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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钟大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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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情钟大镖客》由黄千千创作,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古代长安城的跨性别故事。故事的主角小石头是一个孤儿,因生活所迫在连府中做仆佣。小石头虽生为男性,但其外表和气质显得极为女性化,特别是那对迷人的酒窝,常常让他周围的人产生误解。连府是长安城的名门大户,故事中小石头通过应聘进入连府,面对工作的挑战和身份的隐匿,展开了一段探索自我和对性别认同的旅程。同时,故事中还描绘了他与冷非云的微妙关系,冷非云是一位身世显赫的镖客,对小石头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与关注。随着两人相处的加深,冷非云逐渐了解到小石头的真实身份。作品中不仅探讨了性别认同、自我探索和社会角色的冲突,还融合了古代江湖文化的元素,丰富了故事的层次与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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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情钟大镖客.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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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Plain Text
Size 159548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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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2024-11-17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黄千千
Region 中国大陆
Date 未知
Tags 跨性别, 伪娘, 性别认同, 自我探索, 古代文学, 江湖文化, 连府, 冷非云, 小石头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情钟大镖客  作者:黄千千

楔子

天气热,非常的热。

热火从头顶一层层罩下来,也从脚底板一层层烧上去。

“连府”两个烫金大字,高高挂在雕梁画栋的屋宇上,跟大日头的光芒相互辉映。

一群人不畏酷暑的大排长龙,精神抖擞,不顾额上的汗水淋漓,用着袖尾把汗一抹,继续挺腰直背地排队。

这是长安城里的大事。

连府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招聘丫鬟、奴婢、仆役、奴才等基础仆佣的大事。

只见父亲带着小儿子,母亲牵着小女儿;或独自一人的少年;或成群结伴的姑娘家。

大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能被管事的大爷给挑中,从此一圆进入连府上工的美梦。

在长安城中,连府已有百年根基,是喊得出名号的大户人家;从连府第二代官拜尚书之位后,便富贵亨通、财星高照,无论在土农工商各行各业的领域,都有优越的成就;尤其连府由原本的,到如今成就雄霸一方的财势,更为其增添传奇性。

市井相传,能进入连府工作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不但工资给得高,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可拿;在连府里的下人,可能比一般人家吃得好、穿得暖。长长的人龙,沿着连府的宅第绵延着,可能一整天也无法应试完成。可是没办法呀,就看谁好运、谁运不好,好运的一眼被相中,运不好的只能回家吃自己。

只听人群外传来窃窃私语:

“连府每年怎么都缺这么多人?”一个老妇人问着另一个老妇人。

“听说连老爷每年都送适婚的丫鬟回家成亲去,免得阻碍到丫鬟的姻缘。”

“那下人呢?”

“听说那些家丁若有好的去处,连老爷也会成全,不会刁难,更会致送一些银两,让他们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每年固定要送走一些,再找一些人进来。”

“原来是这样!”原先提问题的老妇人这才恍然大悟。

少年白灿灿的牙,迎着阳光微微笑着。

他排在队伍里,耳边听着队伍外老妇人的对话;他用手背拭掉汗水,心里咕哝着:这天还真热,看看长龙,还剩几个就轮到他了。

总管大爷像在挑肉拣菜般,用那双阅人无数的老眼,直盯着应试者,左看看右瞧瞧。

这挑人没有什么标准,全凭总管大爷洪全的喜恶,五十开外年纪的他,是连府的总管家,坐拥了仆佣们的生杀大权。

终于轮到了少年,他深深地对着洪全一鞠躬,咧嘴一笑。

少年头戴方布巾,身上穿的是松垮的旧衫,东一块西一块的补钉,让他更显寒酸。

“叫什么名?”洪全盯着少年瞧。

“小石头。”他没有扭捏,暗沉的肤色,让他有种朴实的单纯。

洪全皱了皱额头,“姓什么?”

“大爷,我从小无父无母,小石头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小石头笑的时候,颊边两个酒窝,像湖里泛起的涟漪,让洪全看傻了眼,差点就回不了魂。怎么有男孩子笑起来这样的好看?!

洪全暗暗在喉咙里咳了两声,恢复一点大爷该有的气势。

“这么说,是孤儿喽?”

“是的!”小石头恭敬地立正站好。

洪全又问:“今年几岁?”

小石头摸摸后脑勺,不确定地回答:“应该有十八了吧。”

“不像呀!”虽然有宽松的布衫遮住小石头瘦瘦弱弱的体形,但洪全还是一眼就能瞧出他尚未发育的样子。

“哪里不像?”小石头紧张起来。

“我是说你不像十八,顶多十六,瞧你那副皮包上骨头的样子。”洪全心里盘算着,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佣,可以用在什么地方使唤?

“大爷,小的瘦归瘦,但是手脚灵活,做起事来绝对不马虎,我会认认真真的工作,绝对不会偷懒的!”小石头急了,就怕洪全不用他。

看他衣服虽然穿得破旧,人倒长得挺干净,加上口齿清晰,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让他跑腿打杂也是可行。

大热天的,洪全没有耐性多磨蹭,后头还有很多人在等他应试,他冷着脸说:“去旁边登记名字。”不能给这些下人好脸色看,这是洪全二十年来掌理连府的心得;一旦对这些下人好,有的下人就会忘记自己卑微的身份,爬上主子的头顶,忘了分寸,这种事在他严格的管理下,是绝不容许发生的。

小石头满心感激,对着洪全又是鞠躬又是笑容灿灿。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洪全一看到小石头那对酒窝,就浑身不自在。这孩子跟一般的孩子并没有两样,浓眉大眼,挺鼻薄唇,肤色暗黑,就那对酒窝,长在男孩子脸上,特别的不搭调,但却又不令人讨厌,像是有种魔力,让人看了就全身舒畅。

“去吧!去吧!”洪全赶苍蝇似地挥走了他。

小石头步履稳健地走到一旁的管事面前。

他抬头看着匾额上连府那两个被日头照花的大字,薄唇抿得紧紧的。十八年了,他终于有机舍踏进梦想已久的连府。

第一章

连府大宅分布着五个宅院。南宅院是大老爷连旭日的住所;西宅院是二老爷连旭东的住所;北宅院为三老爷连旭升的住所,而东宅院则是专为宾客准备的住所;至于主宅院则为议事办公的处所。

秋风狂扫,枯叶纷纷坠落。

位于连府的东宅院里,小石头扫着一地的落叶。

宽广寂寥的宅院,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他到连府已经三个月了,被编派到东宅院里,天天整理维护宅院的清洁,他连主宅院都没有机会接近过,只是做着仆佣里属于最下等的劳动工作。

连府家大业大,光是仆佣就有上百人,仆佣中更分为好几阶层:以服侍主子们的贴身丫鬟和书僮最为高等;再来以厨房里的厨子和厨娘为中等;接着是在各个主厅中服侍的奴婢和家丁为次等;最后才是打杂出劳力的仆佣,为最下等。

像小石头这种刚进连府的下人,就是最下等的仆佣。

但他很满足于目前的生活。平常这里人烟罕至,除了偶尔来连府拜访的宾客外,连府的主子们没有人会来到这里;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除了和他一起打扫的两个仆佣外,他倒也沉浸在这清幽的宅院里。

突然而至的脚步声,伴随着吆喝声,卷起了一地的枯叶,扰醒了小石头的清梦。

“快点!快点!”管事洪民带着八个下人来到东宅院。

洪民乃洪全的胞弟,负责管理所有的仆佣。

小石头拿着扫帚,连忙闪到一边。

“把寒星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给我打扫干净!”洪民对着唯唯诺诺的下人们指示着。

寒星楼是东宅院中最舒适豪华的楼宇,专门用来招待贵客中的贵客。

仆佣们领命而去,丝毫不敢马虎。

小石头站在原地,看着扫了一半的落叶,不知道该随大家而去?还是继续把落叶扫完?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多的下人,谅洪民记性再好,也只能记得长相,常常名字和人是兜不起来的。

“小的……小石头。”他露齿一笑,白晃晃的牙在秋阳中,差点让洪民张不开眼。

“别笑了,别再笑了,我记得你是小石头了!”洪民连忙让小石头闭上嘴巴。

原本看着小石头平凡的容貌,洪民根本不记得他是谁,直到看见他那招牌似的笑容,马上就想起那对深湖似的酒窝,如果再继续看下去,一定会被那对酒窝勾了心魂。

小石头赶紧抿了嘴。

自从进入连府的东宅院后,已经有很多仆佣警告过他,说他笑得太媚,活像个娘儿们似的,要他稳重点,别老是嘻嘻哈哈的。

其实那些男人总是对小石头的酒窝有怪异的感觉,以为自己心里有病,怎么会被一个少年的酒窝给迷惑住?!只好叫小石头少笑一点,那他们心里就会好过一些。

“是的,洪管事!”他恭敬地站好。

“我记得你从来到现在都在东宅院里。”洪民会安排小石头在东宅院,还不是因为这里进出的人少,怕小石头随便一笑,把宅里的丫鬟、奴婢的心都勾了走,那岂不闹得天下大乱,他这个管事也不用管人了。

“是的,洪管事!”他现在连牙都不敢露了。

“今晚,大老爷有个非常重要的客人要住进寒星楼里,你得给我小心的伺候着,别怠慢了贵客,否则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死的。”洪民严正的警告。

“小的一定会好好服侍贵客的。”看这情形,小石头也知道来人非富即贵。他来到东宅院这么久了,还没见过需要出动这么多仆佣来打扫,更没见过洪民这么的慎重其事。

“还有,别对贵客乱乱笑。”洪民又嘱咐了一句,才又匆匆忙忙离去。

洪民暗忖,要不是小石头乖巧勤劳、做事认真,他早就让他走人了。

小石头看着洪民的背影,勾了勾唇角,他不笑时的唇角,显得沉静而忧伤。

会是谁呢?

☆ ☆ ☆

日头西落,霞光映满天际。

累翻了一群仆佣,大家正想喘口气时,洪民又赶着来验收成果;他上楼下楼、东摸西摸,彻底将寒星楼检查一遍,就怕有任何遗漏之处。

直到洪民满意地点了头,才对着仆佣们说:“辛苦了,你们都做得很好。”他赏罚分明,这是带人的基本原则。

仆佣们疲惫的倦容上,被管事称赞后,都有了淡淡的笑意。

洪民看了看仆佣,又继续说:“小石头、大树、臭牛,你们三个留下,其余的回去吧。”

这三人原本就是负责东宅院的,其他来打扫的仆佣都是洪民临时从别处征调过来帮忙的。

没点到名的仆佣,卸下了重任,赶紧离开东宅院。

洪民看着三个年纪相当的少年,说:“你们三人来到连府也有好一阵子了,我相信你们的办事能力,绝对不会给我漏气。”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不明白洪管事的意思。

“待会大老爷会陪着贵客在寒星楼用晚膳,你们提神点,千万别在大老爷面前出了差错,不然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三人差点惊讶出声!通常招待贵客都会选在主宅院的大厅里,要不然也会在大老爷的南宅院里,寒星楼通常只让贵客休息住宿用,这会儿怎么会在这里宴客?

洪民嗤了一声,“别一副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这是大老爷临时决定的,洪总管交办下来的,你们也该学习学习,总不能一辈子不成气候,永远当个仆佣。”

大树和臭牛赶紧点头应好,小石头见状,也只好跟着点头。

“别问东问西的,嘴巴最好牢靠点,大家谨慎机伶些,别让我在外头听到什么疯言疯语的,到时就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洪民耳提面命一番,就怕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的,洪管事!”大树、臭牛、小石头连忙应声。

“我去厨房交代。”洪民走到大门口,又折回来,“去去去!去换一套干净的衣衫,瞧你们一身脏兮兮的,别丢了大老爷的面子。”

“是的!”三人又应了声。

直到洪民离开东宅院的范围,大树和臭牛才大喘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看过洪管事这么紧张过。”大树瘦长的手脚,连说带动作的挥舞着。

“是什么贵客?难道有三头六臂?该不会是什么大官吧?”臭牛壮硕的体格倒是人如其名。

大树和臭牛同时看着小石头。

从一进连府,三人就被编派在这东宅院,相处几个月下来,培养了深厚的友情。

“待会儿就知道了,我们还是小心点,千万不要多话。”小石头眨动灵活的大眼。

三人之中,小石头算是最聪明,还识得几个大字,大树和臭牛把小石头的话奉为圭臬,常常以小石头的意见为意见,谁让管事一个眼神,小石头就能猜出个七、八分。

小石头也在思忖:连旭日到底请了谁来?

以一个文人背景的连府,又请得动何方的江湖人士?

虽然这二十年来,连家兄弟在商场上大有斩获,财富急速扩展,从丝绸布匹、酒楼客栈到钱庄银楼……各行各业都可以看到连府插足,但是,连家兄弟的文人本质并没有因为财富遽增而有所改变。

他的好奇心被吊吊得高高的,恨不得晚饭的时刻快点来到。

他跟着大树和臭牛回到仆佣的大通铺里。

大通铺原本可以睡上六个仆佣,现在只住了他们三人,空间就格外的宽阔。

在小石头的提议下,认为该保有个人的私密,于是取下床帐,改用木板替代隔间,并在床前拉上厚实黑色的布幔。

小石头的卧铺选在最里边,中间则睡了大树,离门最近的外边则睡了臭牛。

臭牛常说他身强力壮,万一有什么宵小侵入,他才好保护大家。其实,宵小碍于连府的威名,有谁敢入侵呢?

小石头拉上布幔,确定无走光之虑,才换下一身的脏衣服。

“小石头,好了没?”布幔外,大树催促着。每次小石头一换起衣服,总是慢吞吞的,男人嘛,衣衫随便一套不就行了,干什么需要花这么多的时间?

“来了啦!”小石头束好腰带,才拉开布幔。

臭牛憨厚地笑着,“小石头,你什么都好,就是换衣服时像个大姑娘,非得要躲在布幔里才肯换。” 臭牛的嘲笑让小石头红了脸,不过他肤黑,脸红了,也没人发现。

“就是嘛,都是大男人,衣衫一脱,哪儿不能换呢?”大树边走出大通铺,边嘟囔着。

小石头跑到了大树面前,不依的双手叉着腰,“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了?串起来欺负我?我就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换衣衫,不行吗?”他气呼呼地瞪大了眼。

小石头的伶牙俐齿,大树和臭牛可是领教过,大树赶紧讨好地笑着,“我们哪有欺负你呀,只是随口说说。”

“是啊!”臭牛也附和。

小石头虽然肤黑,生起气来,却别有一番韵味,眼尾一睐,让大树和臭牛看呆了眼神。

“还不快走!等着洪管事来抓人吗?”

“走……走……”大树和臭牛跟紧了小石头的步伐,不敢耽搁。

怎么小石头的年纪比他们小,个头也比他们小,他们反而听起小石头的话来了?真是怪哉!

☆ ☆ ☆

小石头、大树、臭牛,三个人严阵以待,就等着大老爷带贵客到寒星楼来用膳。

时间愈晚,大树和臭牛的脚底就抖得愈厉害;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大场面,更没有接近过大老爷,听说他是个老好人,慈眉善目的,不过还没机会见过他,总是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心里头还是落不了实。

“瞧你们没用的,这样就怕了?”小石头嘲笑着他们。

“谁怕了?”臭牛挺直了腰,一副虎虎生风的样子。

“又不是没招待过贵客,我们怎么会怕呢?”大树嘴里不承认,心里却正在发毛。

毕竟他们都只有十八、九岁大,刚从乡下到连府这种大宅第工作,待会儿可能连端个茶,都怕茶水洒得贵客一身。

“不怕最好,待会儿别什么事都要我做。”小石头眼尾飘了飘,狂了起来,跟好兄弟们笑闹。

大树和臭牛互看了一眼,还来不及向小石头求饶,洪民的声音就已经在外头响起——

“冷爷、童爷,这边请!”洪民在大门口弯着腰,恭迎贵客进入寒星楼。

大树和臭牛全身寒毛竖起,求救似地看着小石头。

小石头眼微眯!怎么连旭日没来?难道他又错失了跟连旭日面对面的机会?

一前一后进入大厅的是两个身材结实颀长的男人。

先进入大厅的男人,刚毅威严的表情下,有着令人窒息的气魄。

后进入大厅的男人,好奇地东张西望,显得有几分毛躁。

不过,两个男人同样的出色,同样有令姑娘家为之倾倒的俊杰。

“冷爷,请上坐!”洪民伸出右手恭敬地比着大厅里属于主位的位子。

被称冷爷的男人依着洪民的指示威严地坐下。

姓冷?江湖上谁姓冷?

小石头迅速地在脑子里翻转一遍。难道是火龙堂的人?

是冷非云?冷御风?冷拓海?还是冷浪雨?

如果真是火龙堂的人,这下事情可棘手了。

“还不快点上茶!”洪民的吆喝声打断小石头的思绪。

小石头不敢妄想两只呆若木鸡的大树和臭牛会去泡茶,想也知道他们被这个场面给怔住了,他只好手脚利落地端来上好的龙井茶。

“冷爷,请用茶。”他微低着头,双手将茶杯奉上茶几。

“你也坐吧。”冷非云声音低沉,唤着他身后的童二。

童二在冷非云的下首坐下。

小石头又端来一杯茶,放在童二身旁的茶几上。

“童爷,请用茶。”他依旧略低着头,只不过这次用眼尾偷偷地瞄了童二一眼。

“冷爷,小的让厨房上菜,好吗?”看着冷非云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谅是见多识广的洪民也有些脚软。毕竟连府里,除了一些会点拳术功夫的护卫外,他还没有真正见过江湖人,原来江湖人就是长得这副威风凛凛的德性。

冷非云点了头,没有出声。

“洪管事,简单弄几样小菜、一壶酒,这样就够了。”童二替不多言的主子回了话。

“是!是!小的马上去准备。”洪民怕三个仆佣办事不牢,只好亲自到厨房一趟。

没办法,大老爷有交代,小心伺候贵客,贵客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能有二话,要是把贵客服侍得不好,小心他年纪一大把,还会被赶出连府去喝西北风。

来连府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大老爷这般的慎重其事,这次连他这个老管事也得提心吊胆。

冷非云捧起茶盘,茶还未入喉,香味已经扑鼻;啜了一口,感觉喉中清爽甘美,回味无穷。

小石头、大树、臭牛三人恭敬地立于一旁。

小石头眼神垂下,不敢乱飘,在还未明了整个状况之前,他得步步为营。

只是没想到连旭日跟火龙堂会有交情,这真是出忽他的意料之外。

火龙堂——江湖人封称第一大镖局。

老堂主冷然跟他的四个堂主儿子,专门保别人不敢保的镖。

官府的、江湖的、民间的,只要是火龙堂出面,没有达不成的任务。

但要火龙堂接下镖物,可也不是容易之事。

江湖上盛传,火龙堂不接伤天害理之镖、不接看不上眼之镖,但是只要交情够、只要价钱可以、只要冷家人高兴,什么镖都可以成交。

总而言之,接不接镖,一切都随火龙堂的高兴,随冷家人的喜怒。

奴婢送上来一盘盘精致的菜色,全是连府厨子上好的手艺,就怕怠慢了这两位贵客。

大树和臭牛垂涎不巳,却只能将口水干干地往肚里吞。

“冷爷、童爷,不知道这些菜色,您还满意吗?”洪民讨好地笑着。

本来大老爷是要陪同贵客用膳的,谁知道这个冷爷,婉拒了大老爷的好意,只想独个儿用膳,大老爷只好顺了冷爷的意。看大老爷对这个冷爷必恭必敬,就知道这个冷爷来头不小,洪民不敢有丝毫的得罪。

“都下去吧。”冷非云看着一群上了菜却还不肯离去的奴婢。

“冷爷,这……”洪民面有难色。

“洪管事,我们家爷喜欢清静,不劳烦你了,请大家都下去歇息,这里有我在就够了。”童二怕洪民不懂,又加以解释。

“童爷,我们大老爷要我好生伺候冷爷,这要跑堂打杂、递酒夹菜、沐浴更衣的,还是要留个下人来服侍,比较方便些。”洪民额冒冷汗,就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眼前的冷爷不开心。

满桌的菜色,冷非云却没了食欲。他行事一向独来独往,最怕这种繁文褥节。

他浓眉微微挑起,不喜欢洪民太过有礼,要不是碍于连旭日的交情,他铁定一走了之。

童二看出爷的不悦,可是又不忍心让洪民难堪,怎么说都只是个管事,全看主子的脸色在过日子,他只好打了圆场——

“爷,初来到连府,不好辜负连大老爷的好意,我们要不要留下一个仆佣,好熟悉环境?”

“我看是你怕麻烦吧?”冷非云冷眼看着童二,童二总是在替他圆融关系,他怎会不知道,偏偏他还是故意说了反话。

童二从小就跟在冷非云身边,怎么会摸不清冷非云的性子,冷非云是标准的阎王脸菩萨心,从不刁难可怜人;决不像冷二爷,在俊逸斯文的笑容下,内心却藏了把封喉的利刃。

童二浅笑说道:“爷,有个人服侍,这样我们就能安心的大口喝酒。”

洪民着实被冷非云阴鸷的瞳眸吓到,本来想亲自留下来服侍,现在全身发着寒,还是随便让个仆佣留下,要死也千万不要死到他头上。

“随你吧。”冷非云不再坚持。

小石头机伶,马上替冷非云和童二的酒杯斟满了酒。

洪民见状——“小石头,那就你留下来伺候两位爷。”谁让小石头长得一副聪明样,这差事就小石头莫属了。

“小的遵命。”小石头的牙笑得白花花,连带颊上那一对酒窝,更像是被拨弄的湖水,泛出一朵朵涟漪。

童二被那对酒窝的笑刺得心窝处怦怦乱跳,他收敛了心神,扯了不自在的唇角对小石头回笑。

洪民挥了挥手,赶紧带着下人们退下。

冷非云连眼都没瞧上小石头一眼,举杯将酒一口仰下。

小石头又帮冷非云添满了酒,更不怕死地说:“冷爷,吃点小菜垫垫底,这样才不会伤胃。”

童二一口酒喝到嘴边,差点呛出来!还没看过有这么大胆的下人。

“哦?”冷非云挑起兴味的眉,终于正眼瞧了小石头。

洪民虽然千嘱咐万叮咛要他不要乱笑,可是小石头一对上冷非云精光湛湛的眼眸,还是忍不住笑了开来。

那对勾魂似的酒窝呀,似乎在冷非云身上发挥不了作用,他的表情连变都没有变过。

“冷爷,这是连府自家酿的酒,别看它酒味香溢,其实后劲十足。”小石头热呼呼地说着。

“要你多嘴!别扫了冷爷喝酒的兴致。”童二斥着,爷最不喜欢在喝酒时被打扰,就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会让爷给轰出去。

“小的,不敢。”小石头收起了嘻皮笑脸,赶忙退到冷非云身后。

好酒好菜,却没他小石头的份,刚刚应该趁贵客还没来之前,先到厨房里填饱肚子,也不致这会儿饿得饥肠辘辘,却只能干瞪眼的份。

冷非云又喝光了杯里的酒;这酒的确是好酒。

以他练武人的好耳力,早就听见身后肚皮咕噜咕噜的响声。

“一起坐下来吃吧。”他可不想虐待一个小孩子。

“咦?”是喊他一起坐吗?小石头左右看看,没其他人呀。

冷非云的脸色不悦,他的话就这么难懂吗?

童二嘴里的酒又差点喷出来,他赶紧一口吞下。

冷非云又问:“小石头是吧?”

“小的,是。”小石头连忙站到冷非云身侧。

冷非云不经意地道:“一起坐吧。”

童二看着发愣的小石头,再看看拿起箸的爷;爷独来独往惯了,冷淡的性子,从来没有看过他让一个下人同桌吃饭,今天是什么原因让爷改了性?童二轻咳了一声,清清紧绷的喉咙后,才说:“冷爷让你坐你就坐吧。”

“谢谢冷爷!”既然冷爷这么说,小石头就不客气地坐下。忙了一整天,他腿还真是有点酸。

这个冷爷不像表面上那么严峻,他到底是火龙堂里的第几号爷?

知已知彼才能探清状况,小石头决定深入虎穴。

看着小石头拿起三色包子就往嘴里送,冷非云从来的无情无绪,却闪过于一丝愉悦的表情。

他的不怒而威是生来就如此,他的冷漠少语是性格所致;难以亲近的外表加上性子,往往每个人一看到他,就开始露出又崇拜又害怕的神情,从来也不敢和他多说几句话,就怕他会出拳打人似的。

可是,就在刚才,这个名唤小石头的下人,竟然对他毫无惧色,还敢为他劝酒。凭什么这么多人都怕他,尤其是下人,而小石头却一点都不怕他?

这事颇值得玩味的。

第二章

入了夜,连府沉静一片,寒星楼中微微的烛火播曳着。

小石头站在寒星楼的楼台上,“冷爷,您要的热水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冷非云站在楼台上,极目远眺,原本飘远的思绪,听见小石头的脚步声时,他早已回头等待着他。

“嗯。”

他走回屋内,浑然天成的气势,总让人难以亲近。

“冷爷,热水帮您准备在卧房里,小的在厅里候着,若您有任何的需要,直接喊小的一声就行了。”小石头清脆的朗音,没有任何的紧张或不安。

童二不是冷非云的仆人,是他忠心的护卫,也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他从来不让童二做这种属于下人的差事,出门在外,不论住宿客栈或者荒郊野外,他总是亲自打理一切,无所谓的尊卑之分。

今夜若不是碍于连旭日的殷勤招待,他也不会留下小石头来服侍。

冷非云锐眼看着白牙灿灿的小石头。这孩子可真奇怪,小小年纪,竟一点都不拍他。

尤其小石头那对酒窝,他阅人无数,还没有看过这种会令人心旷神怡的笑容,那笑容是这样地舒服自在,就像那一杯香浓的龙井。

也许酒喝多了,他心里有着微醺,童心突然四起,兴起了逗弄的念头。

“替我更衣吧!”除非是回到火龙堂,否则他决不轻易让人更衣,怕只怕万一。

他是镖客,火里来水里去,江湖之险恶,他不得不防,丢了性命是小事,赔了镖,让火龙堂名誉受损才是大事。

小石头当场愣在那里。

“更衣?”小石头呐呐地重复一次。

“不懂?”他厉色看着略微尴尬的小石头。

“懂……”

小石头收敛漾开来的酒窝,“冷爷,不怕您见笑,小的还没那个资格可以帮主子更衣,所以……从来没有更过衣,我怕我手脚不够灵活,坏了爷沐浴的兴致。要不要我去请洪管事,另外找个下人来?”小石头嘴上看似委屈,打心里却是百般不情愿替男人更衣。

“没关系,正好你可以学学。”冷非云转身走入卧房,还没有下人敢这样长篇大论的说理、违抗命令,这个小石头,他倒要另眼相看了。

“这……”小石头看着冷爷的背影,反正更衣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他的浓眉细细皱起,冷爷都不怕他了,他还担什么心呢!

热气袅袅,氤氲弥漫。

冷非云立在大木桶边,等着屏风外的小石头。

小石头举起千金重的步伐,才跨入屏风内,看着高他一个头的冷爷,他双手举起摆在冷爷胸前,就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你不会解衣衫,也该会穿衣衫吧?”冷非云面无表情,话里却有几分嘲弄。

“冷爷,我解我自己的衣衫当然没问题,问题是我现在得要解你的衣衫。”小石头对上他那黑森的眼,这人的眼神还真凶恶,要不是他有几分胆量,可能早就吓破了胆。

“下人的话,能这么多吗?”冷非云没有厉言,挑高了眉,神情却是不容推拒。

“小的,多嘴了,冷爷请原谅。”小石头发颤的手碰触了冷非云的衣襟。没人告诉他,深入虎穴,得先为虎更衣,早知道他就别轻举妄动。

“先解腰带。”连更衣这等小事都让小石头面露慌张,他原以为小石头对他无所惧,看来他是错估了一个孩子的能耐。

“啊!”

小石头赶忙将手放在他腰上,“对不住呀,冷爷!”水热,小石的身体更热,双脸不自在地泛着潮红。

“算了!你一旁候着,我自己来。”看小石头无所适从样,他也不想勉强。

原本他就不需要下人服侍,只是想试试小石头的胆量有多大,没想到小石头不怕和他说话、吃饭,倒怕替他更衣。

小石头缩回手,想退回屏风外,可是冷爷又没让他走,这下他尴尬地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冷非云迅速解下外衣。

小石头在心里吞了一下口水,眼神乖乖地只能盯着地上瞧。

解下的外衣扔到了小石头手中,接下来的中衣也被小石头拿住,只剩里衣了。

从没有看过男人裸露的身体,尤其是这么雄壮威武的,可是小石头一点都不想看,他紧闭双眼,就怕瞧见不该瞧的。

冷非云看着小石头像是要上断头台的模样,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的躯体就这么见不得人吗?再怎么说同样是男人,他的男子气概绝对不会比一般男人少。

“小石头?”冷非云唤了一声。

“嗄?”小石头震了一下,心跳如鼓。

“闭上眼睛,要怎么服侍我?”他从来也没有这样捉弄过下人,今天是怎么了?他连自己也不明所以。

“我……冷爷您就原谅小的笨手笨脚吧!”

“哦?”表明了这小石头就是不愿服侍他沐浴。“张开你的眼睛。”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冷爷的话他能不听吗?!小石头豁了出去,抬高头后,才敢睁开闭紧的眼。

他的视线对准他的胸口,原来里衣还在,紧绷的心突然卸下,小石头不自觉地大喘了一口气!

冷非云冷眼微眯。他这是什么表情?难道在庆幸没看到他的身体?

像为了证实似的,他里衣一脱,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啊!”小石头惊呼出声,像看到恶魔般,反射性地又闭上了眼。完了!他这一生的清白都毁在这姓冷的手里。

“叫什么叫!”冷非云着实不悦了。

再失分寸下去,他小石头真的会被冷爷给轰出寒星楼,说不定还会让连大老爷给撵出连府,那他不就功败垂成?

小石头又睁开了眼,“冷爷,对不住,是小的不好,是小的该死,从来没有服侍过主子,才会这般的失礼,您就原谅小的,小的再也不会这样,一定会好好服侍冷爷。”

倒是一张伶牙俐嘴,明明吓得失色了,嘴里还可以讨饶。冷非云哼了声,长裤里裤落了地,一翻身,他跃进了大木桶里。

什么都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小石头手心发着汗,自我催眠着,那身影太快,他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看着大木桶里的他,水淹漫在颈下,小石头的喉咙渐渐干涩,虽然热气遮掩下什么都瞧不清楚,但是光那张威风凛凛、堂堂相貌,他的魂就全被勾走。

人说出水芙蓉,没想到男人入了浴,比芙蓉还更美。

冷爷的浓眉,冷爷高挺的鼻,冷爷刚毅的线条,小石头找不出词来形容,眼底看着发呆,心里只能赞叹个好俊。

“小石头!”冷非云看着小石头的痴迷样,非但不觉得恶心,反而有股异样。

“嗄?”小石头手里的衣衫被吓得落了地。

“你不是不敢瞧吗?”怎么这会色眼眯眯?想到色字,冷非云觉得一点都不为过。

“冷爷,我……”小石头勾起唇角想笑又笑不出来,脸上热得都可以烫熟虾子了,幸好他肤黑,不然红透的脸,岂不丢脸了。

在下人面前更衣,冷非云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是下人该侍奉主子的,可是小石头直勾勾的眼神,倒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着。

“下去吧。”

小石头呆了下,他没听错吧?

“我说你可以退下了。”他的话真的令人难懂吗?

小石头如得到特赦令,连谢都没谢,拔腿就跑。

小石头的慌张落跑,他看在眼里更是不解,心里的纳闷愈大,对小石头愈是好奇了。

☆ ☆ ☆

这日,冷非云被邀请到主宅院里商讨大事。

连旭日在议事厅内招待着冷非云和童二。

“非云贤侄,你认为那神偷何时会下手?”连旭日面露担

冷非云道:“伯父,一个月的期限里,实则防不胜防。”

连旭日和火龙堂的交情是建立在和老堂主冷然身上。两人相遇于年轻时,有着生死与共的情谊,这次连府接到神偷的战帖,不用连旭日请托,冷然立即让大儿子冷非云前来相助。

话说,年初长安城里的富豪之一——何府收到了战帖,与其说是战帖,不如说是信函,信函上头写明将在一个月之内偷走何府里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是人、是事、是物,偷儿没明说,何府不以为意,这种宵小的信函岂会看在眼里,何况又有谁能在严密的护卫下,从何府里偷走东西?

一个月不到,何府被偷走了价值连城的玉麒麟。

玉麒麟怎么丢的?没人知道,连偷儿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无人知晓;更丢脸的事是,何府中竟无人发觉玉麒麟被偷,还是偷儿以信函告知,何府才知道玉麒麟被窃。

不到三个月,京城里的另一个富豪——李府也收到了战帖。

信里一样的内容,一样的字迹,一个月内必偷走李府里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有了前车之鉴,李府广邀好手,布下天罗地网,就是不愿让偷儿得逞。

这次半个月不到,李府被窃走了同样价值连城的白玉瓷盘。

再来是谢府的明月珍珠、丁府的八骏马图,偷儿的威名,一夕间在长安城里沸腾开来,江湖人给了偷儿神偷的雅称。

大家都在猜下一个被下战帖的富豪会是谁?

又有谁能躲得过神偷所锁定的目标?

这一次神偷挑上了连府。

连旭日不想声张,连自己的兄弟和子女也不知情,他不想让整件事变成京城里另一出笑话。

可是消息能瞒多久,连旭日实在没有把握。就如之前被窃的那几位富豪,最后纸包不住火,消息还是如火如荼地在京城里传了开来。

无论在富豪间,或者在江湖上,大家对神偷都兴致勃勃。

神偷的真面目为何?谁能将神偷手到擒来?

这是目前江湖上最引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那该如何是好?府里最宝贵的东西,当属先皇御赐给先祖的九转夜明珠,要是被偷了,我万死也不足以谢罪。”连旭日花白的发为这件事更是心力交瘁。

九转夜明珠,是用九颗圆形、通体晶莹的碧玉所制成,一颗雕空的圆形碧玉内含着另一颗雕空的圆形碧玉,再含着另一颗,环环相含,一共含住九颗图形碧玉。

因此九颗由大到小,不同雕工的碧玉,可以在夜间散发出晶亮的光芒,此稀世之宝,称为九转夜明珠。

“大老爷,您别烦心,有我家爷在,那偷儿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偷不走夜明珠的。”童二夸下海口。

“钱乃身外之物,那神偷就算要偷尽府里的所有东西,我也不在乎,只是连夜明珠也被偷的话,那我就太对不起先祖。若当今圣上知情,怪罪下来的话,连府实在无力承担。”

冷非云沉着地说:“伯父,我定当尽力而为。”

那神偷到现在都未现过踪影,是何方神圣更是无人知晓,敌暗我明,冷非云被挑起了斗志,这次的镖物是保护九转夜明珠,会答应父亲接下这个镖物,实因是想一探究竟,究竟神偷为何方人物?

“有贤侄在,老夫就放心了。”

“爹!爹!”一抹娇俏的人影跑跳着进入了议事厅内。

“没看到有客人在吗?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连旭日看似斥责,脸上却是爱怜的宠溺。

连若茵身穿粉紫襦裙,头系两条粉紫彩带,像一只翩飞的蝴蝶,乍时让厅内耀眼万丈。

“就是知道冷家哥哥来了,才特地来瞧瞧的嘛!”她娇嫩的音调带有几分童音,偎在爹爹身上撒娇着,用着她美丽的单凤眼偷偷瞄了一眼,看到了冷非云挺拔俊杰的身影,她小巧的容颜乍现出一抹红晕。

“这么不害臊,不怕被笑话吗?”连旭日对着冷非云无奈地浅笑。

“爹!”她不依地嘟了小嘴。

“还不见过冷家大哥,还有童大哥。”连旭日知道冷非云将童二视为兄弟,也特别礼遇童二。

冷非云站了起来,不喜言笑的表情,勉强扯动唇角。

童二也跟着站起。真是美人儿,肤若凝脂,像一朵养在深闺娇柔的花。

连若茵福了福身,“冷大哥,童大哥。”

“非云贤侄,这是幺女若茵,自小被兄长叔叔们宠坏了,才会这么没有分寸,你可不要见笑。”谈起爱女,连旭日老脸笑眯眯的。

连旭日和夫人们连生了六个男儿,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于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连若茵,自小就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伯父,哪儿的话,您千万别这么说。”

“以后还望贤侄多多照顾小女。”连旭日攀亲的意图很明显,他非常欣赏刚毅果决的冷非云,多希望独生爱女能够和冷家亲上加亲。

“伯父,您客气了。”他不喜欢被品头论足,更不喜欢那道痴迷的眼光,他拱了手,给了童二一个眼神。

多年的默契不在话下,知道冷非云想离开的念头,童二接着开口:“连大老爷,我和爷还要到府里四处去走走,多熟悉地形,才好思索应对之策。”

“好!好!贤侄、童老弟,就麻烦你们了。”

☆ ☆ ☆

“非云大哥!非云大哥!”连若茵连门都没有敲就跑进了寒星楼的花厅里。

冷非云、童二和小石头正在用晚膳,让这一声声娇滴滴的嗓音,停了手中的箸。

“你们怎么现在才在用晚膳?都已经过酉时了。”连若茵笑吟吟的,站到了冷非云身侧。

原来他是冷非云,冷家的老大,火龙堂的大堂主,小石头暗忖着,跟江湖上的传言很像,那样的不苟言笑,简直跟活阎王没两样。

冷非云浓眉打了结,他实在不善应付这种千金小姐。

“连小姐,刚刚爷和我在连府里逛了一圈,以致误了用膳时间。”童二连忙起身,替冷非云答话。

“非云大哥,怎么不找我一起去逛?这府里头还有谁比我更熟悉呢?”她熟络地说,单凤眼里丝毫不见羞赧。

“不敢烦劳连小姐。”冷非云没了胃口。

小石头撇了嘴,偷偷瞄了连若茵一眼。原来她就是连旭日的掌上明珠,真是柳眉凤眼、清丽绝伦,对于她大方的表现,他颇有些不以为然。

“非云大哥,你怎么这么生疏!”她不依的凤眼睐了一眼。

童二的魂差点被这一飘一往的眼神勾走,没想到,才十七岁的连若茵,竟有这等风情。

“在下不敢冒犯。”碍于是连旭日的千金,冷非云就算有诸多不耐也尽量和颜悦色。

连若茵被他威严的脸色吓了一跳!可是爹爹说,非云大哥自小就锋芒内敛、持平沉稳,只是脸色难看了些,要她别怕他,还要她多跟他亲近些。

“非云大哥,你太见外了。”碍于冷非云的气势,连若茵退离了他身边一大步。

冷非云不理会连若茵,看着小石头只盯着饭菜瞧,相处三天下来,他已经知道小石头肚皮的能耐,他对着小石头说:“继续吃吧。”

小石头也已经习惯冷非云简单的话意,不再像之前那样的茫然无所适,他继续品尝美味。来连府这几个月,也不能说吃得不好,但总是粗茶淡饭,哪有像现在吃得这么丰盛。

连若茵瞧着身穿粗布衣衫的仆佣,竟敢和主子同桌吃饭——

“你是谁?上下反了吗?一点规距都不懂,竟敢不顾尊卑,和主子一起上桌用膳引”连若茵摆出了主子的架势。

小石头被连若茵的惊骇声所吓到,吞到一半的饭,卡在喉咙,他勉强连咳了数声,才顺利将饭菜吞下,这下他连手上的箸都掉落在地。

他站了起身,弯着腰。“小姐,我……”小石头有口难言,主子说的再没理,下人是绝对不能顶嘴的。

“连小姐,是我们家爷让小石头一起坐下来吃的。”童二替小石头解释。

“你叫小石头?”连若茵质问。

“小的,是。”小石头的音调故意有着怯生生的怕意。

“等下我让洪管事拿些碎银给你,你马上收拾包袱离开连府,不懂规距的下人,冷爷让你坐你就坐吗?!”连若茵小小的个头比小石头还娇小些,说起话来却是耀武扬威。

而她更想在冷非云面前表现出大人样,还有处事的利落,只求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

小石头显得更怕了,“冷爷!”他求救似地看着冷非云。

冷非云脸色更沉更暗,“是我让小石头一起坐下来吃的,难道你连我也要一起赶出连府?”他没有厉声,却也足以吓坏一个小姑娘。

“我……我是为连府……在教训奴才。”她哽咽着,有着委屈,怎么非云大哥反而为了一个仆佣,对她这么大声?

“童二,帮我送送连小姐。”冷非云站了起来,“小石头,跟我来。”他不屑连若茵的花容月貌,带着小石头,不留情地离开了花厅。

小石头嗫嚅地看了连若茵一眼,然后才快步跟着冷非云走出去。直到离开众人的视线,他的眼睛才闪着亮光,并且勾起唇畔得意的浅笑。

连若茵看着冷非云决绝的背影,她可是为他好,他怎能这样待她?她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都是那个小石头害的!在连府每个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谁敢这样对她?就算她要辞掉一个仆佣,又有谁敢吭声?小石头竟敢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底?这口气她如何吞得下?!

☆ ☆ ☆

刚刚被连若茵责骂的委屈嘴脸已不见,跟在冷非云身后,小石头的眉眼都在笑。

想不到这个冷非云的为人还不错,竟肯为了他这个小小的下人,不惜得罪连府的千金大小姐。

得罪了连大小姐,不难想像以后的日子他会有多难过,但就为了眼前小小的胜利,他还是宁愿和连大小姐斗上一斗。

小石头还沉醉在愉悦的心思里,冷非云却猛然停下脚步,一个不留神,他就撞上他厚实的背。

“哇!”小石头痛得赶紧捂住被撞红的鼻子。

“怎么了?”冷非云回了头,看着小石头痛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害我我鼻子都撞歪了。”感觉到一股浓稠从鼻孔里流出,小石头更是捏紧了鼻子。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真是小孩子,这样就忍不住痛,“我瞧瞧。”

小石头仰高了头。“不行,流血了,会弄脏你的。”他话里带着浓浓鼻音。

“到我房里来吧。”他左手握紧小石头的右手臂,以防小石头仰着脸,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跌倒。

“嘎?”小石头又不懂了。

“我帮你上药。”

“喔!”小石头应了声,眼睛瞥上他握着自己的手臂,一股暖流流过心窝处;冷非云真的是脸臭了一点,其实人还满好的。

童二送走了连若茵,从花厅里走出来后,正好看见冷非云扶着小石头的手臂,爬在寒星楼的楼梯上。

怎么回事?童二跟了上前,“爷,小石头怎么了?”

冷非云一步一步慢慢走着,“流鼻血了。”

童二看着小石头皱了眉的小脸,“爷,我来扶他吧,这种事我来就好。”

“不用了。”反正都已经上了楼。

童二从来没看过爷对哪个下人这么好过,这小石头哪来的好狗运!也许是因为……小石头笑起来时特别的纯真,连他这个大男人都常常看傻了眼。

小石头在楼上的厅里坐下。

冷非云拿来外伤药,将小石头捂着鼻子的手拿开。

“冷爷,你得轻一点,会痛呀!”小石头还没上药就先唉唉大叫。

冷非云摇了头。小石头的装模作样,让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先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小石头的鼻血,再洒些药粉在鼻孔里。

“好了。”冷非云轻拍了小石头的后脑袋,好让他仰高的脸可以恢复正常。

“谢谢冷爷!冷爷你人真好。”小石头又笑了,如片片花瓣坠落湖里,迷人的酒窝泛起一朵朵的涟漪。

冷非云心头晃了一下,克制异样的情绪,撇开视线,踱步到楼台上。

他至少得在连府待上一个月,直到神偷出现,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二十天,他磨拳擦掌着,这不但比耐力,更是聪明才智的考验。

神偷真的会去偷九转夜明珠吗?还是另有目的?

“冷爷,您在瞧什么?”小石头跟着冷非云后头走到楼台上。

冷非云看了一眼小石头,又把视线拉向远方。

他本来话就少,更少有下人与他搭讪,可能是长子的身份,要时时做好弟弟们的表率,让他天生存在着威仪感,这样长久以来,让他不知道什么是闲话家常,他硬邦邦的语气,更是吓坏了不少下人,更别说和他谈天了。

“看能否一眼看尽连府。”冷非云说得意味深长。

“哦!”小石头嘴里应了声,也踮起脚尖,学着眺望。

连府属于南北长、东西窄的地形,寒星楼的地理位置极佳,两层楼的建筑物,没有任何屏障阻挡视野,也许这就是冷非云坚持入住寒星楼的原因,若有风吹草动,从这里施展轻功出去,北中西南皆可迅速到达。

神偷啊神偷,他有些迫不及待,等着大显身手。

第三章

明月高挂,星海缀天,更夫刚敲过三更天。

在这东宅院里的唯一好处是地广人稀,除了三个仆佣外加两个贵客外,这里连只猫狗都没有。

小石头趁着夜半来到东宅院的最东边。

这里有个澡堂,专门给仆佣们洗澡的地方。

由于仆佣们睡的都是大通铺,要在大通辅里沐浴,着实不方便也没地方,于是干脆在癖静的地方盖个澡堂。

他总是趁着半夜,大伙都入眠后,才来到澡堂里沐浴。

他起了灶火,烧了一大桶热水。自从冷非云住进东宅院后,他就没有时间偷偷来沐浴,今天要不是谎称头痛,早点离开寒星楼回大通铺睡觉,可能也无法享受沐浴的快乐。

在确定澡堂的门关紧了后,他解开头上的布巾,一头瀑布似的乌黑秀发,立刻流泻而下。

他——小石头,应该称为她。

她解下粗布衣衫、衣裤、里衣,最后才是那条缠绕在胸前的白带子。

束缚一下被松开,她深深地呼吸了新鲜的空气,才走入大木桶里。

享受着热气腾腾,她将颈部靠在大木桶的边缘,活动着四肢,水蒸气在她胜雪的肌肤上游走着,光是这样泡着热水,她就舒服到想沉沉入睡。

微弱的烛光从澡堂里透了出来,夜巡中的冷非云,在瞧见不寻常的光影时,立刻朝澡堂方向前进。

这个时候不该有人。东宅院里就这么几个人,童二已往西北方向去巡视,小石头、大树和臭牛应该早早就入睡,澡堂里会是谁?

他不让足下发出一点声响,静静地抵在澡堂的大门边,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出其不意、用力推开木门的同时,大木桶里的人反应也不慢,立即下沉身子,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颅。

两人的视线交缠在这一瞬间,她立刻双手环胸,怕氤氲的水气不够遮挡裸露的娇躯。

“小石头?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小石头的惊骇样,脸上都发起白来,冷非云心里的疑问逐渐扩大中。

“冷爷!”他发现了没?看到了吗?她不确定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全身而退?

冷非云精锐的目光,在他那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上打转。

男人的发不该这么长;男人的发也不该这么细!

“你不是头痛吗?”他上前一步,直逼大木桶边。

她又往水里沉下一点,只让嘴巴露出水面,急着喊道:“你别再过来了!”

他在紧张什么?同为男人的小石头在紧张什么?

就着微弱的烛光,冷非云看着白皙里透着嫣红的小脸。不对劲,小石头原本的肤黑呢?

他鹰隼般的瞳眸闪着危险的讯号,他一向不容别人骗他,今天这个小小的下人在玩什么把戏?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从水里把你抓出来?”

“不要不要!”她的胸口因为紧张而起伏着。

怎么办?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该怎么办?她的计划里没有这一项,她该怎么办?

看他乱了分寸的样子,冷非云心里似乎有了底。黑亮的秀发、凝脂的肌肤,难道小石头根本就是个小姑娘?

他不顾她的慌乱,没给她考虑的时间,伸出大手往她的胳臂抓去。

“啊!”

她惊叫出声,却无法放开胸前的双手去反抗。

声音还未落地,她已经被他抓离了水面。

“放开我!”她羞愤地撇开与他相视的眸光。

他被她柔美的娇躯所骇住,浑圆的胸部在她双臂的遮掩下,还是隐约可见春色;他不是个色魔,更不会对姑娘做出不当的举止,他君子的没有往下看,松了手劲,让她再度沉入水中。

他退了数步,直到僵硬的背抵到了墙上。

“我……你……”虽然心里已经有预感,但就在看到她未着寸缕的肌肤时,他才知道男女有别。

女子的清白,在这一瞬间全毁在他手里,她让他看透了全身,却无法为自己讨回功道,为了能继续在连府待下去,她将委屈、难堪全化成无言的泪珠。

总有一天,她会向冷非云讨回这个奇耻大辱。

“冷爷,可否先转过身去,让小的把衣服穿妥?”她楚楚可怜地垂低了眸光。

他转了身。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更引发他的遐想;他全身紧绷,极力克制不该有的念头。难怪她不敢为他更衣,难怪她那白灿灿的牙特别的让他心悸。该死!他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这个小石头到底是谁?为何要女扮男装待在连府里?

她的脑子在想着千百种理由,怎样才能说服他,让他不揭穿她是个女儿身?可是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的突然闯入,让她乱了分寸,更乱了她全盘的计划。

“冷爷。”她唤了声。

冷非云转了身,却不敢看着她水盈盈的大眼,从小到大,他何时有这般无措过!

虽然依旧是小石头那身粗布衣衫,但是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膀,粉腮上还有泪珠的痕迹,齿白唇红,辉映着双颊的红晕,这样的出水美女,有几个男人可以不动心?

以前只觉得小石头是个瘦巴巴的小男孩,没想到她的纤细是因为与生俱来。

“说吧。”他压低语气,抑制住了沸腾的血液。

她侧着身,无法在羞涩的情况下面对着他说话。

“我从小是个孤儿,幸好被我义父收养,可是几个月前我义父过世了,我为了讨生活,只好穿上男装,免得一个姑娘家出入街坊不方便。”她说的大部分是实话,少部分的谎话,也是情非得已。

烛火下,她微侧的半脸,变得模糊。“然后?”他问。

“几个月前,连府招募仆佣、奴婢,我想我既然已经穿男装好一阵子了,而且这样的打扮确实为我减少很多麻烦,所以我就继续……”

她说的没错,她若没将自己丑化,打扮成男人样,以她这等容颜,是会带来许多的麻烦和纷争。

“连府中,有人发现你是女儿身吗?”

“没有,我一向掩饰得很好。”不但上了暗色的妆,还学男人的大步走路、大口吃饭,虽然有时笑得太妩媚,但,那是她为了要拉近与陌生人的距离,留给他人好印象。

他在庆幸,庆幸她的女儿身只让他发现,更庆幸他是发现她的那个男人。

“你打算怎么办?”

“冷爷!”她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他大步向前,伸出手想扶起跪倒在地的她,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伸出的手硬是在她身前停了住。

“求冷爷不要揭穿小的的身份。”她哽咽着,“要是让洪管事知道我欺骗了他,他铁定会把小的赶出连府,到时候小的就非得露宿街头了。”这样说够不够可怜?能否打动冷非云的心?她不敢抬头,怕对上他那双令她胆颤心惊的瞳眸。

那一声声小的,听在他耳里极是刺耳。

“你先起来。”他能揭穿她吗?

她缓缓起了身,可是这一跪真的下足了力气,她的膝盖头想必已经瘀青及泌出血丝来,她踉跄着,脚步不稳,无力地向前倾倒。

他见状,只用一只手臂就拦腰将她护住。

她喘着息,身子倾倒在他健壮的手臂上。

湿润的长发,滑过她的胸前,飘散在他的手臂上。

她的轻盈、她的柔美,他的手臂因为长发的触感,而怔忡住,久久,他才扶正她娇软的身躯。

☆ ☆ ☆

匆匆回到大统铺,小石头的心仍忐忑不安。

她不顾双膝的疼痛,快手快脚地躲进自己的卧铺里。

冷非云没有答应要帮她隐瞒身份,却也没有说要拆穿她的身份,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她完全猜不出来。

他的行事作风向来稳健成熟,他不躁进不妄动,冷静到可能天动地摇时,他还能够处变不惊。

江湖上盛传,只要是冷非云接手的镖物,绝没有闪失的可能性,连府请来了冷非云,那是不是表示她的胜算已经微乎其微?

从没有让男人瞧过的身子,如今在他眼前曝了光,比起之前瞧见他赤裸裸的健壮身躯,她更无法冷静地平息下来。她的清白已经被他毁了去,如果在这场争夺战里,她还是输了,那她绝不会甘心的!

她气得一点睡意都没有,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眠。明天该怎么面对他?她再怎么无所谓,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思绪乱成一片,只能恨恨地在心里咬牙切齿。

不用等到明天,大统铺的大门已经被敲得震天做响。

距她离开澡堂才过了三刻钟。

“谁呀?”臭牛睡眼朦胧,拉开房门的门闩,被一脸冷峻的冷非云给吓得半死。“冷爷!”

“小石头呢?”冷非云大步走进大统铺里。

他径自拉开第一隔卧铺的布幔,空的,拉开第二隔布幔,躺在床上的大树,还未清醒过来,正用呆滞涣散的眼神看着他;拉开第三隔布幔,从床上翻坐起的小石头,惊恐地凝睇着他。

算她聪明,还懂得用木板隔开与这两个下人的同榻而眠,但是跟两个男人同睡一间房,就是不合体统。

“跟我走!”他下了命令。

“跟你走?”她不懂,脸上净是问号。

“冷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臭牛总算清醒了一些。

“我需要小石头服侍我。”虽然烛火微微,但在看见她完全的女儿家娇态时,他站到卧铺前,挡住臭牛可能的视线。

“服侍你?”她真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去收拾你的包袱,跟我去寒星楼。”在知道她是女儿身之后,他怎能放任她继续睡在这个大统铺之中。他可是为她好,为她姑娘家的清白在做打算。

“冷爷……”她没动,还在犹豫当中。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灼灼冷眼发出危险的讯息。

背着光,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跟他相处这几天下来,她太了解那语气所代表的含意。

凶什么凶嘛,今天受尽屈辱的可不是他。她转了转眼珠,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床头的布包,里头都是她随身换洗的衣物,脚才一落地,膝盖的酸痛更胜刚开始跪倒时。

昏暗的烛火,谅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气冲冲地皱了眉、嘟了嘴,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差没破口骂人。

她不知道他的眼力极好,只要有一点点光影,他就能在黑暗中视物,何况他还是站在顺着光的位置,看尽她脸上丰富的表情。真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下人?他在心里摇了头,却没有生气,反而宠溺的感觉更胜几分。

她下到床边站在他身侧。

“冷爷,请。”她的口气冰而冷,不像之前在澡堂般的委屈可怜。

对于她多变的情绪,他不以为意,是他的错,他不该强制将她拖离澡桶,在看尽了她的身子后,她是有权对他表示任何不满和生气。

“臭牛,你们睡吧。”

冷非云在前,小石头在后,两人连袂离开了大统铺,留下一脸错愕的臭牛。

☆ ☆ ☆

小石头被安排住在寒星楼的二楼,冷非云相邻的卧房中。

此举引来童二的疑问,“爷,这不好吧?上层楼是贵客住的地方,这失了主仆之分的礼节会让连大老爷笑话的。不如让小石头睡在我的隔邻,你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喊一声就行了。”这爷也未免对小石头太好了!

“什么时候你也注意起礼节来了?”

“爷,这不比在江湖上走动,可以随性之所至,这可是在连府中。”

冷非云瞠目,“我打定主意了。”

“爷……”童二想再说什么,却被冷非云的灼灼眼神给吓住。

跟爷在一起这么多年,明知道他生气归生气,还是有一副软心肠,可是当他的想法已定时,总是一意孤行,绝不容他人置喙,早晚爷这固执的牛脾气,会害惨他自己的。

冒 冒 冒

秋风徐徐,小石头在寒星楼外扫着落叶。

住进寒星楼已经五天了,日子没什么变,她一样是个下人,冷非云没有揭穿她的女儿身,想必那日她的苦肉计已经奏效。

可是靠冷非云愈近,她的心里就愈不踏实,老觉得他那双利眼无时无刻在监视她,老在她身上溜溜打转。可是,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只能暂时忍着。

远远的,她就看见连若茵带着一名丫鬟走近寒星楼。这个千金大小姐又来找冷非云吗?没想到冷非云那不爱理人的高傲模样,竟会得到连家大小姐的青睐。

她鼻子哼了哼,低下头去,打算假装没看到。

连若茵今日点了红胭脂,整张小脸蛋粉妆玉琢的,看来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直站到了小石头身前,见小石头还是低着头在扫落叶,不把她这个小姐放在眼底,加上那日冷非云为了小石头,不惜赶她出寒星楼,她这口气怎么吞得下?

“非云大哥呢?”

既然连若茵都开口问了,小石头也不能再装作没听见。

她扬起笑容,那对迷人的酒窝就这么浮现在颊边。

“小姐,爷没交代,小的不知道。”

对于小石头的笑,连若茵只觉得刺眼,哪有大男人笑得这么媚!

连若茵趾高气扬地问:“那在不在寒星楼里?”

小石头又浅笑着,“小的,也不知道。”

当连若茵的身影出现在东宅院时,她已经瞄到一抹人影从寒星楼楼台飞跃到屋檐上,那轻功干净利落,着实了得。

“要你这个下人有何用,一问三不知!”她看着一旁的丫鬟春喜说:“去找洪管事来!”她看小石头是愈看愈讨厌,趁着非云大哥不在,她得把他轰出府去。

“是,小姐!”春喜领命,赶紧用小跑步离开。

“非云大哥不在,你就没有靠山,我待会儿就让洪管事让你离开连府。”连若茵娇气地说着。

小石头依然无动于衷地扫着地,她是懒得跟连若茵说话,仗着是连府的千金就能为所欲为吗?她只是不屑而已,要是她肯,早也是某府的千金了。

“你……”连若茵看到小石头不为所动的样子,连求情都没有,心里的怒火更盛。“本小姐在跟你说话!”

小石头的明亮大眼瞅着连若茵,“小姐,小的有耳朵,我有在听。”她的扫帚就这么不小心地扫过连若茵的裙边,将一些落叶扫进了连若茵裙下。

连若茵急忙拉起裙摆跳起脚!“你这个下人,竟敢拿扫帚扫我?!” “小姐,对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石头看起来像是必恭必敬的在道歉,其实微扬的唇角却有几分的不耐烦。

“我愈看你愈讨厌,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连若茵气呼呼的。

小石头没吭声,拿着扫帚,决定闪远一点。

看着小石头走离她,连若茵又高喊:“站住!你这个下人,我没让你走,你敢走?!”

“小姐,小的怕扫帚又不小心扫到你,只好走远一点。”这样也能挑剔?这个连若茵真的难伺候。

春喜赶忙地将洪民给请了来,看着小姐气得整张脸都绿了,春喜咽咽口水,也不敢开口说话。

“小姐!”洪民虽然年纪上可以当上连若茵的父亲,但是就身份上来说,他还是得恭恭敬敬的。

“洪管事,这个下人,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要你立刻把他给辞退了!”连若茵心里就是觉得委屈,从小到大,每个人都把她捧在手心中,哪像这个小石头,一点都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洪民虽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还是斥责着小石头:“小石头,你做了什么好事,惹得小姐不开心?”

连若茵是洪民从小看到大的,这个小姐脾气虽然骄纵了点、不讲理了点,但是心地禀承着连家人的传统,还是很善良的,从来也没见她要辞掉谁,顶多是骂几句,现在怎么弄到这个局面?一牵涉到小姐的事,洪民的头实在有点痛。

“洪管事,小的也不知道呀,小的乖乖地在这里扫落叶,小姐来找冷爷,找不到人,就发脾气了。”小石头眉也垮下,嘴角也垮下,一脸无辜样,好令人不舍。

“小姐,这小石头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得告诉我这个老管事,不然我怎么能随便将小石头赶出府呢?”洪民知道小石头乖巧伶俐,尤其冷非云住进寒星楼后,一切的打点都靠小石头,老爷还曾经大赞他把下人教得好,怎么今天会让小姐这么生气?

“我……”

连若茵根本说不出要撵小石头走的具体原因。“洪管事,让你辞退一个下人,还需要问原因吗?难道我这个主子也要向你报告不成?!”她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平常她对洪管事可也是尊敬得很。

洪民拉了拉小石头,“快去跟小姐道歉,跟小姐求情,让她不要赶你出连府。”

小石头哭丧着脸,适时的在眼眶中挤出两点泪珠,显得可怜。

“小姐,千错万错都是小的错,您就原谅小的不是!”她走前一步,弯着腰,诚意给了十足。

连若茵没被小石头的眼泪感动,反而觉得小石头假兮兮。这个下人,人前人后两张嘴脸,她难道看不出来吗?!她的怒火没处发,用力推了小石头一把。

小石头瞄见连若茵的动作,闪都没闪,还故意加重跌势,来个四脚朝天,屁股重重跌落在地。

“啊!”她尖声叫着,痛得站不起来。

洪民也不敢阻止小姐的任性妄为,这整座府第,除了大老爷稍微能够制止小姐外,恐怕没人救得了小石头。

她才轻轻一推,小石头就哇哇大叫,连若茵气得拿起小石头扫地的扫帚,“你这个下人,实在太过分了!”她手里的扫帚就这么往小石头身上打去。

天外飞来一个俊杰身影,轻轻一隔挡,手臂正好替小石头挨了扫帚一记。

“非云大哥!”连若茵连忙放下扫帚,脸上有了羞惭的红晕。

“冷爷……”小石头委屈地哽了音。

“冷爷,这……”洪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知道冷爷对小石头很好,在寒星楼前,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

冷非云扶起跌落地上的小石头。

“唉哟!”小石头借着力道,偎进了冷非云怀里,一颗小小头颅靠在他的肩膀上,眼尾瞟了连若茵一眼,似乎在宣告她的胜利。

“摔疼了吗?”他闻到她似有若无的体香,在那一夜见了她的身子后,这种说不出味道的香味,就时常在他鼻间出现,让他不自觉多了温柔的举动。

他本来不想插手管连府中的事,才会躲在屋檐上置身事外,毕竟小石头是连府里的下人,但是,就在连若茵推倒小石头,又将出手打人时,他连想都没想,就飞身下来救人。

“痛死我了!”

小石头揉了揉差点开花的屁股。

扶正怀里的小石头,明知她是女儿身,许多礼仪他不能不顾着点。

“连小姐,小石头在寒星楼里,在下觉得她做得很好,是否请小姐能高抬贵手,就让小石头继续留下?”冷非云虽是询问,语调里的坚持,却是不容反对。

连若茵一看见冷非云大侠般的身手,芳心又更深陷了几分。

他虽不苟言笑,但那是堂堂大侠该有的气度。

他虽与她保持距离,那是行为端正的男人才有的品格。

连若茵暂时忘记之前和小石头的磨擦,此刻心底眼底就只有她的非云大哥。

“非云大哥,你作主便可。”连若茵垂眸,小鸟依人的柔顺模样;她可不想像上一次那样,让冷非云给请出寒星楼。

“嗯。”冷非云颔首,单手抓着小石头的胳臂,往寒星楼里走去。

“非云哥哥。”连若茵轻柔地喊住了他。

冷非云回头,眼光淡薄而无情,脸上的威仪,吓得洪民和春喜心窝处怦怦乱跳。

“我……”连若茵本想说要到寒星楼里坐坐,但在看见他的脸色后,硬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冷非云等没下文,转了身,径自带小石头走开。

“好痛哦!”小石头唉唉叫,脚步有些不稳。

“别喊了。”

他原本抓着她胳臂的手,改扶住她的肩膀。

连若茵想气又不敢气,看着远去的身影,要不是小石头是个男的,又是个下人,她还真会以为非云哥哥和小石头之间有什么嗳昧。

☆ ☆ ☆

冷非云直接把小石头带回寒星楼的花厅里。

他手一松,小石头差点又要跌倒。

她偷偷白了他一眼,才想找个下首的位子坐下,屁股一碰到椅面,痛得又立刻弹起来。

刚刚实在不该让自己跌得这么用力,以为他会从树上即时跳下,替她挡下那一跤,没想到直到连若茵出手了,他才现身,她太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一瓶外伤药膏扔进了她手里。

“待会儿先用热水热敷伤处,再抹上药膏。”他冷言交代。

“谢谢。”她站着,不敢再坐下。

“你非得要去惹连小姐吗?”像他人一闪,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童二说得对,他只是个镖客,况且连老爷子和父亲有着深厚的交情,他不能多惹是非,事情一结束,他就要离开连府,犯不着和连小姐有任何牵扯。

“我有惹她吗?我只是个下人,她可是个千金大小姐。”看他护着连若茵,她气得连平常将“小的”这个挂在嘴上的自称都省略了。

他在屋檐上看得一清二楚,她分明是故意挑衅连若茵。

“再有一次别怪我不救你。”他挑眉警告。

看着她浑身是伤,一会儿流鼻血、一会儿跪破膝盖,现在是跌一大跤;想到这,他就觉得烦心,一个姑娘家怎能不好好爱惜自己呢。

“我对她可是必恭必敬的。”她反唇相讥。

“你若想继续在连府中待下去,最好别得罪连小姐。”

她吞了吞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难道冷非云也不能例外?否则为何尽数的责骂她?何况,她只是个下人,他没有必要为个下人,让连府千金小姐不开心。

“冷爷,是小的不好,小的不该让小姐生气,惹得你也不愉快,小的下次不敢了。”

他总觉得,她是口是心非,她的道歉,让他感觉一点诚意都没有。

“下去上药吧。”看她这么不爱惜自己,老是弄伤自己,他一向不外露的情绪竟一直处在发怒的边缘。

她眉一皱、眼一睐、嘴一嘟,没有告退,就转身出去。

她在生气。他知道这种表情,跟那夜从大统铺里把她抓出来时一模一样,他竟无可奈何地在心底发笑,他真的让这个下人爬到了头顶上了。

“小石头,我听洪管事说你跌伤了,跌在哪里?我看看!”童二从外面进来,刚好遇到一拐一拐要走出大门的小石头。

小石头受尽委屈地哭丧着脸,“童爷,我跌伤了腰,也跌伤了这里。”她撒着娇,比了比自己的臀部。

平常小石头爱笑的脸,如今五官全纠结在一起,童二看得心里都发疼。

“到我房间来,我帮你用草药推拿。”说着,就要扶上小石头的肩。

坐在厅里的冷非云整个人弹了起来,“童二,你干什么?!”他咆哮似的大吼。

童二硬生生将手停在小石头的肩膀上方,“我……我扶小石头呀!”从来也没听爷对他这么大声吼过,他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冷非云走过来,拿开童二欲放在小石头肩上的手,“要你多管闲事?!”

“爷,你这话就不对了,小石头受伤了,你没看他痛成那个样子,我帮他推拿又有何妨?”

冷非云知道错不在童二,是自己紧张过度,“我来就好。”

“你来?”这下连童二都听不懂他的话了。

冷非云扶着小石头的肩,“走吧。”

“上哪儿?”小石头紧张兮兮地问。

“替你推拿敷药。”他可是在解救她,不然三两下就会被童二知道她是女儿身;他这样费尽心思地保她的名节,还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女扮男装,这可比他闯荡江湖还要难上数百倍。

“不会吧?!”他说得一本正经,她却吓得额上冒出冷汗。他明知她是姑娘家,还要帮她推拿敷药?

她也有紧张的时候?他以为她在他面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唇畔勾起一抹笑,原来拿住她这个弱点,就可以乖乖让她听话。

回到他的房前,他看她犹豫的脚步,“进去吧。”不容她置喙,他扣紧她的手臂,往卧房里带去。

她瞄了眼肩上那雄厚的臂膀,很想尖叫出声,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这就叫哑巴吃黄连吧?!

“你可以放手了。”她心儿噗噗乱跳!自从他知道她是姑娘家后,一向保持君子的分际,今日虽说是她故意气连若茵而投怀送抱,但他也该适可而止。

他在床前将她放下,他生平最不会的就是逗弄姑娘家,可是在看见她眼波娇俏里含着羞怯,他实在忍不住心猿意马。

“你小心一点吧,否则连我也保不了你。”压抑不该有的悸动,他君子的将卧房留给她用,自己则退出卧房,守在房门外。

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憋在胸中紧张的气。

第四章

连旭日造访寒星楼与冷非云共进晚饭,闲话家常,并且商讨应付神偷之事。

站在一旁伺候他们喝酒吃饭的小石头,在终于近距离见到连旭日时,心里有着激动、有着感慨,也有莫名的心慌,唇畔尽是沉静的忧伤。

在东宅院里,她曾几次远远地瞧见连旭日的身影,但都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她等了十八年,终于有机会和连旭日面对面,虽然他不知道她是谁,但她知道,她很快就会从连旭日身上讨回她曾失去的公道。

谈着谈着,酒酣耳热之际,话题在连旭日有意无意下,转到了爱女连若茵身上。

“我与令尊已有三十的交情,以前冷兄总是嚷着要让若茵当他的媳妇。”连旭日笑看着冷非云的反应。

冷非云以浅笑代替回答。

“非云贤侄,今年也二十三了吧?”

“是的。”

“早过婚配之龄喽。”

“男儿志在四方,婚姻之事,还言之过早。”冷非云很清楚连旭日心里打的主意。

“不早,冷兄在你这个时候,早就生下你和御风了。”

他点了头,还是以浅笑回答。

“那日我和冷兄提过,既然他这么喜欢小女,不如等这件事过后,就择个佳期让你和小女先订亲,不知贤侄意下如何?”提亲之事原本该由男方提出,但是他和冷然有着兄弟般的交情,他就厚颜先开口。谁让他的爱女这么喜欢非云贤侄,连他这个老父君在眼底,不用问,也知道女儿的心思,只有放下老脸,亲自订下这门亲事。

冷非云愕然,没想到连旭日会主动提亲,虽然连若茵长得清灵动人,但他对连若茵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开始思索该如何拒绝这门亲事。

小石头站在冷非云和连旭日身后。原来冷、连两家是世家,将来还是亲家,难怪连旭日请得动名震江湖的火龙堂来为连府坐镇,也难怪他要她不要再去招惹连若茵,原来是心里舍不得连若茵。

她执着酒壶的手,听着他没立即拒绝婚事,看来就是默许婚事,心头不知为何像被重重一击,让她晃了神,酒壶瞬间从手里滑落,上好古玉制成的酒壶当场破碎在地。

“啊!”轻轻的叫声,随着她清醒的神智而逸出声。

冷非云、连旭日、童二立刻起身,看着无措的她。

陪着连旭日一同前来的洪至洪总管,立刻咆哮出口:“你这个下人是怎么回事?连拿个酒壶都会掉到地上,你是怎么做事的?!”

“对不住,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她慌张地立刻弯下身,用手去捡拾碎片。

“别用手,会割伤的。”冷非云抢过去,握住她的手。

来不及了,她右手的食指已经被划出一道血口。

她深幽的眼先看着他,后才发现那如注的血流,她想抽回被握住的手,却被他紧紧按住伤口下方。

“童二,拿止血散。”冷非云将她扶在椅子上坐好。

童二从怀里拿出一瓶小药瓶,递给冷非云。

冷非云将药粉洒在小石头受伤的食指上。

她凝了眉,为伤口上带来的刺痛感。

“不痛了,等下就不痛了。”他知道她怕痛,嘴里轻哄着,再从衣襟里拿出一条帕子,将帕子一撕,撕成长条状,仔细地将她被划破的伤口包扎好。

连旭日看傻了眼!非云贤侄不但不责怪下人,还细心地为一个下人包扎伤口,这是何等的胸襟!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洪全更惊讶,这冷爷严厉的外表实在吓人,可他怎会对一个下人轻声细语?

童二早就见怪不怪。自从爷来到连府后,就对这个小石头特别的好、特别的照顾,这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

她感觉得到连旭日惊讶玩味的眼神,还没感受到他的温柔,她就连忙站起,“老爷,对不住,这个酒壶,我……”她低着头,一看到连大老爷,她的心就慌乱无措,平常的伶牙俐齿全打了结。

连旭日这才注意到这个肤色黝黑的男孩,小小年纪难免会出错,只要不是故意的行为,他都会包容,只是这个小石头好端端地怎会将酒壶给打破?

连旭日说:“这酒壶是上好的古玉做成的。”

“老爷,从小的的工资里扣吧。”她说得极诚恳,心里却是不愿积欠他丝毫。

“你小小一个仆佣一个月才几文钱?就算你在连府里工作个三年五载,也未必能还得起这支古玉酒壶。”这个下人,能够当场认错,还自愿被扣工钱,连旭日对小石头有些刮目相看。

“仆佣也有出头的一天,小的不会一辈子只当个仆佣。”她紧挨着冷非云而站,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好,很好,小小年纪有志气,不愧冷爷对你另眼相待。”连旭日斯文地笑说着。

连旭日,一个对她来说既陌生又亲密的人,她不敢直视着他的容貌,怕长久压抑的情绪会在顷刻间瓦解,她只能压制内心的激荡,将视线对着自己的脚尖。

“伯父,这个酒壶我替小石头赔吧,”冷非云告诉自己,他只是心疼她是一个女儿家,又是个孤儿,才对她特别照顾,决不是对她另眼相待或者别有用心。

“贤侄,你以为伯父会这么苛刻,跟一个下人计较这个吗?”

“伯父,这个酒壶价值不菲……”

连旭日摆了手,阻止冷非云继续说下去,“你对下人有这个雅量,难道老夫就没有吗?”

“伯父,是小侄的错。”他拱了手,眼微眯地看着童二。

他无心于和连旭日继续闲聊下去,心里竟挂念起她手上的伤势。她总是这样的粗心大意,三天两头就把自己给弄伤一次,像她这个样子,若他一旦离开连府,他怎能放得下心呢?

童二明白,立刻找了个说词:“大老爷,夜已深,我和我们家爷还要四处去巡视,还请老爷子早点歇息。”

话题既被打断,连旭日也不好再重提一次,反正来日方长,他便带着洪全离开了寒星楼。

冷非云等连旭日离开后,让小石头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还痛不痛?”

“不痛!”相对于他的温柔,她口气冲得可以。

“怎么了?”他怎么感觉到一股火药味?

“没事!”她站了起来,“我先回房去。”想起了他和连若茵的婚约,她就不知为何有了无名火。

他没拦着她,他已经能大致摸清她的性子;她通常在极生气下,会忘了口头上那个自称,看来她现在又气极了,才会连“小的”这个自称都忘了说。

可是他又是哪里惹到她呢?

☆ ☆ ☆

小石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气喘不已,颊上已布满了汗珠。

梦里的美艳妇人,衣袂飘飘,可惜,她怎么都瞧不清她的容貌。

可是她知道那是娘!

娘在她梦里是那样的慈祥和蔼,总是笑吟吟的一张脸,而那对深湖似的酒窝,与她双颊上的那对,就像是同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听师父说,娘有着倾城之姿,光是那对酒窝就不知掳获多少男人的心。

她无法再睡,起了身,就如同过去十多年来一样,每当梦见了娘之后,她便无法平息心中的那份激动与难过。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身上还是一身的男装,连头上的布巾都没卸下。

轻轻推开房门,她踏在走廊上,看了右侧卧房的窗户一眼,里头烛火已媳,冷非云应该已经睡了吧?

出了寒星楼,夜半三更,她来到连府位于主宅院里的祠堂外。秋风狂扫,空间中凝结着一股寒意。

她看着庄严肃穆的祠堂,在大门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推开祠堂的大门。

来连府这么久,她迟迟不敢进祠堂,就怕忍不住气而致事迹败露,可是事情总有结束的时候,她若不来,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祠堂内供俸着连府历代祖先的牌位,一对对的白烛燃烧着昏黄的光芒,从白天到黑夜,日日无止境地照亮着祠堂内的幽暗。

她不怕这样的鬼魅气氛,不怕阴气重重,她用迷蒙的双眼,一一在众多牌位前,寻找着那唯一的牌位,直到她的瞳眸盯在最左侧的一个牌位上——

连氏何女之牌位

她很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那不曾存在的记忆,遗留在她心中的只有遗憾及痛楚。

她在心里无言地喊着:

“娘,我是心儿,您记得心儿吗?心儿回来?心儿终于回来了。” 她的唇边尽是苦涩的笑意。

“能够看见娘,心儿已经很满足,这里不该是我久留之地,反正也没人会欢迎我,心儿也该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再回来。娘,心儿心中没有恨,想做的事,只是讨回一个公道,不管是替您,还是替孩儿,娘会支持心儿的决定吧?”

窗外,是跟随着小石头来到祠堂的冷非云。

小石头就睡在他的隔邻,她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法逃得过功夫高强的他。

可是她来连府祠堂做什么?他从窗缝中,偷偷观望,也只能看见她的背影,站在牌位前久久不动。

“心儿很想为娘烧上一炷清香,但是,现在的我还不能。”她哽咽了,眼底有着氤氲的水气,“不管未来如何,心儿总是要试着去做,娘,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过了良久,冷非云看见小石头要走出祠堂,他一个旋身,无声地躲到梁柱后,直到看她往寒星楼的方向走回去,才飞身回寒星楼。

一连串的疑问,充斥在冷非云心里,可是他又不想当面去揭穿她的行为,去质问她这样的行径。她到底是谁?也许事情并不像她说的,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一个谜题似的小石头,她进入连府当下人,难道别有用意?

☆ ☆ ☆

神偷的战帖,再次送到了连旭日手中。

将于三日内盗走连府内最珍贵的千金

“贤侄,依你看,这神偷是什么意思?”连旭日心慌慌地带着信函来到寒星楼与冷非云共商大事。

“千金,可解释为钱财、宝物;千金,亦可指为连府的大小姐。”冷非云作了解释。

“钱财、宝物我都可以弃之如敝屣,唯独若茵和九转夜明珠,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贤侄,你认为该如何是好?”连旭日煞是担忧。

“或许这两样东西神偷都要。”冷非云思索着。为何神偷指名要“千金”?这背后究竟代表何种含意?

“贤侄,从今日起,为了小女的安全,老夫打算让若茵住进寒星楼,这样你就可以就近保护她。”

冷非云无法反对,既然他已经答应保护连府的财产无虞,无论是保护九转夜明珠还是连若茵这位千金小姐,他都不能拒绝,这是身为一个镖客做人处事最起码的原则。

当天下午,连若茵喜上眉梢地带着贴身丫鬟春喜住进了寒星楼。小石头恭敬地为连若茵泡上一壶上好龙井。

“小石头,我们家小姐要住的房间,你打扫好了吗?”春喜在奴婢中的位阶比小石头高出许多,她仗着人势,颐指气使。

“冷爷没有交代小姐该住哪间房间。”小石头冷冷地说,收起了颊边惯有的酒窝。

连若茵欲语还休,“非云大哥,既然要保护我的安全,我是不是该住在离你卧房近一点的地方?”

寒星楼的楼上,只隔出两间卧房,其余空间皆为厅堂及书房。连若茵表明着就是要小石头现在居住的房间。

“连小姐,只要你在寒星楼里,在下就能确保你的安全。”在知道连旭日有意将爱女许配给他后,冷非云只想和连若茵保持距离,不想和连若茵有任何牵扯,姑娘家的名声,他不愿去破坏。

“爷,让小石头住到楼下,连小姐住到楼上吧。”童二不能不提醒冷非云,要顾着尊卑之仪,毕竟这里是连府,不是火龙堂,更不是在江湖上闯荡。

冷非云阴沉着眸,怪着童二的多事。

“童大哥,我也是这样想,万一要是盗匪来了,人家只是个弱女子,还是离非云大哥近一点,比较安全。”连若茵话是对着童二说,眼尾却偷偷瞄着冷非云。她芳心正在暗暗窃喜,这个神偷来得正是时候,她正苦无机会接近冷非云,现在的好机会正是从天而降,

冷非云深幽地看着小石头,他已经习惯夜里有她,听着她的动静,想像着她的举手投足,想唤她、叫她,她就随时在侧,他一点都不想让她离开。

小石头堆起笑脸,如湖水般的酒窝在冷非云眼前漾了开来。“冷爷,小姐为千金之躯,不得有一点闪失,小的立刻就整理包袱,将卧房重新整理过,好让小姐住进,小的回到原来的大统铺就行了。”

那样能摄人心神的酒窝,自从他看见她的身子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今天她怎么笑得如此魅惑?

“你敢搬回去大统铺?”冷非云挑眉询问,口气硬冷。

“不敢!不敢!”小石头马上识时务。

“你的手伤还没好,让大树和臭牛来帮你打扫,你就住进童二隔邻的卧房。”这是他最大的退让。连若茵是她的镖物,说什么他也不能让他的镖物有任何的危险产生,否则他这一生走镖的镖客,无疑是让自己的信誉扫地。

连若茵的笑容里隐藏着太多的羞意,她心仪的男子呀,她终于有机会更进一步接近了。

“小的,遵命。”小石头微笑领命,白白的牙,灿灿发亮,一切都照着她的计划在走,她心里何尝愿意让高傲的连若茵接近冷非云,可是不这样,她又怎能摆脱冷非云的监视?

小石头今天这么好说话?冷非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怪异,却又不知哪里出了差池。

☆ ☆ ☆

夜里的寒星楼特别的紧张,除了冷非云和童二镇守之外,连旭日又派来了府里的护卫守护着,将寒星楼守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连若茵一个大姑娘家也不好意思待在厅里,早早告退回房歇息着。

而童二在寒星楼的四周加强巡视,厅里就只剩下冷非云和小石头。“冷爷喝茶。”小石头为冷非云泡了香浓的好茶。

“你也坐。”想起她黝黑肤色下那清丽的容颜,他的心微傲悸动着。

走动江湖这么久,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青楼红袖、侠女豪情、碧玉村姑、大家闺秀……他的刚毅威严、正人君子,掳获不少姑娘的芳心,女人从他眼前来来去去,有的自动表情,有的默默含意,他总是没有对谁特别动过情,也许游戏的成份有,但是曾经烙印在心底的影子?似乎还未曾有过。

她的姿色少了连若茵几分,却多了连若茵几分坦率纯真。“冷爷,你在想什么?”她看着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没什么!”他赶紧低头喝茶,好掩饰住心虚。

“冷爷,如果抓到了神偷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离开连府了?”她找了话题想与他话家常。

“应该吧,这里非我久留之地。”

“你非得抓到神偷吗?”

“神偷危害着长安城,造成人心惶惶,不除不快。”

“如果是由你捉到神偷,那你一定会成为长安城里家喻户晓的大英雄。”

“我不想成为英雄,这只是一种责任。”

“那你抓到神偷之后,会把神偷怎么办?”

“送交官府法办。”

“或许神偷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试探性地询问。

“偷即是触法之事,没有什么苦不苦衷的。”

依他的个性,她早知道答案会是如此,所以神偷呀,千万别落入他手中,否则这个神偷一定会死得很惨!

今夜的心情很难说分明。看着他,想着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他对她的好,她的胸口泛起无奈的苦涩,本不该她存在的地方,她更应该要潇洒离去,可是竟有种眷恋、依依不舍。

不该交付的心,或许已经沉沦。

“冷爷,如果你离开连府后,是否还会记得小石头?”

最近,她总是和他有些意气之争,虽然他是主子,她是下人,他看似强硬的性格,也奈何不了她闹起脾气时,谁让他毁了她的清白,他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些愧疚,只能多体谅她是个小姑娘,凡事多退一步。

他飘流孤独惯了,离别是惯有的事,没想过会特别惦记着谁,可是对于她,他没想过会分离,心头沉甸甸的,口头上还是应着:

“当然会,如果……”他即时收回将脱口而出的话。

“如果什么?”

他摇了头,“没什么。”

如果,她愿意的话,他可以跟连大老爷要了她,让她跟他回火龙堂,继续在他身边服侍,可是话到嘴边,他才惊觉不合宜。他用什么理由去跟连大老爷要人?幸好没有莽撞,不然就失了分寸。

“那就好。”原先气他、怨他的心思,如今因为分离在即,却转为不舍、难过,不论他是否会记得她这个小小的下人,或许一切都该在今夜停止。

这是她的计划,不能因为出现个冷非云,她就裹足不前、三心二意。她看过他利落的轻功,她在他面前绝对没有一丝胜算,可是等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晚吗?无论结果是什么,她还是得去做,一圆自己多年来的梦想。

第五章

更夫敲过三更,乌云蔽月,大地黑沉沉一片。

一身黑的蒙面人,从寒星楼后面的人工造湖,轻功一跃,跃上了连若茵卧房的窗台。她拿出随身配带的小刀,轻轻一隔,窗户的环扣被打开了。

这个窗户是寒星楼的死角,下面临着粼粼波光,巡守的人根本无法来到湖面上。

蒙面人轻功高超地飞进卧房内,轻手轻脚地掀开床帐,看了一眼床铺上的连若茵,快速地点了她的哑穴后,才有些恶意地摇醒熟睡的她。

连若茵在半梦半醒之间,乍见一个蒙面人,她惊恐着,想要高喊出声,无奈怎么都喊不出口。

蒙面人亮出白晃晃的小刀,嘴角在黑色布巾下斜斜勾起。

连若茵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个场面,她一看见小刀,人一昏,被吓晕了过去。

“这么没用,这样就被吓晕。”蒙面人觉得有些扫兴。“你可别怪我,我也不想掳走你的,谁让冷非云把我看得太紧,我根本无法下手偷九转夜明珠,只好拿你来当诱饵,这样我才能顺利避开冷非云的视线。”

她拉起了连若茵,将她揽入怀里,幸好她体态轻盈,否则她可就吃力了。

循着原路,蒙面人带着连若茵,纵身一跃。

意识从混沌中清醒的连若茵,看见自己从空中坠入湖面,啊!她眼一闭,心一惊,想喊却喊不出口,又吓昏了过去。

蒙面人带了一个累赘,行动变得有些迟缓,她在湖面上的小桥上轻点着足,再借着力道往上一飞,平稳地落在湖旁的小径上。

她喘息着,这个连若茵怎么愈来愈重了?

她还没走出人工湖周围的小径,冷非云就已经等在那里。

她早就知道冷非云的能耐,只是他的出现比她预计的还要快;她原以为她至少要走到澡堂才会被发现,看来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和他交手,她无疑是以卵击石,可是路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

“把人放下!”童二叫嚣着。

童二的叫声引来了附近的护卫,护卫人人手持火把,将原本阴暗的湖面照得恍若白昼。

蒙面人左右瞧了这等阵仗,她没有心慌,因为早有了破釜沉舟之心。

她亮出白刀子,搁在了连若茵的颈项。

连若茵在这个时候又幽幽醒转,看着自己脖子上被架着刀子,心一慌,又差点昏倒。

“连小姐,别怕。”冷非云浑厚的嗓音适时给连若茵一股支撑的力量。

连若茵掉下串串泪珠,显得好不可怜。

蒙面人拥着连若茵往前一步,持着火把的护卫不敢妄动,紧张地退了一步。

“你逃不掉的。”那对眼神、那个身形,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冷非云观察着家面人的动静,他分明在哪儿见过……

非得必要,她不敢多说话,怕他一听就知道是她。

闻讯赶来的连旭日,看见爱女被歹徒挟持,文人的他,吓得双腿都发软。

白晃晃的刀子在连若茵凝脂的容颜上比划了两下,示意冷非云别太嚣张,她手上可是有人质。

连若茵哭喊不得,眼眸中的惊恐,吓得泪眼汪汪,就怕刀子不长眼,划过她的细皮嫩肉。

“不要!不要!”连旭日替爱女喊了出声,“你要什么,老夫统统给你,求求你放了小女。”

“我要九转夜明珠。”她压低声音扯着破锣嗓子。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故意在变声调,冷非云心里有个逐渐清晰的影子,却怎么都不愿承认会是她!

“九转夜明珠?”连旭日老脸上的五官全皱在一起,一边是爱女,一边是先皇玉赐的宝物,他要如何取舍?

连旭日求救地看着冷非云,他一介文人,平常的聪明才智,此刻全无用武之地。

“就算你拿了九转夜明珠,你还是无法逃出去的。”冷非云威胁着,从没有镖物会在他手里失去,这次也不例外。

“那你可以试试看!”她挑了眉,可惜没人可以看见。她倒要看看,届时他是为她?还是为连若茵?

“不要,千万不要试!”连旭日慌了,“贤侄,为了若茵,就算是牺牲我的性命,就算是赔了九转夜明珠,我也在所不惜!”

“伯父,你把夜明珠给她,她不一定会放了连小姐。”

蒙面人用刀背在连若茵白惨惨的小脸蛋上划了几刀,冰凉的接触,简直让连若茵吓破了胆,她拼命地摇头,泪珠大颗大颗地掉落。

“求求你!别伤害到小女,我把九转夜明珠给你!”连旭日转身哀求着冷非云,“贤侄,救小女要紧呀!”

她的心碎了,早知道连旭日会为了救连若茵不惜拿御赐的九转夜明珠来换,甚至连老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她偏要试上一回,如今证明结果是这样,她是不是该彻底死了一颗心?

自从冷非云进入连府后,连旭日就将九转夜明珠交付到冷非云手中,有冷非云贴身保护夜明珠,连旭日原可大大放心,没想到神偷竟会用挟持人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冷非云敛眉、不用特意显张的气势,使得现场气氛更严肃凝重。

他缓缓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布巾,打开布巾,眼前一团雪白的光亮,立刻照耀天地间。

“放了连小姐。”冷非云挥动着比手掌还小的九转夜明珠。

“先把你手里的夜明珠丢过来。”她依旧低哑着声调。

“我怎能相信你?”换成别的歹徒,冷非云早就出手救人,可是对于这个蒙面人,他有一份特别的感情,希望他的预感不要成真才好。

“随你信不信,刀眼可是无情。”她反转小刀,将刀改抵在连若茵的肚腹上。

她摆明不想杀人,只想要九转夜明珠。

湖面忽起一阵冷风,卷动地下纷飞的落叶,在场的人都一阵颤抖,眼光来回在蒙面人和冷非云之间穿梭着。

时间凝结在冷非云和蒙面人的对峙当中,突然,冷非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抛出了手中的九转夜明珠。

蒙面人的反应也不慢,她反手推开了手里的累赘,身子一跃,在半空中接下九转夜明珠,随即轻功一使,便往湖面奔逃。

冷非云趋前将连若茵接个满怀,连若茵还来不及在健壮的胸膛里哭诉,就被冷非云转手推给连旭日。

这个蒙面人,没了护身符,如何离得开连府?难道仗着武功高强吗?冷非云飞身在湖上与蒙面人过了三招,就迫使蒙面人又回到原来的小径上。

跟她预料的一样,他的功夫深不可测,在他面前,她那三招半式,就显得捉襟见肘,要不是仗着灵巧的轻功闪躲,可能早就被他打落湖里。

护卫立刻将蒙面人团团围住。

她暗忖,想要逃走,可能比登天还难。

“你到底是谁?”童二怒气腾腾,一出手,就想掀开蒙面人脸上的布巾。

她没正面接招,灵巧的身子左右闪躲着童二的攻势。

护卫们没人敢出手,高手过招时,他们还是静观其变,确保自身安全比较重要。

童二的一记快拳,擦过了蒙面人的肩头,蒙面人闪得有些狼狈,才勉强稳住身子。

她从怀里拿出九转夜明珠,“再动手,我就把它毁了!”她拿高九转夜明珠威胁着要往地下扔。

童二硬生生缩回握紧的拳。

冷非云怕童二失手伤了蒙面人,更想让蒙面人知难而退,不顾蒙面人手中的夜明珠,像要证明什么似的,他突然采取急攻,想速战速决。

她没料到他会对她急下杀手,胸口怒火翻腾,明知打不过他,她连闪都不想闪,直接和他硬碰硬的对打。

以他的聪明才智,以他们朝朝暮暮的相处,他早该猜得出来是她,为何他还要苦苦相逼?不肯放她一条生路?早就知道镖物对一个镖客来说是全部的生命,镖在人在、镖亡人亡,她为什么还会心存着奢望?他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她眼底有着深深的绝望和凄苦,到此刻她才明白,逮捕了她,他就可以扬名立万,那她何不成全他?若能死在他手中,世间很多事,或许就能从此一了百了。

他太熟悉那眼神,心里有着怪异的感受,两人过不到五招,他直取她的门面,想迫她交出九转夜明珠,才能保她的安全,没想到她门户大开,连闪都不闪,他看她毫无防备,想要收掌时,攻势却无法停下来,她直挺挺地以胸口迎了他一拳。

她的脚步连退了数步,直抵到湖边才收住跌势。

他吃惊,没料到她会硬接他这一掌,他才使出三分功力,以她的武功绝对闪得过,他措手不及下,还是眼睁睁看她受了自己一掌。

可是,吃惊归吃惊,为了证明他心中所想,他趁她喘息不已时,还是动手掀翻了她的头巾和覆面的布巾。

乌黑秀丽的长发随着狂风扬起最美丽的线条,火把下,她未曾上妆的容颜,因为那一掌已经使她血色尽失,惨白的容颜上,嘴角还泌出鲜血。

众人都惊呼出声,没想到神偷会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标致的小姑娘。

是她!真的是她!冷非云脑门的血液往上冲,无法相信自己的预感会成真。

童二惊愕许久,才恍然大悟地大喊出声:“那……那不是小石头吗?”

“小石头……”真的是她,冷非云低喃,依旧沉着冷静。

她一手将九转夜明珠反手放入斜背在肩上的包袱里,一手抚着胸口,霎时喉头的鲜血从嘴中喷洒出来,她对着连旭日凄苦地说:“连大老爷,你可还记得连心?”

连旭日忙安抚着怀里颤抖不已的爱女,哪还有精神咀嚼小石头的话。

没想到连旭日竟会如此绝情,连心在他心底竟然连一丝记忆都没有!她一悲恸,鲜血又喷出了口。

他趋前,打算察看她的伤势,那一掌显然已经伤了她的筋脉。

她凝望着他,唇畔漾起绝艳的笑容,那白灿灿的牙、那凋零花瓣泛成的一圈圈漩涡,如今是凄丽得让人心痛。

她又退了一步,左脚已经悬空在湖上,也许死是最好的路,没有人欢迎她来到这个世上,那她现在死去,又有什么差别呢?况且,神偷遇到镖客,有幸死在冷非云手中,也不枉此生了。

“你欠我的清白,下辈子,得还我。”她一旋身,以极优美的姿势,跃进了漆黑不见底的湖里。

他没料到她会跳湖,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她衣袖的边缘,就这么眼睁睁看她跳落湖里。

“小石头!”童二眼见她往湖里跳,惊恐地高喊。

冷非云没有迟疑,在瞬间也跟着跃下湖。

“爷!”童二奔至湖边,惊慌着,可是哪还有他们的踪影?

☆ ☆ ☆

人工湖说大不太,说小不小,湖上布满荷,荷叶大而圆,在莲藕中穿梭着,冷非云一落湖,就失去了她的踪影,他在湖中泅水许久,无奈就算有湖岸的火把照明,湖心的伸手不见五指,让他根本无从找起。

童二急得在湖的四周乱乱跑,“爷,你快点上来!你这样子找不到人的,你可千万别吓我!”

冷非云从水底窜出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后,又重新潜入湖底,他加大四肢的动作,在眼不能视之下,他只期盼能让他有一丝丝的机会能抓住她。

耳边不时响起她跳湖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欠我的清白,下辈子,得还我。

他在心里怒喊着:他不要下辈子!他只要这辈子,他只要她的人在,他只求她平安,只求她安然无恙。

可是她人在哪?明明就看见她在他的前方,明明他伸手就可以抓注她,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了她的踪影?

随着时间的消逝,他的心慌、失措、痛彻心扉更是直线上升。

事情没有严重到她非跳湖不可,难道就因为他说会将神偷送官法办,她为了不落入他手里,所以才求死跳湖吗?不、不!他宁可她是以水遁的方式逃走,也不要她以死相胁。

他加快湖底搜寻的范围;或许她现在正在湖的某一个角落,等待着他去救。他那一掌虽只下了三成功力,但在她故意的毫无防备下,显然已经身受重伤,她能不能泅水离开这个湖面,他实在不敢想像。

岸上,护卫们手持火把,也在湖的四周搜寻着;无奈湖岸四周,假山奇石、树木花草林立,要在黑夜中搜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五更敲过,东方已出现鱼肚白,冷非云在湖里上上下下许多次;他不死心,可是遍寻不着下,直到童二也跳下湖,强拉住他,他才上岸。

他命令护卫继续划着小船在荷叶莲藕间搜寻着,他现在反而不希望找到她,若找到她,也必定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他不敢想像后果,倒宁愿她是逃走了,而且真的走远了!

他不顾湿漉漉的身体,继续的在连府内翻找着,像只无头苍蝇,就怕她体力透支,不知会倒卧在连府的哪个角落。

直到日上三竿,直到童二捉住他焦虑的手。

“爷,你静一静啊,或许小石头早就逃出府了!”童二从没看过爷这样心慌过,爷一向处变不惊,再大的难题,他通常连眉都不皱一下,爷为何这样担心小石头的生死?

冷非云泄了气,握紧的拳头,一拳击上凉亭里的圆柱上。

“爷,小石头要跳湖前跟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欠她的清白?”童二在紧急中,还是把小石头的话听了进去。

冷非云不语,失魂地跌落在石椅上。

在他强行看了她的身子后,她早该算是他的人,他明知有可能是她,为何没放她一马?还逼她跳进湖里?想到这,他怒不可遏地一掌击向石桌,石桌面上深刻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童二不敢再多问,眼前的爷像座火山,热腾腾的怒火,已经没有护卫敢接近爷身边一尺的范围内。

她的功夫只算普通,明知在他和童二的保护下,绝无胜算的机会,为何还要一意孤行?看样子她没有伤害连小姐之意,否则不会先放了连小姐这个护身符,再去抢九转夜明珠。

她那时应该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千头万绪从他脑子转过,他像想到什么地猛然站了起来。她对连旭日讲的那句话——

连大老爷,你可还记得连心?

连心?谁是连心?他心里思忖着,脚下冲出了凉亭,往南宅院的方向奔去。

“爷,你等等我,你这会儿又要去哪里?!”童二跟着冷非云已经跑了一个早上,筋疲力尽下,好不容易才歇息一会儿,一连串的事下来,让人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在连旭日的安排下,南宅院外一整排的护卫,就怕死里逃生的小石头会前来报仇。

冷非云在没有通报下直奔连若茵的闺房门口。

连旭日以为冷非云是来探望爱女,赶忙打开房门。

冷非云为了避嫌,站在房门外不肯进房。

连旭日只好走出门外,急问:“非云贤侄,抓到歹徒了吗?”连旭日关心的只是神偷的生死,若神偷不死,那他如芒刺在背,怎样都无法安心过日子。

“没有。”他落寞苍凉,一夜下来,胡渣乱发飞散。

“若茵昨夜惊吓过度,哭哭啼啼好一阵子,在服过大夫开的药后,才安稳睡着,现在已经没事了。”连旭日以为冷非云担心女儿,叨叨诉说着连若茵的状况。

“伯父,谁是连心?”现在谁都无法进入他心中,他心里只剩一个叫小石头的偷儿。

冷非云单刀直入的问,只想解开一连串属于小石头的谜题。

“连心?”连旭日满脸疑问,“谁是连心?”

“小石头在跳湖前,问着伯父,可还记得连心?连心究竟是谁?”

连旭日当时心思都在爱女身上,根本不记得小石头有问过这句话,更别提有听见小石头对冷非云所说的话。

”连心……”连旭日喃喃自语,不停的思索着,“连心……”

冷非云催促着问:“伯父,可想起是谁了吗?姓连,是否跟连府有关呢?”

连旭日慈蔼的老脸刷一下地转成灰白,“难道是……”他尾音颤抖,皱眉瞠目。

“伯父,你想起是谁了吗?”冷非云赶忙扶住连旭日略微老态的身躯。

连旭日的眼底忍不住惊慌,“难道是心儿?”那个在满月时被他狠心送走的大女儿?

他缓缓地忆起从前,述说了一切——

连心是他在和夫人们连生了六个男儿后,由大夫人生下的女娃;喜获爱女的他,将掌上明珠的八字委请算命居士批算,希望爱女能趋吉避凶、逢凶化吉,一生无虑。

无奈算命居士所言,连心是冲煞命,命里带煞,必须要送给他人扶养,否则会败尽家产,危害到父母生命,他不得已之下,忍痛将刚满月的连心送交府里的护卫抚养。

大夫人因为思念爱女过甚,终至成疾,三个月后,药石罔效,因病去世。

他于是更相信算命居士所言,此女娃带煞,是连府的克星,才会在一出世,就夺走了爱妻的性命。于是他伤心至极,驱赶护卫带着连心离开长安城,此生此世,不愿再有任何连心的消息。

☆ ☆ ☆

昏昏沉沉中,她似睡似醒,身子忽冷忽热,胸口传来闷热的痛,更使得她呼吸窘困。

翻来覆去,她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现在的她,到底在哪里?

昨夜,她眼看他跟着她跳湖,难道她连想死,他也不放过吗?她憋着气泅入水底,感觉到他紧追在后的身影,原本想死的念头,在第一口湖水呛入鼻子里时,却激起了求生意志。

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死了,公道她还没讨回来,清白还没让他负责,她怎能就这样魂归离恨天?她不甘心呀!

她在莲藕间寻找着出路,等到胸口的气息快被抽干时,她才浮出水面,她按压住胸口,看能否稍微减轻痛疼,他那一拳打得真结实,她能撑到现在不倒下去,凭着的就是一股不认输的毅力。

在黑漆漆的湖面,她已经感觉不到他的踪影,只能凭借着湖岸上微微的火光,辨别出方向。幸好,她对连府太熟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她都了若指掌,她缓缓游到岸边,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她双手攀附在一颗大荷叶的藕茎上休息,怎么样都无法飞身上岸。

时间的消逝,并没有让她恢复体力,反而让她逐渐昏沉。她好累,真的好累,双手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她的力气一点一滴消失中,她渐渐地往湖里沉去……沉去……

“啊!”她从床上翻坐起,额上泌出点点冷汗。

梦里的他无情的那一掌,梦里的湖水淹过她的鼻口,她头痛欲裂、心痛如绞,看着屋内陌生的环境,这里究竟是哪里?

“小石头,你醒了?”老妇人慈祥的笑脸,手里端着药汤,在木板床侧边坐了下来。

这个卧房看起来比连府的大统铺还要简陋,除了她身下的这张木板床,就只剩下一张年代久远的木板桌和几张板凳,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大娘,我怎么会在这里?”她那—身黑衣服,已经被换上村姑的粗布长衫长裤。

“我们家臭牛昨半夜把你带回来的。”小石头这个名,还是臭牛说的。

“臭牛……”原来是臭牛啊,她在水底迷蒙之际,感到有人拉她上岸,之后她就忘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臭牛。

“臭牛抱你回来的时候,你全身湿淋淋的,还昏迷不醒,把我吓得半死,我赶紧把你的湿衣衫换下,改穿上我们家胖妞的衣衫。”

“大娘,谢谢你。”她气虚地连咳了数声,胸口的痛啊,想起了那掌的绝情。

“快把这碗红糖姜汁给喝了,可以祛寒的。”大娘将药碗捧到了她面前。

热热的姜汁,缓缓入她的喉,暖暖流过她的心窝处。“大娘,谢谢你。”

“别谢了,这小村庄里没有大夫,就算有大夫,大娘也请不起,只能熬点姜汁,让你祛祛寒,大娘对你真是抱歉。”这样标致的姑娘,身体这么瘦弱,大娘看了心里就发疼。

“大娘,你千万别这样说,你肯救我一命、收留我,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和臭牛的恩情的。”胸口的不适,让她一说话,又重重地咳了数声。

大娘用手背探了她的额头,整个人又慌了起来,“不行!你还这么烫,这怎么得了?”

她气虚地说:“大娘,我的包袱呢?”

“里面的东西湿了,我拿到前头去晒着。”说着,大娘还算健壮的步伐就走出卧房。

不一会儿,大娘拿回了她的包袱,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绣袋,将整个小绣袋拿给了大娘。

“大娘,麻烦你帮我请个大夫吧。”她话一交代完,眼一闭,整个人又昏倒在床上。

她受的不只是风寒,她受的还有严重的内伤,加上冰冷湖水的浸泡,若不及早治疗,她很清楚,自己的命在旦夕。

“小石头!小石头!”大娘又慌了,看了看绣袋,里头全是银两,这些银两够小户人家一整年的生活了。

大娘赶紧走到户外,唤着正在砍柴的二儿子:“臭皮,快!你快到城里去请大夫来,就架着牛车去,快去快回!”她拿了绣袋里的碎银,交到了臭皮手里。

“好,娘,要去跟臭牛说一声吗?”臭皮是臭牛的弟弟,胖妞的哥哥。

“别了别了!你绕去连府那多浪费时间,救人要紧,请了大夫就赶快回来!”大娘挥手赶着,心急着屋内的小石头。

大夫来了又走,臭皮抓了药回来,又忙着煮药,小石头一直高烧不退,呓语不断,胖妞帮她喂下去的药,她又全数吐了出来。

一个晚上,恍恍惚惚,吃了药又吐了药,没有清醒的迹象。

就这样过了两日,小石头的烧仍然没退,大娘慌了,怕小石头就这么死在她这里,她又把臭皮喊到跟前:

“臭皮,偷偷去连府一趟,跟臭牛说,就说大夫说,小石头的高烧若还没退下来,恐怕就撑不过这几日了,问问臭牛该怎办?!”

“娘,知道了。”臭皮要冲出家门的影子,又因为娘的嚷嚷而回了头。

“臭皮,记得从后门进去,小心点!”大娘又交代了一声。

“知道了!”臭皮赶紧坐上牛车,从这里到城里的连府,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以上,他嘴里“喝!喝!”地直叫,希望这条老牛能跑快一点。

第六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冷非云在湖底找不到她的踪影,便沿着连府四周的范围和童二分别带着护卫扩大搜寻,就怕她不知倒卧在哪个角落,生命正垂危。

两天两夜,他表面冷静如常,其实已经心力交瘁。他从来没有为一个姑娘如此担忧过,他开始痛恨起自己那无心的一掌,如果他收掌快些,如果他小心一些,如果他不逼着她交出九转夜明珠,那这些憾事也许都不会发生。

寒星楼里,不得已,他只好下了火龙令。

“童二,拿我的火龙令到长安城的各堂口,请求协寻小石头。”他依然沉着,只是眼中的落寞,道不尽他对小石头的心心念念。

火龙堂里只有四支火龙令,分别在四位堂主身上。

火龙令既出,火龙堂各堂口莫敢不从。

只是,这火龙令也不能随便使用,一旦使用了火龙令,便得拿条件跟老堂主冷然交换,无论老堂主提出什么要求,要生要死、要偷要抢、要婚配迎娶,使用火龙令的各堂主都得遵从,若敢违背要求,将背负着叛堂欺祖的罪名,将被逐出火龙堂。

自从冷然实行火龙令以来,四位堂主到如今还没有人使用过,就怕老谋深算的父亲会以此相胁,威逼他们成婚娶妻。

“嗄?”童二惊吓不已,“爷,抓不到小石头,拿不同九转夜明珠,你也不需要动用到火龙令吧?”

“我不是要捉她,谁都不准动她一根寒毛!”

他的冷像冰山,他的怒又像火山,童二硬着头皮,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爷,你可以私底下请二爷、三爷、小爷帮忙,犯不着动用到火龙令,火龙令要用也要用在刀口上。”

他浓眉一竖,弟弟们分布在大江南北,等他找到弟弟们时,不用一个月也得半个月,他现在一刻也不想等下去。

“我只想立刻找到她。”若再晚一些时候,他很怕,很怕永远见不到她,那种心慌无措,他从来都没有过,可是现在他提着心吊着胆,他真的好想她的人,好想那一对深湖似的酒窝。

“爷,小石头怎么会是个大姑娘呢?她还说你欠了她的清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总得告诉我,好让我拿捏分寸,该怎么做心里才有个底。”这句话不弄明白,童二心里有个哽,永远不舒畅。

“我看过她的身子,我负了她的清白。”这种有损她名誉的事,他原本不想说,可是童二是兄弟,若他不说明白,童二又怎会清楚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嗄?”童二双眸圆睁,“爷,你跟小石头……”这比童二那夜发现小石头是女人的事还要吃惊。

他从腰际拿出小小的火龙令牌,“找到小石头,立刻通知我,不准为难她,不准伤害她,我要她安然无恙。”

童二接了火龙令,火龙令的令把上,雕刻了个“云”字,“可是……万一老堂主用火龙令逼着你娶连大小姐,那你怎么办?”以老堂主和连大老爷的交情,铁定会逼迫身为长子的爷先娶妻,否则底下的爷们个个有样学样,根本不肯定下来,童二不能不提醒着爷。

他沉着脸,“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只想立刻找到她。”

“爷……”童二还想说什么,就被冷非云的手势打断。

从爷十七岁走镖到现在,他从来没看过爷这个样子,他向来的深沉,即使天塌下来,爷通常连眉都不会皱,如今不但焦虑心慌,还苍老得令人心疼。

“去吧,替我走一趟堂口。”

童二领命而去,脚下不再耽搁。

冷非云也不敢停歇,他得再出去找找,多一个机会就多一份希望。

她是连心吗?还是为着连心而来?不管她是谁,是一个低下的仆佣也好,是高贵的千金小姐也罢,他全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那个叫小石头的人!

☆ ☆ ☆

臭皮是在傍晚时分,从连府专供下人走的后门,找到了臭牛。

臭牛一听小石头病危,不管会不会遭洪管事骂,也不管这样偷跑回家会有什么后果,他横竖一冲,就跟着臭皮坐着牛车赶回家。

回到家,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石头,他这个大男人,鼻头都酸了起来。

那晚在湖边,因为护卫们的吆喝,臭牛和大树才从大统铺中赶出来看热闹,两人躲在湖边的草丛堆里,从惊骇到恐慌,亲眼看着小石头跳湖,出于本性,没有考虑太多,他们尽了地利之便就救了小石头。

救人第一之下,不管小石头是神偷还是歹徒,他只知道小石头对他和大树都很好,很多事都是反应伶俐的小石头在担待,不然他这条笨笨的臭牛可能早就被赶出连府。

一直对小石头有份特别的感觉,尤其她笑起来时,特别令人心动,没想到她竟会是个姑娘家。

大娘忧心忡忡地问:“臭牛,你看这该怎么办?”

“娘,大夫怎么说?”

“大夫只说染了风寒,气血衰弱。”

“她被打了一掌,大夫没看出来吗?”臭牛也慌了。

跟踪着臭牛和臭皮,冷家的二爷冷御风和他的贴身护卫狄剑展来到大娘家外。

“原来她就是能让大哥动用到火龙令的女人。”冷御风遥看着简陋的屋舍,温文地浅笑。

狄剑晨问着:“二爷,现在该怎么办?”

冷御风语调子缓地说:“剑晨,你守在这,别半途出了什么差池,不然我那大哥铁定会伤心一辈子。”

“是的!”

“我得去通知大哥,不然再晚上一步,怕他和他的心上人,只能阴阳两隔了。”冷御风在冬风里摇起了折扇,轻步缓移,好一副悠闲样。

“二爷,需要先到城里请个大夫吗?”

“我会带着大爷和大夫一起回来的。”

不管屋内的心焦如焚,冷御风策马而去,仍是不急不躁。

☆ 冒 冒

热闹的大街上,明知小石头不可能出现在纷纷嚷嚷的人群里,冷非云还是不死心地探索着每张有着相似身形的脸孔。

他行至巷弄间,一柄骨扇从他肩后袭来,他反应灵敏地侧身闪过袭击,出拳就是急杀的一掌。

“大哥!”冷御风收回扇子,俊逸斯文地含着笑。

“御风!”冷非云收了掌,喜出望外,在这个节骨眼上,能遇上足智多谋的二弟,如同多了救命的仙丹。

“大哥,你这样盲目寻人,只会白费力气。”冷御风温文儒雅样,说起话来总是含着笑迎人,就像个白面书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以为二弟该在南方。

“我心里着实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值得你拿出火龙令来。”冷御风一脸的兴味,大哥真的是狗急跳墙,很多事都失了分寸。

“你只要帮忙找人即可。”冷非云言下之意,是不用冷御风多问。

“大哥,你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我还没看过有什么样的姑娘可以让你这样寝食不安、心焦如焚?我倒想早点见见那姑娘有何等的姿色,可以让大哥这样不顾一切后果。”冷御风说话缓缓而温和,不像冷非云的铿锵有力。

“童二都告诉你了?”冷非云无以反驳,虽是亲兄弟,但他本来就话少,让他无法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口,他只能寒着脸,默认这一切。

“童二能不说吗?他若不说,我还饶不过他呢。”冷御风刚好回到长安城,正巧逮住上火龙堂动用火龙令的童二。平时童二和大哥形影不离,会独自落单,事情铁定不简单,没想到,这沸腾长安城的神偷竟会是个大姑娘家,还跟大哥这个镖客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件事可有趣了。

冷非云太了解二弟的性子,兄弟间的事,只要让二弟知道,就非插手管到底不可,看来不用他请托,二弟必会出手相助。

“御风,我只想尽快找到她。”

“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你说你找到小石头了?!”相对于冷御风的事不关己,冷非云纠结住的表情,化成浓浓的喜悦。

冷御风点了头。

“在哪里?快带我去!”他抓起了冷御风深蓝的衣袖。

“大哥别急,我已经让剑晨守在那儿了。”

“御风!”他知道一向鬼计多端的二弟决不做白费力气的事。

“火龙令让我拦下来了。”冷御风语意深长的。

“你要什么条件?”

“大哥,够爽快,火龙令就暂时放在我这儿,等哪天我要讨回恩情时,大哥可别忘了。”冷御风笑法斯文,心思却是贼得可以。

“走吧!”冷非云已经等得不耐,再下去他会先一手掐死眼前这张笑脸。

“走吧!”冷御风笑得比女人还媚,平时威武不屈的大哥,今天竟让他要胁,看来这个小石头姑娘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

☆ ☆ ☆

小石头辗转反侧,睡不成眠。

师父说,她是冲煞命,会克父克母,克光祖先的家产,所以父母不得已,才把刚满月的她送走;可是这不是她的错,为何她要自小无父无母、流离失所?

“娘呀!你在哪里?心儿好想你。”梦魇中,她呢喃地嚷着。

连心,连心,师父说,娘因为要跟心儿心连心,才会单名取个心字,可是娘亲的心,心儿怎么触摸不到?

“娘呀,心儿跟你去好不好?”

同样是女儿,亲爹可以为了连若茵,不顾性命且散尽家产,而她却还要背负害死母亲的罪名、孤苦无依的长大,她情何以堪呀!

“娘呀,你怎么狠心丢下心儿呢?”

她的额上点点汗水,热汗湿透了衣衫,冰冷的布中敷上了她的额,她感到了一阵凉意,想醒却醒不过来。

朦胧中她看到娘亲白衣飘飘的身影,她想抓却抓不到。

“娘呀!你等等心儿,你别走那么快!”

“别去,我不准你去,你哪儿都不能去。”冷非云握紧她冰冷的手。

已经让她服下两帖内伤药了,她却一点起色都没,看来二弟从城里请来的蒙古大夫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整个身子都因为出热汗而湿淋淋的,不帮她换下,不帮她运功疗伤,她的命就危在旦夕。

“娘!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娘,你带我走吧!”

“御风,帮我守在门口,谁都不准进来。”冷非云对着房内的二弟说。

“走吧,大家都出去吧,冷大爷要帮小石头疗伤。”冷御风赶着大娘、臭牛、胖妞和狄剑晨出去。

房内一下安静下来,冷非云将她移向木板床的内侧,自己坐上了木板床的外侧,床帐一拉,杜绝外边所有可能的目光。

她的身子他不是没看过,他已下了决心要对她负责,今日再帮她祛寒疗伤,应该不算失礼。

扶起她,让她的背对着自己,帮她脱下宽大的衣衫,对于美背,他没有丝毫的邪念,他双掌运功,轻轻地贴上她的背。

她嘤咛着,娥眉皱起,胸口的热火,烧得她痛苦难耐,她不自主地扭动着身躯,想赶走身体内的不适。

“小石头,乖,别动。”他专心地运着掌功,缓缓将真气输运到她体内。

那低沉有力的嗓音,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她似乎听进了他的话,不再躁动。

之前不敢随意为她运功疗伤,就是不清楚她的内力底子,怕真气一运,她承受不住时,不但救不了她,反而会害她气血攻心。

可是,现在她药石罔效,他只能小心为之,试上一试。

一运功,他才发现她内力的薄弱,她根本没有将基本功练好,只仗着身子轻盈灵巧,她又怎能在瞒骗众人之下,当上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呢?

事情透露着古怪,他却无心思细想。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打通了她窒碍的血气,才缓缓收了掌力,调匀呼吸后,才放下自己的双掌。

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替她脱下已全湿的衣衫,再帮她换上大娘准备的干净衣衫,看她原本惨白的脸上,现在稍微了有点气色,他的眉心不自觉放宽了些。

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均畅了些,他放下一颗悬吊的心,再拧一把湿布巾,擦拭着她出汗的容颜。

他永远不能忘记,她跳湖前那绝艳的一笑;她得抱着多大的勇气,才能这样纵身跳湖,她心里受的委屈,她可以来告诉他,他定会尽全力为她解决,可是她什么都不说,她竟然什么都不说!

听她睡梦中的呓语,他猜她该就是连旭日的大女儿连心。

可怜的小石头!如她所说的,她从小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当着亲生父亲的面前跳湖寻死,是要给活着的人后悔?还是要让活着的人安心?

没想到连旭日,一个书香之家的传人、满腹经纶的文人,脑袋里竟是迂腐的商人观念,这么轻易相信江湖术士之言,狠心地把刚初生的女儿送走,不但断送了小石头的一生,还间接害死了失去女儿的连大夫人。

他为小石头感到不值与难过。

什么是冲煞命?人定不是可以胜天吗?为什么宁可相信术士之言,而轻易割舍父女的亲情?就没有勇气与命运搏上一搏?

他心怜着她,那张未上黝黑妆彩的脸蛋,如今却白惨淡淡,难怪她只愿当石头缝里绷出来的小石头。

他情不自禁,抚上她的脸颊,低了头,吻上那失了血的芳唇。他在心底发誓,再也不会让她受到分毫的伤害。

冒 冒 冒

几更天了?天亮了吗?

小石头从床上惊醒,混沌的意识还在朦胧中,眨了眨眼,再眨了眼,她的视线归了位,她记起来了,这是臭牛家的卧房里。

她从床上坐起时,惊动了趴睡在床板上的冷非云,冷非云坐直身体,定定地瞧着她。

从他帮她运功疗伤到现在,又过了一天一夜,大夫开的药和大娘熬煮的米汤,她总算有办法喝进去一些;此时,她的烧退了,脸色红润了些,他悬吊的心,也随着她的复原而稍稍放下。

她垂低了眼眸,终于感觉到有道凝视的眸光,在看清楚是他后,她反射性地拱起双脚,惊慌的移动臀部往床角内缩去。

“你怕我?”他原本伸出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看着她的慌张无措,他的话里竟是无奈的可怜兮兮。

他怎么会在这里?来抓她的吗?还是想拿回九转夜明珠?

一思及九转夜明珠,她不顾身上的伤,右手一伸直,整个人滑向床尾,勾起了她的随身包袱,然后坐正身子,将包袱紧紧地抱着胸口。

“你把我当小偷?”他不怪她,她还在生病中,况且他是镖客,镖物本来就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九转夜明珠是他的镖物,她的防备之心,他可以谅解。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用眼神警戒着,明知道自己这样是多此一举,可就是忍不住要提防着他。

他苦笑,原本无波无绪的眼神现在全转换成对她的不舍及宠爱。

“你受伤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他的那一掌,她的心头就有怨,虽然是她自己一心想寻死,故意要受的,可他就不能手下留情吗?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小石头,我不是故意的!”他急着澄清。

“你是!你明明知道蒙面人是我,为何不放我一马?”她从初见他时的不安,到此刻的指控,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又恢复了以往的伶牙俐齿。

“我不敢确定是你,我……”其实他也心虚,那时明明有预感会是她,可却还是逼着她跳了湖,她若有所怨恨,他也能完全接受。

“你为了保护连若茵,你为了抢回九转夜明珠,不惜对我痛下杀手,你现在却说你不是故意的!?”她身体的不适加上心里的难过,硬是让她往最坏处想。

“连若茵和九转夜明珠都是连大老爷委交给我的镖物,我身为镖客,当然要护我的镖物周全。”他心里真正想说的是:护了镖物周全,再将她救出连府,他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无奈话在心里,怎么说出口的,却变成另一番言词。

她听了,整颗心碎裂成千千万万片。曾以为他对她的好,是有那么一丝男女间的情意,看来全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你现在是要来抢回九转夜明珠?还是要把我送官法办?”

他很想摇头,却无法立刻承诺于她。他已经失去一个镖客该有的分寸,满脑子只顾得了她的伤势,却顾不了他的镖物,他得先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思索事情该如何解决。

“你是神偷?”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这里可不是连府,你不再是大爷,我也不再是小的,我没有必要对你的问话必恭必敬的回答。”

看她一副要动肝火的模样,他更是轻声细语:“你的伤势才刚有些起色,不该动怒的。”

眼睁睁见她跳湖,那种差点失去她的锥心之痛,他不想再尝一遍。

“我死了不是刚好可以称了很多人的心意!?”她喘着息,刚刚的情绪太过激动,又牵动了受伤的筋脉。

“那我何必千辛万苦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性子可以这么好,以往的冷情淡薄,如今为了她,他才知道什么是说不出口的情意。

“因为你想从我身上找寻答案。”原来,在她混沌的意识中,是他为她运功疗伤,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声声喊着不许她走,也是他吗?

没错,一团谜不解开,他根本无力帮她。

“为什么要挟持连小姐,再盗九转夜明珠?”其中的理由,他已经可以猜测出七、八分,可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她冷冷地笑,笑得很是心碎,“你就这么急?若我告诉你事情的原委,那我不就没了利用价值,你就可以一刀杀了我,或者拿我去领赏?”

“冷非云从不杀人,尤其不会杀个女人.而且我也不欠赏银。”他给了她十足的保证。

“若我不说呢?”她挑了英眉,“敢问,火龙堂的大堂主,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你不说,我要怎么帮你?”他叹了气,没有愠色,只有无奈。

“帮我?你是大名鼎鼎的镖客,会帮一个偷儿?”她看不见他眼底的波动,心里只清楚地记得——他为了救连若茵,为了九转夜明珠,逼着她不得不跳湖。

“心儿,我知道你是连心,连大老爷的大女儿。”

她双掌捂住耳朵,“不准你提这个名字,不准你再提这个名字!”她摇着头,狂喊着,泪水如掉落的珍珠。这个名字,代表着仇恨,时时提醒着她被遗弃的心酸;这个名字,也只有梦里的娘亲能喊,只为了温存那触摸不到的亲情。

没想到说到连心会让她的情绪失控,他怕她伤了自己,不顾男女之嫌,他坐上了床侧,轻哄着:“不说了,不说了!”

“我不是连旭日的女儿!不是他的女儿!我没有这样的爹爹,我……”她化为呜咽的哭声。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抱紧她,“都是我不好,我不提了,我不提了。”他的大手抚过她如丝般的秀发,轻轻地拍抚着。

是这样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她的梦里安定她的情绪,原以为会在阴曹地府里醒来,没想到第一眼看见的会是他。

感受着那有力的胸膛所带来的温暖,她停止泪水,渐渐地平复激动。可是刚刚与他的唇枪舌剑和激动的挣扎,让她气血逆流,她的胸口处又传来隐隐作痛,她心悸地喘不过气来,单手抚上胸口处,眼一闭,她在他怀里,再度昏厥过去。

第七章

“出去,你给我出去!”小石头一手拨开了冷非云手里的药碗。药碗破碎了一地。

“你何苦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冷非云叹了口气。不是怕熬药辛苦,是怕她不吃药,伤势怎么复原。

大娘和胖妞闻声从隔壁厅里赶了进来。

“怎么回事?”大娘看了一地的药汤。

小石头赌着气撇过脸,就是不愿看冷非云,“大娘,麻烦你请这位大爷出去,我不需要他的照顾。”

“药洒了没关系,我让胖妞再去熬一碗。”大娘走到床畔,亲热地拉起小石头细腻的小手,“可是你千万别再生气,气坏了,又昏了过去,冷大爷肯定又要担心得睡不着。”大娘慈祥地劝着。

胖妞看看两人气氛不太对,聪明机伶地说:“我去熬药。”说完,一溜烟地就不见。

“大娘,他才不会担心我,他担心的是另有其人,他巴不得我早点死!”小石头气冲冲地说。

冷非云耐着性子,没有辩解,就让她出出心头的怨气吧!

臭牛并没有把在连府发生的事告诉他娘,就是怕他娘是一个小小的村妇,对于这样抢夺打斗的事情会吓坏了,说不定连小石头也不敢收留照顾。

大娘不知道中间的曲折,只知道冷爷和小石头同睡一房又不避嫌的帮小石头换衣衫,凭直觉的认定就是小俩口在闹脾气。大娘也是明眼人,知道劝合不劝离的道理,她笑说着:

“小石头呀,前几日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冷大爷为了你的伤势,好几日都没有合过眼,现在你的伤好了一些,冷大爷还是天天打着地铺睡在地上,就是怕你半夜又发热,他人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你看他是不是瘦了些?”

小石头睐了他一眼,他的气色是不大好,眼瞳布满血丝,青渍的胡渣沾满颊,更没了往日的威风凛凛。

“有瘦吗?我看他比臭牛还要壮。”她撇了嘴,硬是说了假话。

冷非云哭笑不得,看来她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些,能够伶牙俐齿地糗他,他总算可以稍微安心了。

在大娘面前,很多事她无法提起,她收敛了脾气,缓缓道:“你别再睡在我床脚下了,你是爷,小的承担不起,你快点回你的寒星楼吧。”自从她清醒后,她天天看着他睡在地上,想撵他走,他却说是为了方便照顾她,怎么都不肯和童二去睡柴房。

听到她这个自嘲的语气,他知道她的怒火还没消。

“没有你,我哪儿都不去,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原谅他那一掌的过失。

她不说话,摆明了不打算原谅。

大娘用手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听大娘的劝,别再为难冷大爷了,像他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姑娘家有个好归宿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惜福呀!”

小石头被大娘这么一说,好似她跟他有什么似的,她垂低了头,白皙的小脸突然乍红了一片。

大娘站到了冷非云旁,说:“冷大爷,小石头生病了,心情难免不好,你要多担待点,别跟她小姑娘生气,要好好地照顾她。”

冷非云很尴尬,还是扯动唇角不自在地说:“我知道,谢谢大娘。”他虽是大男人,看不出脸红,可是耳根子却莫名地灼烫着。

大娘暧昧地笑了笑,“你们聊聊,待会我再让胖妞送药进来。”

大娘弯身收舍了地上的残渣,才笑笑地走出去。

冷非云的人才碰到床沿,她就嚷着:

“你出去,我想休息了!”

“等你好了,我们再谈。”

“若想要九转夜明珠,我劝你可以打消念头了。”

“我若想要九转夜明珠,就不会还留在这里。”他的心思从什么开始,只跟着她的心情在转?情关难过,他知道自己深陷其中,根本无法自拔。

他说的没错,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可是她还是无法忘记他为了保护连若茵而对她的绝情,既然绝情,那他此刻在这里又代表什么?

“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或者想从我口中套出更多宝物的下落?”

“我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他问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好让她相信他。

“反正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你给我出去!”她怒吼。

怕她又牵引伤口,他转身走出了屋外。

让她静一静也好,她总会明白他的心意的。

☆ ☆ ☆

神偷挟持连府大小姐并偷走九转夜明珠的消息,如火如荼地在长安城里传了开来。

消息是谁透露的没人知道,也许是府里的护卫、家丁、丫鬟,也许是神偷的同党余孽,就如同之前的李府、何府、谢府、丁府被窃一样,成为了京城里大户人家茶余饭后最热的话题。

话说,就连江湖上第一大堂火龙堂都没办法遏阻神偷的行径,眼睁睁地看着九转夜明珠被盗,到现在还让神偷逍遥法外,各大府第胆战心惊之外,都开始人人自危。

火龙堂的声势更受着严重的考验,从没有遗失过的镖,如今却因为一个神偷,让江湖上的其它镖行,等着打火龙堂这条落水狗,并觊觎着火龙堂的江山。

而且自称侠士的江湖人,也纷纷地在找寻神偷的下落,为的就是那价值连城的各项宝物。

初冬的冷冽,吹落了一地的黄叶。

趁着寒冬还没真正到来,臭牛家的门庭外,冷非云和童二帮忙砍着臭皮由山里捡回来的柴。

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拿起斧头,刀刀利落。

冷御风一身蓝衫,轻步缓移地来到冷非云跟前。

“大哥,外头的人四处在找你,你却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在这里劈柴?”

刀起刀落,木头准确地被劈成了两半。

冷御风不疾不徐地退了一步,他可是很怕死的,这斧头虽笨重,被劈到了,难保不会落得跟躺在地上的木头一样的下场。

童二停了手,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木屑,“二爷,小石头的伤还没好,我家爷走不开。”

“童二,你还是改不了毛病,老爱替你们家爷回话,你该多多向剑晨学学。”像剑晨一整天也吭不了一句话,冷御风很享受这种清静。

“我……”童二不敢再回嘴,他哪说得过火龙堂里的名嘴?还是少说点话,免得自讨苦吃。

“御风,有事吗?”冷非云总算从一堆木头堆里抬起头来。

“连大老爷急着四处找你。”

冷非云的斧头由空而降,他在宜泄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是火龙堂的大堂主,更是闻名江湖的首席镖客,以他的身份立场,他应该立刻将九转夜明珠送回连府,可是一旦面对自己对小石头的私心爱意,他怎么都无法下手拿回她怀里的九转夜明珠。

冷御风瞥见冷非云身后的窗帘内,那一抹偷窥的身影,他不动声色,加大了音量。

“九转夜明珠是先皇赐予连府的传家之宝,没了九转夜明珠,消息要是传进朝罪。”冷御风淡笑着,“这藐视朝廷,该当何罪?想必大哥比我还清楚。”

冷非云斧头一扔,站直了昂然七尺之躯,“我自会给连大老爷一个交代。”

“大哥,你为了小石头姑娘,这样奋不顾身,甚至赔上火龙堂的名声,你这样子做值得吗?”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冷非云寒着脸,他现在心里只有小石头,其它的事他完全无法考量。

“爹爹没想到你在这件事上会出了差池,他老人家已经去过连府,若你还不出面,他可会亲自出马来逮你。”冷御风拿出骨扇,寒风里扇着凉,准备跟大哥耗下去。

冷非云不为所动,天皇老子来他也不怕。

知道大哥刚毅不屈的个性,冷御风继续说:“别怪我这个二弟没跟你通风报讯,爹爹已经向连大老爷正式提亲,等这件事情落幕后,就让你和连家小姐成亲。”

冷非云斧头一扔,忿惊的瞳眸闪着怒火,他欺到冷御风跟前。

“你说什么?!”

冷御风笑得很斯文,“没办法,在这件事情上,是我们火龙堂不是,不但保护不力,让连小姐受了惊,还让九转夜明珠被抢,爹爹觉得对不住连大老爷,只好拿你的终身大事来做个交代。”

冷然能一手创立火龙堂,且让火龙堂成为江湖上第一大镖局,全因一个信字;他重情重义,出口承诺之事必然达到,是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之人。

冷非云向来的沉着,连连被突发的事件所打击着,他怒吼着:“我决不娶连小姐!”

冷御风有意无意地将眼光飘向窗口,“大哥,你说不娶就不娶吗?婚姻大事该任凭父母作主,况且以爹爹一诺千金的个性,恐怕你非娶连小姐不可。”

冷非云看着二弟那张幸灾乐祸的笑脸,然后再度拿起地上的斧头。

“御风,你走吧!”他手一挥落,木头平整地被劈成两半。

“小石头姑娘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吗?”他的心思是贼了点,但是都是自家兄弟,他怎么样还是站在大哥这边,以大哥的口拙,他这个小弟若不帮忙,大哥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不但里外不是人,恐怕还会得不偿失。

“她知不知道无所谓,我用我的方式对待她就够了。”提到感情的事,冷非云的虎虎雄风,变得有些无奈和腼腆。

大哥的嘴巴还真硬,连喜欢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看来他就好人做到底,不为大哥,也得为自己日后铺条路走,哪天换成爹爹为难他时,他也有大哥可以搬救兵。

“大哥,既然喜欢小石头姑娘,就要让她知道,你闷在心里不说,她不会知道你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

感情的事,若说得出口就算数,那世间哪会有这么多的旷男怨女?

“回去告诉爹爹和连大老爷,小石头在,我在,除非小石头愿意交出九转夜明珠,否则谁都不能从她身上取走九转夜明珠。”冷非云下了重话,他决心与小石头共进退。有因才有果,是连旭日先对不住小石头,他没理由去维护一个道貌岸然的人,他默认小石头的报复行径,无论如何,他是与她站在同一线。

“没想到一生果断冷绝的大哥,竟会为了一个小姑娘,不惜背叛爹爹和火龙堂。”冷御风看着窗内的窈窕身影,讥讽着:“小石头姑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才能得到大哥的眷恋。”

“御风,你走吧!”冷非云又下了逐客令。

冷御风含着笑,播着扇柄,“大哥,希望你好运,剑晨,我们走吧。”

他很钦佩大哥的不顾一切,只为一个女人。换成是他,这种没利没益的事,他一定做不来,镖客嘛,水里来火里去,也是在赚银两,钱到手好办事,总得精打细算一番。也幸好他很会赚钱,否则像大哥做这种赔钱的生意,火龙堂可能早就关门大吉了。

☆ ☆ ☆

卧房里的小石头,在窗帐的遮掩下,将冷非云和冷御风的对话一一听进耳里。

看着窗外俊杰的身影,她白皙的颊畔有了红晕。

他真的肯为她,不惜得罪连旭日?背叛火龙堂?

从他来到寒星楼,第一次让她这个小的同桌吃饭,她就该知道,他是个有侠义心肠的镖客。

他与她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是令人动容的记忆,他对她的好,她其实比谁都明白,要不是那致命的一掌,要不是她对连若茵的妒意,她不会在自己心底划下一道鸿沟。

她自己打不开的死结,总爱胡思乱想,把脑筋想成一团乱,尤其受了伤后更严重,她明白自己是拿他在发泄、在出气,他无辜地承受一切,却毫无怨言。

若他想捉她问罪,想将九转夜明珠抢回,早就可以动手,何必在这里忍受她阴晴不定的脾气?

童二说,他连火龙令也动用了,为的只是想尽快找到身受重伤的她。而童二也跟她提过好几次,说他家爷眼睁睁地看她跳湖后,那种茶饭不思、心神俱碎的伤心情形。

在她身受重伤的这些日子,他不管她脸上的难看、言语的挑衅,依然贴心地照料,让她病况一日比一日恢复得更好。她看得清楚,他隐藏在刚毅的表面下,是一朵朵说不出口的情意。

只是她是冲煞命,还背负着神偷的罪名,她能连累他吗?她值得让他付出这么多吗?

不管冷御风的那番话是有意还是无意说给她听,至少冷御风已经达到目地,她完全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原本这只是她和连旭日之间的恩怨,没想到却意外扯进了他。

十八年来的心愿,不讨回公道,就此罢休,她不会甘心;但是讨回了公道,累了他叛了家门,无法在江湖上立足,她又何尝愿意?

事情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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