圈被一圈黑包围着,边痴痴望着他,边接口说:“连门都没有关,我知道是这结果。只我好奇怪,你那床上从来都是乱七八糟的,连带色的书都有。可今儿个变了样的,该不是你把田螺姑娘感动了吧?”他赶紧往嘴里塞了鸡蛋,嚼完了才说:“哪能呢,是不是你姐昨儿嫌我脏,帮我收拾好了才有地方坐呀?!喂,你昨天到哪里去了?” 玲平这才拖起地来。自盐平说了那番话,和晚天大姐的嘱咐后,她心里一直矛盾的,不知该把自个摆放在哪一个“错”上。爸爸的错,是个诱人的大画饼,新财产接管人,爸爸不服一审,已向省高院递了上诉书,这玩艺对他没有诱惑,只有压力,他毕竟是他爸爸的儿子;自个这个错,就是向中年说实话,过去不知道会拿手术刀,只要他拿主意,现在知道了,唯一求中年的,就是要中年当他的主刀医生。 好不好给他说呢?他一边把拖把在地板上画圈圈,一边拿来眼睛揣摩他,一边对他边说昨天的事:他的姐夫,就是婷娜的对象,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在营口没有正经职业,当混混儿混口酒喝。他原来是有职业的,老检呢,可就爱喝酒,喝完了爱说话,把不该说的都给说了,人家就他给下岗了。姐姐爱他爱得要死,养着他,他还大老爷们的,棺材里涂粉,死要面子,说是不吃娘们的饭。昨天硬是叫我抓回来了,照麻将场子。你与他隔近了,什么都能交往,交往也值。就是不能请他喝酒,喝了酒谁也不认识了,连我爸爸都敢骂。他过着二种生活,睡着是一种,醒来是另外一种…… 中年就吃吃地笑。玲平被笑得懵懂懂的,半埋怨半娇嗔的说:“怎的?”中年指着拖的地板,说:“你哪是在拖地,活像驴上磨,原地转圈。”说他是驴,说中了他的的心事,他脸红了,就气得什么的,可心里却挺美,媚了眼瞥了瞥他,流露出一份自然的亲昵和体贴,正欲举要擂他,却想起盐平的话,只好黯然无色退了出去。时间也不允她这样,昨晚接了不少电话,好多人都约了来看他,甚至他也奇怪,像区医院民政局这样从未有谋面的人,都在电话里献殷勤。 下午,曼丽姗姗来迟来看他,大失以往如翘尾巴喜鹃那般的煽情,向征性寒暄几句就没有话说了。中年想起临上囚车时她那双眼睛,索性什么也不解释,知趣地坐在电脑跟前,不再搭理她,自顾自忙碌手里的活儿。不知为什么,曼丽一看到中年像弹钢琴的般自如,心里就减了几分气,跟着却上的,是跃跃欲学的冲动,和又怕电脑太难学不会的担心。坐着看了一会,终是耐捺不住,加上主动想打破窘迫,她就小心说:“喂,你说人脑学电脑,得多少年才能学会?”哪知中年手下没有闲着,车转身说:“屁大的工夫就能入门,七天能独立操作,要自如,就看你有多少投入。”曼丽吓了一跳,见他脸上不像是在说假,胆子也大了,不计前嫌,把他拉一边,自个坐了上去,说是要他教,嘴里又如喜鹃的:“嘻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以为是干那事的?你说是自如,我投入自了百分之百,可你给我‘自如’了多少?是零啊!所以我压根就没得相信你的。” 中年暗自纳闷,这女子像山猴脸,就变就变了。但不得不承认,他喜欢她的小聪明,死气沉沉的东西,经她嘴里出来,往往也能叫人所想,这种所想,正是男欢女爱的润滑剂。他心里顿时痒痒的,故意说:“你呀,丢了,嘴里离开了那玩艺儿,我看你就难得活下去。”说了就从她后面俯下半身,手把手要她握好鼠标,示范她如何关闭开启,试了几次,末了说,“算了罢,电脑与你绝缘。”她车转脸对着他,说:“是我笨,还是因为我步入了红尘吗?”呵气如兰。中年深吸一口,微微点首说:“你不笨,脑子好使。你要入了电脑的门,就是不务正业。” 曼丽扭回头,负急说:“我可以从良嘛!”中年叹了一口气,说:“这正是你青春的颠峰,你的优势犹存,你凡尘末了,你立地也成不了佛。再说,不要等你人老珠黄,你就自然淘汰,被另一批后起之秀代替了,那时,你不从良也得从良,再学电脑也不迟。”曼丽心灰溜溜的,跟着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你总是跟人家不一样,说你是灰色人群里的一个,可心里始终有做人的原则,不是我的、不该我动的,就是不动。可好多红色人群里的大老板,扑在我身上还对我说教,你多可惜啊!可你他妈的还劝我继续留在那块阵地上,我真搞不懂。” 中年说:“不是我搞不懂,而是你入了门,染上了‘心不由己’。况且,在圈里圈外,一个封闭的社会正在悄然向开放的市场经济过渡,腐败固然不是好东西,可它对一个封闭久了的国家,尤其是封建主义甚强的国家,往往成了这种过渡和经济高速增长的开放润滑剂。就说你这一行吧,有钱有权的男人,偶尔会做荒唐事,可背后牵连着什么交易,并得以实现。这样,这个社会就形成了一门被打击的职业,你不去做,一个萝卜一个坑,还是有人会顶替你去做,政府不允许做,就偷偷在大街小巷做。与其你学会了电脑一天能挣一二十元的工资,还不如乘着你的优势没有倒,一天能挣四五百甚至更多的。” 这番话言中她的心事,她偏冲动地喊:“你跟我滚,离我远远的。”他苦笑一下,悄然离去,好几次又返回门口看,见她一边看着书一边如捉虫般的摁着键盘,就缩回身,跟屋外的玲平摆摆手,示意不要去干扰她。玲平轻哼了一声,心里骂他,在国外学丢了,烂,可还是依言做了,连吃晚饭都没有唤曼丽。 临到吃饭,玲平把饭菜端回来吃,见中年无聊无事可做,还特意备了二杯白酒,说:“我看你心里头着了火,喝了这二杯,保你没了火的。”中年点了头,嘴朝电脑室呶了呶,要他叫曼曼来吃饭。玲平像中年是他的马仔,偏了头说:“你爱叫你就去叫,我这张脸不喜欢舔哪个的冷沟子。”中年噎住了,猛抽了二杯酒,没有吃上几口菜,不胜酒力就扑在饭桌上睡着了。 近天明时中年醒过来,全身赤裸的曼丽像头可爱的小猫睡在中年怀里。他吓了一跳,回想起昨天的事,看了看没有损失什么,就轻轻推开她,取起睡袍穿上,赤足趿了拖鞋,来到窗前木桩似的立着,朝外瞅着大自然的文明:大海。 背后传来穿衣声,不一会那被中年惊醒的曼丽倚在他半个肩膀上,身子一抖抖的。中年没有回转头,说:“既然是留了下来,为什么不多睡一会。”曼丽没了昨天般的任性,不安说:“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不要我?”中年返身将丰满的肉体搂个满怀,沉吟道:“不,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可惜这不是适当的时候,还没有达到适当的那一步。”曼丽全身起了一阵颤抖:“就因为你是双料博士,500皇冠,而我是手摇档次的……‘公共汽车’,这就是你的什么适当不适当的?我虽然很难读你,但我真的希望能让你快乐开心。” 中年搂着她来到床沿坐下:“你很可爱,像荷花,可你并没有读懂我的心。我事业的确有成,可远远不能跟人家比,人家是把高兴收藏在心里,我呢,并不被传统所接受,甚至坎坎坷坷,我只好忍痛割爱,不去碰它,把疼痛窝在心里。所以,面对这种处境,我不会轻易去沾惹女孩子,沾了,能够开心的生存下去,皆大欢喜。反过来,连自个都养不活自个,对女人来说,就是没了责任。”曼丽噘了嘴说:“为什么一定要男人来挣钱?不是还有我吗?”中年柔情地说:“我更不敢用,因为那不是钱,是血是汗,可歌可泣。……行了,趁天还不明时,好好睡一觉吧。” 她的小嘴主动地凑过来,在中年唇上狠狠的吻一下,低柔地道:“你是个很特别的人,看样子新潮又新潮,骨子里仍然深深埋藏着‘礼教’、不失灰色人群里的好人。”她二次说到的灰色人群,却把中年说得痴呆了,人群除了肤色外,真有颜色之分吗?曼丽见他没有回应,腾出空说:“真没劲,这当儿你还在思索什么高深的问题?”中年反问:“你就没有想什么的?”她摇了头说:“一心不能二用,再说思索会令人感苦的。”中年心事重重说:“是了,那就什么也别去想。”将她按到床上,为她盖好被褥,轻轻带上门,来到外间,坐在电脑跟前,也不开启电脑,心神却在想着什么是灰色人群,什么又是灰色生活。 经过了红色洗礼的红色中国人,虽说这些年前进了一大步,不再是“地球大观园”里的刘姥姥,可有些人爱戴有色眼镜的习惯仍是改不了,爱把那些很现实而不起眼的人们,称之灰色人群。姓资的不用说,连一说到香港人深圳人,就好象与灰色人群挨得上边。曼丽倒是一针见血,他在国外呆久了,是个十足的灰色人。 背后又传来脚步声,中年头也不回说:“不是叫你多睡一会儿的吗?”哪知回答他的不是曼丽,而是玲平冷嘲热讽的声音:“我不是睡在你床上的那……人。”中年惊诧的回转头,看他一夜不曾睡过的样子,说:“你一直没有回家吗?”玲平把一杯热咖啡放在他面前,说:“最近扫黄风声很紧,吸取了前次教训,我在为你们站岗放哨。”人赃俱获,中年红了半边脸,不知曼丽是怎么样上他的床上的,也不想对他解释什么,就问:“难得你这般上岗的!只是,是不是一夜你没有合眼睛,话出了嘴边,总是股酸溜溜的味?” 玲平走了出去,返回来时,手里端了一杯咖啡,腋下挟了一本书,一把拖过椅子,坐在他跟前,摆出一副长谈的驾势。他抿了一口热咖啡,双手捧着咖啡杯说:“不会吧,在我的眼里,你不值得我酸。”这是纯正的妻子数落丈夫的口吻,中年红了另外半边脸,双手后抹了一下头发,暗知说,这女子不小了,我能回答你什么呢?可玲平一语破石惊天,说:“请原谅,我这样说你,是因为我不是女孩子,而是一个男子汉,不知道什么叫吃醋。”中年一下子站了起来,手伸在玲平的脸跟前又缩了回来,喃喃说:“是吗,怎么会是这样的?” 玲平把他摁在椅子上,又退回到原位置上,把腋下的书伸在他面前,说:“其实,我这副样子,命运,跟你书里的女主人公大致差不离,你不应该这般陌生。”中年好象还踩在云雾上,讷讷说:“书,女主人公?”伸手接过书,原来是他写的小说《美丽的错误》,他扫了一眼,随扔在桌子上,恢复了神态说:“书都是虚拟的,哪会像你呢?”玲平找到他的眼睛,窥探着对方的意愿似的,说:“男主人公,是你吗?”中年不自然眨了下眼睛,坦诚说:“不是我的全部,有我一点的影子,却是我的全部感受。” 玲平拿来过书,打开其中一段,递到他手里,又盯着他问:“那么,这里面的黑主人公,又是谁的影子呢?”中年看也不看就说:“是我众多病人合并起来的影子。”玲平仍不挪开眼睛,轻哼,说:“那么,就是说,众多的病人是爱你的,起码是喜欢你的?”中年不逊虚了,点头说:“你没有说错,凡是我的病人,都很爱慕我。”恰恬不知耻,玲平冷嘲热讽说:“就因为你不算很丑的脸蛋,和有几分洒脱的打扮?”中年思忖一会,说:“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们成了女人后,接触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主刀医师,加上以身相许是人类的传统,所以……实际上,这是一种病态,一种主刀医师无法医治的心理病态。这种心态,也不是心理医生就能治好的,而是需要全社会。” 玲平哑然了,这段话蒙胧里有体会,暗自想,他隐居这个圈子里,甚至放弃了吃饭的本钱,不务正业,把刀换成了笔,难道这就是全部?可书里并没有这般直说呀?她突然悟出琼思曾给他的仙人指路,心一阵跳,好一会才抬起头,颤抖地问:“你……知道我为什要侍候你了?”中年坦荡荡说:“知道,我此刻才明白你的醉翁之意。但是,我可以郑重其实对你说,我不会替你做这个手术。”玲平倏地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说:“怎的?就像书里所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中年像没有听见的他说什么的,眼睛落在书页间,眼里浮现出一个“黑玲平”的模影,那如泣如诉的眼睛瞪着他,似乎说:你治好了我女人身,你治得好我成了女人之后的心病吗?于是,他头也不抬就对玲平说:“你出去吧,让我清静清静。”生怕他不走,抬了手向外挥了挥。 在荷兰,阳光懒懒的爬在医院病房的窗棂上,病人索非亚正站窗子下享受它的沐浴。医院让他住进来都三天了,却不知搞什么鬼,什么也不说,至今不让他知道什么时候动术手,拿刀割他的人有个什么样的资历,那一刀可不是阉鸡什么的,那一刀就是一刀,出不得什么偏差的。他这样想,就跑到隔壁病房里去聊天,看顺便能不能探出个一二。这里住的都是变性手术的病人,都像中国的高干病房,是套间,带有卫生间的那一种。住在隔壁的是一个白人,与他的年龄相仿,早在他之先住了二个多月,完成一个男人变成女人的全部手术,正盼望着出院。 走廊里,到处都能闻到强烈消毒药水的味道,他屏息着鼻子来到了隔壁一个白人的房间。实践出真知,索非亚把他的二个问题说出来后,那白人耸耸肩膀说,这是院方的事情,我去问谁?见他一脸失望,又不忍心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找院方提出要求,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动你的手术。他下意识说,这里有什么样的人?那白人说,多着呢,这里是世界第一流变性医学的摇蓝,要老的要少的教授博士都行。不过,指点道姓要择主刀医生的,小费可不老少。 索非亚来自中东一个石油国的富翁家庭,小费不在话下。他问,你知道哪一个的价格最贵?那白人说,那就看你的眼光罗。老教授有经验,却手脚不麻利,年纪轻的,就怕你嫌他毛手毛脚。他心想,作一个手术,像挑对象的,还要看自个的眼光,可嘴里还是说,替你做手术的那人呢?那白人说,啊,那是一个美国留学生,叫肯尼迪,据说是曾做总统的那个肯尼迪家族的,可厉害着的。他皱了鼻子说,我对美国人印象向来不佳,他这么厉害,我宁可不做这手术。 那白人说,哇,你还会记仇?你来自中东,刚打一场美伊战争,可以理解你们中东人对美国人的偏见。可是这个肯尼迪的美国人,却一点也不像美国人,他厉害是指手里的手术刀,人呢,我们叫他绣花枕头。他一时理解不了,说,你们美国人总爱牛头不对马嘴!既是厉害,又啥叫他绣花枕头的?那白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说,嘿……怎么跟你解释呢?喂,倒不如你自己去体验。 索非亚听白女人一说,就说了一声谢谢,迈着稳定的步子,熟稔的找到护理室,停在门口。护理室门上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里面倒是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和一个戴船形的护士帽的女人。他伫立片刻,下意识的理了理领带,心里迷糊的在想着,这男人就是那好打仗的美国人?而面前的那个医生,却也生得有张女人的脸,只是个子矮了一点,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颐指气使的厉害人。索非亚来自一个富豪家里,自然有养成富豪的习性。他昂了昂头,下意识的抬高了下巴,似乎这样就增加了他的骄傲和勇气。他刻意重重敲了敲门,目中无人问:“肯尼迪在这儿吗?”连一个“先生”都有没有冠上。他看见那个小个子男人惊诧抬起了头,想必他就是肯尼迪。 戴船形帽的女人认识索非亚,闻声车过身,挡驾地问:“索非亚先生,你好,找肯尼迪大夫有事吗?索非亚略一沉思,深吸口气,不由自主的竟浮起了一个自嘲似的微笑,就说:“也没有多大的事,只是想见见他。”戴船形帽的女人皱了眉头说:“你可能还不认识他。对不起,工作期间,这里不会客,何况你要好好休息,随时等候进手术室。” 索非亚仍带着满脸的微笑,走拢到桌子跟前,眼落在一直打量他的那个男子的脸上,嘴里却回答那女人的话:“这里就一切都很神秘吗?病人见医生,是顺理成章,病人问问什么时候动手术,也在情理中。你说我该不该来,该不该问?”戴船形帽的女人一下噎住了,脑子却转得快,说:“这么说,你的手术,是想请肯尼迪大夫来主刀吗?”索非亚一时语塞,脑子来得更快,说:“肯尼迪大夫?我可不想请一个酒鬼拿刀子在我身上划来划去。” 戴船形帽的女人瞟了身边那男人一眼,反问:“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肯尼迪大夫会喝酒,还是一个酒鬼。”索非亚仍做着说:“不是吗?听说他是一个绣花枕头,一脸的斯文,满肚子的渣滓,酒喝多了,就搂着柱子跳舞呢!嘻嘻,这样的医生,你的身子能让他胡乱划吗?”戴船形帽的女人脸蓦地红了,几乎咆哮说:“住嘴,肯尼迪大夫是著名的肯尼迪家族后人,请你不要肆意诋毁他。而且我要告诉你,肯尼迪大夫一般不轻易给人亲自主刀。就凭你,哼?!” 索非亚还以颜色,跟着“哼”了一声,说:“那我出高价呢?高于一个钟二十八美元。”戴船开帽的女人气成了紫脸,二十八美元是最下等劳工的下限数,这显然是在侮辱人格。她眼珠子一转,反而和颜悦色了,说:“实说吧,肯尼迪大夫的价格,一个钟点十万美元,你欢喜就买钟。”说了就后悔,倒不是把价提高了,而是这“买钟”,是应招女郎的口头语,她这一急就给用上了。 索非亚没有在意这句话,却问她:“你究竟是他的什么人?是经纪人还是床上……”戴船形帽的女人恼怒成羞,负急截了他的话,大声吼道:“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如果你是存心找碴,就请你离开,索非亚先生。”这时,那小个子男人站起来,对索非亚说:“未来的小姐,请你不要无理取闹。作为一个医生,我要劝你几句,你眼下是病人,在手术前,你的身子要作大量的药物调节,你的任务,就是心平气和接受这种调节。若是成天像一只斗鸡,我建议你就不要做这变性手术了。”说完了极有耐性一笑。 可在索非亚眼里,这一笑不是很灿烂,而肯尼迪家族的微笑是闻名全球的。但他的话反叫索非亚不可理解,不敢再张扬下去,只好含了懵懂问:“为什么?”那小个子男人说:“因为你想做女孩子,女孩子有了斗鸡的的性子,是不容易嫁出去的。”索非亚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望着对方唇边的笑意,自个易怒的脸庞,却始终凶恶不起来。 一个星期后,索非亚被推上了术台,在麻醉之前,看到了那个小个子男人戴着大口罩向他走来,旁边站了一大排的护理医生,他才正式认识了他的主刀医生,那个说他嫁不出去的臭男人。 索非亚挨了主刀医生肯尼迪一刀,成了真正的“索菲娅”,无忧无豫像按自个喜欢的样子活着。成了“她”的她,活着就真那么无忧无豫吗?第一次手术,她就有了明显的生理躁动连锁反应,性子喜怒无常,行事任性,怪僻乖张,动不动就打脚扳手,有时甚至连肯尼迪送来的药物也拒绝服用,最糟的是她还偷偷喝威士忌。肯尼迪带着护理医生查病房,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辛辣的酒味,就猛然一怔,后皱了眉,拿眼睛问护理医生:怎么回事。护理医生就是那个戴船形帽的女人,望了正躺在床上的索菲娅,严厉地说:“你不要命了,谁让你喝酒的?” 索菲娅说:“我是不要命了,所以我叫我喝了酒。”眼睛却不看他俩。护理医生气得脸上泛起红晕,张嘴欲言,却被肯尼迪抬手止住了。她轻哼一声,悻悻离去。肯尼迪注视着她,一脸上无主见的表情,还是说:“你怎么能喝酒呢?”她一肚子气仿佛找到了发泄处,冲着他喊:“我为什么就不能喝酒?我就算我死了,又与哪个相干?”他憨憨说:“你若是死了,不谈你做了手术的志向,可叫我怎么办?”她误会了,以为他吃她的豆腐,气更不打一起出:“你,我是你什么人?我死了与你有什么相关?”他大了胆子说:“我只是你的主治医生,可你若是死了,医生的责任就可惨了。若是出了院再去死,我要管也是管不着的。” 她又是一口气上不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乜了他一眼,见他写了一脸诚挚和希望,眼睛里也闪着一抹感动的,几乎是热烈的光芒。她言不出声,气消了几分,却转过身,脸不离枕头面对着墙壁,却支离着耳朵听他说什么。果真,他说话了,可不是安慰她的话,而是他的专业用语,侃侃而谈,长篇大论:你的整个治疗要分四次,前三次,看起来是去掉你男性的特征,实际上,手术是次要的,主要是服用带有女性贺尔蒙之类的药物,减低你身上的男性贺尔蒙…… 她一听到他谈自个的治疗方案,就顾不上再耍气了,浮躁也跟着消失。她转过身子坐了起来,迫不及待问:“我身上没有了男性贺尔蒙,是不是女性特征都跟着丰满了?”他不为她的转变所动,平静说:“是的,只要你与医生配合好,第三次手术后,你浑身上下都是女人身,越往后走,就越错落有致。”她不信任他,说:“哇,你想用鼓励的话堵塞我的嘴,不再去喝酒?” 他没有对她辩解,按着他的思路说下去:在传统医学里,每个人的一生中,甚至在一天内,性别定位是不可能改变的,也不相信某一性的性功能优於另一性……她惶惶地截住他的话:“我做了手术,也不是白白做了的?”他定定看了她一眼,即刻说:“不,我只是说它是传统医学,显然是错误的观念。随着科学的发达,过去幻想着的东西,现在已成事实。到了下一个世纪,人类就会出现十大‘消失’……” 她眨巴着眼睛,跟着问:“消失,地球要毁灭那一种消失吗?”他文雅地说:“不,我说的是人类的生活现象。比如,男人和女人的性别差异要消失,生理和性格上,甚至真可以像施瓦辛格演的一部片子一样,男人能怀孕……”她眼里泛着猗涟,胸襟起伏,异样说:“这么说,我也能怀孕的?”他不敢撞她的眼睛,低下了眼帘,肯定说:“能,二、三年后,人类就会出现人造子宫。” 她好迫不及待的,听之就要遛下床,仿佛这就去装一个似的样子。她被他拦住了,只好倚在床背上,摇了摇头,不知是不相信还是感叹人类进步太快,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见此就继续说:“这都是科技发展的力量,它可以使生物和非生物两者间互相交换,甚至融会贯通。比如,人体内可以移植电子耳,电子眼,微电脑。”她发了一阵怔,满含着殷切说:“你……到时要给我装一个的。”他绕了一大圈,话回到了点子上,轻轻说:“你若是不改变这种斗鸡脾气,动不动就来气,那我是不敢跟你装的。” 她羞涩笑了,长长吁出一口气,眼里也有了写不尽的柔情。她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下身却一动不动,说:“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他在她的鼓励下,拿半掰屁股沾了床沿,后腰与她的腿挨在一起了。他说:事实上,一个胎儿在母体的子宫里发育时,不论男胎或女胎,最初都是“女性”,然後,从第三个星期开始,男胎的男性贺尔蒙,才使胎儿性器官从女性变成男性,说得夸张一点,可以说阴核变成阴茎,卵巢变成睾丸复向下进入,由阴唇变成的阴囊。这种“女变男”的理论, 称为“授与论”男性荷尔蒙,也就是睾丸素,授与男性器官外形,穆勒氏抑制剂同时使女性性器官外形消失,至於初期女性胎儿的发育,则跟荷尔蒙有关。男性和女性在发育时莫不互相排拒,用社会上公认的标准来衡量,女性成分较少的妇女,男性成份不一定较多,男性成分较少的男人,也不一定有较多的女性成分…… 什么“阴茎”“阴唇”,尽管说得是文雅之语,却听得心一跳跳的,她忽然心一动,就拿腿撞了他的后腰,意味深长说:“这我是懂的,世上夫妻配对,都应该了解配偶和自己的性别定位:看看丈夫有多少脂粉气息,妻子有多少男儿气慨。我的主刀医生,我倒是看出你女性成份多,多得近乎于窝囊。你跟我看看,我身上的男性成份有……嘎地住了口,脸红得更黑了,她第一次把自己与他连在一起。 他看出了她的窘迫,自然更不会妄谈什么,话儿乘机回到原题上,说:“请你不要再喝酒!”语气里带着责备,眼睛里写着不满。她“唔”了一声,说:“那要看有没有心情。”他说:“你每天都喝酒浇愁吗?”她又“唔”一声,说:“就算是吧!”他说:“为了什么?”她也不知为什么,竟答得干脆:“我的……朋友与我分手了。”他“哦”了一声:“是你过去的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说:“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了。”他掏出了烟点上,吐了一口烟雾,从床沿上遛了下来,没有话好说了。她的眼光始终一眨也不眨的停在他脸上,有种紧张的、阴郁的气氛忽然在室内酝酿,她硬生生的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喉咙沙哑的说:“你查房任务结束了,也该回去了。”他不看她,说:“是的。”可身子并没有移动。她粗声喝道:“那你快走啊,怎么不走?”他不响,伫立在那儿,像个大理石的雕像。 她的眼光不自禁的又落回到他的脸上,呼吸急促,声音重浊:“我说过了的,我落成一个破了洞的口袋,已无药可医。”又艰涩的说,“自从那个……男孩子不再理我,我就一直自暴自弃下去,让堕落离罪恶更近一线。你如果你心灵像你外表那样聪明,就该像逃避瘟疫一样逃开我。”他仍然伫立不动,眼光幽幽然的直射向他。她听不到他的表态,心就凉了,气就更粗了,大声问:“你听不懂吗?”声音粗中更哑更涩,“我叫你逃开我,回家去!”他缓缓的走近了他,停在他面前,她的脸离他只是几□之遥。他猛吸一口烟,喷在她脸上,转身离去。她深吸一口弥漫在她脸上的烟雾,整个人都似已突然僵硬,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看得出,他心里在打架,眼里泛着一层如雾如梦的东西。 但是他变得勤快了,有空就往她的房子里钻,绝口不谈那个话题,却什么事都做,外人不明理关系的,都当他俩是对夫妻,他殷情地替她插管,端屎端尿,喂饭。肯尼迪是一个漂亮的手术医生,虽然个子不高,却有一幅晶莹剔透的娃娃脸。他也有耐性,好脾气,病人怎么拒绝他,他都不生气,不气馁。自从她动了做女人的凡心后,她就和一般少女一样,对爱情有过高的憧憬,幻想中的男人像水雾里的影子,是超现实的,是蒙胧的,是空中楼阁式的。曾在生活里那个男孩子,就是水雾里的影子,而她面前的肯尼迪,丝毫找不到那种影子,他手持的是手术刀,却既无辩才,又无大略,她才懂了,病友们为啥私下里叫他绣花枕头,中国丝绸缎的那一种。她始终感到,他就是枕头,属于罗曼蒂克的,风趣的,幽默的,热情的,吸引女孩子催眠的那种枕头。 她也不再认为他是绣花枕头了,只要一天不见,她的相思就已浓得化不开,因为他说真话,抒真情,表真意,决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她有什么话就想对他说。俩人接触多了,心就近了,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是最具社会价值的人,尽管他不富有,甚至很穷很穷,但他这个好人,却是眼里的的黄金。跟那些有钱无德的人相比,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绣花枕头,一堆烂泥巴! 伤口没有抽线,但她可以走动了。一天,她遛下床,对肯尼迪“喂”了一声,说,尿盆呢?时间相处长了,她在他面前也没有羞臊了,她尿时,他总是对着她,直到后面没有珍珠滴盆的声音,她说好了,他说好了吗,就车转身来。 可这一次,肯尼迪没有出去拿尿盆,一身白大褂立在她跟前,含了鼓励的眼神,说:“是你独立自主的时候了。”她脸一红,就更黑了。她羞涩一笑,转身就去拉洗手间的门。肯尼迪一把拉住她,嘴朝走廊里呶了呶,示意她到楼道公用厕所里去。她身子一挣,低下了眼帘,嚅嗫说:“这样好吗?我好矛盾着的。”肯尼迪边用劲拽了她往外走,边像心理医师开导说:“有矛盾就有选择,你已经选择了自己,就要面对社会对你的选择,和认可。” 索菲娅长了勇气,低声说:“你放开手,但要跟在我后面。”两个关着的门横在他们的跟前,门上分别写着“WOMAN”和“WAN”。肯尼迪没有看她一眼,抢先几步消逝在字母少的那扇门后。而索菲娅面对这二扇门,好象它们都在呼唤自己:来吧,任你选择,这是一个营垒分明的世界。索菲娅稍一犹豫,推开长着长尾巴字母的门,坦然走了进去,再出来时,见肯尼迪在门口等候着她,就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咽咽哭泣起来。 肯尼迪抱着她进了病房,直到她不哭了,才拍着她的后背,说:“我理解你,人的这一生,不知要出没多少个门,可对你来说,哪一道门都没有像这道门有门槛。”索菲娅有一米七五的个子,与其说是她缩在他怀里,还不如说她搂着他。她生怕他跑了的,拥他更紧,说:“我的上帝,我选择的是一条不归的路,一踏上就不能回头了。你知道不,我把自个的荣辱,自个后半生的幸福都押上了。”肯尼迪听得直冒冷气,拿手刮她的鼻子尖,故作轻松说:“你看你又胡说什么,你始终是我的病人。你的幸福,在你初恋那里。” 一听到初恋,索菲娅身子颤动了。她至今还记得,那男孩子恋恋不舍说,你要是一个女孩子,该多好?就为了这句话,她来到了荷兰,把自个修理成女人,由亚当变成了夏娃,成了地道的“她”,索菲娅。然而,虽然她心里留下了那句话,却没能留住像罗马云一样飘忽的爱情。第一次手术没有几天,索菲娅忍着伤口的疼痛,给巴黎的初恋打电话,告诉他一切,末了按捺不住的喜悦说:“那天在‘翠菲’神的面前,我第一个愿望,就是做一个女孩子,第二个愿望就是嫁给你,做你的老婆……达令,你怎么啦?”那头传来了“叮咚”一声,他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回答她的,只有电话筒掉在地上的声音。她闻到了里面的陌生,赶紧放下了电话,流着泪挪着步回到病床上。她知道,她憧憬过数回的爱情,白马王子,就这样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她也许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怎样负着心灵和身体各挨了一刀的疼痛,熬过医院二个月的,自己是如何午夜梦回,令人拥被暗泣,难以成眠的。 好在小个子肯尼迪像丈夫一样的照料她,心间渐渐移情于肯尼迪,脸上也有自然流露,但是她知道,种族之间虽然没有了隔离,但是黑人与白人配偶,很艰难,难于上青天,况且,她嫌他个子太矮,矮半个头不说,连横生都不如她,猴般的精瘦。 第二次手术,肯尼迪的声音低柔而清晰:“他叫什么名字?”索菲娅反问:“谁?”肯尼迪说:“那个令你命都不要的人。”索菲娅仿佛淡忘了前次的事,懵懂说:“命都不要?我这样玩过命吗?”他重重呼吸,说:“有,上次喝酒。”她脸一黑:“请你不要提起他!”“好。”他说,扬起睫毛,那两泓秋水映着灯光,闪烁如天边的两颗寒星,“我可以不提他,但你却不能老折磨着自己。” 她又动怒,指着门外:“你跟我出去。”他一脸无可奈何的像,嚅嗫说:“你赶我走?我是你的医生。”她说:“是的,我要你滚得远远的。”“为什么?”他脸蓦地给了,哑声说,目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她说:“我不想伤害你!”他不知哪来股勇气,悠然长叹:“你叫我走,而你说不想伤害我?你甚至不知道,怎样是伤害我,怎样是爱护我。好,我这就走!” 肯尼迪转身欲去。可被叫住了,听她轻柔如梦说:“只是,今晚叫我走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连第三次手术,我会另请高明的。”可还没有等到他有反应,就被紧紧的拉住了胳膊,又听她冲口道,“肯尼迪,我还有资格再爱一次吗?”他迅速的掉转头来,双颊如火,丝毫没有往日那幅窝囊劲,眼睛里是烧灼般的热情,毫无顾忌的射向她。她被他一把火烧毁了所有的武装,烧化了所有的顾忌。她把他拉向了怀里,俯下头去。他们紧紧的贴着,好久好久,她慢慢的抬起头来,把他的头紧压在自己胸前,把他那精瘦的身子,拥在自己鼓鼓的胸怀里。可她浸沉在自我陶醉里,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被动的表情…… “别离开我,今生今世!”索菲娅声音低如耳语。她的嘴唇重新捉住了他的,吮着那唇,像阳光在吸取著花瓣上的朝露。他的唇往她脖子下面钻,声音像个无助的孩子:“就像你那天说的,我只是个绣花枕头,有个像蛋壳一样的外表,一敲就碎。可我有一个赫目的家族,和一个网一般的社会,我就怕走不出这个家族和这张网。”她抬起头来,任他搓揉着自个,这是她一生爱的起点,那个巴黎的黑孩子曾想这般搓揉她,被“她”拒绝了。她想着,眼睛就湿漉漉的,里面却闪烁着叫她好“狼狈”的火焰,“她”读大学时,就这般不无怜花惜草搓揉个女学生,今天反之做了被动的角色,心理多狼狈啊! 这“狼狈”仅一逝而过,她就热烈说:“可割男人的那把刀是新潮的,你既然拿起了这把刀,你就应该没有顾及了。”不知他是被她捧得热乎乎,还是被她热乎乎所晕倒,眼睛里的她实在是漂亮,不论是生气还是高兴或是害羞脸红,各有各的风采,就好象天气一样,晴天让人身心舒畅,雨天令人诗意绵绵。他不禁看的痴了,顿时英雄气上来,说:“行,我既是亲手制造了你这个口袋,我就让我的珍珠全部装了进去。”天不与二物,但她兼备自信和美丽。她的乳头虽然像颗酸葡萄,在灯光的照映下,配上美人骨,让人眼光随之一眩。 他用两个手指夹着她的乳头,轻轻的拉一拉转一转,还真好玩!弄的她哭出声音来:“你捣蛋呦。”她说着就伸出手褪他的衣衫,他不管她,开始含着她的乳头,轻轻的咬一下,顺便用舌头在她乳头上划圈圈,“噢……你好……坏。”她的呼吸开始急促,鼓舞着他继续努力。他尽力的想含住她的乳房,把牙齿张开到极限,用力的吸着,再把它拉出来,好象在吸融化中的霜淇淋一样,只是冰琪淋那能跟她的乳房比!但是他还记得她还在住院,就在她耳边说:“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她声音更轻更柔:“真正的女人有处女膜,你就让我疼一次,权当是我献给你的童贞。” 事毕,她用肩膀枕住了他的头,红得没有褪黑的脸上有着写不尽的媚妩,风情万种问:“你的杰作,比起那经纪人的感受,逼真吗?”他个子小,头躲在她双乳里,当个弟弟辈的就是有这个好处,可以到处找地方躲着。他一脸疲惫,却也不失诙谐,说:“当然,这才是金做的,感受自然就金贵喏!”在手术之前,索非亚给那戴船形帽的女人,也是她嘴里的经纪人一张一百万美元的本票,所以“金做的”就是所指。她嗤地乐了,轻擒了他的腮窝,硬是逼着他说出金贵处。 肯尼迪实在拗不过,翻身压在她身上,望着她一本正经说:“对性,心理上的满足绝对比生理上的刺激重要。你,虽然成了女人,但你各部分的功能,仍是男性的。比如,对性高潮,男快女慢,我和你……刚才,严格说,是同性恋,所以我和你的高潮是同步的,几乎是欲仙如死。你是这样感受的吗?”她扭着身子,闭上眼帘,余味犹存,说:“是的,我……浑身冒汗,我的心猛跳,我的手潮湿,但是我觉得有点冷,我过分焦躁,我冲动得好厉害,几乎没有别的感觉,我只想到一件事,如果现在你突然放开我,不再做下去,我可能会爆炸。”他吻了她一下,说:“有这份感觉,这说明你从心底想做女人,也说明手术很成功。”她迎合他,说:“一心想着女人就是成功的?”他刮她的鼻尖,说:“是的,有好多人变形之后,好象失落了什么,有的还失悔着呢!所以,你关键还要在日后的调养,一段时间之后,你的女性特征就更明显。” 漫长的蜜月两人嘻笑中度过。在这期间他俩有过悲伤,也有过欢笑,他也由两人不断的相处中学会了待人处事。索菲娅做了女人之后,头发长了,心眼儿跟着变细了,每次总是会探出他的意向,也不知是福是祸。由於比他高半个头,在这个女多男少比悬殊的医院,总是特别引人注目。每次两人同时出进,她都会避免穿小高根鞋,或都往马路边上走,以免他看起来太矮,也不怕熟人同事的嘲笑,常常很高兴的牵着他到处乱跑。有了她之后,对他是件好事,不小心犯错时可以耍赖,又会帮助收拾房间,衣服也不用自己洗,唉,生活也太舒适了些。 索菲娅幸福地生活着,能变成女孩子,甘愿做一个女孩子,而又有钟睛的男孩子爱着的,爱得爱不释手,她自然是最开心的了。若不是她去竞选中东“小姐”,她和肯尼迪就会平平静静开开心心生活一辈子。那一天,她从外面兴冲冲回到家,脚一伸,鞋子飞向了鞋柜里。她光着脚丫找到正在读电脑的肯尼迪,扶在他肩膀上,把一张报纸摊在他眼前。 肯尼迪瞟了一眼报纸,上面赫赫显目:巴黎竞选世界小姐大赛,其中有一名是中东小姐。他明白了她兴奋的原因,沉吟说:“平平静静生活不是挺开心的?干么要去当什么冠军?”她把拉起来,搂在怀里,正经八古说:“达令,我并没有夺冠军的热望。”他眉毛上扬:“那何必穿了个三点,把身子交给世人品头论足,像牲畜市场的?”感受出他话里充满了醋,也注满了爱,她就感动了,俯下着吻了他,殷切说:“做个中东小姐并不重要。我只是想通过电视直播,向世人证明,我,一个变性人,和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样的美,拥有着一样的选美权利。” 他是个明理人,尽管他一直想把她收藏起来,可她的那份“权利”比生命都重要,他常恨自个只做到使她获得生理上做女人的权利,却做不到社会给她一视同仁的权利,所以他支持她去争取这份权利,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他送她去了巴黎,在他返回的候机室里,索菲娅对他依依不舍,哭哭泣泣不让他走,说:“我每天给你……打电话,随时让你知道我……入选的消息。”他拍拍她的背,佯作轻轻松松,说:“看你,想当冠军心切,缠绵之计都先使上了!”她不哭了,扬起脸愕然问:“我,缠绵之计?”他一本正经说:“中国有个叫刘备的人,献卖草鞋的出生,可他就会哭,最后还当了皇帝,后人常这样说他:哭出来的江山。”她笑了,笑得阳光灿烂,脸上不再是那副生死离别的样子。 她的一切很顺利,每天都打电话告诉她那边的趣事,末了到了得意处,免不了就犯傲,说,我用不着做刘备,我住的房门就成火葬厂……他在那头吓了一跳:“啥哪,争风吃醋闹出人命了?”她咯咯笑:“人命倒是没有的,吃醋到处是有的,门口到处是鲜花,到处是花环。特别是花环,看了总扎眼,像是花圈,进了火葬厂,气不气人。”有时就自我感叹:“喂,进入前十名了!唉,谁也没有看出,我这个如玉似花的女人,曾是男儿身!” 然而,肯尼迪一连二天没有接到索菲娅的电话,就着急,专门上街买了巴黎的报纸,一看就失容落貌。原来,一个知道索菲娅身世的中东记者,在报纸上披露她是改装的冒牌货。文章一出,索菲娅顿时成为媒介的炒点,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组委会为保证选美的纯正,宣布取消她的资格。 肯尼迪看到这里,知道索菲娅一下子跌入了低谷,一定像个罪恶滔天的疑犯终于被捉拿归案的,需要他的帮助,心灵上的慰藉。他匆忙回到家,草草收拾几件衣服就往门外走,突然电话响了,他车转身拿起电话,一听索菲娅在那头哭泣,就急急说:“达令,你什么都不要说,我这就过来接你。”哪知她在那头不哭了,连声说:“你千万不要过来,你千万不要与我见面。”不容他分说,就急促告诉他:更加不幸的是,由于媒介的一轮猛烈炒作,她的父亲和奶奶也知道了,唯一的儿子居然成了女人。她奶奶流着泪打来电话:“是真的吗?好孩子,你不能骗奶奶。”索菲娅只是跟着流泪,泣不成声,算是默认了。奶奶半响没有做声,再开口时,说:“做女人,也好。要怪就怪我不要你学跳舞的。希望你更自爱自重。另外,你赶快离开巴黎,从今后隐名埋姓……”索菲娅顾不上心如刀绞,急忙问:“啥哪?”她奶奶说:“你爸爸被报纸说得搁不住老脸,把你信用卡上的钱也给掉销了,还花钱雇了好多侦探在查你呢!”索菲娅倒吸一口气,急得差点哭出来,说:“没有钱叫我怎么活?”她奶奶说:“我只能给点私房钱,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既是迈出了那一步,你就要自食其力。”就完就断了线。 索菲娅把这些告诉他了,末了叮嘱说:“你放下电话就收拾东西,赶紧离开荷兰境地,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不要与我联系,直到我认为没有什么危险了,我会主动来找你的。”肯尼迪说:“我不离开你,你跟我回美国去,我的家族在美国政坛属重量级,还不曾怕过谁。”索菲娅苦笑说:“究竟这世界谁怕谁,咱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我爸爸常用的是……黑道。记住,我会来找你的。”就率先挂了电话。 索菲娅不敢回到中东,只身来到了黄金城约翰内斯堡,这里有南非最大的黑人城,索韦托。这里的历史,曾留下学生反对种族隔离制度而流下的鲜血。她希望人类再跨出一大步,为“像个喜欢的样子活着”再流下什么。新环境的陌生、好奇、与适应,使她对家乡的逐渐淡忘,记忆也慢慢消褪,开玩笑似的誓言,如同小时听的童话,变得遥远而陌生。 她家里富得冒油,可她父亲断了她的财路,手里渐渐拮据,她只好选择一家美容院里打工,一面度日,一面保养自己,为日后什么选美或模特儿大赛作准备,因为她心不死,美国欧洲,总标榜自己是最有人权的领地,“像个喜欢的样子活着”,就是人权的重要内容,为啥要取销她参赛的资格,听说在中国,虽然还没有法律承认变性后的性别,但户口薄上可以替你更改,名子能够改,性别也跟着改。这点,中国就比美国强。 在她的家乡,作为女人的她,跨出门槛一步,都得蒙上一块面纱见人的。可来到这里,她自由自在,严格按肯尼迪曾叮嘱的,精心保养和药物调理自个的身子,感觉身体如蚕一样在蠕动,她害怕自个变丑陋,常常不敢面对镜子,尽管她天天与镜子打交道。直到有一天,常到她店里剪头的男客说,真是怪事,昔日索非亚的丑小鸭,没几天的功夫,出没得成了白天鹅。她手里一面麻利地动剪子,一面才正眼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嘿,那是自个吗?里面的女人,有种东方古典美人的气质,生得瓜子脸,面如秋月,两道细长的秀眉,弯弯的斜指发鬓,鼻子挺直端正,双眸散放著一股柔和幽怨的眼神,媚眼盈盈,体态丰胶,梨窝韵颊,时隐时现,十指纤纤,两条藕臂,软不露骨,带着一层婀娜妩媚的意味。 但是她并不快乐,她放宽不了心胸,她惦记着远方钟爱的人,和亲情至爱的父母。她脸色非常黑,眼珠非常白,依然狼狈,狼狈而疲倦,自个像一艘黑暗中的小船,正无声无息的从她身边飘得越来越远…… “咚咚”敲门后,随后是玲平怯怯声:“永先生,我能够进来吗?”中年清醒了,抹了一把脸上溢出来的泪水,头也不回说:“这是你工作的地方,你可以随便出入。有事吗?”玲平重新端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缩得很小。她低了眼帘说:“我看到你一直发怔,我心里挺难受的,我不应该让你触到过去的伤心事。” 中年立起身,隐了眼里的郁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真是傻孩子,尽说的是傻话。刚才,我是不是……凶神恶煞的?”玲平身子一抖,心里怦怦跳,身上有股暖流在上窜,这是他进这个书屋来,中年与他最亲近的接触,自然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才有的举止。看来,这人风是风流,还不是很下流,秘书本是老板案上的一碟菜,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甚至奉信不喝隔夜茶。可这些日子来,中年连挑逗的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就因为他有主动钻进他被窝的那个陪姐儿?玲平这样想,心近了几分,就嘟起小嘴巴,娇憨说:“本来嘛,我把你搞得没有心情了。不过,你生起气来,也是极有风度的。” “拍我的马屁股是不是?”中年噗哧一笑,想了想,把他摁在自个的椅子上坐下,诚挚地说,“不是你搞得我没有心情,而是我压根就没有心情。不谈你们有疑虑,就是我自己,也常常检讨自己,我进了这个圈子里,与其说是在躲藏,倒不如说是在逃避现实。”话不难懂。可玲平拿不准他有所指,就说:“圈子,鲅鱼圈吗?啊,你说的圈子,有点像钱钟书的‘围城’,在里面的想出来,在外面的想进来?” 中年说:“你懂就好了,女人这个圈子,你最好是莫要进……”玲平一下激动了,一把甩开他压在肩膀上的手,站起来说:“就因为你被人追得像四处逃窜的兔子?”中年没想到他会有这般的激动,就一时语塞:“这……”玲平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说:“就因为你的病人一个个爱你爱得没商量,你在逃避这种尴尬的艳遇?”中年的脸竟然红了,呐呐说:“这……”玲平的话更像是刀子:“你是个胆小鬼,为了你苟且人生,你把你执着奋斗而来的追求高高搁之,在这里匿名逃生,心甘情愿做一名社会的废人,我替你脸红!” 一连串的炮击,中年这才缓过神,脸上又抹起那种玩世不恭无所谓的神情。他又把手落在玲平肩膀上,说:“小兄弟,你骂得好,也骂得对,你的三个问题,一针见血,我是要检讨,我也说了我在检讨。可一切都晚了,既然是从圈子里出来了,就像我从另一个地方进了鲅鱼圈的圈子一样,我为什么不能在新的圈子里重新开始呢?这里有简陋的店,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实在的人……”玲平冷冷说:“还有纸金梦死,不收小费的陪姐儿!” 中年还能说什么,说他与曼丽在床上压根就没有那个事,有人相信吗?他颓废地挥了挥手,说:“你去吧,我要说的,你要说的,都说完了,从今以后,你我之间,你是马仔,一个打工的,我没有必要与你商榷我的隐私。”玲平不知哪来的勇气,像一个斗鸡公,说:“不,正是你的这本小说,就像是写了我的,把我蒙胧中的追求,如拎子灯般的,一下给挑明了,我欲罢不能,必须与你探讨,必须有你,才能使我如愿。” 这一来,中年弄了个目瞪口呆。一向豪放与不拘形迹的他,慌忙车了身,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好。呆了好半晌,他说:“我的书写了你?”玲平扬着头,示威般的对他大呼小叫:“就是啊,书里的肯尼迪就是你,索非亚,或挨了一刀的索菲娅,就是我,那是一点也没错的!”他竟然傻瓜呼呼说:“可是,我那时不认识你,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蔡玲平,而且还想做女孩子哪?” 玲平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可你在书里说了,‘你要是一个女孩子该 多好啊’,你知道不,我的初恋,也是一个男孩子,他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几乎决定了我要做一个女孩子。看了你的书,‘几乎’二字就没有了:我这辈子非做女孩子子不可!而且,让我走进女人这个圈子的人,非你莫属!”这只有女人才会有的胡搅蛮缠。不知怎的,他觉得玲平的眼光好悲哀,好无助,好凄凉,好惨痛。 中年面对这种矛盾的场面,早已是措手无策,只好喃喃说:“可我书里的这句话,是根据书里的情节而编写的呀?”玲平像耍猴似的,一脸汹相瞬间变得温柔柔的,他双手攀住他的脖子,说:“对我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幕。”一股异样却上心头,中年俯下头来看他,这是一张年轻的、漂亮的脸孔,充满着青春气息,然而眼泪慢慢的沿颊滚落。他于心不忍,故作轻快的说:“若是你说出来好受一些,那你就说给你听一遍。”玲平慢慢闭上了眼睛,脸上掠过一抹惊惶,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她艰难苦涩说:“不要再提他了。他比你平凡,也不是干这行专业的,他离开我是对的,我能谅解他。” 玲平嘴里的他,叫阿鹿,是海口人,是他的“朋友”。那时,他还在未有毕业。不知是吃错药还是什么的,他身子突然异化,最敏感的那玩意成了棉条,相反,脸上的绒毛没有了,胸部发胀中鼓了起来。他看了医生,被诊断为误吃刺激素导致脑分泌物异化。他问能不能治好这种异化。医生说,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有一点要提醒你,泰国有很多变性人,社会上叫“人妖”,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是人为的。为培养一个“人妖”,往往从五岁就开始注射刺激素,从萌芽状态就消除男性特征,这一身体与生理的异变,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你的身体,是一个突发的转变。如果用药物让你继续做男人,很可能你就做不好男人。 这一挫折,他差点自杀,天啦,不能做好男人,不就是古老中国的太监吗?玲平放弃了轻身,一飞机来到了海口,想通过旅游,让南国的艺术世界淡化心头的忧愁。由于人生地不熟,他挑选了一个高大的当地男孩做他的导游。不知是钱的力量还其它什么的,那男孩子像大哥哥的,既充满了阳刚之气,也不失薰人欲醉的柔和,是那种永远逃不过女孩子纠缠的男人,他就是阿鹿。十多天里,他们游逛了海口,尤其是在去三亚的途中的路边,当他看到一个阴阳人的雕像,同时有乳房,腰身,和男性生殖器。阿鹿热烈说,这叫“雌雄同体”,等人类进化到这样,这世间就没有男女不平等的事啦!而他惊奇掩饰自个的心慌:哈,有意思!就他这句话,把他与自己拉近了一大截。他们又来到那神奇的天涯海角,到处都留下了他俩的足迹。一天,一辆破马车载着他俩人,漫无边际地走,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停了下来。他俩睁眼望去,车子正停在一个喷泉跟面。阿鹿见喷泉周围聚满了观光客,停满了马车,就拉玲平下车,眼落在导游图上,愉悦说:“哎,快看快看,这就是三亚有名的处女泉。有一支老歌叫‘泉水叮咚响’红遍了大江南北,也是天涯海角的主题曲吧!”说了就揽了他的腰,眼睛落在他脸上。玲平心里一抹热意,任他揽着自个,嘴里说:“是吗是吗?”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力量。好多天来,他都被阿鹿这种力量所宠爱着,也许,只要他稍稍给阿鹿轻轻点一个头,他就成为他的同性恋者。但他没有做,没有做的原因,倒不是他有抑制力,而是他仍在迷失里,做男人还是做女人。他常暗自想,只要走出了迷失,就算是同性恋,他也会去做的。所以他任他揽着腰,兴奋望着阿鹿,手却指的是喷泉,热情地说:“你知道它的传说吗?来,如果你要许愿的话,它很灵验的,你来许一个愿。”阿鹿这才放开手,率先跑到那喷泉边,只见流水落在中间的一具雕塑得栩栩如生的孩童像上,除四面飞洒出水珠,一柱水珠竟从那孩童小雀雀里屙了出来,落在那如沐浴在阳光下的泉水中。就在泉水里,却沉着成千成万的小银币,这是人们许愿时的虔诚物,有求于这个名叫“夏娃”的女神。玲平赶过来,接触到阿鹿的眼光,问“哇,许愿,我该怎样许愿?”。阿鹿心不在焉说:“我也不会,你就跟着人家学呗!”玲平看了许愿的人一会,照着他们的样子背立好,闭上眼睛,默祷片刻,虔诚的扔了两个硬币,那硬币从肩膀上掠过,落进水池里,表示可以许两个愿望。 阿鹿也跟着他学,也许了愿,末了,就揽了他的肩膀,低沉说:“你的愿望是什么?”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玲平不敢接纳他的眼光,低下红着的脸,说:“我……不告诉你!”他笑笑,耸耸肩,怅然说:“你要是一个女孩子该多好!”玲平心里如小鹿在撞,抬起头,眼珠闪烁的瞟他一眼,立即伏在他宽大的肩膀上,心底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男孩子,一个神秘的喜悦的微笑浮上了嘴角,久久没有说话。但就是阿鹿这句话,使玲平有了那种“几乎”之念。 玲平说完了,才发觉双手仍在中年的脖子上,就慌乱缩回手,说:“你听见了?”中年静静说:“都听见了。”玲平说:“你就这么无动于衷?”中年说:“我既然想像得出来,我就更能不为所动!”玲平说:“也就是说,你不能为我再违心一次,动那把‘永一刀’?”中年说:“你若是入了外国籍,兴许我能够破例一次?”玲平说:“就因为人家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能更改性别,有法律的认可?”中年说:“看来,你并不是不懂事。”说了,就坐回到电脑跟前,任凭玲平说什么,他都不再支言片语。 温柔一刀媚一刀 23 卖自个娇美出孤岛 中年对玲平搏击风浪的精神不为所动,从他写的小说里,可以看得出,他与病人是同样有难隐之处,与其拿刀把人割了,却无能力给人享有男人同样的幸福,留下的是无尽的烦恼,倒不如干脆不做割人的营生。玲平就像热恋中的女子一样,且能听得他的一劝?至于中年能否为玲平动这一刀,那是后话。 这里特别要说的,在鲅鱼圈西面海域里,有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岛屿:甜葫芦岛。这个岛不大,三平方公里,离鲅鱼圈不太远,二十海里的路程。这个岛一直是个荒岛,渺无人烟,在万启年间,才有一批逃难的乘船来到这里落脚。这批人究竟逃什么难,他们的后人至今也没有人搞得清楚。有的说,不堪当女真人的俘虏,女真人当兵打仗,以抢劫财物为营生,认为男子汉耕田种地是耻辱,所以俘虏了汉人和朝鲜人来耕种。汉人、朝鲜人的奴隶是可以买卖的,价格为十八两银子,能换一头耕牛;有的说袁崇焕在筑山海关,要把明朝的国防前线向北推移了二百余里。好多人不愿做范子良,就携了好多个“孟姜女”,在这个岛上安了家。来这里的辽东人,并不晓得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有一个大陆,而且离得近。只知道他们是从葫芦岛来的,希望日子比原先的好,就取名叫了甜葫芦岛,并不像鲅鱼圈盛产鲅鱼而得名鲅鱼圈。 现在的甜葫芦岛才万把人,日子也过得不太甜,是营口挂了号的贫困区。早些年,盐碱地里长不出甜葫芦,捞起来的鱼虾要充公,他们不盼地里长葫芦,也不只指望出海捞到什么,只盼太阳升起的地方,送来救济粮,金黄金黄的玉米棒子。肚子饿了有政府给填饱,可屋里缺少压炕头的,他们就只好抓脑袋了。也不知是从哪一辈人起,岛上不兴娃娃亲、老少亲、冲喜亲,却流行姑换嫂,两家间结亲的,为换亲,两家以上结亲的,为转亲。转亲最实惠,最多的三十多家一转,像三十个女人跑接力赛样的,一起一落,最后转回起首的一家,每家都是一娶一嫁,不花彩礼,不留后账,不剩光棍,六十人压炕头一蹴而就。没有姊妹的人眼红成猴屁股,说,爹娘不生姐和妹,我这一生就成光棍辈;但多数人家赏到了甜头,迎亲的,嫁娶的,都能从中受益,不花彩礼,不请酒席,送一个过去,接一个回来,谁家也不欠谁家的。不能不承认,集体转亲的,不论是从经济出发,还是从人伦出发,都挖掘了极高的驾驭生活的智慧:解决了压炕头,繁延和性爱,也为稳定社会作了贡献。 到了分海面积到户的那一年,他们才晓得日本鬼子早就打跑了,才晓得外面有一个好大的世界。当然,他们对这些不感兴趣,听一遍能记住就行。感兴趣的是弄懂了,红旗不能当衣,口号不能充饥,从自个海面积捞起来的鱼虾,不再是人民公社的了,就像《国际歌》的歌词,而是他们自己的,能够拿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卖钱,换白花花的大米。 外面的世界大,外面的世界好,胆子大的先跨出了甜葫芦岛,渐渐带回电视,渐渐出现了机动船,渐渐开创了好多的致富本领,甜葫芦岛人这才品出了人世间的不少甜。自然,也挖掘了不少苦,就说这几家、几十家搭配出来的婚姻,如人愿的太少,一环裂变,全链崩溃。往往一人反抗,众人震动;一家不合,多家破裂。唉,既解决性爱,又深抑性爱的鬼东西,把人捆缚得紧紧的。 娇美与曼丽就是这个岛上的人,是胆子大的其中的二个。娇美十四岁那一年,她的二对双胞胎哥哥,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大的一对许豺许狼,二十岁,小的一对许虎许豹,十九岁。父亲许东山为难了,抠了脑袋算大帐,四一二十二,不说是转亲,就是换亲也不够数,怎么办?“豺狼虎豹”像排练过的,都板板正正说,我们四个不能同娶,索性一个也别娶。老子英雄儿好汉,许东山知道,儿子身上就有父亲这种“骠”劲儿,自尊自爱、刚直不阿,又认死理、钻死胡同,打定了主意,连八头牛甭想拉回来。 娇美也有他爸爸身上的骠劲,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决定自己卖自己一次。一天,她跑到海边,哀求一个驾船佬,搭她到大陆的集市瞅一眼。她这“瞅一眼”就再也没有回来,把自己主动卖给了蔡家。她平时从邻居的黑白电视里搞得懂,哪个坐小车的,哪个就有钱就有权。那天她一上岸,看见一辆小汽车飞过来,就慌跪在路当中,双手把一张纸举得高高的。这车上面坐的是水局付局长蔡宫良。他的司机嘎地停了车,头伸出窗外就骂:“找死你呀!”宫良局却走了出来,一边去接她头上的纸儿,一边温和说:“小丫蛋,有啥冤屈得找法院……”他嘎地住了嘴,因为他看到那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二行字:求你把我卖下来,好给我四个哥哥取(娶)息(媳)妇。 宫良把她带回了家,详细问明了原委,给东山寄去了五千元钱,要她继续上学读书。哪知她头摇得如货郎鼓,说,就算是你把那五千元收回来,我也是不读书的。宫良愕错说,怎的?她居然还知道羞涩,头一低,说,再过一年,你就把我拿去换亲,替三哥换一个回来。说完了,她见宫良一家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就正正板板说:那才省钱呢,彩礼,请客都不要的。从此,她就在蔡家一直呆了下来,心甘情愿帮四娘琼思带小孩做家务,直至屋里添了昵昵女,她才做了一回领导者。 女儿不翼而飞,东山一家人吓得魂不在身,天天潮起潮落的时辰,哭着喊着到海边去寻娇美的尸体。直到收到宫良五千元的钱,东山才破涕为笑,为女儿落了一个好的人家,几天睡不着。几天后,他独自去了一趟山东老区沂蒙,领回来了水灵灵的二对凤胎回家,给自个二对龙胎添了压炕头的,说,那地方比咱这里还不中,好多人问我,鬼子真的走了?啧啧,还是出将军的地方,依我看,是挂勋章的乞丐。胡通吹了一顿。末了,他噙了泪对豺狼虎豹说,本来四个男丁娶亲就难,没有肩挨肩的凤胎去换亲,更是难上加难,可得亏了你们的妹妹,才了结我的心愿,成全了你们。她日后有啥为难事,就是搭上小命,也要帮她的。 诸不知,他嘴里说的“难上加难”,却是这甜葫芦岛的一大奇事。这个岛上虽然长不出甜葫芦,可女人屁股头生下来的“葫芦”,大多数是一对对的,要嘛是龙胎,要嘛是凤胎,一个学校里,一个班竟有十五对双胞胎,老师经常闹出张冠李戴的笑话来。这鲜新事不想惊动了北京那里搞科研的,一下子来了几十个人,住了好多天,仍是没有找出里面的蹊跷,有的说是水质好,有的说是地质棒,终是说不出所有然。这里的人笑他们,说,这不是屁话吗?天地灵气,不用你们说,我们也知道。我们也出一个题,倒要你们好好研究的,怎么样才能使我们的双胞胎,都能配上双胞胎。搞科学的说,为什么?这里人说,双胞胎出世,吃食衣行,都要一碗水端平的,若是稍有不公平对待,另一个就会被气死。搞科学的人听懂了,双胞胎若是娶不成双胞胎,准活不长。他们更为难了,就说,这不是我们研究的范畴,要找你们就找婚姻介绍所。就是这个难处,也是搞科学的提醒,倒是使许东山一家,不几天就成了万元户,因为他从给儿子配对的中间,摸索出一条来钱快的绝活儿,老子加儿子,形成了一条产供销一条龙的敛财之道:龙凤配鹊桥研究会。 话说回来,娇美解开了四个哥哥难上加难的死结,却没有回去喝一杯喜酒。直到那天她跟宫良说了要嫁给盐平,宫良问了盐平,确定了他现俩的婚事之后,她才衣锦还乡,回了一趟甜葫芦岛,接老爸一家人上大陆喝她的喜酒。俗话说,近乡者怯。可披金带银的她,进了家乡歪把子葫芦村,一点也不怯,挺胸撅臀,像如莱佛身上闪着光。她不认识她家的门了,还是一群小孩前拥后挤,才找到了新盖的家。东山也认不出她,直到她把一包水果糖撒在孩子们堆里,车身叫了声爸爸,我是美美呀。东山才哭出声来,伸出的双手欲抱不敢抱,连声说,是美美吗是美美吗?说完了,眼睛慌乱下垂,双手还冲着天,好半天才讷讷说,我还以为是王母娘娘下了凡呢!他眼里的美美,像电视里的人穿得“少薄露”,扫一眼就眼皮子跳,不得不低头。 的确,在东山眼里,她的女儿不再是那时候的青皮果子了,她是城里人,有一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家,脸上扑了粉,肌肤白里透红,眉毛画了黑,大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嘴上描了红,好翘好艳,里面含着一股天生的狐狸相,最叫人低头的,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骚眼,每在转动瞄着看人时,似乎里面含有一团火,烧人心灵,钩人弛魄一样。 爸爸觉得她变了,她也感受家也在变。好一场生死离别的寒暄之后,娇美找到了她的好朋友曼丽,悄然问:“好妹妹,你说说,我家里啥会变得这快的?”“嘻,你没有看看你自个,变得我也认不出你。”曼丽油腔滑调说,后抬头亮了亮相,只好实话实说:“你爸爸精,开了婚姻介绍所,还只是对双胞胎的,来菜哩!”娇美不相信自个的耳朵,结巴说:“这……穷的地方,还有这……超前的?巴掌大的地方,有生意上门吗?”曼丽说:“你不要小看它,这里,有时还买空卖空呢!”她“哦”了一声,说:“这万把人的世界,能达到这个报名的程度吗?”曼丽说:“有没有人报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像吃东西一样。缺哪补哪,买过来再卖出去。” 娇美全明白了,一时说不出什么心里噗嗵噗嗵直跳,妈嘞,这不是电视里屡屡要打击的人犯子吗?倒是曼丽凑过来,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耳边说:“这些外来的双胞胎,都请老支书记喝了喜酒的。”娇美敛了眉头说:“请老支付喝了酒就能成为夫妻?”曼丽重重点着头说:“他是村政府的人。而且,村里结婚的人都是这样结的,你还怀疑啥?”娇美也搞不懂,如嚼了蜡的回味,良久才说:“我这一走才几年,这里变化得不认得了。喂,你是转亲还是换亲,是转还是换给谁了?”曼丽眼里一亮一亮,愉悦说:“我也不转也不换,谁也换不走转不走我。” 娇美吓了一跳,眼睛直眨直眨的,说:“怎的,自由上了?”曼丽摇头说:“我哪有那种进步?”娇美更是生疑,说:“这……”曼丽一脸神往的,戏谑说:“因为这几年,稍长得好看一点的女孩子跟你一样,还未到嫁的那伙儿,就贡献给了城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了女的,就没得坑,嘻嘻,光有萝卜换个屁?!美姐,你这次回来,我铁了心的要跟你走……”娇美听懂她的话,只是对她要“贡献”猝防不及,一时就吱唔说:“你跟我走是可以的,只是……”曼丽胸襟起伏的,说:“怎的?” 娇美想了想,实话说了:“在你眼里,城里到处是红太阳,实际上,大有大的难处,城里也有城里的城市病,人口爆炸,通货膨胀,环境污染,好多问题呢。就说找份饭吃,好找的很,找份好的工作不是那么容易,好多人都下了岗呢!就比如说我吧,进城都好多年了,公公还是局级干部呢,可我的户口还是黑的……”她看曼丽脸上冰冻了,就说不下去了,实在是于心不忍,眼落在她比自个要漂亮的脸上,突然心一动,就上前抱了她的肩膀,凑到她耳朵跟前叽咕了一阵,末了说,“只要……它,对一个一无亲友,二无后的姑娘,才能在那里立住根站稳脚,才能求发达呢。” 曼丽听得脸红脖子粗,扭了身子讷讷说:“丑死人。我是说……你这身子像发了面的,成了大人身,难道你就是……它?”娇美脸跟着一红,啐了她一口,说:“呸,死不正经!”曼丽狠儿拧了她臀部一把,眼里黑白分明说:“谁叫你这么内行的!”娇美摸着她的脸蛋说:“我有活做呢,我老公有门面,我就做老板娘。说到我内行,是因为我看的多。”接下来就把隔壁龙凤阁浴池对她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听得曼丽好象是当美国总统的,连刚才还有几羞涩的脸上,一下子叫红太阳给淹没了。 这些都是以前的事。盐平放出来,娇美并不在圈子里,而是在甜葫芦岛娘家,向东山一家讨主意,她没有能力救盐平出来,可有能力报复营平一家。东山六十来岁,腰杆子像门板样的结实,单独听了事情的始末,脸带为难色,沉吟说:“自古以来,叔嫂成奸不为稀罕,大有人在。只是像你大嫂出尔反尔,甚至把小叔子送上公堂,却是不太多的。我女婿是高干子弟,相当清朝的八旗子弟,出格的事,能理解能理解。只是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你对象……” 娇美说始末时,难免为丈夫隐去真情,一听爸爸信了她的话,也没有责怪女婿意思,胆儿就大了,截了他的话,说:“爸,他姐是吃公安饭的,出来只是迟早。我专程回来,是气不平,你得跟我拿主意。”东山噗哧一笑,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点燃了才说:“你还是小孩子脾气。他们是兄弟二个,是谁跟谁的那种关系,骨头断了还连着筋呢!你报复的是谁?” 娇美自小就看他这样掏烟的姿势,可这次看了就太障眼,暗自骂了声小气鬼,在不抽烟的女儿面前都是这个样,不敢亮相整包烟,怕我抽了你的是不是?可她脸上仍是笑容可掬,说:“爸,话可不能这么说,事情的本身,就是肉烂在锅里。盐平进去了,这就是说,你老大做了不是老大的事,那我这小的,就决不做小的份。” 东山一时语塞,只好敷衍说:“在说绕口令你?怎么说,盐平这事……可没做好。”娇美负气说:“还不是跟你学的。你当书记那阵,老是拿这句话作人家的思想。可是现在呢,你做的事,是出了大格,是大打击的对象。”东山顿时愣住了,脸先成了猴屁股,很快又成了驴子脸,最后成了淋雨的鸡子头,嗫嚅说:“只是……这世道变得太……不认识人了!我当书记那伙儿,什么都没有捞一把……”娇美放软了声音:“可再变,再捞,大出格的事,不是像我们这人家做得出、担待得起的。小时候,我们在地上跳‘圈子’,踩线都不行。既是世道变了,你就踩线不过线,啊?!” 东山没有回答她是踩线还是过线,捧了头想了半天,把烟屁股丢在地上踩了一脚,说:“你说你大哥家里的情况,我们对他做点踩线不过线的事。”娇美一对酒窝开了花,说:“你拿出分寸就叫人放心了。只是他大哥一家正正规规,鸡蛋里挑不出骨头。要挑也只能挑他的私生活……哇,有了,爸爸,他有一对私生子的双胞胎,咱们就在上面做些文章,给他施加压力,要他叫那骚女人撒出状子。”不等东山说什么,就说了昵昵女与营平的烂事,当然,话里有添油加醋的水份,也有幸灾乐祸的成份。 东山听得一怔怔的,听完了才沉重地浩叹一声,说:“行,把那一对双接到我家来养着,直到撒了状子才送他俩回去。余下如何操作,都是你的事。”娇美愉悦答应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五千元塞给他,说:“你老拿去卖烟抽。”东山推了二下,边缩回手放进了西装口袋里,边拉长嘴说:“都是自个屋里的,看瘪了爸爸是不是看瘪了爸爸是不是。” 回到圈子里,来不及回丁屯街,直经来盐场老村,见宫良的老屋门锁着的,就跟邻居打听。邻居是新租住房户,不认识她,边打量边告诉她说,昵昵女吗?好多天前,被她干爸爸接走了,二个孩子也跟着走的,还是小车来接的呢!至于把她接到哪儿,她没有说,我们也不好问。 娇美谢了一声,回到丁屯街就进了龙风阁,找到曼丽,劈头就问:“昵昵女呢?”宫良的老屋一共是大几间,成一字形面朝南。分家之后,五个子女一人分得了一间,盐平的这一间,就租给曼丽一伙人住,虽然曼丽她们昼夜都窝在龙凤阁那张单人躺椅上,节假日有个什么的,常回到那间老房子里,租钱照样付。 曼丽眼睛肿得大大的,脸上没有往日一见到她就有的高兴劲,只是闷闷不乐回答她,说:“到深圳去了。”娇美心提在嗓子眼里,气急地说:“搬迁了的?”“没哩,是旅游。”曼丽这才抬起头说,“你这是怎么啦?问她干么?”娇美手捂了胸,吐出一口长气,吱唔说没怎么的,待一触到她的眼睛,惊诧说:“你才是怎么的。公安的又来搅和了?”曼丽怏怏说:“我们都持证上岗,怕谁来搅和?!只是他……给公安搅和进去了。” 娇美吓了一跳,含了小心说:“你说的‘他’,是租我屋子的那书酸对不,他怎的了?”她敢肯定说是中年,就因为最近常看到曼丽找他吃饭,一有空就往他书屋里跑。她这一联想,很快就被曼丽证实对了。曼丽泪水汪汪说:“不是他我还有谁担心的?”说了就声嘶力竭骂开了,“为啥,贱男人还能为啥?为女人二快皮!我身上有啊,从第一天与你公公吵架那天认识他起,我就主动翘尾巴,说正常的男人有这个需要,他就是不肯上。咳,结果呢,一个下三滥的发廊女摸上了门,双双叫公安逮了个正着。闹哄哄等我赶出来时,他远远摇头张着嘴想说什么,我既恨不得甩他二个耳光,也恨不得地下有条缝个别下去,我就连那下三滥都不如吗?”说完,泪就流了出来。 娇美惊得合不拢嘴,合上嘴了又结结巴巴:“你还没有得到他吗?你们那亲热劲,我看了都犯酸呢!”曼丽一抹去脸上的泪水,苦笑之后,一下子换了和风细雨的面孔,轻言细语说:“他不肯要我,可总是捧着头啃我。我说,你是嫌我脏?他说,你不脏,这是一项快要合法化了的职业。我说,那你为啥不要我?你没有钱,我当你是鸭,养你。他拿出大把的美金给我看,我说,我明白了,十个男人九个花,一个不花的是身体差。他只笑不回答,实际我是在说笑,他每次亲我啃我,我总撞上他那个‘手电筒’的,我还能分不出哪是差哪是不差的?后来实在被我逼不过了,他才说,我走到哪里,只找情妇,却不找‘小姐’,你愿意做我的情妇吗?可是,你不会做我的情妇,因为你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被他言中了,我离不开这一行,起先是为了钱,现在如吃了白粉……后来他上了报纸,知道他有那高的知识,我才相信他不是应付我的,他所说的话也是真心话。也真诚希望他像报纸上说的,走进你们蔡家。” 一句“蔡家”,娇美谈虎色变,嘴撇得好长,重重哼了一声,老半天才说:“我看你天天还在一起吃饭呢!”“做一个好朋友嘛!我听他说,你那老姑子做的菜可不怎样,不合他的口味,我就常拉他出来改善改善。”曼丽说了,却又盯着她说,“你哼了一声,却没有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哈哈,在他屋里的,那不是我老姑子,应该说是小叔子。”娇美自个笑得出了泪,可笑完了却是苦瓜脸,唉了一口气说:“你呀,真是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你。不怕你不喜欢,我讨厌死了二房的,可我更恨那个租我房子的。” 曼丽吓了一跳,前半句她有快意,后半句压得她沉甸甸的。她急急说:“怎的,他沾你惹你了,还是欠了你的房租钱?”“都不是。”娇美摇头说,后来想了想,脸上如种了冰霜的,又说,“他一出现,我这三个门面就留不住了,那死了男人的很快要收走。”曼丽并不知道她房子里的过节,仍好奇问:“是不是要收回去做诊所?”娇美失容落貌,一把抓了曼丽的手,颤动说“是他跟你提起过,对不对?”曼丽莫名其妙说:“谁呀?他跟我在一起,压根不谈他的事。你想想,你能想到的,我为什么就不能想到呢?旁观者清。快回去吧,你老公回来了,等着你回去补偿呢,嘻嘻!”娇美激动了,连再见都没有说一个,风一般下楼去了。正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温柔一刀媚一刀 24 温柔刀媚调自留地 先不说“雪”“梅”各有什么一技之长,放在哪些地方用,只说这夜深沉,中年的日子来熬。他正在电脑上漫无边际游看网页对话,里面没有国界之分,好多话挑逗人难以睡眠。该死的电脑,他车身瞅床上的枕头,双手捏了拳头,胳膊一伸,咯巴咯巴响。就在这伙儿,手机响了,一看显示,是婵娟的手机,就忙小心说:“是我,你在哪?”里面的声音很遥远:“就在你大门口。”他说:“有……事?”她说:“也没有什么。我看了你的……日记,知道你们男人的……需要。”真他妈的,一搭腔就挑逗上了,比电脑里还要赤裸。 电脑上,女人说:咦,你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有什么心愁呢?倒是说说给老师听也,也许我可以替你解决困难。男孩子说:老师,人除了衣食住行外,不论男女都会有七情六欲的,你,你说对吗?女老师一听芳心微震,这小男生怎么了?看他长得高大健壮而出奇的早熟,莫非是思春想女人了?女老师说:哦,说得不错,人人是有情欲。但,但是…… 中年一把关了它,走到门边上,上提铁帘门,铿!很大的一声。他俩都拿着手机,隔了玻璃门,无声地瞅着对方。她端庄的仪态,显得更有女人味:穿了件低领口的浅黄套衫,鲜白色的短裙美艳得引人遐思,姣白的脸蛋、鲜红唇膏下的薄薄樱唇红白分明,格外动人,一串价值菲浅的珍珠项链,从雪白的脖子钻进了诱人的乳沟…… 他笑了,把玻璃门往内一拉,让了她进来,脚步下踩,身后的铁帘门又合上。这空儿,她进了他房间,床铺已经很乱了。中年脸转到一旁,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说:“没想到你还会来。”婵娟似乎爱往乱的地方钻,掀起被褥一角,一屁股差点坐上了枕头上,心里骂道:你娘的连我的衣服都脱了,我一吓就不来了?可她说:“你事事都……矜能,我还有不来吗?”中年听不懂她说什么,一脚踢上房门,回脚时顺脚把一条短裤头带进床底下,随便应了一句:“你来的好,来了这床就没有这么乱,早晨好太多了。”婵娟随手拿起半压枕头下的杂志:“咦?这是什么书呀?” 糟糕,中年心里猛喝不好,赶紧跑过去,夺下婵娟手中正要翻开的杂志。“哦……”婵娟从书面上收回目光,脸红了半边,掩住嘴唇轻轻地笑,说:“对不起,我不该乱翻你们先生最喜欢看的东西的。其实,你写的书,《美丽的错误》,《尴尬恋》,和论文,我都从你的枕头底下拿走了,有些我大致翻了翻,总觉得你写的书有点……下作,在中国可能没有人替你发表。”中年也红了半边脸,心想,你他妈的这没有修养,怎么随便翻人家的东西?再说,爱笑就笑呗,干嘛还特别加重语气? 因婵娟就坐在枕头边上,他不好叫她起身,一只手摁着床铺,胸襟越过她的膝头,另一只手将它往枕头里一插,有几分恼羞,说:“你翻人家的东西,就是侵犯了人的隐私,你怎么能……这样?”一股淡淡的清香往他鼻子里钻。同玲平成日在一个屋子里,从就没有闻到过这样的香味。 “隐私?我的人差点被你他妈的剥光,那岂止是隐私?”婵娟一面暗自骂,身子下意识一面往里缩,末了双手撩起乌黑的秀发,甩动着头说:“我做了亏心事,作贼心虚了?”中年站回到原位置,挺了插腰杆,无意瞟了她一眼,一时间看见这样的她好美。他慌乱说:“贼,我怎么贼哪?你半夜敲门我心虚了?”婵娟用手托着腮帮,一双使人神魂颠倒的眼睛注视着中年,说:“昨天,该吃的豆腐都吃了?”中年难为情了,头车到一边,十只手指焦急地转弄着,羞得说不出话。 此时之间,婵娟忽然抓着中年的臂膀轻轻一带,将他转过身去面对着自个,眼睛挥不尽的春意盎然。外面传来几声荒狗的呜鸣,和鬼哭神号似的海风。中年气粗了,嘀咕说:“蠢,到手的肉不吃,是比喝水噎到更愚蠢。”他聪明地盖了她的嘴,将她摁在身下。当他伸手要扯她的衣衫时,她顿时芳心奔跳、呼吸急促,紧张得那半露的酥乳频频起伏。她软了身子附在他耳边说:“待会儿……上楼,那才是你的家。”他放松了劲,手也不再动了,心里却上了对她的怜悯,他身下不是婵娟,而是鲜艳的绯红,结实的身形,恍如一朵未经世故的花朵。和异性说着话,都会不自在的发颤。在这个人欲横流的圈子里,复杂的男女关系中,这样子横流乱里不横流的女人已经不多了。 翌日一早,中年回到屋不久,门响声中,玲平走了进来,擦肩而过,把一叠重不过半公斤的文件若万斤重物般放到桌上,背着他幽幽道:“老板,昨晚,真是风流一夜?!”中年头皮发麻,不知应怎样回答他。玲平转过身来,神色恬静,只是两眼湿红起来,出了嘴的话竟有些语无伦次:“你们真是……郎才女貌,我祝贺你,她比我那有钱,能把你当鸭子养,这书屋你也用不着开了,反正它跟你的人一样,总是姓‘亏’的。可就有一点,她太不是小姐了,能做你的小妈。” 中年虽说有反感,怎么能说她是“小妈”,就因为她寡妇了几年,我把她从你家死魂里夺了过来?但他也感激他的这番提醒,抢上前去。玲平低叱道:“不要碰我,也不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来骗我,更不用说我有存心不良。”中年愕在客厅当中,不知所措,一个男孩子,就这般脸厚争风吃醋?心中刚涌起的那点悔意给抹了,打一见钟情邂逅那天得到她,该是多好。 玲平哪会想到他有抵触情绪,垂下头去,自顾淡淡道:“你若对我好,就任由我辞职离去吧!我再不想代你接女朋友的电话,甚至包括你女朋友的短裤头。”中年没想到他要辞职,这里离不开他,需要他女孩子般的打点。想到这里,他心里的那一点抵触一抹不见了,就叫道:“不,我需要你。”玲平轻哼道:“你只是需要一个女秘书,二十四小时的服务,而不是我。”虽是这样说,他缓缓来到中年面前,靠入他怀里,双手缠上他脖子,欲送上香口。中年魂断心碎,略为一犹豫,玲平忽地猛烈挣扎,由他怀里退出,哭着跑出了大门。 中年颓然坐倒沙发里,把脸埋入手中。自己做错了什么呢?很多人有数不清的女朋友,应付自如,而自己却弄得一团糟。婚姻应是男女双方表现忠诚的契约,他有了与婵娟的夫妻之实,横杀出一个第三者,而且还是一个假女子的,哭笑皆啼不说,如何收场的好?也许这是报应,不知前世欠了女人什么的,今世所有心神都放在女人身上,向她们不断还债。 书屋里少不得人,他只好柯来曼丽,说玲平到外面有事,该是看你这板凳队员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曼丽刚“下班”,也不嫌累,边清理房间,抹洗桌子,边大声对中年说:“这活儿挺好玩,赶明儿我就来勤工俭学,捞双份工资。”中年不为所动,说:“新做的厕所三天香,到了晚上,你就会向我求饶。”果然,一进了下午,她就猴子脸生毛,烦了就骂玲平偷懒,说是到外面办事,还不是到外面撩骚去了,若是天黑了能回来,我免费为人民服务,做二天慰安妇! 在吃晚饭的桌上,曼丽得意说:“我料事如神吧!那小蹄子在发情,跟狗跟猫的,偷工摸夫往外跑。”中年也不点拨玲平的身份,说:“明天他要是再发情不回来,我就柯你……”曼丽不等他说下去,双手乱摆,说:“你就饶了我吧,我的腿都成了麻花。”中年乘机说:“我幸亏没有要你,要了你供不起你。” 曼丽灰了脸,半晌才往嘴里扒饭,问:“你知道我想什么吗?”中年筷子尖点在她鼻尖上,说:“想把你昨晚赚的钱,怎么存到自动取款卡上。”曼丽噗哧一乐,扮咬牙切齿:“我想一碗热汤泼在你脸上。”中年张扬说:“哇,好恐怖,想谋死亲夫!”曼丽似真似假骂:“亲夫个屁,老子总是得不到,不如大家都得不到。”说得中年一怵怵的,低了头赶紧扒饭。 一大早,知道曼丽不会来,中年洗漱后就拖地板。笨笨拙拙没有拖几下,大门一响,玲平进来了,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不慌不忙走到他跟前,一边拿过他手里的拖把,一边说:“我想起来了,辞工,你应该给我一个大信封。”中年心喜若狂,知他回心转意了,就拿眼浑身上下打量他,一边学他反话正说:“对,除了大信封,还需要给你举行一个没有饮料食物和来宾的告别会。”俩人相视一笑,就这样合好了。 俩人在一起吃午饭时,中年说:“这书屋怎么样?人不留我自留处。”玲平说:“滚--”中年把曼丽说他发情的话说了一遍,末了说:“你当然不会去发情,只是,什么使得你又重返延安?”玲平本想说是想挨你“永一刀”的,又怕像上次事倍功半,眼睛一转,就拣甜言说:“因为这时有一个很懂包装的色狼,第一次见人家时,眼光先落到人家胸脯上,接着是腰腿,最后才是人家的脸。”他似乎理直气壮:“本来嘛,看女人当然是挑扁担……”她丈二和尚的,说:“扁担?”他说:“是呀,支点在中,当然是先看中间,再看两头开花,看整体实力,这就是著名的‘三点’,你说有什么打紧。”玲平嗔道:“那什么叫文明和野蛮呢?分别就在懂不懂规矩。你那双贼眼如苍蝇,没规矩,叫人生厌。”中年投降道:“你的小嘴不但甜,还很厉害咧。” 中年有了婵娟第一次,就跟着了二次,三次,后来干脆住进了婵娟的屋里,连那经营不善的咖啡屋也过门不入。婵娟自然是求之不得,恨不得把身上的肉割下来,煲汤喂给他喝。她怕他味口不好,大多数在港丰吃客家菜。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要他重新拿那把“永一刀”,掂量好久,要达到这个目的,几方面的工夫都得下,包括床上的温柔一刀。 玲平也不知道婵想什么,只骂她宠坏了中年。有时看到中年一脸玩不够的劲儿,心里直呼不好:我原以为他一动不动和电脑在一起,是在写小说,哪知他成天在做网虫,不是上网看港澳台的报刊,就是做网页,与网友约会,还和固定聊天的朋友谈情说爱。你看看,网上的一个她说,喂,明天陪我走走,我成天没事做好无聊!他在网上说,我想想,……你叫什么啊?她在那头说,叫我小刀子好了,人家说我的眼神特挖人。他在这头说,去你的吧!你这样的……挖空心思,还挖谁啊挖。 连这样的话都写了出来,可就是没有看到他写出小说。玲平这样暗自着急,一时想不出良方,只有趁婵娟来书屋的功夫,故意在她面前揭穿他的帮,由她来收拾这个懒网虫。他虽然嫉妒婵娟先拥有了中年,可是希望中年的事业有成,自个与婵娟一致,是统一战线,没得说。有天,婵娟含了一副坠于情网的陶醉,主妇般的在书屋四处视察。 玲平看在眼里不是味,心酸酸的,可高了声音说:“我说你呀你,租了门面没得钱赚,能多卖几句话的也不多卖,却在家里饿着肚子‘弹钢琴’,真是。”中年从电脑桌上抬起头,满面脸疑惑,下意识说:“弹钢琴?”玲平瞟了向这边走过来的婵娟一眼,伸出双手按键盘的势样,对中年嗔笑道:“不是吗?”中年笑了,她把电脑键盘当了钢琴。他说:“不着急,门面刚开业,亏本是常有的事儿。” 玲平叹了一口气,凝神说:“皇上都不急,我急算哪门子?”他脸突然红了,话一急,竟把自个比喻太监了。为掩饰窘迫,他话里含了锋芒,说,“我是替你急呢!一个被唤着皇冠500的人,自个手里有顶尖的高新手艺,人家街头上也有几百件能赚钱的活儿,可你像疯子一样的,宁吊着咸鱼吃白饭,却放着能赚钱的活儿不去做,我实在搞不懂你。” 婵娟听了,很有同感,拿半个胸撞着中年的背,乘机说:“我也是搞不懂你。既然你给自己规定一天只卖一句话,我想,除了写作外,同时把你的手术刀捡起来,办一个私人诊所……”听得玲平眼睛亮晶晶的,抹了嘴角微笑,截了她的话说:“永先生还在写作吗?我就没有看他写过一个字,他写的是情信情书。”见婵娟灰白了的脸上落了疑惑,就一把拉起中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一阵,中年与网友的情话就被调了出来。屏幕着显示一问一答: 问:我说刀子,你近来是怎么啦?不仅是无聊,而且是碗白开水,无色无味。 答:我……有了,就是怀孕的那种“有了”。 问:你他妈的这话砸得我混身起鸡皮疙瘩……不对,哇,你搞错没有? 答:不是……你的。 问:你好……恶心,你应该拿自己砍了你自己。 答:是因为我有了,还是我就叫刀子,还是什么的? 问:唉,什么都不是的。傻丫蛋怕啥子么,赶明儿找个地方做了不就得了。你憋在肚子里不说谁他妈的知道?! 答:看得出,我尽管……滥,你还这样……善待我。 问:我他妈的善待你了?嘿嘿,怎么说,一个大老爷们对有过肉体之欢的女人,总怀有一丁点……愧疚。好吧好吧,做了不就得了! 答:从没做过,脑子是一片白,想找个人陪。 问:谁也不用找,种豆得豆,谁种的谁吃豆儿。 答:理是这理儿,可那小白脸……是个高中生,他们学校知道会开除他的。 问:你他妈的哪是……是在害人。好吧,明早八点,孙中山铜人像起第15根电线杆子下,不见不散。 玲平早已立起了身,见婵娟脸灰白,身子摇摇欲坠,就扶着她说:“姐儿,这不是真的,是永先生与网友聊天。”婵娟这才喘过气来,含了哭腔说:“哪有这种聊法的?流氓话也说得出口?”玲平把她往沙发上送,说:“网上是一个真正的自由王国,上网的人,都有北京人的胆子,什么话都敢说。就说这叫‘刀子’的女人,绝对与永先生没有见过面,说不准这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或者,这人压根就是个男人。” 婵娟一块石头落了地,问:“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玲平嘴一撇,说:“对电脑着了迷,不干正经事,在网上以自己的灵性,与对方制造爱情,大都的网虫都是这样。”说完,嘴角还挑了挑又坐在电脑跟前的中年。一句“不干正经事”,提醒了婵娟,明白了假姑子的醉翁之意。她立起身往后抹了抹头发,走过去伏在中年的背上,柔和说:“平儿的话没有错,你手上有绝活,该出手的要出啊!总不能靠上网说情话过日子,耽搁了正经事?” 中年不言声,硬撵着身子承受她的压力,手指却灵活地在键盘上敲打着,半晌后,起身把婵娟摁在椅子上,说:“你再看看。”婵娟拉了他的手,不要他离开她的身边,眼睛盯在屏幕上。吓,我的天,刚才那段对白没有了,而代替它的,则是小说文字: 婵娟双臂搂在中年的脖子上,离他近近的怯怯说,我告诉你永哥不许生气。中年的手落在她后腰间就不那么老实了,贼兮兮说,好了好了不生气你快讲!婵娟咽了口唾沫可怜巴巴的说:我怀孕了。这话砸得中年混身起鸡皮疙瘩。一时之间,他吓的不知说什么可好。后来他想想不对啊,她低了眼帘接着说:不是你的。是另外一个的。中年听明白了直犯恶心,恨不得一菜刀砍了她自己也不活了。 中年一把推开了她,做了个深呼吸。男人可以对钟爱的女人无情无义,但对有过肉体之欢的女人则总怀有一种愧疚之心。这样一想,中年伸了双手扶着她双肩,安慰她说:傻丫蛋怕啥子么,明儿找个地方做了不就得了。你自己不说谁他妈的知道!婵娟抽抽嗒嗒的说:从没做过,心里没底,想找个人陪。中年一听就急眼了,揪着她脖子骂她:谁栽的种儿谁吃果儿,你找你那个奸夫小白脸去,跑我这里干什么?婵娟把头埋在胸襟,低声说:他还是个高中生,他们校知道会开除他的。中年唉了一声,坐在地上接着喝酒,心潮澎湃,你他妈的婵娟哪里是追求什么性自由,原来勾的明月是个未成年,法律是判你一个强奸罪。可中年说,好吧,明早八点,孙中山铜人像起第15根电线杆子下,不见不散。 婵娟先是一懵,头是大大的,哪跟哪?后突然明白了,那段对白是它的素材,在网上聊天也是一种走近生活的方式。她乜了他一眼,他正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寻常的力量瞅着她。她就接了他眼里的“力量”,暗自感叹说,难怪假姑子大男人玲平容易拢近他,口口声声要爱他,他是名符其实的双料博士,确有动人心处。你要在我面前申辩你干的是正经事是可以的,可你小子也不该拿它来编绯我呀?她突然发难,欺到他的二个腋窝里撩痒,直到他求饶才罢手。 玲平知他俩打闹必有缘故,走到电脑看了后才明白。他心里也是澎湃的,他的眼光,和他侍候人的决定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他妈给了他一个女人以外的东西,和不该从小带着他扭秧歌。他等他俩终于分开之后,皱了眉头,嘲弄咒道:“真是绝好的一对,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天才。”婵娟好有肚量,笑容可掬说:“疯子与天才只不过是一念之差,所我这个疯子跟了天才,也许能成为天才。”末了,兴味犹在,指了电脑屏幕说,“只要这个天才天天像这样写下去,《疯子与天才》一本书准能成。我丁婵娟这辈子上不了银幕,可谁也阻拦我上电脑屏幕?” “话也不能这样说。”玲平强忍着快要溢出来的酸水说,后干脆车转身,面对中年,说,“永先生,你把婵娟当了‘刀子’,就不怕落下浸犯他人版权的嫌疑?”中年想也没有想,好大气好洒脱的说:“不会,人们进入知识经济时代,工作与娱乐的界限消失了,也就是说,作者与读者、创造者与欣赏者的界限将消失,这就是常说的,电脑是共享资源。就像鱼缸里的金鱼,你吞我吐出来的水,我吐出来的水你也可以吞一样,人人都可以使用电脑里的资源,写书,灌制碟片作为娱乐,卖出去却可以赚钱,就这么简单。” “平儿的心想得真细,若是个女人,我看我是甘拜下风的。”婵娟心情特好的说,她伸出一只手揽了中年的腰,另一只手攀了玲平的肩膀,说,“趁我上了屏幕的欢喜劲,到港丰我请客。”听了一句“若是个女人”,玲平心突然亮了,他的初恋曾说过,你若是个女人多好啊,使他动了做女人的心念,可却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女人。显然,衣衫穿得再花哨,腰肢扭得再像水蛇,多出女人的那东西就是分水岭。若是求中年一刀割了它,隔在男女间的“柏林墙”,不就倒了吗? 请对了和尚,还得先盖庙。他压心头的狂喜,欲耸俑婵娟出面,就淡淡说:“就算他让你上了屏幕,也只是让他拿出了其中的绝活。那其它的呢,总不能让那把手术刀子闲搁着,直到他带进棺材?”哪知中年谈虎色变,忙挣脱缠在腰上的手,双手作挡住他们的样,狠狠挖了玲平一眼,一步步往后挪,说:“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从我回国起,我就发誓不再拿那一把刀。现在好了,有娟娟这把‘刀子’,我更是不会动它的。” 要他重新拿起手术刀,既然成了婵娟的计划,见小叔无意中抛出了她要说的话,心想,也该是我抛出温柔一刀的时候了。眼下,听他说发誓不再拿手术刀,她心里一惊,想必其中有蹊跷,等她慢慢从他写的二本书里找出原因后,再对症下药。于是她翘了兰花指在脸上羞他:“看你像小孩子似的,拿不拿那把刀是你的主权,我不会干涉,也干涉不了。只是我这把‘刀子’今儿个请你,你不去,说明你看不上,那从今以后,你就远离我这把刀子吧!”说罢,用力按了玲平的肩膀,车身就往外走,意思说,他保准会跟上来。果然,玲平走了十多步,就听到身后有关铁卷帘声响。 在港丰的酒桌上,不知怎么搞的,婵娟喝了一杯红葡萄酒,脸色飞红,话也多了:中年,你向我求了婚没有啊?我送你一个大礼物,就是在圈子里创建一所《永一刀》变性医院,把它做大,还同上海的同学合资呢。上海人一半是想进军中西部地区,抢占地盘,另一半人想仰仗我在这一带良好关系打天下,所以我做起事来很方便。中年,什么时候向国际进军,我可以做你马前小卒,为你服兵役。 话虽是酒话,可说的是心里的实话。中年心不动,说:“你这么乖,我怎能不听你的话呢?只是我不会拿手术刀,拿刀的人我替你请。等你酒醒了,再坐在一起研究。婵娟醉意愈来愈浓,出嘴的话也不在点子上了:“你这小心眼的男人,人家怎舍得让你袖手旁观?咱夫贵妻荣,我还有不亲自和你并肩作战?!” 中年凑到她耳旁道:“我想立刻和你作战!”婵娟大声说:“好啊,小姐来埋单。”身子摇摇欲坠。中年用身子扛着她,把钱丢给玲平去埋单,搀了婵娟往外走,说L“问题是我还没有向你求婚呢?”婵娟手舞足蹈说:“求不求没二样。”中年撩她说:“我才不那么笨,有空撩撩你,不知多么写意,你做了我太太后,说不准就成了母老虎。”婵娟攀着他的脖子,说:“谁答应嫁你呢?给你半点颜色便当大红。”中年说:“求之不得,我也不要你送什么医院给我,那‘永一刀’就成了‘永没刀’。”婵娟说:“礼物的事,由不得你。”中年说:“也由不得你。”婵娟说:“可由得了你的心。人家是因你有一颗善良的心,肯拿这么多钱出来,医治那些有需要的人。”一棍子如打在猪身上,中年只有嗯嗯声。 醉话说了之后,婵娟却不再提医院的事,但一在班上,就要焦敏加快办医院的进度,尤其是搬迁房子的进度,这栋楼三十多个门面,除保留书屋,狗肉馆和综合店外,上下二层楼,统统搬到另外楼栋里,反正月宫集团有的是没有售完的房子。 回到家里绝口不谈“永一刀”的事,施展浑身的劲,对他温柔一刀。不在外面吃饭,她亲自动手做菜。近朱者赤,婵娟跟了医学博士,在家里居然也“博士”起来,拿着平日的饮食,不知是回报他的饮食男女,动不动教训博士,说,漂亮是吃出来的,你看你,额头皱纹牵起了蜘蛛网,这是肝脏负担太重,少挨酒少动晕多喝水,最好是放弃一顿午餐。 博士明知故问:这是丁家的祖传秘方?她嫣然一笑:毛家的。博士也有不博士的时候,反而懵懂懂问:“毛家的,不曾听说过。”她刮博士的鼻子:“笨死你!人生自信一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他博士傻笑了,说,原来如“彼”,毛爷爷说的,倒被用在这里了。说是不吃早饭,可以活一百岁,喻指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有时,见他眼圈发黑,她就端上小红萝卜蒲公英什么的,说,叫你……安份一点,你不听人劝。这不,贤的负担过重了,再不能打白条了。每当中年听到这些话,吃到这些菜,心里就涌上热流。他一生有过另外二个女人,尽管他深爱芭娅,并不是说她没有缺点,她总爱开口叫他甜心,把他当神,自个是奴隶,发出的爱也只是被动的。又仗着她手上的钱多,不管他愿不愿意,吃遍了纽约,可她曾明白吗?一个做学问的,拖得精疲力竭不说,浪费时间就是自杀;虽然安娜有着小心眼,总爱当美国佬,指划脚要他做这做那,事事都摆着一付女强人的姿态,令他有压力,可她爱叫他达令,从她身上获取妻子的温情也不少。但她仍是不曾明白他需要什么,一个漂泊了多年的单生汉,养成孤傲的个性,并定了性,希望不要强迫他改的这种习性,希望生活里有人体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尽管这是大男子主义。 唯有眼前这个生活博士,骨子里就有东方女性的一种美德,一笑一颦,都带中国式的,里面含着伦理的文明,独特的传统文化,融汇百家,兼容并蓄,和睦详和,丰衣足食,足能够抗衡西方的性泛滥,同性恋,女权主义,和单亲家庭。谁不想安安份份找个好女人结婚,过着生儿育女的安定生活。 由于媒介效应,进了仓的中年并没有受到声誉的影响,相反,他的皇冠500鹃声大起,找上门买话的络绎不绝,又因每天只卖话给一个人,因此每一个买话的都得预约。这倒不是中年不想赚钱,而是每接谈一个人,他就得听一个故事,根据故事再琢磨一句话。买话的人走了,他还得坐在电脑里一一整理,并编成类别号,以留作写小说的素材。这一点,连玲平就暗自叫绝,拜堂又生孩,一举省了二门子事。 预约的时间一般都在晚饭新闻联播之后,其间短则一个小时,长则二三个时辰。之后,他到婷娜的麻将馆去搓麻将,打一元二元的,八圈牌一完,管它输赢,回家睡觉。这是从不挨那玩艺的婵娟叫这样的,她居然好老道地说,在国外写小说,稍猎奇一点就有销量,到了中国写那玩意,不一定就能吃香,能吃香的还要过出版水平的槛儿。所以你要写符合中国特色的书,那里就是你的生活大学,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你到那中间去,保准“生活”丰衣足食,二五点子话也不少,时间久了,说不准你这南方佬就会成北边的赵本山。中年不会打牌,在生活大学捉了二次“虫”,二次都输了一百多块钱,回来就激动给她汇报说,真绝,人家说喝酒能看出人的德行,我看牌场比喝酒还要组织部。 她每晚都等着给他做宵夜,边吃宵夜边谈那里的趣事。她听了他说“组织部”,不知他又要甩什么包袱,用身子撞了他,鼓励他说。他嫌她不用脑子,眉飞色舞说,就是考核呀,组织上使用干部前,安排二场麻将赛,哪种干部是哪种性格和人性,都特写得淋漓尽致。她没有进过牌场,体会不出那些人的世态,就提不起劲,嘴里却偏要犟嘴,说,我只听说组织部要设考酒场的,看哪种干部久(酒)经(精)沙场的:能喝白酒的喝了饮料,这样的干部不能要,能喝一斤的喝了一斤八,这样的干部要提拔……他要她慢慢说,自个赶紧坐到电脑跟前坐了下来,把这段话记了下来。 中年还是从宫良嘴里,知道了婵娟紧锣密鼓办医院的事。那一日,宫良在麻将室遇见了中年。中年没有上桌,还在“三差一”,就笑逐颜开说,老爷子,凑个角吧,咱俩再交锋一次,怎么样?宫良不屑一顾,说:“下三滥的玩头,我从来不挨边。”中年仍带着笑,语气却是在数落他:“这就是你老爷子犯官僚了,十亿人民九亿搓,还有一亿在琢磨,昔日的下三滥,如今是中华第一大运动啊!” 宫良无话回答,带头转开了话头,说:“玲平是个男孩子。”中年说:“我知道,他前不久跟我说了。”宫良说:“你是留了洋的,不要把国外的糟粕用在他身上。”中年说:“你老请放心,我身边的女孩子都用不完。”宫良说:“用不完?”中年说:“是呀,你在369狗肉馆里吃了人家豆腐的那个靓妞,你没看到她有事无事常找我吗?”宫良说:“这我想得出,成天混在麻将馆里的人,还有什么好……的。”他把“东西”二个强吞了下去。中年淡淡说:“混在麻将馆里的不是好东西,就不知开麻将馆的东西是不是好的?” 宫良噎住了,好一会又说:“听说你与我家的二媳妇都……同了炕头。”中年说:“没错,这还要向你汇报吗?”宫良说:“汇报担当不起,也没有这个必要,不说她一外姓人,就算是我亲生的闺女,我一向是开通民主的家长,顶多也只拥有建议权。只是你们啥时举行婚礼,要提前告诉跟我打个招呼,我一定会送你们一份满意的厚礼。”中年说:“谢谢,可惜我俩还没有想到这一步,若是有这一步,我们一定会提前通知你的。”宫良说:“你们到哪一步我管不了,可有一句话我是要实打实说的,若真是到了那一步,你只能改姓蔡,做上门女婿。” 中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的,在孩提时,云南老家兴这种婚姻,先前的男人死了,女人因各种原因不能离开夫家,那么再进来这个家的男人,就叫“坐椅子”,与上门女婿有本质上的区别。他想到这里,就问:“就因为婵娟手上的财产是蔡家的?”宫良直言不诲说:“是的。”中年说:“这就是你要掀起翁媳大战的原因?”宫良说:“是的。”中年说:“可你也不捂着心窝想想,这财产为什么就不是姓丁的?”宫良说:“我说了它不是姓丁的吗?究竟它跟谁一姓,法官里说了算。”中年说:“那天,法官说的你没有听到吗?”宫良说:“我那天耳朵卖到狗肉馆里了,法官说不说我权当没有听到,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笑的最好,笑得最好。”中年竟鼓起巴掌来,嘴里无不冷嘲热讽:“好啊,我想婵娟听到你老这句话,一定会笑成红太阳。” 宫良很有风度,没有一点恼意,说:“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中年说:“求,我不敢当,要折寿命的。不过,你有话,尽管说,我做得到的,你指东我不会面向西的。”宫良说:“好,你不愧为人中精英。婵娟想收回包括麻将馆在内的门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中年一怔,很快摇了摇头,说:“我和她的关系,仅还只是在床上,至于她的业务,我不想过问,也不会过问。”宫良说:“有了床上就会有枕头风。”中年说:“那只能适应某种人,我是铁石心肠,小小枕头风吹不动我。你有话直接说吧。”宫良说:“好吧,婵娟收回这些门面,是想改造成一个大诊所,让你捡起你丢失的专业。而这些门面的老板,就会因此而失业……” 中年再也没有听他后面说什么,也没有坐下来打麻将,独自把自个关在书屋,想了大半天,当然是应付婵娟的对策。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婵娟渐渐看出他的毛病:越来越玩世不恭,小说也不曾见他动笔,叫他点头开个诊所,她出面办一切执照,他就是不吭声,装傻般的跟她嬉笑。婵娟知道他跌进了温柔之乡爬不起来,起先规劝他,要他不做隐士,做一个好人。他嘻皮笑脸,什么是隐士革命,人怎分得出好坏?她说,道德标准把他们划分为两类:努力目标是为大多数人谋福利的,是好人;只着眼于自己的权力名位、物质欲望,而损害旁人的,是坏人。 中年乐呵呵说:“起码我不是坏人,我不为双料博士所动,你要奖赏我呢!”说着就往她身上凑。婵娟一巴掌打开他,正襟危坐,说:“好人或坏人的大小,以其嘉惠或损害的人数和程度而定。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于是不断有人想取而代之;有人想进行改革;另有一种人对改革不存希望,也不想和当权派同流合污,他们的抉择是退出斗争漩涡,独善其身。所以一向有当权派、造反派、改革派,以及隐士。”中年手舞足蹈说:“我更是好人,因为我从不挨政治。”婵娟凝视着他说:“可你要知道,中国的传统观念,是鼓励人‘学而优则仕’,学孔子那样‘知其不可而为之’。可见,对隐士也有极高的评价,认为他们清高。但要承认,隐士对社会并无积极贡献……” 中年自吹自擂说:“然而他们的行为和争权夺利之徒截然不同。就以你说的道德来说吧,我们的祖宗对人要求很宽,只消不是损害旁人,就算是好人了。”说罢,涎了脸与她嬉皮笑脸滚成一团,笑得她喘不出气来,笑得她从沙发上滚到地下,笑得她面颊潮红,笑得……她不得不心甘情愿做了他的俘虏。 后来她扳着脸叫上班去,她一下子就被他噎住了:贪新厌旧是不是,我走!她赶紧拉住了他,他顺手牵羊又“吃”了她。她拿他没治,她一面叫焦敏代管咖啡屋的经营,一面把这些毛病说给她听,要她帮助拿个好主意,末了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搞不懂。看穿世事的隐居者?搞不懂。一个研究变性跟着变了性的人?搞不懂。一个一身故事却写不出故事的作家?一个怀才不遇的学人?更搞不懂。 她把这几个搞不懂说给焦敏听,焦敏是学文学的,看人比常人多几寸深。焦敏问她,你男人这期间尽干些啥事?当然除了研究你肚皮外。婵娟就掐她的嘴:“好啊,你乘机抹油开涮我?”俩人滚了一顿,婵娟仔细回忆说:“除了上网搜集有用的话外,再就是看古龙的小说,有时对着发怔,一怔就是半个点的,我起先担心他受了电脑病毒的感染,他哈哈大笑,说病毒也是程序,跟人与狗一样是二回事。我脸红了,故意找他的歪,说,人狗怎么样?不要脸的外国女人,还专门找狼狗当丈夫呢!话说回来,我看他是看武打书看多了,跟练功一样,走火入魔。” 焦敏含了半个指头,在房来回走着,自言自语说:“论武打书,自然是金庸为最佳,要看的话,就应该是看他的,为什么就单看古龙的,好生奇怪呀?古龙本名熊耀华,一九六零年写作,书名叫《苍穹神剑》,书写沿用传统的对仗式回目,内容乏善可陈,不好看,也没有新意。后推出《孤星传》、《湘妃剑》等书,改用四子短句分章,尝试以新颖笔法创作,亦未成功。后因受陆鱼《少年行》的‘新型武侠’文风启发,决改弦易辙,自出机枢。四年之后,撰《浣花洗剑录》起,古龙即分别向吉川英治、金庸‘取经’,以饶有诗意的笔调,阐发‘迎风一刀斩’,啊,这是日本刀法,及‘无剑胜有剑’,即中原剑道的武学精义,并着重刻画人性;从此便不再描写冗长的打斗过程,而以气势与一个‘快’字诀取胜。这也是古龙别开‘新派’武侠蹊径,走向一切‘简单化’的开端……哎呀,我的天……我还得证实我的逻辑推理。” 婵娟对她神经兮兮大惑不解,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这小妮的脑袋是“爹妈型”的,无论啥事是对是错,她都有个说道的。她看着焦敏拿了电话,甜蜜蜜叫着大嫂,想到是找琼思查证什么。果然,焦敏问起她祖上骟太监的那把刀的奥妙,琼思好像在里面开了焦敏的什么玩笑,使得她落了一个大红脸。然后,焦敏就一个劲地嗯,最后说知道了,谢你了,就挂了电话。 婵娟伸了脖子小心问:“你证实了什么?”焦敏一脸得意说:“我证实了你男人心里仍留恋着他那把‘永一刀’。”婵娟茫茫然说:“我看不出他在这方面的一点迹象。”焦敏本想说她以前没有这么笨的,是不是也掉进了温柔之乡缺了灵性,可想起老板终是老板,只好改口说:“古龙擅长写刀,‘永一刀’玩的也是刀,古龙把旧的刀式改成如‘迎风一刀斩’,在快字上取胜。那么你男人呢,阉割太监的刀本身就是快刀,那么,新时期的这把刀光快没有用,因为新时期的任务改变了:还要精刻细雕一个女人出来,于是他就在琢磨更有用的‘永一刀’,如何把复杂冗长的手术,像古龙一样,向‘简单化’发展。这推理对不对……”嘎地住了嘴,她看到婵娟在流泪,暗自吓了一跳,不知是哪句话走了题。还是婵娟开了口,连声说:“你推得对推得对。我是激动得……这个样的。” “高兴闷在心里嘛!”焦敏嗔道,在房里走了几步,敛了眉,又说,“古龙虽然用了十年完成了‘新派’武侠大业,独领风骚。但不可讳言的是,他那种‘叙事诗体’的分行段法,绝对的人性二分法,及以近代西方存在主义、行为主义取代中国固有的儒、释、道三家生命哲学精义的‘反传统’作法,虽打破了旧派武侠窠臼,不无创新,颇能哗众取宠学于一时。也就是这一点,也自陷于‘为新而新、为变而变’的绝境。一九七六年以后,古龙即一蹶不振,良为可惜……” 婵娟失容落貌,说:“你这话我懂,我家的中年搞不好也落得这般境地。他想拿起这把刀,可曾发了誓的。不拿来这把刀,心里却老琢磨,终是久闷成疾,一蹶不振。你是贼人精,得快想个办法呀?”焦敏一边数落她当局者迷,一边替她拿主意,附在她耳朵跟前比划了好一阵子。看她那副样子,像是研究男人专业出身的。 回到家,婵娟任他拥着低语:“没想到没想到,你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思想……都得来容易……简止是举手之劳。”头缩在她胸前,头却不安份的蹭,像小猪吃奶的那种蹭。婵娟被蹭得心痒痒的,母性油然而升,眼眶就跟着潮湿了,温柔柔搂紧不安份的“小猪”,低声说:“猪儿呵,中年!你举手之劳,我却费了全力,几乎是精疲力竭,可终究到了手。只是你这个猪叫我不明白的,你第一次见了我,你是爱慕我的,也过电给我了,啥就第二次、以至后面,就关上了电闸门,叫我追得好辛苦?你说你说。” 他得寸进尺,掀起她的内衣摆,钻进里面,不言声,也更不安份,似乎避重就轻转移她含嗔的质问。婵娟一面享受这份“不安份”,一面穷追不舍要他回答,末了酸酸地说:“是了,肯定是了,你第一次见到我之后,新嫩年青的又翘了尾巴……”中年忙乱钻了出来,爱怜对说:“不是这样的。第一次见到了你,我是用眼睛表明我的心机,后来听到了你是这圈子里最大的富婆,使我想起了芭娅……”她说:“芭娅?是白的还是黑的?”他说:“是黑的,她爸爸给我带来的伤害,我就患了“恐富症”,横下心,只要是沾了“富”字边的,我惹不起,躲是躲得了的。所以,哪怕你翘了尾巴,也是不沾你的腥的。可越是这样,你在我脑子里就是抹不净,反而越来越清晰。”她信了她的话,也懒得去辩解自己不是“为富不仁”。她却不依他,小手轻捶了他,撒娇含嗔说:“我没翘尾巴,我没翘……”他摁住了软如面团的她,连声说:“是我翘了尾巴,我又要翘了……” 为这个,中年打开了电脑,在画板上勾勒了一个翘了尾巴的母猪轮廓,然后又着色,让它既“漂亮”又“发情”,惟妙惟肖。她先是压在他的肩膀里,咯咯的笑,后猛一把掀开他,自个坐了上去,在画旁边打了一行字:永一刀夫人自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中年窝在地毯上没有动,嘴里说:“臭美你呀,拿卫庄公夫人庄姜往你脸上贴金?”可眼睛就停留在她的侧面上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此刻他的眼睛里,诗句连用四个明喻,两个暗喻,不正好是婵娟超人之美的写照?你看我那时怎么那么傻,吊了咸鱼吃白饭,白白浪费了一段鸳鸯光阴?他跃起身,从背后搂着她的前胸,头搁在她肩膀上,眼睛落在电脑看她继续作画。 画板上,出现了一头又瘦又小的公猪,还是夹了尾巴的。那公猪仰望着大母猪说:“我认识一个五只腿的‘脚猪’,他有一身的漂亮,一生母猪无数,五彩缤纷,却患了恐富病,前阵儿怕富婆,这阵儿贪富窝,不思进取,荒废责任田,耽误自留地。责任田是医学,一朝被黑岳父咬,十年怕拿手术刀。自留地是写作,一田地的青苗,他当作韭菜割……”她忽然觉得背里没有丝毫的热气,肩膀也轻了,铁门在后面“咣”的一响,没有了声息。 众女目睹动真刀 25 喜情郎耕耘责任田 中年那一晚拂袖而去,连续有一个星期,他没有回来,甚至连电话也没有回一个。婵娟为知道郎君的踪影,特把楼下望远镜搬上来。可这玩物近来不好使,里外一团黑,她知道叫他防范上了。她好扫兴,就恼,骂他是人妖,阴阳怪气的小怪物,你上了三陪女的“听”,还要掏个腰包,你扑在我身上乐了,拍屁股走路,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了?! 她又替他捏心,不知道他几天如何人五人六的,连着吃了她这槽里的食,突然断了顿,那爱舔食的嘴该不会连窝边草都给捎了?何况她那假姑子是大学生,尽学外国的“现代文明”,跳了一曲迪斯科,都敢跟人上床的,真是同起性恋来,哪会顾及嫂子用过的就不能再用的?一个是在美国“文明”够了,另一个跟着要学“文明”,干柴烈火…… 她东想西想,不敢再想下去。她就咚咚下楼找焦敏,埋怨说:“就是你的馊主意,人都没了,连望远镜都使不上了。”焦敏在办公桌上按日程对外打电话,见了她慌忙放下电话,走出来泡了茶,嘴里却不慌不忙说:“那晚他离开了你,在家里画了一夜的母猪,一天亮就出门了,现在都没有回。你那里没有他消息吗?”婵娟窝进了沙发,接了杯抿了一口茶,仍是没有掩饰下慌乱。她说:“有动静我还来问你吗?他没说到哪里?” 焦敏摇了头说:“没有说。倒是在电脑屏幕上留下了‘合肥’二个字,会不会去合肥?”她放下杯子,半握了自个的手,自言自语反问了“合肥”二字,抬起头又问焦敏:“电脑里还有新内容吗?”焦敏想了想,说:“有的。他新设了二个栏目,一个是‘责任田’,一个是‘自留地’。嘻,一会儿兴趣挪到农民身上去了,真搞不懂喂!” 婵娟的心差点撞出胸外,我那么“一点点”文学天才,居然还给了他的灵感?她气粗地问:“你没有看他写的什么?”焦敏敏感地瞅了她一眼,下意识耸耸肩膀,说:“他全都设了密码,像防贼儿的。”婵娟心里有数了,却也不写在脸上,随口问了近几天生意怎么样。焦敏说不怎么样,咖啡屋针对小学生市场,进了一批卡通的画册,营业额上去了,可中年一走,上门买话的收入没有了。 婵娟说,他一天不就卖一句话,怎么还撑了门面的?焦敏说,你这老婆当得太官僚了。你老公是皇冠500,身价高了,一句话也得百儿八十的。而这个咖啡屋,一天能收满二百个铜子,就不会亏了。冒出二百的,就是纯利润。婵娟只是“啊”了一句,没有再言出声。打从认识中年的那一天起,压根儿就把咖啡屋当作国家“政策性亏损”来待的,没有指望靠它来养家糊口,所以她听了焦敏这一说,也没有往心里记,嘴里之乎也者一阵,去了琼思家,想打探她哥在合肥有没有亲属或什么的。 琼思没有施粉妆,比前阵子苍老了许多,开了门见是婵娟,以为她又是来当盐平说客的,就手把着门,大有拒之门之意,不冷不热说:“是他二婶呀,那天犯着的病都见好了。喏,几天不见,说是你心想事成,如今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落得一脸白腻光滑,异香可爱,欲夺其宠呢!” 婵娟大窘,知她心存了戒意,就低了头红了脸,先递了声明说:“大嫂,我可不是来与争什么高低的,欲夺什么宠不宠的,更不是来作什么说客的。”她的三个“什么”一出口,倒使琼思一怔,下意识放了手臂,却仍自当是尊菩萨,眼瞅着弟媳进了大厅,抢在她前面,端起架子就是不放下,率先坐上了沙发,拉了长腔调,说:“既是这样,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是请我吃喜糖,要我出面做证婚的?” 婵娟双手抹了后臀的裙摆坐在她对面,矜持地解开上衣套装扣子,边抬头四下看,边说:“喜糖是要送给你吃的,只是还没有到该吃的那一步。”琼思这才和颜悦色,戏谑说:“说是你们都鸳鸯上了,难道里面还有什么瓜葛的?”这样说,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的茶几上。婵娟知道她程咬金三斧头不连断砍完了,心里就不再存什么渣。她尊重她,特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要说,瓜葛倒是没有,只是你哥哥的学生,跟你哥哥的学问一样,深得让人读不懂。” 琼思反倒沉不住气了,连声说:“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个说法?”婵娟一一细说了她如何与中年相爱的过程,末尾说:“气不气死人,我怕他跌进了温柔之乡,爬不起来,特要他学好,把正道的专业拣上手,不说要你再去割男人那玩意,可你与人家是签了选题协议的,到时交不上作品,你是要吃官司的。可他好,听不进去不说,还与我犯上了牛劲,一言不发离开了我,一连几天连个去向都没有下落。” 婵娟说是在数落中年的不是,可在琼思的耳朵里,那是一种得了便宜的卖乖,联想到自个的男人,心就酸酸的,可毕竟这中年是哥哥的学生,是“她”娘家这边的人,下意识就有一种要护着的他的味道。她急忙欠起身,说:“这就是你的错了,他去了合肥,他有个师哥在合肥呢。”婵娟想不到来一趟有收获,下意识说:“合肥,师哥?” 琼思眉飞色舞说:“是呀,这师哥也是我哥师兄弟的学生,比中年早一届,留学荷兰回国的医学博士。最近说是他研究出了新成果,中年心就动了,说是要切磋切磋。他走前,还特意打了电话给我的,说去一个十天半月就回来。他没有跟你说吗?”婵娟一听一颗心放下了地,怦怦地跳,看来那天激将法还是有作用的,拣起专业像是动了心。可她仍是一脸的委曲,泪水似乎忍俊不禁往下掉的样子,说:“他要是跟我说了,我干嘛犯贱,还替他悬着心?!” 琼思心怜了,忙从对面移到她边上,手抚着她的肩膀,安抚她说:“那还不是俩口子寻快活找点气怄呗!”婵娟眼珠子一转,负气地说:“他才不这样子看。照说我是他的人了,对你过去什么颜色的女人,咱管不着,也犯不上去查个水落石出。可你老人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亲人,你该吐个支言半语,好让咱做这女人的,对他们亲近一点的,咱得去上门看看,对疏远一些的,也得写个什么信之类的,免得人家背后戳咱的背梁骨,嘀咕咱只要男人,不懂亲情礼行。” 琼思听得直夸婵娟想得周到,骂中年心粗,这好的媳妇不把她当心窝待。说着说着,就告诉她:“咳,中年从小就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早逝,父亲在他没有几岁就出走了,如今是死是活也没得音讯,全靠着他外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婵娟听得心酸酸的,却说:“既是外婆养育有恩,那我们更是要去看她,把她接过来享几天清福。”琼思眼睛几眨几贬,叹口气说:“她老人家早成了地下党,享受不了有学问的外甥给她带的的福气。”婵娟跟着低低叹了几口气,又含了小心说:“外婆享不成福,兴许家里还有小媳妇,我也不嫌弃什么大的小的,接她过来……” “看你鸡肠子又疑神疑鬼了是不是?!”琼思截止了她的话,心直口快地说,“他那时很穷,哪还顾得上说亲。倒是他去了美国,结婚同居的有一对,追求他的大有人在,听他师兄说,像是有一个追赶到国内来……”她嘎地住了嘴,心里骂自个,一高兴就说茬了嘴。哪知婵娟淡淡说:“是不是那个叫芭娅的?”琼思又着了婵娟的道,忙说:“你都知道了?”婵娟说:“我手头有他写的二本书,书里说的是一白一黑,还有一个叫芭娅的,是台湾人……” 琼思摆着手说:“不是的,这次来合肥的是个黑女人,好象听哥哥说过,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婵娟这才装不下去了,吃力地站起来,说:“大嫂,我先走一步,我知道他的下落我就心平如水了。”可出了屋就泪流满面,自言自语说:一个黑女人,一个突然在合肥见面,把人心都搅拌碎了,我还心平如水?只是咱也瞎了眼,为啥连他的亲戚六眷都没有搞清楚,就带他上了自个的床的? 天一天天在冷,黑夜一天天在长。重新做了女人的婵娟,身边没有了男人,就感到天更冷,夜更长,日子更难得熬。以前就不这样,心里掂记着女儿,哎呀,珊珊去了深圳,只给她来了一个电话,从电话里听得出,女儿的情绪还不错,还能简单说一二句白话:宾果(哪里哪个的意思),电话煲(抱着电话不肯放下),云云。婵娟翻出深圳的电话号码拨过去,一会儿,一个男人的声音:没有珊珊这个人,你要是来跟我做生意,老子三百元“一炮”……吓得她丢掉了电话筒。她思忖了一会,打电话到宾馆的前台服务处,那边说,蔡珊珊二天前就退了房。她窝在沙发里不动了,但愿女儿明天来一个电话。 隔壁楼不知谁养了猫,闹猫却择在大冷天的,天一到钻热被窝的当儿,就像死娘老子的,开始哀号。今天像出了鬼,婵娟心里总是一慌慌的,却又说不出心慌的原因。她只有莫名其妙站在窗子跟前,对着漆黑一团的咖啡屋发怔。有中年在的日子,那里的灯几乎是彻夜亮着的。他去了合肥,整整十天了,难道琼思说的芭娅要来,已经来了,见面的地方改在了合肥?探一个师兄,要这么长的? 猫开始挨刀般的哭,她不懂事时就问过她妈,她妈没有告诉她,只是反手打了她一巴掌。长大成了大姑娘那伙,无意中听人家说了,才知道她妈妈为什么要甩那一巴掌。母猫叫,那是发情唤春,传呼丈夫。公猫叫,是疼痛,母猫的那玩艺里长了倒刺,公猫就像上了钩的鱼,咬上去容易,退出来疼得拼命叫唤。 做了女人,确切地说,做了中年的女人后,她忍俊不禁总爱叫床,有时还咬他肩膀,还抱着他嘶哭。要说,这是从他的书里才得到窍的。她把他的论文与小说,统统放在枕头边,读熟了还是不厌其烦的翻。他到老革命活动中心“生活”去了,她就半窝在软皮沙发里,几上摆好咖啡,专着心读他写的书,小说看了几页,虽然有跌起伏情节,也有吸引人的内容,但她就丢在一边了。她总嫌书里的男主人公,就是中年本人,与美丽的女主人公有缠绵的恋情,而这个女主人公却不是自个,是在于她这先的女人。 为此,她不知审问了他多少次,好多次还使唤上了“枕头”手段,固然中年“交待”小说不是作者的写照,可她说,我就是清炒的四季豆,什么都听(渗)不进去,打死我也不信的。就不算是你写自个,最起码,那写是你的感情。他一下子噎住了,不再与她费口舌,她胜利了,含着满肚子的酸水,花了好长的功夫,才读完那二本书:《美丽的错误》和《尴尬恋》。 她翻开他的论文,就是喝了再浓的咖啡,看了几行字也会眼皮子特沉。也有不沉的时候,她又哇哇叫起来,称那是“流氓论文”,啧啧,堂而皇之的博士,在人家眼里,穿得体体面面人五人六的,怎么尽写脱光了衣服的下作的文章。比如,他写的《性荷尔蒙与性别》,尽是说的流氓话,叫人看了心跳脸热的。什么上帝在设计男女那玩艺时,渗进不同性荷尔蒙,落成了男女不同的优势。女人那个时,比男人的高潮多,猴急,时间也长些,这是上帝专门优待女的;若保养得宜,男人能制造性荷尔蒙分泌到很老很老,干那事总不见衰,女人呢,荷尔蒙分泌量在停经後遽降,行事就不像“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有时还要皱眉,这是上帝对男人的优惠。 她暗自想,是这个理儿,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一块疤。最叫她咧嘴的是,那书里还有与“人”不同的动作呢!她和汉平好多年来,都是按老祖宗说的,男人是当家作主的,自然是高高在上,压根儿就没有违反过,哪怕一次也没有。可这个医学博士,居然说,女人在上,“是女人藉性交获得高潮最有效的性交姿式,盛行於几千年前的罗马帝国,故称为‘罗马式’”。她没有切身的对比,就不信国外的月亮总比中国的圆。 那晚又逢在枕头上,她偏偏拿他兴师问罪,说这些只能关着门去做而又说不出口的玩意,你怎么恨不得当歌来唱?他说,性跟吃饭一样,正常人离开不得,所以又叫饮食男女。她说,瞎说,正常人才不要那不求那玩艺呢!我这多年就没有“饮食”,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他说,可你活得累。她不再言声了。他说,任何人只要身心健康,都值得认真追求适量而品质又高的性生活的满足,这是顺乎自然规律的行为,很美。末了又说,来吧,试试。说了,就拉她起身。她赶紧拉熄了灯,试了,试得她淫声颤语。当她还在热潮里,他问:还行不?她一巴掌甩在他屁股上,骄嗔道:就你能! 她由生疏至熟练,在“叫咬哭”里读懂了男女求欢的爱,后轮到了由她矜能,自鸣得意唱着说:这就是爱----情!他像博士一样纠正她,这只是爱情的一半,动物原始的性爱。她更聪明了,说那是自然的,每一个男人都有女人的一半。他说她文不对题,是洞庭湖吹喇巴,哪(啦)里哪?接下来他告诉她,另一半是情爱,心心相印得能为对方去死,就像董存瑞举炸药包去牺牲那样。她撒娇,说我就没有这感觉,见你第一次,就像见了一堵墙的…… 猫不叫了,她仍然一动不动面对黑夜这堵墙。突然,她身子抖动了,因为二辆的士停在了咖啡屋跟前,那熟悉的身影率先走了出来,跟着出来的却是二个女人的模样,奇怪的是只能看到肩膀以下的轮廓,若是突然遇见,准会当作是无头鬼,吓个半死。她本想跑下去接他的,可偏生身子就是挪不动。这时下面门灯亮了,门从里面开了,玲平穿了睡衣出来了。令她挪不动的不是玲平睡在他屋里,而是那二个“无头鬼”竟然是黑女人。青出于蓝,黑头发黑脸蛋比黑夜还要黑,所以在黑夜里自然就成了无头鬼。 她心里如倒了五味瓶的,陡地明白了自个的身份,是昵昵女的化身,中年只是她的情夫,是吃她软饭的“鸭儿”:用了她的身子,还要用她的人民币。她这样想,眼睛仍落在街头底下。下面的四个人开始往屋里抬箱子,从吃力的样子里看得出,这些箱子很笨很沉。搬完箱子之后,的士却没有走的意思,中年玲平和二个女人进了屋里。 就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是中年打上来的。她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打给她,他离开她这么长的日子,就没有给她来过一次电话。她尽量平静下来,话里还是带了气,连珠炮似的,说:“这是怎么啦,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突然知道要给我电话了?你在哪?他在那头说:“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她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他说:“你一直站在窗户后面。”她说:“这就奇了,我那望远镜叫人做了手脚,就是想看也不一定看得清。何况我就是站着边上看了,你有火眼金睛吗?”他说:“我是没有火眼金睛,可有正常的逻辑思维。一般睡了觉的人接电话,第一个动作是拉灯,可你至始至终,都是坐在黑暗里,声音没有一丝睡意…… “你值得人去看吗?!”她噎住了,却撒了泼,稍一停,转了话题,说,“你不告而辞去了这几天,一回来就是要跟我讨论逻辑思维的?”说了,她起身拉开了灯,拿着无绳电话,靠在窗户上。他说:“我打电话你,是要你先做好三个人的饭菜,我……”她哇哇叫起来:“好哇,你把那一对……有色老婆……带上楼跟我……比?”他说:“胡说,他们是男人,是我的病人。”她说:“你才是胡说。胸襟那么鼓,屁股那么翘,刚才抬箱子,哪像有病的?!”他说:“他俩是‘人妖’,却想做女人,专门赶到国内找我动手术的。你说是不是病人?” “啊,害的是女人病!”她放下了心,仍不情愿的样子,说:“我这里成了接待站了,还是汽车旅馆了?说来要人家做饭就指挥上了,说走连个招呼都不兴打,我就是这么好使的丫环嘛?”他高了声腔说:“哪里来得这么多废话!他们一到鲅鱼圈,说是要见我的中国妻子,我就……”她一下子抓住了话把子,说:“我是你妻子吗?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妻子看了的?从你的话里听得出,你在国外还有什么国的妻子?快快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看你什么国的妻子是白颜色还是黑颜色……”耳朵里竟是些亡音,气得她恨不得甩了电话。 但她是高兴的,因为他第一次把她当了妻子。曾好多次,她暗示过他,她是传统的女人,在这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女人,做她丈夫的,也该是人五人六的。他听了像耳屎塞满了耳朵似的,像是说是嘛是嘛,又像说什么什么,就一阵“哈哈”过去了,不回答她的问题,连法庭上的那么简单的“是”与“不是”都没有给一个。至于一白一黑早已有数,该酸的早酸过了。她那时还不认识他,计较不上,相反,能娶洋女人的中国男人做自己的丈夫,本身对自个就是一种荣耀的反衬,水涨船高,不觉身价跟着高了。 她麻利地用围裙系住一身的喜悦,打开音响,边听着音乐,边切好肉菜,只等客人来到,就点火烧菜。不多时,隐约听到门上有锁有响动,她对着镜子抹了抹头发,走到厨房门口倚了门框翘首望,见大门只是进来中年一人,一照面瞅他黑了瘦了,心就怜了,偏生不迎了上前,车了身子回到厨房里,拿来了菜刀剁得菜板吱啦啦地响。 中年拢了过来,双手从背后抱紧了她的前胸,勒得她只能屏着气。她心慌慌的,身软软的,声音偏硬硬的,说:“回来干啥?合肥多好,又有师哥师妹,又有黑有白,瞅了碗里,还能看着锅里……”他脸蹭着她的脸,说:“说你又冤枉好人了……”她仍僵子身子,却容了他的爱抚,不让他说下去:“你几好的人?好得让人直咒你……”她嘎地住了嘴,本是撒娇的一句话,差点说出不吉利的话。她就扔下菜刀,车身搂了脖子,嘴盖在他的唇上,赏了他一个深呼吸。 好久,她在他怀里腾出嘴问:“你的病人呢?不来了吗?”中年搂紧她只是笑,一个劲儿的笑,末了说:“后马未到,粮草先行,我是来打前站的。”她也跟着笑,笑得两个肩膀直哆嗦,面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嘴角笑吟吟的。她幸福地举着小拳头轻擂着他,说:“你坏,你是想图我……”他一把抱起她就往卧室走。 婵娟立刻就落个满脸通红,一面挣夺他,一面叽咕着说:“死不正经。别……别让客人等候着的。”末了,见他一脸扫兴,她迟疑了一下,手里还是点燃了炉子,嘴里提起不知他不有有兴趣的话题,说她都给对面二层楼的住户和小老板商量过了,腾出房子来做医院,你看行不行。中年沉吟半晌后道:“你不怕发展得太快吗?医院是你的投资,我不介入,医生嘛,我帮你引荐。”一开口就把自个的门给堵上了。婵娟压根就不指望第一次就能说服他。她笑道:“有你高科技支持我,我一无所惧。” 中年听了放下心,却不愿意深谈下去,就把话题又扯到搞笑上,笑道“你这害人精,累得人家本想再呆一个星期才可以回来了,不过我像心有灵犀,心甘情愿为你未来的医院打前站,只要你对人家好点使成了。”婵娟明知道他在说假,可仍迎合说:“对你还不好吗?有那次我不是竭尽全力讨你欢心。”中年不买她的帐,偏说道:“人家没有曲意逢迎你吗?有时还给你欺负得不知多么委屈呢!”她轻打了他一巴掌,娇嗔说:“得了便还来卖乖!”见到了能吹枕头风的火候了,话题突然一转,又说,“说是你师哥有了新成果,你叨唠给我听听。” 果然,中年有了火的眼睛来了光亮,滔滔不绝给她说起他的专业来: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人的“性别自认”究竟是由生殖器,抑或是环境心理,还是别的什么来决定的?长时间来,这个问题困扰着性医学专家。人们通常认为,变性人之所以想变性,其性导向是生长环境造成的,是幼年起长期的异性对待。比如,男孩子当女孩子抚养,女孩子当男孩子抚养的结果,是环境和心理因素促成了这种“性别自认”的错乱。中年的师哥发现:在人的下丘脑中,有一个主管人的“性别自认”组织,一个叫作“终纹床核中央”的核团,与人的性别自认有关系。普通男性的这个核团比女性大近一半,而男变女的变性人,这个核团却只有普通男性一半,与普通女性的相仿。 婵娟听得想打呵欠,心里却是一跳一跳的,因为从话里听得出,他想重操旧业的意念,否则,他就不会专门去了合肥,也不会在一个一窍不通的外行人面前讲得津津有味。刺激他那一晚离别后,她一直后悔自个弄巧成拙,折了夫人丢了兵。眼下看来,她的担心成了多余的。她不想让他看出自个听不懂,脸上就洋溢了春天的气息,故意反话正说:“什么‘床中央’‘党中央’的,这深的学问有多大的用?” 中年煞有介事说:“第一次从生物学的角度,证明变性人的脑结构不同于普通人,是人类认识自身的一个进步,也是为变性人在社会寻求公平对待的一个物证……”她放下手中的锅铲,一只手边推他出门,一只边操了他一把,风情种种说:“别一口一个一个变性变性的,你要是哪一天什么‘床中央’‘党中央’少了一半,我就不成了活寡妇?!时辰快天亮了,你那些有色人种一定以为咱们自顾怎么了的,把他们晾在了一边。” 可他反手拉住了她,牛脾气一样的犟,说:“今儿个我偏不走,我要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婵娟感受了他身子在颤抖,又怕客人耽搁久了不好,就柔情地说:“等客人待会走了,时间都是你我的,何必在这一息呢?”中年胸襟一起一伏地说:“没事,客人还要洗澡,咱们有的是时间。再说这故事一直憋了我好多日子,甚至,我放弃了我的责任田,起因就是这个故事。” “哦?”婵娟忍俊不禁吱出了声,先把他摁到沙发上,麻利进厨房关了炉子,倒了一杯黑咖啡,才倚在他胸前,轻轻地说,“我知道,你说的故事,就是那个黑女人。”中年顾不上惊讶了,自顾说:“对,就是她,她不叫芭娅,我就当她是芭娅,因为在你脑子里,也把她当成了芭娅。”婵娟身子稍一抖动,偎他更紧了,酸酸地说:“其实,从你书里也知道一个七八分。只是,一黑一白,谁在先,你对哪一个有真爱,我倒越来越糊涂的。” 中年自然顾不上她的酸,用力搂了她,表白说:“我认识芭娅在先,在‘她’还是一个男人时,我就当成女人爱上了他,安娜是在我发现芭娅的秘密,与她决裂的那伙儿情感最薄弱时,趁虚而入的……”不知为什么,婵娟一下变了样,喃喃说:“真书里说的,真实的芭娅,跟玲平一样是男人嘛?”当他说了是,她就尖刻说,“那当然,有奶就是娘,我作为你,我首先会选择钱,然后出于可怜,再才有爱情。”说完,她静心等待他的暴跳如雷。 可他没有跳直来,而撒手放开了她,却钻进她的怀里,如小孩子般的乖乖儿,轻轻地说:“我懂得你的意思,有了生存的物质基础,才可能去选择爱情,这是大实话。有时,当我手上没一文钱的时候,我就想,哪怕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只要她有钱,我都可以娶她为老婆。真的,我没有骗你。” 婵娟一下僵硬了身子,含霜地说:“这么说,你倒在我怀里,是看中了我的钱而不是其它什么的?”中年赶紧爬起身,凝视而深情地说:“不不,我起初是看上了你的美貌与气质,后来爱上你的情感。”见她眼白渐渐发直,急了,就大声说,“信不信由你!若是纯讲钱,只要我回到安娜身边,我比你的钱不知多多少倍!” 婵娟身子一抖,放软了,眼睛这才有些活泛,不无嘲讽说:“可能安娜在海外找到了一笔遗产,说不定她是希特勒的后裔呢!”中年吻了她一口,诚挚说:“胡扯!那钱是我写书的收入,我全部给了她和孩子!”婵娟急迫说:“你们都有了杂种?”中年低下眼帘,没有直接回答她,说:“娟,你听我说完了故事,是骂是打由你,甚至你主动离开我也行。”婵娟不太理智了,指着他吼:“我才不听你胡诌,你书里胡编滥造还嫌少吗?黑女人芭娅就是书里的角色,你在像惊兔子般的在逃亡,就是被她的爸爸在追杀的。” 中年无奈地解释说:“不是这样的,那是人们按书里面的情节道听途说的。实际上,我生活里是有黑女人芭娅这个人,她对我很痴情。然而,尽管我手持手术刀,可仍然没有勇气和一个变性人结婚,加上导师也叫我防范一点。就这样,我就放弃了这把刀,回到了中国,压根不存在谁在追杀我。”婵娟哪里会信他的话,自作聪明说:“我明白的,书里的叫索菲娅,就是南非芭娅的化身,而肯尼迪就是你的模子,写书的常爱在书里这般‘生活’”。中年未置可否,不吱声算是默认了。可婵娟硬要表态,他只好从认识芭娅开始说起,再讲到与安娜的结婚、生子、分手……   众女目睹动真刀 26 白安娜乘虚顺手羊 中年把话锋一转,接了在仓里给牢友说的芭娅的故事,相倚着婵娟,“交待”下去: ……就在中年气冲冲离开芭娅后不几天,他一个人静静坐在图书馆看书,忽然有人走过来说,你女朋友芭娅和人打架呢。他一听先是一怔,后什么顾及不了,就向女子公寓跑去。老远,他就看到门口有一群留学女子,边骂边抠打他的芭娅。他冲上前护着芭娅,说:“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出门在外求学,而且你们都是住了一室的,有什么过不去,非得要闹到动伍的这一步?”一个白人女孩子本是气势汹汹揪了芭娅的衣领子,见了中年,一下子温顺下来,撒了手轻哼道:“哈,就是好一个你的好‘女朋友’,耍……流氓。”他认出了她,安娜。自第一次见到她之后,她在校园里常常跟他见面,有时还巧遇在图书馆的相邻的座位上。每次见到他,她脸色里总带着温暖、真挚,和那种一见如故的热情。而他不敢多搭讪她,头一低就不声不响地干自个的活儿,心里说,洋女子看起来像碗清汤挂面的学生,却大方得像红灯区的拉客女。这样的事,芭娅没少吃过醋。 这白人女孩子,她叫安娜,来自东德,是学文学的。当时西德还没有收购东德,中国与东德算是同一阵线的,穷。安娜跟中年一样,除了读书,还要偷工摸夫去打工。而芭娅来自南非,之前,她在台湾北京大学就读中文语言,后来到美国,与安娜几个同学同租一间公寓,但她用不着打工,手脚也挺大方,同一室的都说她好,不是东方女性的东方女性,黑牡丹一朵:脸蛋腰肢都是温柔柔的。 所以中年听了安娜的话,惊诧地说:“女孩子耍流氓?啊,她……跟你……同性恋?”他愣了愣,脸红了,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在他想得到芭娅时,她总是像海鳗一样溜走了,他不得不怀疑她有同性恋,而不愿委身于他。 想不到安娜啐了他一口,脸比他更红,跺了脚不依他,说:“混帐,你得向我倒歉!”中年意识到自己错了,忙向鞠躬说:“对不起,安娜小姐!只是……”安娜不待他说下去,说:“你去问你的朋友吧,只是好可惜,‘她’只能是你的男朋友!”说罢,拉了另外几位同室的女友欲走,想起不动她又车过身来说,“永先生,你晚上要请我吃饭,中国餐。”中年听得摸头不知脑,愕然立在那里,下意识说:“我请你吃饭,就因为芭娅不做我的女朋友了?” 偏生安娜不说原因,生横地说:“男孩子不该请女孩子吗?”中年一听就心怦怦跳了,西方人请人吃饭不像中国人,很少请人吃饭的,请一次都是很慎重的,何况孤男寡女撞在一起,十有八九是艳遇。而中国人很随便,二人在路上偶尔遇见了,一个人打招呼问吃了没,另一个说没有吃,一个说,我请你吃饭,另一个说,那多不好意思,一顿请人吃饭就轻易凑成了。 中年来到美国快有二年多,芭娅带着他吃遍了纽约,并不在乎这顿饭。正在他有几分心安理得欲接受下来时,安娜咯咯地笑了,说:“芭娅是男子身,却男扮女妆,同咱们在一个宿舍住了一年多,用中国话说,什么豆腐没有给他吃上?我要你请我,就是要他给咱们一个说法,否则,咱就告他性骚扰。” 中年更是目瞪口呆,呆得如企鹅,芭娅怎么会是男人呢?喏,齐肩膀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面颊黑得发亮,双眸比脸上的肤色还要漆黑,若是她媚了眼瞥了瞥,让任何男子都得心慌。他这样傻呆呆的想着,一直粉头红脸的芭娅扯了他的衣服角,不敢正视安娜那一班女友,只得怏了眼神对他说:“签应她吧,你代我给她们一个说法,求你。”中年被她一怏求,心里噗噗乱跳,更感闷热,万般无奈中,只得抬了头对安娜说:“好吧,安娜小姐,这客我来请,地方由你选择。”安娜一脸光亮,掏出笔纸写了约会的地点和时间,递给他时低声说:“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阳光不吝,丝丝缕缕从树捎隙洒了下来。芭娅随安娜她们进了公寓楼,一会手里多了一个包,拉他来到校园里的林荫深处。小径旁边,草丛里生长着一朵朵嫩嫩的小紫花,他们默默的在小径上走着。他铁青着脸说,我还在上课,明早见面。她正欲扬手叫计程车,听了他的话,只好跟着说,明早见面。老地方吗?他已转过了身,连头也不回,边走边说,老地方。走了好远,还传来芭娅凄楚的声音:甜心,我不是有意欺骗你,我……是想要你动……手术刀…… 他并没有去上课,漫无边际在校园里飘荡着,脑子里如倒了百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什么初恋,女人,男人,黑男人,黑女人,自个的骄傲、自负、自信、目空一切……都滚他的蛋,竟叫一个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给骗了,骗得被卖了,傻瓜似的他居然还拿着那张卖他的发票,跟人要钱呢! “甜心,我不是有意欺骗你,我……是想要你动……手术刀……”这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飘浮,使他不再无所适从。他找到了他的导师,也就是琼思的哥哥迈克思,吞吞吐吐说了芭娅的事,末了说,我能做好变性方面的手术吗?迈克思是美籍华人,她老伴是美国人,姓氏含了“迈克”,所以他的名子是中洋结合的。在纽约,甚至在全美,他在外科业很有名气,小有权威。他听了中年的话,深思熟虑说,我知道,芭娅这孩子,不仅是冲着你来听课的,甚至冲着你的人生来的,用江湖上的话来说,兴许这是一劫,是福是祸,是祸躲不过。但有一点你要清楚,仅变性手术并非是难事,以你的天资,用不了多久,跟其它手术一样出色。中年激动了,摩拳擦掌,说,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迈克思不等他说下去,抢先说,可你要想好,从事变性手术是一种冒险的职业。中年头如泼了一盆冷水,反问:冒险?迈克思燃起一只烟,深深吞进肚子里,说,目前好多国家的法律还没有承认变性手术后的性别,尤其是落后的国家。中年木然地说,这就是说,没有法律作支撑,变性手术如履薄冰,慎之又慎。迈克思黯然地说,是的,搞不好连性命都要丢。可是,随着人类文明社会的进步,人权一天天的改善,正因为男性易性癖是一种病,所以人为的变性势如破竹。据我知道的,台湾,目前有一万五千人要做变性手术,大陆也二三万人要变性。这些病人,不给他变性,是个社会问题;给他变了性,也有可能引发新的社会问题。 中年讷讷说,社会问题?迈克思说,对,比如如今还实兴户口管制的国家,变性后的性别能不能有所改更?能不能在法律上与异性婚配?就算是法律上认可了,世俗观念又能不能宽容?所以,变性远远不仅是手术刀上的意义,医学生理学的意义,它的社会学、宗教学、法学上的意义,远非人们设计、想象所能悟透的,你要三思而行。 安娜的约会,时间是晚上七时,地点在曼哈顿最繁华的钻石街,中城第五,第六大道之间的第四十七街。中年很少外出逛商店,打听一阵后,才知道钻石街有50年历史,是美国进口钻石的批发交易市场。他突然心一动,找出外婆留给他的遗物,那三颗不值钱的有色石头,在那里鉴定一下,他到美国之后,常听说起,缅甸的那玩艺值钱。 中年赶到约会的地点,意想不到那是一家中国快餐屋,进去的人都爱站着吃饭。他正感到惊讶,见安娜笑逐颜开在厅里的深处向他招着手,就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四下打量一番,低声说,怎么样,是为芭娅省钱?安娜只笑不语,竟然旁若无人端起茶杯往他嘴边送。他脸居然红了,乜眼瞅了两旁,才喝了一口她喂给的茶,打量装着一新的她。他陡然发现,她眼睛虽然嵌在一张嬉笑的面孔上,却是跟她那一副装饰起来的仪态截然不能相称。她的年纪虽只有二十岁,高领口里的乳房却已挺得老高,散开的长裙里显不出她有多么端庄,梳得光滑的后髻也显不出她有多么老实。他明白,她假公济私讨说法,是冲着他来的。 安娜让他打量够了,抿了一口他刚才含过的杯子里的茶水,把一份已炒好的扬州炒饭往他面前一推,才说,芭娅有钱,用不着替他省。吃完饭,咱俩去音乐城,那儿可以跳舞,可以听音乐,我们不必再谈什么人妖。说完,她操起小勺往自个的嘴里送饭,出口的话是命令式的,不可置否,却温柔如水。他虽是处男,不曾有过女人,但他有一身的冲动,也知道一场音乐会之后是什么结果。他感受到心里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悸动,就小心翼翼地说,可我……还要上钻石街。 “为你的芭娅买钻石吗?”安娜愕然地问,愕然得有些夸张,很可爱的夸张。又见他一动不动不吃饭,一面操起小勺往他嘴里喂饭,一面说,“钻石与音乐城不矛盾。先逛钻石街,我帮你参谋,女人经不住钻石的诱惑。然后我们去跳舞,跳一个不夜天。” “我至今都没有过……女人,中国……美国都如此。”他不知为什么的,忍不住开了口表白了。他被她的这种亲昵感化了,心里已完全软化了,对她有一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在大学时,每当他看见一对对男女学生同一个碗里吃饭、你喂我我喂你时,他就嫉妒地把脸扭转到一边去。他也有过不少追求者,甚至读高中都有,可他没有钱来打发这种爱,“功名成就”也不容他有这种爱,何况还有永远留在心底的那丝阴影。于是他主动说了外婆的故事,和去钻石街的目的,末尾说,“说起来是钻石,只怕你见笑,那是不值钱的东西。” “你的外婆很优秀,你也很伟大!”安娜眼睛睁得大大的,听得泪水汪汪,连声呼道。她干脆放下小勺饭也不吃了,唤来侍者埋了单,拉起他往外走,说,“外婆留下的东西,再不值钱,它也是钻石,里面藏着一份厚爱。就像你一样,再穷,也是留学生,是靠自身的奋斗得来的。我今天才明白,你的成绩为什么总是名列前茅。”她格外话多,像喳喳不停的喜鹃,硬是不让他张口,直到中年说她像中国女人妈妈婆婆,她才羞涩一笑,说:“要真那样儿,才好呢!”住了口。一个“真那样儿”,把中年说得心里装了小鹿,一撞撞的。 走进街口第一家规模很大的钻石首饰店。铺面那一层共有二三十家摊位,璀璨夺目的钻石五彩缤纷。从摊主的肤色,装束和口音,可以看出他们司属于不同族裔。安娜有着天生逛商店的天份,哪怕是不买,也要停下来看个够,才依依不舍离去。几圈之后,中年东张西望,就显得没有耐心了,撇下安娜,来到一名亚洲后裔模样小姐的摊前驻足,和她攀谈起来。在随意问完一件首饰的价格后,他开始打听她的原籍。大概因为她看中年也是中国人,于是她说,她是中国大陆人。中年追问道,大陆的什么地方?她干脆地回答道,云南。中年惊喜地说云南的方言:世界说大大得很,说小又小得就那么几个人。 她也用方言回答说,是呀是呀,这里有不少红宝石是从云南过来的,但正宗的云南老乡却少得很。这一来,中年与她好象一见如故,又因顾客并不很多,便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那小姐告诉他,她出生在上海的一个医学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上海赫赫有名的专科大夫。她初到美国时,在大学里学会计学,这门学科的毕业生不愁在美国找不到一份工作,但她偏偏对宝石情有独钟。大学毕业后,进了北四十七街上的宝石鉴定师的证书,为进入钻石行业做好了必要的准备。之后,她在纽约唐人街的几家首饰店打工,当学徒,为的是有朝一日,自己做老板。她说,资金对她来说,并不是大问题,因为她丈夫在华尔街玩金融电脑,收入甚丰,在美国贷款也较为容易,没多久自己就当了老板。她搞这行完全是出于兴趣,风险确实很大,尤其是她喜欢卖高档首饰,档次低自己看都不舒服。 这时安娜走过来,见他俩说的中国话,犯疑对中年说,你俩认识的?中年说,刚刚认识的。人家不仅是我老乡,还是宝石鉴定师呢!安娜拥了他说,那你还不赶快鉴定你的石头。中年忙不迭迭掏出一块手绢,难为情把它交到那小姐的手上,说,你给我瞧瞧,是缅甸的货。那小姐却用云南话问:这位欧洲小姐好靓,她是你夫人?安娜不知道他俩说什么,却对这旧手帕包钻石好奇,说:“你们中国电影有这样的镜头,农村的大爷大娘喜爱手帕保存钱,这是原始的本能。你也很原始,很可爱。”说完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大窘,脸孔蓦然间发热了。生平第一次,叫一位女人众目睽睽盖了邮戳似的,使他立刻羞涩起来。而和羞涩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种微妙的喜悦和满足感。 中年来不及回答二个女人的问话,就被那小姐观看他的石头模样搞紧张了。只见她拿起放大镜,在三颗蚕豆大的碎石上照来照去,眼光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变得凝重,末了用云南话告诉他:恭喜你,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除绿翡翠值一万美元外,一蓝一红的宝石,少说也在十万美元以上,具体值多少,我也说不清。我有个首饰加工室,加工的师傅是个上海人,挺在行的,我引荐你们见见面。说吧,也顾不上中年是一个什么模样,率先上了楼。 安娜不懂云南话,但从中年愕然而惊喜,和那小姐欣羡的光芒里,知道这三粒石头并非是石头,而是宝石。她看见中年还一怔怔地立着不动,忙拿肩膀撞了撞他,呶嘴示意他上楼。那小姐的首饰加工室就在店面的楼上,里面虽然窄小,却亮如白昼,整洁干净。那小姐给他俩介绍了一位陈先生,并说了中年的来意,末了就下楼关照她的摊位去了。 陈先生听说中年来自大陆,便放下手中的活,热情地和他攀谈。年近五十岁的陈先生告诉他,他原是上海一所中学物理教师,他夫人十多年前来美国留学,留学期间曾在钻石街打工,帮店主向顾客收账。他来美国陪读时,由于夫人的关系,也在钻石街当了首饰匠。因为当首饰匠工资不低,这样才能负担起夫人和孩子学费和家用。外国人说,中国人手巧,上海人又是中国人中出名心灵手巧的。陈先生过去虽然从未接触过首饰加工这一行,但师傅为雇佣到这样一名学得快,干活又勤快的徒弟感到高兴。但是很快地就青出于蓝胜于蓝,居然对师傅构成了威胁,师傅为此被老板解雇了。 说着,陈先生不好意思笑了。当他眼睛一落到三颗宝石上,神情就严肃了,翻来复出看了好久,才瞥了安娜一眼,轻声却毫无表情对中年说,这一红一蓝若是拿去卖,能够卖到百万美元以上。但请你千万不要泄了风声,否则就会惹来杀生之货。中年倒抽了一口冷气,紧张惊慌地说,有这么严重吗?陈先生说,说你不会信,钻石街是黑白二道的地盘。你这一红一蓝要嘛不在这条街露面,要嘛你一次性把它卖给大的钻石行。 中年听罢,慌忙包起旧手帕,放进贴身怀里,顺手丢了一百元的小费,告别了陈师傅,来到大街上,对她说,你要是高兴,这块绿翡翠玉石,加工成一个戒子,送给你。安娜听了她高兴,又在他脸上盖了一个戳。她却留下心:他俩语言诡密,中年手脚少有的大方,连小费都超越了常规,知晓那宝石不菲,却知趣不去打听它。她情意缠绵挽起他,说:“走吧,去音乐城,这是个很不好受的漫漫长夜。”她胸抵他抵得紧紧的,他身子抖动了一下,任由她拥着朝前走。 那一晚,他们去了音乐城。那一晚,他们跳了一个晚上的舞。那一晚,他们也一起笑了,一起乐了,在音乐声中,灯光之下,度过了欢快、温柔。尤其是安娜一首《玛格达列娜歌》, 只要我成为你的爱人, 我将永远地欣喜不置, 我将忠实地伺候着你, 别怕我有什么三心两意! 从上帝和你那里, 我只要求誉和幸福的赏赐。 不论是白银,是黄金, 都不是我所恋慕的东西, 我只恋慕着你,心上人, 只要我依旧活在人世, 我要发誓向你保证 我的人全部爱情、名誉和忠实。 啊,不要离弃我, 在爱情的开端! 我得靠着希望度日, 在我毕生之间! 我要用诗歌祝福你 千千万万的晚安! 清音娇柔,低回婉转,他却是听不懂,因为她是用德语唱的。她回到他的身边,不等他问,就主动翻译说,它是德国诗人萨克斯在十六世纪创作的爱情诗,他与你的生世有点相仿,只是他生于裁缝家庭,本人是鞋匠,业余从事文艺创作,并将诗谱成歌曲,他的作品多达六千余篇,青年时代的歌德对他作过很高的评价。 当她翻译歌词,声茂并态,如掏了心窝在向他表白什么,听得他好感动,不自禁的心摇神驰,意酣魂醉,这一番缠绵温存的光景,竟是他出世以来从未经历过的。即便与芭娅也有过卿卿我我,却也是吊他的胃口,吊得他胃疼好辛苦。那一晚,他们进了一家汽车旅馆,他把童贞给了她,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她后来称,那夜晚真浪漫,来自东西方二个最古老最意识形态最传统的结合,浪漫…… 翌日一大早,精疲力竭的中年还没有走近自己的公寓楼,老远看见门外停了一辆计程车,芭娅如热锅上蚂蚁的,来回走动着。他就丢开安娜,加紧步子赶紧过来,似乎忘了昨天的事,抱歉说:“让你久等了!”芭娅脸黑红黑红,颤抖说:“你们……一夜不未归,这快就好上了?”安娜挟了一个鼓鼓的包裹跟过来,像没有见到芭娅的,半掰胸拥着他,一脸灿烂说:“达令,你进去歇着,我给你煮牛奶面包去。” 中年大窘,低了头轻声对安娜说:“你先回去,我跟芭娅约了今早见面的。”安娜僵了身子,气急地说:“你们……还有约会?”中年说:“你昨天要我代问她要说法,我当时没有心情,约好在今天。”说完,推开安娜,朝芭娅跨了一步,瞅着她的脚尖说,“对不起,我差点给忘记了!”芭娅扬了扬脖子,淡淡说:“你是应该忘记,只是没想到你忘掉得这么快,就那么一夜的功夫。”说罢,扭头钻进了计程车。 中年跟随上了车,计程车鬼使神差带他俩到了唐人街。直到进了唐人街《梦上海》酒楼《滇池水》包厢,他俩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中年已不是第一次出入这种富丽堂皇的场合,心里不再有什么忐忑不安,只感受到了她的低气压,等待迸发成了一场令人心惊胆战的暴风雨。突然,芭娅失去理智志抓紧中年的肩膀,红了眼睛地说:“甜心,你跟我说,这一夜,你们不是来真的,是萍水相逢,对不对?” 中年恨不得往地缝里钻,艾艾期期言不出声。任她推揉一阵,才浩叹一声:“芭娅,要体谅我的心情,我是在溺水里抓到了一根稻草,这根稻草不一定就是白安娜,也可能是红安娜黄安娜什么的!”芭娅顿时就住了手,泪水唰唰流了出来,扑在他怀里,一个劲地点头,断断续续说:“是的……都是我好心……却办错了事,不该让你……落下水。”末了,又哭哭啼啼细说了自个为什么要男扮女妆。 芭娅是南非祖鲁人,生来就是男子汉,他妈妈是台湾华裔,取名叫他巴亚,居夸祖鲁-纳塔尔省,是他父亲的唯一的儿子。父亲是一个部族的酋长,拥有一个几十亿美元的黄金矿,也拥有八个妻子小妾,二十三个儿女。在众多的姊妹里,唯有巴是一个男孩,且年纪最小,像中国小说《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是窝在女人的怀里众月捧星长大的。祖鲁人男女热情奔放,豪爽善战,能歌善舞。可是,他的亲生母亲死得早,他爸爸只顾自己的生意,他就跟随外婆起居。他外婆婆年青是台湾有名的花旦,就让他扮戏装,学跳舞。起先,奶奶嫌他身子硬梆梆不活泛,就给他什么药喝,没多久,他就很女性了,直到来到美国,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把他当成“她”。 为了观察和模仿女性的生活习性,他不动声色与女友共租了公寓,一住就是一年。这期间,他选学了中医,读懂了药物对性别的催化作用,把自己精耕细作,调料得更是女人。然而就在今日凌晨,正当他睡熟里,住在隔壁的荷兰女子,早对他唾涎已久,穿了睡衣钻他被窝想搞同性恋时,他才被真象大白,演出了前面众女打他的一幕…… 阳光从外面折射进来,芭娅仰望了玻璃间的光亮串一眼,眼落回到中年的眼睛上,感受到对方的一种宽容与充满智慧。这是一种剔除了人与自然的物性、一种物性的心灵才能感知、一种感知者方能解读的对视。中年见她仍笑得很甜,有些媚,很迷人,却望着的样子很哀婉,由不得他心不疼,跟着说:“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呀!”芭娅手拿着筷子轻打着桌面,低下头说:“我一直想……想求你,你给我做变性手术。” 出乎意料之外,中年哑哑的,急促的说:“第一刀我有把握,可我对增补术还没有实践啊?”芭娅望了他一眼,他的头发好长好乱,他那件西服都快洗白了,心里近了他几分,情不自禁说:“你是学校里有名的一把刀,我信得过你,只要你愿意,我会终身……服待你!”说完,不等中年回答,也不看中年是什么表情,就惊兔般出了卫生间。中年却怔在包厢里,嚼蜡般的讷讷说,终身,服侍?难怪她不让我拢身,就仅她是个“他”。可现在拥有了安娜,又该怎么办?安娜可是动真格的女人,连昨夜落在床上的血红,连同床单都给带回家了。他惘然中起了身,上了洗手间。 中年从洗手间出来,不见芭娅的踪影,却发现他坐位面前有一个塑料软皮快递信封,里面一鼓鼓的,就迟疑拆开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芭娅留给他的,那鼓鼓的是美元,还附有一张短言:钱是我借给你的,日后再还。求你不要再出外打工,省下这段时间多学几门功课;求你,借钱的事不要告诉安娜! 他心里一阵温暖,下意识扭头向门口望去,不见有些怜悯的芭娅踪影,却一眼就看到了安娜,见她站在门口,环视着那清静雅致的包厢,像在寻找什么。他就赶紧头一低,怕这信封落在她眼里。 偏生安娜还是瞅见了,她毫不犹豫走了过来,脚步如军人走正步,发出有节奏的唰唰声,径直走向他,径直在他对面坐下来,甚至不理会那儿还放着芭娅喝了一半的奶咖啡,嘻笑地说:“亲爱的,我在外面候了好多时,等那假女人的身影前脚一消失,我就后脚进来了!”隔桌伸了红唇过来。 中年下意识把信封揣一卷,揣在怀里,伸出头盖在她的红唇上,挪开后说:“你一直跟随在后面的?”说了,又盖上去啃了起来。做了一夜的夫妻,一见了她,心里就冒出了燥热,完全与芭娅刚才落下“温暖”不一个味。安娜边嗯呻边腾出口说:“哼,我一直跟着你们的,只待你们的幽会一结束,咱俩就去租咱俩的小窝!”。中年虽有些反感这种“跟随”,却也理解她的热衷,离开了她的唇,手向服务男生一招,示意埋单。 安娜一边拿巾纸抹掉他唇上的口红,一边气哼哼说:“屁得有瘾,他的事,落得你埋单,什么玩意?!”他心里一直是气恼的,恨芭娅瞒着他,既是话都说明了,他心里有了安娜,没有必要去计较芭娅。想到这里,他就很有气量地说:“钱不多,谁埋单都是一样的。”他理解她的小气,穷国家来的,他有时拮据,恨不得把美元掰开来使。为了让她分散她的注意力,故意嗔道,“擦屁股你?”果真她笑了,末了在他唇上轻轻打了一下:“下作!”眼睛瞅了一桌的菜,酸醋地说:“不错,搭了黑鬼子的车,日子过得有汤有水似的。”中年皱了一下眉,顿生了反感,说:“娜娜,不要着恼,也不用来找麻烦。我想,就算我不是替你在讨说法,我也有自由来喝杯酒吧?!” “当然,你有自由,尤其是跟了我之后。”安娜闷声说,“但是,你以后的自由,千万别打着替我讨说法的幌子。我希望你并没有忘记,你昨夜是怎么跟我表态的?我的心很小,容不了二个人。”“哦!”他一怔,有些不安,有些担忧,而且有了份微微的犯罪感,可他想掩饰不安、担忧和犯罪感,就说:“那要是你肚里有了毛毛,你也容不下的?”果真,她被逗乐了,捏了他的下巴,疼爱说:“就你这份机灵劲!”中年趁着这热乎劲,细说了芭娅的“说法”,末了说。“她虽然是男人,同女人住在一起也可恨,可是,想学学女人的习性动作这一点,心智可能比任何女人都高一筹。”安娜嘴凸得长长的,说:“那是当然的,俗话说,情人眼睛里出芭娅!”中年一怔,即刻说:“不对,中国成语,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会……”她恨恨说:“因为你眼里只有一个芭娅!”中年识相,赶紧到前台找服侍生了。 安娜虽说是嘴里吃芭娅的醋,可她有言在先,她要结婚。他说,随便,就是在结婚证书上盖了章,谁也不能保障爱情白头偕老。她对这句话不满意,说她是认真的,尽管婚姻是人订的法律程序,是男女两个人彼此签一张随时可以解约的合约,但她就是要这一张合约的。她这样在说,还是租了另外的一间公寓,与中年同了居。可中年犹豫了,脑了里总是晃着一双含嗔似忧的白眼睛,一张黑不黑黄不黄黑光缎子般晶亮的脸,一脸一眼,黑白错至,构成的反差特分明的现代色彩美。可是一次学校组织的留学生圣诞晚会上,晚会的激情搓合了他与安娜的婚姻。 那天晚上,中年与安娜被邀请表演节目,主持人误以为他俩已是合法夫妻,就要他俩在会现场说说“跨国婚姻”的经过。中年脸一红,欲说什么,却被安娜抢先说了:人们都说,男女相悦,是男追女,男人追女人隔了一座山。可我认为,不论是男是女,不论谁先爱上,爱上就得去追,往往女人追男人只隔一张纸,我呢,不怕弄痛手指头,举手就捅破了其它女人不愿意捅破的那张纸,得到了他。主持人为安娜的勇敢鼓掌,问:你俩婚后开心吗?有什么感受?安娜说:好开心啊,国际感受!主持人愕然:国际感受?安娜说:有色人种,有肤色才有搭配的美。同肤色的组合,就像男人的穿衣服一般,灰黑兰,没劲;而鲜明对比的色彩人种搭配,如同女人的饰装,五彩缤纷,够刺激。主持人:既然你和永先生构成了五彩缤纷,你认为黄色配白色,是世界上最佳组合吗?安娜说,不,中国有句俗语,萝卜白菜,各有喜爱。既是百人不同心,每一个人都有最中意的颜色。末了,她举起套在右手无名子,那上面有一个黄金嵌了绿翡翠玉石的戒子,在灯光闪着光环。她眼晴却闪着流星,说:这是我先生送给我的定情物,黄金代表着他的肤色,是我最酷爱的颜色,碧绿代表我的眼睛,黄色融会贯通了绿色。所以,我认为我与他是最佳组合,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并不能影响我。主持人说,你们的结合,有不有着你俩都是社会主义阵营,有着同一种意识形态的因素?安娜平日很少关心时事,一时不知所措,救助的眼光即刻转向了中年。中年正众目睽睽忘情看她,那欲闭微张、吐气如兰的小口樱唇,在艳红的唇膏彩绘与灯光的映照下,更加显得娇艳欲滴。他的受她的情绪渲染,早就进入了角色,洒脱地说,不,什么阵营什么意识形态并不重要,如果安娜来自资本主义国家,有她的这份爱,我也会坦荡诚挚接受的。安娜激动得泪流满面,说黄色是我最中爱的颜色,扑进了中年的怀里,中年才意识到她自个心中的份量。几乎就在那一刻,他俩对着麦克风大声地向在场五百多人宣布:“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举行婚礼!”会场一片欢呼。就在那幸福的当中,中年下意识向台下望过去,只见芭娅风一般离开了会场,他心里如多吃了什么的,总感觉缺少了什么,对,缺少了恋爱。因中年出国时已有了身份等公证,没多久,他俩的合约拿到了手,成为了正式的夫妻。 尽管他俩的婚姻使他猝防不及,但他还是赏到了先结婚后恋爱的喜悦。尽管安娜玉面碧眼黄须鹰鼻,很美丽动人,有不少的男人回头率,但她毕竟是清涩的年纪,加上家里拮据的收入来源,和在校成绩平淡,没有大的建树。而跟她一起的同学,都发表了大部头的小说。所以她很压抑,多少衿失去欢笑,过早投入生活尔虞我诈的竞争里,操持一个新的家。 以中年在校园领取奖学金的排名居首,不错的长相,自然是这群留学生的一块宝,这种不错的条件,在大学的同学眼中,真是既嫉妒又羡慕。可是他却并未太放在心上,以一种超乎常式的心态,脱俗的思维,渐渐建立了自己的特色,学什么就像什么。没有多久,他主刀为巴亚做了变性手术,使巴亚成了“芭娅”,手术的现场,电视台还做了专题报导。接踵而来的男性易性癖患者,慕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但是,他没有再去找个芭娅,芭娅也没有再去他。 相较对於安娜,就显得有些不入流,同样都是进入著名的学校,安娜的名次,每每在学年结束,都必须提心吊胆地祈祷自己的过关。可是安娜却拥有超过同年龄青年的理想,热情,有一般大人中所谓好学生没有的义气,家的观念极重,安娜很会生活,一分钱能掰开来使,动不动就拉他去上街,买东西,要他提“建设性”的建议。 他从她身上学到芭娅没有的另一面:一切真情、友情、爱心以及爱情固然是要有的,但离开了平日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油茶,不现实。而芭娅,给了他的爱,甚至是初恋,可那种爱情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没有生活的基础,纯琼瑶大娘式的。这些大都是中年拥有一个“家”的感触。中年就这样在先结婚后恋爱里,发现自个黄色人种,爱上白女子安娜了。当然她也有缺点,她特爱钱,而且从来不遮掩,甚至是一丝不挂。也许是在热恋里,他并不在意,她毕竟也是来自穷过渡的国家,穷怕了。何况,就像她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文学话:爱一个人,连缺陷都要爱! 后来,要他提“建设性”建议也成了她的缺陷。中年不得不承认,安娜有一身的青春,有使不完的力,尤其是逛商店,百逛不厌,把个中年疲沓得谈逛“色变”。每当中年稍有皱眉情绪,她就行蛮地教导他:“我爱逛街,因为我是女人。先生怕逛街,因为你是男人。”中年懂,她不是叫他达令就是称他为先生,可他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逻辑?可又不敢反驳她,只好挤了笑,讨好卖乖说:“正因为我是男人,我才知道女人的需要。”可心里说:正因为他是男人,知道女人的厉害,往往跟你走上大街,以中国的话来说,是以大局为重,稳定是压倒一切的;用国际的话来说,是从和平共处原则出发,当维和部队,使这个家长治久安。 哪里有压迫,哪就有反抗。有一次,安娜挑一瓶法国香水,就为一个香型,往返于偌大的化妆品区,货比三家。中年突然咧了嘴,手捂在腮窝,如被打了的猪,直哼哼:“哎唷,痛死我了。”安娜见他一面痛苦,脸吓得白中见了亮,香水也不卖了,匆忙打道回府,给他吃了一大包药。临到了吃饭,安娜腰里系了他常用的围裙,特温柔问:“咳,达令,想吃点什么,我跟你来做。”中年坐在电脑跟前,想也没有想,说:“哇,给我放假了!冰柜里有小排骨,牛扒焦盐都行!”安娜担心说:“那你的牙?”中年眼盯在屏幕上,不耐烦说:“什么牙的舌……”就嘎地住了口,待回过头时,见安娜脸上跟回来那阵一个颜色,才知道装病露了陷,就小学生般的站了起来,惶惶说,“达令,听我说……”最后还是涎了脸嘻皮笑脸放软了她,才以“罚一周的‘陪逛生’”告休。 那一周,他在电脑里这样写到:每当夕阳西下时,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对着镜子,才深知“被压迫人民”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比苦瓜脸还要苦!带着烦恼,在一次上网与网友谈及起来,网友说,哈,授你一计,就是中国三十六计之一,围魏救赵,保你日后免去大苦大难。 他大悟,见安娜一连几天垄断了电脑权,就候着在她旁边说:“达令,冲浴液不多了,我的袜子也破了。”安娜这才从屏幕里车了头,一脸疑惑,说:“怎么会呢,才卖不几天!”中年咚咚地举证给她看了,她才麻利关好电脑,不容置否,说,“到唐人街夜市。”到了购物超市后,他一反常态,不再候在门口当保安,选中一个漂亮的服务小姐,万般风情搭讪聊起天,什么请你跳迪斯科吃宵夜,再回头送你回家之类的。 安娜隐隐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直泛酸水,上前挽了他的胳膊圈,狠瞪了那服务小姐一眼,拉他到一旁,说:“达令,我忘记了关电脑,你这就回家去!”中年心喜若狂,暗叫围魏救赵成功,却一脸不甘愿的样子,说:“不,我不回去,你一个回家,我好担心的。”安娜好感动的,吻了他一口,推开他,说:“你放心好了,我直接要计程车回家。”等她车转身,他恨不得多生一条腿离开这里,心里直呼妙哉:平日为省钱,她宁可徒步十里二十里,却轻易不搭计程车的。 之后,中年没有要安娜去打工了,因为他替人打工,不再是酒店端盘子洗碗之类的活,而是在几家大的医院操持手术刀,薪水相当丰厚。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安娜打开了家庭电影,放出了不知是从哪里租来的催情影片。本是有了一点点的酒意,中年看了几眼,忽然想起安娜喝了可乐和味精的,就没由来的一股燥热。那是她要他之前必喝的,说是可乐里掺味精,就成了简便春药。 他岂能相信,说:“我是行医的,怎么从未听到这一说法?”安娜说:“你是水货医生,当然不懂得真正的医学。这是我安氏的发明,准备申报专利呢!”他知道她在哄人,没有搭理她。可她煞有介事说,“这是我临床得出的体会,你当然不可理喻。”他不相信她的话,却纠正她的汉语:“你用词不当,这里该说‘理解’,不应用‘理喻’。”她作古打劲说:“这就是你的错了。‘喻’,不言而喻,家喻户晓,我就是要我安氏秘方家喻户晓。” 所以中年跃跃欲动,气粗地摁着她要行事。可安娜像早有防备地逃到一边,也不知是吊他的胃口,还是温酿自个的情绪,即若即离曼妙着风情的身姿,勾他魂儿似的说:“今日是我的排卵子日,我要当妈妈,种上东西方的‘优良品种’,东方的高智商,西方的优质色。”中年吐了一口涎水,这洋女人真是,出外像贵妇,照顾他像贤母,在床上则是荡妇一个。 看到她这样的表现,一直孤独惯了中年,突然感动起来,是得要个孩子。这种闺房之乐,本来就应该由两人好好地营造出高情绪,才有可能种上“高优良”。何况,就算不要孩子,也要抛弃掉一切矜持,这样在生理上才会获得最佳的满足,性才不是令人厌烦乃至於可怕的。性生活虽然不是婚姻的全部,可是能有良好的“勾通”,至少能避免一些无谓的家庭危机。中年感到自个要给她的投入,不然就比不上她太太了。这样一想,反而少了强烈的交合念头。 过了一个礼拜,她好不开心从医院落回来,喜孜孜地笑他说:“怎么样,被我料事如神,我中啦!”中年正在电网里当网虫,哪还把她几天前的话往心里记,抬起头懵懂地问:“中啦?中了******?”她戳了他一额头,意味深长地说:“你我的结晶,比******还******!”中年一怔,扬了眉毛望着她,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她怀里尽买的是一大堆的怀孕须知,幼儿教育,如何照顾小孩子等书籍,自然少不了挑灯夜战之类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年发表了很多关于男性易性癖的专著与学说,而且根据与男性易性癖患者的朝朝相处,写出了一本变性方面科幻小说,题名《尴尬恋》:有一个阴阳人,有着男人与女人的双重功能,一般状态下,男人的“功能”隐蔽在女人“功能”里深藏不透,受心里的欲望自动调节其“功能”,和性需求。所以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一个女人。这个畸形人有着本能的病态心理,以二面人的双重身份,时而以女人的面目出现在女人的场合,强暴女人;时而以男人出现在男人面前,诱奸男人。终于在一个大女浴池里,面对一个个沐浴得晶莹剔透的女人,忍俊不禁将男“功能”曝露无遗,被送上了法庭。他的辩护律师的夫人恰恰是一个变性医师,在一系列的法律诉讼里,这对夫妻最终使“他”无罪释放,“他”临上在手术台之前,还想做一个女人,可就在搬家一时刻,“他”由这个女变性师的怜悯,上升到了爱的位置,也终于女变性师的手术刀下变回成了“她”。中年完成了这本书,躲进卫生间烧了一刀纸,终于把心底的阴影抹掉了,而这个阴影的源处,只能是他一个人知道,哪怕是最亲的安娜,也不会让她知道一、二。 出版《尴尬恋》,安娜那时还在校就读,中年写出初稿,她进行了大量的修改,也着笔添了文学韵色,所以是以他俩的名字推出的。接下就写第二部书,就是后来的《美丽的错误》,这时的安娜也毕了业,正面临着回国还是留在美国另谋职业的选择。反正她一点都不着急,《尴尬恋》的收益过了一百多万,用不着她着急选择什么。何况肚子一天天见大,她有时间悠闲着的。她时不时把录放机贴在肚皮上,说给“杂交”上“优良”课,浸沉在那种悸动的母性胸怀里。又不知动了哪一根神经,在宠物店买了一只猫与一双鸟,去惊颤而喜悦的体会着动物生命延续的神奇。可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限制与疏落了情欲如破石惊天、一发不可收拾的中年。 她怕他在外面与芭娅重温旧梦,常在他面前犯酸:我这身子闲下来了,你正好去找你的“杰作”,小费也犯不着给。他挤着笑,说你我都有结晶了,难道还体会不出,我真是奸邪无耻的淫贼吗?她摸着自个的肚子,说,你现下还行,表现可佳,可到了我眼睛罩不住的时候,谁保准你将来不受“杰作”蛊惑,自个劳动出来的格外香,说不定……说不定便做出什么下作来。”他伸手捏了她的腮窝肉,笑道:“你太小看我了。你的达令不是这样的人。”她抬起头来,脸颊孕妇斑亮着光,眼里泪水汪汪,说道:“你再跟那‘变性’种鬼鬼祟祟,我和孩子一脚蹬掉你!” 中年激动了,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一吻,笑道:“谁叫你天仙下凡,谁叫你生得你太美,咱怎能把持得定?”说着就动手褪她的衣衫。她像如遇见了强奸犯,吓得失容落貌,离他远远的,说:“你不能碰我,你是碰不得我的。”他乞求着脸说:“男人的需要呗!”她不为所动,声嘶力竭:“好啊,我同意你去‘杰作’,发泄你的需要!”他悻悻坐回到电脑跟前。她,胜利了,隔他远远的,一脸阳光。是的,她受了德国文化的影响,立志要做个“全人”,抱有知识上的帝国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混合物,把人生各方面的学问,生活里的小插曲,男人身上的一根汗毛,都霸占着算自己的领土。她自信富于诗意,具有浪漫的想象和情感,能把人生的丰富跟科学的精确调剂融会。所以她谈起天上的星来,语气宛如谈的是好莱坞里的星。有一次她与中年摆合电磁现象,把阴阳极间的吸引,说得俨然是科学方法核准的两性恋爱一样,叫中年哭笑不得。她就是带着这种自信,冷落了中年,那一种男人的需要,仿佛那未出世的孩子,远比在世的丈夫还要有故事。听人说,四十岁的女人没有故事,真是,二十多岁的安娜只故事了她的蜜月,其余的故事都写在她自己肚子里,交给了没有出世的孩子。 中年实在躁动不行,就往她跟前凑,安娜一把推他远远的,呶了嘴说:“去去去,我替你买了一个小姐,有闲功夫往它身上使去。”中年听不出“它”与“她”之别,竟一时惊惶失措,四下看,不见“她”的踪影,连声说:“小姐还能买吗?人呢,该不是应召女郎?”安娜甩了他一巴掌,抱了脚下的猫,就往他怀里塞,嗔道:“臭美你?喏,小姐就是它,还是处女,你可要好好温情善待。”这是只波斯猫,从安娜带它回家,他就没拿正眼看它。 中年心一下掉进了冰窟窿,那份躁动也给淹没了。他阴了脸说:“哇,你搞错没有?原来你天天抱着它,还把它放在床上睡,是在搞同性恋呀!”说了,就俯头朝怀里看了它一眼,哇,好一只黑色的小猫,黑黑的皮毛像光滑的缎子一样闪着亮光,两只碧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这眼神似曾相识,是谁?啊,这不是芭娅的化身吗?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是这双眼睛叫他着了迷的。自从发现他是男扮女妆,是一个想当女人的大男人之后,他憎恨他的初恋,竟为一个男人付出了。眼下一触到这双眼睛,心一下如冬天没有入窖的白菜,又动(冻)了,可怜兮兮的芭娅是什么样的处境?他说的人造子宫还要我来安装吗?这样想着,就情不自禁吻了怀里的波斯猫,赞叹说:“喏,这位小姐真是棒!” “啪”,自作多情的他挨了一巴掌。他回到现实,听安娜轻哼一声:“真是物以类聚!”他才愕然说:“我,猫,它是我的同类项?”安娜一脸研究地说:“是啊,你就是猫,死了多少耗子,才练成了你‘永一刀’?!”中年这才读懂了她说他是猫的内容:在实验室,他比猫还要猫,如今的猫不爱吃耗子了,可他专拿各种耗子开刀练手艺。 他愣着没有言声,哪知安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意味深长说:“只是我不明白,我买它回来的那一天,你脸上寒得种了一层霜,打脚扳手,吃猫的醋。我说,我在家闲得慌,遛猫的女人不会有外心。你说,得不到爱的男人,不保不起外心。我好高兴,我老公是从骨子里爱我的。可是,我就不明白,今儿个你一下子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猫小姐怎么一下子就走进了你的心里头,难道就因为它是母的?” 中年一听心就发慌发虚,却不敢露在脸上,只瞅着怀里的猫,贫嘴说:“这……这不,是你把小姐送到我怀里的,还命令我温情善待……”这显然不是由衷的话,存了介蒂的安娜又拍了他一巴掌,凤眼圆瞪,佯着:“我让你搂了小姐,你居然还吃着碗里盯着盘的?”他把猫一丢,故意说:“猫占夫权,不可小视。”安娜愣了愣,拢近他的身,手戳了他的额头,边替他褪衣,边娇嗔道:“瞧你这没有出息的样,与猫争爱。” 事毕,他仍不嫌累,找到凉台,才找到那个猫小姐。那小姐居然坐在鸟笼子下面,拿一只前爪与里面的小鸟在嘻闹,丝毫看不出它对小鸟有什么歹心。中年心一动,走过去把鸟笼子特意放到了它跟前,因为邻居也有一只白猫,那只猫一见到小鸟,就“嗷”地一声扑过来,两只爪子紧紧地抓住鸟笼不放。可是眼前的波斯猫小姐,见了笼子,居然扭头走了。 中年怕它施计,走到一旁边,悄悄观察它的动静,可是,它有时也路过鸟笼,却看都不看小鸟一眼。一直在观察他的安娜说:“它通人性,不像狗,喂不家的东西,起码它明白,小鸟也是主人心爱的东西,不能作出伤害。”中年吓了一跳,一噎住,好久才说:“伤害,你不放心什么?”安娜盯着他说:“有你在家的时候,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没有言声,心里反被她说开了窍:你是不放心我在外面,可除了芭娅,我有什么值得你不放心的? 他渐渐喜欢上了波斯猫,一有时间,他就伸出手与它的前爪嘻耍,玩够了,他就收拾猫窝,给猫儿洗澡。而猫儿一见到他,就往他身上钻,弄得安娜饭勺子叮当响。有一次,中年吃鸡脖子,把骨头给了猫小姐,它叼起来就钻到猫窝里去了,过一会就听它喵喵地叫,又把头从猫窝伸出,冲中年不停地叫,还不时动爪子扒扒嘴。中年好生疑惑,却没有动。它见他没反应,便一下子猫窝里钻出来,跳到他身上,仰头冲我叫着。中年顺着他张开的嘴巴,见一块骨头套在了它的牙上,就赶紧掰开它的嘴,把骨头给拿下来。它冲他叫一声,马上又钻回猫窝里,气得安娜直拿筷子敲碗边。 就在那一天,中年晚上回到家,好久不见波斯猫跳到怀里,就问安娜。安娜耸耸肩膀,说:“我找了一天呢,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中年心里顿时空空的,像失落了什么的,就盯了她说:“不可能,它喂家了,就是上街,也不会过一天哪?”安娜避开了眼睛,声厉色荏说:“它到了青春的年龄,该不该叫春呀!”中年噎住,心想也有可能,随它去找它的青春去吧,也许在外边比在家里过得好呢!可是隔了一天,邻居对中年说,垃圾箱边有一只死猫,黑色的,像是你家的猫。中年一听顿时呆住了,他不相信这是事实,更不相信它会这样突然不明不白死去,可事实证明这是真的。 打狗要看主人面,那么,打猫要看主妇面子了。这说明了什么?他欲哭无泪,心里就隐隐作痛。他第一次没有跟安娜打招呼,出了家门,信步之间,越走越是热闹,蓦地抬头,竟到了唐人街,好多次与芭娅吃饭的《梦上海》,来到《滇池水》包厢跟前,心里头大惊:怎地无意之间,又来到此处?我心中对芭娅竟是如此撇不开、放不下吗?抬头见包厢门半掩,室内内静悄悄,却有灯光射线出来。他稍一迟疑,推门走进,桌旁朝内坐着一人。这张方桌正是他和芭娅多次吃饭的所在。那人听到脚步声,霍地站起,扭过头来,竟然是芭娅。 的确是芭娅。芭娅也着实吃了一惊,和中年都没料到居然会在此地相见,都情不自禁“啊”了一声。芭娅先低声说:“你……你还得这里吗?”语声颤抖,显是心中极为激动。中年兴奋异样说:“记得记得,我心烦就……不知不觉就进来瞧瞧,没想到碰见了你!”走到桌边,见她左边另有一副杯筷,问道:“还有人来么?”芭娅脸上一红,道:“没有了。好多次我跟你在这里相约,你坐在我身边,男左女右,我……我就叫服侍生多放了一副餐具。” 真像金庸书里头写的。中年心中无限温暖,这种温不曾从安娜身上有过,低下头打量酒菜,见桌上满满排了一桌中国菜,另有一盘生牛肉,便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温暖的心底,却上一番柔情深意,不由得过去拥了她,学了她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颤声道:“甜心!”芭娅黯然道:“只恨,只恨我是一个男子身,更恨我……弄巧成拙,想有了很深的情感才跟你说实话,可……”还没有见到她的泪水,他就滚出二行热泪,泣不成声说:“怪我,太世俗,放不下的传统,走不出……圈子,让你受累了。”她像平日那般缩在他的怀里,反倒安抚他说:“我挺好,我在手底下在了女人,你用不着替我担忧什么的。” 中年搂她紧紧的,仿佛怕她跑了似的,连声说:“这段日子你是怎么过的,怎么挺过来的?”芭娅幽幽叹了一口气,说:“我回了一趟南非,可使终没有勇气跨进自己的家门。”中年推开她,定定打量她,说:“怎么会这样呢,你真成了大禹治水,过门不入?”芭娅不敢瞅他,头抵在他胸襟,说:“你说你走不出圈子,可我更是怕走出圈子,怕家里不认同我。更重要的是,我是爸爸的独儿,是他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他要是知道我做了女人,你和我还有命吗?” 真是非洲人的爸爸,吓(黑)老子,中年吓了一大跳,忙说:“我也不认识他,他怎么会要我的……小命?”芭娅苦笑说:“我爸爸集富有和野蛮于一身,他一面在反对种族欺歧,却一面在制造欺歧。我妈妈只是给了一个过路的乞丐一口饭,他就要她自绝了!要是他知道是你拿刀子割了我一刀,他不拿刀子慢慢割你才怪呢!你看你身子发抖了,不要怕,一切有我呢!”中年心里仍是怵怵的,颤动说:“你,你跟得了我一辈子吗?”他本意是说她不能老跟在他边,难免保护她爸爸追究的。哪知她说:“我说了的,我永远是你奴隶,我会为你服侍一辈子。我回美国后,远远跟着你,一天看你一眼我就足够了!”中年大为感动,搂紧她却不知说什么的好。 中年和芭娅又重归如好,三五天就能见一面。而安娜的大眼睛,反而对中年缩小了,只盯着世界格局的变化,顾不上如何去一“收”一“放”中年了。因为她自个国家的柏林墙倒了,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不复存在了,苏联全面解体,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进入一个最低潮的时期。安娜不知是怀孕还为她国家前途担忧,话也多了,嘴里常莫名其妙叨唠: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美国大佬太富有,着眼也下得毒,美元买政体,你缺少粮食,石油,食品,机器,原料,技术是不是?我有的是,但你得听我的。 没过二天,安娜躁动不安,硬是不听中年的劝,为生下了这个肚子里的男孩子及国籍,坚持要回东德,第一次与中年落下不愉快。当然,中年也心照不宣,她回东德的真实目的,是那儿不再有共产主义,那儿的公有一夜间化为了私有,一个马克就能买到一个国有企业。她会花钱,骨子想的也是钱。她是他老婆,为的是这个家,他怎么会计较她呢?但令他奇怪的是,在一个她难得有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主动要卖掉他手上的一颗红蚕豆石头,回东德买一个医院。哪知她大咧咧说,那一丁点东西,留着你塞牙齿缝吧!那番脸上的洒脱,和嘴里的腔调,像一夜之间中了******的,大气大量得叫他不认识她。中年自然往她好处想,她是想留下外婆的遗物代代相传。他就好感动说,你先回东德摸索一下路子,一切搞掂之后,我即刻就去东德。 安娜回国后,他俩的联系就靠“伊妹儿”,但语句和用辞,都带有应付的成份。“伊妹儿”是电脑网上对e-mail的昵称,也叫“邮政信箱”,它在一般人的眼里用途很简单,一个能够实现快捷通信的工具,其实它的用途远比这大。她应付他,这可能是她怀孕没得好心情,他这样想,也就没有往心里搁。安娜走后的第二天,芭娅心安理得搬进来填补了她的空缺,比安娜还要主妇。每当读到电脑里安娜的“伊妹儿”时,中年往往会长时间的发怔,注进了自个生命中的两个人里,究竟是哪一个最爱他。安娜急于回国想用一个马克买回一个企业,接受“国有”为私有,却把钟爱的人搁在异乡,是深爱还是真爱?芭娅是爱我在先,再作变性,还是先动了变性念头,再爱上了我?他愤怒否定了自个,不能怀疑芭娅,变性与爱谁在先后都不重要,她在他的面前,像一只小绵羊,那样细腻,那样温柔,把整个的灵魂都献给了他,还说,你该不会忘记我的吧?或者说,你心中怎会挂念着我这个小……芭娅?中年总是这样说,你一直疼我,让我快乐地去认识与中国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难道我是蒙心人,好歹都不知么?难道我很忘恩负义,不知知恩图报吗?说这些句话时,他脸色郑重,语气好诚恳。芭娅幸福低下了头,说:“我又没要你对我怎样,只要你许我永远服侍你,做你的终身奴隶,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像是金庸小说里的词句,小昭对张无忌说的。他反感这句话,俩人的爱,怎么会有一个是被动的,被动得要去做奴隶呢?他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腮骨,怜爱说:“不要说傻话,你有权利做安娜,甚至比安娜还安娜都行!”她抬起头,怯怯说:“安娜,她怎么啦?”他说:“安娜是女种族主义者,比美国人还厉害着的。她常常动不动对我指手划脚,甚至吹胡子瞪眼睛。你要是学她那样,我就觉得你更可爱。”她点头示意明白了,又摇了摇头,莞尔一笑,说:“不,我不能那样……凶,做人总要有一份包容与担待。”中年恨恨说:“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啥哪?”她好委曲,泪水汪汪,说:“是你使我以自己喜欢的样子活着,我就得终身侍候你。” 他无可奈何,耸耸肩膀,说:“那你成了什么样子?夫人还是小妾?”她不以为然说:“随便,都成。我爸爸有八个老婆,我在他成群的儿女里,数二十三位。”他夸张说:“哇,娶你做老婆这点好,没有醋吃!”她低了眼帘说:“还是有醋要吃的,可那里兴。”他一脸正经,说:“可社会的文明不兴它,社会的进步要根除它。你走进这个文明,就没有必要重蹈覆辙,再回到那个远离社会的部落。”哪知她说:“才不,那叫回归自然,返古朴真。” 所以他不能怀疑她,不该怀疑她,他喜欢跟她在一起,她是那种温柔婉约型的女孩,跟她在一起会觉得很舒服,如沐春风。但是他俩压抑已久的低气压,就突然间迸发成了一场令人心惊胆战的暴风雨。那天是圣诞节的平安夜,芭娅兴冲冲提了好多好多的慰劳品,肯德基,牛扒,奶酪蛋糕,还有圣诞礼物。她把礼物放在圣诞树树下,主妇般的进了厨房,张罗一阵侍候他吃了,又洗干净锅碗,才进书房,见他坐在电脑跟阅读新闻,本想叫他到圣诞树互赠礼品,欲言犹止,温顺倚在他身边,一起看新闻,很久很久都没有对他说什么话。 这是他的习惯,只要一开机,他总是捕捉最新的信息,新闻之后,看伊妹儿的信件,再开始工作,写他的书,每天书写三千字,才去上班或干什么的。果真,他仿佛她不存在似的,新闻扫描一结束,他就开始书写《美丽的错误》章节。芭娅仍像小猫般偎着他的,眼睛盯着屏幕上,随着键盘嘀嘀哒哒的响声,她的气越来越粗,因为屏幕上的文章牵动了她,人物与情节似曾相识: 《美丽的错误》,是涉足一个黑人男子的男性器被切除,在主刀医师的设计,植入一个人造子宫,由体温自动控制遗传基因,从身体中分离出遗传物质,同种“克隆”,使其着床,直到产下幼儿。变性的黑人男子在手术过程中,因是偷着家人变性的,所以主刀医生除了当“她”的医师,还得像“丈夫”般的,替“她”插管,端屎端尿,喂饭。时间一长,“她”竟滋长出异常的情感,一天不见主刀医生,便如坐针毡。结果二人双坠入爱河,同了居。就在“她”顺利怀上同种克隆婴儿时,哪知“她”的父亲是一个中东的亿万富翁酋长,得知唯一的儿子成了女人后,首先将这一错误归在主刀医生身上,派人暗杀,后在“她”的帮助下逃离本土,流落异乡。她就是索菲娅,他就是肯尼迪; “甜心,我爱你!”浸沉在写作里的中年被芭娅叫醒,他赶紧回到现实,感受她的脸抵在自个的背脊上,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凉飕飕的。他还来不及应变什么,又听她动情地说,“面对你聪明的的脑袋,我恨不得活生生吞掉你,就像蛇一样吞进青蛙一样,连同你脑袋里装的聪明、才智、诗书、文学、和手术刀,全部收藏在我的肚子里,直到有一天,人造子宫问世了,我再生下一个小中年!否则,得不到你,我不如去死,像祝愿英台。” 他惊愕地扭过头来,把她扯进怀里,盯着她,眼前浮起是她梨花带雨的脸,和巧眉侃侃而谈的样子,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勇敢过,她在他面前只有被动。他就伸出手,说:“啊,芭娅,你不是祝英台。”祝英台《梁祝》戏里的女主角,她为了爱,不惜为了她死。而先死于她之前的梁山伯,死前都有不知道祝英台为他付出了什么,彩虹万里百花开,蝴蝶双双对对来,地老天荒心不变,梁山伯与祝英台。很简单的故事,只是,写情写得太好太好,可总是一个悲剧,现代人不可取。 芭娅负气说:“与其这样不明不白活着,倒不如像他俩一起死掉,起码能变成蝴蝶,双双对对齐飞来。”中年紧张说:“你是要和我殉情而死?”芭娅说:“殉情才壮烈呢,地老天荒心不变!”他抬眼看她:“说得甜啊,芭娅。说得好听啊,芭娅。可是,爱情里不完全是甜言蜜语啊!”芭娅勇敢迎着他,这才说出了她心底的话:“所以你就在书里以悲剧结尾,来暗示你我最终是牛郎织女,在水一方?” 中年友善地笑了,边伸出手挠她的胳膊窝,边说:“哦,原来你是对这个结尾耿耿于怀啊!书不是生活的全部纪录,而是侧面反映一个问题。随着人类的进步,物质文明了,精神也跟着文明,其中变性的人相应就多,而且多是具有高学历水准的人,这是社会的一朵美丽之花,可传统的意识,却认为是一个美丽的错误……”芭娅对他的挠痒无动于衷,偏激说:“首先在你眼睛里,它就是一个错误!” 中年放开手,诚挚说:“不,你是美丽的,你的行为也是美丽的。因为黑色,代表的是力量,只有黑夜才能击败和驱走白天,只有它退走了,白天才敢出来,天地就是黑夜强奸了白天生出来的孽种……”她截住他的话,说:“对,我就是孽种,你才不要我,你才让它暴光于世。” 真是胡搅蛮缠。中年理解她的话,了解她的心,众多变性者中,病人第一个所爱的人,大多是主刀医生。于是他说:“不是我不我接受那种爱,而是这种爱太多,并且是病人变性后的心理还不成熟,有待调节,这也是我遇到最棘手的难题,放心,科学会找到办法的。”芭娅尖刻地喊道:“你不要避重就轻,你是知道我苦衷的。” 中年还没有听出里的火药味,故意学着她的腔调戏谑说:“我知道,你不是要做我的奴隶,你一生服侍我吗?”娅蹙着眉说:“不错,是我的想法,可你就这样心安理得?”眉心又竖起了深深的刻痕,她语气中也不怎么友善。他终于看出来者不善,急促接口,几乎没经过思考:“你说,你到底要什么?” 她迅速的抬眼看他,忽然间,她把他用力的拉到面前来,她的手指像钳子般紧紧扣住他的手臂,使他的脸面对着她的。她说:“我要索菲娅做女人的那种权利!”中年口舌干燥了,嘴里轻松说:“眼下没有举行选美赛,就算是有,我也会支持你去参赛的。”真的冒火了,她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你不要跟我装蒜,你是懂得的,我很世俗,我要一切平凡人所要的那些东西!我要跟我所爱的人共同生活,组织家庭,生儿育女。我要一个丈夫,许多孩子,一个甜甜蜜蜜温温暖暖的家!我要和我的丈夫白头偕老,享受子孙满堂的乐趣。” 他的背脊不知不觉的挺起来,全身僵硬,讷讷说:“芭娅,你过去不是这样说的,不要那种名份,只要在一起就行了。而且你是知道的,安娜像是在泡菜罐里长出来的,我要给你的名份,就得先与她的名份结束,而且我们都有了孩子……”“安娜的事不要你来管,我出面就可以搞掂!”她终于喊了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坦白而尖锐的喊了出来,“甜心,我只要你表一个态,答应我的求婚,安娜实在不那么重要。” 他从她眼里读懂了什么,联想安娜离开他前如捡到金元宝似的,汗水就顺着背脊往下淌。他努力挣扎了一下,用双手扳着她的肩膀,红着眼颤抖地说:“告诉我,你和安娜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她眼睛不敢撞他,想掉头过去,立刻掉头过去,可又一想,立即改变主意,索性摊牌说:“交易?话说得难听死了。安娜回国需要一笔钱,我留在美国需要你,就这样……瞌睡遇到了枕头,一拍即合。” 好一个飘飘的一拍即合!他感到软弱万分,吃力说:“告诉我,你用多少钱把我买下了?或者说,安娜把我卖了多少钱?”他居然听到她嘴中细细的、弱弱的、可怜兮兮的吐出来:“一千万……马克!”他紧咬嘴唇,唇边的肌肉全痉挛了起来,眼睛里只看到她忽然笑了,嘲弄而冷酷的笑了,刻薄而尖酸的笑了。 “哈,我还行,居然还能值三千万人民币,比一头猪值钱得多。”他如疯狂般的瞪大眼睛,然后,想也不想,挥手就给了她一耳光。这一耳光打得又清脆又结实,这一耳光把她那可恶的笑容打掉了。她不笑了,她瞪着他看,眼中流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凶光,她一把就抓牢了他的手腕,用力扭转,扭得他整个胳臂都好象要断掉了。她厉声的,凶暴的喊了出来:“你以为你是谁?你敢打我耳光!你有什么资格打我耳光?……”突然嘎地住了嘴,双腿一曲,就跪在他跟前,哭泣说:“甜心,甜心,我当时只想到要得到你,并没有往深的方面去想,并没有想到是对你的伤害,真的,原谅我的动机,好不好?只要你高兴,我再也不提名份的事……” 中年心是碎的,只好把她拉起来,一言不发地坐在电话前发怔,而芭娅远远站在一旁,却不敢拢到他身边。从此,他俩不再像以前那样恩恩爱爱,她像奴隶一样小心翼翼侍候着他,中年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摸她的颈子,爱怜说,你没有必要这样子,你要回到过去的你身上。她一动不动低下眼帘,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她迷恋上了禅经,中年在与不在,她都捧着一本日本铃木大拙的禅经读着。有时,她手里拈一朵花,一言不发,叫中年好生奇异,趁她不在跟前,翻开那本禅经,上面说:手拈一朵花,一言不发,这是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的说法,当众人见他如此,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发出会心的微笑,于是释迦牟尼便将这“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道传给了他,禅,就这样在在拈花微笑间产生了。 中年愕然了,知道她产生了要离开他之意。他想也好,在对安娜的“伊妹儿”里,他绝口不谈“卖”他的事,等安娜自己提出来了,他再给芭娅一个说法,所以他对芭娅参禅的事也不加阻挡,任她我行我素。有一次迈克思要带中年参观埃及金字塔,探讨古性生命的秘诀。芭娅闻讯后,坚持要自费参加。中年说,你到美国来是学习什么的?可你整日不是禅佛就是易经八卦的,现在又要去考察古埃及,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正在作好与你结婚的准备,你对将来就这般打算吗?难道你不想找个正经事做,想一辈子就这样混下去吗? 我说了要跟你结婚吗?芭娅不以为然,说,我不以为自己这样做背离了我的初衷,我是想通过不同的途径了解这个古老国家的文化,这对我是有很大帮助的。从埃及回来的那一个晚上,中年万万想不到她剃了个光头,见了他还念念有辞,说她从此以后一心向佛,寺院若不收她,她就回来立誓做个纯粹的居士。 中年一张脸明显写着不悦,她就给她留下一句禅语:不雨花犹落,无风恕自飞。她就搬出了中年的住宅房。中年看到那张纸条,心里头好感凄戚:花开的本身,即注定要花落,非因春风吹袭的缘故,梦中醒来,其所以叫人凄然泪下,乃因其是不忘人性,又超乎人生的。 中年又一个人生活了,生活虽有不便,却加快了第二本书的节奏,初稿开成后,想到安娜毕竟是科班出身的,就把初稿“伊妹儿”给了她。“奇怪的是,安娜拿了芭娅的钱,却仍吃芭娅的醋。她看了就与他闹,有些歇斯底里,在伊妹儿里说: ……书里面的主刀医生就是你自己的影子,我在学校时就有所察觉。书里那个“她”不是芭娅,却有着芭娅一般经历的黑骚货,变性的臭男人,是个亿万富翁的独生儿子,你娶“她”,就是等着去继承那笔丰厚的遗产。“她”缠着你不甘休,等待你替“她”装上人造子宫,扬言2004年人类就会造出那玩意儿,“她”那时还能有生育能力,一定为你生下一个漂亮的孩子,用特殊特殊的礼物,报答特殊特殊的爱:你对我的再生之恩。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眼皮子下,我这一走,你和她还会寂寞得了?你我生活在一起三年多,我知道你的优秀,却也了解你的劣根,你的变性手术之所以做得好,就因为你骨子里就是变性多色的,手端着白色眼瞅着黑色那种人。你趴在我身上,尝够了我一身细皮白肉,却在书里下流地描写道:是那样美而高贵,高耸乳峰柔软光滑,圆屁股白里透红,红里带水,腿是如此的匀称,白嫩酥胸,脸蜜红晕迷人,似花赛玉。这世界上唯有白色美丽吗?使人联想那黑黝黝的高大身材,那满身带有骚味的气息,那黑得发亮的隆胸,与那超人一般的性感,就像动物园里的大黑猿,野蛮中带着刺激,饥渴中更显出力量黑黝黝一片,除了黑与亮,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人爱黑色,渴望黑暗临降,黑色天地才是人生最高境界。唯有黑幕笼照才是生命活跃的开始。最初也是在黑夜享受着性的滋润,若醉若狂亦於黑夜、黑、黑、黑……在整个思想笼照一片黑色的诱惑,黑色冲动,黑色渴望,黑色奔放。 这一切,我眼不见心是静的,再者,我不在你身边,也是男人的正常需要,所以,我不与你计较。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脸把这段“尴尬”写成艳史,公布于社会,你儿子长大怎么看他的父亲?我如何面对我的大家庭?所以我不仅不替你修改,而且也不许你出版,勒令你毁掉它,就像你手里的手术刀一挥,轻易割掉男人那玩艺那样。否则我俩的婚姻就决裂,肚里的孩子也不会留给你…… 中年看了,心如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她是学文学的,她本该懂得这段描写颜色的用意,是在于用来衬托:人的生命固然重要,但一个人来到世上的“选择”的人权,比生命更为重要。她借用小说里的语言,无非给他冠上莫须有,用心良苦?他考虑再三,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让他就范回到她的身旁。他去了一趟钻石街,卖了一颗蓝宝石,将卖掉的八十万美元全部寄给了安娜,同时写了一份离婚协议,签上了名字,另附了一个纸条,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恰好导师迈克思找了他一次,竟然什么都不说,叫他回国呆一段时间。中年猜想,芭娅的父亲是导师的密友,那么导师要他走,这里必然有啃跷。他没有多问,辞了职,搬出了学校,推出那本《美丽的错误》。他在编后里称之:我决定甩掉我为之奋斗多年的手术刀、笔和家。虽然我的刀为我的病人解去了生理上的痛苦,可我却不能为病人解除身心上的痛苦,因为在“他”们和“她”们中,有的得不到社会的身份证明,有的也得不到家里的理解,有的有家不能归,甚至连爱一个人也不尽如意,只得走进了佛门,这样的结局,与动手术之前又有何差距?我用我的笔,写了二本书,是在给健康人诉说病人的痛苦:“他”们与“她”们,能够有一个家吗?一个累了可以歇脚、老了可以作为归宿的地方? 哪知这本书一面世就畅销,甚至炒作了前一部《尴尬恋》的再销。二本书作为姊妹篇,排当年美国最畅书里面的第八位。当书商把八百万美元给他,说,书还在继续再版,电影的版权正在谈价格。他写了安娜的地址,说,你就汇给她吧,包括以后。从此,他就匿名消迹,回到了中国,好好回到云南荒野的山沟,好好为外婆烧了一柱香,在河边烧了一本《尴尬恋》,开始了浪迹天涯的江湖生活…… 众女目睹动真刀 27 开黑诊众女睹快刀 “叮当”,门铃铛响了,中断了中年的故事。婵娟顾不得抹一下满脸都是的泪水,忙扶起怀里的中年,慌乱说:“你先去开门,我这就来。”手抹了抹头发,先回卧室拿了套衣衫,进了洗手间。她再出来时,玲平和二个黑人都候在沙发边上,等待着被接见。婵娟矜持地伸出修长的五指,向第一个黑人走拢,一副王者会见来访者的贵族仪态。连中年都不得不惊愕,就一点工夫,她那乌黑光亮的头发转眼梳成了一个丸髻,把她脸上刚才还有的一丝鄙吝气,全都改写成一副带着王朝美人那种传统的雍贵。 哪知那黑人不去握她的纤手,而是伸出头在她脸上一左一右的挨了挨,又退回了原处。婵娟脸红了,倏地记起这是外国人的礼节,由被动到主动,伸着头挨了第二个黑人的脸,然后媚妩伸出手示意他们坐下,才有工夫去打量眼前这一对黑人。这对中年的黑朋友,黑黑的皮肤,匀称的身材,显得愉快而又活泼。奇怪的是他俩像双胞胎,穿着同样的服饰,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上身像猴马褂,大白色相间,下身是向里亚帆短裤,白色与短裤之间,看到一条黑皮肤,宛若一条宽大的皮带。他们虽然是男人,就这一点遮羞布,对他们那轻盈的身体好似一种负担,不得不勾勒出成熟少女的骄矜,婀娜健美的身躯,和玩世不恭慵懒相,凑足一副人海妖姬的典型,叫人即使看不惯那种锅底色,也得一再挪不开眼。 婵娟也知道他俩在打量自个,他们是冲着中年的“太太”,来吃这顿饭的。她就特意走动着,帮他们倒咖啡,递烟,展示她的综合素质。直到认为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她才给中年使了一个眼色,说我到厨房升火炒菜去。离开前,还冲那黑人点了点头。隔一会,中年进来厨房,说,你叫我干嘛?她手里不闲着,说,他们怎么说我的? 中年拎了她腮帮子说:“女人,你就是虚荣!”她瞟了他一眼,把一条鲅鱼丢进油锅里,娇嗔道:“还不是半夜的喂猪,为(喂)的是你!”直到他说,人家说你像日本女人,很美也很温柔,若是风骚一点点就更够味了。她才咯咯地笑,说:“若真是要那种够味,圈子里早就搅混了水,这屋里还轮得到你呢!” 玲平走进来,寒了脸说:“你们真够骚的,连炒菜的功夫都不放过,晾了客人在一边,没脸。”婵娟把一大碗早已炖好的酸菜粉丝塞在他手上,说:“你确实是比咱们有脸,只是有一点,瞅起人来,恨不得把人家当菜往肚子里吞。”玲平接过大碗,乜了中年一眼,红了脸说:“那……我只是好羡慕他俩的,不像有的人,连动刀子都要挑带颜色的。”中年赶紧拿了空碗筷,讪讪说:“我这就去收拾吃饭的桌子。”就快步出去了。 婵娟没有听出他俩话里夹**弄棍,以为玲平是在酸芭娅,所以她感觉特好的说:“这二个人里面没有芭娅。芭娅若是这种黑水平,说明中年的口味粗,把我也降了价。”玲平见中年躲开了话题,败了兴,低头正欲走出去,哪知婵娟兴味犹存,说:“原以为挨了那黑……颜色就恶心,咳,想不到他们的皮肤也是……挺光洁的,难怪中年爱芭娅爱得逃难四方的!”玲平可没有她这么好的心情,悻悻说:“要不是黑皮肤这么光溜,他轻易给俩动刀子。”婵娟这才听出了蹊跷,脸上不再是灿烂了,取而代之是半信半疑的担心。 在饭桌上,她的担心得到了证明。在一对黑人夸夸其谈这顿饭菜做得非常好之后,中年宣布了一条决定:三天之后,他要给这对黑人动手术。婵娟听了又喜又怕,喜的是他终于按她说的“责任田”耕作了,怕的是他没有执照,甚至连场地设备都没有,闹出一个黑氏地下医院,那“责任田”才真是资本主义尾巴了。所以,她在黑人前面不讲形象了,她半含着筷子头,小心对中年说:“你是不是手头上很紧?以前你怕花我一个铜子,现在我的就是你的,想花钱就可我说一声,啊?” 中年不知她在说什么,一时不知回答什么为好。玲平赶紧作翻译,说:“他说你动刀子,是不是为了钱?你要是缺钱花,只管大把大把从她口袋里掏。”中年笑了,说这二个黑朋友是导师介绍过来的,我怎么好意思收他们的钱?说了后嫌桌上没得气氛,就逗闷子说,“我这人命好,没有钱,却是吃鸭饭投胎的。”婵娟跟着呻吟说:“可不是吗?龙凤阁那亮的妞儿,吃饭上床还不往里倒贴铜子的。”中年一下灰了脸,嘿嘿二声,说:“你之前不是背后政审过了,我还是算清白的?!”婵娟噗哧一笑,一句“还算清白”令她有了好脸色。她说:“既是为朋友推襟送抱,这手术自然是没得话说的,可是执照没有一撇,场地设备也跟不上,就是给猪骟卵子,也还得有把锋利的刀。” 中年就怕这女人前怕狼,后怕虎,本是不想给她说的,结果让玲平一搅合,心里连呼不妙。见她这样说,心里有了熬头儿,即刻陪了笑,说:“设备我随身带回来了,场地嘛,书屋关几天门就给腾出来了,咱也不是常做这营业员生,要它这执照干什么。”玲平在一旁拉襄理,说:“是啊,上头三令五申,说是不准私自杀猪,那菜市场的猪肉就都是公家杀的?” 婵娟本是抿嘴在喝汤,听玲平这一比喻,喷地把汤送回了碗里,嘴张了张正欲说什么,只听那黑人用英语跟中年叽咕什么,就赶紧正襟危坐,支离耳朵听下去。那二个黑人听了中年的叽哩呱啦,竟然一齐站起来,端了啤酒面对婵娟,蹩了中国话说:“谢……谢,干杯!”婵娟吓了一跳,赶紧喝了一口,一坐下来,就对中年说:“无头聊斋,他们干嘛敬我酒,谢我什么的?”中年灰谐说:“那黑鬼子看你笑得失了态,问我这是干什么。你说我能说什么,当即机灵一动,向他俩说,我太太一听说给你们做手术,就嚷着要当你们的护士,结果一乐,她就嘴成了鹭鸶屁股,没得遮掩……哎哟……”他大腿嫩处挨了她一揪,“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 婵娟红了脸说:“下流,亏你想得出,我是你的女人,有脸看那……黑驴子……丑。”中年哈哈大笑,说:“不要低级趣味呗!这是救死扶伤,境界不一样,见了就像没有见到的。就说我吧,不仅要割,还要造女人那玩艺儿,我就流氓了?哎唷……”他老地方又挨了一下,“说是说,笑归笑。既要把这场黑氏手术做成功,你和玲平当护士还不够,赶明儿一早,你要把师姑拉过来,我先示范给你们看,一个端手术刀,一个看监视器,一个打杂,替我擦拭汗水。练习几次,就熟能生巧了。”婵娟听得醉了,媚妩说:“看你美的,姓永还是跟着姓丁?!” 翌日中午,书屋挂了老大的牌子,停业整顿一周。书屋里面,中年打开昨晚带回来的医疗器械,分派二女一男如何摆设,怎样为主刀医生服务。摆弄了好几个时辰,三个“护士”才闹懂各自的任务。休息的那伙功夫,婵娟端了一杯咖啡递给琼思,说:“大嫂,我总是心跳的。”琼思用纸巾醮醮脸上的汗,说:“你的任务最简单,就像电演里的,拿一个干不干湿不湿的毛巾,不时擦拭他的汗就行了,有你什么紧张的?”婵娟把她扶到沙发里,自个则一旁蹲着,说:“我心跳的不是这,而是设备太简单,闹不好就闹出人命了,而且还是国际性质的。”琼思一听明白了,弟媳妇是担心夫婿有点草革人命,唉,这下可合算了,弟媳妇也要叫我师姑了。她一下来了好情绪,就把玲平招拢过来,说:“我这师侄也粗心大意,既是要你们助一臂之力,他就得先讲讲理论上的东西。行了,还是我来讲,讲完了,保你们一个不担心受吓,另一个为完成心愿做前期准备。” 原来,中年被称之“永一刀”,主要他手上有二把刀,一把是阉割人成太监的刀,一把是现代科技的激光刀。琼师的祖父就拿这种第一种刀为生的,当时北京有二把“刀儿匠”,一把是快刀刘,另一把就是快刀谢。在汉代之前,太监只是“骟”,去掉睾丸,割,就是把一堆玩艺全摘掉,是用刀,还是用硬弓双细弦绞下,至今没有记载。到了清代,有明确的规则,做太监要用刀术了。 做太监的季节,一般是春末初夏,气温不高不低,没有蚊虫苍蝇,净身的地方是在卧室外的一个小单间,类似乡下地瓜蛋子炕,不同的是,炕面必须用砖铺成,做手术的人一个月的大小便都在炕上,用土坯会和泥的,下身处只放一层芝麻秸灰,便于清除秽物。净身时,炕上放一块门板,很[窄,仅容一个人,门板两头用砖垫起,离炕四五寸高,周围攻放稻草。门板中间有洞,可以启闭为解大便时方便。门板上有套锁,净身的人躺在床板上,上中下被牢牢套住,手、脚、大腿还要捆牢,以防手术时乱动。 手术前,用臭大麻的叶子和艾蒿、蒲公英、金银藤汤清洗下部消毒,蒙住净身人的双眼,然后开始手术。净身人先喝一碗臭大麻水,便函全身麻酥酥的,晕晕忽忽的,第一刀先割去睾丸,第二刀割去全部的玩艺,,这样手术就完成了,把一捆大麦管插入尿道,以便导尿。手术之后的第二天,净身人少量喝水米粥,每天还要掂三次大腿,为的是手术之后腰不佝偻。三天之后,净利身人就可以下地了。 琼思理论课之后,末尾说:“眼下,咱这条件不是炕和门板的条件。虽说有些条件赶不上国外,但是,比起我祖父那个年代,有天壤差别。”婵娟听得入了神,脸上也没有什么不放心了,问:“你只是说了你……师侄的第一刀,那他的第二刀呢?”琼思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快刀匠的后裔,要说那激光刀,只有我哥说得上来。但有一点区别的是,太监,没了那一堆,就完成了整个工序。而激光一刀,却要把女性的全部特征全部制造成出来,这是高新技术,我说不来。”不要她说不来,人精的婵娟什么都懂了,心从嗓子眼撤回来,不再顾及什么了,尽管这里因陋就简,可总比一炕一块门板强过哪里。孩提时她见过骟鸡的,鸡毛一扯,皮一破,在鸡侧肚里捣鼓一下,拨出一粒像煮熟了的高粱米色那玩艺,割断就了事,简单得再也不能简单了。她立即打电话给焦敏,说,你先到书屋来,我有好多物品要采购,你速快赶来。 玲平听得如痴如醉,末了怯怯说:“大嫂,那割下来的那一堆……秽物,该是怎么办?”琼思抿了口咖啡,说:“你还不说,那一堆秽物,在太监人的眼里,却不叫秽物,叫‘宝’,放在石灰里,防腐。之后,拿出来用湿布揩下抹干净,再在香油里泡好长的的时间,再把它装进一个小木匣子里,择一个黄道吉日,送进被阉者的家祠里,就像现在的八宝山,然后把那‘不文之物’的木匣,放在正梁上,待他死了,后人将仓他的那玩艺从梁上请了下来,缝在他的私处,使死者恢复男人的身份,在阴曹地府,才能有面目见父母祖先。” 婵娟不屑一顾,哼道:“棺材里搽粉,死都要脸。”琼思正经八古说:“说它是‘宝’,另有所指,它是太监的毕业证。”玲平下意识说:“毕业证?”琼思正色说:“是的,一个太监晋升时,必须把‘宝’交给上级太监查验,否则是不能晋升的。”说了就轻轻一笑,说,“正因为它是毕业证,有些太监很马虎,丢弄自个的那个‘宝’,拿着要查验时,不得不找另一个来替代。所以,我爷爷常‘炒’‘宝’,就是现在炒股票,明星炒作的那种炒,最高时,那玩艺能卖到五十两银子呢!” 婵娟这次却没有笑,沉重的说:“太监也有太监的血泪史,好多太监都因为穷困无着,才走上这条断子绝孙的‘绝户’路……”不知怎的,玲平却心烦意乱说:“才不呢,现在是的说法,按喜欢的样子活着。”婵娟扫了他一眼,忙陪了笑说:“对对,今非昔比,净身做女孩子的,大都是有钱的有高学历的。”玲平执着说:“不是断子绝孙的不归路,还能生儿育女。”婵娟仍陪着点头说:“对对,鸟**换大炮,装了人造子宫,想生一窝就能生一窝。”玲平这才噗哧一笑,解了脸上的冰冷。 焦敏进来了,婵娟把一份清单交给她,话题就这样给断了。焦敏看了这里的陈设,又瞅了手里的单子,悄然问:“我交给你的那一着还真灵,书屋不开开诊所了?”婵娟拉她到一边,细说这里面的情况,末了还陶醉说:“你像修炼几千年的,真是他妈的灵乌龟,上次的分析是对的,‘永一刀’是二把刀嘞!”当即就把琼思的理论现炒现卖了一遍,末尾说,“你看真巧,我还能当一把护士饱眼福呢,老是听说外国人的东西是驴,倒是要瞧……”焦敏迫不及待说:“还缺一个护士呢,交由我好了。”婵娟一头是雾,懵懂说:“不缺呀?”焦敏挚悦说:“黑氏医院,还得找一个放哨的。”婵娟恍然大悟,作状说:“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的?!” 第三天里,焦敏进“骚客间”去了一趟,果真提了心,回客厅当了哨兵。她担心的不是有人查上门,而屋里躺了二个人,“永一刀”同时要做二个人的手术,顾得过来吗?然而,不到半个时辰,“骚客”间门一响,率先走出一脸是汗的中年,从神色来看,手术结束了,可能相当成功。跟着出来的三个人,拉下口罩就露出了花一般的笑容。琼思给了中年一个外国人礼节,边挨着他的脸频,边愉悦说:“哇,久闻不如一见,我终于看到了我家传的绝招,就二刀了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谢谢你,师侄!” 玲平脸红眼酡,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的好,搂了中年的脖子,匆匆挨了二下,拉开大门就跑了。焦敏以为他在里面出了差错,问:“没出大的乱子吧?”中年说:“他是触景生情,想我也给他来一刀!”说了,就在焦敏脸上一边挨了一下。焦敏猝防不及,摸了红了的脸叫嚷起来:“娟姐,这人坏,乘机吃我的豆腐!”婵娟好大度说:“怪鬼?都怪你主动站岗放哨!”就跃进了中年的怀里,啃起嘴来。焦敏还以颜色,说:“喂喂,喜事往心里头闷,另外有空房,不要影响市容。”车了头又问琼思,“大姐,就这样丢了病人不顾了?” 琼思跟着车转身,边脱身上的白大褂,边说:“他们的麻醉还没有散,睡得好好着的。”焦敏放了心,想起不动说:“割下的那堆驴……东西,怎么处理?”琼思说:“我先前问了他们,哪知他们说,留给永先生做一个纪念吧!我吓了一跳,暗自想,你还真以为你那是‘宝’?师侄这时接过话,说谢谢你们看得起我,我就把它们制成标本吧!后来那二人又叽哩呱啦说了一通,说得中我师侄直摇手说NO,从神色里我看得出,那黑人想把做了女人的初夜权也献给他。” 焦敏吓了一跳,面红耳赤说:“再开放也不会这随便呀!”琼思老道说:“这就是你不懂了。我哥哥年青那阵可没少遇到过,外国人不是不讲贞节……”嘎地住了嘴,脸顿时灰了,招呼不打就独自离去。焦敏莫名其妙说:“好好的,又动了哪根神经?”婵娟走过来,叹了一口气,说:“她自己触了自己的雷!”焦敏突然弄懂了,甩了自个一耳光:“看你嘴还痒不?” 婵娟又递给她一张单子,说:“别打了,打坏了有人心疼的。你也先回去,找二个好看一点的男孩子当保姆用。”焦敏说:“怎么不找女孩子……啊,就因为他们成了女人了,要异性相吸。”婵娟就像自个是医生似的,说:“有这方面的因素,这期间,病人主要是药物调节,心理和生理,全方位向‘女人’转化。”焦敏戏谑说:“真是近赤者朱,你再研究下去,你就更女人化了,直到把姓永的化得没影子了……”婵娟的手还没有举起来,她早就没影子了。 众女目睹动真刀 28 假姑子辞职掀醋瓶 一场地下活动之后,婵娟和玲平都目赌了那种残酷的一幕,也为中年的那双神手所倾倒。婵娟加快了一个小型变性医院的申报节奏,背着中年,取名为“永一刀变性医院”,要焦敏鼎力奔波。焦敏特乐意跑手续,还说,这下有好戏看了,将来兽医站不关门甩我几个耳光。婵娟敛了眉说,什么不好比,拿兽医站相比?焦敏感咯咯笑,说,你还不知道,这兽医站就是圈里的唯一的宝贝医院。因为组建那阵,里面的兽医比“赤脚医生”还要多,圈里的人干脆叫它兽医站。婵娟捂了嘴笑了一个够,才嗔道,就你这张嘴会损人! 而玲平的工作就是围绕中年的事转,要把他搜集的故事分门别类,一项一项的做好单独的索引,注上事由及年月日。玲平的工作范围本就是复杂琐屑,却细心的处理着,一项也不疏忽。当然他还要卖书,负责电脑咖啡的接待收费。而这细小的工作,玲平做得很出色,动力就是他有朝一日做了女孩子,必须面对复杂琐屑的事务。所以中年总是称赞他是个好帮手。婵娟却容不得玲平,听了这话就噘嘴,说,帮手算什么,提升贤内助呗!他不做声了,后悔嘴痒,惹事生非。 婵娟却不依,进一步说:“不敢提升是不是?那好,就炒她鱿鱼。”他就畏首畏尾说:“没得理由呀,人家尽职尽责。何况他是你的小叔子……”她得势不饶人,说:“叔嫂又算什么?牟其中把姨妹都当生活秘书呢!”泥人也有三分的土性,他也有来气的时候,淡淡说:“你不是要炒她吗?那我就先炒了你。”这话不威而严,她听了就不敢张扬,却拿身子撞着他,大着嗓门说:“炒哇,你不炒我你就是我的乖乖儿!” 婵不敢再当他的面来说玲平了,却敢背着他挑剔玲平,总爱到咖啡屋显示主妇,把自己当美国人,指手划脚。玲平起先让着她,怪自己命不好,委曲求全一大家子,接捞什子新的财产管理人,让她抄了先手,先得到了他。如果再去撩骚于中年,自己做不出,也不敢做,虽然他这大学生敢解放,但也要解放的得道,当人家的第三者,还是同性恋,他觉得是不地道的。所以,他每每看到他俩在一起,总是压抑自己,看淡情绪,犯不着再杀家麻雀,让外人捏了把柄当故事说,蔡家已经高出树林了一头,都被风摧残得差不多了,不想给他爸爸添乱。 后来见嫂子太放肆,实再也忍俊不禁,玲平就压低嗓子说:“你别在这里当太平洋的警察!你这样容不得我,是怕我夺了他?”婵娟扬了更高的腔说:“我不敢朝这上面想,却又不得不去想。”玲平赶紧一脚把门踹上,恨恨说:“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实话对你说,你那男人年纪太老了,我怕他折腾不了我。……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实说,我比你恋爱的早,你十六岁生了珊珊,我十四岁就不是童子身了!” 婵娟伸手要拉开门,说:“既是这样,你就离他远远的。继续你的十四岁。”玲平用身子挡在门后面,话却不在张扬了,说:“可他还有好多知识值得我学,我暂时离不开他,请你高抬贵手。”这是实话,婵娟听不进,仍艴然说:“假如我说不呢?”玲平看她得理不让人,气又上来了,对她低吼:“我就先给春药他吃,硬叫他上我的床,那时我再同你竞争,你可能没有听说过,男人一挨了同性恋,再和女人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像喝白开水的,没有味道。不看你脸蛋身段还马虎象,你下面那玩艺实在不敢恭维,都成了麻袋口。”婵娟听了就傻了眼,花朵遍地都是,可要拣一朵最大最美的,只要是男的,哪一个不是这样子的?她不敢再张扬,色厉内荏说:“你去操哇,只要你有那份胆子敢送给他操,我就收你是二房的!” 女人一存下嫉妒,往往成了局里迷,失去不少理智。按理说,婵娟分别对俩人予以示警之后,该是适可而止。她偏生择了二个人都在场的日子,一身仿佛来捉双儿的神情,来到咖啡书屋。她先来到中年屋里,枕头上床底下四处看。恰中年在电脑前整理故事,见她行动鬼祟,瞟了她一眼,主动搭腔,说:“找到几根长头发?和用过的卫生纸的?”婵娟没好气说:“都是人精,又防范着的,早冲了厕所。只是万无一疏,电脑也还有出病毒的日子。”中年眼睛仍落在屏幕上,说:“那你就等着抓毒是了。”婵娟扑在他背上,身子一晃晃的,说:“你以为我不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照样好使,信不信由你。” 她来到“骚客”间,见玲平也坐在电脑跟前写什么,四下转了转,眼睛落在屏幕上就挪不开了。那上面写着: 手搭上你的脉搏 感觉好陌生还有些哆嗦 一会儿功夫就快要过去了 我却还在对着你发傻 一会儿功夫就快要过去了 从此没有孤独和寂寞寂寞 慢慢地掀开你的面纱 渐渐习惯你的方法 忽然间觉得心里面有了牵挂 你成了我灵魂的家 从此没有难言的痛楚 从此没有莫明的悲伤彷徨和踌躇 手搭上你的脉搏 感觉就好象回到了家 一天的疲倦都不知那里去了 只想对你说说心里话 婵娟一看这还了得,公开爱慕自个的男人,还向她展示什么,嫩肉,骚劲,和同性?她就不冷静的质问:“写给……他的?跟我较劲上了,叫春你呀!”玲平从她一进屋就有防范,就有主意,车过头望着这个说话带把子的横蛮女人。同时,也仰着她那尖尖的小下巴,挑战的望着她,他说:“他……谁?”说了就笑,又说,“别自我多情,他,不是你老公。他是它,惠……多,献给 CFIDO 爱好者的。”说的是实情,却含了冷嘲热讽,没有明说CFIDO是电脑里的一种软件。 婵娟本来是来寻隙的,听不进他的话,也不会听他的话,惠多、CFIDO是什么野花野草?一个大阁花好歹叫她打一边了,其它野花野草休想拢近上步。终拿不准惠多是什以,她一时拿不出主意,只好在“骚客间”踱着步子,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再走回来。偏偏玲平就高兴,吹了口哨还嫌不过瘾,嘴竟哼起歌来:手搭上你的脉搏,感觉就好象回到了家…… 婵娟冷静不下来了,跑到中年的屋里,揪了他的衣领子过来,指着电脑上的歌词,歇斯底里问:“你说,她在向你翘尾巴,叫你去爬男人的背呢!”说着就一阵没头没脑的乱打。中年本是一头的雾,一面躲避她的巴掌,一面看着电脑,好一会才看明白,就失声笑了,说:“你醋的无聊呀,那是电脑软件,是一些网友在称赞它,你把萝卜头当成了鸡巴头!”挣脱了她。 婵娟脸色一下子灰了白,眼里含满了泪水,面子一下又拿不下来,嘴里偏生粗声说:“你他……妈的,哄人!我叫你一对狗男女……狗鸡巴头!”说着又是乱打一通,收回手就惊跳起来,仓猝地绕过中年,逃出了咖啡书屋。然后,一连好几天,她都没来找中年,也不给他打电话。 在没几天的漆黑之夜,偶尔传来几声荒狗的呜鸣,以及鬼哭神号似的海风。听到这狗叫,一直在生着闷气的婵娟,就想起不动进了浴室,打开了热水器,让滚烫的热水流荡自个盈白的身子。流着流着,不晓得为何滚烫的热水,激昂着她的心,一不小心触到敏感点就有了罪恶的感觉,火热热的,仿佛是身子先烧烫了水,而不是水烫热了她。 在莫名其妙的意识驱使下,她转过身,像自己心电感应,早料到中年就站在门外,可是她无法再生气下去,就气喘喘地扯掉他的衣服,让他的手滑过自个的身体,握住因爱抚而发涨的双乳,忍俊不禁呻吟说:“啊……我要……”在高潮里,她撒地说,“以后,工作上的事儿,由他管,可生活的事儿,我来替……他担待。”这伙的枕头风挺灵,他果然喘着粗气,说:“只要你不……嫌麻烦,拿得下面子,你说了就算。”她娇媚媚说:“我就是女王,对老公不觉得麻烦,也会丢下面子。”感动得中年恨不得化在身上。 几天来,那一仗打走了婵娟,玲平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高兴,自己虽说是男人,但女人吃醋的功能,不但具备,而且青出于兰甚于兰。所以他要留在这里锻炼,甚至无事生非,也要达到目的。于是他走路干什么的,身子都是轻飘飘的,仿佛自己被人宠爱着的,世界上,还有比玲平更幸福,更快乐的人吗? 哪知中年这天不在家里睡,玲平做好了早餐仍不见人影。直到日上三杆,中年才晃悠悠走进屋。玲平端了“老三篇”跟着他走过来,温柔地说:“吃罢,都凉了!”中年不敢面对他,低了头说:“我待会儿再吃。以后,生活上的事,你就不要……操理了。” 玲平身子晃荡,红了脸说:“不要我操理,是我做错了什么?”中年更是不知所措,语无伦次说:“不,你都做得很好,只是,我……一直就希望我们能像好朋友一样。”玲平即刻明白了什么,泪水汪汪,惨淡一笑,说:“我照顾了你一下生活,就超越了……朋友吗?既是你说了,我就让她……来照顾你吧!” 中年望着他的眼神,弓着的背脊,削瘦的肩膀,一头来不及梳理的头发,和那件平一皱皱的学生外套。他就心痛了,本是情不自禁伸出双手,却一把揽了他双肩在怀里,把下巴搁在他那瘦瘦的肩膀上。玲平本能地动了动,把脸缩在他怀里,失落咬噬着他的心,却说:“咳,我真傻!”笑容里有些苦涩,却有更多柔情。中年讷讷说:“你不傻,好可爱的!” 房门猛的被推开了,玲平不情愿的张开了眼睛,是嫂子!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二碗稠稠的皮蛋瘦肉粥,八个刚出笼的天津狗不离,和二个白绿色的咸鸭蛋。昨晚中年说了话,她起床叫他先过去,她到餐馆买好早餐送到书屋,一同共进早餐。所以她一边跨进门来,一边兴高采烈地叫喊:“喂,来罗,太阳快晒到了屁股,咱们……” 中年看到她笑容如何在唇边定格,看到她肌肉如何绷紧,看到她脸上血色如何在倏然间消失,却僵住了身子说不出话来。玲平听她一叫唤,胸里的小鹿反而不撞了,乜了一眼,听到那托盘中的蛋与碗,彼此碰触而发出叮当的声响。毕竟,玲平不知是太没有被人爱抚的经验,还是他着意想做给婵娟看,他浑然不知应该猝然离开他的身子,却仍躲在他温暖大胸怀一动不动。 但玲平随后听到了托盘重重的落在电脑桌子上,包子和咸蛋在盘中跳了一下,跳出托盘而跌碎在地上,那四散奔流的蛋黄和碎肉油。玲平一惊,忽然间醒了过来,迅速的离开了中年,站正身子,惶然的喊:“嫂子!”婵娟站在那儿不接他的腔,刀子般的凝视着玲平,如果眼光能够剐人的话,她一定已经把玲平剐得一片一片的。 玲平从没有看到过嫂子长了一对燃烧而愤怒的眼睛,就是前几天为“惠多”而嫉妒,也没有冒出这双眼睛的。真的,婵娟使他震慑住了,玲平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玲平应该对她说,未来的姐夫所给自个的感觉,不是爱情,也不是男女间的那种感情,而是超乎了这一切感情上的感情,就像自个被哥哥宠爱的,被姐姐宠爱的,被嫂子宠爱的那样……中年宠爱自个,是怜悯的,纯纯的,自然然的一种感情!自个能体会,自个能接受,而自个偏生无法开口解释。 婵娟终于开口了,是对中年说的:“难怪那白女人嫌你喜欢多色,尤其喜欢黑色,那黑色还是男人,所以她就要离开你的。”她的声音像两个钢锉子磨出来的,坚硬生涩,“你刚从我身上滚了下来,竟敢在我的眼皮子下吃窝边草,不,那不是草,窝边的土疙瘩。你这见异思迁的东西!”玲平不敢看婵娟,却听到了她牙齿磨出的声响,仿佛看到她嘴角边的肌肉抽搐抖动……可玲平错愕着无法出声,因为他太被动了,让她歪打正着捉了“奸”。 婵娟见好却不收,逼近了中年,把一只手重重的压在他的的肩膀上,在他还没有领悟弄清楚她的用意,她就几乎将他的肩胛骨握碎,猛烈的摇撼着:“你吭声呀,白的,黑的,黄的,你都占有了,现在你要占有嫩的,小的,还有异性的是不是?我让你占,我让你操!”说话里摇得他头脑昏沉,神智不清。她还嫌不够,容不得他辩说,嘴里沙哑的,胡乱的嚷着,“你的黑老子岳父想做而来不及做的,我今儿个就替他做,杀死你,弄碎你,把你这变了性的东西烧成灰,磨成粉。你……” “住手!丁婵娟!”玲平看到中年比自个更被动,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的大吼一声。这一着有效,婵娟真的停住了。玲平喘了口气,拂了拂散乱的头发,这才看清了婵娟,看到婵娟的双手掌抓着中年的肩膀,凛凛然狂怒的瞪视着中年,那对充血的眼睛看起来更恐怖,容不得多想,痛苦中一瞬间作出了选择:“嫂子,什么都不说了,我这就辞职,工作和生活全都交给你。” 但,婵娟已无法用尽全力去克制自个儿,喉咙上的大喉结上上下下的蠕动着,好半天,才从齿缝里迸出了几句话:“我才不稀罕你的这种宽容的让,因你在我眼里算不了东西!只是你永中年,我一直以为你是文化的,有人性的,现在我才发现你是猪狗不如,你应该操起手术刀,把你自个儿割一刀,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老怪物!”转过头,大踏步的向门外冲去。望着婵娟从门口消失,玲平觉得心中猝然一痛,不禁对中年说:“老板,对不起,我该走了,嫂子这次是动了真格的。”说完,车身追到门口,嘴里大喊着,“不要,嫂子!” 婵娟飞快回到家里,从里面锁上了防盗锁,这才背靠着门,任泪水齐下。这次她对中年是死了心的,她把他的《美丽的错误》与《尴尬恋》,像研究高新技术的,开始怕读得,读了后又通读了好几遍,局部地方,还用红墨水打了圈,划下了记号,有必要在吹枕头风那伙,令他坦白交待。因为她一直下了结论,书里的每一个情节,就是他的亲身经历。论理说,这是他在认识她之前的作为,可对一个爱得深的易犯酸的女人来说,实际中不搭理艳史旧帐,是完全做不到的事。 果然,中年后一脚跟了上来,掏出钥匙就是打不开锁,只好在外直摁门铃。心灰意冷的婵娟反而冷静了,总不能让那电子曲没完没了地呜叫。她抹了一把泪水,进里间细心收理了属于他的物品,特意装进了一个装垃圾的编织袋,走到门前,先挂上安全链,再打开了防盗锁,让门与门框有一条缝。她望见了他,见是张哀求凝视的脸,心底顿时却上复杂的情绪:愤怒,怨恨,悲痛。可她扬了扬手上的编织袋子,面无表情说:“这是你的东西,我准备扔到楼下,你快下楼去捡,要不然,叫拾破烂的给捡走了。” 中年看到了她手里的编织带,那上面蒙着一层油迹,脏兮兮的。一刹那间,他看到了她的冷酷无情,心一缩,嘴唇就惨白如死,可还是镇静自若说:“你把门打开,听我解释行不行?”她仍无表情说:“我对你死了心,不想听你放屁,门也不会对你再敞开。”说罢,就掏出手机对焦敏说,“你在办公室吗?……你去找个换门锁的,把我家里的门锁重换一把。……防什么?当然是防贼,花心贼!” 中年一下子慌乱了,他伸出手越过门缝,一把抓了她的衣袖子,脸上不再镇静了,哀求急促地说:“无论你怎么恨我,你得先把门打开。就算是你从此不再理我,有话还是能好好说的。”婵娟用力摔落他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竭力不使自己的声调发软:“你是大作家,会揣仿人的心理,我开了这扇门,就意味着让你狼外婆进了屋。”但她在僵硬的语音中,却带了微微的颤抖。 中年脸上如挨了一耳光的,却不得不低头,说:“好娟娟,就算我是花心的,也只是最后一次,你就原谅我这最后一次还不成?!”婵娟“哼”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易,狼外婆就是狼外婆。”想起不动又补了一句,“我已原谅了你无数的最后一次了,包括昨晚在床上。” 中年自尊受到了伤害,一股恼羞涌了上心头,眼里跟着湿润润的。他看不清楚门缝里的婵娟了,眼前只有薄薄的影子在泪影中浮动。他正欲说什么,偏生焦敏没有去找锁匠,却直接上了楼,想看老板的屋里究竟发了什么事。焦敏是性情中人,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几分,俩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合。她就先打了一串的哈哈,然后说:“老板,你先把门打开,让老板爷进去再说。我拍个胸,他不给你下跪,我来下。” 哪知见了外人,婵娟心肠更硬了几分,出嘴的话更刻薄,说:“可惜他的跪连猪狗都不如,他就是愿意下这个跪,我还脏了我的地方呢!你替我把他轰走。”焦敏一看事态不是她想像的那么容易,就拉了中年说:“我不论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我要你发一个誓,这次是真正的最后一次。” 中年本是自尊受了挫,不想再与婵娟哆嗦下去,既是她的下属在这里,也在说搓合的话,我何不顺坡骑毛驴,给她里里外外的面子。他强吞了一口涎水,忍辱负重说:“娟娟,我向你发誓:这次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以后,哪怕是误会也不会重演。”婵娟心动了,泪水也不争气跟了出来,嘴里却暴发的大喊:“你怎么做我都不能信任你。” 焦敏一看有门了,忙车转身对中年说:“你快说说,你这老板爷如何叫老板信任你……”可嘎地止住了嘴,因为她看到中年白净的脸上有好多条蚯蚓在蠕动,心里直呼:这下要砸锅了!果真,中年一把摔落焦敏的手,平静静地说:“丁婵娟,我这就滚的你看,这就滚起走。只是,你不把我的东西扔下楼,我就是你的儿!”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婵娟的家。婵娟本是谅解了他,才犯了女人的性子,此刻见他又臭又硬的样子,也不听焦敏在外的喊叫,她硬生走到窗子下,待中年走窗子下面时,不论三七二十一,就扔了下去,抽身回屋打开了门,已没有了焦敏的影子。她知道中年的牛脾气,那包东西他是不去捡的。而里面的一些衣物,几乎全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品牌,这一扔少说也是一二万,她心疼。 就在她扶着门框不知所措时,楼下面传来一阵躁动声,心电感应,该不是他被那包东西给砸着了,那里面还有剃须刀之类的硬件。她赶紧跑回窗子前,探出头一看,见焦敏吃力抱着一头是血的中年,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她就“啊”了一声,身子就瘫痪在地毯上。 众女目睹动真刀 29 绝命信珊珊惊家子 回头再说玲平,她也是从中年屋跑回家的,本意是,最好是按下葫芦,也别起来瓢。自打那天邂逅中年后,她家就像遇着了灾星,冒出的瓢儿葫芦太多,按下了这一个又冒出那一个。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自己辞去做下人的前后不点的功夫,更没想到她的一时情急,仅倚靠在他的胸前那么歇了一下,连渴望已久的亲吻都来不及啃一个,把中年受伤住院撇在一边,家里竟闹出了二件大事,几乎是人仰马翻。 一件是婵娟被送进了沈阳中医院,医生初步诊断:她由于易嫉妒,引起了轻微性神经分蘖症。又因为她有了孕育,她坚持要保下胎儿,所以她的治疗,不得不改在中医院。白天她瘫痪在地上,还是焦敏在医院想打电话向她报告中年的病况,手机通了却没有人接,她叫办公室的人上楼看看怎么回事,才发现她旧病又复发,昏倒在窗子下面。若是迟了,肚中的胎儿就保不了。玲平虽然嫉恨婵婵,但为自个的内疚落了泪,中年与婵娟都受到了伤害,双双都住进了医院,这都是那个像躺在云里,踏在雾里,那么缥缥缈缈的拥抱引起的,这“拥抱”就是白粉。 另一件就是临天抹黑这一伙,宫良一家三口刚刚放下饭碗,婵娟办公室有一个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珊珊的笔迹,上面写着丁婵娟和蔡宫良俩人收。既然她妈妈进了医院,她爷爷就自然有权拆信,这封信就这样给转送到家里来了。四娘瞟了一眼,脖子扬了扬,当信是催款单,自顾忙碌着收拾碗筷。玲平心里如灌了铅,寻思该不该去看中年,扭身就回了房。哪知他还没有坐热屁股,厅里就传来宫良捶足顿手的猛哭声,嘴里还直说,我的乖乖……珊珊儿,你做不得……傻事,千万做不得。你上一次当……算不了什么,只要你好生生回来,我会听你的……劝,不打那丢人的官司,撤讼,这份财产总是你的。……我蔡宫良这辈子做了什么缺德损人的事儿,你上天就这样接踵而来的惩治我。云云。紧接着是一摞碗跌碎的声音。 这无疑是一个炸弹,骤然间在屋子里爆炸了。玲平顾不得在房里穷相思了,跑了出来一看,只见宫良神志迷离而痛楚在摇头晃脑,鼻涕口水糊了一脸,泪珠一粒粒的滚落,纷纷的击碎在衣襟上面。而四娘愣在厨房门像尊菩萨,手里空空如也,脚下如是一堆废墟。玲平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吓得他已经干涸的眼睛又被泪水所淹没。 玲平赶紧蹲到宫良膝下,急迫问:“这是怎么啦怎么啦?”四娘也醒悟了,颤抖抖蹲到他的另一边:“珊儿出了事出了事吗?”已是泪流满面。宫良突然站起来,猛吼一声:“哭什么?通知开大家子会。”玲平知道事闹大了,赶紧拿起了电话,从宫良的兄弟辈们起,到自个这一辈份懂了事的,挨个个通知到人。这个大家子会议,跟党中央全会一样,是难得开一次的。不同的是全会是例会,有事没事也要开。可她家这个大家子会议,不是例会,可以好几年不开,就是与婵娟打官司、给盐平的家教,宫良都只是直系亲属范畴内通了一个气,还没到兴师动众开大家子会议这一步。可见珊珊惹出的事可不老小。 盐平接到妹妹的电话,一听是大家子会议,吓得好半天没有回声。玲平急了,说:“你听清了没?”盐平急得在电话变了腔:“说好老弟,爸爸前几天都家教我了,落得我屁股至今不能落凳。这老不死的,怎么又想起不动要扩大的?”“你欠揍你呀?!我看你是还没有家教够!”玲平凌厉地啐道,喘了一口气,软了声说,“你直管来,是珊珊出了事。”她能体会出他的心有余悸。 就在盐平出狱不几天里,宫良把她和妈妈打发回各自的房间,不许她俩出来劝阻,用浸泡在水里的细竹篾,要狠狠抽打脱光了屁股的盐平,轻则小几十下,重则逾过百,逼他悔过奸淫琼思的罪恶。起先,她在里间只听外间打一下“嗯”一下,没多久,篾皮一响,估计是盐平被打得皮开肉绽,只有杀猪般的嚎叫,却不招,反而一口咬定:琼思于几个月前开始勾引他,与他有奸情。琼思之所以告他,是那天晚上盐平良心的挖掘,觉得对不起大哥,更对不起老爸,执意不上琼思的手,抓扯中他把琼思推到了沙发至昏过去。 外间,宫良不相信自个的耳朵,气喘喘问:“她勾你?你几伟大!”就又一篾抽下去。盐平又干嚎一声,说:“就是因为她平日装得伟大,伪装成正人君子,我才着了她的道。”宫良累呼呼说:“哼,我看是你想迷惑我着道,颠倒是非。”“啪”地又响起皮肉声。可这次盐平不嚎叫了,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你怎么打也不吭声。 这时四娘顾不得什么清规戒律,从里屋跑出来,一把夺下宫良手里的篾皮,说:“你要再打就打我,我替大儿媳代过。”说着,又抱起衣服丢在光屁股朝天盐平身上,踹了他一脚说,“你还有脸呆在这里,滚!”盐平乘机捂了衣服,跑进了卫生间。耳朵却听着客厅里。宫良气粗的声音:“你……你怎么说,代大儿媳的过?”四娘犟嘴的声音:“你也是老糊涂了,你想想,她……行为稍检点点,苍蝇还能叮无缝的鸡蛋?!” 宫良说:“大儿媳会有不检点吗?”四娘说:“这几年她一直守着空房,恰如狼似虎的年龄,哪还能检点得起来?!”宫良说:“胡说,她不是有营平在吗?”四娘声音像苍蝇在嗡,越来越小,末尾,高了声说:“……你平日总不是嫌清一色的孙女花吗?这下可挑明了,环姻环云是咱唯一正宗的一对亲孙子。你说说,这份上,她守得了空房的?!母狗不摆尾,公狗不敢上背,这是逻辑。你这下该信了吧!” “啪”地一记脆生生皮肉响,宫良大吼的声音:“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都给我滚!”接着是四娘声嘶力竭的哭声和嘶打声:“好啊,你敢打老子,老子跟你拼了。《红楼梦》贾府里,还有一对石狮子是清白的。你蔡家呢,以你这老东西为首,上梁不正下梁歪,吃狗肉吃上了嫩豆腐,这街上哪个不戳你的脊梁骨……” 待盐平冲出来时,玲平抱着歇斯底里的四娘不知所措,而宫良老疙瘩树皮脸上,竖竖横横爬了好多的红“蜈蚣”,窝在沙发里喘气如牛,先是捶阁下顿足,嘴里叽里呱喽什么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之类的乌语,后手指着玲平颤抖地说:“玲儿,你放开她,我要她说清楚,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你们娘儿们的事,说!说不清,你们一个个替我滚!”他的声不威而严。 四娘被玲平一放开,反而又畏缩了,讷讷说:“我一急,什么话就没遮掩了。要要说,我说你……也不是指你的生活。”宫良得势不饶人,讥笑地说:“这么说我是政治上有问题喽,好啊,你再像那几年去写我的大字报呀!”四娘脸刷地苍白了,好一会突然爆发地嚷:“说就说,你那几年是怎么发家的?”宫良如蛇被打中了七寸,一下怔住了,脸上定了格,一时说不出话来。四娘突然哈哈一阵笑。 笑得玲平心里如吞了苍蝇的,忙紧张地蹲在宫良膝下,推着他说:“爸,你该……不会是贪污受贿……发的家?”宫良经她一推揉,头如打过霜的秧苗尖,蔫没了劲,言不出声。四娘神经质笑过之后,却又平静了,说:“玲儿,他还没有到那一步。他那时手里有权,一面当官做老爷,一面办了一个企业,挂靠在局里,就是现在二嫂的月宫集团。起家没有一分钱,他就与深圳来鲅鱼圈的一家国有企业,说是搞联合开发。他出地,人家出钱,赚了钱按股份制分。他出的地,是在村里打的白条子拿的,他把人家的钱拿在手上了,交了村里的土地费,又拿土地去银行抵押贷了款,开始了土建。” 玲平瞪着大眼睛,说:“这没有错,大家都是这样发财的,刻薄一点说,就是变相化公为私,党也是半抱瑟芭半遮脸,提倡呀!”四娘敛了眉头,叹口气,说:“原本若是这样,咱这良心、道德用不着还老受谴责什么来着的。”玲平不屑说:“奸商奸商,不奸怎么叫商呢?生意人可不是学雷锋,没什么道德良心的。”宫良突然开口骂道:“放你妈的屁!”骂完了,“嘿嘿”几声,又是一脸虔诚,说,“是的,我当时良心是叫狗叼走了,那几年人人都在变着法子找钱,我也黑了心。鲅鱼圈值钱的就是这个港,我买下地就做仓储,开始土建那伙,我就动心思找对方的茬,打了一场马拉松的官司,我输了。输,是在情理之中的,结果赢得宝贵的三年。我赚来的钱,足够赔赏人家的那笔钱。这样,我就白白落下了四十亩地,和几万平米的仓库。” 玲平这才明白了他俩受谴责的实质处,忍俊不禁问:“那又是什么使你感化了的,靠毛泽东思想?”宫良凄凉摇了摇头,说:“靠蔡家巷子丁屯街。”玲平大惑不解,懵懂地反问:“巷子,街,能够感化人?那不比寺庙还要灵?”宫良浩叹一声,说:“唉,若这条巷子是庙的话,那这一条街的人们都是菩萨。我每天早晨四五起床,起了床就倚在窗台上做交通警察,王家的豆腐脑小吃店的老板起来得最早,五毛钱一个包子,卖多少包子才能赚多少钱?!田家的毛嗑店田老板起来的第二早,炒瓜子的炉火映在他脸上,像钢铁工一样红膛膛。他们这才叫勤劳致富,规规矩矩做人啊!” 玲平心里陡然一线亮,暗自说,爸爸啊,当局者迷,你还是在那个赚钱的位置里,你是悟不出这个理的。不说这条街的老板在赚辛苦钱,就是诸多的外来工,冰天雪地一大早,穿着清一色的油腻腻的绿军棉大衣,围在一溜的四轮拖拉机旁,双手筒在袖筒里,跺着脚哈着热气聚在街头上,等候着雇主来挑选,就像被卖的驴子在市场的命运那样…… 自打盐平挨了家教后,玲平似乎重新认识了自个的父母,可盐平就没有认识。既是妈妈都说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还在乎什么的?他的气焰异常嚣张,逢人就讲,四处散布说:“琼思那老娘们的,打咱从当孩子起,见过了她的身子。”隔壁有人接了他的腔:“吹!眼下什么都要上税,到银行存钱都不例外。可你吹多了,上嘴唇搁在地上,下嘴唇搭上了天,你都用不着要上税!” 盐平一硬脖子,白眼说:“我吹了是你小娘养的。她胸前吊的二个奶子,那时是一挺挺的,是我嘴里的常客。就是她拉尿,我也在场的,圆圆两瓣屁股,白得如粉搓雪捏一般。嘻嘻,最有趣的是那尿声,一片晰晰,急促促,像雨滴盆响般的。你们凭心想一想,咱大哥有了外遇,她闲着身子,还有不柯我这小相好的?我被她柯烦了,生了厌,凭她胸前吊的那二个布袋子,吸引不了我了。就是龙凤阁浴池的陪浴女,陪洗澡带‘上听’,不收我的‘上听’钱,出来还请我上‘369’吃狗肉,她那老菜苔又怎么的?” 好话从盐平嘴出来,街坊邻居还信不着,可苍蝇就喜欢叮臭肉,人们开始用异样的目光看待琼思。一传十,十传百,传到玲平耳朵里,就成千成了万的了。不要她信,她也会起疑心,接受不了。因为大嫂做人和为人,不像二嫂争强斗智、心术利害,尚德不尚才,一直是他心中的楷模,受到他的尊敬。自己要做女孩子,她理解,还给指明了光明路。可惜蔡家门口没有石狮子,也不能证明这个家是不是清白的。 他就去找了琼思,照本宣课说了盐平的话,末了,虎视彤彤问嫂子:“心放在中间说,你是不是自觉自愿让大哥戴那顶绿帽子的?”琼思哪会晓得恶人先咬一口的,本来已是伤心已极,整夜整夜以泪洗面的。现听小姑子一问,倒平静了,她说:“我是啥子人,你从小没有一个辨别的?我是就我,我不管人家怎么来看我。”玲平掀眉瞪眼,说:“可我四哥说的有鼻子有眼,在老爸的篾皮下也是这样说的,连你的白屁股布袋子的,都描述得惟妙惟肖……” 琼思给激怒了:她作为长嫂,从小怜爱盐平,与众弟妹有不同。那时宫良夫妇受改造不能四处走动,他自小同随她玩耍,脚手不分,刻未暂离。那时盐平还未上小学,就已得她的手引口传,几百字进了腹内,其名分虽系叔嫂,其情状有如母子。想不到长大了的小叔子,随着物欲横流,已变得面目全非。玷污了她身子不说,连仅有的良心都成了黑的,甚至还想把自个的名声都搞臭,可恶之际,悔恨自个太“农夫”,让蛇咬了致命的一口。 痛定思痛,琼思不再软弱了,也不再沉默不下。她歇斯底里对着小姑子吼:“是的,是我养了小叔子,连还在上大学的一儿一女,都是你四哥种下的种,你这下该满意了吧!”玲平哭着跑出了大嫂的家老远,还听能到琼思断断续续的声音:“……你转告那……畜牲,我先跟你大哥离婚,再与那畜牲……打一场官司,我就不信这人间没有正道。” “爸爸,你这脸上是怎么啦?”不知什么时候,婷娜的声音把玲平从沉思中唤醒。婷娜身着一套警服是刚从麻将馆出来。自打她男人从营口回来,她有好多天没有上这里,并不知道家里的事。刚才接到玲平的电话,也是大吃一惊,不知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她一面将馆里的赌客打发走,说是今夜公安的有行动,大家回避一下的好,清空了屋里的赌客;一面吩咐酒鬼男人麻利地收拾好场面,到369狗肉馆备好烟酒茶水,迎接这家族与会者。从容布置好这一切,她自个就先上得楼来,接驾爸爸妈妈下楼。每次召开大家子会议都有是这样,会址并不在宫良家里,往往选在公众场合,什么茶馆酒店之类的,有了她的麻将馆之后,大家子会议就理所当然由她出面操持了。 宫良听大女儿这一问,脸一热,一时唯唯喏喏,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倒是四娘如若无其事,把大烟管往他手上一塞,笑在前,语在后,说:“没什么的,是我给他脸上画的,都好多天了。”婷娜见俩老倒不像吵了架的样子,生疑说:“就为了这,要兴师动众开这劳什子会的?”四娘眼睛没有看她,却落在宫良脸上,伸了一只手轻轻抚了几下那些横生的蜈蚣,另一只手扶宫良起身,头也不回地说:“欢喜闷在心里头,我们打的是高兴的架,没有必要给外人看。” 婷娜懂得“外人”的含意,是指直系亲属之外的人。她赶紧搀着宫良另一只胳膊,脸更生了疑重,悬了心问:“这……”四娘腾出手拿了茶几上的信揣进怀里,说:“这不是一句二句就能说清的,待会儿你就知道的。”说罢,回头又对玲平说,“柯你大哥。你大哥也是的,几十岁的人,再疯再野,这家也不能丢啊?可他好,一走几个星期,连个电话也舍不得回的,真是!”直到仍在一怔怔的玲唉了一声,才搀着宫良出了门。 其实恰好今天营平回到了圈子里。就像跟珊珊说的那样,营平的生意并不止胡伟一家,他的生意大着呢,条条道路通着“北京”。那天在珠海船码头一别珊珊,营平带着旅游团周游了珠海、海口、三亚及叫不上名的海港小市,回到鲅鱼圈,已是二十多天后的一个傍晚。他先把昵昵女母女俩送回家安顿好,车身返到办公室处理了积累下来的文件,燃起一只烟,踱到窗子前。窗帘早已被暮色小雨染得蒙胧胧,屋檐下的雨声淅沥。他这个公司有好几处实体,份量大的要数浑河油脂厂,透过窗户,隐约能见到庞然大物的轮廓,这就是浑河油脂厂。这个厂是股份有限公司,另一家股东是南韩的油脂会社,只占30%的股份,所以他在这个厂里是“三肩挑”: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和总经理。由于这个厂的年产值数亿元,他的身份如他手里的钱一样,在圈里含金量特重。但近两年农产品难做,豆粕与油一跌再跌,豆粕最低降到了一千三百元一吨,是“豆粕大战”价格的一半还不到,所以他去年亏了四千万元。做的越多越亏,今年他索性不做了,停工停料,要亏也就亏几个固定的费用。就这时,韩国股东,就是那个一同到南边去的小个子男人,给他建议说,你坐以待旦,不如进口“毛豆油”,来料加工的形式进,免税,然后在厂里加工,复出口。他在计算器上拨弄一阵,就是各个工序卡紧,也只是薄利。精练油本来就是“规模效益”,这得进多少万吨的“规模”,才能有较大的效益?韩国股东见他提不起兴趣,诡谲一笑,附在他耳朵跟前嘀咕半响,末了说,这是油道上的绝招儿。他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说,这不是油耗子?何况海关层层加大打击走私的力度,汽油与食油,比当年打击走私小车和空调压缩器还要厉害。抓鸡不成,反丢一把米。韩国股东窘迫一笑,说这话说差了,用你们中国人说的,打擦边球。进口二千吨“毛豆油”,放一只小船到大油轮上提货,给你装了二千五百吨,海关的说,多少,你说二千吨呀,海关核销本上就登记了二千吨,实际上复出口后,你就把多下来的五百吨在国内市场低价销售,这五百吨就有货值的一半利润。营平还没有想过来,问:怎的?韩国股东神情激动,说,这五百吨沾来料加工的光,不缴关税,成本才三元钱一公斤,而国内的食油,七、八元钱一公斤。你说说,若是把规模做大一点,你的效益不就大了?营平微感害怕,声音抖动说,海关不是吃素的,你说二百五就二百五啦?韩国股东通达世情,说,你不看他们是国门,“油”一撒到,照样转得开。他看营平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又善解人意说,我有这方面的关系,你想试试,我带你去见见。营平心有所动,犹豫地说,好……吧,先见见,叫他现在过来。韩国股东哈哈大笑,说,不是这里,而是南边沿海小不点港口。营平懵懂懂,说,小不点?韩国股东老道地说,小不点不起眼,小不点不能停大油轮,最重要的是,干什么都要像打麻将的,成一条龙才有大和牌……营平这才意味深长啊了一声,眼睛慢慢明亮了,说,中,要我干些什么?韩国股东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脸醉眼酡说,你拿着本票提货。再嘛,我出露易十三的洋酒,你陪“国门”喝酒。营平会心笑了,这“洋酒”决不是酒,是“油”,哪里不浇哪里就不转的那种油。这“洋酒”国人最爱喝,喝醉了喝倒了,纪检委书记也没得说,要查那些“洋酒”儿,上级得先把经费拨…… 不用说,这次考察他是满意的。他柯来财务、单证和报关的几个负责人,从贷款到报关,都作了布置。这是他在海口那几年留下的习惯:赚钱的生意没命地挣,潇洒的日子没命地玩,这一点,他比在家里有能耐。他打发那些人回去后,仍没有疲惫的感觉,就靠在大班椅上重温这几天陈事烟云。哪知沉默了多时的柯机骤然响了,他打开一看,是老爷子的,玲平来的,却没有去理会,一边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对柯机自言自语说,叫你个头,哪一次落脚回圈子里,不是先回你那儿的?!他说的倒是实话,也是多年留下来的习惯。 敲开老爷子的门,只有玲平一个人在,营平里外看了惊奇说:“爸爸妈妈呢?”玲平拉了他就往外走,说:“就等你回柯,你就死人不复柯。快,今晚要开大家子会?”一句大家子会,把营平僵住了身,怔着不走了。玲平回过头,催促说:“走啊你!”营平回了神,出手拉住玲平:“老弟,跟我说清楚,这会涉及到我吗?”玲平平日总嫌他在家没骨气,可怜他,就实说了:“与你没有关系。”营平脸上恢复了刚来时的神色,几个大步就下楼梯,把玲平甩了老远。 玲平恼他不近人情,就不轻不痒说:“你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营平敏感地站住了,盯着他问:“什么意思?”玲平见不得这种自顾自的自私样子,就没好气说:“三哥与大嫂又升级了,你打算怎么办?”营平吓了一大跳,原想琼思关了门打了一场架,再也不会把这丑事掀出去的,一听老弟一说,暗自喊了声完蛋,顿时灰了脸,却又不知“升级”哪一种的升法?他四处瞅了瞅,一把拉玲平进了屋,背靠在门上,含了小心问:“他俩……又到一起了?” 玲平呸了他一声,说:“嫂子要与你离婚,同三哥官司见底。”营平傻了似的,喃喃说:“怎么会是这样呢?那圈里的人不都知道了?”玲平说家喻户晓,就把琼思与盐平恶化的始末给他说了,最后哼道:“你想的是你的面子里子,可你曾想到大嫂是如何的痛苦没有?”说了,拉开门就率先下了楼。 再说盐平放下玲平的电话,仍心有余悸,埋了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算是大家子会议不再用族规来教训他,可他在一排子长辈面前怎抬得起头?他图渲泄进仓之恨,把琼思诋毁得一无是处。可惹来了许娇美劈头盖脑的恶骂:你挨刀子的,是不是你妈生你时,憋了你一口气,事事你就缺个心眼,转不过弯?娇美本是多天没有理他,连他出了仓都不让他拢身,听了她的臭骂,眼睛一亮,以为是对他解了冻,他上前抱了她就亲嘴,眼睛的神色却在问她:怎么缺心眼我?娇美一把推他好远,嘴里仍是不干净,说,你想,你把她搞臭了,你又香到哪里去?狗屎不臭挑起来臭,这理儿还要人教吗?盐平一听傻了眼,却犟着脖子说,我本来就是臭人,充其量是臭名昭著。可对她不一样,我让她没脸走不出家门,即使走出来也抬不起头。娇美戳了他的额头生恨说,这固然图了快意,可你想到没有,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若把她逼急了,她反咬一口有你好受的?!盐来被她一戳来了勇气,一手抱了她,得意说,牛皮不是靠吹的!要是怎么样,我还出得来吧?娇美这次没有推开他,双手反而搂了他的脖子,含了哭腔说,可你的案子却没有被撒除,人家只是解除了对你的拘留,隔几天你还得上局里汇报。你在外面优悠闲自在,是凭大姐的关系,能烧得动香,佛脚爷才给你取保候审,就像拴了鼻孔的猪,绳子稍稍一紧,你就得乖乖儿进去!盐平身子一抖动,僵在她胳膊圈子里,硬硬地说,既是这样子,你说了你要拿刀子捅我的,还啥对我好的?娇美生怕他跑了似的,泪出流了出来,咽咽说,好你个恨铁不成钢的东西,我脱生脱馋了,就像凉台上养的母鸡,嫁了公鸡就怕公鸡突然飞了…… 这是前几的事。这伙儿,娇美洗完了锅碗,一边甩着手上的水滴,一边从厨房走了过来,见他发愣,若有所思,就柔了声说:“你看你又发呆了,屁股还在疼痛着的?我听说有伤口的人不能吃酱油,害得我乱炖里都没有放它,一嘴里不是味。”说了,想入非非就抿嘴笑了。盐平经她一笑给醒了,生烦说:“莫名其妙笑咋,喝了笑鸡巴汤你?”娇美咯咯笑出了声:“我听人说,带伤的人吃了酱油,伤口好了就落一个疤。我陡然想起你屁股是见不得人的,要见……也是灯一拉,干嘛要它那么好看?我就笑了,笑自个自我多情,脱了裤子放屁。” 盐平想笑,却笑不出来,仍捧着脸不言声。娇美本是想让男人开心一点,见不凑效,敛了眉说:“是了,你愁着脸,想必是那老不死的又打来的电话!他嫌你屁股只是开了花,今天是不是要拿刀把那玩意割了,他才安逸得了?你不要再理他,就是要去,得由我去对他讲,肥水不落外人田,不点的事算啥玩意艺,哼!”说罢,撩起腰间的围裙搓干了手,去推他。盐平听她一说,眼里一抹亮,放开抬着腮窝的手,反抓紧她的手说:“对,你做我的代表,快到大姐麻将馆替我开大家子会。” 娇美感受了他的手紧,任他握着,头倒是空了,急忙说:“什么,不点的事还要闹到上纲上线开大家子会?好,我去,你那一排老不死的不怕丢人,我这小辈儿怕什么,猪是死了,再开的水也是冷水,咱才不怕呢!”盐平大受感动,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细说了这会议与他无关,也讲了他没有脸面去见众长辈,末了说:“大哥不在家里,要那骚货做了代表,我去了不正好碰在一起,这要起尴尬的……” “啊,是这档子事!”娇美不让他说下去,挣脱手立起身说,“晓得尴尬你啊?提起来我就替你害臊,你那玩艺到哪里不能去止痒,偏生放到那死母猪眼窝里。人家的男人都像玩手机玩汽车,都是往小的找,你倒玩转头了,跟咱乡下人吃饭一样,择碗大的拿。如今到了这坎上,你推我去抛头露面,我才不干呢!”她这样说,是她的心机:你既是怕见长辈,说明你还知道人间有羞耻二字,脸上还没有成鼓,还不是牛皮蒙起来的,还有得一救,咱就是要你在这种场合害害臊,收敛你那见不人的心。 盐平哪揣得出她的这番心思,忙跟了站起来,抱了她的腰肢,想用枕头工夫软化她,花言巧语说:“好老婆好老婆,夫妻不是同林鸟,老公有祸老婆背……”娇美的心差点动了,却也好笑,但脸上仍蒙上一层霜,淡淡说:“我去也好。你得让我打个电话,先问问那老不死的,男人在家,女人能不能做得代表?”这句话真灵,盐平乖乖放开了手,说:“不要问不要问,我去我去。”他知道,家庭无论开什么会,都只能是男人去,娇美一个电话打过去,这不等于娇美刚才教训他的,拿了棍子往狗屎堆里捅,没臭找臭吗? 他只得下楼来,下一个台阶得五秒钟,才蹭到老革命活动中心。369店又在杀狗,顺姬在廊檐底下站着,指挥着丈夫用油炉子喷火去狗毛。她偏眼尖,一见盐平来,抿着嘴笑,迎了二步一把拉住他,亮了声:“这不四老板吗,怎么撅了屁股走路的?想必是身子亏了,我这狗玩艺特意跟你留着的。”盐平听出她话里有病语,哪还有心思来说笑,忙低声恨恨说:“我的姑奶奶,你闭住嘴巴好不好?”因为婷娜的老公在这里订了酒水,说是开家庭会用,所以刘老板多少晓得里面的内容,一把拉过顺姬,笑道:“你他妈的真是二五眼,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恨不得在电闸子里张扬呢!四老板,狗鸡巴还是留给你,你自顾开好你的会。” 盐平只得低了头跨进门去。客厅里只摆了三张桌子,桌子上的麻将没有了,却换了生果瓜子糖果之类的。屋里有了不少人,都在来回走动,说着相互寒暄之类的话。客厅上方,多了一个神龛,里面供着一个他也说不上是谁的塑像,是一位蓝衣老老,神像相貌极慈善,庄严宝相之中笑逐颜开。三柱香燃着的,淡淡的烟就绕着那具塑像,漫无边际飘渺。他趁人不注意,顺着墙壁进了旁室,找到一个背靠墙的位子,坐了下来,只要头一抬,就可以见到摆在神龛下的第一张桌子。他知道,七大姑八大姨,叔伯亲戚,都会坐那一桌,而首席,则总是由宫良坐第一把。 其实,宫良的父亲是大户,有好几个大小老婆,十几个儿子女儿。在这伙姊妹里,宫良是最小的,还是小老婆生的,这位置怎么也轮不到由他来坐。可这里有一段心酸的悲欢离合,使他顺其而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原来宫良的父亲是江南人,早年在武汉与洋人做猪鬃桐油生意,猪宗本小利大看不起眼,却是洋人眼里的黑金子。后来竞争对手多了,加上四五年赶走日本人,中央政府清理汉奸,他疑了心,怕人家误会他与洋人贾商,有说不清洗不掉的汉奸之嫌,就先遣一大家子家眷至上海徐汇县落户,后带了最得宠的七姨太和宫良进了关东,躲避在营口盐成村安了家,自个却隐名埋姓在沈阳露面。用带来的江南的织布设备、原料和技术,他在沈阳轻车熟路开了纺织厂,兼做鲅鱼圈至沈阳的海货。沈阳气候冷产不了棉花,他织出来的布特红火着的,布就像是白花花的大洋,用不着外销就被抢购一空。直到新中国成立,他看到了新机,只身回了上海与新政权搞公私合营,沈阳的工厂和几年经营的钱财,就这样全部交给了七姨太掌管。后来上海的“打老虎”运动一开始,他成了纸老虎,家产与工厂全部被没收。他再次落难,举家从徐汇来到了沈阳,用沈阳还没有来得及被没收的钱,打发了大大小小的老婆,身边只留了七姨太,重新登记结了婚。自然灾害那一年,他把跟着他来沈阳的儿女唤至床前,指着七姨太,说天灾人祸,这个家还得靠她。无论正出和庶出,你们共是十八姊妹,手拉手就是一个圆,她才是这个圆的的中心点。说完就离开了人世间。可她这个中心点没有过到五六年,就被整得死去活来,最后连哪个来接她的中心点都来不及留下,她就含羞跳进了渤海湾的海水里,可构成一个圆的后人,最终连尸体都不曾找到。 就在盐平发怔中,他突然觉得衣领子一紧,身子被提了起来,定神一看是营平正咬紧牙瞪视着他,眼睛里几乎在冒着火。他心里头连呼不好,就结结巴巴说:“大……哥,你……”话还没有说完,左脑门子就挨了一记重拳,身子偏生还没有动。容不得他喘气,脸上又挨了二耳光,身子才被按捺回原来的位置,头冒着金花,像跌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四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攀附。 “啪”,又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声。他清醒了,摸了摸脸,那上面没有感觉,抬起头,才看清宫良挥手又拍向营平,知刚才那记耳光的响声,不是自个脸上的,来自大哥的脸上。他再瞅了四下,门是紧关着的,屋里只有宫良、四娘、营平和玲平,想必是宫良看见大哥在打他,特意替他报仇的。其实,宫良并不知道营平打了盐平,而是四娘悄然告诉他,说营平回来了,才撇下了寒暄的人,跟着进了里间,要四娘把关上,一是教训大儿在外面纳了二奶,二是问问珊珊的事。 所以宫良打了营平二耳光,末了一脸怒气骂:“混蛋透顶的东西!”营平被二耳光揍得懵懂懂,莫名其妙跟着问:“我,混蛋透顶?爸爸,你是在说我?”宫良不搭话,又扬起巴掌,却被四娘一手抱住。四娘低声对营平恨恨说:“你们呀,都是稀泥巴扶不一壁!你是老大,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也不成气候,在外沾花惹草……”营平的脸一下如血,这才明白这二个耳光的来历,低声诡辩说:“妈,琼思……只会屙……提酒瓶子的。”四娘噎住了,末了摔开宫娘的手,高了声说:“再大的事儿,你也得先……汇报。”说完了就直递眼色,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又说,“你爸爸是想先摸摸这封信的底。”就轻易把话题给转了。 营平却不敢先看信,乖巧地扶了宫良坐下来,侧头察言观色,倒吓了一跳,不知是宫良吃过了几杯闷酒,还是一时的气急,脸上挂满了红晕和痛苦,整个人就像一具木乃伊。宫良坐下,一举目,见营平站在跟前,神彩飘逸,一脸富态,又瞧瞧看看盐平,人长相没有错,错就错在心不咋的,所作的事荒疏,忽又想起死出的汉平,再回转头看看立在跟前的长子,自个即将行土之人,蔡家总得有根梁柱,何况四娘说得没有错,无后为大,就把近日嫌恶之心不觉减了八九,半晌才问:“你跟珊珊分手有多少天?” 营平一时摸头不知脑的,看了看不见婵娟的影子,脑子里立即闪现出珊珊分手时的情景。船离开码头那伙儿,珊珊像生死离别的,哭着腔只会说,大爷再见,大爷再见。他手扶了船的铁栏杆,挥手说,祝你蜜月幸福。他当时心里却还说呢,琼思出闺的那一天,都没有流这多泪的。 难道她……他赶紧对宫良说:“我们分手都快一个月了,珊儿怎么啦?”宫良抬了抬手,四娘嘴张罢几下,只说了珊儿,泪水如泉水涌出。营平意识到了什么,接过纸一看,是珊珊的一封信。上面写着: 妈妈、爷爷:您们好! 也许,你们看到我的信,或更长一些时间,我可能没有了小命。因为我发现了胡伟是条色狼,而且是条大灰狼。他还没有从我身上骗到钱,不会就此善罢干休;我活在世上,唯一对不起你们的,就是没有听进你们的劝告,让他骗了。所以我也不会心甘,他与我,不共戴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所以,若是我技不如人,死了,你们不要替我报仇,我只要你们原谅我,就像原谅我小时候打坏了一件贵重的东西一样,我把我自个给打碎了! 爷爷: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我只求你撤除对我妈妈的起诉。人,得把心放在坎上说。我妈妈能有今天,她得感谢你,感谢你给了她的基础。可她如今的财产,比你那时来的正大,完全是她的智慧与双手致富的,你没有权利当那个蒋介石,动不动伸手就去摘人家胜利的挑子。我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的。 妈妈:你放弃蔡家的财产,安心找一个好男人,离开蔡家,好生替我生个接我班的,长大还你养育之恩之情!我前几天突然发现了一个人,他一张女人般的脸,却好有男子的气质,鲅鱼圈美男子固然多,可不是俗就是媚,只有他能配上你。他就是我老姨打工的老板,好几次我都这样想,若是在认识那个骗子之前见到了他,我会追他到手,我的生命将又是一页。虽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样的名子,也不知他是不是有了家眷,但我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像我的国家一样,面对机遇与挑战,你要如何去挑战,怎样才能抓住机遇。我爷爷曾给了我父母辈的五份机遇,可唯独只有你去挑了战。你若不拿起当年的勇气,九泉之下,我也是死不瞑目的。 妈妈、爷爷:在我临死之前,我叫那骗子反倒悟出了一个关于钱的道理:没有钱,被小人欺,有了钱,却被坏人欺,与其这样,不如做一个正常社会心态的、没有太多钱也不是一点钱都没有的人,小人欺我欺不上,坏人欺我划不来,道理就这么简单。被坏人欺,我和我的父亲,都是因为有了钱被坏人“欺”死的,这是蔡家血的教训,还用我多说吗?我要说的是,我偿到了没有钱被小人欺的事。其实,我不用说你们都懂这个理,因为你们是靠着那道理发奋发达的。可我还是要说。 那天,我没有留下那个骗子,让他去了珠海。隔了一个时辰,然后送大爷一行也去了珠海,因为深圳去珠海,隔一个时辰有一班快船,我怕他们碰在一起尴尬的很。等他们船开了,可我摸口袋,只有卡,自动取钱卡给封存了,二十四小时才能用。我摸遍了全身,翻得手腕包底朝天,只有一个钢蹦儿,不说坐公共汽车,就是从蛇口打一个电话到深圳,也凑不够数。我无奈里足足走了五个小时,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我同学上班的地方。我同学她望着我一脸的狼狈,说,富婆,怎的?我说,不怎的,成了穷妇,想讨口饭吃。她哈哈大笑,说真逗,前天还珠光宝气的?我说了原委,她失去了笑容,小声说,凑合吧,我手上十元钱,够吃二份盒饭的,回家靠锻练了。我说,借吧,我明天来还。她压低腔,说,深圳什么事都好商量,唯独借钱,你开不出口,开了口也借不到。我说,怎的?她说,丢人。我说,那比上床还丢人?她说,上床才不丢人呢!在深圳,并不是每一个女人就够上床的档次。 吃盒饭就吃盒饭吧。装修稍好点儿的馆子,我俩看都不看,最后选了一家破破烂烂但还算干净的地儿,我大大方方坐下:小姐,二份份饭。那小姐眼睛长在额头上,说,份饭也有标准。我同学说,五元的,二份,要赠汤。饭菜一丁点,像喂猫食,我欲言却被我同学悄然拉住。汤端了上来,我更不乐了:这分明是洗锅水。谁知小姐一脸鄙夷相:哟,那点儿钱想吃什么?吃共产主义,可惜身不逢时。我同学强摁了我,忍气吞声付了钱。待走到路上,我仍悻悻说,太丢份儿了!她说,哼,不看你花枝玉叶,在那地方用不着。我说,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她嗲嗲腔说,先生,做不做生意?一‘炮’便宜,百儿八十的。我吓了一跳,说,真是鬼深圳!她收回了扮象,说,你是高高在上,饱汉不知饿汉饥,鲅鱼圈饿汉多,比深圳还鬼得很!我瞪大了眼睛:是吗?她说,我出来了多年,我都知道还有一首歌谣:熊岳偷,盖县抢,鲅鱼圈的女人街头淌…… 妈妈、爷爷:鲅鱼圈是这样子的?就在我打住笔的这当儿,香港台说了一条惊人的消息:拥有大几百亿美元的世界首富盖茨,他打算家里每人只留二千万美元,余下的都捐给人。若是真的,你们不妨也试试,留个养老费,多的都捐给人! 吻您们! 爱不够的珊珊 X月X日 这孩子,营平看了结尾就好笑,但他不敢笑。一踏进家门,令他恨不得钻地缝的烂事接踵而来,自个戴了亲弟弟的绿帽子不说,圈子里已是风雨满楼,叫他极讲面子的人如何出门?自个纳二奶的事也在家里穿了疱,养情妇、纳二奶,在圈子里特露男人的脸,不养不纳的反而没有出息,可万万没有想到,沉在水里多年的葫芦,咋就在家里浮起来了?眼下一个珊珊,就一纸之言,闹得动了开大家子会议的份上,也许不是好兆头…… 很快,惧怕与悲痛占满了他整个脑子,他赶紧说了深圳之行珊珊的行踪及住处,还有他此刻才明白的疑惑,末了说:“这如何是好,二弟英年早逝,珊儿的妈妈在圈子里是女强人的角儿,可算得生意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一旦年岁大了,珊儿就要像样的出来接她的班,这可是千秋万代的事!”语意萧索,似乎兔死狐悲,十分的心灰意懒,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宫良不容他忑忐不安想下去,即刻说了会议的打算:珊珊事儿不小,她是老二的一根香火,自个与二儿媳妇打官司无论输赢,这笔偌大的财产,无疑是珊珊来继承,跑不出是蔡家的。而珊珊万一有个三长二短,这笔财产就不是蔡家的了,听说她肚里都怀上人家的野种。所以,他要亲自去深圳,一定要找到珊珊的下落。另外嘛,征求大家族的意见,这场官司还打不打,若是要打,怎么才能打赢,这就是会议的主题。 末了,他顿了顿,浩叹一声,对营平说:“不知是我前生做了什么孽,家门近来总遭不幸。盐平的事,我都家法教训了,听说大儿媳蠢蠢而动,到处要一个说法。唉,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回去好言相待,这事可不能跟着起哄!”说罢,也不待一伙人回答什么,就率先去了客厅。 众女目睹动真刀 30 干父女淫伦种双龙 新屋子这边为珊珊一封信兴师动众开“全会”,那边老屋子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盐场村的旧址,仍有一排排的渔家老式房,房子的门窗,有的关着,却都已残破败坏,屋外的墙壁上,都积着厚厚昏灰尘,屋角檐下,已结起蛛网。一条狗被脚步声惊起,却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机敏和灵活,喘息着,蹒跚爬过深处,看来几乎已不像是一条懒猫。冷不丁走到这里,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已被盗墓贼挖空了的坟墓。这些房子离渤海没几步路,到了晚上,海水击岸的声音,总像有人在使劲地擂门,加上风吹破窗“噗落噗落”的响,听来又偏偏像是地狱中的蝙蝠在振动双翅。没有在这里住惯的人,就算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也会被敲得胆颤心惊。这就是宫良的老屋,是民国年间做起来的,一做做了大几间。 当然,这里也是昵昵女的家,这是她从深圳回到家,第一次对盐场村产生的印象。她打发送她回来的营平离开,把环烟环云也打发上了炕,动手收拾离开二十多天的屋子,可脑子里总抹不掉周游南国的影子,也觉得这房子好扎眼,不似以前那样热乎能拴住她的心。这世上也是怪怪的,为什么越往南走,这人间的福气就越是消受不了。她土生土长的家并不在鲅鱼圈,而在顶北边上,属北大荒,北大荒本是一展平原,可她的家偏生就有山有水,山叫老虎山,水叫黑龙江,下山过了水,就是俄罗斯的地盘,哈巴罗斯克。 她南下了,造就了眼前的这个照说是婆家的家,一个在中国土地上的黑氏之家,她与她的干妈琼思分享着同一个男人。她这个家的房子很陈旧,是宫良家老屋的其中一间,昵昵女从踏进鲅鱼圈的那一天起,就一直住这间屋子里,却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那时,她还小,才十八岁,是背着父亲出来逃婚的。她父亲在她八岁那年,就把她许配给了同村的一个半痴呆的半大二杆子。她懂事后极不情愿,可心里也拗不过去,平日积累收受人家的彩礼太多,九百九十八元,就算她父亲同意退掉这门亲事,却无法还回这笔彩礼款。就在对方要用驴子娶她的前一个晚上,她从山里跑到附近的农场,偷偷爬上了一辆运大豆的货车,第二天到了佳木斯,随后又爬上了一辆运木料的火车,来到了辽南半岛的鲅鱼圈,在行乞中被琼思收留下来。 那时她太潺弱,并没有人对她太注意,她的全部,先是侍候一大家子人,分子家后,只是侍候琼思和她的二个小孩子。她非常满足,每天的饭菜相当于她家里的过年,她也用不着到高粱地里口朝黄泥背朝天,每到一个月尾,她还能拿到五十元钱。她拿着钱激动得没有地方藏,好多日子都是把它塞在抹胸里。不到半年的时间,她被收藏得成了大姑娘,该粗的地方粗了,该出红的地方也落下了红。又漂亮又仁慈的主子琼思总这样夸她:你呀,压根儿就是给城里人准备的。她羞涩一笑,说,多亏是碰上你----干妈,这样好的城里人。她就这样认了琼思为干妈,琼思也乐意,略忧郁说,要说我生了二个女儿,可她们还小,解不了做妈的闷,这下好了,有事没事咱母女俩就能唠嗑了! 她稚稚瞪着大眼睛,羡慕说,干妈这么多福气,心里还有什么闷的?琼思脸如撞了石灰袋子的,无力地说,你还小,不懂……做女人的心。她心里说,我才不小了,若是在家里,我肚子准叫那傻子捣得看着大起来。她就佯着茫茫然说,干爸也是的,南边比你还有吸引力的?她也没有见到过营平,只是听说营平支援到海南省去了,海南在什么地方,她也不全知道,只知道跟她的老家正好相反,在中国的顶南边上。琼思吓了一大跳,觉得小看了她,就浑身上下打量她,说,你干爸在外面有事业,只搁着自个女人的男人,都没有多大的出息!这话她是懂得的,她们村上的村长,就是白天黑夜很少落屋的,在外面干事业。 终于有一天,在最南边做大事业的干爸回了家,琼思激动得连说话都变了腔,眼里如放了六月天的荧火虫,光亮的能烧人的心。当琼思把昵昵女介绍给干爸爸时,干爸爸的眼睛也跟着亮了,像刀子般的剜了她好几眼,末了还掏出一百块钱交给琼思,说是不知道家里添了个干女儿,回来没有捎礼品,这百元钱就作为候补吧。她第一次偿到有人拿刀子剜她的眼睛,脸上如着了火,就大着胆子对剜了几眼,扭着身子不接那“候补”。 琼思把钱往她抹胸里一塞,说,俗话说得好,干娘干老子,一年一件新袄子,有啥不敢接的?!她脸像泼了猪血的,手忙捂住了抹胸,因为近来总是腹痛胸胀心神没有着落,加上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她胸里压根儿什么都没有抹。而突然面对跟前的男人,她自己都意识到那地方凉飕飕,显山显水羞死人。她也并不傻,干爸从一进屋起,就当她那里埋了吸铁石,挪不开眼。她来不及说什么,耳边就听干爸说,收下了就好,收下了就是一家人。那声音掺了蜂蜜的,甜得她赶紧拿开了捂在那里头的一双手。 一家人都有睡下了,她很困,很累,耳鸣心烦,预感今要跑红,听琼思的吩咐,进了她的房间就倒头呼呼大睡。不知睡了多久,她懵懵醒了过来,嗓子里仿佛着了火。她翻身下床找水喝,行至门边,客厅里传来阵阵的耳语,那是干爸与干妈交谈的声音。她一时进退二难,终是好奇心大起,於是她倚拢在门框上,顺着门缝望过去,一看不得了,心里头像跑进了兔子的。原来干妈干爸跟她胸襟一样,什么都没有抹,更令人心跳耳热的,电视里的人物也是一丝不挂的,干那猪狗的勾当。她赶紧挪步想爬回坑头上,偏生身子不听使唤,眼睛如上了邪的挪不开。 原来,做大事业的营平,从外面带回来好多带彩的油画和录相,打发孩子们睡觉了,迫不及待就剥光了琼思,往沙发里摁。琼思硬着身子任他剥褪衣衫,末了拉他往卧室里走,说,你呀,还是那德行,地方都不择,跟猪狗一个样!营平一把拽过她就啃起来,说,你不懂,夫妻……要刺激。琼思任他刺激着,可就是软不了身。营平似乎也挺激动,可就是不成功,一次次努力,无济于是。营平恼了,“啪”地打了她的肉屁股,立身打开了录相,说,你他妈的,还是那副……石头。琼思抹了一下嘴巴,像嚼了一撮花椒,不是滋味,竟然要她跟录相里面学。她啐道:不要脸,你以为你还年青,不嫌恶心?琼思话是这样说,身子却没有动,她的羞辱,她的委屈,竟不如一盘黄色录相,作为妻子,作为一个女人,其价值难道是通过丈夫体现出来的吗? 营平摆弄完录相,回到她跟前再摆弄她。奇怪地是,她一触到屏幕上画面,她冰硬着的身子跟着放软了,气也粗了,几下几下,她就跃跃进欲上,说,平,快住手吧,我禁不住你这般抚弄啊!营平在她身上一处处啃,腾空说,怎么,浪起来啦!他把她抱到长沙发边上,要她屁股翘着,自己就学那狗爬背,却被她一巴掌声打了下去。他只好象平日在上面搂抱住了她。好一阵,她才发出一阵阵的呻吟声,像是生病却没有痛苦:啊……嗯。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情景对屋里的另外一个人,却是潜移默化的一课。昵昵女在黑暗里虽是无比的羞愧,但也有一股莫名的刺激,男人的身上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不禁打个冷颤,但禁不住看下去,好一阵子,感到脸红心跳,下体好象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用手一摸,湿湿的…… 他回鲅鱼圈不久,和琼思搬进了丁屯的新居家。搬家那一天,干女儿说,这屋子不能断人,我继续住在这儿。干妈有些不解,还是说,也好,你白天在丁屯那边,只是晚上一个女孩子家的独自来回,怕是不安全的。干女儿说,这平安的世道,没有什么怕的。我倒是担心的是你,我晚上不在你跟前,有起事来,好不方便的。干妈说,不要紧,以后只要我有事来找你,你一定都要替我做。她没有吱声,觉得这是句废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有事”呢? 分开住了之后,干妈倒是没有事找她,可奇怪的是干爸总像有事,三天二头爱往她屋里跑,跑得她心慌慌心甜甜的,因为他不是空手跑过来耍嘴皮子,而是蛮照顾她的,经常大包小包的从外头买来捎给她。如果她说,我这里又不缺什么的,干嘛……客气,干爸,省点吧?他定会说,乖女儿,你真是皇帝不急却急死太监啦!缘份未到嘛!小小意思又何必挂在嘴边上呢!她拗不过,总是依着他,人心就近了他,回到自己这片小天地里,总巴不得他从天而降,给她一个惊喜。 终于在她过二十岁生日那一天,她悄然上了他的办公室见他。他先是吓了一跳,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抓紧她的手就问细节。她任他抓着,头一低,说,家里没有事,而是我……生日要来了,请你跟我……一起过。他放下心,也放了她的手,想起不动向:还请了你干妈?她头埋在胸襟,说,没有,只有你一个。他一脚踢上门,抱了她就亲她,亲得她想逃却逃不动,直到他手往裤带下面爬,她才挣脱开,声音如苍蝇:晚上,我都……给你。那天晚上,他在最好的饭店替她做了生日,她与他喝了交杯酒,当即就滚在包厢的沙发里。谁知这青葡萄似的她,竟有不教而会的天生本领和奇趣,营平一挨她的身子,便觉遍身有着从琼思那里得不到的乐趣:筋骨瘫软,使他如卧海绵上,更有撩人的淫态浪言,赛过三陪女。营平大奇,那女人明明还是处子,却有着恨不得连身子化在她身上的吸引力。尤其是在那沸点中,她任他玩着新的花样,那嘴里所说的,根本不是青葡萄的说出来的话:干妈……是蔡家的花儿,高贵得像金铸的,你宁可让她闲着,倒为一个落难女脏了身子,不值啊。营平一面动作,一面喘吁吁说,你才是金贵的,值。她不是金铸的,是石头捏的,难得让人拢身。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遂成相契,就做了他的女人,替他生下了环烟环云,而且,这种关系持续了好几年,就是那海浪再拍打着海岸边,她都特心安理得,纵然是十二级台风吹起的海浪敲门,她也不会心惊…… “啪啪”,有人在敲门。昵昵女从发怔中醒过来,是谁?营平有钥匙,刚才还说过,过二天后才会来。在犯疑里她打开门,不曾想到的竟是琼思。她惊诧说:“干妈,是您,是你来了?”一脸憔悴的琼思笑了笑,说:“当然是我,当然是我来了。”她好窘迫,车转身边倒茶,边说:“可是我记得你……已经好多年没有来。”琼思四处打量着,嘴里说:“你的记性倒是好。我之所以不来,是对你太放心。我记得我搬走的时候,好象连什么都没有留下,可现在,你富有的比一个家还要家,看来,你的确不容易。” 昵昵女噎住了,端了茶送到她跟前,似乎哀求说:“干妈,你……”琼思没有接她手里的杯子,而是绕过她,来到睡着了的环烟环云跟前,伸出手抚摸他俩人见人爱的嫩腮,说:“既然什么都……有了,我还有什么可说?!”她的话很轻,却好象要把这句话变成一把刀,直刺入她的心,“是的,既然我一走走了好几年,又何必要再来打扰你。”她先是自言自语,后转头对昵昵女说,“我来这里,不是打扰你们,只是因为一句话。” “打扰我们,环烟环云和我?可环烟环云是你的外孙,怎么说是打扰呢?”昵昵女赶紧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候在一旁就重避轻打着马虎眼说,“要问我的是什么样的一句话?”琼思车身面对她,却不看着她说:“我口里的‘你们’,是指你和营平……”昵昵身子一抖动,就扑咚跪在她面前,无力叫出了声:“干妈……”琼思望着那张比自个还要苍白还要惶怖的脸,一抹快意之后,心如刀绞,冷汗就从额上直冒了出来,苦笑说:“可惜我不是你干妈了,是你老姐姐了!”说完才扶起她,又说,“我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以后只要我有事要来找你,你一定会为我做。你还记不记得?” 这话是口头语,一个人平时不知要说多少次,昵昵女当然记得。她踏上鲅鱼圈这块土地,乞讨到这间房子的门跟前,偶然遇见了她,被她收留,以后长相聚。这虽叫夕,这一夕间却有情无数梦无数愁无数,何况她与干妈这个家,不仅是夕,而且是朝朝相夕。所以她困难地说:“我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琼思焦灼的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身子扳向自己,望着她的眼睛,急切的说:“你是不是也说过,一个人如果答应了别人一件事,就好象欠下了一笔债?” 昵昵女一时心慌意乱,额上的冷汗像黄豆般的沁了出来,诚挚说:“就算我没有说过这句话,我永远是欠你的债。”琼思脸上这才变得一无表情,冷得像一块寒冰,说:“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我也相信,所以今天我才会来。”昵昵女身子抖动着,含了小心说:“你今天是要我来还债的?”琼思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是。”昵昵女满头满脸都是汗,说:“你要我怎么还?”琼思突然软弱下来,依然冷冰冰的说:“替我照顾好他。”昵昵女大吃一惊,这是什么还债?以致她不得不小心翼翼问:“你,这叫还债?”琼思又有些摇摇晃晃的了,说:“你怎么认为都可以。我,准备和他离婚,可他是个不会生活的人,我只好把他交给你,就这么简单。” 昵昵女没想到是这样一种还债,这是她曾敢都不敢想的事儿,她只想偷干妈的情,却不曾想到一个人独占这份情。而些刻轻易就得到了,好象不是说着玩的。她心里被这突来的喜讯扰得如兔子撞,不得不推开她的手,蹒跚走到一边,又忍俊不禁问:“为什么要这样做?”琼思把头乏力的倒在沙发上,用双手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喃喃说:“环烟环云要有一个名份,蔡家是做婊子又立牌坊的,传宗接代。名正言顺。其次,我也是为了我。”昵昵女跟着歪倒在她身旁,摇着她的肩膀说:“你?” 琼思突然心头一震,猛的冷静了过来,看看窗子,已经漆黑一团,就说:“是的,我的清白,你不懂的,漆黑里的清白。为了这二个字,我离开了他,才能与蔡家真正一搏。”昵昵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阵晕眩,扶住了沙发扶手,乞求地问:“到了这一步……你是不是还有一点恨我?”琼思立起身,大家风范说:“现在没有了,因为我顾不上了。真的,现在我好象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已经老的可以做祖母的人。”她故意叹着气的说,“一个已经做了祖母的人,是不会再吃醋的。”昵昵容颜憔悴而眼睛一亮亮,说:“不要这样说,其实,让你伤心的人总是你喜欢的人。”琼思猛烈的摔头,几分讥讽说:“这大概是因为只有你喜欢的人才能伤害到你。” 昵昵女没有即刻去深究这句话,却急于表白什么的,就心神恍惚说:“我答应你照顾好……他,但我不会与他结婚。”琼思反而愣了愣,研究的看着她说:“为什么?”昵昵女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绞痛,说:“兔死狐悲,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琼思没有表态,却联想她的所为,对她得出了结论:这女人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营平真是做了她的老夫,也会被她这个少妻拖垮的,变成全无斗志,自暴自弃! 琼思有了有了这个结论,心里升起了莫名其妙的快意,营平啊营平,总有一天,我要你懂得,娶妻求淑女,内在美才是最重要。可琼思不敢写在脸上,边向门外走去,边动了心眼说:“与其这样空谈,不如说一点比较实际的事。”昵昵女本说了那番话后,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不知是失望,还是被解脱了,她心底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现听她话里还有实质性的成份,忙说:“什么事?” 琼思眼里如雾,说:“我同意退出来了,你准备怎么样来报答我?”昵昵女开始迟疑,却没有逃避,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是逃避不了的。所以她挺起胸,直视琼思,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准备要我怎么报答你?”琼思轻咬着嘴唇,话如梦:“我只要你的一句话。”昵昵女说:“一句什么样的话?”琼思扬了扬头,说:“就是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句话。”昵昵女想了想,被动的站着,被动的倾听着她的话,泪盈于睫说:“你是不是要我答应你,以后只要你有事来找我,我一定都要替你做。”“是的。”琼思猛的直了,紧盯着说,“就是这样子的。”她抛下一句话,就像一阵风一般的卷走了。可是,有些事她卷得走吗?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苦难和折磨,美好的生命,忽然变成了一场永远不会醒过来的噩梦,对琼思来说。 琼思回到家里,营平还没有回来,她知道那边的大家子会议还在进行。她迟疑了一下,进了浴室,她想把自己刷洗干净,为离开营平之前,好好为营平献身一次。多年来,从营平见她第一面追求她,到她不能迎合他满足他,她今天才发觉她在“性”方面,是愧疚他的。她穿着宽大的浴衣来到客厅时,营平己坐在沙发上长长发愣着。琼思温柔地从背后搂了他,低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营平吓了一跳,一时顾不得回答她。他正在寻思着前些日子与琼思的一次谈话,及琼思要他考虑的那件事儿。他被吓了这一跳,倒不是他被打破了宁静,而是被琼思这一亲昵的举动所惊呆:她好多年都没有主动过,她在他面前,有的是被动,被动得被他骂着“没劲”,美艳的冷血动物。此刻,他感受了他背里的二团火在燃料,也感受到了湿润的淋浴剂的芬香,还有她秀色可餐的肉味。可他心一阵躁动后,反而僵直了身子,他想起了老妹给他说的话,也许正是她的这副骚劲,才有得盐平这条涎狗去闻她去沾惹她。 所以他冷了身子,把她拉到前面,像不认识她的打量她。透过宽大的睡前,他似乎看到她腰肢柔软,风姿绰约,显得高贵而迷人。可是此刻在他眼中看来,她只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和世上其他所有的女人都完全没什么不同。他完全冷静,冷如刀锋,静如磐石,说:“我是回来了,回来的很及时。你有什么就直说吧!”一副热脸贴上了冷沟子。但她即刻冷静下来,坐在他对面,盯着他说:“我要说的都对你说了,只是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他低下眼帘,说:“什么怎么样?”琼思说:“离婚。” 营平皱了皱眉,反问:“离了婚,你是觉得你清白了,还是解脱了?”琼思定定望着他说:“有些事既清白不了,也解脱不开。我离婚,是帮你清白,替你解脱。”营平似乎受到她的眼光鼓励,他绕过茶几,单腿跪在沙发里,扶着她的肩膀说:“我是局外人,该清白的永远不清白,该解脱永远不能解脱。这一点,你比我清楚。”琼思说:“是的,我让你戴了花帽子,让人戳了你的背脊梁!”营平说:“我能承受,也承受得了,可你为什么还要走离婚这一步呢?”琼思说:“你承受不了,你承受的是你那个大家庭,和你爸爸的那个面子。我这样做,是因为你说你承受得了,实际上你一点也承受不了,你至今抱着我,可心里一直在说,你行为有检点,我越是申辩,想证实自己的清白,可你疑心就越大,之后,我们的家庭战争就逐步上升。与其这样,还不如平心和气地分手。” 她一口说出了她憋在心里的话,心提在嗓子眼里,只要他说一个“不”,她就会钻进他怀里,从此不谈离婚的事,甚至收回她刚才对昵昵女的充诺。可营平僵在沙发里,扶在她肩膀的手软如棉条。她惨淡一笑,反倒立刻扶住他,柔声说:“抱我……进去,我把青山……正式转让给你了,你今后不愁没柴烧,过去了的事,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青山”,是昵昵女吗?营平醒了,暗自一惊,可还是读懂了她脸上的全部内容,不禁冒出种犯罪的感觉,可是这种罪恶感使他觉得更刺激。于是他一把操起她进了卧室,完全沉没在一种他从未得到过的欢乐的肉欲里,他终于完全松弛解脱,他终于酸了,多年来他在这间属于他的房子里,都没有睡得这么甜蜜,所有的欢乐却都已变成春梦般。奇怪的是,一个女人若是要得到一个男人时,随时都可以找出几百种理由来。她,一个要跟他离婚的女人,竟这样平心和气要了他,要得他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含在嘴里始终是块肉骨头,一旦吐在地上,那骨头不是骨头了,而一块让人沾腥的肥肉。 枕畔还留着幽香,床头上的电话铃响了。琼思似乎知道是谁打来的,放弃多年来由她先接听的权利,推了推他,要他去接。他顾不得惊诧,拿起电话一阵“嗯嗯”声之后,艾艾期期说:“琼,公司……要开会,我今晚就在办公室里了。”琼思没有了刚才的温柔,赤着身跨横过他,跳在地上,拿出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塞在他手里,边穿衣裳边冷冷说:“谢谢你一辈子叫了我一声的‘琼’!可惜这一声来的太晚……”又见营平张嘴辩说什么,更寒了脸说,“在上面签一个字,明天一早到居委会盖一个戳,街办事处才接受协议离婚。” 营平也不顾羞了,赤了身子跳下床,扳正她的身子,脸白眼赤说:“这一切,都是你预谋的?”她一把挣脱他,把裤子往上一提,系好了裤带,才慢条斯礼说:“你还是那德行。”他低头看了自个,急忙抓起短裤头往胯下套,说:“德行?你总爱故弄玄虚,夫妻间哪有‘德行’这个说法?”她往镜子里瞅了瞅,后抹了一下头发,寒了脸说:“我说你德行不好,是说你说话从不把心放在当中。离婚的事儿,我早就给你说过,你说你考虑考虑再给我回答,这能说我早有预谋吗?”他噎住了,僵了身了,好半晌才说:“既是如此,你何必允许我……上床?”她转身朝客厅走去,走到门口又车转身,莞尔一笑说:“你不是一向标新立异,难难道这也不懂?这叫最后的温柔,等明拿到绿卡,你我在一起最后吃一顿饭,那叫最后的晚餐。这下你该懂了。” 受了一肚子温柔之气的营平,赶天赶地赶到盐场村。昵昵女还没有睡,摆了一茶几酒菜在等他。他进了屋踱了两个圈子,才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说:“你要我来?”昵昵女轻轻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茶几对面,示意他坐下。营平没有坐,道“你不是说环儿们……”昵昵女垂着头,道:“坐。” 营平在对面坐了下来,神情却显得更不安,他一向是个很镇定,很沉着的人,今天也不知为了什么,总觉得魂不在身,有些心神不宁,儿子病了,她居然用酒来庆祝。虽然他也知道说话可以使人安定下来,却偏偏不知道怎么说。他希望昵昵女能开口说话,昵昵女又偏偏不说。他端起酒,又放下,终于忍不住道:“你既是打电话了,有话你就说。”昵昵女又沉默了很久,才轻轻说:“刚才干妈告诉我,说她作好同你离婚打算,这是真的吗?” 营平点点头。昵昵女道:“你答应离了?”营平道:“干妈没有对你说?”昵昵女道“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营平的脸突然有些发红,掩住嘴低低咳嗽,昵昵女也没有再问 她知道男人就和狗一样,都不能逼得太紧的,她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收紧手里的线,什么时候该放松。她的头垂得更低:“你……你要我做你的老婆?” 营平第一次看到她在绕圈子,反问说:“你以为你是什么?”昵昵女抬起头:“我是什么你不知道吗,而且是这多年了?!”他很难回答她,今天他只是挨了老爸的二个耳光,可并没有得到许可,就算他与琼思离了婚,他也作不了这个主,她这些话问得本就令人很难答复,所以他压根就不想回答。昵昵女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明白,像我这么样一个既没有身份,又没有来历的女人,当然不能做蔡家的媳妇。”营平看着自己紧紧握起的手,呐呐道:“可是我……” 昵昵女打断他的话,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你在我最不得意时收留了我,我更不会忘记,就算今生已无法报答,来世……”她并没有说完这句话,眼珠子像轴儿般的活泛,突然站起来,卸下了脖子间的项链,褪下了手上的金戒指,甚至连右脚上那根脚链都褪了下来,一样样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吃惊地看着她失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昵昵女淡淡道“这些东西是你曾经送给我的,我不敢收下来,也不能收下来……这套衣服我暂时穿回去洗干净了之后,就会送回来。”她不再说别的,赤着脚就走了出去。营平突然跳起来,挡在门口,道:“这么晚,你要走,往哪里走,走得了吗?”昵昵女冷笑不回答。营平道:“你为什么忽然要走?”昵昵女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她沉着脸,冷拎道:“我虽然是个既没有来历又没身份的女人,可是我并不贱,我情愿嫁给一个打工仔,也不愿做你这样窝囊废的妻子。”她说得截钉断铁,就像是忽然已变了一个人。营平看着她,更吃惊了,他从来是一个温柔的女人,竟会忽然变得如此坚决,如此强硬。这一激将,果真把营平上了火,说:“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昵昵女无动于衷,说:“不请示你老爸子了?”营平牛气了,说:“这是我的事,用不着请示谁。”昵昵女说:“可你是知道的,过去和现在都讲五子登科,你没有跟你前妻的条件来娶我,我很快就要成为南下干部的,你是知道我很势利的。” 营平思忖了一会,确切地说他心里在算帐。心里有了握把,才说:“行,待家里稍稳定下来,我用十八辆小车绕营口转一圈,把你娶进我们的新居。”昵昵女这才笑逐颜开,温柔柔把一杯酒喂进他嘴里。好像是谁说过的,女人对付男人的方法,据说有三百来种,昵昵女用的是不是最正确的一种,就要看她应该在什么时候收紧手里的线,应该在什么时候再放松一些。但她清楚的很,这一收一紧对他不管用,因为他在家只有一种硬功夫,其下的都是软得没有脊梁骨。而今天稍稍用了一点,就是琼思来了一次,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底。 几杯酒落肠,营平就觉得有火在上蹿,不待他说什么,昵昵女就滚进了他怀里。谁说的,男人是火性,被水一浇,那火更灭了一半;妇人家是水性,被火一烧,那水更热了几分,有一曲《离江怨》为证: 夜阑灯影斜南,璁闭也。迟迟更漏,初长髻儿,懒卸衫儿,懒忻昏黄,怕看 天边月。泪流衿上血,众穿罗衣流香汗,只嫌火冷中肠热。 挨一刀帅哥变女 31 怒玲平大骂负心汉 光阴似箭,好多天之后,玲平才去看中年,想到病人身边最富有的是水果,就到中年的书屋走了一趟,拣了他平日喜欢看的书籍,给他送去,算是对病人有个礼节。同时把这书屋的钥匙还给他,免得中年以为他那天是说着玩的,耽误书屋的生意,因为这几天书屋一直关着的。好几次,那二个黑男人竟然找到他,打听永先生去了哪里,什么时候给我们开第二刀。他只得跟他们说半个实情:开刀的执照还没有拿到手,就算是永先生在家,开这一刀不容易,他要拿出绣花的工夫和手艺,修补女性生殖器,不能像前一刀那样,关上窗子就能动刀子,你们懂不懂的?那二个黑人直点头,我们不懂,你这样说了,我们就懂。她心里就骂:你们永远是称砣落水,不懂(扑咚)!你们抢先要当女人,真女人都难当,不谈生儿育女,仅择一个合心的男人,烦恼就够多的了;做了假女人,就算是没有了烦恼,仅一个生儿育女,就拦了一座山,这个理儿都不懂,你们活该就是掉进河里的称砣一对。说了就自个怔住了,他跟了中年这多日子,更铁了做女人的一颗心,原本说他二人的一番话,不正好是说他自个吗?看来,圈里圈外,没有不烦恼的。 果然,中年的高干病房里,像是开水果付食店的,一直看护着他的琼思和曼丽,正瞅着一大堆礼品犯愁。琼思笑着对躺在床上的中年说:“鲅鱼圈尽是心好办不了好事的蠢蛋!”中年的头是被自己的刮胡泡筒给砸了前额的,并没有落成后患,住院只是他自己的要求:观察几天,脑振荡的潜伏期很隐蔽,一个持刀的医生,脑比手更要巧夺天工。 曼丽在他包扎之后,玩笑地说,亏了那有心人的“绣球”长了前眼睛,要是长了后眼睛,那它就摇身一变,成了“炮筒”。琼思纠正说,不是长了眼睛什么的,而是怪他生就像苏东坡的妹妹,人没有进屋额头就过了门槛……中年就生烦了,吼:都给我闭嘴!曼丽琼思面面相觑,他在生婵娟的烦,所以一直在他面前避开婵娟,更不敢告诉婵娟住院的事。 好多天耳朵里没有婵娟与婵娟的事,所以中年一直很开心,听了琼思说到蠢蛋,竟像蠢蛋的,问:“咋的?”琼思铁定心要与营平离婚,包袱一丢,反倒有了心情。她开心地说:“看病人送水果,落了套。一个人送了嫌少,二个人送了刚好,三个人送了超标。”中年一瞬间感受心灵的震动,而眼眶发热,这几天,上至政府,下至卖报纸的人,只谋面一次的人都来看望他,使他觉得,尽管这个世界是物欲横流的,但必毕真爱还是主流的。 他就故意嬉戏说:“那你就在门上写着:礼品超标,要送就递红包!”琼思哈哈大笑,说:“那我首先给反贪局举报,行医的永大夫,没病找病赖在医院不肯出来,变相收获贿赂。”说了,却轻叹一声,“玩笑归玩笑,水果里纵然注了人间一份真情,却留下习俗的一纸败笔,我倒要看下去,这圈子里有没有人扯下这个……”嘎地住了嘴,眼落在门口就定了格:她眼下还得叫出口的小叔子手捧着几本书站在门口,欲进不进的样子。 实际玲平早就来了,却迟迟不敢进来,有琼思在这里,怕照了面有一份尴尬,他可怜这个嫂子,却不得不与亲情站在一起,这与那个嫂不一样,他想争个高低,由嫉升恨,却不得不压抑自个,与爱情分手。她在门外听了琼思的话,一份虚荣抹了她的胆怯,做了琼思嘴不落败笔的人。他进了门,旁若无人把书放在中年的怀里,自顾寒暄了中年的病况,这才扭头一脸不悦的琼思,问:“大嫂,听焦敏说,一直在劳驾你的……” “请你说话注意一点,蔡玲平同志!”琼思脸生寒说,本来只要触与蔡家有关联的,她就会不悦,这是常人的正常心理,哪知这小蹄子看偏了她,恼怒自然来。她接着说,“我与你大哥分道扬镳,过不了多久就会与你蔡家反目成仇,所以,请闭住你的臭嘴,在我面前不准提到‘嫂子’这二个字!”玲平把眼睛从愕然的中年脸上收回来,温顺地说:“何必呢,我一向反对你与大哥分手……”琼思汹狠狠说:“不,你骨子里反对的,是家丑不可外扬。有必要的是,我要向社会讨回一个说话: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 玲平哑然了,被这番话击中,可也不服气:“就是你把三哥送进大牢里,可也用不着跟大哥分手啊?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琼声嘶力竭喊:“你三哥也同我做了一夜的夫妻,是不是里面也有一百日的恩呀?”玲平脸涨成如血,恼怒成羞,反唇相讥:“好啊,你就打官司呀,那就百日仇……” “平儿,你小,嫂子首先是被害者,你就不能让她泄一口气?”一直惊诧着的中年终于说了话,明白了琼思近几日像换了一个人的原委,“师姑,纵然正不容邪,可这一笔也写得太沉重!”“你该是懂的,我这几天哪有沉重的样子?你也看得出,我是踩着云在飘的。”一声“师姑”唤醒了她,她像师姑一样慈爱地瞅着中年说,“我给你师傅通了电话,待打赢了这场官司,二个女儿就跟我出国定居,彻底离开这个不干净的蔡家。你先歇一会,我替你办出院手续,然后同曼丽一起接你出院。” 待琼思一离开,玲平就扑在他蒙着被子的膝头哭了,委曲地说:“你说说,咱蔡家真像她说的,不干净吗?是不是个个都含小聪明,却不走正道,在赚那些歪魔斜道的钱?”中年故意动了动膝头,说:“我只能回答你的是,蔡家干不干净,是正是邪,与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是不是?”玲平不好意思立起身,越过他的身子,拿了枕头边的卫生纸,抹了泪水,说,“可我毕竟也跟着姓了蔡!” 中年说:“你就是你,跟姓蔡没有关系。你什么都好,长得漂亮,性情温柔,就只有一点小毛病,想当男人,学了刘备的本领,哭出来的将山。”玲平受用了,噗哧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打逗,娇嗔道:“我不爱听,花言巧语,想拍马屁你?”中年见她回到原来的自我,乐了:“没得办法,是你送上门要我拍的!”玲平脸一红,瞪圆杏眼:“是吗?我是生得贱,前辈子欠了人家的,几天没听到像使唤骡子的,就打骨头里犯晕,要来听听你的驮驾声,我才舒服呢!”中年也跟着瞪大了眼睛,捏了书屋里的腔,说:“平儿,把便壶拿来,病人要尿尿--”玲平含了同样的腔,拖了长调,说:“来--啦,让你喝个够--”就嘎地不说了。 因为他长了二十多岁,他是头一朝把自己当女人,与朝夕相伴的男人大胆相嬉。他粉脸又红了,眼睛里流转着光华。中年看在眼里,心脏跟着加速了跳动,血液一下子冲进了脑子里。从婵娟从楼下抛下“绣球”头破到现在,几天?快十来天了!玲平从没有出现过,像是一颗流星一般,在他面前就那样一闪而逝。在他看来,既是辞了工,就该从他的世界里消失,要出现也是同路人,充其量蜻蜓点水般的,互相打个招呼而已。 可是,眼下,玲平就在他面前,离他的病床近近的,顶灯把他的影子斜斜的投射在他的怀里上,一忽儿前,一忽儿后,他眼睛跟着这个影子转,心里更是不安,毕竟他是未婚,不是过来的人,至少在婵娟的眼里,自个与玲平有一腿,诋毁了一个未婚少男的清白。玲平也跟着他的眼睛转,看清楚他在看自个的影子,自打辞职那时起,就死定了那份心:他是婵娟的,若是珊珊有个三长二短,婵娟更是离开他不得。 想到这些,玲平的心就更坦然了,为打破冗长的沉默,他半埋怨半娇嗔的说:“年哥,真是对不起,由我惹出了好多的麻烦。你的头,不会有咋后遗症的?”这是她的真心话,故脸上流露出一份自然的亲昵和体贴。中年头一招被她唤成“年哥”,心里就释然了,可从玲平的语气里听得出,他虽说只是男孩子,却已苍老麻木得像老人,虽然,他也才不到三十岁,与他相处的日子也不长,却经过那么多事故,仿佛他已经活了别人的好几辈子似的。 “医生说了,不会有脑振荡!”他抬了头,扫了她一眼,内疚地说,“你以后千万不要这样自责自己,也许这是命里注定要有一劫,‘赊灾生财’,以后,从天而降的,不是刮胡泡筒,而会是金子!”“你真会说笑,唉,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玲平接受了他的眼光,由衷的说,“总是美化周围的人,在这世上却不多。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有一颗博大的宽容,所以我求求你,不要责怪我二嫂,拿真心去爱她对你的真心。” “她吗,我宽容?难道你就这样宽容了自己?”他有几份感动,脸上却种上一层寒霜,无情地说,“我既是能宽容任何事,自然也会宽容你二嫂。但是,要去再去爱你的二嫂,不可能。”玲平微微一怔,半边屁股倚坐上床,半车着身子看着他,下意识说:“怎的?”中年下半身往里面挪了挪,认真地说:“跟她相爱,实在太累。”玲平完全坐好,正了身子说:“其实,她是真心爱你才去酸别人,来醋你。若是她对你无所谓,那份感就是白开水。” 中年不想听这种话,他的书里有许多类似他这样的话,那是说给读者听的,从医学上来讲,易吃醋的人,是一种疾病,他可不想与这种病人打消耗战,今日只累破了头,明日说不准累少那个部位。他这样想,无言闭上了眼睛,脸上如清炒四季豆,油盐死活不进的。玲平仍面对着窗子,以为他在听她说话,仍然劝着他,说:“其实,我对二嫂也是矛盾的。无论是打工或侍候你,我一天到晚在努力想走自个的路,却一面又顺从家里的意思,去做老爸要我做的事,又一面责备自个不够独立,却又不忍心太独立……” “不要说了!”他突然大声说,“你若是还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你就换一个话题。”玲平吓了一跳,车了身子面对他,见他喘着粗气,眼睛咄咄逼人熟不拘礼的,就遛下床,温顺说:“你既是生厌,那我就走了。”俯下身贴了贴他的脸,礼节地与他告别。他反而为他的生横内疚,情不自禁摁住她的颈子,任二张脸贴在一起,声音如苍蝇,说:“对不起,并不是对你施展态度!你……我坐在一起,就真的没有其它的话题?” “有啊,上至国家大事,富贵之家,天文地理,下至草野民生,清贫之族,人情世态,你我是有言语的!”他心如潮涌,脸也在加热,却没有不安份的躁动,平静地说:“可是,我今日来,就是为二嫂来的。你既然固执对二嫂抱有陈见,我强摁着牛头去喝水,也是不成的。”他慌乱放开他一直摁着“牛头”那只手,又一次感到面前的假女人不假了,说:“那你去吧,只要你带着今天的话题,你就别想靠近我!” 玲平拍了拍手,退了一步,像不认识似的盯着他,定定地说:“那好吧,在我走之前,有二句涉及到她的话不得不说,你说呢?”中年身子缩进了被子,只露出了下巴,头侧向了里面,拿来白白的背脊梁顶着她,含糊不清说:“你要说,我不能塞了你的嘴不让你讲。但是,我是不会表明我的任何态度的。”玲平仿佛受到侮辱似的,脸色发青,眼睛发红,嘴唇上连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强忍了性子,眼光里却充满了无奈与轻愁,说:“你前脚进医院,她后脚跟着进了,没多久就转到了沈阳……” 他一动不动,清晰的声音却截断了她的话:“我没有估计错的话,她一定是住进了精神病医院。”玲平大吃一吃惊,若是焦敏琼思跟讲他讲了住院的事,他一定知道婵娟住哪一间医院,也决不会自作聪明开这个口。玲平轻蹙了眉峰,刻意讥笑说:“你只是给男人割一刀的医生,不要自以为是能治人的百病!实话说了吧,她住进了中医院。”她故意停顿了,以为他会再发问,直到断定他不会开口了,才淡淡地说,“她有了身孕,她想要这个孩子,医生建议她去了沈阳。中医说她‘悲恸过度,魂魄涣散’,要吃安神补脑的药,但不见得有什么大作用。西医替她着急,说她就是‘精神崩溃’,一种类似‘自闭’的症状,目前,对这种精神病,还没有药物可医。不论中医西医,都有个相同的结论,她等于是‘疯了’。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唤醒她的神志,她可能终生都是这样痴痴傻傻,而且会越来越糟。越是这样,就更达到你的目的,你就乘机一脚踢开她。反正七种颜色你占了白黑黄,下一种颜色就是红的,美国土著族的红女人,更具有原始的刺激。”她天花乱坠胡诌,看他有没有反应,眼睛刻意盯着那白脊背,他连一丝抖动都没有。 玲平灰心了,阖上了眼睛,不愿意看到连僵尸都不如的白脊梁,说:“她的女儿蔡珊珊,发现与自己即将举行婚礼的男人,是一个骗人色财的骗子,特从深圳写了一封类似生死离别的信,现在联络不上,是死是活下落不明。可悲的是,我们不能告诉她这一切,因为她现在是清醒的,只是不能正常睡眠,若是让她知道了,很有可能丢掉二条人命。我以一个病人的亲属名义,求求你这位人类灵魂的医学家,无论你与她的结局怎么样,她此刻需要你的爱,哪怕是你装出来的也行。那天,我送她到沈阳,一看到那样,我与她争风吃醋之心顿时烟消云散。因为她是一个太脆弱,太纤细、太高贵的女人,需要一个温存的男人,小心呵护。你,尽管粗枝大叶,心浮气躁,像生活在一群游牧民族之间,她爱你不值,但我求你,只是想救救二条生命……” 玲平嘎地住了口,因为床上传来渐渐大而有节奏的鼾声。他相信这是假装的,也正是这一点,如刀绞在绞心,一刹那间,从见了一面就崇拜的偶像,就像十七八岁那阵崇拜刘德华样的那种偶像,突然变得完全不认识了,这是个陌生人,一个陌生得从未见过的人。而他那张女人一样的脸,竟然是冷血动物,竟使他瑟缩了,胆怯了,恐惧了。她慌乱退到门口,才歇斯底里骂:“永中年,你三心两意,喜新弃旧,娶了一个白女人又娶一个黑的,还有黄的,不,这样说你是轻的!我好瞧不起你嘞,你……你就是那个骗色骗财的大灰狼,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你却铁石心肠,见死不救,是社会最大的人渣,你决没有好下场!”骂完了,掏出书屋的钥匙,“咚”地摔在他床上,也不论走廊里投来愕然的眼光,流着泪跑下了楼。唉,人到愁来无处会,不关情处总伤心。 挨一刀帅哥变女 32 认亲孙娇美雀在后 再说宫良自开了大家子会,作出了到深圳的决定。但他还是不踏实,心里如老鼠拖了个葫芦,大头朝了上,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悬着的,睡觉总不踏实。还是躺在身边跟着睡不着的四娘叹了一口气:“唉,家里这几天添乱,好多日子没有见到一对双了!”宫良赤了上身碌溜坐起来,心里的捻子灯,叫老伴一下子给拨亮了。他嗫嚅说:“定个日子,我带上……他们去钓鱼。”老伴学了他坐了起来,心里激动得不得了,以前,他看冷环烟环云,乐不起来能理解,手心手背的肉就是不一样。眼下手背成了手心,他自然要热乎属于是自己的亲生孙子了。 可她嘴里偏说:“他们是谁?”他嫌她明知故问,横眼落在她吊在胸前的一对“布袋子”,敛了眉说:“一对双呗!”她老来俏的嘴一撇:“看什么看什么,隔壁的那才鲜嫩着的,喂进了你嘴里你还装害臊的!”她赶情是在吃他的醋,可仍是带了一脸的菊花,披上衣溜下床,打了营平的手机,好半响才钻进热被窝里,身子是一抖抖的,扳过他的肩膀,脸上没了菊花,说,“日子还得很后挪……”宫良一动不动说:“怎的,还得先翻翻皇历,看哪一天适宜出门再出海不成?” 四娘打着哆嗦说:“仅翻个皇历要得了几天?问题是营儿那里出事了。”宫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如恶梦里惊醒一般的,眼睛瞪得直直的,茫茫说:“他凑什么热闹,有啥大不了的事?”四娘跪在他边上,带了哭腔说:“营平犯事,像是走私,但又不是他个人走的,在海关那里写汇报材料,今日才回来。”宫良放下心,又缩进被窝里,说:“写材料那是小科儿,没多大的事。”四娘也跟着躺下来,说:“没多大的事我也放心了,可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思思在提离婚,这不是瓦上加霜吗?” 不知是她的身子冰凉,还是什么的,他热身子一颤,好半天才叹道:“唉,这事那事太多了,我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营平单位的事,充其量是内部矛盾,不像家事搁心,就撂一边吧。婚姻呗,若是思思在先开的口,离就离吧!”她一脸狐疑说:“也好,这边离了,那边再拜堂。是不是就像报纸上说的,拨乱反正,重新改写一对双的历史?”他一动不动说:“不,大儿负思思太多,我们一家也拖累了她。兴许她离了,带着二个丫头找她哥哥,美国毕竟是第一世界,没法比。”突然车过脸埋在她一对布袋子里,“至于二个孙子的历史,在心里颠倒过来就行,大儿和昵昵女在一起过就行了,什么证不证的,先搁在一边再说,等我哪一天闭上了眼睛,他们爱怎么办都中。”四娘嘴一撇,说:“这当然是好,可昵昵女是那好打发的菩萨吗?” 同一个被窝滚了几十年,尾巴一翘就知道是要撒尿还是拉屎,她就搂紧了他,叹道:“你呀,还是那张老脸搁不下!其实,外面的人变得实在多了,没有闲心也没有时间看哪一个的面子……好好,赶明儿我就去找大儿,传达你番指示。”欠了身子拉熄了灯。 琼思给了营平缠绵的一晚之后,就催营平办离婚手续,可营平就像平时在家里一样,不做明了的表态,后来听四娘传达了宫良指示,重提了出海认孙的现实意义和深远意义。营平心里有了底,翌日就与琼思办好了协议离婚,二个进了大学的女儿跟着她,二个门面和住宅自然落在她们的名下,每月营平还要给女儿一千元的赡养费,直至她们有了独立的工作,这是协议的全部内容。就在他们拿了绿卡分手的那一天,她说,你要明白,我这样做,是让你抬起头做人。他苦笑说,倒不如说,你是对我无私的爱。她说,信不信你走着瞧吧,哪一天盐平被法律制裁,你我哪一天再复婚。当然,你在昵昵女和我之间,只能选一个。他没有说是还是不是,头一扬就洒脱离开了她。她瞅着他的背影,暗自说,亏了你是在社会上混的人,压根就不理解我外表坚毅,心里头却含着多少痛苦与酸楚。 琼思正是带着这种痛苦与酸楚,离婚前一有时间就往检察院跑,离婚后差不多要住在那里了。检察院的人就生烦了,狗脸长毛似的表了态:你的案子难办,证据不足。她就一一跑政法机关上诉,洗雪自己的冤屈。老天不负苦心人,借助她哥哥一次电话的干预,和一封早捏在琼思手里的来信,市公安局终于接下了案子。因为市公安局很重视迈克思来的信,这个案子闹不好,不单是怕有国外影响,而且是这类案子在新时期,强奸案越来越少,反助长了犯罪份子的肆无忌惮,往往使受害人得不到法律的保护,这点是带有普遍性。而迈克思提出来的,正是从医学研究和法律的角度,代表受害人的呼吁。信里说,受到暴力攻击后的女性,和被强暴后的反应是,除了有身体上的创伤外,尚有心理上的创伤──包括有罪恶感及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及生活。强暴不是一种性行动,而是一种攻击行为,根据这项论点,较易对强暴案件以违反刑法起诉,而不必确定受害人有无明确的抵抗行为,或根据性行为发生的程度来决定是否犯罪。 接案的当天,盐平再次被逮走。娇美出奇的冷静,摸着他带着的“大手表”,说你安心的蹲在里面,你的娇娇长大了,不会让你蹲久的。蔡家再次沸腾了,除宫良出奇的冷静外,大多数人骂琼思是反骨人,拆散了一个家,还要破坏另一个家,良心被天狗叼走了。骂归骂,每天还是有电话替盐平说情,要她放他一马。琼思只是冷笑,不露口风。 娇美找老爷子拿来主意,老爷子淡淡说:“不说我顾不过来,就是顾得来,我也会有顾不问。”娇美说:“怎的?”老爷子说:“死了心。”娇美说:“父子同脉,可利断金,你怎么能死了心,眼睁睁看他死不去救?”老爷子浩叹说:“儿媳,不是我没有父子的情份,而是我想了好多,坏就坏在他不是一纯混蛋……”娇美说:“混蛋就是混蛋,还有纯种不纯种的?”老爷子没有理她,接着说:“唯一能救他的,就是他自己,让他在牢里受点皮肉之苦,唤醒他没有完全泯灭的良知。”娇美看了他老半天,说:“难怪家里的葫芦你一个都摁不住的,我真服了你。”她也不管宫良是什么脸,转身回到家里,一反常态,不像前阵子站在凉台打着凉台上的公鸡母鸡,对着琼思的窗子骂街,而这次是靠在窗子跟前,一发怔就怔几个时辰。 机会终于送到了娇美的跟前。这日,四娘到娇美店里拿了好多饮料和吃的东西,倚在柜台上,捏了钱等候付帐。娇美边在里面摁着计算器,边问四娘:“妈,你这是去野餐,还是哪个孙女又要开运动会?”音刚落,计算器就自动冒出奶声奶气的声音:二百零五元三角。四娘丢给她二百元,边往包里装东西,边笑道:“谁瞒得过你这人精!”末了凑近身子,低低声说,“老爷子要出海嘞!”五元三角钱看是给抹了,娇美心一痛,贼死婆子,每次买东西,总像电脑先算了一遍似的,冒出不点的零头,不抹也得抹。可她脸上若无其事,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成日把自个当闺女收藏着的,啥会动了这份闲情逸致的?” 四娘更是诡谲的,凑到她耳朵边说:“他哪有闲情逸致,是认孙子,亲生的。”不知怎么搞的,娇美嘴里直打哆嗦,怔了一会,拿起了二百元就赶出柜台,几步就拦在四娘的面前,一边把钱塞在她手里,一边笑逐颜开说:“妈,你不说我还蒙在鼓里。跟澳门回归一样,这是家里的盛事,也是千年之禧,做儿媳妇的跟着高兴,总不会空着贺喜吧?!这钱就不收了,算我和盐平给亲侄孙的一份心意。”四娘手推挡着,嘴里说:“这哪要你破费的,这哪要你破费的?”手终是捏紧了,一颤颤的离去。 娇美见婆婆背影消失,拿起电话朝楼上打,里面响了二下,才想他的盐平今日一早到公安局报到去了,这是盐平取保候审定期的任务。她只好悻悻放下来,强忍下心里的悲恨,略微思忖,掩了门来到麻将馆。玲平辞了工后,成天窝在麻将馆里,她找他替补一下,她的佛像店生意好,百货比佛像还是来钱,所以她轻易不关门。而且这店子很快要收走了,虽说将来那么一点一点空股,比现在还来钱快来钱多,可终是画饼,何况这年月,除小叔子外,还有哪个傻呼呼放着男人不当,偏要来这里挨一刀?她说小叔子傻,在她眼里,当男人的命好。女人是鸡子命,成天有米无米,爪子总是要扒的。而男人是动物园里的熊猫,国宝似侍候饱了,宠懒了在日头底下玩自个的鸡鸡。 麻将馆开牌的只有三桌,旁边挂眼科的就有四桌人。她在这带有好的人缘,她进门眼睛四处寻觅,嘴里热情与熟人打招呼,耳朵却留意人们侃大山,听着听着,身子就不动了。一个挂眼科的被挤了一下,他小心抹了抹低廉价的西服,埋怨说:“老婆也是的,我说咱没有钱打麻将,一旁饱眼福,也算是享受精神文明。她硬是要我换一身新衣服,还说我说得对,如今老百姓的精神,来自二个文明:不看电视,就是上牌桌,电视里尽是床上的戏,没得文明,不如牌桌上文明。”一个在桌上抹牌塞不住嘴,搭腔说:“她怂恿你上这里,是怕你跟电视上学坏。”先头那人说:“话也不能全这么说。”抹牌的自顾砌墙,旁边有人问:“怎的?”先头那人说:“唉,只怪这个世纪这个世界翻个了个。毛爷爷那阵子,提倡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虽说是穷相一点,可那是一种本钱,也是彻底的道德。可江婆婆这些年……”旁边那人问:“江婆婆?” “就是……”先头那人指了指天上说,“跟毛爷爷差远了,邓公公虽说害得人下岗的不老少,可魄力和刚劲还没有丢,去了一趟美国,回来反击越南,先教训了再来谈。克林顿打萨拉姆,打南斯拉夫,都是瞟的他的手艺;再就是脑袋子一拍,管你哪个反对,硬是坚持了一改一开,到头来,心放在中间说,国家个人都受了益。”旁边那人说:“你不是说他……好多下岗的在骂他呢?”先头的人说:“工作给没了,骂几句是怨气,将心比心能理解,可并不是反对。时间一长,都理解了,国家大,人又多,叫一些人下岗,是权宜之计,中国前进中的问题。” 旁边那人说:“啊,我明白了,江婆婆缺了阳刚之气。”先头那人说:“还得有点子,当个一把,没有点子,就是维持会长。眼看二届到任了,回头看,并没有什么新创举。”旁边那人说:“还是有的,香港澳门回归,国企三年扭亏为盈……”先头那人说:“得得,那叫擦屁股,真有狠的,把台湾拿下来,那才是年青说的,酷!……喂,话得说回来,过去要你艰苦奋斗,上头时下改了腔,鼓励你去买新的高档次的,嘻嘻,三角裤衩,都穿一次性的。真是,这世界过得倒转去了吗?” 先前抹牌的那儿又有了空,说:“这你就太传统了。如今钱都在老百姓手里,上头急了,想着法子把钱挖出来流通,这叫内需,为什么要兴双休日,就是‘假日经济’呀,懂吗?”先头的那人说:“内虚?你把我说得像你们年纪青的,离了那玩意就不能活了?!咱年岁大了,一个月难得冲动一次,身子骨亏不了到哪去。” 抹牌那人说:“你呀,难怪说人老不值钱的。内需,是需要的‘需’。就是说,国内市场啥都有,就没得多少人去买,政府动尽脑筋哄人们去买。这样,物质流通了,人的就业机会也就多了,跟着牌友不就多了。”先头那人说:“啊,原来是这档子事!这是好事,拿着上桌子砌墙,总是三缺一,那点扫兴,比炕头上的还抓心。” “姐儿,你这是干啥啦,想凑一桌的?”听得入神的娇美被唤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看,见小叔子玲平站在她跟前,一身西服,不再是女人扮着,手里还捏了笔纸的,就惊讶说,“我是来找你的。只是你这一身?看来,你终于还是想通了。”玲平确是还了男人身,自他骂了中年之后,有意做给中年看,听说中年成日和姐夫在一起打麻将,心里就升起了快意,巴不得姐夫拉他到龙凤阁“听”陪姐儿才好,他要看到中年坏得头上长疱脚下流浓,才解心头之恨。他主动帮助姐夫看场子是假,常在他面前做给他看才是真。中年并没有跟他记恨,见到他总是礼貌的招呼他,而他连一个哼声都不给,心想,空披了“五皇冠”的,你能做到的我还要比你做得更好。你来这里体验生活,咱就拿笔来记,保险写一本与新时代贴切的不朽之作,气死你这所谓的风流才子,实际上的人渣。 娇美见他不说话,凑近看了他纸上写的话,慌忙拉他到一边,白了脸说:“你记录人家这些话,怕是……打小报告,人家知道不会依你的。”他嗤的一笑,说:“什么年代了,这俗气的话你亏你说得出口!这是体验生活的素材,写成书还要精练的。”娇美沉下脸,说:“你都被下岗了,还替他搜集什么。”他朝里面瞟了一眼,大了声说:“谁侍候谁呀,我是给我搜集的。”娇柔美听懂了,知道中年在里面打牌,那可是不敢得罪的主,就小了声说:“你写书?我看行,你是大学生。书印出来了,送我一本的。”说了,突然心一动,拉他出了门,边走边说,“老弟,二嫂说是这门面都要收回去做诊所,怎么就听到雷声,却见不到雨点,该不会就一阵风过去了吧?” 玲平挣脱她的手,不经意说:“不会吧,二嫂是住院了,有焦敏去操作,不会是一阵风。你怎么突然问到这事儿?”娇美往后抹了抹头发,嘿嘿二声,说:“我当然是希望快点动工,大河有水,我这小河跟着满。”说了,就把找他看店子的事跟他说了,末了说,“怪只怪你三哥不争气,落得我又是店子又是孩子,又当爹又当妈还要做老板……”玲平嫌她嘀哆,就截住她的话说:“你去吧,不说三哥不在,就是他在,你指东我不会往西跑。”娇美连忙说:“好好,我不抬出你哥我不抬他。就几分钟,我进些货就回来。” 她回到家里,直等到楼下有响动声,倚在窗台跟前,看着宫良下了楼,钻进了营平开来的小车里,慌忙下了楼,招了的士,跟了过去。离海边还有一百米,她丢给司机二十快钱,却不下车,看到宫良营平确实携了一对双上了游轮,才吩咐司机把车开回圈里邮电大厦,落车进了里面,进了长途电话隔音亭,给东山说了五十分钟的电话。叮嘱他如何去按部就班,先在海上找多少号码的船,一拿到货货,给她的柯台留言,只报六个“6”即可…… “你这是在搞地下党。”东山在那头忍不住笑了,截了她的话说,“六个6是啥意思?”她在这头大了声说:“亏你还笑得出,我全身像在筛糠。六个6是六六大顺。你然后赶到沈阳,花钱打印二句话,邮给老爷子收就行返回岛上。”东山说:“这点屁事,值得跑趟沈阳?”她说:“那信上是要盖邮戳的,你在岛上发信,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东山说:“我懂了,要起到‘沈阳的阿三不曾偷’的效果,转移视线。只是这二句话怎么写?”她说:“你拿纸记好,这样写:我是盐平的好哥们,只要对他撤了诉,一对双完整无缺还给你。你念一遍给我听……对,就是这样子的。对了,千万不要往我家里打电话,有事,我会给去电话的……放心,我是在公用电话上打的。谢谢老爸。” 她交了电话费,抹了脸上的汗赶回家,一见玲平抱着电话正说着长途,脸上就寒了,打脚扳手,柜台上的玻璃响得恪心。玲平手捂了话筒说:“轻一点好不好,电话费我知趣的很,是要给你的。”然后对电话里说,“琦慎姐,你继续说,我再听呢!” 原来,玲平听宫良说过,要他陪到深圳找珊珊。他帮助娇美守店,百般无聊中,突然翻出胡伟在港丰撒传单留下来的名片,突然心一动,你不是喜欢骗女孩子吗?我就让你骗骗子我。于是他就按着那上面的手机号拨了过去,咳,没想到一下子就弄通了。可接电话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听了玲平是女子声,警惕问:“宾果?”玲平并不懂“宾果”是“哪一个”的意思,急了就说:“我找蔡珊珊?” 那女子似乎认得珊珊,问:“你是她什么人?”玲平只得实话倒出了他与珊珊的辈份,那女子听了还是半信半疑,说:“你明明是一个女孩子的嗓门,怎么会是她的老叔,你有多老?”玲平套近乎说:“我平时长得像女孩子,出口的话也像是女孩子。至于老叔,是北边的方言,就像你则才说的‘宾果’一样,在你们南方话里就是小叔,所以我并不老,只大珊儿二三岁。”那女孩子咯咯笑了,自我介绍说,她叫琦慎,不是聂卫平棋圣那二个字,奇怪的‘奇’加一个‘王’旁,心旁加一真,就是慎。可我和你侄女儿就是不慎,上了胡伟的当。 玲平顿生疑窦,说:“这是胡先生的手机,怎能么会落到你的手里?”琦慎在那头叹了一口气,说:“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的。几天几天以前,我还是胡伟的帮凶,骗了你侄女的八万元。当时,胡伟要我扮着卖房子的,勾你侄女上当,拿出了预付款。到了后来,他就开始骗我,说是有人在追杀他,过几天他要回泰国躲避,他在电话里说:‘老婆,你快来,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吓了一跳,同他在一个地方见了面,他仍然神情慌张,带着我转了一趟车,又转了一趟 车,共转了三趟车,我跟他跑的情景像电演的那样,我就真以为有人在追赶杀他。 “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他才说;‘老婆啊,我活不了,在明天晚上五点以前,我不能拿来出五万元,你就见不到我了。’‘如果你能借我五万元,十天之内我一定还你。’‘对不起,你是个好女孩子,我这辈子都是你的,我的老婆,我把我的手机留给你还不信吗?’我在他无数次的哀求下,心软了,就对朋友谎称说,有一个朋友要住院急用钱,请他帮助借五万元。朋友疑惑不解:‘住院是可以刷卡付费的嘛,我有信用卡,可以为你担保。’ “实在没有罗法了,我才说出真话:‘是我的男朋友被别人追杀,要他出五万元,不然就没有命。他要与我结婚,他家人都知道。’我的朋友说,‘不是不借你钱,是担心你被别人骗。如果你心里有底那就没问题。’十天前,我冒着瓢泼的大雨,赶点把钱送到他手里。钱拿来走一周之后,我再打他的手机,要嘛关机,要嘛挂机。我才感觉像被骗了,我来到到他的住所,留了一张条:请你把钱还给我的朋友XXX。房东小姐看了我的条,说:‘他借了你的钱吗?你上当了,他曾经骗过我。’” 玲平倒抽一口冷气,说:“谢谢你,姓胡的是骗子,我们早就清楚了,我来电话的意思,是想找到我的侄女儿,你能告诉我她在哪里?”琦慎说:“我也不知道她的详细住址,但我知道的,她不亲手抓到胡伟这个骗子,她是决不见你们的。”玲平放下电话,把这段电话和电话号码记了下来,掏出一百元丢在柜台上,走了好远,还听到娇美在后面喊:“他老叔,电话在费还差八元呢!谁叫你们一抱起电话,像国务院开电话会的,没完没了。” 到了晚上,玲平左等右等,才见营平扶了宫良进了屋,忙把整理的电话记录送给他,说:“爸,珊珊在珠海,我找到了她的消息……”哪知宫良一把打掉他手上的纸,顿足捶手,嚎哭道:“我那一对可怜的孙子喂!”玲平吓了一跳,扭头忙看了营平,才发现营平头上青紫好多块,心就提了上来,说:“大哥,怎么啦?”营平竟像小孩子般的啼哭起来:“呜,一对双给人打劫了。”恰好四娘从厨房里出来,一听他说的话,就当即昏死了过去。 正是:屋漏偏逢连星雨,哪壶不开提出哪壶。 挨一刀帅哥变女 33 涉走私营平逢星雨 一晃又是数日了。这日,琼思像往常一样,坐在梳妆台前面一动不动的。好久,她手托着下巴,无意识的凝视着前面那片镜子,室内是昏暗的。镜子里只反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的眼光穿透了镜子里的人影。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室内静静的,静得使人窒息,令她心口痛。好多天前,玲平打电话来,说大哥出了事,一对双叫人抢走了,头被子打得不成形了。她说与我相什么相干。可拿来了电话听了半天,才得到营平被革了职。她平静回答她的小姑子,我和他没了缘份,他落到这下场,我只是感到遗憾。话是这样在说,但这消息仍然搅乱了她的心情。秃子包网巾,饶这一抿子也罢了 营平犯事,是从沿海小港的海关沸出来的。那里的人在公海从油轮挖油时,被辑私船当场截获,惹出了一连串的“糖葫芦”,营平就是其中一个。好在他是法人逃税,据说要罚没了企业一千多万,他的主管部门竭尽全力在保他,有可能免于起诉,但暂停了他的职,看来公职和党籍怎么说是留不住了。不看他昔日的大老板一呼百应,可落到要下岗的份上,在一些职工眼里,连狗屁都不一值。有的隔老远,瞅见他就绕着道的躲,生怕官司牵连着似的。 昵昵女倒是叫琼思言中了,只能同富贵,却不能同患得患失,好势利眼的。他出了事的头几天,还能给他几句好听的话,时间久了,久病无孝子,昵昵女就没有好脸相看了,不是打脚扳手,就是指桑骂槐。有时连饭都不给吃,营平只好蹲在炕头暗自流泪。 琼思当然不知道里面的细节了,只是认为他出事是迟早会发生的,她几乎无法相信这就是她结发多年的丈夫的最后下场。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甚至不能把营平这名字和他的脸凑在一起。结婚这多年来,她让营平把她安排在这栋华丽的房子里,却像一个遁世者一样蛰伏着。她拒绝参加营平商业上的应酬,也不出席任何宴会,像一条春蚕,用丝把自己紧紧的缠住。营平,她知道自己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越活越年轻,越活越风流,是她的冷漠适应不了他,满足不了他,才促使他找到了任他消受的归宿。 现在,她从他身边走开,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干女儿,要干女儿照顾他。她觉得这是她给营平的恩惠,安排得非常的自然,也非常的合理。只是,在这种春雨绵绵的长日里,她要做的事毕竟有限,打官司,为师侄中年的事操心,二个女儿每周电话的的忙乱,之后,她冷清了,就添上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哀愁,这哀愁压迫着她,使她惶惑,也使她慌乱。 靠着梳妆台,她不知道坐了多久,时间彷佛走得很慢。她听到门铃响,也听到大门门锁响动的声音。她没有动,她以为是女儿从学校回来拿什么的。可是,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是营平的。她陡地记起来了,那天他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之后,她没有收回他手上的钥匙,她怎么现在想起这是一个疏忽。 她在镜子里对自己匆匆的瞥了一眼,拿起粉刷,重重落在眼角的鱼龙尾上,菊花丝给补平了,略施了脂粉的脸却显得有些苍白,眼神是迷茫而寂寞的。她打开了门,走出卧室,一眼看到客厅的窗子前面,站着营平。他瘦了,他老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不再是西装革领,他的乱发蓬松,消瘦,憔悴,而又风尘仆仆,他看来仿佛经过了一段长途的跋涉与流浪,好不容易找着了家似的。那天他离开她,他那高昂着头的背影,消失在满卧室园的灯光里,是那么洒脱,那么傲岸。 而眼前,她的眼眶不那争气,竟潮湿了。他的一双手呵在一团,走到茶几跟前,像根木桩般挺立着的,面色白得像张纸,眼睛黑得像深夜的天空。他凝视著她,沙哑而低沉的说:“我可以坐下吗?”再细看竟有些魂不附本,她心里升起一股快意,矜能啊,一天活得不知东南西北,终于有这一天,轮到你下岗了。 琼思本能的往旁边让了让,于是,他坐了下来,才把一团手放开,与她面面相对了。好一会儿,他们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彼此凝视着。阳光从窗子里折射进来,温柔而又充满了某种醉人的温馨。琼思感到一阵迷惑中又混进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扬着声问:“你近来……还好?” 营平低了眼帘,苦笑说:“何必明知故问。”琼思心一缩,眼睛落在他深邃的眼睛上,见那两道眉毛好浓,和嘴角两道弧线好弯,就一时千言万语的,可张了几下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可她感到他身上的磁力,就忘情望着他。他扬起睫毛,也怔怔的注视着她,经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沉默。琼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梦中醒过来,说:“营平,你本不该来,你给了我一个太大的意外!”他低下了头,轻轻说:“是意外我今天来这儿,还是意外我……最近的事儿?”看得出,他竭力放松自己的情绪。 琼思说:“只是意外你的来到。而对你的下场,我从来都不感到意外。”营平意外了,抬起头皱了眉说:“哦,你一直在等我这个下场,包括我爬在你身上的那伙儿?”“呸,老不正经!”琼思脸红了,啐他一口说,又浩叹,“唉,就因为你总长不大!”营平伸出手,隔着茶几捧起她的脸,离她近近的,说:“包括你一向讨厌的……床上的功夫?”他继续注视着她,似乎想看穿她眼角的菊花丝细胞是如何掩饰了的。琼思有点慌乱,脑袋晃了晃,欲挣开他的手,说:“啊,营平,把手拿开,我这就给你倒杯茶。”说完就轻轻挣开他那双大手,跑出跑进的忙了好一会,倒了两杯茶,又端出一盘水果。她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端茶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以致茶泼到茶几上。 营平的眼光始终在她脸上打转,他的眼睛里包含了过多的爱意与怜惜,还有叫她说不出的心神不定。琼思生气了,爱意与怜惜,只能她才配有。而他,跟一个阶下囚没有二样的他,不配用这种目光瞧任何人,尤其是对她。甚至心神不定,可想而知,终于,她在营平的对面坐下来,不再逃避的把眼光落在他的脸上,说:“我知道你来想说什么,想说昵昵女势利,没正眼看你……”营平不让她说下去,说:“唉,鲅鱼圈的天气真坏,忽晴忽雨,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就变成这个样子!”琼思一怔,不理他,继续数落下去:“因为你不是过去的营平,你不再有大把大把的钱塞给她,你今天有的,是没有止境的倒霉……” 营平把眼睛落在窗户外,说:“圈里怎么会有这样多雨?前几天像是地震了,你没有感觉出来吗?好像新闻联播都没有报。”琼思看着他的搪塞,反而说不下去了,只好望着面前的水果,竭力想找话题:“我记起来了,你不爱吃零食,水果吃不惯,我去煮点咖啡去。”营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慢点,不要走!”。她站住了,像不认识的打量他。 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她觉得呼吸急促,眼光模糊,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她就挣开他的手,故意扯开胸领扣子,歇斯底里吼:“哦,我明白了,你在你干女儿身上找不到什么了,原来是想回到我身上发掘什么的,来吧,就在沙发上,猪狗般撕捏在一堆。上呀,你的性意识,你的性解脱,你的性泛滥,我知道,你并不欣赏我的本份和忠贞,可你却像猪狗又需要它们,需要这个避风港,你这古今中外文化孕育的杂种,没有梁骨的现代派……”“啪”的一响,她脸上挨了一巴掌。她被打醒了,慌乱扣上衣领子,说:“既然……你不是冲着……来,想必是又来当说客,要我撒诉对不对……” 可营平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的温柔的响了起来:“告诉我,你好吗?你到美国,就一定过得快乐吗?”他来就为了这句话?可今天说话,总是心不在焉。琼思迅速的抬起了头,直视着已经站起来的营平,多年来的愤怒抑郁和悲哀在一刹那间齐涌心头,他来这里,是想劝她留下,不要去美国。她还能说什么?她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内心却猛然泄了气,端起了自己的茶,把茶杯在手上旋转着。火气过去了,代而有之的,是一抹凄凉。 她叹了口气说:“你走吧,我一向很好,离开你后,我更好了。我今后的日子,我哥为我们安顿好了,二个女儿一毕业,我就带她去美国。”他张嘴犹止,看了她一眼,手如拿来一座山的掏出一张白纸,颤抖抖递给她,还没有等她瞅一眼,就双膝跪在她前面,声嘶力竭:“以前都是我的不对,可这一次,你无论如何要救救……一对双啊!”一身凛然气的琼思,宁愿离了婚也要把那盐平送进大牢,还另一份清白,可面对不再是丈夫的请求,她一进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玲平好多天没有上班,无所事事,把自个收藏在房里。宫良生疑,扶了门框说:“平儿,是哪儿不对劲还是怎么的,怎么把那份光荣侍候人的活儿给丢下了?”玲平女孩子的脸庞上居然绽出光彩,愉悦说:“我炒了老板的鱿鱼,不干了。”宫良幸灾乐祸,身子退了回去,说:“是吗,你妙了那姓永的?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夫妻捆绑在一起都难得相处,何况二个……变态。”玲平变了脸色,狠狠的咬嘴唇,冲他的背影猛地说:“你才是变态呢!”宫良心情总不太好,家里的葫芦太多了,他按了这个那个又浮起来,所以成日都挂着苦瓜脸。眼下一听炒了那个灾星,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听了儿子说他是变态,竟也能容得下,在客厅里哼起了京戏来。 玲平离开了书屋,开始几天挺得住,暗自想,乡里妈妈拜千佛,不等你磕头磕够了,再来当刘备三顾茅芦,咱是不会犯贱再侍候人的。可一段时间之后,中年连个电话都没有来,他就沉不住气了,来回从房里走到客厅,再从客厅退回房里,成日看啥啥都不顺眼,进出时把门踢得咚咚响。宫良倚在窗台边,可没有那天的好心情,连头也没有回,说:“平儿,我看你烦燥不安,该不是你……月经要来了?”玲平有气正愁没地方泄,倒敛了眉毛欲反唇相讥,突然心一动,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却有更多惊喜:“爸爸,这么说,你是把我当女孩子的是不是?”说了,就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街头上行人不多,倒有二只狗儿在嬉闹。 宫良仍没有车头看他,依然笑了说:“傻话,你在爸的眼里,一直是老女儿。”玲平气粗了,眼底闪过一道光彩希望,拉了他的胳膊说:“这么说,你是同意我去做变性手术的?”宫良听得懵懂懂,车转头莫名其妙看着儿子说:“变性手术,你?”玲平激动地摇晃了他的身子,自顾车过身走动着,热烈说:“是啊,我做了手术,就是真正的女孩子了,装上人工子宫,我还能给你生一个外甥……” “啪啪”二声猝响,听明白过来的宫良狠狠给了儿子二耳光。玲平摸了脸看老爸时,只见老爸含了仇恨的目光欲生吞他,心里不粟而寒,下意识倒退二步,颤抖说:“你打了我?”宫良急奔到茶几跟前,操起大烟管扑打过来,嘴里骂:“我操你妈的,我不仅要打你,还要拿刀杀你……”话还没有说完,“咚”地一声,手上的烟管的铜锅,打铁般的砸在玲平的后脑勺上。他正要再次砸下去,听到了响动的四娘跑出来,情急之下,胳膊抱着他,眼睛朝玲平望去,嘴里说:“怎的,父子俩刚才还有说有笑……”她一触到玲平头上涌出来的鲜血,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量,就把宫良摔在沙发上,惊天动地喊叫:“平儿,我的平儿!”就伸出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玲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玲平感激头上有了血和疼痛,玲平才读懂老爸的真实思想。他觉得血液在身上奔驰,抑制多时的思想,渴望,怨恨和不满,全在一瞬间暴发了:“你拿刀来杀吧,你杀得了我,却杀不了我的女人心……”就昏过去了,倒在四娘的胳窝里。四娘觉得不妙,拼了命的扛着儿子,大声对倒沙发里的宫良喊:“快……快叫救护车!”宫良挣扎站了起来,这才感到大事不妙,顾不了什么,先奔过去把玲平放在沙发上,然后操起茶几上的电话,一会才带了哭腔说:“你赶紧回家,马回子拜节,来到就是,问那么多干嘛!……麻将馆没有人?我操,你老弟……不行了。” 四娘抹了玲平头上的血,惊惶失措直叫平儿,叫了几声不见回音,就倏地跑到宫良跟前,手揪了他的衣领子,咬牙切齿说:“要是我的平儿有个……三长二短,我跟你没有一个完!”宫良一把推开她,快步来到沙发跟前,半跪了下来,见玲平脸色白如纸,头上的血还在外溢,低声喊叫了二声,就老泪横秋,捶胸顿足泣道:“平儿,我也是……被你气得失去了……理智,烟管一下拿倒转了头,擂战鼓般的敲了下去……平儿,只要你不死,你和我还有得……商量。” 四娘吓得没了意识,见他一哭,也跟着嚎哭起来:“老糊涂你?你跟他商量……什么?从小他要月亮,你就没有给他……太阳的,他要什么你就给嘛,你这老不死的……”婷娜一阵风转了进来,见了这场面心不由得上提了,一左一右将他俩拨在一边,伸出手在鼻子跟前试了试,稍放下心来,双手托起玲平,疾步朝门外走去。宫良俩顾不得什么,跟在后一颤颤追在后面。 在医院里,时间缓慢的流过去,一分一秒的流过去,急诊室的门一直阖着。宫良四娘依偎着坐在走廊的排椅子上,伸着脖子等待玲平生死的大问题。他们手捉手肩靠肩的,彼此听得到彼此的心跳,都觉得这日子难熬,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营平婷娜二姊妹更绝,屁股底下塞了一张报纸,双手抱着小腿,头搁在膝盖上,如鸡眠般的小憩着。直到早晨九时许,婷娜刚从朦胧中醒过来,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护士好几个走了出来。 宫良几个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宫良颤动说:“怎样?窦大夫?”窦医生四十多岁,是这家医院众多“赤脚医生”里的顶梁柱,说话极有权威。他脸上没有表情,镜片后的眼睛不敢瞅他,说:“老爷子,一切都不是很顺利,眼下,我们只能让他继续下去……”宫良昏沉沉说:“是继续昏死吗?”窦医生打了一哈欠,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婷娜噘了嘴,大声说:“就这点伤口,这大的医院,你们奈何不了吗?”杜医生四处瞅了瞅,丢下其它医生,把他们请进小会议室,才说:“这不是简单的一个伤口。它所处的位置正好是人的下丘脑,男性荷尔蒙的分泌就是在这里制造的。伤的最历害的是在‘终纹床核中央’,也就是主管人的‘性别自认’机构上。由于里面大量瘀血堵塞,暂时失去了功能,致使人的中枢神经瘫痪,所以病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婷娜的脸一下苍白了,连忙说:“植物人?”窦医生没有说是还是不是,继续说:“女性的感觉、听觉、触觉,都靠右脑,而右脑动物摆在面前的只有二条路可选择:一种是让他继续这样下去,靠他自己的功能来调节自己,总有一天,他会自己醒过来,但也许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另外一种,就是人为的来调节他身体的功能,促使他早日醒来。” 婷娜眼睛一亮,说:“‘人为的’如何理解?”窦医生想了想,说:“通俗的说,就是来一次手术。”宫良一旁急眼了,插话说:“既是手术,你们就快做啊,我来签字。”窦医生低下眼帘,说:“老爷子,不是我们不相信自己,目前这种脑神经的手术,没有几个人做得到百分之百成功。”宫良垂下了头,这句话的含意谁都懂,不能做到百分之百,就意味着手术后的人,不是痴呆,就是植物人。 窦医生又思忖一会,含蓄地说:“病人有时也靠运气的。玲平有好的运气,碰巧世界顶尖流的医生都在圈子里,就看你们请不请得动。”宫良没有想出来,婷娜尖叫了:“啊,你说的是‘永一刀’?”窦医生这才带了笑,说:“是的,就是他。他还有一个隔了师父的师兄在合肥,在理论上先他一步,但刀上的工夫不如他……”宫良牛脾气一下就窜上来了,犟着脖子,说:“不用找那个灾星。我家的平儿就是痴呆了,或是永远起不来,我也不会找上他……” 四娘这时可不是省油的灯,没有给他好脸,说:“呸,你说得轻俏,我的儿被你的烟锅敲成了这副样子,亏你还有脸说得出?这里还有你的发言权?医生,行行好,只要医得好我的儿子,我就是三跪一拜,也要把他请出山的。”说了,一下就跪在窦医生的面前了。窦医生哪见过这种场合,慌忙扶起她,手抬了抬眼镜框,说:“我是请不动他的。我崇敬永先生,对他的事也略知一二。能请得动他的人不在这里,可他们都是你们家的成员。”婷娜又尖叫了:“大嫂和二嫂。” 四娘抹干了泪水,当机立断,说:“事不宜迟。娜娜去沈阳,你二嫂不是大病,你骗她也得把她骗回来。我,现在就去找思思,咱俩虽不是婆媳名份了,可有一段时间,相处得像是母女俩的,我不相信她不给我这张老脸。营平,你……先回避的好。”婷娜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三个时辰,我抬也要把她抬回来。”说完就麻利离开了。窦医生记起了什么,对四娘说:“永先生还没有合法的行医执照,你得叫月宫集团的焦小姐过来,我和她一同到营口卫生局,替他办一个合法的证件。”四娘答应了一声,颤颠颠跟着出来了。 琼思正准备出门,欲撤回她对盐平的讼诉,就被四娘挡了回屋。她之所以撤诉,是怜悯营平太不幸。屋漏偏逢连星雨,营平的下岗本来给她添了乱,昵昵女不把他当人待,心里就做蚂蚁窝似的,眼下二个人见人爱的双胞胎捏在仇人的手里,万一搞不好撕了票,第一个不能原谅她的人,就是营平。营平是个花心的男人,却不失是她一生最爱的人。原准备与盐平打完官司,她就叫二个女儿去接营平回来,好好生生过日子。再也不要他去当劳什子老板,他还有一技之长,能画一手好画,哪怕是叫她脱光了做模特,她也会照他的话去做的,哪怕是卖不出钱来,她也觉得是世界上最好的画…… 她一见四娘先一怔,然后她拉进屋里,倒了茶送到她跟前,才发觉婆婆几天就老了一大截,就提了心说:“大……婶……”四娘抢着说:“太生分了,还是叫我妈亲近。”琼思这才叫了妈,说:“你也是为一对双的事……找人的?”四娘摇了摇头,泪水也跟着出来了,浩叹一声,说:“一对双的事我也顾不上了。自从那老死鬼与老二打了官司,家里就没有安宁过一天日子。玲儿叫他打了一烟锅,现在成了植物人,医生也救不了他,能救他的就是你师侄,我只好揣了这张老脸,求你来了。” 琼思吓了一跳,见婆婆不像在说假,细问了详情,没有把握说:“就算他领我的情,愿意动那把刀,可办合法的手术执照,也不是三二天的事。”四娘说:“这不要紧,医院的与焦姑娘一同出面,热照不是大问题。眼下困难的是,他肯不肯出山,听街头上人说,他那把‘永一刀’,是现代激什么光与传统的骟睾丸的手艺结晶,比关羽的那把大刀还要锋利,在国外,硬生把几个亿万富翁的独种儿子给割了,他才逃回中国的。几个亿万富翁联合张了榜,悬赏五千万元捉拿他,还是英镑呢!街上还有的人说,要不是那鸡肠子字难得写,我真会揭榜的,英镑比美元还要贵。” 看她煞有介事的神情,琼思又好笑又好怄,也没有时间去解释,只好说:“既是这样,他再拿起这把刀,那不像地下党样的,一下给暴露无遗了?”四娘一下噎住了,眼珠子转动了才说:“先分二步走,你的任务就是把他请到医院里,先给玲儿会诊。第二步,我叫娜娜上了沈阳,他二嫂回来后再作打算。”琼思淡淡一笑,说:“你们也是病急乱投医,中年本身被她砸得不愿意再提她的名字,这多日子,你看他去过沈阳了不?你们反而叫她回来,这不是横杀出一个程咬金吗?”四娘似乎早已想到过了,胸有成竹说:“你也是过来的人,越是有感情的夫妻,不一定都挂在嘴上。就说你和营儿,他真是落了难,伸出手拉他一把的人,也只有你一个。”琼思脸上如挨了一巴掌的,触类旁通说:“那你回去吧,我先掏掏他的口气,再赶到医院里来。”突然心一动,我何不利用这次的机会,圆了假姑子的梦,眼下的这些人,都已是六神无主,只要中年肯出手“永一刀”,哪怕是他放一个屁,这伙人都会说成是香的。 四娘赶回到医院里,在小会议室里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却在祈告:老天爷保佑我的儿子,你“永一刀”真是来了,我保你这辈子多子多福,一窝下好几个的;若是拿驾不来,老子叫你挨千刀的。半个时辰后,门开了,琼思后跟着挨千刀的“永一刀”。他一身宽松的西装,里面高领秋衫,没有打领带,蓬松的女人齐颈发,说不出的洒脱。宫良四良上前想说什么,中年抬了抬手,眼睛落在窦医生身上,说:“先看看病人的病症,有了症才能对症下药。但我要声明,超出了我行医的范围,或者说,与我愿意相违背的,你们就另请高明吧!”说了,从手腕上褪下橡皮筋,反手往后脑勺上一套,蓬松的头发就成了狗尾巴。 宫良四娘在一旁点头哈腰,一个连声说:“是的是的,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另一个如鸡啄米的:“不错不错,隔行如隔山。”琼思强忍着笑,一旁接过窦医生递来的白大褂,边替中年穿上,边老气横秋说:“师侄,话不能这么说,我哥把咱家的独门手艺传给了你,这里面有我师姑的一份,也等待你哪一天知恩图报。俗语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无论我这小叔子是不是你行医的范围,或者与你的誓言有抵触,你师姑只要你报这一次的恩,从此谁也不欠谁的,二下拉平。”手里系完了最后的一粒扣子,就伸出右手的小指头,要与中年拉勾。中年看也不看她,只望了窦医生一眼,率先离开了。 宫良四娘见此就着了急,泄了气,一个说:“大媳妇,他山核桃,差着一隔儿,人家不买你的帐。”另一个说:“看他,腊鸭子煮在锅里,身子烂化了,嘴儿还硬,我看他这小样就来气。咳,人在屋檐下!”琼思跟着溜肩似的,说:“我跟妈是说好了的,我只负责他来看病,治病的事,另请高就。”把宫良四娘说得又有了希望。琼思看了手表,又说:“你老先到港丰二楼占一个位置,中年出来后,我们直接去会你们。”宫良眼里冒着火,跺了脚说:“这是什么茬儿,还有心思……大吃大喝?”琼思说:“你没有心思吃饭,医生不能说陪着你挨饿,何况,我们要把时间挨到他二婶子出场。”宫良领悟过来,对一旁发愣的四娘吼:“你听到没有,还怔在这里干什么?” 宫良四娘点了十几个菜,尽是海鲜,几等几等,迟迟不见琼思他们仨人来,硬是坐立不安。服务小姐来了好几次,说什么时候可以上菜,宫良把桌子一拍,吼:“你急什么?咱吃不了,还能打包。”四娘一旁劝道:“你燥也没有用,老儿子的病,得温火煨汤,你没有听老大媳妇说,要会诊呢,就是说,好多医生都要参与,可不像我们家里,一个人说了是月亮其它人就不能说是日头的。”这才把宫良说得没有了燥劲。 一个多时辰,琼思他们来了,没有想到的是来了一大帮人,男男女女不下十五个。琼思对发愣的俩老说:“兵马未到,粮草先行。这些都是医生和护士小姐,准备下午给老弟做手术的。当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了,刻意扫了中年一眼。宫良清醒了,连声说:“想得周到,想得周到。”四娘问琼思说:“你没打一个电话给娜娜,他们出来了没有?”琼思产:“妈,你放心好了,她们进入了营口的路段,半个时辰就到这里会合了。” 宫良捂了胸,拿起白酒瓶子,首先递到中年面前,说:“永大夫,以前有好多误会,我敬你这杯洒,言在酒中。”中年忙用手盖在酒杯上,不言声,却点了点头。还是窦医生提醒说:“老爷子,桌上的人都不能喝酒,你就免了吧。”宫良脖子一扬,说:“怎的,怕我供不起,还是你们讲清廉?”四娘在一旁夺了酒瓶子,数落道:“糊涂,一个个喝得酒醉掀天,你说那刀子往哪里割?”宫良这才搓了后脑勺,嘿嘿的笑。 窦医生扒了几口饭,对宫良说:“我们刚才对玲平会了诊,并特别邀请了永博士列席了会议。会议的诊断的结论是,只有给玲平做变性手术……”宫良的筷子掉在桌子上了,下意识说:“变性,怎么会跟他……想的是一样?”说了,就把打玲平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叹道,“这是天意吗?后脑勺怎么会与……挨一刀有联系?” 窦医生说:“这是人的生理现象,说得专业一点,你可能听得打瞌睡。简明扼要说,人的性别是由后脑勺里有个核团来决定的。普通男性的这个核团比女性大近一半,而永先生用了一个时辰观察得出,玲平的这个核团却只有普通男性一半,就是说,他与普通女性的核团相仿,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男装女装的重要原因……” 四娘噘了嘴说:“你可再也不能埋怨说是我带坏了他,这是科学鉴定的,我不带他扭秧歌,他也会这个样。”宫良对她横了一眼,面孔又朝着窦医生,样子是心烦意乱的。窦医生继续说:“永先生观察之后,怕拿不准这一定论,又与合肥的师兄通了话,在理论上再次推敲,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有割掉玲平的男性特征,加速他体内的血液循环,辅助永先生带回来的激光刀,破碎里面的淤血,玲平可以很快苏醒过来。但是,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四娘惊呼道:“植物人?”宫良又横了她一眼,说:“植物人能很快苏醒吗?……只要这后遗症不妨碍他生存在这个世上,你先说出来,我考虑考虑再说。” 窦医生继续说:“有可能出现的后遗症,就是健忘症,也叫失忆症,也就是把他过去的一切,在记忆里全部抹掉,他脑子里就成了一片空白。”宫良倒吸一口气,说:“我懂,就是重新开始。只是,我是他爸爸,他醒来之后,会不认识我吗?”窦医生说:“是的,他不会认识你,但介绍之后,他能很快接受你就是他的爸爸的现实。”宫良想也不想,拍了桌子说:“手术的签字我来签。”窦医生为难地说:“永先生有苦衷,他想叫合肥的师兄过来做这个手术。”四娘心一动,忙问琼思:“俩师兄里,哪一个的刀术占上乘?”琼思说:“师弟的刀法狠,师哥的理论深。” 四娘嘴张了张,话还没有出口,就听到一个女人带着的哭声,站在包厢门口,目不暇接只看着中年。琼思推了推正在思忖的中年,嘴朝门口呶了呶,低下了眼帘,耳朵却支离着。中年并不知道婵娟今日要回来,抬起头一看就僵住了身子,下意识站起来,和婵娟的目光接触了。蓦然间,他醒了,所有的对她的恨意,所有被封闭的感情,全部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他喃喃说:“娟娟,是你吗?”扑奔向婵娟,一瞬间,经历了国外国内,白人黑人黄人,他所需要的影子,或钟爱的人儿,终于清晰了,就是这个东方式爱吃醋的传统女人。婵娟奔过来,嘴里喊着老公,一把抱住了他,悲从中来,一发而不可止。 中年揽住了她的腰,忘情吻了她。众人又惊又喜又悲又痛,简直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俩,人人都赞叹:天生的一对,地造成的一双。她推开他,用双手捧住他的头,热切的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了,你终于原谅我了!中年,过去了,所有的误会都过去了,你要骂就好好的骂我吧!骂完了,就振作起来吧,清清醒醒的面对你的人生……你还有我,你还有那把‘永一刀’,还有一个‘永小刀’等着接你的班,要好好的活,好好的珍惜彼此,珍惜生命,好不好?好不好?……” 中年把头埋在婵娟的肩上,孩子般的拼命点着头:“实话实说,我挨了那一下,我是不想再理你的。可平儿为你打抱不平,指了我的鼻子臭骂了我一顿,这才把我给骂醒。”婵娟抹了一把泪水,破涕为笑:“是不是呀,路见不平有人踩嘛!你还愣着干什么,是该你露一手给大家看的时候了。” 宫良双手合二为一,说:“阿弥陀佛,好人终有好报!”说完,身子就瘫跌在地上了。一屋人吓了一跳,都俯在他身边惊惶失措,唯有中年说:“这是神经的条件反射,过一会就好。”在这一刹那间,他才明白,这个父亲也有人性,也有热情,只是现实压垮了他,他瘦小的肩上,压了太多由他无聊引出来的无可奈何。一时间,他不仅同情这个父亲,也同情起由这个父亲领导的一家人来。 宫良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在何处。他只感到疼痛从脑袋上延伸到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给堵塞了,都没有一丝力气,浑身上下没一点劲。终于,这没劲的感觉消退了,他的神志,从悠悠晃晃的虚无里,走回到自己的躯壳,他又有了意识,有了思想,有了模模糊糊的回忆。他吃力说:“喂,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四娘心不在焉的声音:“你说在哪,反正不会是钓鱼台。”他执着的问:“究竟在哪?”四娘这才没好气说:“在医院,病床上还轮不到你,你在会议室的沙发里,这下该满意了吧!” 宫良抬直头四下瞅了瞅,屋里只有四娘一人,可看得出,她的耳朵和精神,都注意在门外面。他皱了眉头说:“娜娜呢?”四娘站起身往外走,说:“他们都有在外面候着呢!”宫良下意识说:“他们?”四娘车过头说:“大家子呗!他们都有来看望平儿的。”可想而之,玲平比他重要,他于是说:“平儿还得多长时间?”四娘轻描淡写说:“快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宫良坐了起来,说:“是我躺的时辰多了,还是他的时间用少了?”四娘过来帮他穿上鞋子,说:“是平儿要不了多的时间。”他骇然了,生疑说:“怎么会呢?这可是大手术。”四娘替他穿好鞋子,抹了他眼角边的秽物,说:“我听大房的说,这一次,手术只有二刀。”宫良站起来,皱了眉头说:“还有下一次?”四娘扶起他往外走,煞有介事说:“一共是三次。这一次,第一刀先割去二颗睾丸,第二刀是割去把子,下刀时既不能割浅,怕明儿个容易鼓包,还得扫二茬再割一刀。刀子若是深了,就会出现一个坑,尿起尿来,就是一生的不方便,过去十个太监就有九个是尿炕的,原因就在这学问上。第二次手术,那就跟绣花一样,全靠细功夫活儿。嘻嘻,女人那玩艺,全靠这一次精刻细雕。要细说,咳,丑死人,挑不上筷子……” 宫良听得站住了,一见她扭捏,就喝道:“什么丑不丑?它比儿子的性命还金贵吗?”四娘在他的鼓励下,不得不说:“嘿,听大房的说,难就难在那坨肉上……学名叫什么……蒂的上面,像雕私人印戳一样的,凸起一团的,否则,夫妻……就没有快感的。这都是新名词,这一辈子下来,你扑在我身上那伙,就像交公粮的,哪有什么快感不快感的……”“啪”的一响,她挨了一巴掌,就嘎地住了嘴。 宫良极不耐烦地说:“那第三次呢?”四娘像忘记挨了一巴掌声,赶紧汇报说:“那就更难了,全部是里面的构……件,尿管,输卵管……”宫良急促说:“有没有生孩子的?”四娘怔了怔,惶惶不安说:“我……也没有听说。”宫妨再也没有言声了,好半晌,不容置否说:“就大家子都在的机会,等平儿的手术一结束,请他们在港丰吃一个饭,我顺便交几个底。” 四娘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就问:“这当儿,你还有心思做领导交什么底?”宫良肯定说:“是的,我要交底。一是珊儿的事,全部由来办,哪怕她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其次是环烟环云失踪的事,交娜娜来办。吸取汉平被撕票的教训,无论与人家与咱有多大的仇,孙子能放回来,咱们不报案;最后宣布,与二媳妇这场官司不再打了,我主动认输,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主要的是一家人的亲情至爱……”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轰闹声,宫良停住了嘴里的话,拉了四娘来到走廊上,见玲平被推出手术室,一边挤进人堆里,一边喊:“平儿,平儿,你醒了吗?爸爸只要你醒来,其它什么都不在乎。”说了,眼睛就直勾勾望着一脸苍白的玲平,不,应该是“玲萍”。奇迹出现了,宫良那一点要求实现了。只见玲萍手指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了,眼睛左右看了看,神色却是茫茫然,模糊,困惑,好像在说,这是什么地方? 的确,变了性的玲萍醒来了。她触目所及,是一瓶葡萄糖的注射液,正吊在移动的推车旁,周围好多生面孔。她动了动,有一只温柔的手很快的压住了她,接着,一个陌生男人关怀的、担忧的、怜惜的菊花包围的眼睛就出现在他面前了。她把头车向墙壁,蹙蹙眉头,想动,但是,她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喃喃的问:“你是谁,我在什么地方?”宫良见她醒了,顾不得这句话对他如刀子在割,连声说:“我是你爸爸,你在医院里。” 这人是爸爸,自个在医院里?她抬眼看过去,白色的墙,再低下眼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布幔,又往上看,白色的屋顶,一切都是白色的,回头眼睛落在身上,自个的手臂被固定在床上,那瓶注射液正一点一滴的钻进自个的身体内,微微令人心慌。她搜索着记忆,可一片空白,自个姓什么叫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有一个长了一脸树根的爸爸,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怎么现在会躺在医院里? 她还是叫了:“爸爸,我妈妈呢?”宫良老泪横秋答应一声,车身把四娘送到推车跟前。四娘心如刀子割的,赶紧凑她跟前,颤抖说:“平儿,你这下好了,我们一家子都放心了。”玲萍闭上了眼睛,叫了一声妈,什么话也不想说了。真可叹: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 挨一刀帅哥变女 35 为撤诉自认叔嫂奸 再说琼思亲眼看到促成了玲平变成了“玲萍”,心里感慨万分,人间有无数的圈子,圈里圈外纵然人欲横流,世态炎凉,但爱终是多的。一听蔡家要开什么大家子会,她就悄然离去,在床上折腾了一夜,为了营平,为了他那个跪,不得不硬着头皮,一大早再次来到市公安局。本来,她是想叫上婷娜的,就是面子上拉不下,结果让她好好的偿尽了没面子的滋味,几乎是一丝不挂。接待她的那个男人年岁不大,肩膀上面只有一杠一颗星,见了她倒了一杯水,职业脸上冲她笑了个很难得的笑,说:“又来提供新证据的?”她小心接了茶杯捧在手心里,半边屁股坐在凳子沿上,说:“不,我是来撤诉的。” 那一杠一星愕然了,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说:“你说什么?”直到琼思肯定点了头,他才恢复了“警察”脸,说,“你以为这里是卖小菜的,说退就退了?”琼思听出了不善,堆了笑说:“啊,你那是抬举卖菜的了!如今卖菜的才该死,当着你的面是人脸,人还没车过身就变了猴脸,短斤缺两要他退货,他就是不肯退呢!”一杠一星哭笑不得,说:“你起了诉,想撤也撤不了。”琼思傻呼呼说:“法律上这样说了的?” 一杠一星愣了愣,出去找来一个书记员,审公堂般的,从姓名问起,走了一遍笔录的程序,末了问:“你为什么要撤诉?”琼思作羞涩状,低下了头说:“我……和他是自愿的,是我拉他上床的。”一杠一星说:“既是通奸,那你为什么要告他强奸了你?”琼思说:“说起来话长。那挨千刀的有了我不说,又在外面找了更小更嫩的,我一下子气不过,你负了我,我也没有好果子你吃,我就……向你们递了状子。”一杠一星说:“你们在一起是哪一年开始的?”琼思说:“早嘞,快三十多年了!”一杠一星说:“什么,快三十年?”琼思说:“是呀,他从小是我带大的,他吃我的奶,我嘘过他的小鸡鸡尿尿……” 一杠一星气急败坏,说:“我是问你们通奸?”琼思一脸诚挚,翻了白眼想了想,说:“恐怕也有不少年了。我看到他一天天成了大人,而我老公常年做生意不回家,而我恰恰有着色欲旺盛的年华,却夜夜独守空闺,难耐老公百般冷落,找了机会演了‘红杏出墙外’,与他……成为不守妇道、风骚淫荡的淫妇,自动献上了还不错的性感胴体……”一杠一星吼道:“住嘴!”他胸襟起伏着,却不敢面对她那美艳动人的容貌、徐娘半老的风韵的人间风情万种。想不到前几次端庄贤淑的贵夫人风范烟消云散,此刻她骚浪得有如发情的母狗! 琼思赶紧住了嘴,说:“警官,你要退我状子的。”书记员说:“你来这里签字摁手印。”琼思要做的都做了,直到下午才撤回那张状子。一出公安局的大门,她选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嚎哭起来,她为自个从此失去一个女性坚强和正义力量而难过,也为庇护两个男人的卑劣和猬琐痛心。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琼思来到街上,择没有路灯的黑窟窿走近了老屋的门口。她敲了敲了门,车身背对着门,欲站在门口把那张撤诉书递给营平之后,自个就返身回家。门开了,是营平开的门。“嗨,思思!”一声呼唤,多苍老的声音。她身子没有动,扭了头面对他,瞧不起的扫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眼,越过他的肩膀往里看,想看看昵昵女是不是在家。营平没有了往日的整洁与挺拔,蓬头垢面,腰里居然围了一个做饭用的围裙,脸上还有油迹呢。他顾不上这些,伸手作势请她进屋,眼睛里有一抹光亮:“我知道你会来的。进来吧,她已经不在了?” 琼思犹豫了一下,车身进了堂屋,惊愕说:“她想不通,难道跳海了?”他顾不上回答,说我先把炉子熄了再先来。一阵风的进出,他再次站在好面前,双手搓着围裙,叹道:“她……跑了。”琼思来了气,说:“怎么会跑,孩子是她的骨肉,没得音讯就舍得跑吗?跑回老家了?”营来苦笑瘪了嘴,说:“我也不知道她跑到哪了去了。他卷走了我多年给……她的钱,只留下了一张纸条,说既是绑匪要拿盐平赎人,就算盐平出来了,一对双也是肉包子打狗子,有去没得回,绑匪会撕票的,就像对他二叔汉平一样。这种没有儿子没有收入来源的日子没法子过下去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她轻哼道:“这都是你夹道卖门神,看出来的好画儿!”心里升起了一阵快意,她曾给昵昵女留下了一句话,就是用来共同惩罚这个负心汉的,想不到她还来不及说这句话,昵昵女就先惩罚他了。一阵快意之后,她本意痛快骂他没长眼睛,只迷恋那二块嫩肉,看不清那种女人的本性:同得起富贵,却不能同患难。可她没有骂,今日在公安局如妓女般的表演,使她还没有扶苏过来。她掏出那张纸,说:“拿去吧,但愿能感动苍天,能使你们父……子团聚。”微笑着,却有好酸涩。 营平迫不及待捏了那张纸,眼睛却看着她,说:“那张状子?”他眼里的她,笑容依然年轻,依然动人。旧时往日,依稀如在目前。琼思仿佛知道他想什么,隐去那微笑,车身往门外走。营平眼前忽然间模糊了,追在后面,结巴说:“你这是去哪儿?”她哼了一声,说:“回家呀!”营平赶到门口,哀伤说:“你就不能多坐一会?”她站住了,慢慢转过身,定定对他说:“你还是让我走吧,再站一会,我就……”他气急说:“你就会怎么样?”她淡淡说:“我就高兴得忍不住,想大声的唱,想使劲的蹦,来祝贺你终于有了这一天:破落!”就完就哈哈大笑,笑得惊飞了几只屋檐下的麻雀。 之后的几天里,她一直注意楼下的动静。盐平再次出了仓,除了娇美像只百灵鸟欢叫几声之后,楼道口仍是那般的平静。直到第五天里,楼下突然沸腾了,哭声笑声连成一片,她知道好戏成了结局:环烟环云回到了蔡家。她放回了一直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偷偷哭了一场,仿佛用泪水洗涤那说不出口的污垢。 天上开始了下雪,环烟环云住在楼下不走了。琼思贸然不敢出门了,常倚着窗口,瞅外面的雪景,吟不是出自诗人手里的诗: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蔡家巷子丁屯街,人来车往,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自污秽的那天起,琼思选择了与寂寞为伍,人生的这个圈子,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师侄中年像知道她的寂寞,常带着大包小包,还有挺着一天天大起肚子的婵娟,来看望她,陪她聊嗑,闭口不谈蔡家,只说着圈子里的新鲜事。说到高兴处,她就摸着师侄媳妇的肚子,带着醉说:“快点屙啊,让我早日抱孙子!”婵娟压着她的手,平日妯娌间的火药味烟消云散,跟她一样的醉说:“干爹干老子,一年一个新袄子。”琼思心一哆嗦,脸上仍是那种醉。 但有一天是中年独自一人来的。他脸上没了往常的笑,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寒。她提了心的迎上去,颤抖问:“侄,怎的,不会是娟娟……”中年丧泣说:“不是她,是我未见面的女儿,她……”琼思失声叫了起来:“啊,娟娟生了吗?提酒瓶子的?提酒瓶子的就不高兴了?” “不是这回事。”中年急了说,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流出泪,话也跟着清晰了,“是珊珊,在营口发现了她的尸体……”琼思话还有听完,就一下子倒在地上了。中年赶紧托起她放在沙发上,先掐了她的仁中,后进卧室找出毛巾和枕头,回到沙发跟前时,琼思已经是泪流满面。中年替她盖好身上,掖好枕头,又掏出一片镇静丸,喂她吞下,静静守候在一旁,让她哭够了再说。 果真,琼思泪流完了,人也出奇地镇静了。她把毛巾被一掀,手伸给中年,说:“你拉我一把,我换件衣服再出来。”琼思换了一套素色衣裳出来,要跟中年一起下楼去。中年没有动,摁她坐下来,悲痛地说:“珊珊都火化了,灵堂也没有设,你就没必要下楼了。”琼思依了他的坐下来,怫然不悦,说:“不设灵堂,就因为她跟了坏人,见不得人了?” 中年倒了二杯茶,一杯放在她面前的几上,一杯捧在手心,说:“姑,你不要急。她爷爷说了,一刻不找到仇家,这灵堂也一刻不能设。”琼思听懂了,找到了仇人,再来告慰她九泉之下瞑目。可她仍是高腔说:“他爷爷不是出去找了她的吗,怎么是这个结局?”中年抿一口茶,说:“她爷爷第一次到深圳珠海,按玲萍在电话里无意中发现的线索,找到了其它三位骗的女子,才知道珊珊与那骗子分手了,也知道珊珊在珠海不愿意见他,还捎信给他,说你回圈子里去,这仇我一天不报,骗子一天不绳之以法,我一天也没有脸见你,也没有脸见妈妈。因为你们二个最疼爱我的人,都说了最疼爱我的话,但我终是涉尘不多,好话当了耳边风,我只能这样……就这样,她爷爷这才回来了。她爷爷回来跟我们说了这些,我当即就说,危险。她爷爷说,还好,现在是四个受骗的女人联合在一起,拧成一股绳才有劲。我说,狗急了要跳墙,而且那个骗子知道以珊珊为首的在找他,他肯定不会罢休的……” 琼思不以为然,说:“那骗子怎么会知道珊珊在找他?”中年把茶杯重重一放,说:“他俩已经有个一次交锋呢。”琼思跟着也把茶杯放下,没好气说:“你们来了这多次,啥就不跟我说这些事儿?你以为这世上只有她爷爷她妈妈是她最亲的人?错了,你知道吗?她妈妈生下她去了上海读书,而我就成了她妈妈,她同我的女儿一起争奶吃,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了她……”说着又哭了起来,这次哭泣是带声音的。“呜呜,我这双奶子……呜,喂大了……多少人?一个……成了中山狼,一个成了……冤魂野鬼,叫我这白头人怎好想?呜呜。” 中年见她这样,鼻子也是酸酸的,忙坐到她边上,递了纸巾给她说:“姑,你听我讲给你听。……珊珊手里的二十五万元,胡伟只拿到手五万元,还是以买房子的名义骗上手的。对于二十万,他不会不动心。她大爷……咳,与她分手回圈子之后,她赶到珠海与胡伟大吵了一次,后来胡伟串通一个叫琦慎的女子,假装买房,又骗了她八万元。没多少日子,琦慎找上了她,说胡伟也骗了她五万元,还要珊原谅她,她给珊珊的售房收据都是伪造的,是胡伟的主意,十三万元她一个铜子都没有拿到。就这样,几个受骗的人达成默契:无论这个色狼找到谁,都要稳住他,然后通知大伙儿,一齐算总帐。 “等待鱼儿上钓,鱼儿真的上钓了。一天,珊珊收到了胡伟的电话,她即刻告诉其它几位。其它几位都是一个腔:先稳住,别打草惊蛇,我们这就来。但那一次,胡伟只是投石问路,并没有赴约。胡伟多次联络和铺垫摸底后,在感觉没得什么么风险了,他过关出现在珠海拱北。半夜,他约珊珊在一个酒店见了面,终是珊珊单纯,没几句就红了眼,无心与他纠缠,一开口就是要他还钱。 “胡伟故伎重演,嘴抹了蜜般的哄她,把凳子拉近了,她又挪远,他再拉近,她再挪远。珊珊想到外面打电话给几个姊妹报信,此时胡伟凶相毕露,追赶到门口拉住她的头发,一下子把她摔在地上,嘴里还骂着说:‘你在背后搞我,我要你知道伟哥的厉害,现在就搞掂你。’珊珊吓得大叫:‘救救我,救我。’恰巧巡警巡逻路过这里,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胡伟故作爱理不理状,说:‘怎么,我家里的事你们也管吗?她是我老婆。’珊珊喊道:‘谁是你老婆?他是个骗子,色狼。’胡伟甩了她一耳光,说:‘我在外面没日没夜赚钱,你在大后方没日没夜偷小白脸。’珊珊啐道:‘你才是小白脸呢!’ “巡警从维护治安出发,把胡伟带到了拱北派出所。珊珊到医院检查,结论是头部颈部软组织多处挫伤。其它几位女子听说胡伟关在拱北派出所,都打电话告知:这个泰籍华人骗了我们的色财,我们赶过来作证。次日下午,当珊珊约好琦慎几个女人同到拱北派出所时,派出所的人看了她们一眼,轻松松说:‘罚款六千元,胡伟给放走了。’ “特意从深圳赶过来的一女孩子放声大哭:‘呜,你们……怎么能放了他?他是一个骗子。我们找他找了大半年了!’珊珊胸襟起伏,气愤说:‘我们已经打电话给你们说了,你们为什么这样匆忙放人?放人也不通知被害人?’哪知一个警察把她们从头看到脚,说:‘你们自己做了什么,你们不知道吗?’ “几个女孩子急眼了,不约而同问:‘我们做了什么?’那警察哼了一声,说:‘他说你几个养着他,心甘情愿当他为鸭。他跟你们说的就是不一样!’几个女孩子差点昏了过去,珊珊更是来气,说:‘我们做什么坏事了?他说我们养他,你们就认为我们养着他了?你们为什么不听被害人的意见?’” 说完了,中年特意带了责备的口吻说;“这孩子也是的,明知色狼有防范了,她还往他嘴边上凑。现在落到这一田地,那几个受骗的女孩子也大吃了一惊:珊珊最近没有跟我们联络。哇,该不会搞错,他……骗是骗,还不至于到杀人这一步吧?唉,几天真的女孩子们!” 听完了中年这个故事,腥腥相惜,琼思竟有些庆幸撤诉的主张,好多事是定数,且把聪明反被聪明这理儿搁一边不说,与泯灭人性的人打交道,吃了亏只当吞了苍蝇的,哑巴般的不说,不好受也只是窝在心里,你一定要找他论说法,不是落得鲜血直流,就是丢了小命。 她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急促说:“喂,你在这里怕我怎么的,家里的那位呢?她可是月子里落了病的,一点刺激都承受不了。你赶紧回去守着她的。”中年没有动,说:“这事都有好几天了,她一直都没有病儿,可能是在沈阳吃了中药的。我陪她到营口认尸到火化,她只哭了一场,只说了一句话:珊儿,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事后,我问她为啥静得没有起一丝漪涟。她捂着肚子说:“我失去了一个,你叫我再失得起吗?” 琼思叹了一声,感慨说:“真是跟好人学好人,连老毛病都跟着好了,看来,爱,能治百病。”中年突然捧着她的脑袋,离她三寸许,深深看着她,说:“姑,你也是好人,你为啥不去让人跟你学好?为啥不用你的爱去接纳人,治人的百病?”她的心倏地提在喉管里了,装糊涂说:“什么人不人的,别拿姑开涮?你姑老了,你姑的心早已死了,有你侄子三二天来看我,我就觉得这日子够照顾我了。”说了,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歇了一会,离开了,捧起茶杯,独自怔怔想着心事。 中年看在眼里,心想有门了,就坐在她对面,拿起她的一只手,说:“姑,实际上你大不了我几岁,你身上有的是青春。”琼思让他捏着手,另一只手抹了抹头发,说:“你看出来了,我有吗?”中年郑重点了一下头,放开她的手,起身走到窗跟前,背面对着她说:“你一天不出屋,外面的事可能不知道。” 琼思的心又莫名其妙跳起来,嘴上偏生说:“不见得。秀才不出屋,能知天下事。”中年仍是面对着街上,说:“一个人最近很惨,失去了一切的他,当然,这一切是指他的家,妻子,情妇,本来还找到了一对可爱儿子,可自个连养活他们的能力都没有,只好让他们跟着爷爷奶奶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她在听着,继续说,“所以失去了一切的他,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圈里大街小巷里晃荡,天气好的时候,在海边旅游点摆了个画摊子,天冷谁到哪里去?他就在百货大楼前摆了个算命的小摊骗饭吃。有一次被他曾下了岗的下属看见了,二人出言不和,就打起来了,被派出所抓住,在看守所关了半个月。出来后,就在老屋的门口卖起毛嗑来,你们这里叫瓜子……” “你不要说了!你再说下去就跟我滚!”琼思突然惊天动地喊叫着。中年没有动,有这个效果就说明她没有死心。他还来不及转身研究她的表情,她已扑在他的背上了,说:“侄,从我离婚那天起,这就是我盼望的结果,我恨不得买了鞭炮到他门口轰轰烈烈炸它一番才大快人心事。你请回,你当他的说客,我不领这份情。”说了,离开了他,进了卧室,一脚把门关上,任中年独自离去。 近了年关,女儿霞婧霞虹从北京回来过寒假了。二个女儿人高马大,偏童心未犹存,买回了冲天炮,在凉台上炸得好开心,把一个死气沉沉的家,搅拌得春意盎然。吃腊八粥,琼思张嘴欲言,终什么也没有说。到了过小年那一天,音响里唱着“常回家看看”乐曲,一家三口围在桌子前吃水饺,二个女儿边吃边晃荡着身子。琼思的身子只晃了一下,神智越来越恍惚,吃一个饺子就像嚼一砣蜡的。 大姑娘霞婧说:“妈,是不是这几天累了,我扶你歇着去。如今过春节跟往常的生活差不离,你办的那些年货都老掉了牙,我们看不上呢!”琼思直摇头,不说话。小姑娘霞虹说:“这几天天太冷,暖气不太足,是不是感冒了,我去叫永哥开一剂药你吃。”琼思自言自语说:“天……冷吗?” 二个女儿愕然了,妈妈只怕是在家里逼出什么病来了。哪知她们的妈妈对她们炸了一个冲天炮:“你们去看看爸爸去!那老屋子烧炕也难得住人。”原来妈妈惦记着爸爸,年货,天冷,都是围着爸爸转的,从她俩懂事的时候就清楚,爸爸就是妈妈的中心轴。 大姑娘怕自个的耳朵没有听清楚,含了小心说:“妈妈,你该不是在发烧吧?”小姑娘听清楚了,同样是姐姐那种神情,问:“妈妈,吃腊八粥你想说的也是这句话?”琼思站起来,走到窗跟前,手划着玻璃上的冰花,说:“是的,我老早就想对你们说,这段日子,你爸一个人过得辛难,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还在外面鬼混,连个热窝都没有,我想把他接回来,不知你们的意见如何?” 不仅是看,而且是接回来。姐妹二人都被妈妈的话惊呆了,爸爸带给妈妈,带给她们姊妹的只是痛苦和羞辱,平时一对甜嘴叫她俩姨姨的,竟一夜之间成了她俩的弟弟。大姑娘从心里嘣出来话来:“妈妈,你在问我的意见对不对?我可以说不,我不能原谅爸爸!”小姑娘从嘴里哼出来:“我也跟着说不,爸爸值不得我们原谅!” 琼思从大姑娘脸上一直看到小姑娘的脚下,一霎间,一双干枯的眼里突然涌出了眼泪。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想到,你们竟是一群如此不懂事的孩子,我承认,你们的爸爸是对不住你们,可他毕竟是你们的生身父亲啊!在你们小的时候,你们哪一个不是他的心头肉,哪一个不是他的宝贝疙瘩?” “妈……”她二个都低下了头,眼中掠过一抹矛盾的光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老大说:“爸对不起我们是小,对你的伤害却是大。再说,我们做儿女的,不能干涉你们的感情生活,正像你以后不能干涉我们一样。就是包括爸爸接纳那……那个年纪轻轻的,我们能什么,不允许他怎么样?”小的说:“妈,你爱惨他了,是不是?”琼思转过身,苦笑说:“不是爱他爱惨了,而是他整得太惨了!”小的说:“他整惨又怎么样,他与你是拿了绿证的,惨得再很,与你无关。” 琼思沉重的呼吸,胸腔在剧烈的起伏,说:“与妈妈真的无关吗?就算是门口进来一个要饭的,我能拒之门外吗?我仅仅是与他做过夫妻,可你们身上流的是他的血啊,虽然他对不起你们,但他现在老了,贫病交加,躺在海边那间老屋里哭,很有可能连烧炕的碳都买不起……你永叔去看他,要把他送到医院。你们说他说了什么,他只说宁愿死,也不愿一辈子生活在忏悔中,他说这句话,我想得出,那是一种痛不欲生的,实在令人心碎。孩子们,人无完人,你们的爸爸也是一样,他只是犯了一个错,我们允许他改正错。去吧,去把你们的父亲接回家吧!妈求你们了,啊?” 老大说:“妈,既然你都不恨他了,我们当然会原谅他。”小的说:“你一把他接回来,我们就出不成国了。”琼思摸着她的头说:“别说傻话。你们的出国手续继续办,与国际接轨,靠你们年青人,你们不出去谁出去?可妈妈不想出去,因为妈妈老了,是一棵不想挪窝的树。你爸爸回家后,慢慢叫他做好人,我俩相依为命,这辈子就什么也不求了!”二姊妹欲雀跃而去,琼思翻出一件营平的旧皮大衣披上,说:“你们等等我。” 外面的风如刀子在割人。琼思缩着头,踏着一尺来厚的积雪,领着霞婧霞虹来到营平住的老屋子门口,推开那扇破旧的门,只见营平正呆呆地坐在炕上,望着一张用镜框镶好的以前的全家福。见到娘仨突然而至,营平愣在炕上,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泪水在眼睛里涌动。琼思一手摸在炕上,眼睛四处瞅,说:“这像冰缸里的,怎么能睡人?”说了,喘了一口气,定定望着营平,柔顺说,“营平,我娘仨是来接你回家的。” “回家?”营平喃喃着,眼泪终于像断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可我毁了……那个家!”琼思走到他跟前,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泪,故意来点气氛说:“你呀,不说这一声,不当哑狗卖,还说它干么?哪一个人,不偶尔做点……擦边球的事!”说了,莞尔一笑。霞婧霞虹看呆了,妈妈这多年没有这么动人的,而又深情的笑过,这笑容能感动木头菩萨的心。霞婧霞虹再看营平,见他蓬头垢面,老泪横秋,心就一下全软了,那个久违了的字眼,异口同声从她俩心里喷涌而出:“爸爸,我们回家去!”房里好静,好静。只有吊在窗外边的长冰棱子,发出一连串含糊的吱唔声,好像说:毅魂归来日,意态由来画不成。 挨一刀帅哥变女 36 老宫良再说《红楼梦》 光阴似箭不管用了,这里只好说,光阴如导弹,一页纸之差,空际来到公元2002年。这年,人造子宫提前二年问世了。在纽约读书的玲萍,这日给她的经济担保人迈克思打电话,寒暄之后,她愉悦说:“大哥,同在一个城市里,又是大半年没有见面了,你好不?”迈克思灰谐说:“好好,除了一天天在老化,一切当然会是好的。你这小妮子今天突然想起我,是不是约了你的先生同我见面?”她迟疑一下,哈哈地说:“你说的是我老公?他呀,还是那句老话,纯洋种,经不得咱国人一看,干脆就免了,不是怕你品头论足,而是怕影响你的食欲,吃不好饭。”迈克思脸上一抹调皮,和一些近乎戏谑,说:“纯洋种就有这么困难的,见不得人的?你的大大嫂、我的内人,不也是纯洋种的,我看了这么多年,我还嫌没有看够呢!”玲萍羡慕说:“谁能跟你们相比,你们是金婚,我们这代人,难得有金有银了。” “谁能跟你比?你在这个时代里,自有标新立异之处。”迈克思说,“你找我,决不会只是跟我叨唠啥金啥银的。”玲萍说:“这就对了,我想跟你说,是我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了。”迈克思自然懂她说什么,她是想给她装一个人造子宫。然而,玲萍成为女人,甚至结了婚,都是他高徒的杰作,也正是这一点,他才担保她来纽约留学的。 “你的消息也挺专业的。”迈克思说,又叹了一口气,“唉,可惜我老了,老得眼睛手脚都不好使,动弹不得。解铃自有系铃人,你要孩子,就找他去吧!”玲萍“哦”了一声,说:“就是你那个花心徒儿?”迈克思又还了她一声“唉”,说:“他在国外,算是好的……”玲萍截了他的话,自顾说:“还算好的?一个白的,有了他杂交的品种,硬是不愿意离婚……”迈克思忿忿不平,说:“可她也不愿意跟着他回中国,她看的是我那徒儿能挣钱。我欣赏他对那白女人的态度:我们不理睬她!斯大林还是列宁说的?!他俩虽然有一张证还连着的,那不跟过去的太医跟公主号脉一般,没有肌肤相触,转眼四五年,这算什么夫妻啊?” 玲平无话可言,偏生说:“那个黑颜色呢?我来纽约同她见了几次面,长得马虎相,还对得起观众。听她那口气挺绝,非‘永一刀’不嫁。”迈克思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你眼里的马虎相,在我眼里是仙子,那黑女子配咱徒儿,是天生的一对,我打心眼里赞同。可就怪他们太年青,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背着家里,好事做成了坏事。要不是我这张老脸出面跟‘黑老子’周旋,‘永一刀’早就是‘永挨刀’了。‘黑老子’气是消了,我徒儿要做他的女婿,他万万是不会同意的。” 玲萍紧张的语气:“就因为他跟了我二嫂的缘故?”迈克思在线这头使劲摇头:“不,‘黑老子’本人就有十几个老婆,不在乎儿女们多娶一个少娶一个,但他很会记住仇人,退一步可以不找仇人算帐,但要与仇人亲近,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我徒儿跟那黑女子装上人造子宫,就是他俩最好的句号了。喂,他跟了你二嫂后,还有彩色的绯闻吗?” 玲萍渲染说:“哎呀,多如牛毛。尤其是重新拿起刀子那一阵,像是出了鬼似的,凡是由他变成女孩子的,没有一个不追他的。后来二嫂也挺绝,每做一个手术之前,手挽着你徒儿的手,亲自在病人跟前亮相:你达到我这综合素质的,欢迎你来与我争。其次,做完了手术,就把你徒儿与病人隔断,什么喂吃喂喝,端屎拉尿,都由护士去做,铲除了滋长‘爱情’的土壤。”迈克思突然说:“恕我冒昧,你在手术之后,是不是对他也动过爱意?” “哎呀我的妈,你怎么扯到我头上了?我可是兜肚断了带子,没的绊了!”玲萍一叠连声的叫唤着,说,“我这人很传统,看不上你的高徒。再次,你……是知道的,在手术前后,我是一个……失去记忆的病人,对于一个不健康的人,根本就无爱可言。爸爸他们之所以同意我出国,实际上是让我在新环境里有个公平公正的待遇。起码在这里,没有人在我背后指手划脚什么的。”迈克思打算收线了,说:“我这里为你和芭娅备好了货,若是要装上,随时都可以来取。”玲萍迫不及待说:“我这就来取。” 就这样,玲萍在迈克思那里取了“货”,当天就上了飞北京的飞机,第三天悄然出现在蔡家巷子丁屯街上,她没有通知家里人,她要给他们一个惊喜。离别了二年半,这条街仍是老样子,简陋的店,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实在的人。这一点,她有所预料,二年半在历史长河里,就那么一瞬间,人类再大的改革,也赶不上“大跃进”年代的日新月异。但她明显感到的是,这里的霓虹灯多了,大白天竞相眨着眼,敢与红太阳争光辉。 嗨,这圈子里海,圈子里的水,圈子里的泥土和风情,顿时暖意全身,她这才明白,这就是剪不断的乡愁。她抬起遮住了大半个脸孔的墨镜,掏了纸巾擦了眼窝,忘情随手丢了纸巾,落回眼镜,继续寻找那圈子里熟悉的影子。这时,一个红袖章的老妪,礼礼貌貌递给她一张自制的票据。她笑了,心悦诚服的笑了,掏出了五元钱,递给了那老妪,眼睛落在整洁干净的街头上,暗自说,圈子里的文明,比建设来的更快。那老妪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末了还说了声谢谢,比看她一脸的菊花还要受用。 路经龙风阁,那里的门面越来越大,可牌子就没有改,这是丁屯街少见的生命力,一眼望过去,新店名层出不穷,连姐姐的那个老字号的麻将馆都不存在了。这时,从龙风阁里拥出一对男女来,男的少说有六十岁,脖子上的金链子像系船的铁链子粗。女的满贯也只会有十七岁,耳孔上的钻环如鸡血红。那男的说:到‘369’去,那里的狗肉是汽油,一挨准着火。女的说,品味粗,到‘牛鬼蛇神’杂炖馆去,那里还能……开房。 男女所过之处留下一片香。在美国,她的手机常收到这样的短信:如今男人一大怪,五六十岁才学坏,唱歌要唱迟来的的爱,跳舞专抱下一代。想不到的是,在自己的国土上,这种怪事比起美国,有过之而无不及。 擦鞋的和卖报纸的都不是先前那些人了,很年青。他们一个打了一个喷嚏后,擦鞋的对卖报纸的说:“喂,你听说了没有,龙风阁又大换血了,招了一批十六七的,靓着呢,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停了片刻,又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如果真是挨了烟花,那就真的太可惜了!”卖报纸的说:“有什么可惜?”擦鞋的道:“她应该嫁给一个财大气粗的款儿,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不该做出卖灵肉营生,让男人糟蹋的。” 卖报纸的道:“嫁给家财万贯的款儿有什么好?像圈在笼里的金丝鸟不说,没有一点自由,若是碰到男人有几个妾的,每天还得争风吃醋,这样子有钱就快活了?”擦鞋的:“难道要当个陪姐儿才能快活吗??”卖纸的说:“当陪姐儿未必能快活,但想必有快活的陪姐儿。譬如李唐时代的名妓‘鱼玄机’不就是吗?倚门卖笑的妓女,没人瞧得起,但是她们能够抚慰鳏寡寂寞的心灵,却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她们也是凭劳力谋生,凭什么轻视人家?” 擦鞋的说:“你看刚才这女孩子拿够这上天所赐的容貌,善加利用,定能做一个龙风阁拔尖的大阁花!”卖报纸的说:“哇,你还不知道,她本来就是龙风阁里的头把交椅呢!”擦鞋的嘟嘴道:“干嘛?到时你要找她‘上听’去吗?”卖报纸的急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玲平不再听下去,悄悄地朝前走,心中激动异常,手心直冒热汗,细品那二人的每一句话。这么说曼丽不再是大阁花了,她又干什么去了?以前她是个不可一世的阁花星,瞅他都不带斜眼的,他只是在心里头回敬她:你这最让鄙视的倚门卖笑的娼妓!直到国外走了一圈,玲平才发觉陪姐儿真是一种既可悲又可怜的行业:无烟工业,也是一种神圣伟大的工作:无裤带工程。众人都轻视它,实在没道理。 “永一刀”变性医院,在这条街仍是鹤立鸡群,门面是财大气粗的手笔,汉白玉石嵌面,法国大理石铺底,四道玻璃钢门如织布机无声息自动开启着。出出进进的人群里,居然还有少许的外国人,有的带了大包小包,不像是来看病的。看样子,医院现在扩张了,占了整整一栋楼,上下七层。 玲萍没有先回家,跟随人群跨进了医院大门。里面的富丽堂皇和围氛,像一股温泉,乍然间从她心深处涌现,然后蹿升到四肢百脉,跌回到心间:这就是家,里面一切也有我的。在她还没有离开之前,还不等听了珊珊劝告的宫良撤诉,辽宁省高院下了终审判决,认定一审判决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应用法律条款得当,驳回原告的诉讼。原以为,婵娟赢了这场官司,与蔡家的亲戚都没得一做的。也不知是爱情的力量还是什么的,婵娟宣布,月宫集团新添有宫平、婷娜、盐平和玲萍各5%的空股。所以她触景生情,却上一股她也无法描述这一瞬间的亲切感。 进了大厅,玲萍才弄明白,原先二层楼的医院没有变,余下的五层楼都改成了豪华宾馆,“永一刀”是世界流的水平,慕名投医的,当然具有国际性。在电梯里,漂亮的服务小姐温柔的询问她:夫人,您到哪一层楼?她一怔,“夫人”这一称呼,对她挺陌生,国外上百岁的老妪,也喜欢人称之小姐,可国人嘴里的“小姐”,却演变成不是辞海里的那种解释了。显然,面前的服务小姐称她是夫人,跟这个医院的服务水准一样,算是对她尊重的。 所以她没有不悦,也还了柔和一笑:你们的董事长在哪一层楼?服务小姐说:对不起,董事长今日出了门。她心里一宽,又紧张一问:“院长也跟她去了吗?”服务小姐警惕扫了她一眼,手却还是摁了一个“7”。她轻哼道:这鬼人,还是那小样,高高在上。服务小姐骇然了,暗自想,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浑身法国香水味不说,说话怎么跟董事长一个腔的? 玲萍站在院长室的门口,先摘下墨镜,掏出化妆镜瞅了自个一遍,没有先敲门,冒失鬼般的推门而至,眼里什么也顾不得,就落在她日夜思念的影子身上。他还是书屋里的老样子,还是那样离不开电脑,还是那样聚精会神像聋哑人,以至如此冒失弄出来的响声,他都无动于衷。她慢慢走到他的跟前,一动不动瞅着他,这个世界唯一能牵肠挂肚的他。是的,她是他的病人,跟其它病人一样,有以身相许的感恩,可她这个病人就有不一样的地方,来之不易,是与传统斗智的产物,要是没有她爸爸那一拿倒了的烟锅,她永远是“他”--玲平…… 玲萍止不住的泪水滴在中年的身上。他连头也没有车过来就说:“这快就回来了?”她心里直叫曲:二年半啊,还嫌快?来不及说什么,只听他又说了:“人死不能复生,好在珊珊的爷爷孤身赴南洋,缉拿了那个跨国色狼,珊儿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瞑目了。”她听着听着,突然身子被人揽进了怀抱里,脸也被贴上了,很快嘴巴也给堵上了。梦寐以求的一吻,尽管是他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可也令她全身筛糠抖动着,她爱从心底起,搂了他的脖子,卖命般的迎合着他。 是的,中年以为是婵娟回来了,她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法国香水味。然而,他从那令他心燥的热吻里终于认出了有不对的地方。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前的女人隔在一尺之外,看了半晌,才像见蛇的退了二步,眨了眼睛小心问:“萍儿,真是你吗?”是她,玲萍,却比那个书屋的玲平,更丰满,更富有女人味,不能变的,一点都没有变:两叶柳眉修长长的,渐细渐淡隐进了鬓角,一双顾盼撩人的大眼睛,一忽闪一忽闪的,微微上翘的长睫毛,扑朔迷离般的上下跳呢,端庄秀气的鼻子下,色泽红润小嘴巴还在回味什么,以至二腮的酒窝跟着时隐时现;能够变的,都变了:胸部凸高了,腰身凹成了水蛇,臀部撅得带了翘,婀娜妩媚。绝,“三围”也跟着国际接轨了! “当然是你的萍儿啊!”玲萍作品般的在他前展示一番,说,“只是我……东瓜花儿,丑的没时了”身子蓦地又溜进了他怀里。哪知中年一把推开她,仍是一眼不眨瞅着她,喃喃说:“不对,你不该是书屋的那个她!”她戏谑说:“当然,咖啡书屋子的蔡玲平当然不是我,只能说是我的前身……”中年激动了,上前手捧着眼也的双肩,百感交集说:“萍儿,你终于恢复记忆了?”“嗬!”玲萍眼珠大大的转动了一下微笑的望着他,“我终于引起你的注意了?”中年来不及跟她说笑,匆猝说:“萍儿,你快说给我听,你记起了什么的?”玲萍把头靠在他胸襟,说:“你我这个样子,起码有二次,一次是在书屋里,差点惹翻了醋缸。再一次是你住医院的那一次,我骂你是人渣之前……” 中年一下把提起来,在屋中央转了一个圈,心悦诚服说:“好,好,你恢复了记忆,比什么都好。你知道的,当你从病床一醒过来,雾里看花瞅了这个,再瞅那一个,你家里的亲人,一个个心都碾碎了……”“是吗?”她轻哼了一声,仍然呵气如兰,微笑问,“你呢,我当时的眼里,你仍是那样有天没日的样子,是一个十足的冷血动物。”中年“嘿嘿”笑了二声,说:“你是知道的,我有什么都不放在脸上的,哎呀……” 中年突然打住了话,又退了二步,眼睛不眨的望着她,言不出声。玲平呢,也不作声,只在他面前表演着:勾人的眼睛清亮亮撩着他,棱角分明的嘴角凸对着他,光洁白净的脸上做着怪相,怪得甜蜜,怪得诡谲,怪得得意。他什么都明白了,又一把抱起她,一叠连声的叫着萍儿:“天才天才!你压根就没有失去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装出来的。”玲萍攀上他的脖子,面颊涌上了两团红晕,说:“你真聪明,我赏你一口!”说了就凑上嘴。中年手里如捧了炭火的,慌乱把放在沙发上,摸了那刚啃过的嘴唇,岔道:“萍儿,我服了你,你的心眼儿是筛子做的,你那个洋老公娶了你,看样子迟早也会被你卖掉!” “你躲避不了我的,你那一吻是啃错了人,你与我真正还有一吻,你要把这个帐要记好。”玲萍说,末了又淡淡说,“我压根就没有捞什子洋老公,拿什么去卖?在我看来,拿你去卖,还能换几个油盐钱。”眼睛离他只有二寸许。他信她的话,却说:“你在说些什么?玲萍,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心脏负荷不起了……”她一只抓紧他的手,另一只手摸着他的腮帮子,泪水滚了出来,说:“是真的,我这样做,是让家里的亲人对我放一百个心,他们对好太好了,我爸爸为了我,那点做人的传统尊严都没有了,你说,我还能叫他们操心吗?”中年好感动,一时泪水汪汪,就顺势把她的那只手压在腮帮子与肩膀之间。 玲萍继续说:“你也用不着替我难过,实际上,我有一个很好的华人朋友,我们也同居了,他甚至连我是人造的女人都不分出来,恨不得把那玩艺当饭吃。还常说,我这么卖力气,怎么不见怀孕啊?哪天怀了孕,我们就哪一天接婚。好多次,我想把这一切告诉他,可我没有这个勇气,正像你书里说的,传统的东西还存在,我只好永远隐瞒下去,也知道分手是迟早的事。所以这次回来,从你导师那里带回了人造子宫,就是要你亲手替我装上。” 中年这才有了笑,说:“你先住下来吧,等全面作一次体检之后再定。”玲萍低下了头,颤抖说:“我想让你……替我怀上一对龙凤胎。”中年挣开她,放开了她的手,被她的“惊天动地”愕然得言不出声,只是拿眼瞪着她,像看到一个怪物的。玲萍跺着脚,羞涩说:“不是那种在床上……只用你的精子,人工种上就行了。”中年摆着双手,的眼珠瞪得那么大,几乎突出了眼眶,结结巴巴说:“那……也是不行的,将来你丈夫知道……” “你听我说,纸是包不住火的,与其被人抛弃,还不如先备好一个优良品种。”玲萍厉声说,她的脸色也变白了,她的眼珠黑黝黝的闪着光,她的嘴角痛楚的向下垂了垂,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亏你是留了洋的,你知道不,美国人好几年前就公开拍卖男人的精子呢!你就权当不认识我的,只当你进了一次拍卖场而被我买下的。还有,芭娅也说了,准备用高价买你四个精子呢!”中年忽然有些天旋地转起来,抱了头说:“这不乱了套吗?”玲萍理直气壮说:“真要说是乱了套,就得从有了你那把刀的行业开始。” 对面前这张美丽的小脸庞,他有一种恐惧感,哑声问:“你是什么意思?”玲平说:“有你这把刀之后,的确是让这个世界乱了套,可有一点,就是尊重了人的自我选择,按喜欢的样子活着,换一种方式生活,这就是人类的进步和文明,这只是信息革命改变了人类生活方式的之一。你说,我要几个孩子,要几个聪明的孩子,怎么会乱套。若是有人拍卖爱因斯坦的精子,我说不准要买一个加强连呢!”等到中年平静下来,她挑挑眉毛,低叹着,用脸搓揉着他那发冷的手背,说,“我不为难你,人工授精这事儿,不是你就能作主的,我会面对她……面对她那副小寡妇的哀怨劲儿,来一场更艰辛的谈判,当然,最终会签署一个法律生效的文件。” 中年吐出一口长气,面颊由红白转白,又由白转红,好一会说:“你还没有说清楚,你是如何假装失去记忆,怎样演出未有出国前这曲戏的?”她四处看了看,闪动着睫毛,说:“我曾多少次侍候你喝咖啡,你能不能回报我一次?”中年拍了拍脑,这才含了笑去倒煮咖啡器里的咖啡,端回来一杯放在花几上,抿了嘴喝手里的另一杯,末了说:“若是晓你这般刁蛮,我真该动点手脚,永远让你回心转意做男人的。” “问题是你没有呀!我现在才知道,你只要用激光刀将我的什么核团捣毁扩大,我醒了之后,就会讨厌做女身了。当然,像我这种女人脸的男人,跟你一样,如果要娶人,总有女人等着排队的。”她笑着说,自我感觉特好,那笑也是带着胜利的笑,“嘻嘻,要说我是如何装失忆症的,也得感谢你,正好是你给我观察后脑勺那会儿。你们把我一个翻身,脸孔朝了下,我这时被闹醒了,听到了你的声音,你说,快,快把他送去做个脑C/T。我被送回来时,你拿着我的拍片嗤嗤响,又说,难怪他成天穿女装的,他的……什么核团大小,正好是同女人的核团相似。你怕拿不准,当即掏出电话,与你济南的师哥联系,说了我的情况后,后嘴里一个劲的嗯,快到挂电话时,你重复了一句话,说你放心,有可能出现失忆症的后遗症。这是受了重大刺激后的变态,她确实不再记得与他有关联的一切人和物,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他不愿意记忆这段事。……是的,这种失去记忆的情况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她他会恢复过来,现在,还是听其自然。……我记住了,有心理准备,会给他家里人事先打招呼的。也就是这几句话,一下挑亮我脑子里的拎子灯,琼瑶的《聚散两依依》我不知看了多少遍,那个得不到男主角爱的女主角‘我’,装失忆症装得惟妙惟肖。于是索性就来了一个将计就计,一直装到我出国。” 中年似乎不死心,说:“你装得这般得心应手,没有吃力的吗?”玲萍天真说:“有啊,你们那一顿饭真要命,我只好把尿……尿在裤裆里了。”说完就咯咯地笑,脸上一抹想象不到胜利的沉醉,酡红的眼里泛着各种各样的得意,整个身子像一棵小树享受到微风的吹拂,颤巍巍地抖动着。中年欲言犹止,跟着她傻瓜乎乎笑了,他把要对她说的话,永远锁进了心间。 玲平没有看出他的神态,自顾说:“其实,按理说,同我结婚应该是你,或者你该找芭娅。”中年目瞪口呆,好半晌说:“怎的?”玲侃侃而谈:“因为你的这把刀走在人类进步的前列,而我和芭娅,是前列中的受益者,所以你理直气壮娶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才是你百分之百的形象。”中年像是早已想好了的,刻不容缓说:“可我毕竟还很……传统,所以我选取择了你二嫂,就像孙中山最终找到了共产党一样……” “嘿,是跟谁在说话,把我说得这么伟大?”是婵娟在说,人没有进屋,声音就铜铃般的响,“要是我呀,老婆不在身,红杏墙外伸。”人就已经站进了室中央。玲萍翩然回头,生育后的婵娟并不显胖,浑身的陶醉、欢笑、柔情,像编织出来的衣裳紧紧裹在她丰润的身上。玲萍有几分自惭形秽,暗自不得不说,真鬼,爱情还是有力量。婵娟见房里多了一个女人,眼睛就先落在女人身上,一下就认出是玲萍,跨了二步,巧笑嫣然说:“哇,萍萍,你真是从天而降,叫我措手不及啊!”玲平与她四目相对,莞然一笑,话里有话说:“措手不及,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身子却如飞燕扑进她的怀里,泪水汪汪。 好一会,婵娟把她推开,双手揽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赞叹地说:“比女人还要女人,这是定数,上天安排的。”末了,乜了中年一眼,又对玲萍说,“很多地方,嫂子对不起你!”一句话勾起了玲萍的好多回忆,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中年也是感慨万分,说:“嫂姑嫂姑,见面就哭,过去的事还谈它干啥子……” “这里没有你发言的权!”婵娟横了他一眼,见中年唯唯喏喏,仿佛怕玲萍说她对他太凶,主动说开了,“他呀,贱胚子,就得这样,走不走也要打三鞭子。”眼睛像催眠了的。玲萍的心微微一阵悸动,说:“哦,他还是那臭德行,招惹苍蝇的,你就这般家教的?”婵娟瞟了玲萍一眼,放开她的肩膀,含了宽容大度的微笑,话却很刻薄:“萍儿,你说我吗?其实,我适应他了,早就麻木了。白的黑的黄的,男的女的改形了的,安娜芭娅,当然还有你玲萍,围着一个风流公子转,谁管得了那么多,吹杀灯挤眼儿,后来的事看不见,再说我还末拿到那张婚证,并不算嫁了他。”一眼就看得出,决不是以前那个个又多心,又嫉妒,又爱吃醋的女人,而且是特意表演给她看的。 玲萍岂有不知的,还以颜色,雀跃做着说:“哇,你在发布信息,我还有机会得到那张证嘞!”还刻意看了中年二眼。明知道这是玩笑话,可中年给她俩说得摇头苦笑,说不出话来。玩笑够了,婵娟适可而止,拉了玲萍到一边,问了她在那边的情况,玲萍一一给她说了,婵娟听得很仔细,末了动情说:“我真还得谢谢你!”玲萍调皮说:“谢我那次骂了你老公,让他回心转意,重回到你的怀里?”婵娟说不,眼睛跟着红了的,说:“珊珊九泉瞑目,有她爷爷的毅力,也有你的智慧。”玲萍听懂了,怕她再客气下去,故意说:“生分了是不是,珊儿跟我一姓,我不出力谁出力?” 原来,宫良等找回了孙子环烟环云,孤家寡人去了深圳,只得知了珊珊还活在世上,却就是见不着珊珊,只好又返回了圈里。没想到近了年关,在营口见了珊珊的尸体,虽然对他一大家子是一个晴天霹雳,但他强忍了悲愤,发誓要将胡伟找到,绳之以法。宫良再次打点行装,带着一张地图,先来到曼谷,买了一把尖刀防身,提防碰上胡伟一伙,既然能把一个有夫妻之实的女人杀死,其它什么事还有干不出来的?然而,人海茫茫,语言不通,去哪里寻找这伙坏蛋?他天天在马路上来回转,在人群里找。但事情都未见一点眉目。不几天后,他将阵地转到了澳门,一家旅店的老板带他去警察局报了案,有人猜测,凶手有可能住在葡京酒楼。于是,他就拿着胡伟的照片登层楼,打着手势询问了20多家,有的说这人很面熟,终一无收获,宫良只好空手而归。这时玲萍已去了美国,专程赶到澳门,约宫良再次到澳门,往返于珠海两地。最后找到了琦慎,由玲萍在澳门一个婚姻介绍所登记求偶,胡伟最终是要上当的。果然胡伟上了当,第一次在这家介绍撮合下同玲萍见面,只是说她很面熟,却没有怀疑。当他要玲萍上床时,玲萍推说好事来了,丢下了五千元钱给他,等好事收红了,在珠海渡蜜月。就在约好的那一天,胡伟被营口来的公安人员抓回了营口,当婵娟宫良来到牢笼门口,胡伟正大口大口地抽着烟卷,一眼看见宫良走来,吓得魂飞魄散,直打哆嗦,不得不承认,珊珊是他诱进营口,由他顾的人杀死的。 所以婵娟说的不为错,替珊珊报仇,是宫良毅力和玲萍智慧的结果。玲萍见她还想说什么,眼睛一转,手一挥,说:“陈芝麻烂豆子的事,提起来败味口。”中年也跟着见风使舵,逢源说:“那你就说点暖人心的事。”玲萍从包里拿出一大摞打印稿,丢在桌子上,淡淡说:“你看看,会不会暖你的心。”中年和婵娟头凑在一起看过去,封面赫目七个字:蔡家巷子丁屯街。下面署名:中年 玲萍。反应快的是婵娟,先看了中年一眼,再扭过头定定看着玲萍,脸色阴了下来。玲萍惶恐地道:“不要用那种眼光看人家,唉!我还是对你实话实说吧。我离开书屋时,偷偷复制了电脑里的素材,闲暇时,我就写了它,这次回来,是交给他……定稿的,真的,他一点都不知道。” “唉,你俩这生的……真是老蜘蛛,一肚思(丝),一笔糊涂帐!”婵娟叹了一口气,还没有等中年辩白什么,噗哧一笑,兰花指就戳在他额头上,说,“你看,青出于兰胜于兰吧!”中年一连串“嘿嘿嘿”,说:“先生的眉毛,后生的胡须。”玲平丈二和尚,说:“怎的?”婵娟打了一连串的哈哈,说:“你问他吧,看他有脸说出口不。”中年“嘿嘿嘿”一串连,说:“我这选题作家,到现在都交不出书稿呢!”婵娟哈哈一串连,说:“罚款的违约金,够得上好几个万元户。……笑你个头,还不把萍萍的行礼驮上,好见爷爷去!” 一干人下得楼来,行至大厅客房与医院分道处,突然从医院里飘然走来一个穿白大褂女子,向众人问了好,眼睛再落在玲萍身上,惊喜地说:“这不是萍……姑娘嘛?”玲萍迎上前拉了手,说:“喂,大阁花,你变了嘞,你风衣……摇身一变成了白衣女子!”曼丽腾出托着装有药物的方盘的手,与她热情摇了几下,乜了婵娟一眼,红了脸说:“我再变,也是乌龟的命,跟你没得比。” 婵娟中年自然懂得所指,偏生玲萍当局者迷,一脸莫名其妙,说:“跟我没得比?”曼丽一本正经说:“是啊,你是飞机上干那……事,一日千里,有着质的变化!”一连串打了几个哈哈。一句“质”的提醒,玲萍恍然大悟,嗔道:“你呀……狗改不了吃屎。”就说不出什么了,脸更泼了血,眼更是上了电。中年红了脸,装了镇静说:“护士长小姐,请你坚守你的岗位。”曼丽收起了笑脸,扫都不扫他一眼,向婵娟微低了腰身,说:“董事长,我这就上岗了。” 玲萍望着白大褂都掩饰不了的错落身材,感慨地说:“这世道,真难得说。不用说,这又是院长的……杰作。”中年还没说什么,婵娟抢先说了:“这你就冤枉他了。医院落成不久,她找上我,说是要把“风衣”改一改,穿白大褂。我说,改一改是现成的,但要心诚。她说,我懂,心诚则灵,灵不灵你随时炒我好了。我试了几天,还行,就送她到沈阳学了护士学校,她回来才几天。”玲萍看戏不怕台高,拉了腔说:“难怪她对院长目无余子,收留她从良的是你董事长。”婵娟听出了她话里的把子,却说:“若是硬要往上面想什么,那就是院长的病人,防得了这个防不了那个,看住了白黑紫,看不住橙黄赤,我干脆眼不见心净。”一句话把玲萍噎住了。 上得楼来,婵婵打开宫良家的门锁。玲萍惊异的是,四娘戴着老花镜,竟坐在电脑前,眼落在屏幕里,手盲打着键盘。而宫良爬在地毯上,给一个二岁来的小男孩当马骑,环烟环云一边候一个,一个扶着那小孩男孩,另一个则“驮驮”的喊。门一响,宫良头一抬,首当其冲照上玲萍的面孔,突然站直了腰,顾不上坠在地上小男孩的哭啼,上前抱了玲萍,说:“萍儿,你终于看我来了!”脸上的树根盛满泪。 四娘听他一叫唤,下意识站了起来,眼睛从老光镜上面看出去,竟怔着挪不开脚步。玲萍历叙别来的景况,眼睛落在电脑上,扭过头看着四娘。四娘羞涩一笑,样子像十七、八。宫良适时说了:“你妈也有社会进步,掌握了高科技,替我当秘书哩。”玲萍错愕说:“你……宝刀出马了,重操旧业?” 宫良摇头说:“生意上有年青人,我顾问也是瞎顾问。你走后,我想把我这多年的坎坎坷坷写一写,叫你妈请一个秘书,我口述,秘书帮助整。咳,你妈来醋了……”四娘嘴撇得能挂瓶儿,说:“臭美你,龙风阁又添了更鲜嫩的,你去呀?……嘿,萍儿,不摸不知深浅,一学小不点,我十来天就打上字了。” “妈,我明白了。”玲萍感动地拥了拥她,说:“爸爸用嘴说,你就用手在打。他说了些什么呢?”四娘在她腰间拍了拍,说:“他说的多哩,中心点就是一个:忏悔,就像卢梭的那种。”见二位高堂竟说出好多年青人都不曾懂的人和事,玲萍更是心里不平静。宫良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把从婵娟手手里接过那小男孩,树根贴在着那人见人爱的小脸蛋上,心悦诚服说:“你看这‘永小刀’,多优良啊!一看到他,我就想起《红楼梦》……” 玲萍心一缩,上声截了话头说:“爸,不要提你的红楼梦了。”宫良理直气壮说:“怎的?还提那胡天胡地的事干嘛,一念之差在我,错不在《红楼梦》。里面说,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我本是信守这理儿,可忽视了其它的理啊!想我蔡家,冒了那么多葫芦,也是商品经济来的太快,是正常现象。就像在圈里关久了,突然一挪步到圈子外,总像被鬼罩了一般的,模糊一阵子,才认准一个方向走过去。如今蔡家,老大自以为人五人六的,可不照样做糊涂事?眼下没有职业,没有了党籍,没有让他蹲号子,是党放宽了他的。走了弯路,现在经营三个门面,得心应手……” 四娘接过小男孩,噘了嘴说:“那亏了大媳妇的,男人的成功,有女人的一半,我看她占了一大半。”宫良乘这伙儿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长女娜娜,本是大的不动,小的见机行事。可缺了做人的原则,养了几个职业麻坛杀手,来一个斩一个,结果闭了馆。她要好好反思,人家坐上你的桌子来,也是上帝,要服务好,笑脸相迎,茶水侍候,不来客你打我几嘴巴。来的人多了,你抽头不就多了?!我最闹不明白混小子盐平,这二年改得特快,吃喝嫖赌,与他‘BOY BOY’了,一家的生意特火爆的。” 四娘一旁也拿不准,含了小心说:“我看是三媳妇娘家犯了事,对他有触动。”宫良摇了头说:“洞庭湖吹喇叭,哪跟哪?亲家犯事,是打贩儿童的擦边球,这打得的?天地良心,天下父母心!我生疑咱环烟环云是不是他们插了手,特意问过长女,长女说没有的事儿,与咱们不沾边。咳,现在就是老……女子你萍儿了,我还有心事操,哪天把女婿带回来,我死了,一双眼皮子也合拢啊!” 玲平哇地哭了,扑进宫娘的肩膀上直点头,言不出声。宫良拍着她的背,反转来安慰她说:“话说回来,蔡家的兰桂齐芳,你上头的几个姊妹,有基本国策放着的,我想也是白想。唯独你那里不要计划,叫你永哥装一个能生孩子的,能生几个就生几个吧!”玲萍不哭了,仍伏在他肩膀上,瞟了中年一眼,却不依的,撒娇说:“这是什么年代了,还高魁子贵呢?”离开了老爸的肩。 宫良却说得一本正经:“什么年代就不要生儿育女了?人家荣宁二府,是破落的封建主义时代,还兴图个飞黄腾达。我身逢在有特色……进步的年代,赶明儿就不能兰桂齐芳,家道复初?”说了就又从四娘手里接了小男孩,往嫩脸上蹭。哪知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什么的,那小男孩一巴掌打在宫良脸上,伊伊哇语:“扎……疼。”双手伸在了半空中…… 像是在说: 纷纷易尽百年身, 举世何人识道真。 力去陈言夸末俗, 可怜无补费精神。 (全书完) 挨刀是病非时尚 我写《把根废掉,帅哥变靓妹》 我身边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回国博士后的医生,不仅给男性易性癖病人做变性手术,让他做了"她",而且还为"她"变换户口四处奔波。局外人不理解,亲朋好友挺纳闷,嘲讽为"美丽的错误","尴尬大师";而那个"她"就不幸了,为了争夺一份做女人的权利,"她"报名参加"青春小姐"的竞选比赛,跻进了前十名,可没有等比赛进行下去,更加不幸摆在了"她"面前:由于媒介的一轮猛烈炒作,她的父亲和奶奶也知道了,唯一的儿子居然成了女人。奶奶流着泪打来电话:"是真的吗?好孩子,你不能骗奶奶。""她"只是跟着流泪,泣不成声,算是默认了。奶奶半响没有做声,再开口时,说:"做女人,也好。要怪就怪我不要你学跳舞的。希望你更自爱自重。另外,你赶快离开那里,从今后隐名埋姓……""她"顾不上心如刀绞,急忙问:"啥哪?"奶奶说:"你爸爸被报纸说得搁不住老脸,把你信用卡上的钱也给掉销了,还花钱雇了好多侦探在查你呢!""她"倒吸一口气,急得差点哭出来,说:"没有钱叫我怎么活?"奶奶说:"我只能给点私房钱,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既是迈出了那一步,你就要自食其力。"就完就断了线。听了"她"诉说,那份"权利"比生命都重要,可医学博士什么也没有说,只恨自己做到使"她"获得生理上做女人的权利,却做不到社会给"她"一视同仁的权利,所以医学博士支持"她"去争取这份权利,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 我想为这位医学博士打抱不平,更多的是同情那个当了"她"的他:一副充满憧憬幸福的热脸,一下子贴上了社会的冷沟子。于是我就写下这篇小说,为想达到钱钟书的《围城》那种境界,意念,最初取名叫《圈里圈外》,意为:大到国家为圈,与世界接轨;小到一个镇也为圈,踏着商品经济的浪尖,向城市化迈进;男人与女人,爱情与家庭,亦为圈。随着社会进步,文明程度逾高,圈里的想出,圈外的想进,圈里圈外相互的渗透逾强烈。 后想到这种意念较为含蓄,又改名《喜欢的样儿活》,希望物欲横流下的富人、准富人、穷人的生理与心理的主流----亲情至爱、按喜欢的样子活,和其支流----人性的扭曲,即心灵的变性,跃然纸下,望能引起你的共鸣,更能引起你的情思。 想变性,绝对不是一种时尚,是一个人的权力,做男做女的人格,应该是平等的。这在当今的中国,已经没有什么疑义了。因为全世界渐渐的悟到了,中国的民主进程虽然缓慢,但还是比他们所预料的速度要快得多。 问题是,我们面对的,要变性,仅是一种"病",医学上称之男性易性癖病,把"根"拿掉,就成了变性人,意味着治好了病,就像患感冒的被治好了一样。然而,老祖宗的观念,管你是不是病,还是把根留住的好。像"她"奶奶说的,"你既是迈出了那一步,你就要自食其力,从今后隐名埋姓",经济上给卡死了。 假设我真有那么一天来了想做女人的感觉,勇敢地挨了一刀真成了"废人",那么社会怎么来看我来说我?"我奶奶"又会怎么样?这不知是人的软弱造成的,还是人类的缺陷造成的。 作为一个生活在民主与科学进程中的现代中国人,我不知哪一种回答是正确的,但现在答案的正确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问题依然没有被放弃,而回答也依然在继续。 但愿死去的观念,注视着活着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