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爱主人!? 1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录入:Ozzie 校对:Solo919 请尊重录入者的辛勤劳动,转载时请注明录入信息 ------------------------------------------------------ E罩杯,这是在书报杂志上的泳装少女身旁经常出现的字眼。 同时,也是身为一名男性所用不上的字眼──居然在吉朗的胸口上出现了。 (不会吧……哪有可能!?) 高三春季,吉朗与睽违数年的青梅竹马少女麻琴重逢。在得知号称“千人斩”的贵史有意对麻琴不轨,吉朗决意挺身护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吉朗从神社的阶梯上滚落而不省人事。 回神后却发现身处奢华洋馆,还有女仆打扮的少女盯着他脸看。为什么?怎么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更加冲击性的事实,却又无情地降临在一片混乱的吉朗身上── “吉香你不记得了吗?你昨天从神社的石阶上滚下来了耶!” 吉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巨乳女仆!?而且他的主人真琴还是个长得跟麻琴一个样的少年!? 由♂变♀的吉朗对逼近麻琴的危险一筹莫展,只得在佐仓家硬着头皮开始女仆的服侍生活。然而这个世界的贵史也对真琴伸出了魔爪──一场♂♀对调的爱情喜剧即将上演! 作者简介 鹰野佑希 首次发表的作品是讲谈社X文库White Heart。著作包括《傀儡》系列、《FW猫の棲む岛》等等。 目录 序章 一 全都从这一摔开始 二 老天爷的难笑恶作剧 三 不合格的女仆与未婚妻 四 针对女仆的陷阱 五 无底深渊 六 陆续陷落的人们 七 坠落的终结 尾声 后记 序章 脚下传来枯叶的沙沙声。 “小————……” 连自己都听不见的低语,就这样消失在强风里。 视线离开抱着胸口的双手向上抬起,熟悉的神社旋即映入眼帘。比起记忆中小了一点,但的的确确是熟悉的那座神社。 究竟希望与失落是第几次如此交错,早已记不得了。 遥不可及的希望,这次肯定又要成为失落的叹息。即使明白如此,仍不死心地环顾着四周,想找找看是否还有哪里不同,或是还有哪些地方没注意到。 风一止,飞舞的枯叶啪沙啪沙地落个满地。 然而,却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未降临。 四下只听得到自己的叹息,而肩膀也一如往常地沉了下去。 下定决心转过身来,向左边望去,有双担心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我轻轻地摇摇头,对方也像接受了我的心意般颔首。 ——没错,一定还有希望。 而现在我唯一还拥有的东西…… “小……吉。” 这回我的双唇快速阖上,有如不让风抢走似地,将那名字吞进了心底。 一 全都从这一摔开始 ——不可能。 不过,无论他怎么否定,这俨然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一切的确是真的。 上个月段考的结果,他落在本学年前两百五十名以内(虽然总共也只有两百五十四人)。 三个礼拜后,靠临时熬夜硬塞进他脑里的知识几乎消逝得一干二净,加上处在考后的放空状态下,想当然耳模拟考成绩一定很难看。 因此,志愿校的合格判定几乎清一色是E级,只有看在偏差值低而选来当最后防线的无名大学勉强拿到D级这种惨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这点他早就预料到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妄想着奇迹降临能拿个C……不、运气够好还能上B级之类的。 但这一切对三个礼拜前的他来说是绝不可能的。 浅蓝色的成绩单上,“市川吉朗”四个大字颜色似乎印得特别深,仿佛在强调“这家伙是个笨蛋”。 吉朗把背包背上,里头的成绩单沙沙作响。这轻盈的响声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 随着一声长叹,吉朗穿过剪票口,爬上直达月台的长阶。周围尽是身穿制服的高中生,然而跟往常有着些微不同。 平常吉朗都淹没在所就读的北见荣高中(简称北高)的蓝色制服外套里,今天四周则是一片五彩缤纷的学生服和水手服。虽然这个车站附近只有北高与东泽高两所学校,但因为同时也是JR线转乘点的关系,前几站的私立高中学生也会掺杂在人群里头。 要不是今天导师在教职员办公室,针对那亮眼的成绩单和吉朗热切地讨论,让他晚了几刻钟踏出校门,吉朗也没机会在这种尖峰时刻跟别校学生一起挤沙丁鱼。 站上月台四处张望的吉朗,在人群中发现了象牙色水手服,嘴角不自觉地张大。 (眼、眼福啊……!) 那干净俐落的设计,正是圣堂女学院的注册商标。那制服的设计在这一带,不,就算把范围扩张到全县来比较,也肯定能列入漂亮制服排行榜前三名。 上半身是象牙色的上衣配上浅褐色的领子,外加深褐色的领巾;下半身是与领子同色的及膝百褶裙,以及时下罕见的三折白袜,无论冬夏季款皆足以让制服爱好者垂涎三尺。而这早春时期才会穿着的巧克力牛奶色泽的毛线外套,更是让吉朗情有独钟。 (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的圣女制服了……) 虽然在这款制服的魅力之下,单独一人即可惊艳四座,然而集结成群也别有一番风味。质地尚硬挺的新生制服散发出生涩的光辉,而已经与身体十分亲密的三年级制服也飘荡着沉稳的气息。 对制服爱好者来说,不管哪一种都令人心跳加速。 就像是察觉到吉朗的视线一般,周围的圣女集团开始投以异样的眼光。这才让吉朗赶紧闭上张开的嘴巴,将目光转往对向的月台。 想当然耳,对面也站满了一大票圣女学生。远眺比起近看总没那么明显吧,吉朗故作正经,若无其事地往对面看去。 (咦……?) 在吉朗的右前方,有位圣女学生站在那里。虽然穿着与书包和其他学生无异,但就只有她,在整个月台上特别引人注目。 长长的黑发上系着茶色缎带的少女,以些微僵硬的表情低头看着脚边。 (……那该不会是小麻……吧?) (插图008) 最后一次见面是上高中前,大约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她的确说要去念圣女,所以现在这身打扮一点也不奇怪。 虽然这两年间她的头发和身高似乎都有所增长,但那个女孩肯定是佐仓麻琴。 直到两年前由于家庭因素迁居邻镇为止,吉朗和她在同一个镇里生活了十五年之久,不可能因为这短短两年的空白就认不出她来。而在这空白的两年里,吉朗也没有一天不想她。 “小麻……” 麻琴像是听到吉朗的声音似地抬起头,往这里看了过来。她的视线笔直地望着吉朗,使吉朗胸口不禁激荡起来。 (她发现了吗……!?) 对吉朗来说这两年的空白似乎毫无意义,身高没变,预留尺寸的制服依旧不甚合身,头发也没染。一点也没变的吉朗,就算是给国中甚至是小学的同学碰上,应该也能一眼认出。 就算吉朗对麻琴来说不是特别的儿时玩伴,至少也会有“这人好面熟啊”之类的反应吧? 话是这么说。 铁轨另一侧的麻琴虽然往这里看着,却与吉朗的期望相悖,露出跟刚刚那群女高中生一样带着点讶异的神情。 (看来被当成一般的怪人了吧……) 仔细想想,亲昵地喊她小麻也只到小学四年级。自从某日在学年集会上公布“同学间要以○○同学来互相称呼”之后,一般往来时都只叫她佐仓同学而已。要像从前那样喊她小麻,也只敢喊在心底。 曾几何时,麻琴也开始称呼自己为市川同学,而由于上了国中后也没分在同一班,就连听她喊“市川同学”的机会也变少了。对她来说这段空白早在搬家前就开始了也说不定。 (……忘记的可能性也不能说绝对不是零吧……) 趁着两年后的再会,从“好久不见!”开始,两人相约下个礼拜到游乐园叙旧……本应就此进入妄想模式的吉朗,却只是丧气地呆立在那里。 正当他承受不住麻琴疑惑皱眉的神情,准备挪开视线时,麻琴“啊”地张圆了嘴。 (难、难道她注意到了吗……!?) 该怎样跟她打招呼才好呢?是要挥个手,还是轻轻点头表示一下呢……思绪在这瞬间不停转动,然而在导出结论之前,吉朗要搭乘的电车便不识趣地到站了。 这一刻搞不好可是攸关我人生的大事啊!就跳过这班车吧……可惜为时已晚,本想退居一旁的吉朗被浩浩荡荡的圣女人潮冲进电车里,转眼间即被挤到车厢最里面的对向车门边去。 实在很倒楣。 不过,想到她那复杂的表情,这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纵使吉朗对自己这样解释,但不愿就此罢休的他依然透过车窗继续往对面月台窥看。而由于多靠近一节车厢的距离,麻琴的长相也更加清楚。 “咦!?” 麻琴她并不是一个人,身旁还站了个男子。那个男子的穿着连随性都称不上,服装不整到可说是有点邋遢的程度,应该是大学生吧。 男子跟麻琴状甚亲密,把脸凑过去不知说了什么,一副轻浮的样子真令人嫌恶。 该不会是她的男朋友吧?但吉朗的疑惑瞬间便烟消云散。男子搭在麻琴肩上的手被不情愿地用力甩开,她的脸上还浮现极度厌恶的神情。 突然扑了个空的男子红着脸四处张望,又再度对麻琴伸出咸猪手。只见她身子一缩躲了开来,还朝着男子一阵怒骂。 “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男子的表情随着麻琴的怒骂越显狰狞,而麻琴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了眼继续发飙。能够让温柔婉约的麻琴如此动怒,这男人肯定大有问题。 就算如此,麻琴的处境仍相当危险。 吉朗反射性地回过头想冲下车去。 噗咻—— 车门隔着女高中生的人海无情地关上。 (小麻……!) 再度向窗外看去,男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位看似麻琴同班同学的圣女学生。 (看来……暂时没事了。) 从缓缓起步的电车里,吉朗凝视着逐渐远去的麻琴,安心地吐了口气。 *  *  * 尽管外头日正当中,这房间里却格外地阴暗。窗边的遮光布幕被紧紧拉上,连一丝丝的阳光都透不进来。天花板上原本三支一组的日光灯管也只剩一支,两端还泛黑、忽明忽灭,亮度显然不足。 尽管如此,房间的男主人对此却毫无怨言,因为映照在他脸上的光线补足了所需的照明。 男子面前的三台电脑荧幕投射出蓝光,让他青白的脸色更加诡异。最左边是旧型的CRT,正对面的十五吋液晶荧幕被夹在杂乱的书堆中,再过去则摆着一台A4大小的笔电。 “久、久居、她的……手机、解约、了吗?啊、啊啊、佐仓、佐仓、她、又挡、掉了。” 男子念念有词,毛虫般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蠕动着。不久,随着铃声般的声响,CRT荧幕正中央跳出了一行类似手机邮件地址的字样。 “久居、这次、是用、DoCoMo、的吗?那、那么、我也用Do、DoCo、Mo的信箱、吧。” 话刚说完,男子把滑鼠游标移到从荧幕一端跳出的乱数表上,游标所指之处闪烁着黄绿色的色块。乍看之下,表上尽是毫无意义的16个英文与数字的排列——然而在后面加上@还有DoCoMo的网域地址,俨然成了一组完整的邮件地址。 接着荧幕上跳出某个邮件软体。随着男子的手指动作,开新邮件的空白文字栏里,被输入一行行不堪入目的下流词句。寄信人的栏位则填上了刚才准备好的地址。 “这、这样就、好了。” 男子把邮件拉到画面左侧,列有十来个邮件地址的列表紧接着跳了出来,他将先前搜寻到的手机信箱添加上去。接着男子再度敲击键盘,邮件视窗变成了信纸的图示,伴随着粉红色的闪光,在列表上奔走。 男子一脸满足地转向笔电并碰了碰滑鼠,跳动着稚龄猫耳少女的荧幕保护程式立刻切换成游戏画面。 “我的、悠里妹妹……要赶快、满足条件、才行……” 画面中可爱少女的图片随着男子的指令不断变化。就在男子青白的脸露出一副痴相之际,搁在桌边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男子刹那间对着笔电露出满脸不舍,但还是立刻伸手接了电话。 “是……嗯、嗯……咦?啊、啊啊……我、我知道了。车站前的、电玩中心………………我、我懂……马上去。” 语带怯懦的他,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异样的笑容。他冲出那阴暗的房间,对刚才还神游其中的游戏不带一丝眷恋。 与睽违两年的麻琴重逢那天又过了三日,后来即便在同样的时间搭车,也不曾再见过麻琴与那名登徒子的身影。 与麻琴重逢的感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而淡化,反倒是她那天嫌恶的表情愈来愈鲜明。那个男的看起来像是盯上她有段时间的样子,绝非一般的随意搭讪。吉朗不认为那是她前男友,也不愿去作这种假设,倒不如说那家伙是个跟踪狂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小麻……被那种人缠上一定很困扰……) 吉朗想,那时就算撞开那群女高中生,也应该冲去对面来个英雄救美的。顺利的话…… ‘真的很感谢……你该不会是,市川同学?’ ‘啊……嗯。’ ‘你还记得我吗?佐仓、佐仓麻琴。’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 ‘……咦?’ 会有诸如此类的发展,而现在两人早已在往游乐园的路上—— “还在想那些圣女的女生啊?” 肩头上这轻轻的一拍,顿时让吉朗回到现实。眼前的别说不是麻琴,连女孩子都不是,而是他的好友柏晴生;这里也不是什么游乐园,而是规模小上许多的休闲场所,车站前稍嫌冷清的电玩店。 “才没有……晴生,你不是去换硬币了吗?” 晴生夸口说一定要把外头夹娃娃机里的特大包零嘴给夹回家,但跑去换零钱的他手上却没有半枚硬币。晴生耸了耸肩,朝兑币机的方向比了比。 “刚才好像有个家伙一次换了一大堆,害机器里没钱,所以店员跑到里面去帮我拿了。” “是喔……大概他夹娃娃的技术跟某人一样很烂吧。” “对呀对呀,好像是某个叫吉朗的。” “你找……喂、你看。” “什么?” “好像可以换钱了耶。” 刚刚晴生指着的兑币机旁站了个肥胖的男子。他正焦躁地掏出钱包,还抽出一把千元钞票,直往兑币机里头送,但这一连串的动作却被机器旁的店员给阻止了。 “奇怪,还没好喔?” “不是吧……那个店员刚刚才跟我讲过话,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店员毅然决然地伸出一只手挡在男子与兑币机中间,另一只手则指着贴在墙上,写着“禁止大量兑币”的公告。但男子依然故我,硬是想挤开店员的手继续动作。 店员也拼命地阻挡,争执的音量渐渐拉高到就连吉朗这里也听得见的程度。看来刚刚把兑币机掏空害得晴生要等着换钱,也是那位仁兄干的好事。换钱换到把兑币机挖空,就算被怀疑是别有他用也无可厚非。 跟店员比起来,那胖子的声音却显得嗫嗫嚅嚅,脸越吵越红,声音反而越来越细小。 “这台兑币机是专门提供给本店的游戏机台使用——” “———————————” “刚才您换的量应该够您使用了,请考虑到其他的客人——” “———————————” “这间店不是开给您一个人玩的,您这样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从店员越来越激动的语气推敲,那个胖子似乎毫无退意,一直强调自己一旦跳下来玩就非得玩到把兑币机掏空不可,强行抵抗着。 “哇……好个自我中心的电玩阿宅。” “就是啊……那是?” 这时又有另一名身材高瘦,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顾客走近兑币机,与胖子形成强烈的对比。而这难以忘怀的身影让吉朗不禁深深倒抽一口气。 (他就是那时候……招惹小麻的混帐!) 毋庸置疑,他就是那天缠上麻琴的男子。他和当时如出一辙的狞笑,吉朗不可能认错。看来他应该只是去换钱,不至于和那胖子搭讪。肯定是不耐胖子无理取闹,才会想动手排除吧。 和吉朗的想法一致,看到其他客人上前而稍微松口气的店员,却立刻又绷起一张脸。那高瘦男子竟然一手搭上胖子的肩,一起向店员抗议起来。 “那家伙……” 晴生小声啐了一口。 “你知道那个人啊?” “废话,他就是那个茂原啊!茂原贵史。” “茂原……?” 晴生一把揪起状况外的吉朗袖子,把他拉到游戏机的背面,一边窥视着兑币机的情况,一边小声地说: “你忘啦?他就是那个高我们两届,号称千人斩的那个——” “千人斩……啊!” 前年秋天,有个和吉朗同为一年级的女同学转学了。那位刚入学时以可爱闻名的女生,在学期开始没多久就转学的事,曾掀起一阵不小的话题。而当时有个谣言说她真正转学的原因是因为怀孕。至于始作俑者是谁,虽然没有明说,但全北高的学生都深信那胎儿的父亲绝对是茂原贵史。 至于是否真有怀孕一事早已不可考,不过谣言却从未间断地在学生之间流传,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是茂原贵史不会错。 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他这个人轻浮狡猾,但在女孩子眼里就像是一张甜蜜的面具。就算背后有那样的传言,但正如千人斩之名,跟他来往的女性依然络绎不绝,可见他的确是有种男性所无法体会的魅力。 若所传属实,他必定会遭到停学或退学处分,然而茂原贵史不仅没被停学,还能靠推荐甄试上了大学。 “老爸是政客还是暴发户什么的,把谣言压下来了吧……” “没错没错,搞不好他爸在外面有一堆私生子臭名远播,在家却溺爱老婆儿子,要什么有什么……” 虽然吉朗在学校见过他几次,也不过是制服一脱就相见不相识的程度。而晴生因足球社活动,时常前往高年级教室,自然有的是机会一睹其庐山真面目。 “原来他就是那个茂原贵史啊……咦!?” “小声一点啦!被发现怎么办啊?” “啊、抱歉抱歉。” 吉朗胸口忐忑不安。 要是那天搭讪麻琴的真是这个茂原贵史…… (难道他要在千人斩的名单中加入麻琴……!?) 目前看来,贵史的魅力对麻琴完全起不了作用,因为麻琴绝不会看上那种男人。 倘若贵史使出什么肮脏的手段硬逼麻琴就范—— “喂!吉朗!你去哪儿啊!” 晴生压低声音,伸出手想制止从游戏机后探出身子的吉朗,但他的手却被吉朗拨开了。 贵史不知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店员脸色铁青地匆匆离开兑币机,接着他还催促那个胖子,把手中的大把钞票一张一张地往机器里送。喀锵喀锵,硬币坠落的声音回荡在电玩中心里。 吉朗朝着自动贩卖机林立的区域走去,兑币机刚好像屏风般,将此处跟游戏机区域隔开,他们两人的对话从这里应该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等,剩下的全部都给我。” “……嗯、好……” 刷的一声,贵史从胖子手上抽走了些什么。听起来像是贵史把他要换的千元钞给一把抢了过来。 (……勒索……?) 他是刻意接近和店员起争执的男子,并装作同一阵线,再理所当然地要钱吗? 就算吉朗脑袋里被麻琴的事占满,因此身体不自觉地擅自行动,但偷看这种勒索过程却一点意义也没有。 如果这胖子认识贵史,说不定两人交谈时会提到麻琴的事;若只是普通的凯子,那吉朗的期待可就要落空了。 “那个信箱,你还有在弄吗?” “久、久居、令美的话、手机换了。” (……耶?他们真的认识?) 虽然不清楚对话的内容,但从用“那个”作为开头来看,两人绝不是第一次碰面。 “不是啦!令美我玩过就算了。佐仓麻琴那边情况如何?” 正想回到晴生那里的吉朗吓了一跳。 (刚刚……) 听见麻琴的名字了。 “佐、佐仓……正在、进行……一天、两次。虽、虽然被挡、不过、我有换地址。” “电话骚扰咧?”(注:原文为ワソギり,指铃响一声即挂断的电话骚扰行为。) “每天、都有用、随、随机号码、打过去。” (邮件被挡?电话骚扰?) 这怎么想都不会是搭讪用的伎俩。每被挡一次就换新的邮件地址,还打电话骚扰,无论哪种都跟搭讪完全相反,是故意令人厌恶的招数,或是跟踪狂的伎俩。 尽管有些人以为用电子邮件或无声电话之流就是爱情表现,但是像贵史这种作法,摆明了要让对方产生厌恶感——不,是要这个男子让对方产生厌恶感。 如此一来,对象女子必将避之唯恐不及,但从两人所言,除了麻琴之外还有另一名女子已惨遭毒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假的?那女的之前还很怕的样子,现在不只不怕,还敢跟我大小声咧。” “可、可是我、真的……” “恐怖邮件效果可能比色情邮件还好,都给我换成血腥一点有内脏的那种。还有,晚上信寄过去之后一定要再响一次电话喔!” “嗯、我、知道。” “这样她就会心生畏惧跑来依靠我了吧,念女校可不容易遇到像我这么成熟的男人啊。” 从贵史洋洋得意的口吻之中,吉朗终于察觉到他们的企图。 挡也挡不完的色情邮件再加上电话骚扰,持续几天甚至几个礼拜下来,普通女孩的精神一定无法负荷,会想找个人吐露心事吧。 就算能找女性朋友商量,要是突然被跟踪狂攻击,女孩子家根本无力抵抗,还可能被牵连而受伤;这种事还是得向男生、男性友人或者是男朋友请求协助。 恐怕贵史就是利用这一点,安慰女孩子惊恐不安的心,展现男人可靠的一面,进而让女子对他倾心,最后为千人斩纪录添上新的一笔。变态行为全交给这个胖子,自己则独占一切好处,好一副如意算盘。 当然贵史也不会对每个女孩子都如此大费周章吧,一定是搭讪不成才会用这种手段。 (也就是说小麻还没有交男朋友……等等,现在不是安心的时候吧!) 要是女性朋友或男朋友都没办法解决,只好寻求父母——可惜这点麻琴办不到。她的双亲在两年前的意外车祸里不幸罹难,顿失怙恃的她,现在安顿在邻镇亲戚家。 即使如此麻琴也没向贵史求助,看来贵史善于吸引女性的假面具对麻琴无效。她从前就是个慧黠的女孩,也颇有识人的眼光,可能她早已经看穿贵史的真面目。 吉朗把麻琴当作是自己的骄傲似地沉浸在自豪的世界里,却又被一记沉闷的踱步声给拉回了现实。 “……可是那个娘儿们竟然胆敢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看来非得先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那、那……” “看是要来个小绑架吓吓她,还是集体猥亵之类的都好。” (………………!) 吉朗硬是把冲到喉头的惊呼给吞了下去,两手捂着嘴蹲下身子缩成一团。 (这两个家伙……竟然……) 还真希望他们只是开开玩笑罢了。但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绑架和猥亵都是犯罪啊。说害他丢脸,也只是麻琴把他的手从肩膀上甩开而已,犯不着用这么偏激的犯罪手段报复。 “……猥、猥亵……好像比……绑架好……的样子……” “我没在问你的意见。绑架的话我不就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了吗?就像拯救公主的英勇骑士华丽登场那样。” “你、你说的对。” “……不过玩猥亵的话可能比较有看头。” 贵史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然而完全不像朋友之间说笑那般轻松,反而飘荡着一股阴森冷酷的气息。 “嗯、嗯。在留言板、招募、的话、马上就、好了。” 胖子的语调虽然吞吐,却充满自信,欣喜地回应着贵史的一字一句。这两人根本不只是什么朋友,完全是共犯。 (玩真的吗……不会吧……) 然而这两人是认真的,绝非说笑。绑架、猥亵和跟踪行为对他们来说并不等于犯罪,只不过是为了让女孩子落入陷阱的准备工作罢了。 帮助被掳少女脱困的英勇骑士,抑或是在少女遭色狼集团侵袭、求救无门时伸出援手的翩翩绅士,这都是贵史所期望的角色——既能报复,又能抱得美人归。但这千人斩的男子却从未想过为了这一石二鸟之计,必须刺伤多少少女的心。 (……该不会他到现在都……) 听贵史的口吻,这些恶行绝不是灵光乍现的产物。瞧那胖子一副理所当然地附和着,恐怕牺牲在这两人诡计之下的女性已不计其数。 在千人斩名单之中,有多少女孩遭其恶整,又有多少女孩不堪折磨心力交瘁,落入贵史的魔爪? 像这样臭名远播的人还能持续得逞,绝对是用了各种下三滥的手段。 “怎么办呢……小麻……” 不管是绑架还是猥亵,绝不能让麻琴被这些卑劣的恶行伤害,不可以让贵史这般不耻之徒动她一根寒毛。但是话说回来,到底该怎么作呢? “嗯?你说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说啊……” 两人的对话让吉朗吓出一身冷汗。 (糟了……) 吉朗一时忘了捂嘴而不小心发出声音。这出其不意的声响让贵史他们四下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刚刚是谁?” “被、被听到、了吗……” 两人的声音里掺杂了戒心,同时脚步声一步步往吉朗逼近。 (死定了!) 吉朗连忙双脚跪地趴在地上,假装窥探机器底下的缝隙。在感觉到贵史他们绕过兑币机之后,吉朗看也不敢看一眼,语气平板地小声嘀咕着:“奇怪——应该是滚到这边的啊……”佯装掉了零钱的样子。 “喂!” “!……奇、奇怪咧……我的一百块呢?” “喂!就是你!” 肩膀被踢了一下的吉朗全身僵硬地动弹不得,要完全装傻果然有难度。 “咦,有、有什么事吗?” “你……在偷听我们说话是不是?” 神啊!请立刻赐给我举世无双的演技吧!吉朗一边祈求着,一边硬装糊涂。 “啊?请、请问你是、指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偷听!!” 贵史踹了贩卖机一脚,他身后的胖子则一直盯着吉朗看。 “我、我没有啊。我只是、想来买饮料结果零钱掉了,所以在这里找……!” “少给我装蒜!” 贵史的手往吉朗的衣领伸,就在这当下—— “你在干嘛啦,钱不是在这里吗?” 晴生用拇指与食指把一枚五百元硬币拎在眼前。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开始注意的,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晴生的现身确实有如及时雨。 “啊、是喔,原来在那边。” 吉朗战战兢兢地走近晴生,而晴生则是用另一只手指着出口说: “我都快玩腻了啦,要不要去外面喝点饮料?” “就是说啊!” 晴生坦荡荡的语气似乎让贵史信以为真,他啧了一声之后便往游戏机区域移动。胖子则是继续呆呆看着吉朗,但被贵史一唤便立刻尾随上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吉朗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气。当他注意到自己屏住呼吸已经一段时间,再次将大量空气吸入胸腔时,晴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突然找上你,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嗯,就是啊……啊、真的要出去吗?” “没关系啦……刚才怎么了吗?” “到外面再说。” 吉朗不忘留意那两人的动静,和晴生走出店门。他走到外头,沐浴在灿烂耀眼的周日午间艳阳下,感觉有如恶梦乍醒一般。 (恶梦……) 确实是场恶梦。 二天前,吉朗看见了久别两年的麻琴。那天,是想着考上大学就跟她表白的吉朗,获得有如铁支般的E级判定之日。 竟能刚好在那天遇上麻琴,简直如同上帝保佑似的,当时眼前全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想像。纵然大考结束之前有超过半年的时间不能再见面,但绝对要从放榜那天开始,把这段时光给弥补回来,吉朗这么想着。 然而二天后的今天,情况并不允许他悠哉地说这种梦话。 即使麻琴知道贵史的存在,但对他肚子里有何诡计必定一无所知。她大概认为只要持续这样毅然决然地拒绝下去,贵史迟早会罢休的吧。 会有人暗地里策划着绑架或者是集体猥亵这种低劣的行为,恐怕她连想都没想过。 “那么,刚才到底怎么啦?” “……咦?” “你不是说到外面再说吗?” “啊、对喔——” 晴生似乎是注意到吉朗对着天空回话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开始盯着他的脸看。 “没事吧,吉朗?” “……就是他。” “啊?” “那天缠着小麻——圣女学生的人,就是茂原。” “……真的假的?” 晴生眉间一沉,吞了吞口水说: “你该不会直接跑去跟他谈判吧?看你装那样子也不太像。对了,他不是问你‘有没有偷听’吗?是说前几天在车站的事吗?” “不是……” 是更糟糕的事。 只因为不顺自己的意就想伤害麻琴,还为了让她在众人前丢脸,策划出这些骇人听闻的犯罪计划—— (……等等!) 对贵史与他的胖子跟班来说,那些事情应该都是习以为常的恶行,没什么大不了。而听他的口吻,这档事也不像需要精心筹备好几天才能完成,在留言板上募集色狼团体,似乎只要一天就够了。 如此一来…… “吉朗?” “——抱歉!我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什么急事啊?要帮忙吗?” “对不起啦!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吉朗挥别满脸问号的晴生,奔往车站前的脚踏车停车场。与家在徒步范围内的晴生不同,吉朗是骑脚踏车来这儿的,本来他看天气那么好,还想散步过来呢……幸好他有骑车。 想必贵史盯上麻琴已有些时日,那天在放学时段出现在车站月台,也是因为掌握了麻琴行程的缘故。 虽然不是此时此刻,但麻琴搞不好明天就会惨遭毒手,危机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总之得先让麻琴知道自己的处境。 吉朗骑上爱车,开始全力冲刺——三分钟后却又急停下来。 (……小麻她家在哪儿啊……?) 身为青梅竹马,吉朗当然知道麻琴儿时的住处,可是她早在两年前就搬到邻镇去了。 上了国中后有些难为情,自然不像从前那样亲昵;而因为家住得近,也就没有寄送贺年卡的习惯。目前除了知道她身在邻镇外,其他一无所知。 (怎么办才好……) 找个人问问看吧。麻琴国中时的姊妹淘应该会知道她迁居后的地址。 只不过吉朗与她们素昧平生,突然打电话询问她的住所想必会碰一鼻子灰,甚至可能被列入黑名单。 “对了!爸妈他们——” 他们参加了镇公所办的巴士旅游团,从昨天开始就不见人影,根本联络不上。平时足不出户的夫妇俩竟然在这种紧急时刻跑去旅行,不会选时间也要有个限度啊! “就算爸妈不行,其他邻居应该会知道吧。” 麻琴旧居附近也同为旅游团招揽的范围,参团的机率不低,但街头巷尾至少会有一两户在家的吧。比起突然致电陌生女孩子,直接跟打过照面的邻居探询要来得省事多了。平时笑脸迎人及嘘寒问暖,在左邻右舍心目中打下的成绩,就要在这一刻开花结果啦! 吉朗用力一踩,两轮转眼间便催至极速。 吉朗家一带座落于丘陵上,而麻琴家则接近丘陵顶端。 从家里出发到车站为轻松的连续下坡,但是照原路回来便是陡直的上坡,相当吃力。 自车站往东走的话坡度较缓,虽然要绕点路,但吉朗平时都是骑这条路回家的。 在那坡道上端,有间小小的老旧神社,平时是孩子们游玩的地方。 与现在正在走的这段坡道相异,在神社正面正对着住家门面的山壁上,有一道近百级的石阶,不够虔诚的大人是没动力爬上去的。由于不会被大人们骂也不会被干扰,吉朗念小学时常来这里玩耍。 “以前好像常常和小麻在这里玩扮家家酒呢……” 他们曾拿神社里大树的叶子当作碗,麻琴摘的花瓣当作饭,两人在神社的屋檐下建立了小小的家庭。 麻琴妈妈跟吉朗爸爸育有一对儿女和一只名叫泰瑞的茶色小柴犬,名字是麻琴取的。 虽然对麻琴来说也许只是在扮家家酒,但当时的吉朗可不这样想。麻琴叫他“孩子的爸”,还为他做饭的世界——这是多么幸福的梦啊。 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喜欢麻琴。 “所以我……绝对……” 绝对不让那卑鄙的瘪三碰麻琴一根寒毛! 吉朗把脚踏车停在神社旁,迈向神社正面的石阶。下去往左边不久,就能到麻琴的旧居。 “叫什么来着?应该是,富山……还是富田?也不对,富、富、富……” 怎么都想不起麻琴邻居家的名字。然而在踏上石阶第一级那一瞬间,老旧的木制门牌闪进脑海。 “对了,是富里——————!?” 吉朗背部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整个身体朝剩下的九十级台阶直飞而去。 他在刺痛之下瞬间闭上了眼。当他再次睁开时,眼前的景物令人毛骨悚然地飞快旋转着。他的眼中似乎还闪过某个人的身影,但立刻被周遭事物给替换,无从确认。 吉朗早就滚到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 (我,会死吗?) 难道痛到突破临界点了吗,好像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有在头撞到石阶角时有点反应。渐渐地,吉朗的意识也开始朦胧了起来。 在模糊的视线之内,出现了一个翻滚着的男子,从长长的石阶上头一路往下滚。男子的脸被染得通红,表情痛苦而扭曲。 (……难道,我死了吗?) 那张脸,不折不扣是自己的脸,既非未来式也不是现在进行式,而是铁铮铮的过去式。吉朗身上不知哪儿撞出了伤口,全身染血,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也难怪,因为他本人的灵魂正在这里注视着自己翻滚的惨状。 (我就这样死了吗……完全帮不上小麻的忙。) 麻琴的脸孔闪过眼前,紧接着,吉朗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茂原的诡计都还没被拆穿!现在知道麻琴有危险的也只有我一个!我……我已经决定要保护小麻了啊……!) 吉朗眼前所见突然开始歪曲,就像被一双巨大的手给扭碎一般。接下来,原本丝毫没有感觉的痛楚,忽然全都回到吉朗体内。 我还没死!痛成这样我肯定还没死! (没错……我要活下去,不早点让小麻知道的话……!) 吉朗伴随着剧痛不断向下翻滚,并在停止前失去了意识。 ————小、麻…… 二 老天爷的难笑恶作剧 好暖和啊。 而且,还非常舒服。 有种软绵绵的东西裹着吉朗的身体,在云端上晾着肚皮打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有点不舍,吉朗还是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 黄白色的窗帘系在窗边,光线透过蕾丝窗帘撒进房间。有些污渍的浅绿小碎花壁纸也反射着阳光,让房间显得更加明亮。 虽说有些岁月的痕迹,但感觉还不坏。 只不过,吉朗对这房间十分陌生。 (这里……是哪儿啊?为什么我会在从没来过的房子里睡大觉……?) 他才刚醒来,脑袋还不甚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总之,先把目前所在地弄清楚再说吧!正当吉朗回神打量房内时,有个轧轧声传进他耳中。他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扇巧克力片形状的门缓缓朝房内开启。 一名两手捧着洗脸盆的少女,边后退进门,边用肩膀把门靠上。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光是她的背影就让吉朗内心不禁小鹿乱撞。 (女……女仆……”) 白色的背带在深绿色连身裙背后交叉。双肩的滚边、以及井然有序地系在腰间的缎带都是白色,想来应该还搭配着白色围裙。这款式与近年的女仆咖啡厅那种以萌为重点的类型有所不同,那有如禁欲派人士一般包得密不透风的袖子和衣领,再加上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期待意外走光的绝妙裙长,这女仆扮相绝对能把流着正统派血液的制服爱好者迷得头晕目眩。 (为、为为为为为什么这里会有女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女仆装扮的少女边哼着歌,边走向床另一侧的茶几。她嘿咻一声把脸盆摆上,卷起裙摆朝吉朗这边转头。 “我拿热水来擦脸啰,就算睡着了仪态也是要——” 少女天籁般的清澈嗓音突然打住,目瞪口呆地直盯着吉朗。初次直视少女容颜的吉朗也由于某种莫名的感觉吃了一惊。 (这个女生,好像在哪见过……) 少女大约和吉朗同年,那头在今日可谓弥足珍贵的乌黑秀发扎成两辫,头顶则戴着与围裙一样洁白的发饰。她的表情乍看之下有如风纪股长般正经,但藏在稍大的无框眼镜后带着点稚气的双眸,却让吉朗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可惜的是,吉朗并不认识什么女仆,在女仆咖啡厅以外的场合见到女仆装扮的女性也是头一遭,而他的交友也没广阔到能让他顿时脑筋打结的地步。 所以,这应该只是单纯有什么误会吧,但总觉得喉头有些话蠢蠢欲动,难以按捺。 不过少女好像并没类似的情绪,她眨了眨眼定下神来,露出满面的笑容。 “醒过来啦!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担心哦!” 她像是放下心中的重担似地,哒哒哒地冲到床边来。 “睡了整整一天了耶。医生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害我很怕会不会就这样死掉,紧张得睡眠不足呢!” 这名少女近看下虽然似曾相识,但对吉朗来说的确是第一次见面,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吉朗的旧识般,十分亲密。 (她认识我……?啊,大概是哪个朋友的妹妹还是学妹,单方面看过我的照片——之类的吧,态度才会这么友善。) 吉朗脑海中浮现各种可能性,同时仔细端详这位少女。不料她表情突然凝重起来,把脸凑近吉朗。 “咦……!?” “有哪里在痛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说得也是,从那种地方摔下来不痛才怪呢!” “摔下来……?” 是还没睡醒吗?怎么自己的声音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少女看见吉朗小声嘀咕,眉头锁得更深了。 “真的撞到头啦?没印象吗?吉香你昨天从神社的石阶上摔下来——” “石阶!!” 吉朗脑中闪过数个画面。电玩店的兑币机、在月台上被纠缠的麻琴、骑脚踏车冲向令人怀念的神社的,好长好长的石阶———— (对了,我从那里摔了下来……) “想起来啦?” “刚才……” “咦?” “刚才你说我睡了一整天……” “对呀,从前天傍晚开始,到现在大概快一天半……啊啊!” 少女被突然起身的吉朗吓得大叫,还后退了几步。吉朗原想推开少女跳下床,却因为疼痛而僵在原地。这痛楚来自全身上下各处,并非特定部位。 从那么长的石阶上跌落,要不受伤也难,吉朗甚至连看见自己摔下来的濒死体验都有了,一般来说轻则骨折,严重的话甚至有可能内脏破裂。 话说回来,刚刚躺着的时候一直觉得呼吸困难,该不会是肋骨断掉插进肺里去了吧? 吉朗慌张地试着让摆在棉被上的两手使力,疼归疼,但石头布石头布之类的手掌开阖还办得到。吉朗稍微放下心后喘了口气,正拍拍胸脯时…… “…………!?” 吉朗的胸部出现了巨大隆起。 异样的隆起正撑高着不知何时被人换上的朴素睡衣。 (这怎么回事儿……该不会肿得很大吧!?难道肋骨真的断了好几根还上了石膏什么的吗!?) 吉朗战战兢兢地把手探向那隆起的顶点。 “……奇怪?” 触感不像石膏或绷带那么硬,反而出乎意料地柔软,胸部还能明确感受到透过一层布传来的手温。 (什么都没有……?) 手和胸部之间只隔着一件薄薄的睡衣,此外什么都没有,真的是肿起来了吗?可是摸起来不会痛,况且无论在滚落途中撞击胸部多少次,也不至于肿到能遮住视线吧? “那这是……什么……?” 吉朗试着稍微施点力气去挤它,却有着意想不到的弹性,而且手的一触一碰都确实地传达到身体里头。 “那个——吉香啊……?” 从刚刚就躲在一旁担心地看顾着吉朗的少女,怯生生地开了口。 (嗯……?吉香……?) 这么说来,她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么称呼吉朗的样子。这不是我的名字,是有其他的意思吗?听的人不了解的话,也就没有意义啦,吉朗想。 少女目光瞄了瞄吉朗的胸口又说: “吉香,你从刚刚就在摸胸部,是不舒服吗?” (插图025) “胸部……啊,对啊。有点呼吸困难所以……” 少女听见吉朗的回答,安心地吁了口气并露出笑容。 “说得也是,E罩杯的人仰睡,的确会有点呼吸困难呢。” “E……罩杯……?” E罩杯。 在杂志上常见的字眼。 常打在泳装少女身边的字眼。 用来标示胸围尺寸的字眼。 而且——是身为一名男性所用不上的字眼。 “………………!?” 这回吉朗用整个手掌再一次地包覆着那团隆起,并再次挤压它们,而压迫感也确实地传达过来。并不会痛,反而有点痒。 (不会吧……为什么我会变成波霸呢!?而且还是我最喜欢的大小!) 当然这是观赏时才会讲的话,吉朗自己并不想变成这样子。 (这该不会是梦吧……不对,难不成我真的挂啦?然后蒙主垂怜替我实现最后的愿望?神啊!会错意也要有个限度吧!) 吉朗是因为身为男性才想看E罩杯,绝对不是像胸部小的女孩子那般憧憬丰胸。 的确,那位少女所穿的女仆装是自己喜爱的类型,现在盖的棉被也比自个儿家里用的更软更舒适。然而最重要的自己却成了波霸,那舒服的床跟女仆少女都成了枉然啊!如果说这是临死前来自神明的施舍,那也未免太讽刺了。 “喂,吉香啊,你真的不要紧吗?还是早点给医生——” 少女出声关心,吉朗却没心情理会。 连死了都不能如愿,这样的人生也太惨了吧! 这时细微的敲门声响起。就在少女说请进的同时门开了,另一位女仆装扮的女性随即走进房里;她的服装跟刚才的少女同款,但连身裙却是深沉的黑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剪得和下巴平齐的短发发色。乍看下好似一头白发,可又和头上发饰的白有点出入,带着淡淡的水蓝色。 看起来大约比吉朗年长两到三岁的这位女性,不知是因为发色还是那双细长眼睛的缘故,给人的印象有些冷淡。虽然同样身穿女仆装,但与身旁的少女比起来却沉稳多了。 “太好了~!千寻你来帮我了!吉香她醒过来了,可是……” “…………” 千寻直盯着吉朗瞧,而那视线有一瞬间撇向被吉朗紧抓住的胸部,旋即又回到吉朗的脸上,两眼还眯了起来。 “那个……千寻?” “春生,快请医生。她吩咐过一醒来就要请她来的。” 千寻的声音有些低沉,语气也不甚强烈,却带有令人唯命是从的力量。而少女——春生也像是被她毫无踌躇的命令震慑住一般,鞠了个躬便冲出房间。 “HARUKI……对了,是晴生啊!”(注:春生与睛生日文发音同为HARUKI。) 那位身着深绿色女仆装的少女,和吉朗的好友晴生有些神似。虽然她的体型比晴生娇小,留着长发,还戴着眼镜,并不会直接让人联想到晴生,但真要说起来,两人十分相似,难道是他妹妹? (不过她叫HARUKI……兄妹总不会同名吧。) 名字和神韵都那么接近还真是稀奇。 “无论如何,她就是春生,不过呢——” 不知何时,千寻已贴近床边站在先前春生所站的位置。接着把脸凑近吉朗,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不是吉香吧?是吉雄?还是吉明呢?” “……我叫做吉朗,市川吉朗。” “市川、吉郎啊……吉是大吉的吉?郎是太郎的郎?” “吉对了,不过朗是爽朗的朗。” “果然是这样啊。” 千寻站起身来,将手伸往吉朗的胸际,并且把他抓着胸部的手拉开。 “这不是一般女孩会做的事。” “我又不是女——” “‘在这里’的你,的确是个女生唷。”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呃、那个……” “千寻……我原名叫千广。”(注:千寻和千广的日文发音同为CHIHIRO) “那么、千寻,我……死了吗?” 吉朗战战兢兢地问道,只见千寻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些情绪,接着“咕”地,从喉头轻笑了一声。 “你还没死,不过目前的状况还要更难以置信也说不定。这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那个身体严格来说也不属于你。” 我还没死。 这身体不是自己的。 吉朗不断在心里逐字反覆咀嚼这些话。每一项虽能个别理解,但却怎么都连结不起来。 ‘这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 这连接那两句话的重要句子,却让吉朗百思不解。 (不是我原本的世界?怎么想都应该是死后的世界,不是这样的话又是啥啊?女仆天堂?) 吉朗的思绪开始往奇妙的方向滑行并不断运转着,所幸他还没因为了解状况而陷入惊恐,然而这并没有持续太久。而害他还处于状况外的正是现在这副女性躯体,并且还是E罩杯。 千寻退后了些,熟练地拿了个枕头垫在吉朗后腰上。吉朗顺势把背靠了上去,身上的负担果然舒缓许多。 “我很想说明给你听,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等一下医生来的时候,记得把身上哪里不舒服都说给她听——除了你变成女生的事之外。” “可是……!” “再找机会跟你说,好吗?” 话刚说完,房门就被轻敲了几下。千寻将门打开,春生便领着一位五十出头的白衣女士走进房里。 “吉香啊,你还好吧?” “松尾、医师……!?” 那是吉朗小时候时常光顾的松尾医院院长——应该说是和他很像的女性。松尾医院是间位于山丘上的小型个人医院,吉朗家那一带几乎都以他为家庭医师。 年幼时只要感冒就会连带发高烧的吉朗,上了中学后体质大有改进,几乎没再叩过松尾医院的大门,不过还是能时常见到他出诊的身影。 与晴生如出一辙的春生,以及女性版的松尾医师——这种相似还会持续下去吗? “哎呀,精神不错嘛!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让我看一下喔!” 医师从公事包中取出听诊器挂于胸前,并举起听筒。 “来,请脱掉上衣。” “好……” 皮肤有直接碰触睡衣的感觉,这也就代表,只要解开睡衣前扣,这对巨乳就会当场蹦出。 (这可是自己的胸部啊……不过既然有E罩杯……) 当吉朗还在天人交战时,一只手从与松尾医师相对的左侧探了出来。 “啊……” “你的手还在痛吧?医师,我来帮她。” 究竟什么时候换到这边来的啊?千寻的手毫无预警地突然窜出,熟练地将吉朗睡衣钮扣一一解开。没有勇气与自己胸部面对面的吉朗无助地往千寻看去,却见她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她似乎是见到吉朗为难的样子,才特地伸出援手。 对吉朗的内心挣扎浑然不觉的松尾医师,拿着听诊器在吉朗身上四处检查,一一确认伤痛的位置。这些动作,都与吉朗所认识的松尾医师相近。 “嗯……除了一点瘀青跟擦伤之外并无异常,吉香你还真幸运呢。你从小身体就很柔软,看来你摔得很有技巧哦。” “喔……” 这位松尾医师也用另一个名字称呼吉朗,而且一副从小时候便认识他(她)的样子。 ‘这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那个身体严格来说也不属于你。’ 刚才理解不了的话,似乎渐渐地渗进了吉朗脑海深处。这对巨乳是属于吉香这个女孩子的,而从吉香小时候便认识她的松尾医师也是位不折不扣的女性,这样的现实,和千寻的话相吻合。 即便吉朗对个中缘由仍毫无头绪。 “千寻啊,待会儿我会给你一张有关换药跟纱布的说明,接下来就暂时麻烦你了。还有吉香,你已经可以下床啰,以后下楼梯千万要小心。” “真的很……谢谢你。” 吉朗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开口道谢,松尾医师微微地笑了一下,在吉朗手中不知塞了些什么。对于那轻小的触感,吉朗一点也不觉得讶异。 (果然……就算变成女的,松尾医师还是松尾医师。) 吉朗记忆中的松尾医师,向来都会偷偷地塞糖给来看病的孩子。她对低着头的吉朗挥挥手,随着春生走出房间。 “你认识松尾医师?” 应着千寻的声音,吉朗点了点头。 “只不过,我认识的他是个男的。” “啊,这么说来吉香是在这个镇上长大的啰?” “吉香……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吉香啊?” “市川吉香——大吉的吉,香味的香,这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正确来说,是这个身体主人的名字。” 吉朗跟吉香,差别只有最后一个字。理所当然地,女生的名字比起吉朗来得自然,而且现在还有着E罩杯身材,要自称吉朗也很难为情。 尽管如此,自己的意识中毫无身为女性的自觉,即使回溯过去的记忆,也不见其中曾有身为吉香的痕迹。 “那个……‘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啊?” “你有听过多次元宇宙吗?” “多次……?” “有另一个十分相似的世界紧邻着自己的世界,并无限延伸连锁的一种理论。也有人称作平行世界,常在科幻电影等等的地方被引用。” 以前,吉朗有读过类似的漫画。 那是关于一个少年,因某个缘故穿透了世界与世界间的界线,在神奇世界里旅行的故事。他对自己身处何地一无所知,不管是历史、文化还是生活,都与他生长的世界截然不同。 然而,那个奇妙世界的居民却知道他的名字,还很熟识地跟他交谈。不断旅行的他,得知有另一个少年不仅和他同名,外表也一模一样。虽然主角想寻找他的下落,但其实那名少年,在一开始就和他对换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直到故事落幕,两人都不曾相遇。 而他,是这样称呼这个奇妙世界的。 “平行……世界……” “没错。要你立刻接受可能还有点困难,不过现在你只要把这个词,放在脑中的一个小角落就好。这段期间就算你不喜欢也会慢慢理解的,就像我一样。” “我……啊!” 能够如此说明,要不就是在瞎扯,要不就是体验过吉朗现在处境的过来人吧。而且就算要瞎扯,也不可能把吉朗的胸部弄成E罩杯,让晴生与松尾医师扮成女人,因此怎么看都该是后者。 “那千寻你也是……?” “我只是把原为千万的千跟宽广的广的汉字改成千寻,发音没变,自然也不容易混乱,胸部也不像你那样‘出众’。” 吉朗下意识地望向千寻的胸部,果然相当“收敛”。直至千寻注意到他的视线,把胸部遮了起来,吉朗才赶紧把视线别开。 “请别乱看。” “不、不好意思!” 吉朗反射性地道歉,而千寻的语气依然没什么抑扬顿挫,还是一样地面无表情,但眼中却带着点恶作剧的神情。 “我现在就连刚才那样女性化的动作都已经很习惯了。” “……习惯了?” “三年了。” “三——” “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吧,不过我好一阵子没去上过课了。” “三三三三三年……!?” 吉朗才刚冷静下来的思考回路,又开始高速运转。 平行世界什么的,无关紧要。 就算被交换的只有内心而不是本尊,也无关紧要;虽不是很详尽,但是E罩杯还有吉香这个名字也说明过了,所以同样无关紧要。 但是三年这个数字,非同小可。 (三年……也就是说真的回不去了!?) 这么说来,那套漫画的结局也是,两人都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而不停地漂泊,就像是走到了某种坏结局。 (难道我这一生都要以一个E罩杯女孩的身分过日子了吗……!?不行!绝对不行!) 打一开始,吉朗就是为了告知麻琴她即将面临的危机,才会来到他跌落的那段石阶。 在电玩中心里,贵史和胖子之间的骇人对话,只有吉朗一人知情。同时,也只有吉朗能救得了麻琴,但现在竟然从找寻麻琴的住所,变成得找寻麻琴所在的世界。 ——无论如何。 (绝对不能放弃。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小麻。) “真的没有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吗!?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非得处理不可……而且最要紧的是——这牵扯到一个女孩的人生啊!” 也许,就在吉朗在这里昏睡的期间,贵史的魔爪早已扑向麻琴。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更是焦虑难耐。 吉朗掀开被子的手隐隐作痛,但他仍咬紧牙关跳下床。当赤裸的双脚接触到木板地时,因这股冰冷而下意识低头的吉朗,就这样再次与他的E罩杯打照面。 “就算那件事非常紧急,以你这副德行在宅邸里乱跑也不是办法。” “也、也对……” 瞥见自己胸部这档事让吉朗稍微冷静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虽然不知这儿是哪儿,但明显是个陌生的地方,就这样像只无头苍蝇似地乱闯是很不智的行为。 深呼吸后,吉朗重新检视自己的身体。原来身上穿的不是一般的两截式睡衣而是连身睡袍,难怪脚边凉飕飕的。睡袍下摆直达足踝,质地轻薄,实在不足以遮身蔽体。 “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借我衣服呢……?” 吉朗话还没说完,千寻早已打开位于房间角落的衣柜。柜子的深色木纹与茶几、椅子以及床铺相同,并无赘饰,质朴且典雅。 千寻取出里头的一套服装,挂在门边的壁钩上。随后她小小地“啊”了一声,又回到衣橱边去,然而墙上挂着的那套服装,早已夺去吉朗的目光。 靛青色连身裙套着洁白围裙,而露出口袋的滚边,应当是属于头饰的一部分。这套衣服与千寻和春生的女仆装款式相同,只有颜色上的差异。 (……女、女仆装……!啊现在是怎样!?) 纵然吉朗很喜欢女仆装和女校制服,却从没想过要穿上它们。即使身高稍低于平均值,吉朗总归是堂堂男儿身,长相也不是穿女装的料。 不过,他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女生,而且还是E罩杯。 (慢着……不、老实说好想穿穿看啊……!可是……!) 在家里穿还好,要穿出门的话还真有点挣扎。真希望换一套较为普通的外出服装。 “那个,除了这种的之外,能不能借我一套比较能穿出去的衣服啊?”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只是,不管是哪件都得先把这个穿上。” 千寻指着床上的一团白布块,那似乎就是她刚才回衣橱取出的东西。 虽同为白色,质地却与围裙与头饰有所不同,作工如同蕾丝般纤细。是女仆装的配件吗?不过除了刚刚那两种之外,实在想不透女仆装还有什么不可或缺的配件。 (啊……会是吊袜带吗……?不对,那也不是必需品,过膝长袜或是裤袜还比较合适。) 吉朗一脸狐疑地提起它。左右各一的半球体布料相连在一起,两端还有细绳般的构造。 (这个难道该不会莫非就是、就是……) “以吉香的胸围来说不可能NO BRA吧。” “NO……!” “BRA。就是没穿内衣的意思。” “这个我知道啦!不不不不过,我的话……!” 和他犹疑的语气完全相反,吉朗两眼焦点被内衣吸了过去。这种似乎极受时下年轻女孩们欢迎,由蕾丝与缎带相缀而成的纯白内衣,看起来这么轻柔,居然容得下那对傲人双峰。 (在这里,把那对E罩杯的……不过现在是我自己的胸部……也就是说这是我的内衣,而我正在对自己的内衣感到亢奋——我到底在说些什么鬼啊!) 这时,房门被粗暴地敲响,吉朗与千寻两人面面相觑。不待两人反应,便有个人迳自开门冲了进来。站在房门与床铺正中间的吉朗与那人撞个正着,并顺势被压倒在床上。 “啊!” “哇啊!” 胸部被挤压变形的感觉直逼而来——而压下来的那个人胸部并无隆起,应该是个男性。现在,吉朗正被男性压着。 (插图033) “呃、可不可以……” “抱、抱歉。我太急了……会痛吗,吉香?” 才刚听见他的声音,吉朗竟心头一怔。虽然自己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不过听见他称呼吉香这名字的时候,全身却微微发颤,心脏不听使唤地急速鼓动起来。 (……我、我是怎么了啊……?) 虽然不至于令人不快,但也静不下心来。难不成变成女生以后,被男人碰触到就会有这种反应? 男子从被陌生的情绪笼罩的吉朗身上爬起,他忧心忡忡的脸虽然还带点稚气,却是个年龄与吉朗相仿的挺拔男子。 (不会……吧……?) 这回心跳则是与吉朗的情绪相呼应,再一次地加速。吉朗并不认识这样的男性,但这位陌生男子的长相,与吉朗认识的某个人物极为神似。 这个男子,和那张在梦里出现过千百回的脸孔、在此刻最想见上一面的人物,极为神似。 “小……” 男子的手绕到吉朗背后,温柔地抱起他,好像在确认似地抚摸着吉朗的脸颊,接着安心地吐了口气。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准备开口的同时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立刻闭上嘴。吉朗随着他的眼神看去,才发现千寻就站在身边。 “有什么吩咐吗?真琴少爷。” “麻琴……少爷……”(注:麻琴和真琴发音同为MAKOTO。〉 (果然没错……只是……) 由于麻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性,所以这个男性想必就是这个世界的麻琴。就像松尾医师的情形一样,原本在吉朗世界存在的人物,在此则会以相反性别的姿态出现。 真琴瞥了千寻一眼,摇摇头说: “没事。只不过听说松尾医师来看诊了,所以过来看看。” 他的口气冷硬,与适才面对吉朗时有如天壤之别。不过千寻并不以为意,轻轻回了个礼,将手上的洋装挂回衣橱里。 “千寻你在做什么?” “吉香说她想下床,所以我准备拿衣服给她穿上。” “已经……能下床了吗?” 真琴的视线转向吉朗,寻求着她的回答。可是吉朗却因为另外这个麻琴的出现,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目光向着千寻游移不定,希望得到她的协助。但这时真琴的脸色却变得更加凝重。 “主人在问你话的时候,立刻确切地回答不是基本礼貌吗?最重要的,外出差使途中竟然伤成那样,代表你平时实在太散漫了,知不知道!” 真琴瞪大双眼,以严厉的口吻斥责吉朗。那么刚才那卸下心头重担似的表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前后态度也差太多了吧? (怎么了……?小麻是这种个性的人吗?) 真要说的话,刚开始的语气比较接近吉朗记忆中的麻琴。会是男女之间的差别吗?不过松尾医师无论是男是女都没什么出入。 除此之外,究竟他为什么会采取如此高压的态度呢—— (奇怪?刚刚,他说……主人……?) 自称主人的男子。 壁上挂着的女仆装。 这两者之间能导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跟小麻在这个世界难道是女仆跟主人的关系吗!!) 变成了所憧憬的E罩杯波霸与女仆,已经相当具有冲击性了,更糟糕的是,麻琴竟然还是自己的主人! (难不成我已经魂归九泉,而这里是伪装成天国的地狱,现在就像是陷入某种类似惩罚游戏的状态一样,一切都只是幻觉吗!?快告诉我这全都只是幻觉啊!神啊!这样搞我也太过分了吧!) 把自己梦寐以求的事物全都摆在眼前,再让你眼睁睁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落空,心机好重的神啊。 “吉香?” “吉香,还不快回真琴少爷的话?” 千寻悄悄地贴近错愕中的吉朗,并轻轻戳他的背。 (不管希不希望,我现在是女仆吉香……吧?) 这凝重的表情和平时温柔婉约的麻琴大相迳庭。吉朗像千寻刚刚那样,低着头说: “是的……我没事,伤势一点都不重。” 由于不清楚吉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他只得毕恭毕敬地审慎回答。 真琴见吉香那唯唯诺诺的答法,不禁眉头一皱,淡淡地挤出“这样啊”三个字。接着便转过身去,手搭在房间门把上,回过头瞄着吉朗的手说道: “你打算拿那个拿到什么时候?” 千寻说道,并从吉朗的手中将内衣提起。 “从怎么穿这个开始。” “咦……!?” “来,把钮扣解开。” 如同被步步逼近的千寻压倒似地,吉朗一屁股瘫坐在床上。纵然脑中曾闪过将自己全盘托付给千寻的危险性,不过眼前能倚靠的也只有他了。 谁叫目前的吉朗连区区一件内衣都不会穿啊! 吉朗吞了口口水,双手移往睡袍的钮扣。 三 不合格的女仆与未婚妻 佐仓家的早晨,从上午五点开始。 佐仓家的佣人们,正聚集在位于一字形宅邸正中央的大厅里,进行晨间会议。 “本日,预定来访的客人有三位——” 在吉朗面前滔滔不绝地宣读今日预定行程的,是管家兼司机东金善一先生。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丝与须鬓虽有些斑白,但实际上不过才四十五岁。他的体型细瘦、语调柔缓、个性沉稳,佣人们都很喜欢他。 正竖耳聆听东金报告的并不只吉朗。吉朗左手边有千寻,右手边则是昨天来到房里那位深绿色女仆装的少女柏春生。而春生的另一侧则站着一位身穿深红色女仆装的金发少女。 (她就是由纪乃……嗯,成田由纪乃,她真的有二十岁吗……) 先不论年纪,那拥有如艺术品般美貌,令人怀疑是否真为人类的少女——哦不,应该说是女性。虽然听千寻介绍过,没想到还真的像是个等身大的洋娃娃。 由纪乃另一侧那位身材丰腴,与东金同样岁数的山武八千代女士,身上穿的不是女仆装,而是黑色便裤罩上白色长围裙。从真琴的父执辈时代起就在馆中掌厨的她,正和东金先生确认今天的菜单。 管家与厨师,以及四名女仆合计共六人,就是佐仓家所有的佣人了。 时间点虽非完全契合,但真琴的双亲也在大约半年前意外身亡。而前前代当家,真琴的祖父秀唐老爷虽仍在世,但也在儿子和媳妇的骤逝之下过度悲恸而倒卧病塌,目前在山中的某座别墅里静养。 换句话说,目前这个家中姓佐仓的只有真琴一人。一位主人由六名佣人服侍,虽然乍看之下多了点,然而佣人们的工作并不只有侍奉其主而已。 吉朗直盯着挑高的大厅天花板瞧,光是这大厅的大小就足以举办小型宴会了。听千寻说,这栋房子包括阁楼与储藏室,总房间数超过二十,是座相当大的豪宅。 (与其说是个家,不如说是城堡还比较妥当吧?真不愧是个公爵。) 这个世界的言语和风俗习惯,都和吉朗的世界大同小异,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里还维持着贵族制度,身分血统在这里是至高无上不容挑战的。佐仓家贵为公爵,自然拥有与其身分相衬的宅邸。 而六名佣人在如此巨大的宅邸里——若不赶在清晨五点开始打理一切,的确难以应付。 清晨五点,平时吉朗应该睡死到拿锅子在耳边乱敲都醒不过来,更何况他昨晚还熬夜向千寻学习有关这府邸以及吉香的一切林林总总、衣服的穿法,甚至——应该说是不得已,就连如厕和入浴都实习过一遍,睡眠时间保证不足。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没设闹钟也能在凌晨四点准时清醒。就算想赖床,睡意也已经完全消散,连个呵欠也打不出来。看来吉香的身体早就习惯在这个时间起床了。 “接下来,为了下周的茶会作准备,也该开始着手整理庭园了——” 尽管毫无睡意,东金的说明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在吉朗的脑袋瓜里留下一点痕迹。虽然明白现在要是不好好记住,待会儿说不定会出什么纰漏,但吉朗就是无法集中精神。 (可恶……虽然不会很痛苦,不过好闷啊……!) 吉朗下垂的双手挟着胸部不停扭动着。 千寻说,如果内衣穿法正确,就会像男用内裤一样没什么感觉。但实际上胸部被轻柔地包覆着,而胸部下围及肩膀却被细绳般的物体给紧紧束缚住,两者之间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仿佛胸口正在呐喊着:“这里面有E罩杯的内衣喔——!”虽然明知这不可能,但吉朗总觉得大家的视线都往自己的胸部集中似的。 (千广胸部很小,大概不会有这种困扰吧。) 吉朗对着被内衣托高集中而更显巨大的胸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就已经很重了,居然还得穿这么闷的东西。要投胎成女生的话绝对要贫乳,巨乳只能纯欣赏而已……) 而身上的女仆装,看起来和穿起来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 确实,第一次穿时就好像角色扮演似地相当兴奋。虽然背后的拉链很难拉上,不过连身裙的曲线与滚边围裙都适逢吉朗所好,就连本来被他轻视的吊袜带,实际摆在眼前也还是颇令人脸红心跳。 但是才穿了不到一小时,吉朗就开始觉得下盘空空的感觉让人不太放心。气流在两腿之前咻——咻——地来回钻动,很没有安全感。就连与其他女仆相比长度尚称标准的裙子,自己穿起来也明显觉得不足,总觉得才动一下身子,吊袜带就会走光。 这吊袜带也比想像中棘手。这条跟连身裙同色,将厚丝袜固定在大腿中段的吊袜带,揉成一团后也只不过是掌心大小的蕾丝球。本来吉朗还不以为意,但由于他从未在大腿上挟系过任何物品,总是觉得痒痒的令人心神不宁。 (女生可以穿这个过一整天,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真的能演好吉香的角色吗……?) 就算再也穿不到女仆装也无所谓,得尽快找出回去的方法才行。吉朗在心中发誓。 “吉香。” 耳边的低语让吉朗回过神来,连忙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千寻朝东金所在使了个眼色。然而,思绪被身上的种种不适左右着的吉朗,对晨会的进度一无所知,眼神在东金与千寻之间慌忙地游移不定。 “呃、那个……这个……” “……吉香你还好吧?不必勉强自己回来工作,再休息个一两天也不要紧哦。” “啊、不用。我……没问题。只是不小心发呆了……非常抱歉。” “那我们就再确认一次。下午的会谈选在书房举行,所以希望能在中午前把扫除工作告一段落,要连昨天的分一起加油哦。” “是。” 到底要会谈什么,或是会在书房以外的地方开会吗等等,还有一堆问题想问个明白,只不过,可不能找东金问这种事。 (等等跟千广确认一下好了。) 一笔一划地在脑中笔记确实记录后,吉朗对东金点了点头。 “那么,各位今天也要加油。” 东金斯文的微笑替会议画下了句点,佣人们也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虽然吉朗不得不照着东金的吩咐打扫书房,却不知道最重要的书房位置。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个大厅的所在位置,还有女仆们的卧房排在西翼一楼最里面而已。 (要先跟千广……) “吉香啊,你真的没事吧?” “咦!?” 身后这冷不防的一唤,让吉朗不禁叫出声来。转头一看,原来是春生,不过她的手上却多了水桶与拖把,看来是刚拿了扫除用具过来的。 “抱歉,吓到你啦?看你刚才好像也在发呆的样子,还好吧?” “嗯、嗯。大概是……睡了一整天,身体有点不适应。” “只是这样?真的不要太勉强哦。” 春生一脸放不下心地朝玄关门口走去。 辫子配上眼镜,而且还是个女孩,与吉朗所知的晴生还是有点差距。只不过看似没注意实际上却处处关心,这内在的部分跟晴生还挺接近的。 “吉香,到书房之前先来帮我一下。” “咦?啊、是!” 千寻直往与女仆房相反侧的东翼走去。吉朗生硬地与春生相互挥别之后,也小跑步地追上千寻。 没想到才跑个几步,身体竟开始不自主地倾斜。 “……哇啊!” 虽然吉朗想找个东西撑住,但宽敞的走廊让他什么也构不到,就这样蹒跚地往前跌了个五体投地,胸部也被自己的身体挤扁。 “好痛哦……” “吉香?” 千寻回头搀起吉朗,但吉朗却又往后方倒下。他连忙把身子前倾,却又差点跌跤。 “你在干么啊?” “都是E罩杯害的……” “E罩杯?” “……害我抓不到重心啦!平常走路还好,可是跑步或是突然改变动作就觉得胸部好重好重,重心变得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挺直身体的吉朗把胸部托起,掌中沉甸甸的。 “啊,原来如此。和男性相较,女性身体重心的确不一样,还不习惯的话应该很容易出问题。” “只要习惯了就没问题了吗?” “大概吧。很可惜,我的重心并不会剧烈移动。” “……这样哦。” 没想到自己会有憎恨巨乳的一天,还真是作梦也没想过。 吉朗盯着千寻那形式上还算隆起的胸部,哀怨地叹了口气。 千寻再次往东翼走去,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 “我从刚才就有点在意了,那个喀喀喀的声音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喀喀喀的……?” “而且还跟你的步调一致的样子。” “咦……?不是这种鞋子本来就会这样了吗?” 打从一大早便是如此,似乎有什么硬物附在皮鞋底上,一踏到地板就会发出声响。吉朗从内侧把左脚翻起来往鞋底一看,上头有个物体反射着光线。 “有东西黏在上面耶……?” “……这种时候,把脚往后举起比较适当。你裙底完全走光了呢。” “哇啊!” 吉朗赶紧重整裙摆,将左脚向后抬起。接着千寻蹲下,将皮鞋从吉朗脚上取下并反转过来,一个金色圆点在全黑的鞋底发出朦胧的光晕。 “……图钉?” 吉朗从千寻手中接过皮鞋,将圆点取下来看,果然是颗图钉。他把鞋穿回去并踏了踏地板。虽然出现轻轻的哒哒声,但喀喀声已不复闻。 “是这个发出声音的啊……是在哪儿踩到的呢,房间吗?” “我想吉香的房间大概没有图钉吧。” “会不会是昨天之前踩到的呢?” “这里又不是学校,也不是那种会在墙上贴海报的地方。” 千寻盯着吉朗手上的图钉打量许久,突然将它塞进围裙上的口袋,然后向左拐了个弯继续前进。 “千广……?” “书房是从刚刚那边往右走到底,不过要先来这房间拿必要的扫除用具。” 吉朗听千寻这么说,脑中浮现了学校的扫除用具柜的画面,但没想到门后竟然是间普通的起居室,宽敞度甚至媲美女仆卧房。只是家具全都罩上白布往墙边靠拢,门边还堆了三口大木箱,里头的扫帚、拖把、水桶或抹布等扫除用具,全都井然有序地摆放着。 “这储藏室比我房间还大啊……” “好像是人数减少了,所以挑一间日照最差的来充当储藏室。来,吉香的用具柜在这里。” “吉香的……你是说每个女仆们有各自的专用工具吗?” “也不是。你负责照顾佐仓家主人——真琴少爷的生活起居,所以你的工具也是真琴少爷专用的。” “啊啊,原来如此……” 佐仓家女仆身上的服装虽然基本上款式相同,但依工作项目的不同,连身裙的颜色也有所分别。 服装分色,在仅有四名女仆的佐仓家究竟有无意义是个谜。女仆长馆山千寻是黑色,负责庭院洒扫与洗衣的柏春生则是深绿,烹饪助理兼会客接待的成田由纪乃一身深红,负责打理当家起居的吉香,也就是吉朗,则是深靛色。 然而两人之间不单是主人与女仆,离主人身边最近,却又对这关系感到最遥不可及的,恐怕就是吉朗目前所处的位置了。 (如果换成小麻我应该会很高兴……不、可能会有哪里怪怪的。) 同样身为真琴青梅竹马的吉香又会怎么想呢? “总而言之,拿这些去书房应该就够了,水在那边的洗手台打就好。” 吉朗将水桶打满水,从千寻手上接过为他准备好的扫除用具,却注意到这些东西竟没想像中的重。对于外型娇小,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以女仆身份劳动的吉香来说,或许不算是什么负担吧。 “打扫完毕之后要先把用具清干净再摆回这里,抹布就放到洗衣间去。” “是……那个……” “怎么啦?” “打扫是要怎样打扫呢?” “…………” 千寻那湛蓝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吉朗,让他不禁抽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里,发色和瞳孔颜色与人种无关,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吉香与春生还算属于吉朗认知中日本人范畴内的平凡色调,不过千寻的水蓝发色与苍蓝瞳孔,却给人有如完美无缺的人造人般的冰冷印象,再加上冷淡的口吻与鲜少变化的表情,现在的吉朗看起来就有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 良久,千寻轻轻一声“啊”打破了沉默。 “高中男生顶多只做过值日生这样的打扫工作吧,何况你也不是一个人住。” 平淡的声音里不见任何怒气或讶异。千寻见吉朗松了口气的样子,眉间抹上一层疑惑。 “啊,没什么啦。我只是怕你生气而已。” “不知为何我好像常被这样说,不过生气我并不拿手,太麻烦了。” “麻烦?” “那种没营养的情绪,要是没有气魄跟毅力是办不到的,而我刚好两种都没有。” 千寻边说边催促吉朗回到走廊上。 仔细想想,昨晚牺牲睡眠时间指导自己的千寻不像是个会见死不救,或是恣意发怒的人,也许还属于相当亲切的那种人。 三年前,千寻也跟现在的吉朗有同样遭遇,而且当时恐怕没有像现在的千寻那样的前辈为他指点迷津。 要是没有来自相同世界的千寻。 (应该会陷入慌乱瞎闯一通吧。) 为了找寻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佐仓麻琴。 “大约从这里开始就是你的负责范围。左侧是真琴少爷的房间,穿过里面的门可以到少爷的寝室去,书房则在它的对面。” “啊、是……!” 吉朗才打算迈开步伐追上走在前头的千寻,这时—— “啊!” 千寻悄然折回,撑住吉朗因不稳而前倾的身体。 “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要跑步比较好。” “……我不会再跑了。” “还有,在这条走廊上请尽量保持安静,真琴少爷还在休息呢。” 吉朗默默地点点头,跟在千寻身后亦步亦趋。 储藏室旁是一道阶梯,上头有扇对开式的房门。真琴的房间格局为两房相连,而这扇对外的门,外观和吉香等人的女仆房全然不同,颜色是黑巧克力般深沉的茶色,上头还镶有华美的雕饰。这宅邸的主人,就歇息在位于整栋建筑的东南角,最早沐浴在朝阳下的房间里。 而对面的书房,门板比主卧室的小了一整圈。千寻打开门,要吉朗进去。 “这就是……书房……?” 门的正对面是一整面墙的豪华书柜,一本本厚重的藏书在玻璃门后安稳整齐地排列着。书柜前方有张书桌,更前面则放着沙发与大型茶几等等会客用的基本家具。 这里的的确确是间书房,但无论书柜还是桌子,都比吉朗想像中豪华数十倍,而且…… “比我房间还大……” “请不要再拿你房间当判断标准了,因为这里没有一间房比你房间还要小。” “…………” 千寻一边将窗帘拉起并用两旁的绳状物将之束上,一边有条不紊地向吉朗说明书房里的摆设、打扫的顺序,以及吉香的日程表等等。吉朗认真地覆诵着千寻的说明,并紧紧握住手上的拖把。 “就如你所见,这宅邸相当广大,也就是说一天下来,你我碰面的机会不多。” “咦……可是……” “由于在这里的我身为女仆长,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先给你个建议:谨言。少说话才不容易露出马脚,知道吗?” “是……” 千寻的嘴角微微上扬。 “不用一脸担心害怕的样子。先暂时用你的伤当藉口蒙混过去,赶快习惯这里的一切。” 老实说,就算吉朗不想习惯当一个女仆,也无路可走了。 “……我会努力的。” 千寻轻轻地点点头,接着走出书房。 “那接下来……” 一人独处时,吉朗内心的不安便急速涌上。 无论是做好女仆的工作,还是在熟识吉香的人们面前扮演好吉香,怎么想都不是自己所能办得到的。 “不过……还是只能硬干了吗……” 就算照着千寻的指示逐项确实打理,也得花上三十分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东想西了。 “呃……先扫再拖,擦完窗户擦桌子……” 吉朗用手指一项一项地确认之后,便开始打扫书房。 连自己房间都没认真打扫过的吉朗,对自己是否能够独力清洁这宽广的房间感到十分不安。但实际着手后才发现作业流程极为单纯,想弄错也难。 “虽然很单纯……不过还蛮费事的。” 用抹布随便擦一下,拿拖把从一端一口气拖到另一端,这种值日生式的简易扫除法是行不通的。 得先用掸子清理书桌与茶几,再用抹布湿干交替擦过一遍;地板要先扫过,接着用水沾湿拖把拖过后,再以干抹布整个擦过;沙发要用柔软的布擦拭干净,再上一层皮蜡并抛打出光泽。每样至少都要两道以上的手续。 换作是吉香本尊的话也许早就大功告成,然而新上任的吉朗可悲地死命遵守千寻吩咐,按照顺序一项项确实完工,因此效率总是无法提高。 “这个嘛……书桌擦过两次了,地板也0K,啊、还有窗户。” 透过墙上的大窗户,庭院风景一览无遗。稍远处有个身着深绿色洋装的女仆,在草皮上辛勤地打扫着。 “是晴……春生吗?” 要突然把叫惯的晴生改成春生,实在是有那么点不适应。虽然她不可能听见吉朗的低语,却突然抬起头,向吉朗大大地挥起手来,连她那两条辫子也随之左右摇摆。 “该不会她们两个,也跟我那边一样都是好朋友吧?” 吉朗手握抹布挥手回应,但春生的手依然挥个不停。还放下手中的扫帚,两手在头上交叉挥舞着。 “还真有精神啊。” 吉朗如此苦笑着,再次挥手回应,然而春生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吉朗错愕地继续挥手,不料春生的动作突然暂停,僵在原地。 “…………?” “你该不会还在擦窗户吧?” 本应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却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吉朗不禁心头一懔。 (这个感觉……) 吉朗不假思索地回头,发现有位男性站在身后。那比吉朗高出半颗头的脸庞,正面对着春生的方向。纵然他一脸不悦,那俊俏的外貌却丝毫不损,反而还增添几分帅气。 吉朗的心脏再一次怦然跃动。昨天见面时,胸口也是如此地鼓噪不安。 “真……真真真琴少爷……!!这个……早——” “现在都什么时间了你还在擦窗户啊?你没到我房间来又是为什么?” “房间……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关键字唤醒了吉朗的记忆。 “六点半,要去招呼真琴少爷起床。” “一旦少爷出了房门,要赶快换下床单搬到洗衣室去,替换用的床单都摆在对面的床组室里。” “七点半少爷会在书房开始办公,要送上咖啡,厨房会先帮你准备好。” 千寻流水般的声音在吉朗脑中高速播放着。他不安地看向壁钟,上头指着七点三十五分。 “千万要遵守时间,少爷他可是对这方面特别注重的。” 千寻的忠告在半空中碎裂消散。 (糗大了……!!) 应该得在一个小时内完成,或许说一个小时就绰绰有余的工作,竟然用了超过两个小时。看来吉朗太专注于达成每一项吩咐,以致忘了注意时间。 真琴将视线从中庭里的春生移到吉朗身上时,吉朗的心脏又再次鼓动起来。 “那个……这个……” “身体没完全恢复的话先休息一阵子也关系。” “不是的,我……” 反射性地回答后,才发现真琴刚说的话正是他唯一能用的藉口。把自己退路封死的吉朗,开始绞尽脑汁地从昨晚千寻传授的馆内必备知识,寻找应付这种场面该用的词句。 “吉香?” “呃、那个、是的……这个……” “你真的没事吗?” “是、那个……啊!非常抱歉!” (就是这个……!) 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这句。总之先道歉,再想办法开溜。 “不是那个意思,是真的想休息也没——” “真的非常抱歉!我这就去准备咖啡!” 吉朗大大地鞠了个躬,拔腿就往门口冲,完全忘了脚边那摆了十五分钟的水桶存在。 “啊……!!” 小腿传来一阵既冰冷又坚硬的触感,身体则浮在半空中。水桶里的水在才刚擦拭干净的地上流泄开来。 (要重擦了……不过在那之前会先栽进水里……!) 吉朗眼前浮现自己跌进满地污水的画面,不禁闭上双眼,然而那瞬间却迟迟没到来。相反地,脸上传来轻柔洁净的布料触感。 “……奇怪?” “你没事吧?吉香!!” “真琴、少爷……?” 那张吉朗才刚想避开的脸,此刻却近在咫尺。快速跳动的心脏上头却有些苦闷,有某样东西被压扁的感觉。 (E罩杯……被压扁了!) 吉朗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真琴一把抱住,冲力之大使得两人抱成一团。被两人夹在中间的E罩杯,正以自己的弹力强调其存在。 (与其说是难过还不如说是丢脸……) “对、对不起……!” 吉朗连忙退开,一边顾虑着摇晃的胸部一边重整姿势。在如此失态与胸部被挤压之下,他的两颊羞得通红。若是真正的吉香在此目睹一切,肯定会被她毫不留情地修理一顿吧。 “你今天不用做事了,快去休息。” “…………” 只要说声是,就能逃离眼前的紧张和不安,但头怎么样就是点不下去。 (换作是吉香的话一定不会逃走的吧……虽然她以前应该没这么难堪过。) 吉朗明确地摇头,并低下头说: “真是非常抱歉,我立刻收拾干净。” 也不等真琴回应,吉朗迳自擦起地板来。真琴伫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吉朗好一会儿,才绕到书桌边坐了下来。 书房内交杂着抹布与拖把的水声,与真琴整理书籍时发出的翻页声。两人间几乎没有对话,吉朗明明在弥补自己的失败,却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令人不自在的气氛。 (这就是所谓的“主人与女仆吗”?) 尽管就在身边,但两人关系并不对等,自然不会特意开口交谈。虽然有些孤单,但这样对现在的吉朗来说却是再好也不过了。收拾烂摊子还得听主人在一旁数落,肯定会很沮丧。 好不容易把水清理完毕的吉朗,偷瞄了真琴一眼。真琴似乎正埋首于手边的工作,对站起身来的吉朗看也不看一眼。 “久等了,我这就为您准备咖啡。” “不用了。我还要整理这些文件,让我独处一下。” “是。” 真琴被文件堆掩住,脸上作何表情不得而知,也许气还没消也说不定。吉朗静静地收拾好扫除用具,离开了这间待了两个半小时的书房。 “一开始就这样,以后要怎么办啊……∟ 吉朗垂头丧气地走回储藏室,按照千寻的嘱咐,将用具一件件清洁干净并归回原位。仔细一看,拖把的柄上有着岁月所留下的琥珀色痕迹,想必是经年累月使用下来的结果。然而,像学校那种被拿来打曲棍球的拖把所常见的歪曲或是破损,在这支拖把上全都见不到,这都得归功于使用者——吉香平目的谨慎使用及清理。 细心清理过的工具、彻底打磨过的地板,以及准时确实地完成手上的工作——全都是吉香努力的成果。 倘若吉香体内的吉朗疏于清理工具而造成损坏,怠于打扫而让地板有所脏污,把工作搞砸失去他人的信任…… “失败的不是我,而是吉香啊……” 直到发现回去的方法之前,还得借用吉香的身体——想是这么想,只不过吉朗从未认真思考过,借用他人的身体到底要负起多大的责任。 “好好地干,好好地……振作起来吧。” 吉朗打起精神踏出储藏室,准备前往主人的寝室,却发现春生朝这里小跑步过来。而她也注意到吉朗的身影,在走廊上停下脚步招了招手。 “…………?” 吉朗应着春生的招呼来到她身边。春生抬头望着吉朗说: “吉香,你刚刚没怎样吧?” “咦?怎么了吗?” “我从中庭看到真琴少爷走进书房才跟你打暗号的,可是你都没发现。” “啊……原来你是在打暗号啊……” 双手在头上交叉其实是打叉的意思,而吉朗却浑然不觉,也难怪那时春生会焦急地挥个不停了。 “吓了我一大跳呢!都几点了你还在书房里,怎么了吗?” “这个嘛……大概是睡了一整天,身体变得怪怪的……” “吉香你平常太操劳了,休息个一整天也许对你比较有帮助。你还没吃过饭吧?八千代阿姨特地帮你留下来了。” 春生话一说完就牵起吉朗的手往餐厅走去。面对这突然滑进手中的柔嫩触感,吉朗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手、手牵在一起了,还那么自然……!) 这打从幼稚园以来就未曾有过的感受,让吉朗不由得感动了起来。但眼角余光里那对晃荡的巨乳,仿佛正提醒吉朗他身为女性的事实,女孩子之间牵个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像……有点吃亏。” “你说什么?” “没、没事!” 回过头来的春生微笑,眼睛也眯了起来。眼镜下的赭色双眸虽与晴生相异,但表情却十分相似。 “这样啊……我想你也应该没问题吧,看来不是只有惹人生气的样子。” “……咦?” “我都看到啰。吉香啊,你刚刚跟真琴少爷抱在一起对不对?” “抱……!” “你终于说出口了吗?” “终于、终于说什么啊……!?” 非说不可的话,目前只想得到一句,想当然耳,就是“其实我不是吉香”这句话,但这件事春生她不可能知情。 “还问咧……当然是爱的告白啊!很热情的告白!” “爱爱爱爱爱爱爱的告白!?才、才没有,那种话我才没说过呢!” 对麻琴都没表示过,怎么可能会对真琴做出爱的告白呢? (……不对,我现在是吉香。) 吉朗想起那几次不自然地怦然心动的时候。 叫我名字的时候、和我说话的时候、抱住我的时候——胸中总会一阵悸动。吉香的躯体与吉朗的意识不同,对真琴的一切有所反应。每当吉朗思念麻琴时所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悸动。 在这个世界的化身,不仅仅是相貌和姓名,就连单恋的对象也相同吗? 这里的春生也和另一边的晴生一样是我的好友,也同样是我的恋爱顾问,先前她在庭院目睹书房中的一切,想必是以为吉香终于对主人表白了。 “真的吗?” “才没有呢,只是我被水桶绊倒,真琴少爷扶了我一把而已。” “什么嘛,只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 “……没什么。快去吃饭吧,你还有工作要做吧?八千代阿姨——我带吉香来了哟!” 门后的厨房果然比吉朗房间还大上许多。八千代从厨房中央那类似调理台的巨大桌面露出半截身子,好像在准备些什么。 “你总算来啦,赶快把摆在那边的早餐吃完吧,过不久客人就要来了。” 八千代用下巴点出早餐的位置。托盘上摆着一人份的餐点,有三明治和沙拉,还有热水瓶般的壶。 吉朗在托盘边的椅子坐下,看八千代和春生都没说话,表示在这里用餐是被允许的。春生抢在吉香前头提起壶把倒了杯咖啡,久违的香气让吉朗安下心来。这时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小小的声响,吉朗不好意思地抬头望着春生,但春生不以为意,转头问八千代: “客人……餐会的客人已经要来了吗?” “才不是呢!是‘出乎意料’的客人哦。” 八千代特意不自然地强调的这几个字,让吉朗一脸疑惑地歪着头,春生却像是接收到这弦外之音似地,嘴巴张得老开。 “真的假的!!不是说接下来两个礼拜以内都不会再来的吗!” “惯例的反复无常嘛……吉香啊,你也别发呆了,赶快吃吧。” 呆呆地看着两人对话的吉朗,连忙将手中的三明治塞进嘴里。本来还以为佣人的伙食会相当粗简,没想到远比便利商店卖的要好吃得多了。 “那由纪乃呢?” “我怎么啦?” 回应春生的成田由纪乃本人正站在厨房门口,这还是吉朗第一次从正面看见她的全貌。纵卷的金发垂于胸前,碧绿的眼眸在完美的化妆之下更增添几分色彩。虽然听说女仆装只有颜色不同,款式全都一样,但她的衣袖跟领子部分却有着精细的蕾丝,在深红色的衬托之下更显艳丽,实在不像一般简朴的女仆装。 而由纪乃的睫毛也有如人造物一般浓密,好像连眨眼时都会眨出声似的。吉朗看得出神,连三明治都忘了吞。 (哇……根本就是活陶瓷娃娃嘛……) 而这陶瓷娃娃似乎注意到那失礼的视线,转头看向厨房角落的吉朗。 “是吉香啊,你在吃早餐吗?” “啊、是的。” 她甜美的嗓音也不输给那犹如画像般的可爱脸孔,更难以想像她竟然比吉朗还要年长。 “话说回来,春生啊,我怎么啦?” “因为有客人要来,所以我想说要赶快告诉由纪乃才行……” “负责会客的我不可能会不知道吧?没问题的。不过,门厅的花瓶边有点水溢了出来,可以去擦一下吗?” “咦!?是、我马上去!” 春生冲出厨房,还不忘向吉朗挥手道别。目送她离开的由纪乃走进厨房,看着八千代手边,满足地点了点头。 “点心都备妥了吧?那么杯子也要先选好……” 由纪乃专注地盯着餐具柜,接着挑出一组茶具,井然有序地陈列在调理台上。乍看之下有如娃娃屋中的家家酒,但她的动作干净俐落,不愧是正牌女仆。 突然间她停下动作。 “吉香,能帮我拿个托盘吗?” 呆望着由纪乃的吉朗被她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眼睛眨了几下,往四周探视。 (啊……是那个吗……!) 在吉朗用餐处正上方有个玻璃门的橱柜,看得见有数个像托盘的东西摆在里头。吉朗拿出最边边的木制托盘,递给由纪乃。 “不对啦!不行不行!那个人来的时候每次都用的那个银盘啦!” 一听见每次两字,吉朗不禁缩了缩脖子。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必挨骂了。 (每次是哪个?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吉朗再次站在柜前看着银盘那一侧,有四个选择。 (看她选杯子选了那么久……应该是比较高级的那个吧。) 回想着由纪乃准备的茶具设计,吉朗拿出一个与其匹配,刻饰最为精美的银盘,战战兢兢地递了出去。 “抱、抱歉……” “真是的,吉香你还真是健忘。” 由纪乃轻轻地瞪了吉香一眼,却没有责备她的意思,看来是猜对了。这才让吉朗放下心中的大石。 (要牢牢记住才是。) 两人负责的范围不同,应该不会被频繁地要求准备托盘才是,不过天有不测风云,总之先记起来有利无弊。 “由纪乃啊,你也该准备出去招呼客人了吧?” 八千代完成了蛋糕上的精巧缀饰,指着墙上的时钟说道。马上就要九点了。 “我这就去。吉香,你先帮我把茶具摆好。” 由纪乃说着,有如在冰上滑行似地微笑离开厨房。 “真受不了,那位大小姐每次来都很折腾人啊。” 八千代一边苦笑一边捶打着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吉朗,只得暧昧地点头陪笑。只见八千代走上前来: “怎么啦?你平常不是都会说‘阿姨,不能说这种话哟’,该不会发烧了吧?刚刚还拿错盘子……” 虽然被平常两字吓了一跳,但吉朗仍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没什么啦!” “你的伤还会不会痛啊?人一少,分担的工作也跟着变重,你不要太勉强哦。” “谢谢……” “好啦,赶快把早餐吃完吧,这边我帮你处理。” 八千代在准备红茶之余,还在银盘摆上点心及茶具。吉朗则接受了她的好意,将手伸向三明治。 (大小姐……所以说客人是女的啰。看来八千代女士对她没什么好感的样子。) 这些新资讯还得跟千寻讨教一番,吉朗的脑中笔记本又添上一笔。 “可是啊……那个大小姐一来这里,每天都会像这样忙个不停啊。” (来这里?每天都这样?不行,完全听不懂!) 关于吉香私人与工作上,以及这宅邸里所有人的事,千寻都作过概略的说明,但对于外界吉朗一点概念也没有。 唯一了解的,大概就只有贵族制度,且获颁爵位的佐仓家并未因此终日游手好闲,还经营了一间名叫佐仓贸易的公司。由于仍在学的真琴不到公司上班,只在书房里办公,因此除了公司之外,来府上谈生意的人也络绎不绝,还可能住上个一两天,国外来的客人甚至会长期借宿于此。看来这巨大的宅邸除一般居住外,必要时还得充当简易旅社。 从八千代的话来推敲,也许那位大小姐会在宅邸里住几天啰?不过大小姐这个称呼似乎与工作上的往来无关。 叮铃铃铃,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吉朗抬头一看,设置于餐具柜旁的铜铃正摇个不停。 (紧急逃生铃……不是吧?) 八千代一听见铃声,不耐地念念有词:“真受不了。” “那孩子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吉香啊,你把茶端过去吧。” “咦?” “你没听到吗?刚刚应该是会客室在叫人吧。” 原来刚刚那个不是逃生铃,而是类似内线的装置。这么说来,书房的书桌边也有个装上按钮的小匣子,有条电线从里头延伸出来,沿着地板、墙壁,一直连到天花板。按下去的话这里的铃不知道会不会响。 (跟家庭餐厅的传唤铃差不多吧。) “会客室……” “拜托……你真的没事吧?听说你有撞到头的样子。” “啊、我没事……只是有时候会突然发呆……” “拿得过去吗?只是隔壁而已应该还好吧?” 看来会客室就在厨房旁边。这条走廊上没有别的门了,不过转个弯就有一扇气派的门,想必就是会客室的出入口。 “没问题,那个,谢谢您的早餐。” 吉朗将早餐托盘交给八千代,手里换上了刚才的银盘。沏满茶的壶、杯盘以及茶点,盛上后虽颇具重量,但在八千代的巧妙排列下,重量平均分散了,因此吉朗要保持平衡并不难。 (跟E罩杯比起来……) 吉朗将银盘架在比胸部稍低的位置,调整好重心,走出厨房。要是在这段路上摔跤,后果可会惨不忍睹。 幸好目的地只是隔壁的会客室,要是换成远在东翼的书房可就头大了。虽然还要小绕一下,但也就那几步路而已。吉香这双身经百战的手,看来与吉朗缺乏运动的双手没什么差别,但在接待工作一连串的出招之下竟然连吭都不吭一声。 吉朗在会客室门前调整呼吸。门后微微传来女性的嬉笑声,其中也夹杂着由纪乃那高尖的独特嗓音。茶也不端地躲在这里跟客人谈笑,架子还真大。 “打扰了。” 吉朗进门前打了个招呼,嬉笑声却应声停止。 约十五坪大的会客室里,摆着一张八人座的环形沙发,还有一组双人桌椅。低着头的吉朗将目光稍稍抬起确认位置,客人坐在沙发上,由纪乃就站在她身边。 “……不是啊……” (……咦?) 随着有别于由纪乃的声音,吉朗抬起头来,正好和坐在沙发上的女性四目相对。 那是从未见过的脸孔,神色中虽带着点不悦,却仍不减她的美貌。身上的连身裙几乎是得回溯到半个世纪前才见得到的古典款式(当然在这个世界可能没什么大不了)。深橘红色连身裙上的蕾丝与滚边用量恰到好处,酝酿出一种出身权贵的大小姐的高级感。 她的金发颜色比由纪乃淡一些,而那绿得发黑,让人联想到陶瓷娃娃的瞳孔,与由纪乃有如人造物般的双眸间唯一的不同,应该只差在眼神让人难耐吧。 她直瞪着吉朗好一会儿,接着向由纪乃使了个眼色。吉朗跟着看过去,只见由纪乃也直盯着自己,并微微低下头。 (插图054) (…………啊!) 女仆直视宾客的面孔是绝对禁止的,基本上甚至连日光相交都不允许。 “非、非常抱——” “由纪乃,请帮我倒杯茶。” 吉朗的道歉被硬生生截断,手上的托盘则被由纪乃夺去。 就在吉朗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时,门被敲响,外头传来真琴的声音。 “让您久等了,茂原小姐。” (咦……!?) 真琴口中的名字,让吉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茂原……难道跟那个茂原贵史有关吗? “讨厌,怎么还这么见外呢?我一直都请您直呼我贵子的不是吗?” (茂原、贵子……跟茂原贵史只差一个字……) 在脑中重播刚才和她对视的画面,的确有几分神似。虽不像贵史那样轻浮,但仍然带着些狡猾的气息。 吉朗佯装对真琴敬礼,抬起头来再次确认贵子的五官。不论发色及瞳孔颜色的话,简直就是贵史的翻版。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茂原竟然也接近小麻……) 吉朗顺势看向真琴的双眼,而那双眼也似乎正看着吉朗,视线交错的瞬间飘移了一下。然而真琴立刻别开视线,往最里面那扇正对庭院的窗子走去,没有要坐上沙发的意思。 只见贵子离开沙发,打算走到窗边的真琴身边去。在她身子凑近的同时真琴闪身回避,这一幕全让吉朗看在眼里。 (看来这边的真琴少爷也对她很感冒啊。) 不过贵史在这个世界的化身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把挽住真琴的胳膊。而真琴虽故作镇静地想抽身,但似乎被贵子紧紧抓住挣脱不了,眉间挤出几条细细的纹路。 (……他好像真的很……困扰的样子……?) 吉朗下了如此判断,做了个深呼吸说道: “真、真琴少爷……” “……什么事?” “您、您刚才——” “……太小声了。茂原小姐,请恕我失陪。” 真琴话一说完便抽开手臂,往吉朗大步走去,脸上表情看来放松不少。 “那么,有什么事吗,吉香?” “这个、呃……啊、先前少爷您还没用过咖啡,我在想需不需要现在为您准备……” 吉朗支支吾吾地把灵光乍现的点子化成口中的字句,真琴虽有些错愕,但也许是发现到了吉朗的意图,轻轻地点头同意: “说得也是,就帮我准备咖啡吧,快去快回。” “是!” 吉朗深深地鞠了个躬,便飞也似地离开会客室。这下就有了再回来的藉口了。 即便如此,茂原贵子和真琴之间究竟有何关联呢? 从她那一身高贵的服饰还有对女仆的态度来看,应该和真琴一样身为贵族,只是看起来不单纯是贵族间的交谊关系。 连由纪乃这区区一位女仆的名字都知道,很可能是这里的常客。 一进到厨房,八千代就对着吉朗笑着说: “今天要来些什么呢?” 吉朗虽然不了解“今天”两字的含意,但还是要了咖啡。没想到八千代挪开她那宽大的身躯,调理台上早已备好一组虹吸式咖啡壶,吸取上来的沸水正一点一滴地被滤成香醇的咖啡。 “你怎么会……” “没什么啦,只是想说从你用的藉囗顺序来看也该轮到咖啡啦。怎么,我没猜错吧?” 八千代哼着歌,开始准备起杯盘来。 藉口的顺序、咖啡——这个藉口所指的,跟吉朗为了从中打岔所用的藉囗是同一种吗? “不过啊,这种藉口在那个大小姐嫁过来之后就会没效了吧,一想到这里就让人难过。” “嫁、过、来……” 吉朗几乎下意识地将手挪到托盘上,同时在脑中反刍着八千代的话。当那三个字经过反覆咀嚼抵达大脑的刹那,吉朗瞪大了双眼。 (嫁过来是指当真琴的太太吗!?难难难难难难难道他在这个世界已经超越跟踪狂的层次,直接跟他签下婚约了吗!?) 啪锵一声,托盘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吉香!你今天的状况真的很不对劲耶?虽然我也知道你很在意少爷要结婚的事……” 八千代拾起地上的托盘,担心地拍拍吉香的肩膀。虽然力道大了点,拍得吉朗晃了一晃,可是并不觉得痛。 “就算她家的男爵爵位是买来的,但也还是堂堂的贵族啊。你区区一个小女仆要怎么跟她斗呢?” “小麻要跟……茂原,结婚……” “你说什么?” “咦……啊、没什么。对不起,我马上把咖啡……” “我了解啦,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你把咖啡端过去吧,来。” 吉朗接过摆上咖啡杯的托盘,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 欲以卑劣手段逼迫麻琴就范的茂原贵史。 与面有难色的真琴缔结正式婚约的茂原贵子。 即使性别对调,后者也比较名正言顺,且无论愿不愿意,两人之间有所瓜葛,对目前的真琴应该不是件好事。 “在这个世界竟然使用合法手段夺取小麻……” 对茂原贵子的不满一波波地涌上心头,这并不只是吉朗个人的情绪,恐怕还包含了这副肉体的主人吉香的情绪在内。对吉香来说,身分这最巨大的瓶颈,贵子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跨越了。 吉朗在会客室门边停下脚步,在叩门前先做了个深呼吸。房间里飘荡着女性的嬉笑声。 他再做了数次深呼吸,舒缓忐忑不安的胸囗,便举起手敲了几下门。 “打扰了,咖啡已经备妥——” “抱歉啦,吉香。之后我来招呼就好,你去忙你的吧。” 才刚进会客室,咖啡托盘便被还待在里头的由纪乃取走。由于招待客人原本就是由纪乃的责任,吉朗也没立场说不。 (……嗯?不对哦?) 吉朗从由纪乃手中夺回托盘。 “不了,照顾少爷是我的工作,不劳由纪乃你费心。” 吉朗最后再补上一个微笑,往还站在窗边的真琴走去。真琴透过窗上的倒影看见这一幕,眼角似乎带着点笑意。 “请问少爷,咖啡要摆哪里好呢?” “啊、放这边——” “你在想什么啊!还不快拿来沙发这里!待会儿我跟真琴少爷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谈呢!” 贵子的声音响遍了会客室每个角落,恼怒的语气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尖锐,几乎刺穿吉朗的身体。 简直跟在电玩店里,因麻琴不愿顺从而恼羞成怒的贵史如出一辙。 就算有性别与婚约上的差异,但骨子里还是同一个人。 吉朗偷瞄了一下真琴的表情。真琴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虽然身为这里的当家,但贵子毕竟是客人,必须以她的诉求为重。 最后,吉朗把咖啡壶放在离贵子的咖啡杯最远的位置,才离开了会客室。 (真没想到这里的情况也会一样……) 性别转换已不在话下,就连遭遇都与原来世界有某种程度的相似,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仔细想想,既然有另一个自己跟晴生了,会有茂原的分身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只不过茂原还是一样的富裕,而自己却从高中生变成了女仆。 吉朗在会客室前呆立了半饷,才转身回到真琴的寝室去,还有房间要扫、床单要收呢。身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仆,必须为主人牺牲奉献勤奋工作。 垂头丧气地走在通往寝室路上的吉朗,头突然被抵住。 “跟少爷的未婚妻见过面了吧?” “千广……” “你的表情还真像吉香呢。” 吉朗拨开千寻戳在他脸颊上的手指,瞪着高他半截的千寻说: “不是很像而已,现在我是货真价实的吉香!还有,你怎么没把他未婚妻的事告诉我呢?” “因为有人说过‘光是记住这栋房子的事已经很辛苦了!脑袋要塞爆了啦!’之类的话。” “…………” 还真的这么说过。只不过吉朗对这房子上上下下的事,都还没能掌握住。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我想说反正她很快就会出现,你应该马上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原本她是说要去旅行,两个礼拜之内不会再来的,我还以为时间会很充裕呢。” “她真的是真琴的未婚妻没错吗?” “真的。不过两人并未相恋,而是因为债务在一起的。” “……债务?” 千寻点点头,见四下无人,便把吉朗拉进邻近的小房间里去。虽说是小房间,但比储藏室还大个几坪,没使用的家具杂乱无章地放置着。 千寻要吉朗坐下,自己也挑了张椅子坐,接着娓娓道来: “你记不记得,真琴少爷的双亲在半年前因车祸死亡的事?” “……嗯。” 在吉朗的世界,麻琴的双亲死于车祸。麻琴中学一毕业就搬家,也是因为寄居于邻镇亲戚家的缘故。 “在那同时,少爷也继承了佐仓家、老爷夫人所经营的进口贸易公司,以及庞大的债务。” “公司经营不善吗?” “正确来说,债务是前前代当家秀历老爷经商失败所积欠的。而由于前代当家开的新公司步上轨道,清偿了大量债务。” “那还为什么——” “但在还完债之前,老爷夫人便不幸逝世,只留下仍是学生的真琴,与毫无生意头脑的前前代当家而已。而且秀历老爷对家里的状况一点也不了解。” “了解?” 千寻拎起裙角说: “女仆只有四个人的话,衣服根本没必要分颜色。原本这里女仆人数足以打理馆内的一切,所以才有需要以颜色区别工作范围的。” “那她们……啊、是被裁员之类的吗?” “真是这样的话,少爷可就轻松多啰。其实那是因为秀历老爷将熟练的佣人全带到疗养别墅去了。想当然尔,只靠六人要维持这宅邸实在是非常吃力,在别墅也根本不需要那么大量的佣人。少爷虽然也有抗议过,但却被一句‘你不会再去多雇一点人啊’打了回票,而家里当然没那种闲钱,所以害我们四点就要起床干活了。” “怎么这样啊……这个死老头欠了一屁股债还敢这么嚣张!” 三年前,秀历老爷把爵位让给儿子后,就自顾自地跑去过他悠然自得的隐居生活,对于自己欠下的巨额债款造成整个佐仓家多大的负担,似乎一点概念都没有。 “他觉得钱不是借来的,而是有人资助。而接下这祸延三代巨大债务的就是……” “就是茂原家族吗……” “有本事买下男爵头衔的,想必是个大台豪,而现在他们更进一步地觊觎公爵的地位。” “公爵……啊啊、就是指这个家族吗!” “只要把女儿嫁过来,公爵两个字不用花一毛钱就能到手。不管那个对少爷死心塌地的女孩对她老爸撒了什么娇,总之这门让少爷以‘我还是学生’为由,毅然决然回绝的婚事,却被前前代当家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 这个前前代当家到底是多自我中心啊?雇用新佣人就甭提了,连剩下的六个都自发性地留下来当无薪劳工,还得起个大早一直忙到三更半夜,这一切的一切都得怪罪于借贷无度还经商失败的前前代当家秀唐老爷。 “虽说只要跟她结了婚,欠下的债务就能有所通融,但少爷很有骨气,他打算选择继承父母的事业,自力偿还债款这条路——然而未婚妻却时常不请自来,不断给少爷施加压力。” 这个家、祖父,以及双亲所遗留的公司……真琴的包袱也太沉重了。但他依然为了偿还债务拚命奋斗着。 看准佐仓家的困顿趁虚而入的茂原贵子,真不愧是是茂原贵史的化身。 “我那边也有一个姓茂原的。” “耶?” “名字叫贵史,对小麻……那个世界的麻琴图谋不轨,而且两边的手段一样肮脏。” 吉朗一吐胸中的愤恨,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本来以为在这个世界什么也做不到。 以为除了尽全力不伤害到吉香的信誉,致力于女仆工作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以为不知何时、如何能回到原本世界的现在,除了屈就外别无他法。 然而,这个世界也有小麻的存在,同时也受到贵史的化身贵子的迫害。 两个世界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关连。假使不只是有另一个性别的化身,连遭遇都有所类似的话,要是真琴跟贵子真的结了婚,就代表麻琴必定会落入贵史的魔掌。 “这样啊……” 若真是如此,在这里阻挠贵子的行动,成功守护真琴的话,也许就能够从贵史的手中拯救麻琴了。 这毫无根据的凭空臆测,却是现在无法直接保护麻琴的吉朗唯一的希望。 “小麻……就由我来守护。” 吉朗再次激励自己,并使劲握紧拳头。 *  *  * 茂原贵子抱着满腹怨气,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贵子其实已有一周没有造访佐仓家了,这段时间她陪着出外疗养的母亲待在山中的别墅,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虽说是疗养,事实上是为了给她那老是风流在外搞七捻三的丈夫一点警告,根本无病可养,而且她还带了数名女仆浩浩荡荡地出了远门,不乏“疗养”的人手。因此不甘寂寞的贵子,在预定行程才消化掉一半之际,就丢下母亲溜走了。 之后贵子便直奔佐仓家,特地来见她的少爷。只不过真琴的态度却依然不改,对她强硬且冷淡。 不过这些对贵子来说都不打紧。 由于贵子与真琴已订下婚约的事实不会改变,婚后同住的话真琴必定会有所软化。 让贵子坐立难安的,是那个女仆。 想跟真琴独处的时候,她一定会用一些无聊的藉口从中作梗。跟真琴从小一块儿长大有什么了不起?若非出身贵族,青梅竹马四个字一点意义也没有,竟然连这点都不懂吗? “就算如此……还是一次又一次……” 想到这里,贵子就难掩心中的气愤,啃起才修整过的指甲。虽然指甲才刚修剪过,但在这股怒气前一点也不重要。 她拿起桌上造型奢华的电话话筒,依照背下的号码回转号码盘。响两声后挂断,数完十之后再次拨号的瞬间,电话连声音都还没响起便立刻接通了。 “到底在搞什么啊!?不是说要收拾那个女的吗!?” 贵子开口便一阵怒骂,似乎骂得话筒另一端只有鞠躬哈腰的分,还支支吾吾地说了些理由,但全都被贵子一声“少废话!”给推翻掉。 “明明说好要赶在我回来之前把她撵出去的,结果呢?石阶?睁眼说瞎话,明明就还活蹦乱跳的!开什么玩笑——别说那么多理由,快给我处理好!” 还来不及让对方解释,话筒就被贵子重重地摔上。 管他现在电话另一头是作何表情,夸下海日后失败就是无可原谅,况且还在追问之前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这对贵族来说可是奇耻大辱啊! “可恶……一点用处也没有。” 贵子再次咬起指甲,烦躁地用力跺脚发出闷响。 四 针对女仆的陷阱 想要茂原贵子不来,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 自从再次造访佐仓家以来,她几乎天天现身。如果她只是个不请自来挖订单的业务员,早就被东金撵回去了。但茂原一氏位居男爵,她又是当家真琴的未婚妻,不仅挡不住她,就连真琴也得主动出来陪客。 贵子完全不考量披星戴月地工作的真琴作息时间,无论是一大早、晚餐前还是下午茶时间,总是毫无通知说来就来。 虽然真琴并未表明心中的不满,但这很明显地造成了他的困扰。若是万分之一、甚至亿万分之一,哦不,计算这种可能性应该只是空谈,但纵使真琴确实对这位未婚妻动了真情,这样老是妨碍工作进度的无约到访,依然不可能受欢迎。 所以吉朗决意要黏在真琴身边,极尽可能用最自然的理由打扰,不让那两人独处。 问题在于时间。 吉朗这笨手笨脚的新任女仆,能力根本比不上吉香。就算日益进步,但要赶在真琴起床前完成书房的打扫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尽管他的职务是照顾真琴生活起居,但由于人手不足,还是得帮忙分担其他家事。因此,工作一拖再拖的结果,吉朗渐渐被庞大的工作量压得喘不过气,未完成的工作赤字不断累积。 即使如此,也不能偷懒打混。 “窗户还是应该白天擦才对……” 吉朗正在拭除窗上的污斑,擦得玻璃喀叽作响。为了常透过这扇窗向外远眺的真琴,非擦得更加光亮洁净不可。但是现在时间零时三十分,正值午夜,窗外只有无垠的黑暗。 要是开灯的话就会被外头发现,所以吉朗只能一手拿着从储藏室翻出来的手电筒,在一片漆黑之中汗流浃背地擦着窗户。 “哎呀……框也要仔细擦干净才行。” 话说会挑这窗棂毛病的大概只有虐待媳妇的婆婆而已,不过吉朗的主人对诸如此类的小地方也特别注重。 “实在很难相信那样的人会是另一个麻琴……” 不仅是性别,就连发长身高都不同,不过五官的确有麻琴的神韵在。 因此,这副模样给了吉朗有着两人个性相近的错觉。甚至实际开始女仆的工作之后,不管千寻嘱咐过什么,都以为自己的主人对女仆总是既和蔼又温柔。 位居女仆长的千寻,给少爷下了个“严以律己”的评价,正因如此,少爷对身边的一切也绝不马虎。 特别是这几个月来,立场转变成佐仓家当家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一起落在真琴肩头上,让真琴责备女仆时的口吻也越来越冰冷严厉。 而吉朗也确实在初遇真琴之际,感受到他给人的压迫感,但真琴毕竟是麻琴的化身,本质上应是个亲切友善的人才是。 然而在开始上工之后,吉朗才发现千寻所言不假,对真琴抱有如此幻想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而且就算有千寻这位女仆长,真琴还是经常亲自巡视监督各个女仆作业是否确实。 尽管真琴近日碍于业务繁重,无法全盘掌握女仆们的工作情形,但总是在真琴身边打转的吉朗,却难逃其法眼。就连窗边的一丝灰尘、地上的一滴水渍,都无所遁形。 所以,要是敢有半分懈怠,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在所难免的。 那要怎么在真琴起床之前将书房扫完呢? “果然还是得在起床前完成对吧。” 由真琴大约在晚上十一点就寝,熟睡大约要一个小时算来,吉朗在十二点钟过后,偷偷摸进了书房。上床之前将最耗时的窗户擦完的话,剩下的地板、书桌、沙发的扫除工作应该能赶在时间内结束。 吉朗牺牲睡眠时间,都是为了让贵子远离真琴,这也是他唯一能为麻琴做的,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苦。 “才怪……还是很辛苦。不过……这个身体真不是盖的。” 吉朗对做不惯的工作深感疲惫,原以为早上一定爬不起来,然而一到起床时间双眼却自动睁开。就算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有时甚至连饭都没空吃,还是一定能在凌晨四点准时起床。 吉朗每次入手新的恋爱游戏就会开夜车,搞得隔天早上爬不起来,迟到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相比之下这身体的生活也太精实了,实在很难想像是吉朗的化身。 “应该不只是爱工作而已吧?” 就像吉朗对麻琴一样,也许吉香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谁在里面!!” “哇啊!!” “这声音……是吉香吗……?” 同时啪擦一声,房间内顿时灯火通明。只见真琴站在门口,睡衣外披了件袍子,手上提了盏小油灯。 “真琴、少爷……”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 脚边摆了个半满的水桶,手握抹布,窗子擦到一半的吉朗,此时想躲也躲不了,只能缩起身子,准备挨刮。 然而,真琴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抹布丢进水桶里,一点也没有要骂人的样子。 “已经到了家里的休息时间了,要擦窗户的话明早再擦吧。” “啊、这个……非常抱歉!” “明天也要早起,好好休息吧。” 真琴在书桌旁就座,从文件匣里抽出几张文件。 “那真琴少爷……” “我突然想起还有几份文件还没盖核印,很快就回寝室了,放心吧。” 吉朗虽有些犹豫,还是提起水桶快步走出书房。毕竟吉朗现在是个名叫吉香的女仆,主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吉香。” “是的?” 才准备关上门,就听到真琴叫她的名字。他从文件里抬起头来,直直注视着吉香。 一瞬间,真琴有种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吉朗快离开房间,最后目光又回到文件上。 吉朗鞠了个躬便走出房门。最后真琴那表情令人在意,但吉朗并不了解个中含意。 将抹布及水桶清洗干净之后,吉朗离开储藏室,书房的门缝底下仍漏出些微光芒。 还以为减睡作战失败,会就此身陷无止境的女仆工作中动弹不得。没想到吉朗对自己的职务越来越熟练,无论是工作外的人际关系,还是对这个家、这个世界的了解都渐入佳境,压力也因此减少许多。 随着紧张与不安远去,吉朗更能全心全力投入工作,渐渐发觉自己过去白费了多少力气。而对各项步骤的轻重缓急日益熟谙,让他终于能够在真琴起身之前确实完成书房的打扫工作。 到能顺利应付工作为止花了一周,这时间不知该说是长还是短,千寻揶揄这是“爱情的力量”。确实,不能说全无关联。要阻止贵子必要的就是时间,既然不允许削减自己的睡眠及用餐时间,就必须尽快将工作结束,才生得出时间。 当然,除了照顾真琴之外,宅邸里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也很容易化为乌有。尽管如此,吉朗也在掌握工作与生活的步调同时,成功抓住了干扰贵子的时机。 “打扰了。” 吉朗在获得准许后打开房门,粗鲁地放下杯子的声音随之而来。但吉朗不予理睬,站到在沙发上坐着的真琴身边。 “有事吗?” “有公司里的人打电话来书房。” “从公司打来的?什么名字?” “是野荣先生,好像有什么急事想联络少爷。” 真琴一听这干部的名字有些错愕,点点头立刻起身。 “真琴少爷!?” 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满怀疑问地响彻整间会客室。 “不好意思,工作上临时有事要回去一趟。”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才刚来吗?” “真是很对不起,恐怕我今天得就此失陪了。由纪乃,送客。” “是。” 一旁不发一语的由纪乃看了贵子一眼,鞠了个躬。吉朗就像是要逃离那团黑色气焰般,催促着真琴离开房间。门一关上就听见“磅”的一声,想必是贵子对地板发飙的声音。 “野荣先生他怎么说?他赶不上三点的约?” “这个嘛……内容我不是很清楚。电话在这里,请尽快。” 两人快步走在东翼的走廊上。在通往书房的最后一个转角时,真琴见吉朗突然减速,脸上浮现讶异的神情,但还是先吉朗一步冲进了书房。 “……吉香?” “是?” 真琴不但没走到桌边,反倒是刚进门就停下了脚步。他在吉朗进门时转过身来,指着桌上的电话说: “怎么话筒是挂上的呢?” “话筒不挂上的话就会保持通话中的状态,这样的话,如果有其他重要的电话打进来,少爷您不就接不到了吗?” “是这样没错……” “那么真琴少爷,与野荣先生的会谈,就照预定约在书房可以吗?” 说到这里真琴也注意到了吉朗的用意。吐了一口气,坐上沙发。 “应该没有重打电话确认的必要了吧?会谈就照预定约在这里,野荣先生到的时候麻烦把咖啡也一起准备好。” “了解了。” 吉朗深深地鞠了个躬,离开书房。 “那接下来……” 等野荣先生来访,还有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真琴原打算以野荣先生到访为由,将与贵子的会面告一段落,但是会谈时要用的文件还没准备齐全。而这点,却被吉朗给发现了。 吉朗潜进书房那一晚,真琴后来一直工作到深夜。甚至隔天、再隔天,没有一晚书房的灯不是亮着的。 恐怕两人想法是一样的——减少睡眠,换取工时。每当不知何时何日会来访的贵子现身,真琴就必须中断手边的工作来陪她,而且贵子一次至少独占真琴一个小时以上。有时她甚至在午饭前就跑来,跟真琴一起用餐,还要享受过下午茶才肯走人,像这种日子真琴就会被困个三小时以上。 为了补足这些无端被浪费掉的时间,真琴非得牺牲睡眠不可。 宅邸里人手不足的问题,只要女仆们咬紧牙关同心协力,没有什么弥补不过来的。然而,能打理公司与佐仓家家务事的,除了真琴之外别无他人,没人帮得上忙。 自己能为真琴做的,顶多只有阻挠贵子一事吧。要让贵子打退堂鼓可不轻松,不过有一次,真琴因工作上的电话暂离,等不下去的她就自个儿跑回去了。看来从不为他人设想的贵子,也没胆当着真琴的面说“为什么不丢下工作来陪我”之类的话。 因此吉朗以此为由做了个实验,没想到成果十分丰硕,不仅没让一副担心样的真琴生气,似乎还获得肯定,让吉朗喜出望外。 “八千代阿姨知道这件事,所以应该有帮我准备好咖啡吧……也请她一起帮我演戏好了,除了工作这个藉口之外,还得多想几种花样才行——” 吉朗一边咕哝着,一边上到二楼,往洗衣间出发。虽然直接穿越门厅比较省时,不过贵子可能还待在会客室,走二楼才是上策。 从二楼的回廊观察门厅,能听见些微的谈话声。一个是八千代,另一个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应该是送食材来的送货员吧。吉朗更加仔细聆听,但仍听不见贵子那歇斯底里的吼声,大概已经回去了吧。 从西翼的楼梯下去,正对面就是洗衣间了。厨房就在前面不远,八千代他们的声音也听得更加清楚,这时由纪乃从走道一端拿着托盘走了过来。 “贵子小姐已经回去了吗?” “是啊。说是真琴要工作,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回去了。” “这样啊……” 吉朗心里高声欢笑,却摆出过意不去的表情,脸微微一沉。 “真的很抱歉。” “不是吉香的错,咖啡我来收拾就好了。” 由纪乃轻轻举起托盘,进了厨房,送货员的音量突然跟着加大。 (啊——听说那个人……很喜欢由纪乃的样子。) 吉朗走进洗衣间,想起那位木讷青年的长相。在蔬果店打工的他负责运送佐仓家需要的新鲜蔬果,而且好像对那个如娃娃般漂亮的由纪乃很有好感,一靠近她身边就满脸通红。 “算了,也不难理解啦。” 看不出有二十岁,有点稚嫩并拥有洋娃娃般美貌的少女——虽然由纪乃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从男人的观点来看,的确很容易被那样的女性吸引。 “这个……浴巾两条、毛巾一条、浴袍一件,还有……啊、对了对了,衬衫跟袜子咧?” 吉朗从架子上取出需要的物品并堆叠起来,再一口气抱起。刚洗好的毛巾柔软蓬松,光这些叠起来就能碰到下巴了。以前会因为看不到脚而有点不安,但一想到就算没这些衣物,脚一样会被胸部遮住之后,就不怎么在意了。而且抱着这些东西让胸部位置安定不会乱跳,走起路来也不容易跌倒。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咦……!?” 吉朗才觉得踩到什么软趴趴的东西,整个人就往后倒了下去,虽然他慌张地想保持平衡却为时已晚,身体早已悬在半空中。吉朗看着头上飞舞的浴巾,等待该来的时刻到来。 “唔……呃啊!” 吉朗挤出一丝不太像女孩子的惨叫声,一屁股栽到地上去,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 好像还有个说不出话的人在。吉朗一鼓作气抬起头来往声音看去,竟然是那个送货员。而且明明由纪乃不在他旁边,脸还是红得发烫。 (怎么啦?) “内……内内……内……内……” 他看着吉朗,嘴里咿咿啊啊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不对,他看的并不是吉朗。 (视线还要再往下……?) 随着送货员的视线,吉朗的目光来到了自己的下半身。这一看让好不容易坐起身来的吉朗,脸瞬间变得比送货员还红。 (插图068) (——————门户大开啊啊啊!!) 裙摆盖到了肚子上,吊袜带跟内裤壮丽地曝光。只见送货员的眼睛钉死在浅蓝蕾丝上,一副动弹不得的模样。 “……!” 吉朗强忍住痛拉下裙摆,狠狠瞪了送货员一眼,才让他发觉自己的失态,慌张地跑回厨房去。冲向后门的途中好像还碰掉了什么东西,惹来八千代的怒吼。 “内裤……” 女孩子的内裤被人直盯着看的羞赧、未经许可便公开吉香身体奥秘的愧疚、以及送货员盯着内裤两眼发直,自己却能理解这无可救药的可悲——数种复杂情绪在吉朗心里纠结着。 “坐在满地毛巾的走廊上感觉如何啊?” “……千广……” “没想到会有人踩到香蕉皮滑倒,你应该不是想搞笑吧?” “香蕉……皮?” 从门厅走来的千寻,手上拎着一条没有黑斑的新鲜香蕉皮。话说回来,跌倒之前还真的有踩到一种软软的东西。 “虽然不怎么好笑,不过也差不多了。而且我内裤全开的状态居然被那个蔬果店送货员完全目击……” “内裤?该不会香蕉皮是他为了这个而故意放的吧?” “怎么可能……他应该不知道我会在洗衣间,再说他喜欢的是由纪乃啊。” “搞不好从今以后就转换目标啰,你内裤都给他看光了。” 吉朗站起身来,瞪着只顾说风凉话的千寻。 “才不是‘给他看!’是‘被看到了!’” “在走廊上吵什么吵啊!” 八千代从厨房探出头来,注意到千寻手上的香蕉皮,皱了皱眉头。 “那个,是你吃掉的吗?” “不是的,这个掉在走廊上,而且只有皮而已,可怜的吉香还踩到它摔了一跤。” “哎呀呀,没受伤吧?该不会是那个送货的弄的吧,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 “八千代阿姨,货里面有香蕉吗?” “对啊,做点心要用的。刚刚发现少一根正想打电话去问呢,看来要去说个几句了。” 八千代愤然抽走千寻手上的香蕉皮,回到厨房里头去。 “这样一来,应该是送货员来过之后,香蕉皮才掉在这里的。” “也许吧……我刚经过这里的时候,他正在和由纪乃说话,不过那时候地上应该还没有香蕉皮,那种鲜黄色在暗暗的走廊上太显眼了。” 在暗色调的木纹地板上,香蕉的黄色更显明亮,就算不特意看地板也应该会注意到才是。 “总之这里我来收拾,你先去把鞋子洗干净吧,否则还会滑倒喔。” 吉朗听从千寻的话,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的确每踩一步就有种滑滑的感觉,有点恶心。 那个香蕉皮,真的是送货员故意要让吉朗跌倒而放的吗?也不一定是针对吉朗,当时由纪乃也在厨房里,搞不好他的目标是由纪乃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会掉在那里绝非偶然。 在吉朗手伸进口袋想拿出钥匙的时候,发现围裙变得皱巴巴的,大概是刚才摔跤时后面被扯到了吧。 “也一起换了吧。” 一进房间,吉朗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窗帘在飘……?” 走近一看,窗子竟然是开着的。早上让房间的空气流通后应该有确实关上的窗户,现在却开着约五公分的缝隙。 “我应该不会关得这么随便吧?” 吉朗歪着头把窗户关紧并上了锁,接着往衣橱走去。先把围裙准备好就不容易忘记了。 “…………?” 衣柜里也有点古怪。 里头有个早上换装时没有的物体。 只见满柜女仆装底下,盘着一团草色条状物,不时发出沙沙声,还颤颤巍巍的爬出来。 “这里怎么会有蛇啊……?” 吉朗从蛇后颈把它抓起,只见它毫不抵抗地垂了下来,还蛮乖巧的。也许是跟神社后的森林住得近的关系,像这种蛇,吉朗在自家庭院里看过不少次。妈妈总是吓个半死,吉朗跟爸爸就负责把蛇送回森林里去。 “从窗户跑进来的吗?” 吉朗打开刚锁上的窗,有点粗鲁地把它丢了出去。看着着地的蛇一溜烟地消失在树丛里之后,吉朗重回衣橱前。他拿出围裙,在关上衣橱门时突然想到: “蛇应该不会关门吧……?” 就算能从窗缝中进来,但从衣橱里面是关不上门的,也就是说有人放了蛇进去。 “不过刚才门是锁着的,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吗?” 只要找个踏台,从外侧侵入并非难事。只不过特地抓了条蛇,爬进房间,还把蛇放进衣橱的用意实在令人费解。 “蛇这种动物不会掉毛也不会叫,没有毒性的话也没啥问题。而且还那么乖……啊!对了!差点忘记我现在是女生啊!” 想起妈妈的惨叫声,茅塞顿开的吉朗往膝盖拍了一下。 “原来如此,想吓唬我?可惜这招吓不倒本大爷。” 吉朗想通后,换上新围裙,擦干鞋底。野荣先生就快到了,得先请八千代准备咖啡才行。 确定窗户跟衣柜都关好之后,吉朗走出房间,伴随着锁上门的喀擦声音,才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声。 “……是谁干的呢?” *  *  * 在两段铃声后沉寂下来的电话,又再度响起,只不过就连第一个“铃”都还没断,话筒就被接起,接电话的人小心地环顾四周。 “喂……对不起!非常抱歉!” 电话另一头传来不寻常的怒气,话筒里的怒吼在房中回荡着。就算这端一边注意周围一边小声道歉,但肯定传不进对方耳朵里。 对方大肆宣泄之后,开始询问这边的近况。 “在那之后蔬果店的送货员来过一趟,所以我把香蕉……是……她踩到香蕉皮滑倒……内裤全被看光了,真是丑态百出。有没有教养一看便知。” 才露出一点奸笑,又马上收了回去。看来最后那几句讨不了对方欢心。 “是……这作战太低俗了……请您原谅。不过……!啊、我没有要顶嘴的意思!” 即便作战成功,却因为太过低俗被对方削了一顿。不过这都是事实,没有辩解的余地。而实际上,受话人与电话另一头的人家教也确实落差太大。 “啊、是!照您的吩咐……蛇也……是。放在衣柜里,大概今晚就能听到她的惨叫了吧。” 话筒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看来很合对方的胃口,大概是因为由自己提案的缘故。 “想必她明天一早就会吓得落荒而逃,再也不会妨碍……啊啊、抱歉,不是什么妨碍……是的我了解,是‘折磨纯洁的灵魂,拆散宿命的两人之地狱魔鬼的恶行’没错吧。” 电话另一端似乎对这句话有所反应,声音又高了起来。虽有些刺耳,这头却听得舒舒坦坦,不自觉地恍惚起来。甚至忘记了应对,就这样呆呆地贴着话筒,不过一听见对方的话,又突然打破沉默。 “我有在听,我有在听……!啊、是、非常抱歉!就……!” 喀锵!传来对方将话筒狠狠挂上的声音,通话切断了。 毫无人烟的客厅里,又回覆到一片寂静。 只留下那可比天籁、华美尊贵的怒吼还在受话人耳际缭绕不去。 *  *  * 本日的干扰作战是“咖啡再上”。 就是等由纪乃上茶后,刻意将真琴的咖啡延后送到,再以选错豆子、用错杯子或是有异物跑进去等等,重新冲一壶再杀进去的作战。 贵子最恨有人打断她的话,每次都破口大骂目露凶光,却被真琴以一句“我家的女仆我自己会教”遏止下来,只好在一旁脸红脖子粗地沉默不语。而真琴每一次的掩护炮火,总会让吉朗开心不已。 今天则是在真琴喜好的黑咖啡里“不小心”添加了大量牛奶,被赶回来重新换过。八千代也乐在其中,笑呵呵地品尝那掺了牛奶的咖啡。 将重新冲好的黑咖啡乘上托盘准备回到会客室的吉朗,在路上被由纪乃叫住。 “吉香啊,你能帮我一下吗?” “是的?要帮什么呢?” “因为打扫庭院的人手不足,千寻她要我去帮春生的忙,不过我被贵子小姐叫住……” 由纪乃看了看会客室的门,露出苦笑。当然由纪乃也知道吉香在干扰贵子,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安抚暴怒的贵子,是负责接待,同时也是贵子所宠信的由纪乃的任务。 现在不杀进会客室的话,就等于是作战未遂。不过之前已经让贵子气得咬牙切齿了,也许今天该就此打住。 “我知道了,那这个就先交给你吧。” “抱歉了,吉香,我也会帮你盯着的。” 由纪乃大眼一眨,走进会客室。在门敞开的瞬间,里头的真琴也往门口看了一眼,但门却立刻被无情地关上。 “……真琴少爷,抱歉啦。” 吉朗小声道了个歉,往边门走去。 次元间的差异似乎也涵盖了季节,另一边还是新绿眩目的五月,这里却是风带寒意的初秋,在庭深院广的佐仓家,大量的枯枝败叶毫不留情地落下。 集中枯叶和倾倒这两项作业就由吉朗和春生两人不断轮替,但枯叶扫了又掉,掉了再扫,没完没了。 (真琴少爷,没问题吧……) 就这样东忙西忙了快一个小时,不知道贵子回去了没。由于不能让客人看到在打扫的样子,所以也无法窥视会客室里的情况。吉朗很想赶快扫完回去真琴身边,但枯叶就是怎么扫也扫不完。 “今年的量果然很夸张!” 春生抱着空畚箕回来,看着吉朗脚边念念有词。 “夸张?” “你看,今年不是没有请园丁吗?所以落叶量比往年还吓人……那边的洞如果满了,别忘记请东金先生来把土盖上去哟。” 再次将畚箕装满的春生,仰望着仍不停洒落枯叶的大树。 枯叶集中后会被堆到庭院角落的洞里,再盖上一层土。 这些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园丁要用的腐植土。只不过最重要的园丁却跟着前前代离开宅邸,现在也请不起新园丁。就算这夸张的枯叶量会产生大量的腐植土,但日后也没人使用,所以现阶段就成了一般耗时耗力的打扫工作而已。 “可以拿来烤蕃薯就好啰。” “那就烤啊?” “别傻了。难道你忘了三年前的‘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吗?” “烤蕃薯与……三个壶……” 当然吉朗不可能有三年前的记忆,更别说猜得透这种暗号般名称背后的玄机了。 (烤蕃薯怎么想都跟壶扯不上关系……而且一次还三个。) 总之三年前发生了某件事导致现在禁止烤蕃薯,而且吉香涉入匪浅。 “嗯、当然是忘不掉啦……只是都过了三年……对吧?” “嗯——没差,反正前前代也不在这里。” 看来是件让前前代大发雷霆的大事。 再说下去可能会露出马脚,吉朗想换个话题,往四周看了看。 “啊……” 视线的彼端,是吉朗日复一日用心抛光的书房窗户底下——也许是因为风向,堆积在地的枯叶有一部分被吹了过去,堆成一座小山。站在窗户旁只要不往正下方看,应该不太会注意到,不过吉朗还是想尽可能把真琴双眼所及的范围打理干净。 一想到这里,打扫就不再辛苦,也因如此,留下脏污而被真琴训斥的场面也渐渐消失了。 也因此平常的作业时间与之前相比大幅缩短,才有空间像这样帮春生的忙。 “那个……真琴少爷书房下面……” “啊!真的耶,都堆起来了!来帮我一下。” 春生把畚箕里的枯叶倒个精光,跑向书房的窗户。吉朗将脚下的枯叶踏实后也追了过去,默默地扫了起来。 当小山堆成两座时,窗子突然喀哒作响。 “有电话。”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盖过吉朗的低语。 虽然这宅邸外观十分气派,但还是有些年久失修的角落。像那具电话在大放厥词似地响起时,镶在窗棂里的玻璃就会喀哒喀哒地震动。 而装饰得有如艺术品的电话,也没有像吉朗的世界那样,有调整音量或是铃声的机能,只能发出吵杂的金属铃声。 几近噪音的铃声响个不停,大概真琴还在会客室吧。 “真琴少爷还没回来吗?” 春生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窥视书房内的动静。 “奇怪,少爷在耶?” “咦?” 听见春生的话,吉朗也打直背杆窥视书房,只见真琴站在书桌前,盯着响个不停的电话看。贵子打道回府所产生的安心感已不复存在,窗后的真琴铁青着脸,吉朗见状胸中不由得一阵绞痛。 (又来了。) 最近常看到真琴那若有所思的凝重表情。先前还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不过每当看他那样子吉朗心里就不好受。这胸间的急速鼓动,让吉朗发觉吉香的身体仍记得对真琴的感情,转换成文字的话就是“担心”两字。 真琴恐怕几乎不曾在佣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双亲亡故、祖父出走,还要一肩扛下这个家以及债务,处在如此严苛状况下的真琴,一定不希望带给佣人们不安。 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青年,像这样独处的时候,也会露出不安的神情吧,偶见此景的吉香也打从心底为与平常不同的真琴担心。 (不过……他最近也常在我面前摆出那种表情啊……) 不知是否太专注于沉思,真琴常会忘记吉朗就在他身边,让吉朗看到他忧虑的表情。这时吉朗就会刻意制造一些声响,让真琴在惊吓之余回过神来喘口气。 “不接吗?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是哪样?” “你看,最近茂原家打来的电话不是变多了吗?每天都打呢,也难怪少爷会不想接。” “……春生,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没有偷听喔!只是不小心传进我的耳朵里而已。” 在这么宽广的庭院里打扫应该听不见电话的内容。不过吉朗却依然凝视着真琴。就算身为真琴的跟班,会知道电话的事,也是吉朗在走廊上贴着门板偷听到的。 此时铃声突然停止,还以为对方宣告放弃,不料真琴已拿起话筒,看来他也受不了了。 噪音好不容易才停止,没想到窗子再次震动起来。看来从话筒里面传出了更恐怖的噪音。 真琴也听不下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嫌恶。 “喂,虽然这样听不太清楚,不过真琴少爷的应答……你懂吧?” 在春生的劝诱之下,吉朗竖起耳朵,听见从真琴口中跑出结婚、婚约等几个词,同时就像是配套似地,还在两亲丧期中啦、还是学生啦、延期等,接二连三地出现。 “想成是要延期婚约就没问题了吧?至于对方是谁,当然是茂原家啰。” “应该是吧。” “不过她还真烦,你不觉得最近这三个月电话特别多吗?明明这大小姐没事就会过来了。结婚之前还得这样真是苦了少爷……啊、抱歉啦吉香。” 春生突然捂起嘴巴不再说话,尴尬地看向书房的窗户。 “咦?” “最辛苦的当然是真琴少爷,不过你也不好受吧。你对少爷……” 心跳又加速了起来。 宅邸里每个人都知道吉香的心上人是谁。而大家都对从小就深爱着真琴,并一路随侍他上来的吉香深感同情。 从小就比任何人都还要亲近,却因为这无可撼动的身分之墙,让那份感情从未结果。 最了解这点的当然是吉香本人,她对大家的同情除了感谢,还有点难过。 所以现在这颗心才如此猛烈跳动着。 “嗯……没关系。我都了解。” 吉朗微笑,春生见状也安心地笑了。 这句是从千寻那学来的。每当有人为吉香担心的时候,她就会笑着说这句话。 好像有点逞强,却又多了些什么。 就算是自己的化身,总归还是另一个人,即使过了一段身为吉香的日子,吉朗对她的私人生活仍不甚清楚。 只知道她比自己还坚强得多了。 “啊、好像讲完电话了。” 春生这么一说,吉朗抬起头来看看书房里头。真琴一脸倦容地倒在沙发上。 “那我先去倒树叶吧。吉香你先把那边的窗户下面也扫一扫喔。” “……抱歉,我想起来我还有事……!” “吉香……等等、小心啦!” 吉朗把扫帚丢给春生,往厨房后门跑去。 既不能代真琴接电话,真琴也不会主动跟女仆抱怨婚事,因此无法为他排忧解闷。 吉朗现在能做的,顶多也只能为疲倦的主人泡杯红茶罢了。 为此吉朗来到厨房后门,但这扇总是敞开的门如今却上了锁。 “……奇怪?八千代阿姨——八千代阿姨开个门好吗!” 即使从轻轻叩门到重重捶打,厨房内还是没有动静。 束手无策的吉朗只好跑回边门,这里是平常女仆用的出入口,今天他也是和春生两人穿过这里来打扫庭院的。 吉朗气喘吁吁地跑到边门用力一拉,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打不开。 “……我刚刚,有锁门吗……?” 束手无策的吉朗只好回到春生身边,手上拿着扫帚的春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吉朗说: “你怎么啦?跑来跑去的。” “抱歉……因为厨房后门跟边门都锁起来了……” “咦?不会吧,是我锁的吗?抱歉啦,我这就去开。” 春生跟吉朗一起回到边门,怀疑地将钥匙插进锁里,接着脸上又是一堆问号。 “什么嘛,门不是没有锁上吗?你看。” 春生手中的门把毫无抵抗地旋转着。 “可是刚才明明……” 吉朗也上前转了转门把,果然和先前的手感不同,能够轻松地转动。 (真奇怪……只是卡住了吗……?) 门乖乖地朝着吉朗的方向靠了过来。不,这门好像乖过头似地来势汹汹,好像有人在后头装了弹簧一样。 “…………!?” “吉香!!” 吉朗有如被春生的声音弹开似地,向后跳了一步,然而身体却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往后栽了个大跟斗。 在春生大叫后数分之一秒,大量的扫除用具声势浩大地滚落地面。 “你还好吧,吉香!?” “嗯。大概……没事。” 其中有一项铁制工具的柄穿过两腿之间,压在吉朗裙摆上。要是刚才没退那一步的话,必定会被这铁棒来个当头棒喝。要是擦伤也就算了,但吉朗对手中这铁棒的重量感到不寒而栗。 “怎么会,有这样的……” 然后吉朗又看到一同倒下的工具里出现了长柄剪,脸色变得更为惨白。要是被砍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概是工具柜的门没关好吧,不知道又被什么勾到了。” 春生看着屋子里头说道。摆在边门旁的工具柜里平时摆满了庭院用的扫除用具,不知什么缘故柜门开了,内容物往边门倒下,只要有人开门的话就会像这样被扫除用具袭击。 “真的都塞得满满的呢。可能我刚刚拿扫把出来的时候垮掉了……真对不起哦,吉香。” “没什么啦……也没受什么伤……别在意。” “这里我来收拾,吉香你先走吧。” “咦?” “你不是有事吗?” “……啊啊!抱歉,拜托你了。” 想起自己到底为了什么东奔西跑的吉朗,扔下手中的铁棒,也没注意到连忙退后的春生,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跑去。 “吉香最近还真忙耶……奇怪?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春生拾起地上的长柄剪,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 五 无底深渊 再过两天春假就要结束了,新学期即将开始,学生们为了把握假期最后的时光,纷纷涌上街头。 好不容易才在咖啡厅点了杯饮料,可是在店门口大排长龙的人群压迫之下,实在不好意思久留,连逛累了的双脚都没充分休息就出了店门,奶茶里没溶尽的砂糖还在舌头上打转。 “还以为能慢慢享受好吃的蛋糕跟红茶呢。” “对呀,而且小瞳你也很喜欢这家店。” “就是嘛!还想让麻琴你也吃吃看呢。不好意思,没让你留下好印象。” 小瞳将手上装着衣物的纸袋换手拿,抬起一只手作势道歉。麻琴笑着把手贴了上去。 “不会啦!刚刚的樱花蜜桃慕斯很好吃哦。” “好吃吧?一想到有限期贩卖就更好吃了呢!” 通往车站的这条徒步区,因为充满人潮而举步维艰,路旁的店家也全都爆满。不断气冲冲说着“去下一间”的小瞳,到了车站边也安分了许多。 “看来是没辄了。就此散会吧。” “好吧。开学以后再来报仇!” “嗯,那我骑车回去啰,麻琴路上小心喔。” “再见啰,后天见。” 目送小瞳往脚踏车停车场离去之后,麻琴往售票区走去。 虽然平常能用月票,但是在休假期间也得乖乖买票。时值返家时刻,售票区前面也开始排上了短短的行列。麻琴叹了口气,老实地排在队伍尾端,这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吓得麻琴回头。 “不好意思,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是个看来比麻琴稍年长的男子,感觉像是个大学生,顶着常见的褐发,戴着银色的耳环以及胶框眼镜。虽然他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但依然是个陌生男子。 “……有什么事吗?” “我跟朋友约在这附近,可是我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不太清楚见面的地点在哪里。” 男子一脸茫然地探头张望。 “请问‘烧瓶’要怎么走呢?烧瓶……不是实验用的那个吗?” 听他这么说,麻琴安心不少。那里的确常作为集合地点,不过对外地的人来说并不是那么好找,就连麻琴也是经住在当地的小瞳介绍后才知道的。 麻琴见他不像是搭讪而是真的想问路,便卸下心防,微笑地指着男子身后的大门说: “那里是车站大门,过去之后第一个路口左转,有一个广场,正对广场的店家里有一间咖啡厅——” “可以的话,能不能带我过去呢?我怕到时又迷路就……” 从麻琴的所在位置,透过窗户也能看到广场的一部分,而且没复杂到能让人迷路的程度。 但麻琴看那男子的表情一脸不安,只好点了点头。 “真不好意思。” “不会……反正离这里很近。” 麻琴才先走没几步,男子就凑到她旁边来。 “看你刚刚在买票的样子,你好像也不是当地人嘛?” “呃、没错……” “这附近吗?我是说你学校在这附近吗?” 男子比麻琴高一个头,他就像要缩短这差距似地,弯下腰来盯着麻琴的脸看。而他几近装熟的聊天内容,让麻琴不禁皱眉,一度卸下的戒心又再次苏醒了。 麻琴不理会男子的问话,指着广场一处,那里摆着个长达一公尺的虹吸式咖啡机。店名就写在正门口,底下酒精灯造型的灯光将店名照得光亮。 虽然广场上还林立着不少同性质的店,但唯有这间门口挤满了不时往车站张望的人们,看来这里的确是各方人士集合会面的场所。 “那就是烧瓶啦,不知道是谁开始传的,那台虹吸式的咖啡机被大家叫做烧瓶的样子,现在已经取代原本招牌的地位了。” “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就先回——” “既然都请你特地带我来了,就这样说再见我会很过意不去,不如让我请你喝杯茶吧。” 我就知道!麻琴咬了咬嘴唇,耳里还依稀能听见小瞳说“你人就是太好啰”的声音。换作是她的话,人概在疑心骤起的时候就中断对话逃进电车里了吧。 “……你不是要等人吗?” “其实我是提早来的,要是你能留下来陪我那就更好了。” 他问路时那副不安的神情,现在看来应该也是装的。 “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让你破费。我还要赶着回去呢。” 虽不能像小瞳那样机警地应对,不过麻琴还是扔下一句话,转身就往车站大步前进,但这时她的手却被人拉住了。 “…………!” “别急着跑嘛,佐仓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圣女的佐仓麻琴名号这么响亮,哪个男人没听过啊?” 男子一扫困顿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 “放开我……!”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嘛。我是茂原贵史,读桂成大一年级。” 贵史摘下眼镜放到胸前的口袋,并取出学生证在麻琴面前晃呀晃的。学生证上的照片没戴眼镜,看来刚刚的动作是刻意要让麻琴比对的。 但是这个男的不但知道麻琴的名字,现在还强行拉住了她,薄薄一本学生证实在不能保证什么。 “我从以前就很想跟你聊聊天呢。” “放手!我真的要赶着回家啦!” 麻琴死命地抽手,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贵史则是乐在其中地看着麻琴挣扎的样子。 “那让我送你回去嘛,我开车比较快哟。” “什么车……” “我的车子就停在车站的停车场,你就不用走路了,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家的啦,走嘛走嘛。” 贵史强拉着麻琴,痛得她叫出声来。这一叫,让群众的目光一齐朝他们集中过来。 麻琴见状,还想更大声求救时,贵史却干脆地松开了手。看来就算这男子想来硬的,但还是对周围的目光相当在意,接着他再度摆出一张苦瓜脸环顾四周。 麻琴见机不可失,将书包紧抱在胸前,弓起身子拔腿就跑。她不顾身后贵史的叫唤,一直线地冲到最靠边的剪票口站务员身边去,往身后一瞄。看到贵史在车站入口的玻璃门外,没有再进来的意思,瞪了麻琴一眼后往广场方向走去。 “怎么了吗?” “这个……我……没什么事。” 若真的没事,肯定不会上气不接下气地猛然冲进剪票口,但现在是傍晚尖峰时刻,站务员并没多问,麻琴也只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道了个歉,就回到售票区去了。 她仍心有余悸。 虽然有过落单时被人搭讪的经验,在路上被叫出佐仓麻琴这个名字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死缠烂打,想硬哄她去咖啡厅的人也曾遇过。 但是贵史的强硬,和过去的遭遇有些不同。他那放肆无理的举动,纯粹是出于自信,认为麻琴不可能拒绝的绝对自信。这从他那善于交际的笑容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麻琴卷起被贵史抓住而起皱的袖子,底下有些发红。 她一见那痕迹,不禁打了个冷颤。 要是真的被强行拉上车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被小瞳说是心肠太好,麻琴也只能苦笑应对,因为自己的确是个烂好人,以后非得多多提防不可。 这里既不是转乘站,也不是学校或是离麻琴家最近的车站,只要小心避开的话,再次碰面的机率应该不高。虽然对不起小瞳,不过看来蛋糕复仇行得无限延期了。 麻琴望着车站大楼,确认不见贵史身影,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不料,和贵史的再会,却远比预期还早得多了。 在开学典礼后,麻琴约小瞳到车站前的速食店商量前两天发生的事。不过店里早已被同款制服的人群塞满,半个空位也没有。 就在两人折返打算另谋他处之际,一道人影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要回去啦?” 麻琴一听这声音,背后窜起一股恶寒。这再也不愿听见的声音——没错,就是茂原贵史。 还没跟小瞳谈过呢、要怎么逃走等等,各种思绪在麻琴脑中盘旋,却理不出什么头绪便消散而去。 而小瞳却一脸不解地看着麻琴脸上的表情,看来她以为面前的男子只是个普通的登徒子,自然地挽起伫立着的麻琴的手,轻轻拉了一下。回过神来的麻琴吐了口气,在小瞳的引导之下想从一旁经过,然而贵史却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贵史亲昵的话调让小瞳犹疑了一下并停下脚步。贵史见状,更乘胜追击。 “下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手机一定会先关机的啦,这次就原谅我嘛。” “……你在说什么?” 麻琴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贵史一听麻琴开口,唇上染上点笑意,又立刻换成另一张脸。 “你果然还在生气,原谅我嘛。” 贵史的话究竟有何企图?不知如何是好的麻琴陷入沉默。然而小瞳却凑近麻琴耳边低语: “等一下!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啊?” “交往……?” 这个词,终于让麻琴注意到了。 经过第三者的耳里,这些话听起来跟恋人吵架没什么两样。 越不予理会,反而越添加其真实性。 同时春假刚结束的时期,对贵史的攻势也是一大利多。这是因为平时不容易接触到男性的女校学生,很容易在长假里结识男友的缘故。 “你是要找我谈这个吗?” “才不——” 这时麻琴才察觉到,速食店内的同学们也兴冲冲地看着贵史与自己。多半是像小瞳一样以为贵史就是麻琴的男朋友吧。 就算当场加以辩解,贵史若不改其态度则只是白费唇舌。对于麻琴的坚决态度无动于衷的贵史,恐怕不是动口就赢得了的角色。 “麻琴?” “……小瞳,对不起……!” 麻琴甩开小瞳的手,快速逃离贵史以及群众好奇的眼光。麻琴颤抖的手从书包拿出月票,直奔剪票口,并且一口气冲上月台,最后累倒在长椅上。 (为什么,那个男的……) 回想起来,他前天也说过“圣女的佐仓”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他早知道麻琴就读圣堂女学院,并且在车站四周埋伏吗? 尽管如此,他又在打什么主意?明明只见过两次面,言行举止却表现得跟男友没两样,真不知羞耻。 “等一下啦,你怎么啦麻琴!” “……小瞳……” “就算在吵架也不能用那种态度吧?茂原他还要我代为转达他的歉意呢。” “吵架……转达……是什么意思?” “哎哟、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帅的男朋友啊?你瞒着我交往多久啦?” 小瞳语气虽有点不悦,眼睛里却闪烁着调侃的光辉。看来小瞳根本不疑有他,就认定茂原是麻琴的男友了。 真不该丢下小瞳一个人跑来。贵史必定为了让谎言更加绘声绘影,不知道跟她又说了些什么吧。 “才没在交往……我根本没有交男朋友……” “你又来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嘛!” “你真的搞错了啦!我今天才第二次遇到他而已耶,而且第一次就是在前天跟你分手没多久之后……!” 这还是麻琴第一次在人前高声呼喊,但即使如此,她依然压抑不了心中对贵史的莫名恐惧及忿恨。 就算能把真相说出来,但除了真相以外的各种情绪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而小瞳虽然被麻琴的态度吓得点了点头,但这也只限今天而已。 翌日,在学校等待麻琴的是,对她与男友的爱苗滋长历程兴致勃勃的同学们。在速食店现场目击的学生们推波助澜之下,谣言竟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来,靠麻琴一己之力否认也否认不完。 就连最该相信麻琴的小瞳也说: “他又帅又有车,念桂大脑袋应该也不错,你干脆就跟他在一起嘛,这样连辩解的力气都省了。” 居然在一旁说着这种风凉话。 只要他不再出现,谣言也许会随时间淡去。 但是贵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适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放学回家的路上、和朋友出游的地点、有时甚至会在刚进去逛的店里出现。 有时看似刻意埋伏,有时又像是偶遇,根本没个准。 而且贵史每次都装出亲昵的样子,脸皮越来越厚。除了麻琴本人之外,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认为是交往过一段时日的男友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又出现新的麻烦困扰着麻琴——她的手机不断被恶作剧电话骚扰。 直觉上当然会认为是贵史干的好事,但每次显示的号码皆不同,而且还分散于各种时间带,实在不像是一人所为。这种电话甚至在贵史跑来搭讪时也响过,当时贵史还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再加上常有奇怪的简讯传来,这是在骚扰电话之前还是之后……已经记不得了。这阵子发生太多事,脑中有些混乱。无论如何,这些全都是遇见贵史后才发生的。 那些令人作恶的简讯,在每天上午和下午的三点三十二分都会传来。就算拒绝收讯,立刻又会换个地址重新发送过来,没完没了。内容血腥度更是越演越烈,麻琴甚至有因惊吓引起贫血过。 伺机而动的贵史、爱聊八卦的同学、响个不停的手机——对这一切精疲力竭的麻琴,眼前浮现的是儿时玩伴那令人怀念的容颜。 搭电车到那个镇上去,只不过短短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明明出生后十五年来,几乎都没踏出那个镇上一步,如今搬到外地后,却一次也没回来过。 矗立在眼前的,并不是过去的住所,而是间古老的神社。 两年不见的神社跟麻琴记忆中没什么不同,只是她的胸中充满了怀旧之情。 曾经在这里摘花、拾叶,办家家酒——回顾起一幕幕珍贵的回忆,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无论哪一幕情景,都有青梅竹马小吉的身影。 男孩子大多会跟其他男孩子生龙活虎地玩在一起,但温柔的小吉从未拒绝过麻琴的邀约,两人总是手牵着手一同到神社里去。 小吉爸爸跟小麻妈妈育有一对男女,还有一只茶色小柴犬应该是叫做—— “……泰瑞。没错,它叫泰瑞。” 吃完用花瓣做成的饭,就会牵泰瑞去散步。要是家家酒玩累了,两个人就坐在长长的石阶上,眺望镇上的景色。 小吉还因为麻琴说过“不知道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飞起来?”而在石阶边将她死命拉住。而且并不会用“很危险!摔下去怎么办?”或是“会被大人骂”这种理由,而是用“虽然小麻一定能飞得上去,但是我不会飞所以不要丢下我!”这种充满小吉个人风格的回答。 小吉——市川吉朗,现在究竟好不好呢?只知道他进了北见荣高中。家住得近,以致没有寄送贺年卡的习惯,现在想起来有点懊悔。要是跟吉朗有保持至少一年一度的联络,像现在这样突然拜访也不会过于唐突了。该不会,他已经忘记自己了吧? “小吉……” 要是能立刻和小吉见面,那该有多好。要是能和他像童年时那样天真无邪地欢笑,那该有多好。 长长的石阶,在眼泪彼端晃荡着。 等麻琴惊觉过来,一只脚已经踩空了。 滑落数阶后,她靠着双手用力撑住,才免于一难,然而脑中却有股莫名的晕眩感。麻琴费尽力气爬上最后一级石阶,在看到祠堂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呕心感袭来,于是不支倒地。 *  *  * 在边门被长柄剪袭击后过了半小时,吉朗终于如愿来到最初的目的地——书房,手上的托盘还摆上了一组茶具。 (虽然这个比较不伤胃……不过还是泡咖啡容易多了。) 只用过茶包,没用茶叶泡过茶的吉朗,对茶叶的分量完全没有概念,只能死命回想八千代泡茶的步骤,死马当活马医,结果茶壶里的茶色果然比平时还浓上许多。 看看能不能用砂糖跟牛奶掩饰过去……吉朗心里边这么想,边看看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架子上的某个瓶罐顶端。 吉朗偷偷为这个架子取了个“梦幻架”的外号,上头摆着装有各式各样梦幻食材的瓶罐。有八千代在做点心时会用到的银色颗粒、放在饼干中央的红色小球、用砂糖做的粉色小蝶小花等等,不胜枚举。 吉朗挑了一个蓝色盖子的瓶子,里头装满了浅紫色的小花。 记得八千代说这罐是糖酿紫罗兰。虽然吉朗没有尝过,既然说是糖酿,想必是甜滋滋的。 “先把这个放进杯子里的话,就一定够甜了吧。” 在托盘上敲出清脆声响的杯子里,漾着七朵小小的紫罗兰。就算这些还不够甜,花瓣浮在红茶上如此迷人的景致,肯定能在转眼之间抚慰真琴的心灵。 “这么说来……麻琴好像也很喜欢这种花呢……” 那段在神社玩耍的日子里,喜欢扮家家酒的麻琴,总是拿大叶子当碗,把刚摘来的小花乘在上面当作饭。虽然随着四季更替,花种也各有不同,但绝不会是水或沙之类的,一定是花。 “孩子的爸,饭煮好了哟——” “谢啦,孩子的妈——” “还有孩子们的……啊、对了,也要准备泰瑞的份哟。” 那是一只在幻想世界里和两人一同嬉戏的茶色小狗——这个家的每一份子,都对麻琴做的花饭赞不绝口。 “小麻……” (插图086) 吉朗的低语吹动了紫罗兰。他用力眨眨眼,将家家酒的情景扫去。在这里的并不是麻琴,而是真琴;自己不是吉朗,而是女仆吉香。 吉朗轻敲书房的门,可是没人回应。然而随侍真琴的吉朗只要没被拒绝,都可以自由进入书房,他也就毫不犹豫地把门给推开了。 “打扰了,我把茶……” 才刚出口的话又立刻吞了回去。 讲完电话疲惫地瘫在沙发上的真琴,似乎就这样睡着了。他对于敲门声与吉朗说话声浑然不觉,带着细微呼声地熟睡着。 吉朗虽然想为他立刻端上一壶茶,可惜途中被扫除用具袭击,在厨房也笨手笨脚的,因此耗掉了不少时间。 “他累坏了呢……” 将手中的托盘置于茶几上后,吉朗走向房间角落的一口木箱。 顶着花瓶的木箱里,叠着几条看来很保暖的毛毯。这是为了有时埋首工作,而就近在书房小憩的真琴所准备的。 吉朗尽量不出声地接近真琴,为他盖上毛毯。虽然毛毯质地轻柔,但真琴仍被这些微的重量影响,手抽动了一下。 (不要醒来啊……!) 真琴睡着时仍旧是眉头深锁,看起来很难过似的,不过应该比清醒的时候好得多了。 如春生所说的,这阵子茂原家的电话特别频繁,贵子也连续二天登门拜访。为了还债,必须披星戴月地工作,为了谈生意,必须和大量的人接触。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仍无法无视身为最大融资来源的茂原家,要忍气吞声地应付他们打来的电话,还得对贵子毕恭毕敬地招呼。 这些动作当然都在浪费真琴宝贵的时间,导致他必须牺牲个人时间来弥补工作上的缺口。 这种场面、这条毛毯登场次数增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至少趁现在好好地休息吧……” 然而就在吉朗踮着脚尖想离开书房之际—— “……小……吉……” “……咦……!?” 意想不到的两个字。 小时候,麻琴舌头还不灵光,都把吉朗叫成小吉。其他人大多是叫阿吉,小朗之类的,叫小吉的只有麻琴一个。 “该不会、小麻……!?” 吉朗突然喊出声来,让真琴全身震了一下,身上的毛毯也滑落在地。刹那间他慌乱地四下张望,发现桌上的托盘后转头往门一看,当真琴看见吉朗时,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起来。 “吉……香……?” “啊、是……这个……” 真琴定了定神,又回到以前那严肃的样子,捡起地上的毛毯并随手丢在沙发上。 “我睡着了啊……谢谢你拿茶跟毯子来。” “这个……很抱歉吵醒您了——” “吉香。” “是、是……!” 被真琴直视着,吉朗心里又开始鼓噪起来。 怀疑自己是否犯错的不安,以及吉香本身与真琴四目相望的窃喜,两种情绪交替翻腾。 吉朗默默地看着真琴,等待他下一句话。然而,真琴迟迟不开口,眼中还带着点疑惑。 (……真琴少爷,也在等我开口吗……?) 也为吵醒他道过歉了,也没有打破过什么。然而吉朗怕捱真琴的骂,一句话也不敢说。 (有要我做什么事吗……不、大概没有。嗯、大概……绝——大概吧。) 吉朗对自己丢三落四的性格毫无自信,不过,自己也应该没有对真琴非说不可的话。 疑惑,就写在他深锁的眉间上。 才觉得事情不对时,真琴便已别开了视线。看他失落的样子,吉朗心里又是一揪,看来应该还是有些非说不可的话没说出口。 “那个——” “你先下去吧。” “不过……” “我叫你下去!” “对、对不起……!” 要是不赶在他发火之前离开书房就大事不妙了,吉朗如此判断,于是深深一鞠躬后便逃出书房。 吉朗在关上门时偷看了书房最后一眼,真琴没有再注意门边的动静,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 (到底,他想听些什么呢……?) 吉朗开始回顾真琴喊出“吉香”这个名字前一刻所发生的事。 道歉 ↓ 吵醒了他 ↓ 不小心发出声音的失态 想起下一步时吉朗停下了动作。 “……他说了小吉……?” 虽然当时声音小到漏听了也不奇怪,但是真琴确实说出了小吉这个名字。 现在知道吉香身体里装的是吉朗的,除了吉朗自己外只有千寻一个人。千寻平时也没机会跟少爷交谈,更何况也没跟他提起过自己小时候昵称的事。 “……难道他其实就是小麻?这种事该不会……” 就好比自己在吉香体内一样,麻琴也在真琴的身体里。 如果,想让吉朗了解,却不知该不该说的这分犹豫,就是刚才那片沉默的原因的话—— 这时吉朗左肩突然一沉。 “…………?” “该不会什么?” “哇啊……唔!” 吉朗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而连忙捂住嘴巴。书房很安静,里头的真琴似乎没听见。 “到底是什么啊?” 吉朗无视耳边的声音,没好气地将左肩的重物拍掉。 “千广!这个——先过来这里。” 吉朗一边注意书房的气息,拉着千寻来到走廊边上。 “这样对心脏很不好耶,拜托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吗?要是叫出来被骂的还是我耶!” “不过你一个人在那边碎碎念也没安静到哪儿去。” “我……有说出声音来哦?” “一清二楚,不过我才刚到,只听见语尾而已。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也许真琴就是麻琴——不过除了他那句“小吉”之外,的确没任何证据。 “这个嘛……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真琴其实就是我认识的佐仓麻琴?” “你是指,像我们一样灵魂对调的意思?” “没错!” “实例就摆在眼前,当然不能够否定……不过你会说这种话,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千寻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吉朗。这种想法虽有些胡来,不过正因如此才想找个人一吐为快,而那个人选除了千寻也别无他人。 “刚刚真琴少爷在睡觉的时候,梦话里出现了‘小吉’……就像她以前叫我一样。会这样叫我的,只有小——那边的佐仓而已,所以说——” “你们是青梅竹马啊……这边也一样啊。” “怎么……啊。” 被千寻这么一点,吉朗立刻就想了起来。 这里的真琴跟吉香也是一起长大。也许跟自己一样,两个人小吉小真地呼来唤去。 脑袋里的血一下子退回全身,从亢奋里醒了过来。 “这样啊……我还真是个笨蛋。” “还好啦,那种思考方式我完全学不起来呢。” “……你是说,我果然是个笨蛋吗?” “所以我学不起来啊。” “千广!” 千寻刻意干咳了几声,左手插腰,右手食指在面前晃了几下。 “好了吧,快回去工作。吉香你寝室扫完了吗?洗好的衣服收起来了吗?” “啊!我忘了,而且两边都是!” “赶快去处理好,这里可没有时间让你摸鱼啊。” “……怎么突然摆出女仆长的架子……” “因为我不像某人老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 尽管千寻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他确实是在关心吉朗的同时,也拿吉朗寻开心。拥有吉朗所望尘莫及的机灵头脑的千寻,大概也曾经为了几个能让他联想到另一个世界的小事,或是从那些小事导出来的假设,而时喜时忧过吧。 我还不能气馁,就算真琴不是麻琴,两个世界的关联仍然相当密切,吉朗想。 要守护麻琴,就必须全心全意地照顾真琴。 “我立刻去洗衣间!” 吉朗在千寻的目送之下,往走廊另一端跑去。 *  *  * 阖上眼,刚才的梦境仿佛还留在眼底。 温暖的手、令人怀念的声音、曾经深深着迷的温柔笑脸—— 慢慢地睁开双眼,梦境的残像顿时烟消云散。令人回想起往日幸福的甜蜜回忆,如今却是种折磨。 “小吉……” 当时并没把握能和吉朗重逢。 只是,想再看看在童年曾带给两人欢笑的神社,让疲惫的心能够获得短暂的滋润。 明明就只是这样的小小心愿,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呢? 躺在贴身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已经见过千百回的景色。 只不过仍然对窗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从来没见过如此广大的庭园,就连现在这间书房,也应该跟自己无缘才是。 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呢? 伸直的手臂是那么的长,摊开的手掌是那么的宽大,眼前的手指也能够随心所欲地握拳,但是,自己却不认识这双粗犷的手。 重访睽违两年的神社那天,摔下石阶后虽然能勉强爬回来,但是却立刻失去了意识。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只晓得被人唤醒后,一切都变了。 那时是风中仍带点寒意的早春时期,出门时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罩衫,但是刺眼的阳光却将皮肤晒得隐隐作痛。当伸出手遮起双眼时,麻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穿着外套。而且应该穿在里面的罩衫也不见踪影。 短袖Y领衫与黑色西装裤,还别上一条细细的领带,而这些全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连衣物下的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而两天后,才开始注意到人人口中的MAKAT0,指的并不是自己。 “我不是真琴……是麻琴啊……” 念起来相同,却是不同的名字。 听起来相同,却是不同的身体。 每个人都似曾相似,但全都略有不同,而且性别也都对调。 身处的世界,也与自己所知的有着部分差异。 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讽刺地,没让麻琴陷入一片慌乱是托了贵史的福。她疲累不堪的心无法体认眼前非比寻常的事态,只渐渐了解到贵史不会追来这里、没有电话骚扰,也没有不堪入目的简讯。 一想到在这里没有任何事会紧逼着自己,麻琴脸上就绽放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就算变成男性,只要贵史不再出现,一切都还能容许。虽然名字有所改变,但姓氏仍是佐仓,双亲也同样过世,让麻琴觉得真琴就是自己,要完全成为他所必须付出的努力,也不再是负担。 最大的差异,就在于贵族社会的特殊人际关系,以及在这个年纪就必须扛下公司事务而已。一开始难免有所不适,但麻琴很快地驾轻就熟,也许是天分使然,麻琴对自己的经营能力乐在其中,几乎忘了她之前还是个高中女生。 但是最让她惊喜的,就是市川吉香的存在。 那天在神社摇醒她的,正是吉香,而且麻琴第一眼就发觉她和吉朗十分神似。这里不同于另一侧的世界,贵史消失,换来了吉朗,而且竟然就在她身边。 只不过,这个世界并没有麻琴想像中那么地称心如意。 贵史依然是贵史,即使在这不知地处何方的世界,依旧追着麻琴。而且家人还擅自替两人定下婚约,让他的立场固若金汤—— 在这之前,都还以为能够安稳度日,就算是梦,也不必醒。 然而贵史却化身为贵子,对麻琴穷追不舍。 除了婚约之外,佐仓家还向茂原家借贷,而且不是笔小数目。就连自认运转顺利的公司,也被债务压得无法增加营收。 但是公司必须提高业绩,还清债务,才能作为解除婚约的大前提。 吉香打从心底挂念着寝食难安的麻琴,不惜奉献自己的一切心力加以照料。若不是她,麻琴恐怕早就自暴自弃了。 身为女性的贵子,虽不像贵史那么低劣,但强迫他人顺从己意这点却毫无改变。她不认为婚约仅是个形式,真琴也得为她付出全心全意的爱才行。 来访时,尽管结婚的相关事宜一项也没谈妥,但是话题总是围绕着婚期、新娘礼服、戒指款式、喜帖名单等等打转。 甚至这几天,连贵子的父亲都来电催赶了。刚刚那通也是他的杰作。一挂断电话,麻琴就瘫在沙发睡个不省人事。 麻琴抓起丢在沙发边的毛毯。 “吉香……你真的忘了吗……” 大约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后,在贵子的猛攻以及对公司经营的不适之下,麻琴在几番挣扎之后,将自己的真实身分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吉香吐实。 这种事若非亲身体验确实难以置信,麻琴也不认为吉香会轻易采信。只是,要在不同的世界逼自己成为一个不同的角色,孤军奋战实在是太难熬了。 会一笑置之,还是会被认为脑袋有问题呢——对方的反应应该不出这两种”但麻琴还是非说不可。 没想到吉香严肃地聆听完麻琴的自白,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果然,你不是真琴少爷……” 她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语气反倒还松了口气。果然最接近真琴的吉香,对真琴的变化也最为敏感。 此后,吉香更勤于照料麻琴。在知道贵子的存在让她坐立难安之后,每当贵子来访时,吉香总是找个最自然的藉口打扰贵子,或是编出一些事要麻琴离席之类的,让麻琴可以获得喘息的空间。 然而在两周前起,吉香的样子开始有点古怪。 女仆由纪乃发现吉香倒在石阶下,虽说是不小心摔下去的,但麻琴却有不同看法。 吉香是不是想要去麻琴过去曾经待过的世界呢? 虽然她有时会因为跌倒或撞伤,在手啊脸的贴上几块0K绷。但这回,是不是听了麻琴的话,想试试是否能够回到她主人身边,才会从石阶上跌下去的呢? 虽然麻琴想跟恢复意识的吉香促膝长谈,但即便是两人独处的场合,吉香也对摔下石阶的事不置一词,就连麻琴的自白,也未曾提过只字片语。根本就像是失去记忆一般,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依然把她当作真琴看待。 刚才还想试探吉香会不会想说些什么,结果她一脸茫然,什么也没说。 听医生说,头部的剧烈撞击可能会引起记忆上的混乱,难道说,她真的对“麻琴”不复记忆了吗? 她仍旧和以前的吉香一样,体贴地为在沙发上睡着的麻琴身上准备毛毯,难道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真琴再次丢下毛毯,从沙发上起身,并注意到茶几上的托盘。回想起来,吉香的确是为了上茶才来到书房的。 “红茶……” 平时应该盛放着咖啡器具的托盘,如今却换成了茶壶和茶杯。由于真琴对咖啡情有独钟,就算换成红茶,也不会添加任何佐料。只是,麻琴本身偏好较甜的奶茶,知道这点的吉香,有时会特地为她准备好,并端进书房。 结论到底是什么?吉香究竟记不记得呢? 壶上忘了加装保温套,因此茶很快就凉掉了。这两周来,这样少根筋的情况特别多见。 麻琴苦笑着提起茶壶,准备倒上一杯。 “紫罗兰……?为什么会在茶杯里……?” 方才的梦境又再度重演。 小时候常做为家家酒场地的神社一角,有一丛紫罗兰。麻琴最喜欢这淡紫色的小花,总是像这样用容器盛着,当做饭请吉朗享用。 虽然有听说过在方糖里掺进花朵的,但是直接拿糖酿紫罗兰代替砂糖还是前所未闻,而且一般也不会直接装在杯子里。砂糖应该是直接加进茶壶里,或另外用个小碟子盛放才是。 如果这是八千代准备的,应该不会如此失败,而且她知道真琴只喝纯红茶,所以不会加砂糖或牛奶。会在托盘上补上牛奶和砂糖的,总是吉香。 更进一步观察手中的茶壶,发现里头比以往还要黑上许多。泡开了的茶叶,有如庭院里的落叶般在壶底层层堆叠。用量如此失衡,这更不像是八千代的表现。 难道说这些全都是吉香准备的?若果真如此,那这也远超过少根筋的程度。直至前一阵子吉香也有亲手泡过茶,但不曾如此失败。 简直像是,头一次用茶叶泡红茶似的——— “就像……不会吧、怎么可能……不过……” 在石阶下昏厥过去的吉香、忘了麻琴自白的吉香,再加上难以置信地失败连连的吉香。 ‘真琴少爷在那边会不会很难受呢……’ 吉香常这样语重心长地望着天边叹气。比任何人都还挂念真琴的她,肯定是在那天下定决心要追随真琴,到原先麻琴所在的世界去。 如果,这尝试真的成功了的话。 “如果吉香真的到了那边去,那来到这里的……是谁?” 假如名字与外表相似的人才会被交换的话,那么会来到吉香体内的只有一个。 “小吉,在吉香体内吗……?” 有如家家酒似的茶组间,浮现了年幼吉朗稚嫩的笑容。他是特地把紫罗兰盛装成花饭的样子吗? 麻琴难掩心中的激动,冲出书房并连忙左右张望,却不见吉香的影子。 就在这时,走廊转角忽然飘过一角暗色的女仆服,麻琴一个箭步追了上去。 “小——” “请问有什么吩咐?” 回头的却是女仆长千寻,她身上穿的黑色女仆装与吉香的靛色极为相近。 麻琴看看千寻两侧,吉香并不在这里,看来只是一时错认罢了。 “真琴少爷?” 千寻蓝色的眼睛也回视着麻琴。那双眼好像看透一切似地,让麻琴不禁别开视线。 “……没事。你回去做你的事吧。” “失陪了。” 麻琴看着千寻鞠躬后逐渐远去的背影,激荡的内心也渐渐平复。不知怎地就这样冲了出来,自己究竟为何会想喊住她呢? 如果她体内真的是吉朗,要怎么让她相信自己其实就是麻琴?就算年幼时天天玩在一起,上了国小国中之后却没说过几次话,也许吉朗早已忘了麻琴。对这样的吉朗坦承事实,岂不是毫无一意义? “希望是吉朗”的期待却转化为“明知是吉朗”的恐惧。若吉朗无法了解麻琴的心意,那只是平添煎熬罢了。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麻琴惆怅地伫立着。 六 陆续陷落的人们 这天从一大清早开始,女仆们全都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连自己分内的工作,都无暇抽手来完成。纵然平日到府上拜访的客人不在少数,但今天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听千寻说,客人中半数是佐仓家经营的进口贸易公司里的雇员,而另一半大概是合作厂商的代表。 “那为什么会在这里聚集呢?” “不清楚……今天也不是例行社员大会的日子。” 仍在学的真琴,并未握有公司的全部经营权。实际的营运,是交由前任社长麾下的干部群所掌管,每两个月会在府邸里举行社员大会,检讨公司的营运方针、商品规划,以及合作对象等等,真琴本人则几乎没在公司里出现过。 但真琴并非只是所谓的挂名社长,利用贵族的人脉增加客户、开拓新产品,以及规划高效率的输入路线等等,都是真琴在书房里的工作项目。 目前真琴的手腕虽然还比不上白手起家的前任社长,但是其商业方面的才华却不相上下。在前任社长过世后的半年之间,公司能够数度克服倒闭危机,并不是靠实权主管群的努力,而得归功于真琴的操舵手腕。 真琴为公司焚膏继晷的一面,吉朗都看在眼里。否则佐仓家绝对扛不动这沉重的债务。 “公司怎么了吗?” “希望是没什么事。” “这种时候大小姐应该不会跑来吧?” “……我可没办法保证。” 在千寻与吉朗两人在角落窃窃私语之时,春生突然凑了进来。 “千寻姊——大厅边的休息室整理好了哟。” “那快去为外头的司机们带路吧。” “了解。” “春生,你有看到由纪乃吗?” “没有。我来这里之前有顺便去会客室看看,不过她不在那边……啊!要赶快去帮会客室的客人们换茶!” 千寻迅速制止手拿托盘的春生,并将那托盘交给吉朗。 “春生你先去休息室,茶让吉香帮你上就行了。还有,你们两个要是看到由纪乃,叫她立刻回厨房一趟。” “是!” “吉香啊,可以上茶啰!” 就算厨房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八千代还是不慌不忙地将茶备好。在真琴的指示下料理着公司所有来客的午餐之余,竟还能留意着春生的话泡上一壶好茶,让吉朗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只有我手忙脚乱吗……) 纵然千寻和春生平日不负责接待客人,她们一旦忙起来仍然游刃有余,只有吉朗一个忙得团团转。 “没问题!”吉朗小声地为自己打气,将茶具摆上托盘,走向会客室。 走廊上不见人影,就连从哪间房里传来的细碎谈话声也听不见,但在宅邸某处弥漫群的暗嚣却教人静不下心来。 只不过,让吉朗静不下心来的理由不只如此。 真琴也许就是麻琴的疑惑,在与千寻的对话之后暂时被熄灭,然而在昨晚梦中又出现许久不见的童年往事,使得那份疑惑死灰复燃。 (就算是一起长大,主仆之间用小吉小真相称也不太可能……至少会加个少爷吧?) 干脆直接向真琴问个明白,心里还比较快活些。只不过,一旦这个假设落空,让吉香的风评下滑的话也挺令人过意不去。要是吉香历劫归来却惨遭真琴白眼,那就太可怜了。 但即使压抑住了这念头,吉朗的好奇心仍旧蠢蠢欲动,在今早整理真琴寝室时,他的眼神仍不由自主地不停地打量着真琴;而真琴也仿佛心有灵犀,若有所思地直盯着吉朗瞧。 “真琴少爷的心情打从昨天就不太好的样子,是那杯红茶太难喝了吗?还是因为我在书房打翻咖啡?啊、也许是床铺得太糟糕……” 不只是今早所为,举得出的差错十根指头都数不完,根本猜不准。自己开口问的话搞不好会被臭骂一顿,还是放弃得好,不过吉朗的粗心常让真琴不悦却是不争的事实。 也许吉朗的潜意识里还没认清自己是个女仆,而招致工作上失败连连。 是真琴的话搞不好——话好像不能这么说,就算身为雇主的真琴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会客室里坐满了佐仓家宝贵的客户,绝不容许失败。 (得好好干才行……就当作是为了真琴少爷。) 吉朗重新调息,伸手敲门。 “打扰了。” 会客室里共有五位男性。有的枯坐沙发,有的在窗边的椅子上歇息,有的来回踱步。身着西装的男子们各个神色紧绷,令人却步。 然而吉朗仍尽量不发出声音,将茶一一端到四散在房里的男子面前,其中几位还曾经在真琴的书房让吉朗奉过茶。 平常的话应该至少会向吉朗打声招呼,但今天全都毫无反应,连身边的茶也没碰过一下。 看来公司的确遭遇了某种困难。 要是在这里不慎失手,恐怕会对他们脆弱的神经造成过大的刺激。吉朗比平时更为战战兢兢地收拾杯盘,快速踮步离开会客室后,才吐出屏息已久的一口气。 “紧……紧张死了……” 现在只剩下注意不要跌倒,将托盘安然送回厨房去。在确认过托盘上的茶具摆设妥当后,吉朗抬起头,看到由纪乃也拿着托盘走来。 “啊、由纪乃你来得正好。” “怎么啦?” 在如此忙碌的时刻,由纪乃的装扮依然完美无缺,双唇在有如刚上好的口红衬托下,显得水漾动人,金黄色的卷发也没有一丝紊乱。 “千寻要你先回厨房一趟。” “这样啊……真不巧,客人要我送这个过去。” 由纪乃的托盘上放着烟灰缸和一卷湿巾。 “那赶快放好就……” “不是啦,他不是会客室里的客人。刚刚来了另外一位,我把他先带到对面的房间了。司机们不是都在休息室里吗?所以不能把客人带到那里去。而且会客室是公司客户专用的,我只好把他带到二楼的客房去了。” “那么……我帮你送去好了,你就帮我拿这个托盘回厨房吧。客房是在西边走廊底吗?” “是在更前面一点的绿色房间。谢谢你帮我走一趟。” 等身大的陶瓷娃娃喀喳一声接过托盘,往厨房走去。 (LUCKY——) 虽然接受了由纪乃的道谢,不过实际上,那只是吉朗觉得放满茶具的托盘太重难以运送而随口说说罢了。若只有区区的烟灰缸跟湿巾,就不会有重心不稳的问题。 “是二楼的绿色房间没错吧。” 由于在如此规模宏大的洋房里,客房的数量不会只有一、两间,所以都用里头的装潢或是摆饰来代称。所谓的绿色房间,是因为壁纸、寝具、座垫等等色调清一色为绿色的缘故。 吉朗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喔”的应门声。 (……“喔”?) 这还真是罕见。在这里听到的几乎都是较绅士的“请进”,或是“进来”这样命令女仆的口吻,像“喔”这样粗俗的答法反而相当新鲜。 (不是贵族吧。不过也不是外国人……) “打扰了……咦?” 房里颇为阴暗。大白天不开灯也罢,但厚重的窗帘竟全被拉上,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客人在这里一定不好受。 (由纪乃没注意到窗帘吗……?) 吉朗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并看看四周围,有人回话就表示人在房里,只是没人坐在沙发上。 “这位客人……请问需要帮您把窗帘拉开吗?” “那可不行。” 金属声随着话语传来。当吉朗急忙掉头查看来自身后的声响时,一双手已从背后伸来,将他擒住。 “…………!!” 吉朗嘴巴遭人捂住,腰间被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他身后似乎是个彪形大汉,吉香娇小的身体被轻易地用胳臂扣住,动弹不得。 “唔……!!” 就在吉朗奋力甩动着唯一自由的双脚时,身体浮了起来。看来是被抱在半空中了。 “不要那么凶嘛,马上就让你爽啦!” 在一阵淫亵的怪笑之下,吉朗被丢到床上。吉朗见男子双手一松,想立刻起身逃走,却被男子立刻扑倒并跨在身上,嘴巴也再次被堵住。 (他想干嘛?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不准叫啊,像你这么细的脖子我轻轻折一下就断啰!” 想起刚刚腰间的力道,吉朗死命点头。从嘴上的大手判断,他只靠单手就足以掐死吉朗。 (这根本不是客人而是强盗吧!) “好,乖啊。你只要安安静静的我就不会弄痛你啦!” 男子慢慢将手挪开后,吉朗才得以喘息。由于男子背对着从窗帘透进的光线,看不清长相,不过在吉朗来到这里后的短暂记忆里,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也没听过那样粗俗的口气。 (我会被绑起来吗?要赶快想办法逃出去告诉大家……) 这房里到处摆满了能让人发笔小财的高级家饰品,不过比起大费周章地将大型花瓶或画作之类的弄出去,还是现金省事得多了。然而客房里不会有半点现金,想必这强盗很快就会离开房间去物色新目标吧。 只不过这强盗竟然选在客人大量上门的这天犯案,吉朗一想到会客室里的紧张气氛,就觉得一阵绝望。要是在公司发生不明状况的当下,社长府上还遭到强盗光顾,任谁都会想终止合作关系吧。 (如果他就此打住,在不被客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赶快离开,我就不去报案,这样的条件不知道有没有得谈。) 不过强盗似乎毫无接受吉朗提案的意愿。 从吉朗嘴上挪开的手,胁迫性地在吉朗脖子一扣,便顺势下滑,两掌包在吉朗的胸部上。E罩杯以吉朗的……应该说,以吉香的小手无法一手掌握,但对这男子来说大小适中。 (………………现在不是说什么大小适中的时候啊!) 男子的手在吉朗胸脯上蠢动着,每次移动都让吉朗浑身发毛。 “不赖嘛,个子明明这么娇小,还蛮有料的咧。” 这句话让吉朗确定了一件事。 (这、这不是强盗,是强强强强强强强奸啊!) 男子享受着丰满双峰的弹力,来回把玩着。吉朗则是脸色发青,一阵恶心席卷而来。 接着男子更将空着的手探向丢下吉朗时卷起的裙脚,把它卷得更高。男子手上粗糙的触感透过丝袜往上爬,当手超过吊袜带,直接接触皮肤时,吉朗不禁一颤。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怎么办……!) 在这十七年的生涯里他从未被男人这样扑倒过。虽然在学校上体育课时,曾经被柔道社的同学用寝技压过,但也就那么一次而已。老师以吉朗为范本,在吉朗昏倒之前,为同学将挣脱寝技的方法仔细讲解了一遍,很可惜现在并派不上用场。因为就算老师有教解开关节技的技巧,却没教过如何从抓奶龙爪手下逃开啊! 男子的手终于摸索到内裤边,他的鼻息,一阵阵地喷在吉朗脸上。 “呜……” 吉朗用力憋住喉头上的尖叫。不过眼看就真的要被—— (——我真的会被强暴啊!!) “啊……” (不、不是我,被强暴的是吉香啊!) 吉香的身体并不属于吉朗,而只是暂时借用。 身为女仆的吉香,虽无法和真琴结为连理,却依然深爱着他。这分纯情绝不允许任何人让它沾上半分污点。 而若吉朗屈服在这大汉的淫威之下,吉香的身体必然会被他咨意蹂躏。就算吉香回来后对此事毫无记忆,但她的贞操若被这不知名男子夺去,身体将烙下一辈子也抹灭不掉的伤痕。 (……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面对死亡的恐惧竟令他怕得动也不敢动。 就算身体是女孩子,但内心依然是男性。 窝囊也得有个限度。 (要赶快想办法……在内裤被脱之前,赶快……) 既然力气赢不了对方,就该想法子先引他放开自己。 “……那个……” 吉朗声音并不需要特别伪装,便明显地颤抖。只见男子瞬间停下动作,不怀好意地把脸凑了过来。 “不是叫你安静——” “人家会安静啦,不过……” “不过什么?” “暗暗的……人家会怕。亮、亮一点……好不好……” 吉朗收起下颚,泪汪汪的大眼往上看着男子。习惯了黑暗的吉朗,总算能看清男子的表情变化。他现在嘴巴微张,口水都几乎要流出来了。 (这个死萝莉控!) 在这空档吉朗胸中满是咒骂,他从男子松开的大腿间抽出右手,并闪过男子的抓取,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 (油腻腻的好恶心啊……可恶!) 吉朗强忍住心中的厌恶,装出羞涩的样子别过头去,拇指在他脸颊上滑动着。 “把窗帘打开嘛……看不到脸的话人家会怕。” 上钩了。 不必看表情,从他骑在身上的接触部分已说明了一切。 (别小看制服控啊!) 说穿了,男生是不会在车站看了几件制服就能满足的。一片接一片地将不能让父母知道的游戏所有路线全部攻略完毕;不能让父母知道的漫画就藏在天花板里,这就是身心健全的男高中生的写照啊。 纯真的萝莉女仆要说什么才萌连想都不用想,吉朗光靠日常累积的经验即可琅琅上口。不过老实说,来到这里之后他也对着镜子演练过了好几次。 (没想到真的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男子不舍地离开吉朗,往窗边走去。吉朗小心地不引起男子注意,偷偷起身滑下床,男子一发现便气得破口大骂: “想逃啊你——” “不、不是的!只是如果制服皱掉了会很难处理……” 吉朗急中生智,解开围裙的系带,一边推下肩上的布边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这才让男子安心回到窗边去。 (趁现在!) 吉朗以女仆生活里锻炼出来的踮步冲到门边。多亏了男子大意地将钥匙插在门锁上,让吉朗一口气就转开了门把,不顾男子的怒吼与步步逼近的足音,冲出房外大力关上门。在习惯室内的幽暗后,明亮的走廊显得有点刺眼,吉朗不禁流下泪来。他眨眨眼查看周围。 男子很快就会追来,不过不能只是逃而已,还得选一条让会客室里的客人,以及在餐厅开会的真琴等人不会注意到的路线才行。 (总之要赶快到一楼去……!) 吉朗冲向楼梯,才踏上一级,肩头就被快步追上的男子抓个正着。 “竟敢耍我……!” 想叫也叫不出口,绝对不能引起骚动。 “这娘们——” “这位客人,请问有什么指教吗?” 一丝有如寒冰般的冷酷嗓音传来。 “……千广……!” “是不是这个仆人对您有任何不敬呢?” 千寻踏上阶梯插进两人中间,将吉朗掩在身后。男子仿佛被千寻的气势震慑,退了一步。 “非常抱歉,身为女仆长却没有尽责教导。吉香,还不快向客人道歉?” “咦?” “快!难道你想让客人就这样回去了吗?” 千寻回过头,向吉朗若有似无地微微点了个头。吉朗也了解到应该将这场面交由千寻处理,便深深地低下头去。 “实……实在很对不起……” 男子似乎也是一头雾水,视线游移不定。 “这孩子大概又是打翻咖啡之类的吧?还是打破花瓶?该不会把水泼到客人您身上了呢?” “也不是这样子……” “哎呀,客人您真是仁慈。只是千万不能包庇她,有什么不满还望您直说。这孩子究竟对您这样仁慈的客人做出怎样无理的举动了呢?” 不带感情的语句,一字字从千寻口中行云流水地滑出,没有男子插嘴的余地。而且每一次强调“仁慈”两字时,就像是堵住了男子的嘴似的。 再怎么说,“仁慈的我要强暴这个女仆的时候,她却无礼地说谎逃走了!”这种话绝对说不出口的吧。吉朗在了解千寻的用意之后,更大声地向男子道歉。 到了这步田地,让男子戾气全消。要是在这里发飙引起什么骚动,吃亏的也是他自己。 “算了。” 男子啐了一声,推开千寻跑下楼,离开宅邸。吉朗在不见男子身影后,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当场瘫坐在地。 “得、得救了i” “才想说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跟这种货色在这里幽会啊。” “幽……才不是呢!因为那个客人把窗帘拉起来,所以、这个……” “我知道你不是会把客人拉到一边,享受短暂鱼水之欢的那种人。首先呢,像你这样每天早上整装都觉得麻烦的人,根本不会想要去脱衣服。” 习惯了之后,整理服装仪容虽然比起第一天要来得迅速确实。然而也不是说习惯了就不觉得麻烦,吉朗就连失手的部分也一并习惯下来,时常遭到千寻纠正。 千寻拉起吉朗,一如往常地为他整理裙摆,重新穿好围裙,从头饰里松脱的头发也用发夹仔细固定。 “头发待会儿再整理就好。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呢?我没听说过有客人在这里呀。” “……咦?” “你在这里的时候虽然有客人经过,不过也回到会客室里了。” “不过,会客室那里都是公司客户,所以由纪乃把他带到别间了。” “由纪乃……?” “我是在会客室门口碰到她的。你不是要我看到她的时候叫她回厨房一趟吗?所以我就代替她拿烟灰缸和湿巾过来了。幸好有我帮她,不然由纪乃可能会被那个男的……” 有如洋娃娃般可爱的由纪乃,在那男子面前肯定会吓得无法动弹,而任由他摆布吧。还好自己里头还是个堂堂男子汉,才有办法逃出生天。 被夺走身体的自由,不愿人碰触的部分却遭人上下其手,对女孩子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想到这里,吉朗背脊又一阵发凉。 千寻温柔地抚摸了吉朗的背。他感受到那掌心的温暖,吐了口气。 “真的很感谢你……不过,千广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因为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个女仆消失了啊。” “…………很抱歉。” “我了解由纪乃为什么会刻意把他跟客户们分开,但假如是在一楼的话就能更早发现了。” “分开……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虽然不认识,但是他夹克上有别社徽。” “社徽……” 没想到千寻竟然能在那样短暂的三言两语之内注意到这点。吉朗就连那男子的衣服颜色都想不起来,只觉得像个地痞流氓罢了。 “美桥兴业,茂原集团旗下的金融公司。” “茂原……就是那个茂原!?金融公司来这里做什么?” “应该不是来催债的。公司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大概是茂原他们又有什么动作了吧。看他空手而回,没事就好。” “催债……还有茂原家的动作……” 虽然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但就吉朗所知,还不曾有过那样的恶质讨债。像这种流氓来讨债的画面,给人一种即将连夜潜逃的印象。 “……难道说,公司现在处境很危险?” “应该说是真琴少爷的处境。” “咦!?” “茂原会逼得这么紧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一再延期的婚礼提早举行——进而理所当然地取得公爵爵位与这间公司的经营权。” 对茂原男爵来说这的确是最终目的,女儿的婚事只不过是种手段,但贵子本身却对真琴有着异常的执着。就算婚约早已谈成,但总是用“舍不得让我女儿等啊”之类的藉口想柔软地说服真琴的男爵,现在也用了强硬手段赶鸭子上架了。 “真琴少爷……” 现在在公司经营团队围绕之下的真琴,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碰”的一声,桌子被拳头大力敲响,男子不耐地咂舌。打从早先便如此敲击这厚重桌子的拳头已变得通红。 “为什么那间银行也会乖乖听那种人的话呢!” 混着白丝的绿发被震落额前。对面戴眼镜的男子,站起身来到绿发男身边说: “酒酒井先生,请冷静一点。就算是开银行的,有钱的就是老大啊。” “就算这样,除了我们之外,还想对客户的户头动歪脑筋,这也太过分了吧?就算野荣先生你——” 对着野荣义愤填膺的,是他邻座拥有紫色眼睛的男子。这位男子虽有蓄胡,但却是干部群里最年轻的,只有四十来岁。野荣转身面对他,点点头说: “的确令人气愤,不过在这里一味地拿已发生的事说嘴也于事无补。我们是为了商讨对策才聚在这里的不是吗?” “野荣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 “小见川先生有什么看法呢?” “全都是茂原害的!不想办法治治他——” “都别说了!” 默默地像空气一般,握着凉掉的咖啡杯,听着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真琴,将杯子放回碟子上。喀哒喀哒的刺耳声响,让干部们自知失态,一齐安静下来。 “我们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茂原家有所涉入,银行方面不是也否认了吗?只不过,想必银行也觉得有所亏欠,必须利用这点,至少得让客户们的户头解冻才行。” “……说得没错。总而言之,若是客户们的帐户无法使用的话,连到港的货也卸不下来。” 听了野荣的话,酒酒井又捶了一下桌子。 “要是船主他们出问题就糟糕了。搞不好会把我们的货丢进海里,跑去接其他生意啊!” “如果家父能帮忙收尾就好了……” 为了让眼神黯淡的小见川安心,麻琴微笑地说: “小见川先生在公会那边交游广阔,相信一定能解决的。事实上,我并不是很担心货船的事,客户们的问题比较要紧。” 佐仓家的客户,大半都是贵族所经营的公司。除了代代的交谊之外,还经营了不只一家公司,合作银行也不只一间,仅仅关闭一个帐户并不会带来太大的打击。只不过另一半,就是像前社长秀清和真琴开发的这种刚开始交易的平民公司,对他们而言,月底时帐户被冻结可是攸关公司生死的大事。 现在会客室里头的尽是贵族客户,虽然平民公司们也来电关切过,但没有任何一方到场。一想到他们也许正为了筹促资金而焦急的模样,麻琴的胸口就郁闷不已。 没有一处客户是靠麻琴牵线的。会以一句“因为您是真琴少爷”就接受困难要求,也是因为佐仓家真正当家真琴所赢得的信赖。即使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对方也没有因此愤而抗议,反倒都是“真琴少爷还无恙吗?”等等的来电慰问,这全都是真琴所筑起的信赖关系的回馈。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一个男人的欲望而摇摇欲坠。 麻琴来此后三个月内,总是尽力回避贵子的劝说或是男爵本人的电话,甚至设法拖延婚期。只不过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真琴也采取了同样策略,从正式缔结婚约到如今已将近一年。 由于这是前前代当家定的约,若追溯口头约定的话也许还要再加算个几年,要不是半年前那场车祸,说不定两人早已步上红毯。 究竟真琴厌恶的是贵子,还是茂原家,抑或是用钱买下爵位的举动,麻琴无从得知。 但是真琴却为了自力挣脱被五花大绑的现况而奋斗着,埋首工作、扩展业绩,希望比起当初计划的时间还更早迈向成功。 真琴在业务日志上,记载着茂原家至今所针对他,不断无声无息地设下的各种精心策划的陷阱。真琴一一突破、闪躲,为了自由独自一人奋斗着。 现在竟然要为了一个男人的无聊欲望而化为乌有。 麻琴紧紧握住拳头,就连指甲深入掌心,也丝毫不觉得痛。对于贵史、贵子的恐惧,也在这瞬间被抛诸脑后。 对爱莫能助的自己感到万分惭愧。 (对不起……真琴。) 只有这步能走了。 “两小时……不、一小时之内,我将会设法让帐户解冻。野荣先生,拜托您稍后为在会客室里等待的客户们说明。小见川先生请前往港口待命,酒芍井先生请先回到公司里,职员们一定很着急吧。” “真琴少爷,您究竟……?” 麻琴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一个个满腹狐疑的干部。 *  *  * 餐厅里所有人全都哑口无言,呆若木鸡地看着真琴。 “如此唐突实在很抱歉,不过这……就是我的决定。” 包括公司的管理职员以及会客室内的客户们,全部已各自打道回府,书房里响个没完的电话也沉寂了下来。 与白天的情景相比,宅邸又回到往日的寂静,静得让真琴的话不停在脑中回荡着。 “一周之后,将在这里举行结婚典礼。” 佐仓家所有工作人员,都晓得茂原贵子与真琴已定下婚约,同时也很清楚真琴长久以来都在抗拒这个他人擅自决定的婚约。就连昨天,春生都还能透过窗子,看见真琴与茂原家电话苦战的情景,吉朗还为此请八千代重新煮上一壶咖啡。 没想到过了一晚,他竟然决定要履行婚约。任谁都猜得到,真琴是为了解决公司的危机,才肯委曲求全做此承诺。 “贵子小姐很快就会到家里讨论相关事宜。其他的我之后再为各位说明,先回去忙吧。” 啪、啪,在真琴击掌之后,由纪乃先一步踏出餐厅,身为接待的她应该是去准备迎接贵子吧。接着东金跟八千代,还有春生也跟着离席。 “那吉香,我们也——” 千寻将手搭在呆立着的吉朗肩上,只不过吉朗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 “……咦?” “结婚……怎么会……” 真琴一听吉朗口中漏出的词语,表情有些扭曲,但刹那间又回到平时严肃凝重的神情,看着窗外。 “回去工作。” “真琴少爷!” “走吧吉香,还有事要做呢!” 千寻抓紧了吉朗的肩膀。让正想冲到真琴身边的吉朗踩了个空,身子不禁一倾。 “真琴少爷,为什么……!” 心好痛。 即使知道总有一天要和她成婚,却没想过竟然如此突然——是吉香的心为此而滴血吗? 还是由于无法从贵子手中守护真琴,来自吉朗本身的悲痛呢? “没关系吗!?这样子,真的好吗……!?” “吉香,别说了。” 千寻在吉朗耳边轻声说道。 吉朗了解这不是一个女仆能说的话,若换作是吉香,更不会如此回应。想必她会扼杀一切冲动,跟着大家离开,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工作岗位上吧。 只不过,吉朗可按捺不住。 要是两人结了婚,那麻琴的下场又会如何?不就等于被贵史的毒牙攻陷了吗? 除了这个首要问题之外,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吉朗与真琴也缔下了深厚的主仆之谊。真琴为了还债一路奋斗下来,却因为选择结婚而让过去的努力付诸流水,这真的是真琴所期望的结果吗? “请回答我,真琴少爷……!” 吉朗痛彻心肺的一喊,终于让真琴回过头来。那双眼,无助地飘来荡去。轮廓、五官是如此相似——现在的麻琴,是否也以同样表情苦恼着呢? “真——” “吉香……你……” 真琴欲言又止,犹豫地咬住了嘴唇。这时,餐厅大门突然敞开。 “真琴少爷……!这天我期盼好久了呢……!!” 贵子冲了进来,脸上满是前所未见的灿烂笑容。 “贵子小姐……” “跟你说喔,我把新娘礼服的目录带来了呢。虽然我挑了一些,不过也不能全部都穿,真琴少爷你帮我决定好不好嘛?” 贵子撒娇地挽起真琴的手,一见到吉朗,脸上的甜蜜笑容瞬间消失,不悦地眯起眼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 “丑话我先说在前头,在我进到这个家之后,绝不会容许你那种态度。” “真是抱歉,我会好好教训她的——吉香,走啰。” 在千寻的催促下,吉朗才开始挪动僵硬的身子。 眼前的是茂原贵史的化身,一周之后,这个女的将与麻琴的化身结为夫妻。而吉朗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现在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乖乖离开餐厅。 千寻一路将他带回吉香房间,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关上房门,让吉朗在床边坐下。 “还好吧?” “……我已经,一片混乱了。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看来这是他们的胁迫手段。在茂原的操弄之下客户们的帐户遭到冻结,公司也面临危机。明天就是月结日了,必须赶在今天想出对策。当然,负债累累的佐仓家并没有足够的财力来为客户们解套,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就是全盘接受茂原家的要求。” “没错。虽然茂原他们也想更平稳地让事情结束,只不过少爷也相当固执。” 吉朗握住头饰,并一把扯了下来。千寻为他整理好的发束也跟着散开。 “……千广,我该怎么办呢?” “我们可没有阻止婚礼的能力喔。” “不是说这个,这里的真琴固然可怜,但在另一边的麻琴会有什么状况?该不会已经被那个混帐怎样了吧!?” “……那种事我不知道。” “要赶快想办法回去才行……而且要在这个礼拜以内。千广,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吉朗抓住千寻的手大力摇动,千寻让吉朗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出几个字: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千寻被禁锢在与自己十分相似,却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度过了三年的光阴,虽然一路走来看似悠然自得,但是对他来说也不怎么轻松。自己明知这点,却还对千寻说出这种话。 “对不起,千广。我……” “别放在心上。事实上我也想不到任何方法。” “不过……” “总之呢,现在只能作我们分内的事。幸好我没有一颗动了手就停止思考的劣质脑袋。” “千广……” “把头发整理好,回去工作吧。” 千寻摸摸吉朗的头,离开房间。 “……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只管照料真琴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必须慎重地思考真琴与贵子距离拉近之后的事。 “好!” 吉朗走近衣橱,奋力一开,映照出一张可爱女孩的脸。他将散乱的浅褐色头发梳紧并集中,散开的部分就用发夹压住,只剩戴上头饰便大功告成。 “…………?刚才……” 听得见小小的敲门声。吉朗不解地打开房门,印入眼帘的是一袭深红色的女仆装。 “由纪乃?” “不好意思,大家都四处跑来跑去找不到人……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好啊……啊、这个,头饰——” “等等我再帮你整理好,先赶快过来。” 由纪乃强拉着吉朗走出房间。外表华贵的她,手腕细小冰凉,正如陶瓷人偶一般。 吉朗连忙戴上头饰,但只别好了一边的别针。要是这样虎头蛇尾的装扮被千寻看到了,肯定又要挨骂。 “你要我做什么呢?” “阁楼里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可是我一个人搬有点吃力。” “阁楼啊?” 吉朗虽知道这宅邸内有阁楼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去过。听千寻说,阁楼曾经是佣人们的房间,但如今无用武之地,已沦为储藏室。 一想到负责会客的由纪乃要进去拿些什么,吉朗就一阵哀叹。 一星期后,这府邸就会涌入大量未曾谋面的客人。能够立刻使用的客房并不够,所以还得整理出其他的客房来。由纪乃必定是为此前往阁楼的。 吉朗就这样被拉啊拉的,一口气从西翼的楼梯上到了阁楼。平时使用的空间只到二楼为止,几乎不会有人上来阁楼,因此空气也相当混浊。 “在这边。我记得应该是在这个房间里。” 令人意外的是,由纪乃的钥匙竟然能够轻松转动门锁。这让以为门把会因锈蚀轧轧作响的吉朗感到有些失落。 (打扫时还会帮这里上油啊?) 门后霉味扑鼻,看来湿气不轻。两扇大大的窗子没装上帘幕,外头阳光直接照了进来。也许是因为这点,所有想得到的家具摆设全都罩上了一层白布,布上尘埃飞扬。 “是哪个呢?” “应该是在窗边……不是这里。吉香,你能爬到那上面看看吗?” 从由纪乃掀开的白布底下,出现了一张稳固的椅子。布制的椅面让吉朗犹豫了一下,才脱了鞋子站上椅子。这一站,让窗子顶框伸手可及,把手攀在上面往外探头眺望,就能享受阁楼独有的别致视野。 “要是能够好好整理庭院的话,风景就更美了吧。” 吉朗说着,准备转身的时候,身体突然倾斜。连忙抓住窗框往脚边一看,发现是由纪乃开窗时撞到了椅子,让吉朗一脸苦笑。 “小心一点嘛,由纪乃。要是掉下去——你开窗户做什么?” “关着的话不就掉不下去了吗?” 那张陶瓷人偶般的姣好容颜上出现了一抹微笑,这有如天使般的甜美微笑,却让吉朗背上闪过一股恶寒。 (插图111) 阁楼上这扇窗大得可笑,然而如今却有如上了蜡般从框上轻轻滑开,留出可容一人通过且构不到边的洞。 “由由由由由由由纪乃?” “不用怕啦,听说人在落地前就会失去意识呢。” “落、落地前……你、你说的话我……” 由纪乃蹲了下去,双手抓住椅脚大力摇晃。 “哇啊啊啊啊啊!危危危危危危危险啊!!” “都是吉香你的错,我已经用图钉、香蕉和蛇警告过你了!” “香……蛇……?啊、那些——” 不知在哪儿踩到的图钉,事实上是由纪乃刺上去的;香蕉也跟送货员无关,是由纪乃摆的;把蛇丢进衣橱里头的也是由纪乃。 (谁会在意那种老掉牙的恶作剧啊!) “你还躲过剪刀跟那个男的,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离开这里了!” “剪、刀……啊——不要摇了啦!还有那个男的……啊!” 剪刀难道就是指在打扫庭院时倒下来的那把长柄剪吗?还以为是意外,原来是刻意要让吉朗受伤的陷阱。 (话说回来,那时候原本关上的门也被打开了……) 而且,本来要去打扫庭院其实就是由纪乃,那时是吉朗代替她去,才会遭此横祸。 (不会吧……喂!) 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金色卷发正狂乱地摆荡着,由纪乃使出浑身力气摇动椅子。吉朗则拚命维持平衡,惶恐地看着由纪乃。 “那个……那个混混也是……啊!由纪、由纪乃……你派来的!?” “因为有个客人说想认识认识、可爱的女仆、啊!” “恶……恶魔……!” 当时甚至还庆幸是自己代替由纪乃,没想到这也是她设计的。吉朗这时才为自己替犯人着想的愚蠢,感到后悔莫及。 “由纪乃,我累了,赶快让我、下去啦!” “理你啊!会累、的话……啊!就不要撑啦!” 椅子摇晃的频率不定,难以拿捏时机跳回地面。要是没跳好,在放手的顺间就极可能摔出窗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就算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也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啊!要做这种……!” “你太碍事了……!你这个儿时玩伴,太碍事了……!” “儿时——” 椅子剧烈摇晃,让吉朗一时理不出头绪。吉香和真琴从小一块长大是哪里碍到她了? 主人和女仆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的话谁会不高兴呢……?) 至少确定不是这里的由纪乃,她的女仆身分也不会改变。真琴已经和他人定下婚约了,而且一周之后就要结婚,那个即将成为这宅邸女主人的就是—— “你这个……由、由纪乃,你……这家伙!贵、子的……” “你的口气……嘿!太失、礼了!” “嘿什么嘿啊!” “少废话————!!” 椅子大力一摇。在剧烈摇晃之下,离心力在E罩杯上作祟,吉朗的上半身呈现ㄑ字型摇个不停。 “啊……” 他的手从窗棂上被甩开,天空十分眩目。 (……好像,根本不会失去意识吧……!!) 没想到,最后会因为E罩杯饮恨—— “吉香!!” 在即将跌出窗外的瞬间,吉朗的两膝被猛然抱住,往房内用力一拉。他的额头撞上窗棂之后,也顺势往房内倒去。 “……得、得救了……吗……?” 吉朗撑住发晕的头并睁开眼睛,只见由纪乃被千寻压倒在地,而自己则被春生紧紧抱着。 “太好了……幸好还赶得上……” “你们,怎么知道……” “这里看得到庭院吧,所以从庭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啊。我发现有东西从上面飘下来,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心跳差点停下来了呢!” “飘下来……?” “你的头饰啊,不是叫你好好整理吗,一定是没固定好才会掉下来吧。” 用力压在由纪乃身上的千寻紧紧扣住她的关节说道: “那么,请你好好解释一下吧,由纪乃。” 在千寻底下挣扎着的由纪乃鼓着两颊别过脸去。吉朗则强忍对她饱以老拳的冲动,怒目瞪视着她。 四名女仆离开危险的阁楼,来到由纪乃的房间。 “钥匙呢?” 面对千寻的质问,由纪乃露骨地摆出一脸不耐,不屑地把头转向一旁。接着千寻对着吉朗,说了声“钥匙”。 “……我没有啊?” “你总有自己房间的钥匙吧?” “这个吗?” 难道这间不是由纪乃的房间吗?吉朗不解地看着千寻,只见她自然地将钥匙插入门锁内。 “咦!?” “对,不要怀疑。” 随着熟悉的喀喳声响起,锁打开了。 “不会吧?为什么!?难道用我的钥匙也能开吗!?” 春生也拿自己钥匙插了进去,慢慢转动。果然喀喳一声,房门又锁了起来。春生拔出钥匙,与刚才那把拿在眼前比较。 “形状……一模一样耶。” “没错,这西翼尽头三间女仆房的钥匙都一样,只要有其中一把就能自由进出。” “啊……衣橱里的蛇……!” “蛇?” “由纪乃曾经把蛇丢到我衣橱里,当时想说门是锁着的不太对劲,原来是这样啊……!” 上锁的房门与唯一敞开的窗——那只是为了使人误判侵入口所作的伪装,其实由纪乃是用自己的钥匙大大方方开门进去的。 “没想到会有人做这种事,而且也没发生过什么问题,不过看来眼前就有人用来为恶。” “什么嘛……!你也是干过什么坏事才会知道吧!” 由纪乃憎恨地叫骂,千寻拎起她深红色的衣角说道: “我这黑衣可不是白穿的啊,跟你们比起来我用主钥的机会多得是。这钥匙的造型这么单纯,一看就知道是同一把。而且啊,你刚才说‘你也’对吧?那就是承认自己的确有做过坏事啰?” 由纪乃顿时语塞。千寻抓起她的手,把她推进房里。 房里简素的家具摆设和其他房间无异,但各式布织品似乎是依自己的喜好去布置的。花样细致的窗帘装上滚布边,地板上铺着长毛地毯。深红色被单及床罩与由纪乃的服装颜色十分接近,上头还装饰有蕾丝与滚边,统一到几乎会让人作恶梦似的。 “这边可以吧?” 千寻让双手反绑在背后的由纪乃坐在没有铺到地毯的地板上,自己则坐上满是布边的床。这瞬间,由纪乃碧绿的双眸中燃起熊熊怒火,众人却视而不见,一同听着吉朗详述阁楼内所发生的事。 与春生在庭院里打扫时的“扫除用具雪崩事件”,以及被千寻搭救的“流氓强奸未遂事件”,全都是由纪乃干的好事。春生知情后,懊悔地握紧拳头。 “我就觉得奇怪!剪刀怎么可能会放在那里呢?整理很累人耶!” “那种事我没听说过。” 对于在现场被逮个正着的“阁楼坠落事件”,由纪乃没有一句抗辩。但是对其他两件事,只是在吉朗说明时重复着“不是我”、“与我无关”、“不知道”。因为听过由纪乃自白的只有吉朗一人,所以其他的事她一概装傻不理。 “怎么可能不知道!还不快招!是谁指使你的?” “春生,冷静一点。” “可是这个女的想要杀了吉香耶”简直就是个杀人犯嘛,太过分了!” “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比吉朗还要愤慨的春生瞪着千寻,而千寻只是扬起双眉,眼里带笑地回看一下春生,接着若有所思地环视着房里。 “只有头脑不好的人才会成为杀人犯。” “这是什么意思……?” “聪明的人是不会杀人的,因为他知道杀人的风险极高,稍微聪明一点的也许会去杀人,不过会想尽办法不让人发现,至于那些一下子就被抓到并冠上杀人犯名号的嘛,通常都是一些笨蛋。” 由纪乃气冲冲地抿着嘴,看着旁边。她纵使有满腹怒气,也无力辩驳。 千寻又看了看房间,并走近衣橱。其余两人莫名其妙地呆呆看着千寻,千寻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春生、吉香,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搜集证据?” “住手……不准用你们的脏手翻我房间!” 众人无视由纪乃的叫喊,一齐在房里翻箱倒柜。衣柜里的高级内衣、内裤、衬衣等全被翻出来随意弃置,枕头被撕开检查,连床垫也被翻了过来,由纪乃的可爱房间转眼间宛如废墟。 “真奇怪……” “你、你看!我就说什么都没有嘛!?” 见到如此惨状,由纪乃几乎哽咽,却仍大言不惭。不安的吉朗看着同样空手而回的春生。 虽然照着千寻的话将房里整个翻过,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千寻到底要找什么呢? 虽然由纪乃是现行犯,但却没有直接动机,除非是为了贵子。但身为佐仓家的女仆,应该团结地站出来尽一切可能阻止这门婚事啊。 的确,负责会客的由纪乃与贵子接触机会最多,也最受贵子喜爱。但也不会只为了这种原因就肯为贵子将双手染上鲜血,而真琴也不是个会令人反目的主人。 千寻想找的,就是能将这点串连起来的关键证据。 环绕在众人目光之下的千寻,将手伸进围裙口袋,拿出一束用红色绒布缎带绑着的信件, 约莫有十来封。 “你……什么时候拿的!” “这些放在那边的桌子上,我一进门就看到了。只不过我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证物,可惜失算了。” “一进来房间就……那、有必要弄成这样吗?你要怎么赔我啊?还不快给我恢复原状!” 千寻无视一旁大吵大闹的由纪乃,迳自解开了缎带。接着将最上层的信从信封里取出,放在窗边。 “上面写些什么啊,千广?” “‘给由纪乃:工作累不累啊?你最爱的姊姊马上就会过去啰,再忍耐一下吧。’” “谁准你看的!笨蛋笨蛋笨蛋!” “姊姊到底是……” 春生皱起眉间,开始思考。 “由纪乃好像没有亲戚耶,唯一的血亲,也就是她的妈妈已经过世了,所以才来到这里当女仆的样子。” “…………” “不过她在这里确实有这么一个姊姊。信最后是这么写的——‘给最爱的义妹 你的美丽义姊敬上’。” “义妹跟……义姊!?千广啊,这信到底是谁寄的呢?” “茂原贵子大小姐,也就是我们主人的未婚妻啰。” 停了半拍,春生与吉朗一同“咦————!?”地叫了出来。 用钱买下爵位的男爵独生女贵子,与服侍贵族的女仆由纪乃竟然是姊妹关系,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吉朗的糟糕知识里,开始浮现由女校孕育出的那种拟似姊妹的淫乱关系。 (…………该该该该该该该不会,这就是真正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应该差很多。” 听到千寻的话,春生不解地歪着头。 “你在想什么啊,吉香?” “什、什么都没有!千广,不要说一些奇怪的话啦!” “奇怪的话?只看这封信的开头和结尾可能还不甚清楚,但中间部分却没什么令人意外的地方。由纪乃,你其实是茂原男爵的私生女吧?” “…………” 由纪乃没有回答,不过千寻当她是默认了。 吉朗从千寻手中抽出一封信,打开来看。 贵子担心同样生为男爵之女,却受人使唤的由纪乃,总有一天要让她解脱,让她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词句,写满了抹上香水的信笺。截至目前看来,只不过是异母姊妹间的美好交流,但后半段文章之惊悚却让吉朗眉头深锁。 “哇……这是什么啊……” 同样拿信来看的春生也不禁昨舌,看来内容大同小异。 缠在他身边那丫头太碍事了、那女仆只不过是个儿时玩伴就忘了自己的身分、只要那个女的存在就无法安心与真琴少爷见面、这也是为了真琴好—— ‘如果市川吉香消失的话。’ 指名道姓地彻底表现出心里所排斥的字眼,在信纸上接二连三地窜出。 若是计划成功,由纪乃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还能冠上茂原的姓氏,一切都有父亲大人为她实现……对由纪乃来说,还真是甜美的诱惑。 想必贵子是为了安插耳目,才把由纪乃送到这个家里来的吧。比起贵子憎恨吉香到想取她性命的事实,为达目的不惜弄脏亲妹妹的手这样泯灭人性的表现,更让吉朗不寒而栗。 “你……不会觉得对不起真琴少爷吗!?像这样体贴的主人已经不多见了耶,你竟然还去帮那种女人……” 听见春生的话,由纪乃瞪大了眼。 “那种女人是指谁啊?不准你说姊姊的坏话!不管是哪个主人,都绝对比不上姊姊!再说姊姊马上就要入主这里,以后你们也要伺候姊姊!” “开什么玩笑!我的主人只有真琴一个!” “这样啊,那我只好去跟姊姊报告,要她开除你啰。像你这种野蛮人才不配待在姊姊的身边呢!” “你说我野蛮——!” 春生冲向由纪乃,由纪乃则往散落在一旁的衣物及文具等杂物堆里滚动身子躲开攻击。春生站起身来,再度追了上去,并将手高高举起,只不过在挥下前就被千寻制止了。 “总而言之,这不是光靠我们就能解决的问题。此外还有吉香的遭遇,也得一并向少爷禀报才对。” “就是啊,才不能让那种教唆杀人的野蛮人接近真琴少爷呢!” 由纪乃心有不甘地瞪着兴奋异常的春生。 总是卷得漂漂亮亮的金发已乱成一堆,洋装裙脚的蕾丝也都折得皱巴巴的。脸上的妆也因为被捕时死命挣扎而刮花,眼窝黑成一团,平时那有如美丽洋娃娃的氛围已十分稀薄。 不过,由纪乃现在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拥有普通人类感情的一介女性,过去那陶瓷娃娃般的印象荡然无存。 “我先过去向少爷说明,你们赶快把她带来书房。” 千寻走出房间,以平时罕见的小跑步往书房移动。留下来的吉朗将门开着,春生则一脸不悦地撑起由纪乃的身体,把她拖向门口。 由纪乃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两人后头,但在走到大厅时突然停下脚步。 “你干什么,快走啊?” “…………放开你的脏手!” “呀啊!!” 只见由纪乃握着一把小刀,身上的绳子已散落一地。而春生猛然抬起的手上,正滴落着红色的物体。 “危险啊吉香!” 春生毫不在意伤势,舍身掩护吉朗。然而恐怖的冲击却未曾到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看,由纪乃早已不见踪影。 “……被她逃走了!” 最接近的大门仍然紧闭着,吉朗和春生对看了一眼后,各自往边门及厨房后门查看,仍一无所获。 也许她还躲在宅邸里。两人紧张地东张西望时,被千寻撞见。 “看你们还不来所以——由纪乃人呢?” “对不起,让她给跑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刀子,还割伤春生。而且……” 吉朗应急缠上的手帕已血迹斑斑,千寻立刻把春生带到厨房交给八千代照顾,然后带着吉香回到并排着女仆房间的走廊。接着打开吉香的房间,确认没有躲人之后,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大行李袋。 “那个,千广你这是……?不用去找她吗?” “少爷他说,要你先住到前前代的别墅去。” “别墅……!?怎么会呢?” “由于无法中止这桩婚事,所以少爷想至少要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无法中止?说什么傻话?对方可是会指使自己的亲人杀人的女人耶!?为什么!” “要是由纪乃一口咬定这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那就拿她没辄。而且对方也可推说是这个尚未承认的女儿自己恣意妄为的结果,我们根本怪不到贵子头上。此外现在最关键的由纪乃也逃走了,所以我认同少爷的看法,先把你送去别墅最为安全。” 千寻一面将衣服塞进行李袋里,一面向吉朗解释。可是吉朗却连忙抱起包包丢到床上,激动地说: “安全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样都好,现在最危险的是真琴少爷不是吗!?这样下去,小麻也会成为茂原手下的牺牲者,如果我不留在这里,不就无法保护少爷了吗!” “吉朗……” 吉朗严肃地望着千寻的蓝色眼眸。他绝不能就此退缩。 “相信由纪乃也不敢再回来了,换言之今天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贵子也不会直接过来兴师问罪,所以请让我继续待在这里!要我置身事外?想得美!安全什么的都是狗屁!” 千寻默默地看着吉朗好一会儿,轻叹了一声,拿起床上的行李袋。 “等等,千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我在听啊,所以要先把这个收起来嘛。” 千寻将塞满衣物的行李袋丢进衣橱里。行李袋撞上内侧橱壁,反弹回来滚了几圈,一件水蓝色的内衣掉了出来。两人见状,面对面地笑了出来。 “这如果被真琴少爷看到,搞不好会被赶出去哦。” “还有这招啊。” “不要闹了啦!” 吉朗轻轻握拳,在千寻示意道歉的手上敲了一下。这男孩子之间的动作让千寻吃了一惊,但很快地也握起拳头,和吉朗互相击拳。 “去说服少爷吧。” “支援就拜托了。” 两人就让滚出来的内衣摊在原地,一同去见在书房里等候的真琴。 七 坠落的终结 贵族联姻时,只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去准备是绝对不够的。照理说应该先向所有贵族亲友发送喜帖,但是如此仓促之下,连通知喜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尽管如此,茂原家仍急着将婚礼完成,也许是因为贵子的任性,也可能是种不给真琴时间反悔的强硬手段。 在无法广开席次大宴宾客的情况下,只能邀请最亲近的亲戚来参与这场经济型的婚礼,至于喜宴,择期再办。 一周前,也就是由纪乃逃跑那天,吉朗跪求真琴,希望能够陪他到婚礼当天。 真琴在听说了阁楼里所发生的事之后,对吉朗的要求当然再三婉拒,但是在千寻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总算答应了吉朗。 真琴不断回避的这场婚礼,如今必须举行得如此匆忙,一想到真琴的心情,吉朗心中就闷闷不乐。 由于真琴的牺牲,客户遭到冻结的帐户也即时解除。银行则是以作业上的严重疏失导致客户们的损失为藉囗掩饰,还汇了赔偿金到各公司的户头里去。 而佐仓家债额的利息部分也免除了,这种减少的幅度简直是暴利。公司也托此之福得以喘息,干部们虽心有不甘,但事实上,也卸下了心头上的一块大石。 然而不难想像,真琴本人在这一周内寝食难安,因此吉朗恳求真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陪在真琴身边。 当然这也是为了另外一个世界所作的打算。这场婚礼究竟会不会影响到另一个世界的走向,没人知道。在那个世界已经两年没过面的麻琴与吉朗,在这里却是以主人与女仆的身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光就世界背景而言就有如此差异,因此单就这场婚礼而言,实在无法断言贵史与麻琴的距离是否会就此拉近。 只不过,正因为无从得知,所以才想隔开他们。既然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在无法直接保护麻琴的情况下,就算是间接也好,也要尽自己所能让她远离一切灾厄。 “终于,结婚典礼就要……” 春生一边捻下捧花上的花瓣,一边怨叹。不停地摘下瑕疵花瓣的她,脚底下已铺上一层花瓣地毯,再过不久捧花就要变成捧茎了。 在她身边的吉朗,不小心将头纱勾在椅背上,又不小心地用力拉了一把,外国制的高级蕾丝就这样裂了一大块。 “喂,吉香,你这样太随便了啦,要像这样才行。” 春生丢下捧花,抓起头纱边缘就是一扯。看来要顶着这个出嫁,需要无比的勇气。 “她会要我们赔钱吧。” “贵族不会说这么肤浅的话吧?” “千广你觉得呢?” “快好了……好了,大功告成。” 千寻咬断缝衣线,把针搁在一旁。她手中的是用以撑起裙摆的衬裙,本来想下几针让它蓬得更好看的,没想到一不小心全部缝在一起,这下根本不能穿了。 (插图121) “啊啊,我忘记把浴巾放到大小姐房间的浴室里去了呢。” 千寻这句话故意讲得毫无抑扬顿挫,就像念台词一般,而吉朗也点点头说: “好像只有毛巾大小的抹布耶。” “梳子柄也折断了说。” 是这个缘故吗?不久之前她们就一直听到有如破晓鸡啼般的尖锐吼声。佐仓家准备好的新娘准备室为两房并连,吉朗们待的这间客厅跟浴室并不相连。由于贵子不准任何人进到寝室,还把门上了锁,因此不管她怎么叫,众人也赶不过去。 “你看啊,她会不会光着身体冲出来呢?” “应该是会出来啦,不过她大概只开得了锁开不了门吧。” 千寻话才刚说完,就听到清脆的开锁声,接着门被激烈地拍响。 “快给我拿浴巾过来!还有新的梳子!怎么搞的嘛,没有一样东西是好——呀啊!” 春生听贵子一喊,马上将门大力打开,还急到连敲门都给忘了,似乎还撞到了门后的贵子。用褪下的衣物遮着身体的贵子,满脸通红地冲回浴室去。 “千寻答对了,那么,我就去诚心诚意地伺候她吧。” “那我也去洗衣间拿条毛巾给她吧,不过要从东边绕过去。” 明明是要去与准备室同在西翼的洗衣间,千寻却往东翼的楼梯走去。吉朗强忍着笑,把装过三明治的盘子放回托盘上。那些虽然是贵子说她肚子饿了才为她做的,不过上餐时她本人还在浴室里,因此女仆们便拿来大快朵颐了。只是就这样不理她也太明日张胆了些,只好回厨房请八千代重做一份。 今天打从一大早就是这种调调。 为了贵子所必须准备的一切事物,都交由女仆们各自的独到见解来处理。 千寻的构想虽然能够让大家宣泄不少怨气,但只是这样还不足以中止婚礼。 这一切只是为了要激怒贵子而已。 然而这就是千寻想要的作战成果。 举例来说,那些捧花和礼服,是无法出去见人的。这场作战的第一期望就是,让大发雷霆的贵子去拜托男爵延后婚礼。要是能够一口气调整到跟三个月后的喜宴一起举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这项计划除了争取时间之外也还有其他目标。 贵子在婚期敲定后仍然……不、正因为婚期敲定了,才更想除掉真琴的青梅竹马——吉香这根眼中钉。她的憎恨,或者说是嫉妒,可不容小觑。 只是替贵子动手的由纪乃已无法出入佐仓家,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异母姊妹出现,因此千寻推测,贵子大概已经没有像由纪乃那样听话的棋子了。 手中没了棋子,就无法使出强硬手段。最轻松安稳的作法,就是与真琴结婚,名正言顺地成为佐仓家女主人时,把吉香扫地出门。到时就算真琴反对,但贵子已成了佐仓家的一份子,没那么好说话。 这么归纳下来,想必贵子是为了今天的到来才肯忍气吞声。 倘若今天她结不了婚呢? 再加上元凶就是吉香呢? 贵子的忍耐极限被一步步逼向绝路,届时肯定会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忍无可忍的贵子,也许会亲手攻击吉香也说不定。真琴自然不在话下,如果这一幕让男爵、担任主婚人的佐仓家顾问律师、公司职员等等第三者看见的话,也许就能成为改变现状的契机。 为了铺下计划的诱饵,吉香的人身安全将受到威胁,这就有赖春生及千寻的保护。虽然作战不可能百分之百顺利,但未雨绸缪总好过空等。 吉朗是如此坚信着的。 “什么都不做会比较好”这种应对方式,他连作梦都没想过。 吉朗拿八千代特制的三明治回到贵子的房间,还客气地敲了敲门。由于春生留在这里,应该不会只有贵子一个人在,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没关系,你进来吧。” 吉朗被千寻叫了进去,可是却没看到贵子。通往寝室的门也敞开着。 “奇怪,她人呢?” “还用说吗,她看到礼服差点气疯,说要再叫一件过来,跑去书房借电话了。” “看来能争取到几个小时就不错了吧,三个月果然太难了……” “你看这个房间,花瓶被拿来砸烂泄愤了呢。” 收拾着寝室内残局的春生耸了耸肩,把花瓶的碎片倒进垃圾桶里。 “本来想说要是跟你直接遇上就不妙了,要跟着贵子出去的,只是要应付她的怒火实在是累死人了,还好你没碰到她。” 要是不慎让贵子和吉朗独处的话,这作战就成了泡影。吉朗在感谢上苍之后,把三明治放上桌,春生一看便噗嗤大笑。 “这女的真很没有三明治运耶!一起吃掉吧。” “刚才嚷嚷着说会发胖的又是哪——” 喀喳,一道金属声响起,这是众人所熟悉的上锁声。三人都待在客厅,因此浴室跟寝室的门都没有上锁,三人面面相觑。千寻冲到门边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糟了……!” 门怎么拉也拉不开,门把也只是空转,完全地被反锁在房内了。而门锁不管从内外,都必须插进钥匙才能够开锁,所以没有钥匙的话是打不开的。 这房间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就是主钥,放在真琴的书房,另一把则交由千寻保管。而千寻在与贵子进房时,把钥匙放在门边的板子上,想当然耳,是被贵子给拿了出去。 此时从门另一侧传来贵子高傲的尖笑,虽然不清楚这是不是临时起意,不过还真被她摆了一道。 “我们被关起来了吗?” “看来好像是这样。” “千广,还有其他的出口吗?” “能到走廊上的就只有这里,另外的就是——” 千寻指着面对庭院的窗子。在一楼的话纵身一跳就出得去了,只不过这里是二楼,到地面还有些距离,冒然跳下去肯定挂彩。 “……糗大了。” “怎么办啊千寻!那个女的会把我们关到婚礼结束耶!” “只是这样就好了。” “哪里好啊!?” 代替千寻站到门边的春生,双拳使劲往门上敲打。然而整块原木裁下的门板相当坚固,这点程度的冲击是绝对不可能打开的。 “美桥的人马上就会帮我拿礼服过来了呢,以后你们的新工作也交给他们处置,在他们赶到以前好好把地板擦干净吧!” 厚厚的门板,似乎也挡不住贵子的尖锐嗓音。 (竟然派那么恶质的人来送礼服——嗯?新工作……?) “千广啊,她刚才说的新工作是指——” “既然是美桥兴业帮我们准备,环境大概还不错吧。” 春生见千寻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身体微微颤抖。 “那、那不就惨了吗!” “惨了是指……那里不是钱庄吗?对吧?” “所以不可能让我们在里面工作啊!?一定会被抓去卖的啦!” “抓去……卖——————!?” 女人被推下火坑抵债的事,就算是与负债无缘的吉朗也时有耳闻,也晓得所谓的钱庄与情色场所大多有着密切的关系。 吉朗的脑中,正播放着自己在各式各样情色场所穿梭的影像。在酒店倒酒的公关小姐,在俱乐部里身穿萤光女仆装,或者是在浴室里待上一整天等等。 “——这么说来,被开除的话就得去做泰国浴女郎……!?” “不要给新工作环境的人添麻烦就好。” “不是这个意思啦!” “啊、不过真琴少爷绝对会阻止这种事发生吧。没错,少爷他不可能会准的。” “那也要他事先知道啊。” 千寻语带双关,让吉朗开始回想贵子说过的话。 美桥的人马上就会帮她拿新礼服过来。在他们出现之前,把吉朗等人关在这里,不是要他们整理地板,也不是怕他们去妨碍贵子。 而是要瞒着真琴,确实地把三人交给美桥兴业的人啊! 虽然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袭击吉朗那个男的一副流氓样——如果来的尽是那种狠角色,就算内心是男的,但实际上只有女性力气的吉朗等人绝对没有胜算。 也许会被打晕或是灌药,然后被无声无息地带走。等到真琴发觉,三人早已被卖到异乡的红灯区,而且还是那种有门路才进得去的地下营业场所。若事情发展到了那种地步,不仅真琴束手无策,连女仆们要自力逃出都有困难。 “这样的话,得赶快从这里逃出去……!” “不过,从阳台能够下到庭院里去吗?这么高……” “要是有条绳子的话,或者是……” 千寻话头一落,便将窗帘边的捆绳扯下,但单凭这房间里的金黄色捆绳,要作为救生索从房间里垂吊下去还嫌太短。于是千寻又取下另外一边的捆绳,将两条绑在一起,并抓住两端试着用力拉扯。 “这样子不行啊,千广!阳台下面没有可以踩的地方,只能用两只手撑住自己的重量啊!而且还没固定住,要这样子直接爬下去,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照吉香你想的当然不可能。不过,要把一端绑住的东西垂下去还办得到。” “绑住……求救信吗?” “怎么可能。总之赶快拿床单还是浴巾想办法全部绑成一条,刚才争取到的时间最多只有几个小时,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事到如今,非得运用手边一切手段不可了。 吉朗点点头,把寝室内的床单及枕套等寝具一件件撕开,春生扬起窗帘后猛力扯下,千寻则拿着布剪不停地把它们裁成适合的大小。 要将厚度质地各有千秋的布料搓成绳子,比想像中要困难多了。尽管女仆们在平日劳顿锻炼之下,肌力比普通女高中生强上不少,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要搓得紧实可是一件苦差事。 茂原邸离这里大约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若美桥的人一开始就在那儿待命的话,时间其实所剩无几。 三人汗流浃背地默默赶工,甚至连围裙都用上了,才终于搓出一条歪七扭八的救生索。 “……做、做好了……” “赶上啦!” “还没完呢,从现在开始才是逃脱的关键。” 千寻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动静,接着把刚出炉还热呼呼的救生索其中一端绑在阳台扶手上。 “那最后是要绑什么呢?” “当然是人啊。一个人绑在这里,另外两个帮她垂降下去,这样就算没地方踩也不会直接摔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人逃出去的话就能拿主钥过来了!” 之后只要不让贵子发现,平安回到这里的话,其余两人就能直接从门口出去。之后再通知真琴,即可免除解雇或下海之灾。 垂降的人虽身负风险,但也获得了逃脱的机会。就算来不及拿回钥匙,使得留在房内的两人被美桥的人抓走,在外头的人还是能逃出生天。 这么说来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身体与内心都是纯正女性的春生。 “那么,就让春生——” “不要,绝对不要!吉香你不是知道我有惧高症吗?” 春生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含泪说道。虽然吉朗不知道这件事,但这反而让他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 (这么说来,晴生也说自己不能搭玻璃帷幕的电梯呢……) “对、对哦。那就让千广……” “从体格来看,我想你才是最适合的。” “……我、我去……?” 千寻与吉朗身高差了十五公分。吉朗胸围虽然是三人之中最大的,但是体格却最为娇小。也许就算春生没有惧高症,千寻也会选择吉朗吧。 “老实说让你一个人去我还真有点担心。来,裙子卷起来。” “什么?” “现在分秒必争,把裙子像这样卷好。” “咦咦咦咦咦η” 吉朗慌忙地提起被千寻猛然拉高的裙摆,接着千寻将救生索穿过吉朗两腿之间并卷在腰上,简直就像在裙子上加穿了兜裆布一样。吉朗大腿上的吊袜带也大刺剌地曝光,身为一个女孩,绝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副丑态。 “到地面之前你就忍着点吧。” “……我知道。” 吉朗在千寻催促之下,坐上了阳台的扶手。然后千寻将蜷曲在阳台上的救生索,绑在脸色发青地一小步一小步接近阳台的春生身上,而春生用双手分散背上的救生索重量,再以自己的体重撑住。 同样地在春生身后背着救生索的千寻,依序凝视着面前两人。 “最重要的,就是你自己的安全。不需要冒险回来这里,知道吗?春生,你也了解吧?” “嗯,明明吉香处境最危险,我们却爱莫能助。要是有什么万一,你一定要逃走哦。” “我怎么能……!” 贵子的目标的确是自己。只不过,明知如此仍不惜违背真琴留下,却是出于吉朗的任性。若是吉朗乖乖迁住到别墅,千寻也用不着策划出忤逆贵子的作战计划。若是如此,或许贵子也不至于采取如此强硬的手段。 “吉朗!” 这一喊让吉朗猛然抬起头来。春生一脸错愕,但千寻却丝毫不以为意地注视着吉朗。 “你的任务是什么?” “……任、务……” “你是为了什么才留下来的?” “为了……保护真琴少爷。” “觉得逃命可耻的话,就想想什么是你最重要的使命,以及什么才是自己该做的事!” 继续被关下去就无法守护真琴,同样的若是被贵子逮到,被美桥的人绑走,更是永远无法守护真琴。 ——也就是,无法守护麻琴。 (千广……) 在春生面前喊出吉朗的本名,也是为了将他唤醒。吉朗阖上嘴,默默地点了头。 “小心点哦,吉香。” 同样地,吉朗什么也没多说,对春生点头示意后,将身子地移出阳台外缘。腰间的救生索,传来千寻与春生手中所凝聚的力量。 “要跳啰。” 吉朗往扶手奋力一推,毅然决然地将双脚投向空中。 *  *  * 一阵寂静莫名地笼罩在佐仓家。 尽管婚礼会场中设有茂原男爵、双方律师,以及佐仓公司所有职员的席位,但似乎每个人都只是留在客房或会客室里,静待那一刻的来临。 唯一令人不安的,就是无法掌握贵子的位置。但无论如何,吉朗都要赶在被贵子发现,以及不请自来的客人现身之前,到书房将主钥拿到手,并潜回另两人所在的房间。 他摸了摸阵阵抽痛的腹部,也就是刚刚被救生索绳结紧勒住的位置。因体重而越扯越紧的绳索让吉朗几乎窒息,但是他从阳台缝隙间看见两人身影之后,又咬紧牙关撑了下去。 她们俩的手都破皮了吧,背部大概也被救生索磨得又红又肿,也许还会招来明日一整天的肌肉酸痛也说不定。吉朗所受的苦,不知比她们轻松几十倍。 最后,凝望着吉朗背影远去的千寻,眼底的蓝色清澄得惊人。仿佛吉朗誓将取回主钥的那份信念,也深深传达到他的心里。 (……我绝对会回来救你们的!你们等我!) 一楼的走廊连个人影都没有。虽然吉朗想趁现在冲进书房,但说不定贵子就在哪里。 吉朗小心翼翼地横越了大厅,踏上前往书房的路。虽然踮步移动他早已习以为常,但在起脚瞬间,鞋底所发出的细微响声依然令人相当在意,吉朗只能祈祷着贵子不是个顺风耳。他花了足足两分钟,才抵达平时从大厅不用六十秒路程的书房。 (里面有没有人……) 吉朗竖耳皱眉,全神贯注地聆听书房内的动静。为了强化隔音效果,书房的门板比其他房间还加厚了许多,除非刻意放声说话,声音绝对不会漏到外头去。假设只有贵子一个人待在里面,外头几乎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接着反手握住门把,并灌注全身的力量。只要一点一点地转动,应该能够不发出声音,能在就算里头有人也不会注意到的情况下,将门开出一条缝隙。 吉朗好像在抵抗门把里的弹簧似地,缓慢地施力转动门把。尽管过程十分吃力,然而一旦就此收手便前功尽弃。 一丝抗力传入掌心,门把已无法再转下去。吉朗在心里暗骂差点大意松手的自己之余,将门微微拉开。 (希望没人在……) “——主钥还没找到吗!!” (不会吧!?) 吉朗被冷不防地冲进耳里的怒吼吓得缩起身子,那是茂原贵子的声音不会错。 在那当下吉朗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贵子不可能知道他会来找主钥,所以应该只是虚惊一场。 贵子的吼声之后,紧接着敬畏地答话的,是十分耳熟的声音。 “平常都是放在这里的。就在桌子抽屉里……” (……由纪乃!?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阁楼事件后,这一周来全然不知去向的由纪乃,竟然就在书房里和贵子交谈。尽管吉朗有种想看个仔细的冲动,但只要一开门就极有可能被对方察觉,只好拚命忍住。 “那么,平常都放在这里的钥匙今天怎么不见了?快给我解释清楚!” “这、这个……我想、大概是管家带出去了。” 那确实是由纪乃的声音,只不过语气比过去怯懦不少,简直换了个人似的。实在不像是爱护妹妹的姊姊,以及仰慕姊姊的妹妹之间的对话。 这时,吉朗脑海里的某个角落似乎勾起了些什么。 (这种对话……好像在哪儿听过……到底是在哪儿呢?) 像由纪乃奉承贵子这样的情节,不知已见过了几回,但上下关系如此严格的对话一次也没听过。尽管如此,还是让吉朗的脑海激起小小的涟漪。 “管家?是指东金吗?那他现在在哪?” “我想,他正在会客室忙着招呼客人……因为、人手、不够。” 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几乎将由纪乃诚惶诚恐的支吾答覆掩过,还伴随着物品倾倒的声音。 (她拍桌子时把文具盘翻倒了吗……) 特地为了让真琴能够顺手取用而排列整齐的文具,如今已凌乱不堪。一想到每日悉心整理的书房受到如此糟蹋,便让吉朗对贵子的怒气急速上升。但现在他得暂时忍耐,将精神集中在分析两人的谈话内容上。 正如由纪乃所言,府邸内能应付婚礼的人手的确不足,因为这时所有女仆都不见了踪影。由于八千代必须坐镇厨房,能让客人们呼来唤去的只剩东金一个。而由纪乃所陈述的这项事实,在贵子耳里听起来却分外讽刺。 (主钥不在这啊……那直接找东金先生比较快。) 再继续冒险贴在书房门边偷听也只是白费力气,赶在两人还待在这儿时找出东金,将主钥借到手才是上策。 就在吉朗念头一转,准备将门轻轻靠回之时,贵子再度大骂: “真是受够了,为什么你会那么没用啊!?我不是指钥匙的事哦,那个下贱的女仆你也没处理好不是吗?” (她都帮你弄到杀人未遂了,说她没用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没有要帮想杀了自己的由纪乃辩护的意思,不过贵子这话也说得太过分了。吉朗停止动作,继续侧耳倾听,然而由纪乃并没有回答。从她对贵子的畏惧推断,应是默默地接受了贵子的苛责。 (……只因为杀不了人就要默认自己没用啊?真是……) 想起贵子捎给由纪乃的信,就有点为她抱屈。由纪乃对信中的甜言蜜语毫不存疑,一心一意只想要讨义姊欢心,甚至毫无怨尤地为了义姊一再对吉朗出手。 然而贵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不禁同情起由纪乃的吉朗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冻结。 “真琴少爷他父母的事也一样,只要你让他们受点伤,没想到你却要了他们的命……害我的婚事被什么服丧的鬼藉口延期半年,这又是谁的错!?你说啊!” “是由纪乃……是由纪乃的错。” 真琴的双亲在半年前的车祸里不幸过世。 由于车祸当天,司机东金正好有事外出,真琴的父亲秀清与其妻子赶着出门,便亲自驾车外出。 宅邸正对面这条通往干道的路,和吉朗的世界相同,一路环绕着山边下坡。而秀清的车随着坡道逐渐加速,导致他在最后一个弯道失事。 司机碰巧不在时发生的急事,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为何秀清在下坡时没有踩煞车呢? (……不会、吧……) 不只是吉朗的遭遇,就连真琴双亲的死,也和由纪乃与贵子有关。 (真琴少爷……!) 真琴是为了什么才承诺这场婚礼的呢?都是为了保护公司,才肯牺牲自己,接纳贵子。 吉朗——或者是说吉香,只是一名女仆,就算遭到其他女仆迫害,身为主人的真琴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然而,真琴理应不会原谅,也没有理由去原谅杀了他双亲的人。 在盛怒之下,吉朗眼前一片鲜红,冻结的血液开始沸腾狂奔,但这却让他握住门把的手产生瞬间的松弛。 喀恰一声,门栓跳了出来,门板也因吉朗一慌,撞上门框而微微反弹。 (……糟了……!) “谁!?” 吉朗被贵子这么一惊,赶紧起身逃离现场,头也不回地,直往北冲进惯用的储藏室。 (希望没被看到……) 像这样躲在一旁偷听被人发现,简直和在电玩店那天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时是被当场抓包,所幸在晴生搭救之下躲过一劫。然而现在晴生不在身边,春生也和千寻一起被关在二楼。 倘若吉朗行踪曝露,她们俩的处境也许会更加危险。就算想救出她们,只要拿不到主钥,吉朗也无计可施。 (抱歉……我一定会去救你们的!!) 屏住气息仔细一听,吉朗发现有两个人的足音往楼上走去。女仆们已经全被关起来,所以能在府内闲晃的,不是东金就是前来参加婚礼的访客。贵子和由纪乃想必是要去二楼客房找窃听贼的吧。 吉朗悄悄打开储藏室的门,往书房对面那扇对开的门——真琴的寝室移动。真琴应该在这里为了婚礼做准备,不、应该是为了等他身边的那名女仆来为他更衣,才会待在这里。 吉朗连敲门都省了,直接将手搭上门。果然不出所料,为了等吉朗到来,门并未上锁。吉朗快速溜进寝室并轻声把门关好锁上,独自坐在房间深处的真琴见状立刻站了起来。 “你到底在——” “不要出声!无论如何,拜托您现在不要出声!” 吉朗压低音量,食指立在嘴唇前。平时绝不允许如此放肆的真琴,也察觉到吉朗神色有异,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而吉朗也点头回应,并深呼吸两回,但此时身后的门把却频频震动发出声响。 “真琴少爷?” 贵子的声音让吉朗不禁昨舌。 “真琴少爷,我有话想跟您说,请问您方便吗?” 只有她一个人回来吗?总之,要是被她发现吉朗的存在便万事休矣。应该被关在二楼的吉朗如果出现在书房正对面的房间里,那么无论是多么迟钝的脑袋,应该都不难联想到窃听贼的真面目究竟是何许人也。 吉朗看着真琴,并不断地将头左右摆动。不料真琴却贴近门口,推开吉朗的肩膀。 “真琴少爷……!?” 吉朗的唇语被食指封住,吉朗只好半信半疑地离开门旁,靠到窗边去。 “有什么事吗,贵子小姐?” “您不开门吗?请让我进去。” “……我是无所谓,只是真的没关系吗?” “……什么?” “婚礼开始前和新郎见面不吉利,这是你自己说的哦,贵子小姐。” “那是……” “反正时间还多得是,请你婚礼结束后再来吧。” 真琴坚定的口吻让贵子无法多作反驳,在留下一句“我了解了”之后便转身离开。 一听脚步声确实远去,吉朗才松了口气。真琴的机智多少争取了一点时间。 然而真琴却板起脸来逼近吉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琴、少爷……” 吉朗被强烈的目光注视着而一时语塞,究竟该从哪儿说起好呢?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而你却没来作准备,到底是跑到哪儿去了?” “那个……” “立刻为我换装,快赶不上婚礼了。” 吉朗连忙看向房里的时钟,从逃离那房间算起,时间已流逝不少。在贵子的手下到达之前,已经没什么机会能够犹豫了。 必须将实情向真琴全盘托出,然而吉朗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贵子小姐那边的准备有所延误,婚礼也会跟着延后。所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吉香……?” “拜托您,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就行了。” 吉朗凝视着真琴的眼眸,不解地盯着吉朗的真琴终于慢慢闭上眼睛,轻叹了口气。 “……好吧。” “那么,请跟我来。” “要到哪去……?” “请别急,先到能说话的地方。” 吉朗牵起真琴的手,一步步走向通往观景台的窗户。真琴不免感到错愕,但仍然任由吉朗带领,毫不抵抗地跟着。 真琴的卧房在宅邸的东侧。从观景台走到庭院,左手边有条通往正门的小路,右手边则是称作东门的后门。 将真琴的手握在掌心的吉朗,因一声叫唤而停下了脚步。 “两位要上哪儿去?” “东金先生……!” “吉香,你要把少爷带去哪儿呢?” 东金疑惑地看着吉朗与真琴。吉朗看到他手中那一大串钥匙,心里不禁高声欢呼。 “那个,是主钥没错吧?” “咦?这的确是主钥没错……” “请您立刻赶往西边三楼的黄金房间!” “黄金……贵子小姐的准备室吗?” 状况外的东金频频眨眼。尽管是语气一向沉稳得令人安心的东金,一急起来也几乎结巴。 “是那间没错……呃——这个,其实是这样的!贵子小姐不小心把钥匙掉进浴缸里,现在开不了门在发脾气呢。” “那可不得了!抱歉啊,我把主钥带出来了。” “没关系的,请快去开门吧。” 吉朗挥别东金奔向二楼的背影,却感到身边有一道冰冷的视线。 “那摆明在说谎的理由,你也会好好跟我解释清楚吧?” “……那当然。” 吉朗抓紧真琴的手,深深地点了个头。 从那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造访此地。 佐仓家府邸旁的祠堂,和吉朗小时候时常玩耍的神社祠堂十分相似,只在细部上有些不同。然而,从祠堂前延伸下去的石阶,既是那天吉朗摔落的石阶,也是以吉香之姿被人发现的石阶。 从石阶上放眼望去所见的街景,果然与吉朗的记忆大相迳庭,能强烈地感受到这里的确是异世界。 在掌心下鼓动的手,也属于真琴,而非麻琴。 “然后呢……?” 真琴的声音让吉朗回过神来,必须在这里将事情说个明白。 “首先请容我道歉,虽然我之前说过不会有事,所以要继续待在您身边,但现在却变成这种局面。” “吉香……?难道说,你又碰上了什么危险!?” 真琴甩开手,抓住吉朗肩膀大力摇晃。吉朗对这么激烈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摇摇头说: “没什么……!没事……真的没事。” “那你刚刚跟东金说的又是为什么?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我和千寻、春生被关了起来,只有我从窗户逃出来——” “从窗户!?二楼的!?” 真琴大大叹了口气,双手从吉香肩上滑落。 “……果然,不该让你留在这儿的。” “不是的!请不要这么想!” “可是——” “现在这段时间应该是您给我的,请您冷静下来,尽量冷静下来,仔细听我把话说完。” 凝视着真琴的吉朗语重心长地说道,并引着真琴到第一级石阶上坐了下来,这些话可没短到适合站着听完。 深呼吸之后,吉朗将刚从书房外听到的话,尽可能忠实地转述给真琴知道。 他将贵子与由纪乃之间的地位关系,以最正确的措辞,尽量不客观地向真琴做了一段浅显易懂的说明。 打算静静把话听完而不发一语的真琴,很快的也因为惊人的事实说不出话来,脸色发青。就像吉朗当时亲耳听见这番话时一样,真琴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眼神彷徨无助。 不、感受绝不会一样。身为前代当家的麻琴双亲化身和吉朗并没见过面,这样遥远的关系与亲生父母相比,感受当然不会一样。 所以希望能稍微——事实上是尽可能地,在真琴得以平复之前让他一个人慢慢沉淀,但时间所剩无几,吉朗稍待片刻后便继续说下去。 “我……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不过您双亲的事却非同小可。您真的能跟弑亲仇人结婚吗?” “……这婚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取消的。” “这我懂!只是这场婚礼绝对不能举行,不是吗?” “可是……不、就算你说得没错……” “真琴少爷!” 双亲死亡的真相,让真琴内心可悲地动摇起来。要现在的他下如此重大的决断似乎有些残酷,但不在此刻做出决定的话,在真琴长远的未来里就必须伴随着后悔而活。 (不对……不只是这样。) 为真琴着想的心情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在吉朗心中,对麻琴的思念却更加强烈。 绝不愿让杀人犯和真琴结婚。 绝不愿让那个男人夺走麻琴。 要让贵子、贵史从此远离真琴——麻琴身边。 (对不起,吉香。我……果然还是不能完全变成你。) 身为自己主人的真琴固然重要,但此刻让吉朗最放在心上的,依然是遥不可及的麻琴。 就连像这样把麻琴带走远离贵史,也办不到。 与贵子的婚礼目前已进入倒数阶段,麻琴背后那双贵史的魔掌也不断逼近。 吉朗望着眼前辽阔的城镇,接着低头看看脚下的石阶。 好想跟麻琴见面,想亲眼看见她平安的样子。 “要是取消婚礼……公司就会……” 从真琴几近力竭地挤出这几个字。他内心到底有多煎熬,只要是人都听得出来。 只不过,吉朗已经压抑不住内心激昂至顶的情绪。 “什么嘛……你为什么还不懂啊!” “吉、香……?” “你其实也不想和那个女人结婚不是吗!?她是个杀人犯耶!这种为了结婚而不惜杀害他人的女人到底哪一点好?为了公司?为了佐仓家?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为了财物而蒙蔽自己的心呢!?” 真琴总是严肃地责骂女仆的主人姿态已荡然无存,哑然地看着吉朗。突然被吉香以男性口吻一斥,会错愕也是无可厚非。 (那又怎样!) 事到如今,装成乖女仆并无法确切表达自己的心意,而且吉朗此刻也没那种空间时间。 “要是让你结了婚事情就大条了啦!在那边,另一个和这里相连但相异的世界里,有个人正在受苦,要是你和那个女的结婚,小麻的人生就可能会被那边的千人斩混蛋毁掉,可是我却只能待在这里,完全帮不上小麻的忙……!!” “……骗、人……” “我才没骗人!这都是真的。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我并不是吉香……啊啊,虽然我不会解释,但我不是你所认识的吉香。我有一个长得跟你很像的超可爱青梅竹马,她现在一定很痛苦。而且贵史,那个像贵子的男人一定还死缠着她不放。” 话已说尽的吉朗闭上了嘴,像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还说得这么支离破碎,对方大概完全听不懂吧。反正都是要解释清楚的事,自己应该冷静地按部就班好好说明,否则任谁都会当作是在扯谎。 “那个……这个,对不起,我再仔细说一次。” “…………” 真琴眼也不眨地凝视着吉朗,表情却未因这番话而有丝毫困惑,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吉朗。 “真琴……少爷……?” 吉朗不安地出声,只见从真琴瞪大的双眼涌出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滑落。 来到这里之后,吉朗从没看过真琴流泪,无论遭遇任何事,真琴都给人一种以坚毅眼神直视前方的印象。 但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眼前的真琴竟然泪流不止。 “还……还好吧真琴少爷……!?那个,我……” 就在吉朗担心地将手搭上真琴的肩膀时,真琴终于放声大哭,并以颤抖的指尖紧紧抓着吉朗的胸口。 平时深具主人威严的真琴,此刻却像个弱女子似的。 吉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把紧抓着自己胸口上的手挪开,只好轻轻地抱着真琴的头。 (有E罩杯真是太好了……) 与娇小身材不相符的丰满胸部,正包容着泣不成声的真琴。虽然不知过去因这对巨乳吃了多少苦头,但吉朗现在却得好好感谢E罩杯。 吉朗的胸间接触到真琴的气息,似乎有着某种明确的规律。 (……咦?) 在吉朗抬起头来的同时,真琴口中说出的竟然是—— “……小吉……” “刚刚——” “小吉,这不会是真的吧……小吉,你真的来了……!” 这有别于平时严肃的口吻,让怀抱着真琴的胸部底下那颗心,突然嘈杂地噗通作响。吉朗不好意思让真琴听见自己的急促心跳,温柔地抓着真琴的肩膀,将他轻轻推离自己身边。 失去了吉朗带来的温暖,使得真琴抬起头来。 他不再皱眉,神色也不再凝重。那纯真并毫无戒心的表情,真像吉朗认识的某个人。 “小麻……?” 吉朗试探性的一唤,让真琴一度噙住的泪水又再次决堤。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好想见小吉……” 那时的假设并没有错。 就像吉香体内其实是吉朗一样,真琴体内也不是真琴,而是麻琴。 让吉朗日夜挂念的对象,竟然近在咫尺。 只不过这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小吉你才是,没忘记我吧……?” 在沉默一拍之后,吉朗和麻琴面对面绽开笑颜,两人此时不再是吉香与真琴,而是吉朗与麻琴。 “早说嘛,没想到你就在我身边而已。” “就是啊,早点说出来就好了,这么一来——” 一阵刺耳的脚步声传来,让两人转过头去。他们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正站在身后俯视着他们。 “什么早点说出来就好了……?也让我听听看嘛,真琴少爷。” “贵子……!” 贵子一听吉朗的咕哝,眉毛立刻倒竖起来。 “一个小小女仆竟然敢直呼我的名讳,想造反啊!?还有,你的手是什么意思?还不快放开我的丈夫?” “就是啊吉香,这样对姊姊太失礼了,还不快道歉!” 由纪乃从贵子身后探出头来,虽然身上不再穿着佐仓家的女仆服,却换上了一套类似的深红色连身裙。与身穿令人眼睛一亮的孔雀绿连身裙的贵子站在一起,简直像红绿灯一样。 吉朗抓紧真琴肩膀,一同从石阶上站起,并将麻琴掩在身后,与贵子对峙。 (插图138) “真不巧,我没什么好跟杀人凶手道歉的。” “杀人凶手!?吉香你不是还活着吗,所以还不算是杀人犯吧!” “我虽然还活着,不过真琴的父母你怎么说?那不算杀人吗?” 由纪乃一听,脸色大变,偷偷看向贵子,要贵子帮她下判断。贵子见状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很没用耶,胆小鬼就是讨人厌。” “姊姊!” “我有准你这么叫我吗?你还没为这些日子里的失败做补偿呢。” “补偿……” “我接下来就要和真琴举行结婚典礼,到时可不需要这女人。” “不需要……这女人……” 贵子看由纪乃一字字地慢慢重复着自己刚说过的话,哼了一声便往麻琴伸手。 “来,真琴少爷,快走吧。” 麻琴害怕地紧抓着吉朗背后。 (小麻由我来守护……!) “不准碰!” 麻琴勾住吉朗让向身后的左手,吉朗也紧紧地抓住麻琴,并且用右手拨开贵子的手。 贵子被自己口中的下贱女仆拨开手而感到莫大屈辱,她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尖声嘶吼道: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敢碰我……由纪乃你还在等什么!快把这女的给杀了!” 贵子拿刚被吉朗拨开的手指挥由纪乃。因吉朗的行为睁圆了眼的由纪乃,也不待贵子多说,一股脑地扑向吉朗。 “吉香!你竟然敢对姊姊……!” “真琴少爷,我们快去会场吧。” “不准你碰小麻!” “……小吉!!” 四个人的声音交缠在一起。 这时,四个人的身体也缠在一块儿,开始往石阶底下滚去。 才刚滑下去,吉朗的头就狠狠地撞上石阶,这分痛楚让眼中所见开始模糊不定,也感到意识层级似乎逐渐下降。 (小麻……只有小麻……!) 唯一清楚感受到的,就是现在手臂中的这份重量。为了不让系在一起的手松开,在从重力解放的瞬间,吉朗将麻琴拉近自己。只是真琴比吉香整整高了一个头,怎样都无法完全掩住。 (还差,一点点……!) 这念头一闪过,吉朗伸出的手臂便牢牢地绕至麻琴背后,抱紧了她的头。用尽力气才紧抱着的麻琴的头,完完全全地——这么说好像有点夸张,她的头恰好能让吉朗包覆在手臂底下,右手还有种缭绕着她秀长柔发的错觉。 (仿佛是,小麻的,长发一样……) 那轻柔的触感,让吉朗几乎失去了意识。 (不行……我要振作!一定要保护麻琴……) 吉朗在想像中奋力甩头,唤回几乎消逝的意识,总算能在依然模糊的视界里,清楚地看见一个熟识的女孩身影。 深靛色的连身裙沾满了尘土,到处都有破损的痕迹。如果穿着围裙的话可能还不至于弄得那么难看,只可惜围裙已在逃离房间时成了救生索的一部分。 尽管如此,少女依然不肯放下怀中的宝物。她用丰满的胸口紧紧地怀抱着,就像是不愿伤到一根寒毛似地,用娇小的身体保护着他。 (啊啊、这个啊……对了……这个我有看过。) 那时也是如此。 滚下石阶,头部经过数度的撞击,在开始恍惚的意识之中,看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当时虽以为是濒死体验,但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濒生体验?) 在坚定地誓言保护麻琴时,意识也跟着豁然开朗。 吉香那天从石阶上滚落时,一定也抱持着同样的信念,一心为了守护真琴而滚落下去。如同此刻的吉朗,一心一意专注在一个念头上。两者合而为一的意念,打通了两个世界的联结。 必须保护的重要之人,现在就在自己怀抱中。这就是吉朗体内的吉香,也为了守护麻琴体内的真琴付出一切的最佳证明。 (小麻……由我来守护!) 眼前的景物突然歪曲,就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捏碎似地。在万物都将消失的刹那间所闪过的画面,使得一股笑意从吉朗体内满溢出来。 (那两个也一起滚下来了!) 然而,能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方才丝毫不觉的痛楚,又全都回到了吉朗身上。 伴随着痛苦呻吟所仰望的天空,是那么地蔚蓝透彻。 就像是夏日的天空一般—— *  *  * 要是不赶快起床梳洗更衣,因此耽误行程的话,又会挨千寻的骂了。 吉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睁开眼睛。 “……嗯……?” 全白又无纹样的天花板样式和吉香房间截然不同,宅邸里有这种房间吗? “我是……怎么了啊……” “吉朗,还好吧!” 往声音来源一看,原来是春生——不对,那是晴生。既没穿女仆装,也没有扎上辫子戴眼镜。他身穿短袖衬衫还打上领带,虽然看不见他的裤子,但肯定是蓝色的,因为那是北高的夏季制服。 “你是……你是晴生吧!?是晴生没错吧!!” “是我没错啊……?” “真的是你!” 晴生皱眉看着一再确认的吉朗。 “……你好像有撞到头,有印象吗?这里是医院哦。” “医院……” 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房里摆设尽是白茫茫一片,是间相当单纯的病房。 “既然你是晴生,我又在医院里——也就是说……” “等等等等!不要起来啦,我先找医生来。” 吉朗拨开晴生压在自己身上的手,将上半身坐起。稍有重量的被子,也平顺地滑落下去。 “我的胸部……” “会痛吗?你没问题吧?” 纵然全身肌肉关节都发出惨叫,但吉朗却无视这些痛楚,将双手贴在胸口上。不是圆的,也没有任何隆起,低头一看,透过橘色的院袍,能看到薄薄的胸板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不是E罩杯了。” “啊?” “睛生你看!我不是E罩杯了!!” 吉朗抓住一脸莫名其妙的晴生的手,让他摸摸自己的胸部,再也没有被挤压的感觉了。 “快住手啊!你肋骨有裂开耶!” “呀呼!!我终于回来啦!” “这也难怪……看来你脑袋真的伤得不轻……等等啊,我马上去找医生过来!” 晴生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吉朗,并将手拉开走出病房。 吉朗重新审视房间一遍,确认了自己的确身在医院,而不是佐仓家的洋房。身上也没有E罩杯,晴生也称自己为吉朗。 “终于回来了……” 从亢奋平静下来的低语,也发出了属于男性的嗓音,确实是吉朗自己的声音。 “……那小麻呢!?” 那一起滚下来的麻琴又怎么了呢?自己都能够平安归来,那麻琴是否也是如此呢? “小吉!” 声音从身边传来。 在门的另一侧,吉朗的左手边,也摆了一张病床。躺在床上的少女,正是那天隔着铁路所看到的佐仓麻琴本人。 只是现在还不能完全安心。 “小麻……?” 吉朗这一问,让少女露出有如花朵绽放般的笑容。 尾声 回到原来的世界后已过了十天,伤势较轻的麻琴早一步出了院,但身负两处骨折加上肋骨裂伤,头部还受到撞击的吉朗,离出院还早得很。 基本上就是吃饱睡睡饱吃的住院生活,在麻琴出院后自然变得更加索然无趣。但是晴生放学后会带着各种八卦前来探病,出院后仍需要复检的麻琴也必定会顺道来病房一叙,就是这些支撑着吉朗度过孤独的住院生活。 “那两个还是否认犯案耶,这是我昨天从警察那里问来的。” 晴生的话让麻琴有些失望,但她马上露出笑容,要晴生继续说下去。 “你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刑警先生他顾及我的伤势,没有向我多问什么。” “这样啊……也是啦,我也能够了解刑警的想法。而且目击到吉朗跟佐仓摔下来的也不只我一个,实在是搞不懂他到底有什么好否认的。” 以目击者的身分到派出所做过笔录的晴生,替我们带来警方提供的最新资讯。已经出院的麻琴已经出入过所里两次,但对吉朗的讯问因为住院而延后,再加上没有其他受害者的消息,晴生带来的资讯可说是相当宝贵。 在吉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期间,急躁的茂原贵史开始跟在麻琴身后打转。 听晴生说,就在此时吉朗有如骑士般帅气地登场。吉朗的保卫相当严密,有时甚至让贵史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导致贵史内心的焦躁不断攀升。 吉朗与麻琴四目相对,轻轻地笑了出来,吉香果然是个忠实的女仆。麻琴在另一边与吉香有过不少对话,想必她立刻就动身寻找麻琴——真琴的住所。 然后在十天前,贵史看见一如往常地随侍在真琴身边的吉香,便和他的跟班一起尾随在后。而那名跟班,正是过去在电玩店所看到的那个肥胖男子。 “我也是偶然发现茂原的,没想到一路跟过去就发现他在跟踪你们。我觉得大事不妙就继续追下去,到了神社就咚——这样了。” 根据其他目击者的说法,似乎是还来不及阻止,贵史两人就将吉香两人推下去了。而且还像是早有预谋似的,下手时毫不犹豫。 然而贵史与他的跟班却用力过猛,就像是追在吉香与真琴后面一样,也一起滚了下去。他们在石阶底下昏了过去,就直接被警方以伤害现行犯给逮捕回去直到现在。 “接下来是今天的焦点新闻!这个嘛,佐仓你知道那个胖子的事吗?” “……嗯,虽然好像有见过面,但是因为受伤的关系……那个,想不太起来。” 麻琴给吉朗使了个眼色。看来在麻琴到了另一个世界之前,那名胖子都未曾出现在麻琴面前过的样子。之后她就与真琴交换身体,自然不会知道那胖子的事,便以伤势造成的记忆混乱来搪塞。吉朗也将变成吉香这段期间的事,以头部撞击造成的记忆丧失来蒙混过去。 “那个胖子好像就是茂原的弟弟耶。” 晴生挤出一丝奸笑。虽然共犯者的真实身分的确属于超A级情报,但重点不在那里。 “……弟弟?” “茂原贵史的!?真的假的!” 如果茂原贵史的共犯就是他的弟弟的话,那相呼应的人也只想得到那么一个。 “当然是真的!不过那其实是他的异母兄弟,只小他两个月。你看,我之前不是有说吗?他爸一直在外面搞七捻三,那胖子就是他其中一个私生子啰。不过长相也差太多了。” “异母兄弟……” “所以他不姓茂原,而是成田、成田……由纪夫吧好像。” 看来是不会错了。吉朗拚命压抑油然升起的笑意。 没想到那有如陶瓷娃娃的由纪乃,在这个世界却成了脑满肠肥的由纪夫,跟漫画的御宅族没两样。就算吉香的E罩杯也和吉朗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跟由纪乃的遭遇也相差太大了吧。 在吉朗身旁捂着嘴的麻琴,肩头不断细细抖动着。当然,这绝不是恐惧所造成的。 “我们都知道茂原这个人,所以很快就查出来了。只不过成田的部分就比较不清不楚。他一再否认调查的结果,而且两个人都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什么意思啊?” 晴生看看四周之后,将身子靠到吉朗床上来。大概是病房内还有其他患者,不希望让他们听见吧。等到麻琴也靠到床边来,晴生才肯开口。 “其实啊,也不知道是怎样,茂原说他根本不是这么肮脏的男人之类的,还说什么……自己是伯爵还是男爵的千金什么的,根本不把刑警放在眼里的样子。” 晴生的说明让吉朗和麻琴都瞪大了眼,这简直就是在形容他们所认识的某个人啊。 “至于成田呢,搞不好是真的哦,从他照了镜子昏倒之后,脑筋好像开始有点不正常,一整天都像是在卷着根本不存在的头发,或是整理着看不见的裙子那样,怪恐怖的。” 说到这里,吉朗和麻琴终于忍不住噗哧大笑。 当时吉朗看到贵子与由纪乃一同摔了下来,或许她们也符合了某种条件,转换到这里的化身上了吧。当由纪乃头一次照镜子时心里的冲击有多巨大,恐怕难以估计。 贵子在变成男人以后,不会再受到男爵千金应有的待遇,而且还要和她一向最藐视的人同吃一锅饭,这些对那两人来说也是种难熬的痛苦。 而对过去那个世界的贵史来说,也同样不好受。曾经伤害了众多女性的贵史,一旦身为女人,就再也不能拿他千人斩的辉煌历史出来说嘴了。 也许只有由纪夫一个人,因为获得了一副陶瓷娃娃般的身体而沾沾自喜。只不过,在那里等着他的是知晓一切来龙去脉的千寻与春生。光是杀害吉香未遂一事就足以将由纪乃定罪,他迟早也会和这边一样被关进苦窑吧。 晴生不解地看着笑到喷泪的吉朗和麻琴。 “没关系吗?如果精神鉴定结果异常的话,就不会被迫诉责任耶。” “嗯,与其说没关系……不如说,虽然不是很完美,但是就算了吧。” 对这四个人来说,交换身体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 “那佐仓你之前被他们害得那么惨,不会希望他们接受真正的刑责吗?” “怎么说呢……现在他们也都受到该有的报应了吧。” 晴生看了看笑脸盈盈看着吉朗的麻琴,自讨没趣地嘟起嘴来。 “你们两位心肠可真好啊——算了,这就是所谓的沾喜吗?” 晴生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 “什么嘛,你要回去啦?” “我可没你那么闲啊,我还是考生呢。” “我也是考生啊!” “我走啦,佐仓。” “再见啰,晴生。” 晴生离开之后,两人又面对面地笑了开来,感觉就像是拿神明的精巧恶作剧干杯似的。 麻琴吐了口气,一脸怀念地眯起眼来。 “哪,小吉你猜猜看,现在他们那边大概怎么样了呢?” “我想真琴他当然正为了让婚礼破局,还有拉拔公司业绩在奋斗吧。” “说得也是。吉香应该也为了帮助真琴在努力工作吧,跟小吉不一样,干净俐落。” “反正我就是笨女仆一个。” “你也很努力了啦。” 看来吉朗临时抱佛脚修习出来的女仆技能,在麻琴的眼里依然相当笨拙,甚至还以为吉香脑部是不是撞出伤来了呢。 这份不安在得知吉香真面目后虽得以平复,但是对身为揶揄对象的吉朗来说可不好笑。 然而,一想到同样地转换到女仆体内的千广能够完美地胜任女仆工作,就知道自己的工作到底出了多少纰漏。 “千广……” “……嗯。” 结果,在阳台上的道别竟就此成了最后一面。受了他那么多的照顾,没想到在最后却无法好好向他道谢。就算发现了回来的办法,却无法传达给他。并不只是要从石阶上滚下,还得要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抱持同样的信念才行,只能希望千广能自己找出回来的路。 “不知道还会不会在这里相遇呢。” “我相信,一定会再见面的。” “……真的会吗?” “一定会的。我们不也是这样相遇了吗?” 麻琴说道,并抚摸着吉朗伸出的手。从回到这里之后,麻琴时常像这样抚摸吉朗的手,仿佛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一样,也像是在细细玩味着自己手中的感觉一样。 吉朗也为了确认自己就是自己,回握住麻琴的手。心跳的加速,让他想起另一个自己。 “那个……” “什么?” “其实,我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 “对我说?” 吉朗稍微握紧了麻琴的左手,而他的心脏就像在耳边跳动似地,噗通噗通地相当恼人。 (吉香啊,请给我一点力量。) 呼唤了有着共同情绪的化身之名后,吉朗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其实我一直都不敢跟你说……” 十五年来在她身边所说不出口的话,以及在分隔两地的两年之间所堆积在心里的话,都在这一刻纯真地流泄出来。 手中的宝物,正微微地颤动着。 完 (插图146) 后记 虽然我不像吉朗那样有恋制服癖,不过我还蛮喜欢欣赏各种制服的。像私立的女高中生制服,或是像某国立大学那样的制服我就很喜欢,家庭餐厅或是甜甜圈店的可爱制服我也很中意。还有元町Light Phoenix(注一)的制服,或是东京METR0的前身——营团地下铁的抹茶色制服也深得我的喜爱。 当然,我也非常喜欢女仆服装。为了执行日常杂务而变得洗练,那种紧密感与简单的造型真是教人无法自拔。 为了这部作品,我以少见的积极态度到处搜集资料。 其中一项呢,就是为了吉香的E罩杯。由于自己没有那个料,也不想在内衣卖场拎着E罩杯内衣细细观察时,被卖场的员工投以同情的眼光,因此我只好向拥有傲人胸围以及宽广胸襟的友人F小姐来个特攻取材。 F小姐是比吉香还大上一个尺码的F罩杯——与其说是未知的领域,对我来说根本就是神的领域,朋友果然是一生的至宝啊。而且我还很仔细地观察了哟!还追根究柢问了一大堆哟!现在回想起来,就算是同性,那些问题&行动也足以被告性骚扰了…… 第二呢,就是为了以这个主题下笔必须做的事情,于是我来到了女仆咖啡厅。由于秋叶原和女仆咖啡厅都是我生平第一次接触,所以我请到了同样说是要取材的I井先生和T本先生陪我一同前往。 为了取材,我们一天之内跑了三间不同类型的女仆咖啡厅,其中一间还有女仆为你将奶精或砂糖倒入杯中并且搅散。平时饮用咖啡和红茶时都是不掺东西直接上的我,一回神过来,“砂砂砂砂砂糖一小匙……!”已经不小心脱口而出。要是离家近的话,搞不好还会就此变成主顾,那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最后,要感谢长久以来一直陪伴着我的K责编、在百忙之中抽空接下插画工作的和泉つはす老师、答应了我那变态取材的F小姐,以及在女仆咖啡厅之旅中伴我同行的I井先生和T本先生,在此由衷地感谢各位的鼎力相助。 只可惜,千广的转换经过以及前前代的事,因页数限制无法一并说明,只用吉朗和麻琴的故事揭开序幕还真有点寂寞。 若各位读者肯继续阅读我的作品,那便是我最大的荣幸。 鹰野佑希 注一:原文为元町ライトフェニツクス,是指日本横滨市元町商店街在每周六日下午成为徒步区时,或是每年二月底或九月底,举行名为“Charming Se11”等等拍卖会于游客众多时,负责在十字路口疏导交通的女交整员。由于其制服同为FERRIS女子学院大学之制服,因此样式会随着季节改变。元町商店街的地标“凤凰”,与象征明亮的“光”,为其命名其故。 序章   一面小木额经由宫司(注:日本神社之长,领导神社里其他神官与巫女)之手高高挂起。在覆满了整道墙的额海之中,它比起其他的木额还要小了一圈,颜色也不怎么起眼。在宫司徐徐地点头示意之後,女子轻轻鞠了个躬,穿过门走出屋外。   冷冽的寒风吹起一丝鬓发,让她不由得闭上了双眼。一回神,她的手已按在被吹乱的鬓发上细细整理著。在她记忆之中,初次到访此地彷佛只是昨日的事,但曾几何时,这样的动作也能自然地表露出来,不禁令人感叹岁月流逝之无情。   “已经结束了吗?”   从楼梯下传来稳健柔和的声音。女子点点头往楼下走去,声音的主人也驱前伸出手来。他的手骨相明显且十分宽大,几乎要将女子的小手完全包覆。那属於支配阶级男子的手相当滑顺,但总归是双男人的手,仍不及女性那般细嫩。   “这样你就心满意足了吗?”   “嗯。只希望将来有人能够解开那道遗题……这样子就够了。”(注:遗题是指不加以解答,欲留给後世破解的题目)   “遗题?你不是来解题的吗,今有太夫?”   女子对著一脸不解的他摇摇头说:   “有的问题是找不到答案的……辰……”   “什么?”   “辰……子。请您以後就直呼我辰子吧,老爷。”   这时另一阵风吹散了她的秀发。刹那间,女子的双眸虽带著些犹疑,然而在她眨眼後却有道强烈的光芒寄宿其中。   在这里的,是个名叫辰子的女性。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埋藏在那面木额之中了。   总有一天,会出现来解开那道遗题的人。如此一来,这份情感将有所回报。   而後,这两人便不曾再造访过此地。    一 今有如图   X   在那豪奢的宅邸之中,一楼西翼某区排列著较为小巧的房间,最底的三问房间中还夹著通往二楼的阶梯,但毕竟这三问房间是家仆们的房间,因此比起客房来得简朴多了。   尽管如此,为了准备迎接新居民而刚换上的壁纸正映射著明亮的光彩,不留一丝皱纹的洁白床单包覆著松软舒适的床垫,是个能在一天工作结束後好好放松身心的舒适房间。   裹著一身漆黑女仆服的馆山千广,将这房问扫视过一遍,作为最後的检查。在发现有条窗帘系带松脱之後,她便迅速地将窗帘重新系紧。窗外的天空明亮晴朗,真是个难得的奸天气。   “干广(注:千广日文发音同千寻,都是CHIHIRO),拿红色的没错吧……?”   市川吉香从敞开的门走进来。她身上穿的是与千广相异的深靛色服装,从白围裙与头饰看来,她也是在这宅邸里服务的女仆之一。两件女仆服从吉香手中垂了下来,都是深红色的。   “没错,她早先在印西家服务,不仅对贵族社会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而且直到几天前她还在咖啡厅里工作呢。”   “咖啡厅!那么,也许还能帮上八千代阿姨不少忙呢。总之,我先拿一百五跟一百六的制服过来了,不知道合不合身。”   黑色制服代表的是女仆长;深靛色是宅邸主人佐仓一族的贴身随从;深红色则负责接待来访的宾客,同时也是主厨山武八干代的料理助手。原本佐仓家拥有与其宅邸规模相当的女仆团队,需藉由不同衣色来区分其工作领域,就算现在各只剩一名留下,依然保留著这个传统。   “终於扫完了——!”   身穿第四色深绿衣裳的少女——负责洒扫的柏春生踏出房间浴室。千广看著她,脸上添了一抹微笑。   “浴室没问题吧?”   对於千广的问题,春生左右摇头回应。两条黑色辫子也跟著晃啊晃地,砸在她的双颊上。   “奸痛哦……”   “你在耍宝啊,春生?脸颊都红通通罗。”   “才、才没有呢,只是刚才打扫太过卖力,流了点汗而已。”   “浴室是指……千广,你是说这房里的浴室怎么了吗?”   吉香把深红色的女仆服挂进衣橱後,回过头来。浅褐色的头发被牢牢固定在她的後颈上,没有一丝紊乱。看来,就算身体熟黯了这种梳妆技术,一旦被换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依然不可能会继承如此专业的表现。   “女人背後一定有长眼睛。”   千广想起过去友人的某句感慨,不禁莞尔。   “千广?”   “啊……没什么。只是某些房间的浴室状况不太好而已。”   “这样啊。春生,你知道吗?”   “呃、对啊,我知道,不过只是有点阻塞的样子。这问的热水供应正常,排水也没问题。”   春生透过眼镜,抬眼看著千广脸上的表情,千广则是一派无事地走进浴室。   过去这问房间,是某个穿著深红色服装的女仆所使用的。她的格调与一般人回异,在自己的女仆服上大肆添上了缎带与滚边,房间也在他人不知不觉之中做了同样风格的改装。   原来的壁砖与水龙头虽有些陈旧,但格调依然相当高贵典雅,却不受前房客青睐而遭到舍弃。就算佐仓家允许房间使用者进行适度的个人布置,不过她把浴室的壁砖全都换成了蔷薇图样,甚圣连水龙头与莲蓬头部一并撤换,也实在太夸张了。   在那名女仆离职後,这间房也跟著被封锁了一段时问,但因为佐仓家雇用了新女仆而急遽地改装。   浴室虽不像过去那般气派,但重新贴上了洁白的壁砖,并以密布的蔓草浮雕纹样作为主题。莲蓬头和水龙头也换回较朴素的样式,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一问简敛的仆人房里应有的浴室面貌。   本来佐仓家还需要多一倍以上的人手,但由於庞大的负债导致财务相当吃紧,原本是雇不起新女仆来填补这个空缺的。现在留下来的三名女仆,加上厨师以及司机兼管家的东金合计五人,都自主性地退还薪水,并大幅增加工时以共体时艰。   然而经历了一连串的波折,前前代当家所欠下长达五十年的巨额债款突然被一笔勾销,融资方还汇进一笔为数不小的捐款。因此,支付积欠佣人们已久的薪资自然不在话下,增加人手也成了佐仓家的新目标。   尽管如此,那名离职女仆身上的问题还不小,让佐仓家不敢轻易雇用新人手。正巧在这个时候,佐仓家当家真琴的友人,向他介绍了一名女性。   这大约是一周前谈妥的,而今天这位新的女仆,就要与她的介绍人一同来到佐仓家。   “春生啊,毛巾好像不太够哦。”   “啊——!刚刚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浴缸里了,我去拿新的过来。”   话刚说完,春生立刻将扫除用具收好,直奔床组室。   “春生还真是忙个不停啊。”   “她今天的确是干劲十足呢。有新人要来,年资最小的她当然开心罗。”   “就是啊。不过新来的女仆年纪跟干广一样大呢,二十二……吗?大她四岁的新人啊。”   “说到干劲十足,我想吉香你也不遑多让,你现在应该还不能太操劳吧?”   干广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不过吉香却只是微笑著摇摇头说:   “石膏已经拆了一个礼拜罗,我好得很呢。”   吉香回转手腕小秀一下,千广见状却叹了口气。   “明明就是你自己拆的啊,真是乱来。所以啊,希望你不要负担太多家事才好。”   一个月前,吉香的左手因故骨折,虽然医师诊断说完全治愈需要静养六周,但是才过了约莫一半左右的时间,她就迳自把手上的石膏给拆了。隔天还理所当然地穿上深靛色的女仆装,以真琴随侍女仆的姿态重返岗位。   的确,光靠两名女仆要打理佐仓家极为严苛,只不过为此就要让伤患上场也太夸张了。   佣人们也多次轮番上阵想说服吉香,可是吉香都只是笑一笑打马虎眼,就连扛出最终兵器真琴,也依然劝不退她。   “真的没关系啦,我在那边已经休息很多了呀。”   “……受伤前休息有什么用。”   “没关系啦。”   吉香笑嘻嘻地说著,这时,春生手拿毛巾回到房里。   “你们在笑什么啊……难道干寻(注:可由称呼“千广”与“千寻”者,来分辨是否知其真实身分)   ——”   “哪有什么难道啊?我们只是在说,你终於能有个後辈了呢。”   “……是这样就好。对了,东金先生在催了,时间要到了哦。”   “谢啦,春生。毛巾摆奸後就去忙你的吧,吉香也是。”   千广再度审视房内一遍之後,便留下两人往门厅走去。在玄关边候著的东金善一注意到千广,走过来说道:   “真琴少爷吩咐下来,说要请客人过去书房一趟。”   “到书房去?只有新女仆也就算了,连介绍人也一起过去?”   “没错,请他们一块儿去。”   这让千广感到有些不解。   支撑著佐仓家的当家真琴,继承了前当家一手建立起来的进口公司,并担任其经营团队中的一份子。然而真琴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在学青年,所以平时不会踏进公司,所有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在自己的书房完成。   因此,常会有公司的职员前来拜访,并在书房里与真琴会谈。像这种时候,让客人直接前往书房的情形相当多见,介绍人若也是公司的;贝,会做如此吩咐也不奇怪。不过介绍人并非公司的下属,而是真琴的朋友。若对方与公司无关,而是与公爵家有所私交往来,一般来说都会被请到会客室去。   (若非如此,那么对方应该是个平日与真琴相当亲近,不必多礼以待的人……?)   干广的脑中浮现某个男人的身影,却又迅速消散。虽然他的确与真琴相当亲近,但早就因工作关系被调至外地,在这一年内没见过他的影子。就连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大概也没传进他的耳里。   像这样女仆们有说有笑,过著安稳的日子——实在看不出在一个月前,佐仓家上下还笼罩著一股凝重的气息。   在真琴双亲骤逝後,这位非得一肩担起公司与公爵一家不可的年轻当家,在无法拒绝融资来源的男爵家那一厢情愿的说亲之下,往一场不情愿的婚事迈出了脚步。   若是婚事真的就那样完成的话,也许欢笑声会就此从这宅邸里绝迹也说不定。不过婚礼当天,这门亲事却因新娘自己所为而告吹。倘若那时男爵千金闷不作声,早就成为佐仓公爵夫人了,事到如今,她不仅无法出现在真琴面前,就连社交界都封杀了她。男爵还不知道砸了多少钱压下风声,一般人就连想探听男爵干金的近况也无从知悉。   这件事,与那位依自己的癖奸将房间改装成蕾丝滚边海的女仆也有关连。在早期那段急切徵求人手的日子里,佐仓家实在是没有本钱能放过任何一位肯在如此恶劣的工作环境里吃苦的奇特女孩,到最後竟然还未经过详实的身家调查就雇用了那名女仆。想不到她当时心里早已另怀鬼胎,才会毫无怨言地全盘接受雇用条件。   经过这次教训,真琴决定在雇用任何人之前都必须做好详实的身家调查。不过这件事既不能张扬,而且就算工作环境有些改善,依然谈不上轻松。有著如此的阻碍,实在是不易请人介绍新人进来。   “哎呀,看来他们已经到了。”   东金的声音将干广拉回现实,大门另一侧传来阵阵汽车引擎声。干广与东金四日相交後便走出大门,这时对方的车也刚好熄火。   “……那曰正?”   千广认出车窗後的司机时不禁眉头一皱。那位是佐仓家顾问律师四街道聪的个人司机,如果介绍人是四街道律师,那他正是新女仆的最佳保证人,实在没有故意强调自己只是个介绍人的必要,为什么他要隐瞒自己的身分呢?   难道车里的不是律师本人?能够乘用四街道家的座车,又同时与佐仓家有关系的人,该不会是——   “嗨,好久不见啦!有没有吓一大跳啊?”   率先下车的是个顶著一头蓝发的男性,他用手轻轻整理梢卷的头发後,露出微笑。千广眨眨眼,收住自己因那表情而动摇的心,低下头说:   “久违了,薰少爷。”   在招呼之後,薰睁眼盯著干广,并嘟起嘴来。   “看你的表情不怎么惊讶嘛。啊、该不会是真琴说出来了吧,都要他帮我瞒著了。”   “不……我的确相当吃惊,作梦也想不到薰少爷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倒是很希望你能梦见我啦。”   四街道薰毫不害臊地说菩,并往车门敞开的後座探了探。   “赶快出来吧,车子要开回去罗。”   薰退至二芳,一位女性怯生生地踏出车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宛如桃花般鲜艳的粉红色秀发,从後颈分成两束,她的外型并无多加矫饰,服装也十分简朴内敛。   女子见到千广便睁大双眼,急忙低下头去。   “这、这个……我、我叫做松户谅子,请多多指教。”   “松户……谅、子。”   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有个姓名相似的男子。在那世界与自己有关的人,纵使外貌改变,在这里也依然将有所交集吗?干广在不失礼的程度下重新检视她的面孔,那眼角微微下垂的可爱脸庞,还真有几分神似。   “这女孩就是你们要找的新女仆啦。谅子啊,这位就是女仆长——”   “我是馆山千寻,请多指数。”   “我从薰少爷那里听过不少有关您的事……往、往後还请多多指教。”   她到底都听了些什么呢?只能希望她说话支支吾吾的不是受到薰加油添醋影响。干广暂时将这问题抛诸脑後,轻轻地对谅子点了个头。   “这个嘛,真琴在书房吗?”   “是的……啊、薰少爷!行李我来就行了!”   薰从後车厢搬出两个大行李袋并提在手上,不等东金带路便迳自走向玄关。东金赶紧追上接过行李,奋力赶到前头招呼薰进门。呆呆地看著两人离开的谅子,突然大叫起来:   “行李……啊啊!?怎么办,少爷连我的行李都拿走了!”   千广将手搭上谅子不安的肩头,语气和缓地说:   “放心吧,东金先生会帮你送到房里的。快到书房去吧,得先向真琴少爷打声招呼才行。”   “呃、好的……呀啊!”   谅子的脚尖被石板路的细缝绊住,不由得一头往前栽去。千广单手接住她的身子,并将她扶回原来的位置上。   “不要急,慢慢走就好了。”   “……是。非常、谢谢您……”   谅子低著头,连耳垂也羞得红通通的。桃色的头发,更映衬出那抹朱红。   虽然这触感的分量还不及吉香,但似乎已足以破坏身体重心。无论如何,能学会将跌倒的人一把抱住的技术实在是太好了,俗话说有备无患嘛。   “千寻、小姐……?”   “我带你去书房吧,放慢脚步跟我来。”   千广也把脚步放慢,走回宅邸里去。   四街道薰不仅是顾问律师的儿子,同时也是真琴的好朋友。在贵族的特殊社会结构中,能拥有一位知心好友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事。   四街道家代代都为佐仓家效力,将来薰也会接任下一代的顾问律师工作。虽然单以这立论可能有些薄弱,但薰自幼便在佐仓家出入,因此对真琴来说,比自己大上七岁的薰有如自己的兄长一般。   就算位在极为接近贵族的场所,四街道家仍位属庶民,也许正因这个缘故,他们没有任何一点架子。四街道聪已有此气质,薰更是平易近人,对千广这样的女仆也能轻松地与之交谈。   然而四街道聪对自己那过於外放而显得有些轻浮的儿子放不下心,便将他送到外地友人的事务所当学徒,而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过去有如佐仓家一份子的薰,也因此难得露面。上一次他来访佐仓家,是为了出席七个月前的前代当家夫妇葬礼。   “真的不是他说溜嘴?”   “才不是呢,真的只有说是介绍人而已。”   一踏入书房,薰便与面著沙发的真琴交谈甚欢,彷佛这一年的空白从不存在似的。   (连这点都和那个人很像呢。)   这让干广不禁想起另一名同名女性。薰注意到干广的视线,回过头来使了个眼色。   “不好意思呐,一个人急急忙忙就跑过来了。”   “没关系的。真琴少爷,这位就是薰少爷所介绍的松户谅子小姐。”   对於千广在“薰少爷”三字上刻意加强语气的举动,真琴露出苦笑。   “薰他为了要给你个惊喜,可是罗唆得很呢。”   “因为真的好久不见了,所以很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嘛。总之,以後干寻应该能够轻松不少罗。”   薰说著便站起身来,往在门边手足无措的谅子走去,把她拉到真琴面前。   “来,打个招呼吧。”   “敝、敝姓松户,名谅子。那个、这是印西家的介绍信——”   真琴接过印西家的介绍信,却没有要拆封的意思,只以诚挚的眼神注视她。   “如你所见,这宅邸非常宽广,却没有足以维持其运作的人手。这份差事虽不至於无薪,但跟外界相比仍然相当微薄,而且工作内容绝不轻松。和印西家相比真是让你见笑了。”   “泄底泄太大了啦,真琴。王牌要留到最後啊。”   “一开始才是关键。要是往後对方想以‘跟一开始讲的不一样’之类的理由辞职,我也会很伤脑筋。”   事实上女仆不可能会对主人说这种话,也不能任意辞职。在这个世界上,采用与解雇都系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因此,打从一开始便将决定权交给女仆的主人极为稀有。先不论工作内容,若谅子有注意到这点,就能理解到待在佐仓家的感觉应该还不坏。   (看她那么紧张,恐怕还是有点困难吧。)   谅子看著未拆封的介绍信,双颊渐渐染红。终於,她猛然抬起头,下定了决心似地点点头说道:   “您、您也许已经知道了,我离开印西家後,就待在咖啡厅工作。会将这封介绍信交给您,是因为实在没有一个职场能让它派上用场,所以从四街道少爷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後o/心里就一直雀跃不已……”   “然後呢?”   “我已经准备在这里奉献我的人生了,请多多指教!”   也许谅子低著头看不见,但这时真琴的脸上浮出了温柔的笑容,并将手中的介绍信拆封。   “主人……!”   “叫我真琴就好,大家都是这么称呼的。”   “主……真、真琴少爷,真是非常感激您!”   “真是太好啦,谅子。虽然在这里工作很辛苦,如果觉得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尽管去问干寻的意见吧,她可是非常可靠的女仆长哦!”   真琴见薰说得好像在自己家里似的,又再度苦笑。   “就如薰所说的,工作上的问题就直接问干广吧。千广,把她带到房问去,工作上的事也好好指导她吧。”   “遵命。”   正当千广要带谅子离开书房时,有人敲门了。接著吉香走进书房,手上拿著盛有咖啡杯的托盘,这是为客人所准备的吧。   “我替各位拿咖啡过——啊!”   薰将她手中的托盘一把夺去,置於茶几上,接著把干广身旁的谅子推到吉香面前。   “咦、这位是?”   “她就是新来的女仆松户谅子,希望你能带她到房间去一趟。”   “薰少爷,请先别急,那是我的工作呢。”   千广推开不知为何任意将她与吉香交棒的薰,打算与谅子两人离开书房之际,薰却再次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我是希望你能陪我一下嘛。”   “非常抱歉,这是我份内的工作。”   “我也是在工作啊。”   薰把一时还理不出头绪的干广硬拉到沙发上坐下,并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从信封不自然的鼓起,可以推敲出里头装的应该不是信纸。接著薰把信封倒过来抖了几下,从那里头掉出来的,是把看起来颇具重量的铁制钥匙。   “钥匙……?薰,这是代表什么呢?”   “把谅子小姐送来这里是我主要的工作,而这把钥匙则是家父所托。好像是前前代在别墅里找到的,不过那里并没有对应的镇,想说也许是本馆的东西,就请家父代为保管的样子。”   “祖父他……这个人也真是的。”   秀麿老爷在独生子夫妇逝世之後,心力交瘁导致元气大伤,现正於位在山林中的别墅里静养,然而他对於同样身心俱疲,却还得为了维持公司与家计而奔走的孙子不闻不问。会把四街道聪招去别墅,也净是给真琴招来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   基本上在这半年问,佐仓家并未因缺少这把钥匙而有过任何不便,想必也没有特地托人送来的必要。   “那么,我只要说声戚激不尽之後把钥匙收起来就好了吗?”   “没那么简单,他还要人调查这钥匙的用处并报告上去。前前代说他都在意得睡不著觉了呢——不过是在白天的时候。”   薰耸耸肩,把钥匙交到千广手上。   “这东西,作女仆的应该比主人还要熟吧?怎样,有印象吗?”   干广仔细端详著手中的钥匙,这把钥匙因是铁制而有锈蚀,相当沉。宅邸里的钥匙大多是铜制,并刻有优美的纹饰,不过这把却没有诸如此类的特徵。   就外观来说,比较像是屋外的储物柜等门扉所使用的钥匙,问题就在於这半年问,主钥的钥匙并无缺欠,也没有打不开的门。若这把不属於别墅的钥匙是在别墅发现的,那么它的确可能与佐仓家有关,然而就干广所知,整座宅邸和庭院里都没有一扇门用得上这把钥匙。   “我想这不是佐仓家的钥匙,主钥串里也没有同型的……啊!”   “啊……?”   干广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生锈的钥匙孔。那既不在庭院,也不在宅邸里,而是在一个与佐仓家十分密切,且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在那里,有扇别说是半年来,就连千广到此的三年之间都未曾开启过的门。   三年前,那道门在另一个世界应该是随时敞开的,然而在这里,干广从没看过那神社开启。他曾一一试过所有主钥上的钥匙却无功而返,之後还不时尝试探寻那把钥匙的踪迹。然而曾几何时不再去费心寻找的那把钥匙,如今却极有可能就躺在自己的掌心里。   “在後院的……神社。神社的门上了锁,而且我记得锁头应该也是铁制的。”   “神社……你是说,那个神社?”   薰一边说,一边瞄著真琴。一个月前所发生的事故,其现场正是那问神社。   “真琴少爷,能让我去看看吗?”   “好啊。那这位小姐就交给吉香代劳,可以吗,吉香?”   “好的,真琴少爷。”   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的谅子,听见吉香的回答,才终於放下忐忑的心,吐了口气。千广给吉香下了几个指示之後,便握紧钥匙,离开书房。   这门前有道绵长石阶的神社,对佐仓家来说是曾发生不幸事故的地点,同时也是产生了某种超自然现象的场所。   三年前,干广从另个非常类似却不相同的石阶上跌落,回神时已成了佐仓家的女仆。明明是男性肉体却变成女性,名字也从千广改为千寻,东大一年级生的身分也就此换成佐仓家的女仆长。   发生这现象的原因到如今都还未解明,除了其契机已确定是从神社的石阶跌落之外。尔後无论怎样更换条件滚落石阶,干广还是取不回自己的肉体。   在干广的记忆之中,神社的门上嵌著一道铁制的锁,由於这三年来不分昼夜地紧闭著,使得锁上长了一层厚得一塌糊涂的锈。   在另一边能够自由开阖毫无抵抗的门,在这里却一再拒绝干广的进入。   要是这把钥匙能够打开门——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才刚插进锁里的钥匙静止不动。   如果钥匙的有无这样些微的差异,就是阻碍自己回到原来世界的主因,那么这把钥匙,是否真的能开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呢?“干寻!”   来自背後的呼喊,让干广肩头不禁一颤。   “用不著吓成这样吧……你动作还真快呢。”   “薰、少爷……”   “啊——好怀念呐,明明才一年不见的说!”   薰说著,连鞋子也不脱便踏上神社的阶梯。   “这锁的厚重感跟钥匙还真像呢……呃、钥匙插进去了耶!”   “不过,锈得那么严重不知道还转不转得动——”   明明自己比谁都还想开启这道锁,心中却有一股迟疑油然而生。就算知道再犹豫下去也於事无补,但干广那握著钥匙的手仍然使不起劲。   “这给你。”   薰递出了一罐润滑油。   “这是我跟东金先生借来的。从钥匙上生的锈来看,没有个一年半载应该是不至於如此,我猜这把钥匙应该老早就没在用了吧?”   “没、没错。”   “那么这样滴几滴就……好啦。来、开开看。”   钥匙孔垂下一条油痕,看来已经没必要再上油了。千广看薰注视著钥匙孔,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他那孩子般的兴奋神情,让千广肩膀逐渐放松下来。   自己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啊?   果不其然,钥匙在转到大约四十五度角时就停了下来,但在润滑油的帮助之下一点一滴地松动,转动范围渐渐增加。   最後喀恰一声,锁终於开了。也许是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锁一打开,门板问的缝隙也滑开了三公分左右。   干广往神社里头看了看,内部的空间与其外观一样并不宽广,然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好像还堆满了些什么。规模小归小,也总归是所神社的正殿,却弄得像是间仓库一样。   “神社里用的道具吗?”   薰把门推开,不假思索地一脚踏了进去。慢一步进入的千广,在确认这瞬间没起任何变化後才松了口气。   除门口之外其余三面部是墙壁,没有装设照明设备。中央有条黑色像是电线的东西垂下,大概过去在这里曾安装过灯泡吧,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把门往左右推到最底之後,光线随之往不怎么深的神社照射进来。   虽有些老旧的箱子摆在角落,但神社里堆著的大多是较宽大的木板。长宽各异,厚度则都不超过五公分。靠著墙壁立著的木板里头,有些约两公尺长;还有些大约一公尺长的,则是五、六片一束用绳子挂著。   “这是什么?看板……也不像。有一些看起像是图画的东西,但说是绘马,又有点怪怪的……’(注:日本人为了祈愿或还愿,会将上头有题字绘图的木板奉献到神社或寺庙。由於常绘上马的图案以代替刚出生的小马作为献祭,故这种木板便称为绘马)   将脸贴近木板梢作检视的薰,投降似地拾起头来。可是,目不转睛地盯著门口某块木板的千广,却不禁嘟囔起来:“……真是难以置信。”   “什么?怎么了吗?”   对於越过自己肩膀注视著这块木板的薰,千广无言以对。因为这块木板的存在是这么地异常——不,应该说是格格不入。   就宛如此时此地的自己一样。   “这个比较清楚呢。圆和四角形……好像是数学的几何题一样。”   “不是好像,正是几何题没错。只是,这不是数学。”   “不是数学?”   “这个是算额……上面写著和算的题目。”(注:算额即为日本和算(日本古数学)家所写的题目或解法,并供奉於神社或寺庙)   看薰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看来他不晓得和算指的是什么。   在另一个世界,历史教科书上载有和算的相关描述是理所当然,不过和算这项文化并不存於这边这个世界上。   干广环视神社各个角落,吐出抑郁已久的气息。   “……怎么可能……”   y   每当门上的铰链轧轧作响时,千寻总是反射性地想起身为它上点油。明明她负责这种工作已经是三年前的事,现在根本没有服侍任何人的必要。   干寻搁下没读完的书,抬起头来。灰色墙壁配上带有锈斑的门板,这问社办还是维持著每天的老样子。由於与大学签约的清洁业者不会踏入社办,所以脏污或是修缮等都得靠各社团自力救济。   不过,干寻想为铰链上个油的这项小小请求,却被一句“这声音还有代替敲门的功能”打了回票。想当然耳,不想为了这种小事浪费珍贵的社费,才是其他社员们的真心话,但老实说,这轧轧声实在很刺耳,比敲门还有效。在千寻邻座操作著手机的松户谅悟,也因为开门声而抬起头来。   “啊、是馨学姊耶!好久不见。”(注:在日文中馨与薰的念法都是LAORU)   从半开的门里闪身进来的,是一位与这破旧房间不太搭轧,环绕著瑰丽气息的女性。   “好久不见啦。今天怎么只有谅悟跟干广两个人而已啊?亏我还特地带了伴手礼来看你们的说。”   “LUCKY——!是什么啊?”   馨对著兴高采烈地接下袋子的谅悟微笑:   “还不知道是什么之前LUCKY别喊得太早哦。”   “不要是死猫之类的就好啦。”   “这个嘛,虽然不是死的,但也不是活的哟。”   “是泡芙、蛋糕,还是和菜子呢……什么啊,原来是研究资料……”   谅悟从袋子里抓出一叠纸,传到干寻面前,千寻乖乖收下後,视线却被第一页上的照片吸引住。   “这是什么?”   “这些是我这阵子在琦玉的神社找到的。不过那里与其说是神社,不如说是神轿库来得洽当,好像连当地人也不太知道有那个地方呢。”   “琦玉的……神社。”   千寻轻轻低语,目光再次回到照片上。   黑白相片里,有块横长的大木板,上半部画有图形,下半部列有十数行文字。也许是经过长年的放置,保存状态也不佳,整块板子都是刮痕,笔墨被完全刮落的部分随处可见。   “拿这个当伴手礼也太狠了吧,馨学姊?”   “说什么傻话,没有比算额更适合算术研究会的伴手礼了吧?而且你看,干广他不是也很中意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跟你逗著玩的啦,仔细看清楚了没?资料下面还有一盒水果蛋糕哦。”   从谅悟那里拿回袋子的馨,将剩余的资料取出,再把袋子还给谅悟。   “哇、奸像很好吃耶!那么,我来泡个茶——”   “茶让我来泡吧。”   千寻从谅悟手中提起袋子,把资料递到他手上後,便往称作“厨房”的房间一角走去。那个角落摆著一个老旧的电热水瓶,以及好几罐社员买来放著的咖啡或茶。千寻按下热水瓶的再沸腾键,开始准备冲泡红茶。先不提自己,为了他人泡红茶,竞也成了只限於这房间的动作。   从那之後已过了三年岁月。   从原在佐仓家服务的女仆干寻,变成一位名叫干广的男性大学生那天之後——   **   虽然原因干寻还不是记得很清楚,不过那仍可归咎於秀麿老爷的任性。原本跟在秀麿老爷身边的干寻,从他那儿接过一把神社的钥匙,并受命整理里头的东西。   那紧邻著佐仓家属地的小神社,已多年没有宫司看管,一直以来都是让佐仓家代为管理。   话虽如此,干寻跟在秀麿老爷身边这三年来,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把钥匙,也就是说,这里至少有三年不曾打理过了。   实际上,要打开锈蚀的锁是件苦差事,那份感触,至今干寻仍记忆犹新。   在那没有照明、阴暗、烟尘弥漫的神社里,杂乱无章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额。虽有几面挂在墙上,但是因挂勾脱落,几乎坠地的也有。   秀麿老爷只是要干寻来整理,没准许她丢弃任何物品。因此她只好将所有的木额取下,按照大小排好,并且为了不让它们倒下,把几面大小相近的木额用麻绳捆起。   在动作之余渐渐习惯黑暗的双眼,往木额的内容看去。原以为是绘马的木额上,画的并不是马,而是圆圈、三角或四边形等,犹如数学题里出现的图形。   “今有如图——”   干寻一时兴起,将图案下部或左侧的文字随口读了几句,这才发现这些字正描述著木额上的图案。   仔细看看後头四面准备绑起来的木额,每一面部是以“今有如图”作为文章的起始,并转往图片的说明。   图形虽各有千秋,但每篇中段皆以“问OO如何”,或是“几何”稍作段落,其後再以“答曰”、“术曰”来起头连接两段文章,而且每一篇似乎都是遵守著固定格式写成的。   若这些只是这问神社的另一种形式绘马,其划一的格式便有了解释。只不过,应该没有不写祈愿的绘马吧。   再说,这种文体——由於是以汉文写成的,乍看之下还没注意到,但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用在绘马上的文体。   “……数学问题跟解答……?”   纵然看不到英文字母,也没有+、一之类的运算符号,但是只要把文章念过一遍,就成了活脱脱的数学题目。有的是求圆面积,有的是求三角形内切圆的直径,难度比国中程度要来得高一些,但的确是不折不扣的数学。   只不过特地写成汉文,连记述符号都仔细地改成甲乙丙丁,其意图实在令人费解。   再说,这些木额为什么会放在这问神社里?   木额上除了问题与解答之外,也只写有住所和姓名。但写的不是县市区号,而是OO郡XX村等等不甚详实的写法,看来年代已相当久远,木额本身也满布风霜,不知已经在这问神社里被封印了多少个年头。   “不管怎样,都跟我没关系吧。”   千寻二日作结,又继续动手整理,只不过图形与汉文之问的连结深深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千寻心一横,乾脆拿起最靠近手边的木额重新审视,并且只阅读问题文的部分,打算用自己的解法来导出答案。   图形并不复杂,是要求解出四边形内三圆中最小圆的面积,这样的题目连国中毕业的干寻都能轻松解答。想当然耳,附记的答案也和千寻的答案一样,只是这以“术曰”来作说明的解法,比干寻版本长上数倍,还兜了一大圈。   “与现代数学不同啊……”   原想就只解这一题,却一题接著一题停不下手,干寻的大脑为了导出正解而全力运转著。   虽然全部答对,但是有几题解法回异,勾起了千寻的兴致。   蓦然回首,才发现整捆的题目都已被自己抽丝剥茧解完。看著有如花开般满布心中的木额,千寻终於想起自己的任务。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呀?”   如此热衷於一件事上,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以全校第一的成绩顺利结束国中学业的她,正准备踏上辽阔的升学之路时,养父母却不幸过世,在来到佐仓家当女仆前,都是靠左邻右舍的援助度日。光是思考如何将每一件工作更有效率地完美达成,就足以让干寻乐此不疲,她也没有其他特别想做的事,对於现况并未抱有任何不满。   然而现在,千寻第一次体验到自己的乐趣被工作打断的无奈。   “乐趣……?”   没错,将另一种风格的数学题一一解决实在很有意思,让她恨不得用自己的方式来破解所有的木额。   干寻自嘲性地一笑,把木额重新绑起。不能让这种没建设性的兴趣,占去自己寥寥无几的闲暇时间,而闲暇也只不过是工作的延续,要忙的事还乡得很。   散落一地的木额分类整理好後,往墙边堆放整齐。千寻将房间稍微浏览一下,才注意到还有几面挂在墙壁上——有七面大的,及一面只靠一个接点挂在墙上、摇摇欲坠的小的。   大的几面上,除了问题与解答之外还罗列了几个人名,看来是某个集团的大型创作。千寻压抑见猎心喜的冲动,慎重地将它们取下,分成三面与四面两堆用绳子绑好。   最後留在墙上的那面,比至今整理过的任何一面木额都还要小,却用与其他大木额相同的挂勾挂著,在尺寸不合下,难怪变成现在不稳的样子。这样小的木额似乎相当稀有,因为要同时写上图形、问题、答案与解法,实在是有些勉强。   “……没有。”   木额的左半边是图形,右半边写著题目,但在“几何”二字之後文章却不再继续,缺少了後续的答案与解法。   而且在“几何”之後也没有标上住所,只有一个辰字写在上头,而这应该是个人名,并非答案。   纯以圆所构成的图形,整体如同画作般美丽,穿插其上的甲乙等字,宛如纹饰一般。   两个乙圆相交後所产生的空间里另外有个丙圆,并遭到外来的较大甲圆分割。这个题目要求的是丙圆被甲圆分割部分的面积,以及甲圆的直径。   题目给的提示只有乙圆的圆周,以及乙圆相交後的空间里埋下丙圆之後,用剩下空问所画的丁圆的面积。光靠这样也许能求出丙圆的直径,但甲圆的部分就让干寻不知该从何下手。   就算这题目实在耐人寻味,但也不能在这里死盯著木额不放。当然,要是把这面木额带回去还可能招来室友女仆们的闲言闲语,因此干寻并没有擅自带走的意思。   干寻仿佛想将画面烙印在眼底似地凝视著那面木额,最後才把它往先前绑好的大木额堆後面塞了进去。   虽有点不舍,但干寻还是把通往祠堂的门锁了起来。也许哪一天又会因为秀麿老爷的心血来潮而来这里也说不定呢。   况且最令人流连忘返的问题,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清楚地浮现在脑海里。圆所构成的优美图形,还有以纤细的笔触所书写的题文,以及——   “……!”   说时迟那时快,连一声“啊!”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卜干寻已从石阶上滚落了十来阶。   不、也许更多,那题目里的鲜明曲线,正碍著她掌握现状。   这司空见惯的石阶,长到无论上下都必须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一旦摔下来後果可不是闹著玩的。从身上各个角落传来的疼痛或深或浅,或许是身体不停回转的影响,让干寻弄不清楚受伤的部位。   尽管能够渐渐地冷静思考,但是在这个节骨眼,那四种圆却仍然离不开自己的脑袋。   到底要怎样求出甲圆直径呢?   这瞬间,脑里的圆开始扭曲。犹如融於锅底的奶油,不再维持形体的甲圆将乙圆包围起来,成为一体。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深靛色的女仆服滚成一团,必须永保洁白的围裙也染上污泥与血迹。   “那、是……”   呢喃之中,一股尖锐的冲击袭向千寻全身。   这就是留在千寻心中,“身为干寻”最後的记忆。   ***   几分钟後,一道汽笛声把千寻拉回现状。她一边将沸腾的开水注入茶壶,一边看著灰蒙蒙的墙壁。   三年前,千寻在医院病房醒来时,墙壁也是这个色调。刚开始还想说是自己受了重伤而被送到镇上的医院,但是才过了半天,千寻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宽广的病房里躺著清一色的男性患者,这里既然不是加护病房或急诊室,照理说应该不会把年轻女性安排在满是男性的房间里。   而且,床边的尿壶怎么看也不像是女性用品。   会不会是自己身材太过平坦才被误认为男性呢?可惜这样的疑虑,就在护士现身後消失殆尽——为了采尿,护士理所当然地拿起了床边的尿壶。   千寻原以为必将失败的采尿,却顺顺利利地成功了。   这也难怪,因为她的身体,早已换成了他的身体。   只是干寻无法在短时问内理解到,自己的肉体并非单纯的男性化,而是已经转换到另一名男性的肉体去了。   即使名字同为TATEYAMA CHIHIR0,汉字写法却相异,而馆山干广也不是女仆,而是个连前来看诊的医师都会吃惊的一流大学学生。院方从身上的学生证查出干广的住所後,便将他转往邻近的医院,但是在他清醒那天,却没有任何亲人来访,看来干广也和千寻一样孤苦无依。   第一位来探视干寻的,是与千广在同一所大学念书的松户谅悟。谅悟为了寻找突然失联的千广,从干广公寓房东得知他住院後,便赶来医院采视。   谅悟噙著泪水看著床上的自己,让干寻感触十分复杂。谅悟所担心的不是干寻,而是干广,他的存在,正是说明干广与千寻是不同个体的铁证。   与干广相当亲近的谅悟,很快的就注意到干寻的反常。当然她一时还猜不到自己已跟干广调换灵魂,只好拿头部受冲击後造成记忆混乱当藉口塘塞,幸好谅悟也没有多想便接受了。而干寻也透过谅悟,学著扮演千广这个角色。   如今她能够以馆山干广的身分在这里生活,全都是拜谅悟所赐。要不是他,自己在出院後必将无所适从,也不会有回大学念书的选项存在。   干寻将切好的水果蛋糕装盘时,谅悟走近厨房。   “这个可以拿过去了吗?”   “那就麻烦啦,等等我再拿红茶过去。”   “这样的话让你拿蛋糕好了,我比较有力。”   谅悟话一说完,正想捧起盛满红茶杯的托盘时,干寻轻轻地制止他的手腕,把装满蛋糕的盘子端到他面前说:   “这种事讲求的是技术,不是力气,这个给你。”   千寻把不需要领的轻巧蛋糕交给谅悟,随即捧起红茶的托盘,这一幕让坐在单人椅上的馨看得津津有味。   “果然干广来端就是有模有样,像是专业的呢。”   “是他在家庭餐厅打工的经验派上用场了吧?干广是跑外场的呢。”   “唔——思……奸像有点不太一样耶。重点是,外场的对泡茶应该不拿手吧?”   “的确,哪怕是便宜茶叶,只要是干广泡的就特别香。”   帮忙摆设的谅悟,因杯中传来的芳香而陶醉地闭上双眼。   “只要是干广动手,就算不是红茶,而是用路边树叶泡的,谅悟也都会说好喝呢。”   “这……才、才不会呢!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纯正的红茶派哦。”   “说归说,茶却泡得不怎么样呢。啊、对了,因为都是让千广帮你泡的嘛。”   “哪有……不对不对,奸像真的是这样没错。不过那是因为他泡茶功夫好,不是因为是他所以就——”   “知道啦知道啦。”   揶揄著谅悟的馨,重叠著一张干寻熟悉的面孔——这名时常造访佐仓家的男子还拥有跟馨同音的名字。   四街道薰,是佐仓家顾问律师四街道聪的独生子,同时也是秀麿老爷之孙——真琴的好友。身为秀麿老爷随从的千寻,虽然与他没什么交集,但每次碰面时,薰都会亲切地与干寻聊上几句。   他和在这里的馨一样,都是以成为专业律师为目标的法律系学生,但是从那天之後都过了三年,不知他是大学毕业後就成功取得律师执照,还是和馨一样继续往研究所深造呢?“——对吧,干广?”   “……咦?”   “时间差不多啦!该去上工罗。”   谅悟一口气把红茶灌下肚,起身收拾自己用过的杯盘。虽然现在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几分钟,但干寻也跟著急急忙忙的谅悟一起准备离席。   “不会吧!你们都要回去了哦?刚刚算额的事都还没聊到半句耶!”   “好像是。”   “有兴趣的话千广你就拿去看吧,那些是我打算放在这里的影印本。”   “谢谢学姊,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请悟想看的话就分他看一下吧。”   “怎么差这么多。”   “爱的差别罗。”   馨将桌边的一整叠资料递到千寻面前,并像对待孩子一般抚摸干寻的头。   “再见啦,要努力工作哦。”   “……遵命。”   “……快走吧,干广!馨学姊,改天见啦。”   虽然干寻觉得没必要这么赶,但还是微微点了个头,跟上谅悟的脚步。已经走出屋外的谅悟,调整著脚步,等干寻追上。   “今天是四谷?你是要去补习班帮忙算分数没错吧?”   “是没错啦……谅悟你呢?”   “咦?”   “你不是说这阵子礼拜四放假?既然如此,多陪学姊聊一下也好啊。”   谅悟被千寻点破後,摆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眼神飘来晃去。   “……啊——这个嘛,是这样没错啦……啊、对了对了,其实我有点事。”   “是哦。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等嘛!我也一起去。”   “你不是有事吗?看你那么赶的样子。”   “不过,就算很赶……哎哟,就算我刚刚说很赶,也只是要赶著出来而已,其实倒也没有什么事啦。”   “……然后咧?”   千寻要说话不知所云的谅悟抓出重点。作朋友这么久了,谅悟当然晓得千寻不喜欢人拐弯抹角,便歇了口气,把重点重新归纳出来。   “就让我陪你走一段嘛。”   “谅悟不急的话我是没差啦。”   听见干寻的回答,谅悟安心地松了口气。而目不转睛地看著谅悟的干寻,却突然将手伸到他的嘴边。   “干、干嘛!?”   “这里沾到蛋糕了。”   干寻将小小的蛋糕屑送进口中,谅悟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禁满脸涨红。   “怎么啦?”   “你怎么把……啊啊,不管啦!”   “是这种口味的啊,刚才没吃到真是可惜。”   “对、对不起!都是我太赶了,下次我再买一个请你当作补偿。”   “不用啦。”   “那怎么行,我一定会请你的啦!”   就在两人走在路上一搭一唱时,面前突然窜出一张传单。一名女子穿著满是蕾丝的连身裙,甜滋滋地对他们微笑著。虽然那衣裳与干寻记忆里的相当类似,只不过装饰性太高,感觉并不怎么实用。   然而,在看到传单上的“女仆”二字後,干寻又回过头去将她重新打量一番。   “您好~您是东大的学生吧?对女仆有兴趣吗?”   “嗯,还好啦。”   千寻无视身边谅悟的怪叫,收下面前的传单。传单上头也印有几位穿著同样的洋装,摆好姿势的女性。底下有张简略的地图,最顶段则印有女仆咖啡厅·莉莉丝的字样。   “本店即将於後天正式开幕,希望您能够抽空光临,我会竭诚为您服务的。啊、这位先生也请拿一份,凭传单来店消费还有折扣哦。”   笑盈盈的女子在锁定下一名学生後,便小跑步凑了过去,腰际上大而无当的缎带随著脚步晃啊晃的。   “谅悟……想请我吃蛋糕的话,後天我们就来这家店吧。”   “咦!?你该不会是萌女仆的吧!”   “萌女仆?”   “被人告白还会说‘我对女人没兴趣’的人,竟然会萌女仆啊!”   “萌女仆到底是什么意思啦?”   “就是像你一样喜欢女仆的人啦。喜欢穿女仆装的女孩子,或是被那样的女孩子叫主人之类的嗜好啦……真的假的……女仆就不是女人啊……哪有这样的……”   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谅悟身上的颜色似乎逐渐转为黑白且开始喃喃自语,让干寻莫名地感到过意不去,而将手中的传单折起。   “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女仆啦,只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已。”   “……真的吗?”   “在这边,女仆说的就是穿著刚刚那种服装的女生吗?”   “大概就是那样吧,有裙子比较长的,也有挤出腰身强调胸部的,有的还会在头上戴个猫耳之类的。”   “你还真清楚呢。”   “我……先说好我没有特别萌女仆哦!这只不过是一般常识而已,大概只有你不知道吧。”   “这样啊。”   “话说回来,连萌女仆都不知道的你,为什么会想去女仆咖啡厅呢?”   “那是有女仆服务的咖啡厅吧?”   “基本上是啦,不过她们应该泡不出你那种红茶吧!”   “就算是女仆也泡不出来?”   “哎哟,就算名称叫做女仆也只不过是种角色扮演……也就是说,她们跟正牌的女仆不一样。啊——就像是把咖啡店的服务生换成那种穿著的感觉。”   “不是正牌的哦?”   “在这个时代里,我们这种一般人应该很难看到所谓的正牌女仆吧?所以那种幻想才会流行起来。”   “幻想……”   千寻很清楚三年前自己所居住的世界,与目前的世界相差甚远。在这里不仅贵族制度遭到废止,而且无论是何种身分,升学到高中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国中毕业就跑去当女仆之类的人一个也没有。   在这样的世界里,所谓的女仆也许便足以成为某种幻想。某种并无固定服侍对象,将所有来暍红茶的客人都当作主人般煞有其事地款待的幻想——   千寻看著手上的传单,心中五味杂陈。    二 不交双圆 X   於江户更迭为明治时所诞生的贵族制度,施行不足百年便遭到废止,历史课本上应该是这么写的。   可是,现在干广所在的世界,贵族制度却是天经地义的存在,这项制度甚至已经延续了三百余年。   两地的风俗习惯之所以没有多大差异,也许是因为分歧前的历史没有太大落差的缘故,换言之,那个世界在历史分歧後才诞生的成熟文化,却可能在这里逐渐衰退,甚至不曾存在。   和算,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世界不曾有过锁国制度,使得西洋数学很早就传了进来,并且在其快速普及之下,极少数与和算这项日本独有的数学文化性质类似的事物,还来不及在史书上多留下几笔便迅速消逝无踪。   就连在千广原来的世界,和算最後也被明治政府废止,顶多只有在历史课上轻描淡写个几句罢了。   在江户时代急遽发展的和算——经由一群称为和算家的人们产生了各种流派,在不断切磋砥砺之下步步精进。然而原为一门学问的和算,其富涵智慧游戏性的另一面却日益成长,逐渐乖离数学的实学范畴,而这和另一世界上和算的衰退也有所关联。   虽然无论哪边,都已见不到和算这项文化,但曾经存在而消失,与不曾出现过之间有著很大的差距。   好比说在那个世界,还是能见到如今已等同灭绝的和算在当年风靡一时所留下的痕迹,和算家在各地神社所奉献的算额就是其一。   所谓的算额,就是在木板上写下和算问题与解法,并为了期许和算能够更进一步的发展,或者作为难题解答纪念等等,供奉在神社里头的物品。虽不至於随处可见,但若是想找也绝非难事。   然而,在这个世界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和算这文化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因此不可能会有算额的出现。   那么,这神社中究竟为什么会存放著如此大量的算额呢?“和算……是什么啊?”   茫然看著算额的干广被薰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蹲在干广身边的薰正转头盯著他瞧。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吗?”   “不……只是……”   “我看看……‘今有’?啊啊,这里是写‘今有如图,外径内’吧。”   “‘今有如图,外径内容有甲乙丙丁戌圆各一个’。”   “千寻你的汉文造诣这么高啊?”   并不是千广对汉文拿手,而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文章的缘故,事实上算额的文句具有固定的格式。   对於专攻数学,欲将和算作为研究对象的干广来说,这种文章已经看过数十篇。就连和现在薰手上那面算额类似的题目,他也曾经在书本上见过。那是在和算的世界中,参考书里头的主流问题之一。   “这样啊……啊,上面图里的甲啊乙的,跟下面的文章相呼应呢。这个‘丙径几何(KIKA)’是什么意思啊?”   “那不是念KIKA,而是IKUBAKU,整句就是问丙圆的直径有乡长的意思。”   (注:日文汉字的几何在念kILA时指的是“几何学’——就物体的形状、大小及位置,研究其相互关系的科学:念ILLBALU时就是与古代中国的几何二字一样,指“多少”)   “……如此说来,这些该不会是数学题吧?”   “我觉得……是相当类似的东西。”   其他的算额也都是以“今有”起头,以“几何”作结,之後连接著“答曰”、“术曰”,这的确是基本的算额格式。   “今有……问题……嗯?这个我好像在哪里……”   “薰少爷,您知道些什么吗?”   “没什么,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只不过之前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今有’……啊——!”   凝视著算额的薰,猛力往膝盖一拍并站了起来。   “就是今有太夫啦!就是以解题闻名的今有太夫啊!原来啊,这些应该是她的解题没错。”   “解题……?”   “你没听说过吗?她是佳原一带传说中的花魁啊。”   “花魁……是指游女(注:即日本的妓女)吗?”   “没错没错,虽说是游女,可是卖艺不卖身——不过这种话题像你这样的年轻女性可能不太感兴趣。”   “别在意,请继续说下去。”   “总之,在游女之中才艺特别高超的才有资格冠上太夫的称号,一般来说她们都是以歌舞为招牌,不过只有一个人特立独行,她就是今有太夫。”   她不舞不歌,只是在客人面前挥毫作图,再添上文章,并称之为解题。只有解开问题的人,才有资格接受她的款待。   刚开始,她的解题被当作一般的猜谜而遭到客人轻视,但实际上内容却足以匹敌高等数学,反倒是让客人们跌破眼镜。年纪轻轻就投身青楼的游女能够端出如此高深的数学题目,是任谁也预想不到的。   前来一赏游女的美貌与其精彩技艺的客人们大多来去匆匆,但是她的解题却广受贵族与知识份子欢迎,声名远播。   “也有人说那是既无才艺也不识歌舞的太夫,为了不沦於卖身而端出来的苦肉计,可是能提出那种高等数学的,搞不好是哪个好人家的干金也说不定。”   “她表演的才艺,就是解题……”   “没错。你看这里。”   薰往身旁的算额开头一指,说道:   “我一直都觉得今有太夫这名字很怪,但是看到这些之後我就了解了。你看,每个都足以‘今有’起始,我想她的名字应该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对不识和算的薰来说,那也许是个奇特的名字,但干广并不这么想。虽然那的确是高等数学,但表现型式却是货真价实的和算。   早已被这里的历史所排除的和算会如此完整的重现,真的只是场偶然吗?而若是偶然的话,写得出与和算书册上相同的题目吗?(除了偶然,也有某个人将算额遗留在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千广凝视起自己的双手。   也许是某个懂和算的人,特地将其存在记录於这些木板上。比如说懂得和算的千广,出版了一本与和算有关的书,姑且不论是否能引起回响,至少那将会是在这世界中蕴育出和算文化的契机。   了解和算的人,以及奉献於神社的算额——干广眼前浮现了某种景象。   二年前,尚为男儿身的他最後所见到的,是那道长长的石阶。如今干广所在的神社外型和大小虽与另一世界有些差异,但是就好比千寻是干广的化身一般,这所神社也与那所神社非常相似。   那天,干广会来到那所神社,就是为了寻找被奉献的算额。   当时千广正在追寻一位名叫锯南辰之辅的和算家足迹。他为了将自己所属的关真流广布天下,便以游历算家之姿离开江户,然而其奉献的算额只分布在关东近县,是个在历史上默默无名的和算家。   事实上,那所神社的确保存著署有其名的算额,不过算额足以一种称为遗题的形式留下,上头没有记载答案或解法,也就是期望能被某个人解答而留下来的题目。   为了证明自己解开难题而在算额写下解答的人很多,但辰之辅一定会将遗题以算额的形式奉献。辰之辅所设计的题目多为难题,单从这里便能凸显他的才华,以及其所属流派的程度之古同。   还记得那时自己压抑著兴奋所确认的附记上,还确确实实注明了他於哪一年失踪。   (……这样想会不会太离谱了点。)   不过可能性并不是零。   假设那位和算家也和干广一样,与另一个世界的化身对换了灵魂的话。   并且在某种因缘际会之下成为花魁,将和算以解题的形式遗留下来的话。   三年前,干广为了返回原来的世界,已从石阶上滚落过无数次了。回溯起当时来到这里的情景,并以其做为依据,设定天候状况与日期时间,甚至还在服装上面更换各种不同颜色等种种条件,然而每当从石阶上滚落之後,会有所改变的也只有身上伤口的种类相位置不同罢了,无论如何都无法返回自己原来的世界。   一个月前,和干广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少年,带著同样与化身对调灵魂的少女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们应该是凑齐了所有必备条件才得以如愿的吧。   虽然干广早已半放弃回到原来世界,却又在一个月前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只是,无论怎样与同样有过对换经验的人对谈,也找不出自己所需的必要条件。   要是那条件就是和算呢?就是知道这里没有和算文化,所以从来不曾纳入考虑过,然而干广会来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和算从中牵线似的。   ——也许我真的能够回去了。   干广再次注视著眼前的算额。这些算额能够帮助自己吗?是的话又该怎么做呢?“没想到会留下这么多解题呢。干寻啊,我们回去跟真琴报告吧。”   “……咦?”   陷入思考的干广,刹那问还认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四处张望。   站在一旁的薰看到干广如此有趣的举动,忍不住噗嗤一笑,把手按在干广头上。   “你很喜欢这个嘛。”   “真是……抱歉……”   千广从他手下钻了出来之後,薰耸耸肩说:   “我没有什么不高兴啦,只是,我们要不要先回去一趟啊?太晚回去的话会让真琴担心的,而且我们一开始就只是要来试钥匙而已。”   “是这样没错。”   在假设成型之前,还不能急著从石阶上跳下去。现在和三年前不同,新的线索就在眼前。   干广点点头,往神社外走去。明明不觉得在里头待了多久,但眼睛已习惯黑暗,阳光十分刺眼。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把钥匙会跑到别墅去呢……”   “不知道耶……大概是被秀厪老爷拿去了。”   “应该是。不过也用不著把用处不明的钥匙带过去吧。”   “也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是用在哪里的钥匙,所以才带走的呢。”   “这样啊,有道理。”   薰咯咯窃笑,并且将门上的钥匙拔了出来。   “哇,好油啊。”   “这样会弄脏您的手,请交给我。”   千广想从薰的手中抽出钥匙,却被薰连同钥匙一把握住,滑溜溜的钥匙差一点就从两手间滑落。薰将手指滑进干广为了重新抓紧钥匙而反射性张开的指缝问,干广虽想抽手,手指却被薰紧紧拙住。   “——薰少爷。”   “这样钥匙就不会掉了吧?”   “可是这样我很难走。”   “哪有这种事,男女朋友不是都这样走的吗?”   薰将握起来的手轻轻往上甩动。   千广所认识的另一个馨,也曾经有过这样直率的表现,只是在这个阶级制度色彩浓厚的世界里,就算两人觉得没什么,也不能与另一个世界相比。即使不是贵族,与女仆手牵手散步也是不被允许的。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所以还是不太好走。”   “你这一点还是老样子。”   “薰少爷您不也是吗?”   “……你这点也是老样子。”   苦笑的薰依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千广也没甩开他,就这样让薰拉著,默默地走在通往佐仓家宅邸的路上。   在那个世界没有像这样和男性牵手走路的经验,因此这感觉让干广十分别扭。   就算对方是薰,也有著某种倒错戚。在那个世界虽然有一次跟馨牵手的经验,但这位化身还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而且触感与体温都不一样。   (虽然说是牵手,也只是要拉我进研究会而已。)   “千寻?”   干广突然停下脚步,让薰回过头来。   “抱歉,我的鞋带……”   干广用空著的手一指,让薰不舍地把手松开。就在这瞬间千广紧握住钥匙向前跑了几步後停下来。   “干寻!?你不是要绑鞋带吗?”   “那个啊……我只是想说我的鞋带绑得真好呢。”   “……竟然敢骗我。”   “您是指什么呢?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忙,恕我失陪了。”   干广一鞠躬後,再次往佐仓家迈开脚步。   干广针对神社的钥匙,以及不该出现的算额做了番说明,不过这却让真琴有些纳闷。   “不该出现的东西……?”   “薰少爷说那是解题,也许那些东西是以这名称存在於这个世上,不过其原型的确是那边的特有文化,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那边特有的……吗?”   真琴低语,打开背後书架的玻璃门挑出其中一册,在桌上摊开。   “这里有提到解题。书上是这么写的:‘由佳原的花魁所开始的技艺,属於谜题的一种’。   我虽然有看过其他提到解题的书,不过内容大同小异,对於解题本身没有详细的记载。”   千广凝视著那短短两行半的记述,那段文字在看似历史杂学的书里介绍佳原繁景的章节中,只占了短短两行半。不过对於“吉原”而非“佳原”的记载,在这种书里也不会有任何详细介绍,即使只有这一点也已弥足珍贵了。   “那么,你说的特有文化又是指什么呢?”   “那叫做和算,於三百年前发展成熟……说是烂熟也不为过,总之是数学的一种发展形。”   “那时候是……叫江户对吧?江户时代。”   真琴腼腆地开口,让干广跟著会心一笑:   “看来,少爷在那边也有认真上课呢。”   “我可不好意思让麻琴的成绩下滑啊,况且吸收新知也挺有趣的。”   虽然不知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成年男子,会在封闭的女校里学到些什么,但似乎也不是一无所获。   在一个月前所发生的事件里,真琴与吉香从神社前长长的石阶上跌了下来。等到吉香回复意识後,由於千广称呼她“吉朗”,而让自己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被调换过来的人一事曝了光。   这让三年来都被蒙在鼓里的真琴十分吃惊,而千广也因为真琴被对换了长达三个月而感到诧异不已。   反过来吉香的化身没两三下就暴露了身分,但是他一心想守护的少女却完美地扮演佐仓家当家的角色有半年之久,演技差别可见一斑。   在这以後,真琴、吉香与千广便成了拥有共同秘密的夥伴,只要三人独处时,前两位就不把干广当作女仆千寻,而是以一般的访客看待。   “话说回来,为什么解题会被存放在那所神社里呢……”   “恐怕是解题作者今有太夫与那所神社曾有所交集吧。”   “交集?是说她是本地人吗?”   “不……我想她也许是和我们一样,在那所神社与另一个自己对调了也说不定。”   “太夫也被对调?的确,这样就能解释和算的出现经过了。”   “原本在和算的世界里,和算家将自己解开的、或是想出来的题目奉献到神社里是很普遍的风气,太夫也理所当然地如法炮制——所以才来到这所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社。”   “这也不无可能吗……如此一来——”   真琴的话被几下敲门声打断。干广在真琴示意之下退到门边,梢待片刻後把门打开。   “抱歉……干寻小姐?”   门後的谅子把头抬起,发现站在面前的不是主人後不禁一愣,而千广也微微睁大眼睛看著谅子。   “你已经准备要开始工作了……?”   谅子身穿为她所准备的深红女仆装,还编起过肩的长发,并将之牢牢地固定在头巾下。深红色对气质朴实的谅子来说也许稍嫌艳丽,却与她的桃红色秀发十分相称,反而流露出庄重的气息。   一个月前,同为接待宾客及烹饪助理的女仆,曾经用蕾丝与滚边把制服大肆改造了一番。   不过她的品味实在很糟,在制服回复到原来的面貌後,就连那红色也给人一种简约的形象。   “不是说今天可以先好好休息吗?”   真琴开口问道。谅子偷偷瞥了干广一眼後便走进书房。   “因为我希望能够早点熟悉工作内容,所以……对了,真琴少爷,有客人来访呢。”   “客人……?今天预定来访的应该只有薰和你两个人啊,是哪位?”   “是神崎先生。虽然没事先约好,但说是有急事想跟少爷谈谈,现在东金先生正在大厅里招呼他。”   “神崎……”   一时理不出头绪的真琴,突然问站起身来。   “先带客人到会客室,跟他说我随後就到。”   “遵命,我这就去。”   等谅子转身离开,真琴打开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一本笔记。   “那是……?”   “麻琴的业务日志。她虽然只是我的分身,却确实地记录了下来。也许是怕我回来之後难以接轨而特地准备的吧。”   真琴一页翻过一页,低声说了“在这里”之後,以手指在记录上比划。   “神崎家具——这是她一手接洽成功的公司。虽然是闾创业才短短两年的小公司,但是在海外设有专用工厂,成品也颇具水准。好像是在神崎四处寻求通路时,被麻琴相中的样子。”   佐仓麻琴在另一个世界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但在以真琴的身分生活时却发挥意想不到的经营才干,在这段期问不只填补了真琴不在的空缺,还增加新订单,重估契约内容等等。虽然数字不大,但也终於将佐仓家的亏损扳正,充分展现其个人手腕。   “根据日志,货物应该下个月才会送来……”   “难道说……是因为之前的传言吗?”   过去一个月之问,佐仓贸易流失了几处货源。上个月,佐仓家与茂原男爵家的亲事破局,被看作是失去了有利的商业後盾,几问贵族所经营的公司因此要求撤销合约。   至於破局的真相,也在真琴默许之下将之埋藏起来。纵使失去几问大企业的货源造成不小的损伤,但他还是默默地答应撤销,这件事也曾在社交界里掀起一阵小小的话题。   只不过,真琴将笔记收回抽屉後摇摇头说:   “……不对,神崎他们不是贵族,应该跟传言无关。只是他们也不像是会不经预约就突然上门的人,这点挺令人在意的。抱歉啦千广,改天再聊吧。”   “请别放在心上。”   真琴步出书房後,干广拿起摊在桌上的书。   “——就连为了消灾解厄而改名佳原的这所私娼集散地,在这个时期也有几位留名青史的太夫大放异彩。太夫的表演项目以歌舞最具代表性,也曾有太夫以一项名为解题的技艺而闻名,相传那是猜谜的一种。”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干广一有空就会去翻阅佐仓家的藏书。当时书房是前代当家所使用,身为秀麿老爷身边的随从自然不得其门而入,但由於部分前前代所拥有的书被挪到了三楼的储藏室去,千广便不计类别地照单全收。   虽然阅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却也深刻体认到两个世界在历史的流程上多有差异,这里所发达的事物在另一边却不曾存在,相反地,也有像和算这样的也不曾在这里出现过的事物。   因此,千广也知道佳原这块风化区,刚刚这么一提,似乎也曾经见过解题这名词。只是想不到那竟然和和算有关。   干广将书摆回架上後离开书房,隔著走廊上的窗户望著前庭。   中庭虽以草坪与树木为主体,但大门与玄关之间的前庭则种满了各式鲜艳的花朵,显得十分华丽。   现值秋末冬初之际,外头虽没什么鲜花盛开,但取而代之地,这窗边正有两朵充满活力的小花绽放著。   “这箱子要怎么办啊?”   “先搬到後面去,等等盆栽店的人会来拿走。”   “那我先拿过去罗。”   两名女仆正忙著将乾枯的花朵摘下,植上过冬用的苗。这本来是园丁的工作,只是现在没有园丁,造成负责打扫庭园的春生还连带得扛下造园一职。当然这苦差事光靠一个人是做不先的,因此需要手边闲著的人——也就是现在的吉香来帮忙。   当吉香将两个空箱子重叠拾起,并准备起身时,春生却突然指著她大叫起来。   “啊啊——!!”   “咦?怎、怎么了吗,春生?”   “吉香,你胸部是不是变大了?”   “噫!?哪、哪有那种事!”   “骗人骗人!有F了吧……你看!”   “不、不要啦,住手啊春生!!”   干广苦笑,将手伸出窗外捏起春生的头饰。春生被头上这突如其来的手吓了一跳,当她看见窗户另一边的干广後,便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   “那种事等到工作结束之後再慢慢检查吧。”   “好、好的!”   “没什么好检查的啦,千广!”   “总之啊,今天有客人在,稍微顾虑一下吧。”   干广看看吉香与春生,再淡淡地往背後的门一看。薰就住在那问被称作紫色房间的客房里,虽然格局不大,不过既然是他自己要求想离真琴房间近一点,也只好顺了他的意。   注意到两人视线後,千广没好气地轻轻摇摇手说:   “我不是指薰少爷,会客室里还有其他的客人在。”   “咦?今天不是已经……是公司的人吗?”   “好像是厂商那边的,是新来的那个女孩子招呼进来的哦。”   “不会吧!她已经开始工作了啊?我记得她只有试穿一下制服而已。”   “吉香,你有把工作内容说明清楚吗?”   “我把她该做的事都简述一遍了,不过真琴少爷说她明天再开始就好,所以把厨房部分的说明交给八千代阿姨之後,我们两个就回去工作了……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啦,那原本是我的工作啊。好啦,这里结束以後,就回到室内的工作上吧,今天事情还多著呢。”   干广将春生被自己扯歪的头饰调正後关上窗户。他正想著这阵子又要热闹起来了,却无意问在大厅发现谅子的身影,於是便快步走上前去。   “怎么了吗?”   “那、那个,不好意思,我在找东金先生……”   “你有事要找东金先生吗?”   “不、不是的。是真琴少爷说他要赶到公司去一趟,要东金先生备车。”   “公司?都这么晚了?”   干广看看大厅的钟,眉头不禁一皱。   都下午三点了才要到公司办公似乎有点晚,是不是和刚才的厂商有关呢?“东金先生应该在车子那边,车库从那边出去左转就看到了。”   “知道了!”   谅子才刚走,真琴就从会客室里走了出来,身後跟著一名泪眼潸潸的男子。那名男子约比真琴年长一倍,只见他将手帕贴在眼角,呜咽啜泣。   (这究竟是……?)   “神崎先生,能请您在这里梢候一下吗?干广,吉香人呢?”   “她现在在外面。”   “那你跟我一起来吧。”   话一说完,真琴便急急忙忙地往书房走去,稍微转头确认干广跟上脚步後,他吸了口气开门说道:   “神崎先生所签约的林场好像因为森林大火被烧光了。”   “被烧光……了吗。”   “虽然他说会尽全力把我们要使用的分量准备出来,只是木材不足,也没有从其他管道购卖木材的资金,而且维持工厂和支付员工薪水也要用钱。”   千广随著真琴定进书房,一边听著真琴的解释,一边机灵地将必要的物品装进公事包内。   真琴在书架一角弯下腰来,伸手探往书架上的某处雕饰。喀嚏一声,一扇小门打了开来,里头有个简单的保险柜。真琴从柜里取出支票簿与一笔现金,交给干广。   “要用这些钱直接帮他买木材吗?”   “不,我是要买下他仓库里的所有家具,虽然能拿到的数量只有预定的一半,不过我还是打算支付全额。”   “可是这样……”   为了掩饰一个月前的事件,茂原家把佐仓家欠下的借款注销,还汇了一笔与目前为止所付利息等量的金额当作封口费。多亏这笔钱才得以支付佐仓家的佣人们应得的薪水,还能雇用新女仆谅子,在公司的营运上也多了些喘息的空间。   然而在同一时期,佐仓贸易遭到几所贵族经营的大型企业背离,在主要与新兴中小企业交易的现在,经营状况还称不上安定。这种付了钱却拿不到商品的信用交易行为,也许会让佐仓贸易再次陷入危机。   “我了解你想说什么,不过这次我相信麻琴的眼光。”   真琴微笑道:   “我并非因为她是另一个我才这么说的哦,好歹我也在那边假扮了她一阵子,我认为她绝对是个信得过的人,而那问公司也是她为了我而选的,应该会信守承诺才是。”   “您说的……没错。”   “当然我自有盘算,你就不要太担心啦。”   “我了解。”   千广将支票簿与现金收进公事包後,尾随真琴走向玄关。   “让神崎先生一个人留下来好吗?”   “还好吧,我想他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难过了……”   两人来到门厅,忽然听见一道细小的笑声,两人面面相觑。大厅里除了神崎之外,还有刚从车库回来的谅子陪在他身边。前一刻仍在呜咽的神崎,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端著一只茶杯。虽然他两眼红肿、面颊消瘦,但现在心情似乎已经和缓许多了。   “神崎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   “不会,谢谢你们请我喝这么香的茶……让我平静不少。”   神崎将茶杯递给谅子,便跟著真琴走出玄关。干广本想出门送真琴一程,但真琴只是将公事包提起後轻轻挥手制止了他,看来时间相当紧迫。载著两人的车子,很快地出发了。   “那个……请原谅我自作主张……”   这微颤的细嫩声音让干广回过头去,只见谅子低著头,胸前有个盛著一只茶杯的托盘,上头还缓缓缭绕著热气。   今天才刚上任的她,应该还无法把握住这个家的状况以及工作内容,却能够即时适切地应对,让干广心里一阵感佩。注意到客人被独自留下,还因为他一脸憔悴的样子而端出温茶,这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地自然,看来她身为女仆的工作能力应当相当优秀。   她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应该只是接触新环境的紧张所造成的吧。曾经服侍贵族,以及在咖啡厅里服务不特定多数客人的经验,还真不是盖的。   “那个是?”   “咦……?啊、是奶茶,加了很多牛奶跟砂糖——因为我看他很疲惫的样子。”   “原来如此,刚刚我听吉香说,你已经听过工作内容的说明了,没错吧?”   “是、是的……就是,对客人应有的应对,还有帮八千代阿姨的忙——”   “你刚刚所作的,全都在那些范围之内,所以并不算自作主张。”   “咦……”   听了千广的话,谅子抬起头来,犹疑地眨眨眼睛。   “如你所见,这里有长期的人手不足问题。我虽然是女仆长,但绑辫子的春生是扫地洗衣总干事,你则是接待总干事。你若能自行做出某种程度的判断,我也会轻松许多呢。”   “接待总干事……”   “没错,虽然目前没有可以指挥的部下。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时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哦。”   “好……奸的!请多多指教!”   谅子似乎完全忘了胸前托盘的存在,猛然低头一鞠躬。那只撞上她额头的茶杯,也失去了重心在托盘上转呀转的,最後掉了下去。   “呀啊!!”   下一秒,只听见一道啪沙的水声回荡在门厅里。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杯子的千广,也在心里拍了拍胸口,幸好这茶不是刚泡好的。   “干、干寻小姐,你还好吧!?茶、有没有烫伤!?啊、杯子……怎么办!”   惊慌失措的谅子还失手把托盘摔落在地上,这样子与她刚才令人激赏地层露接待手腕时简直判若两人。看来她心里已经乱成一片,不知该先处理地上的托盘还是千广,两手一上一下没了方寸。   干广看著这前卫过头的舞蹈,强忍住笑意,直直注视著谅子的眼睛。   “谅子。”   “呃……啊、是……!”   “茶不怎么烫,泼到一点都不碍事,而且杯子跟碟子都没事呀。”   “是。”   “你先把托盘捡起来,再把杯子拿去厨房整理乾净吧。”   干广语气沉著,让谅子也跟著乎静下来,一个深呼吸後,她拾起地上的托盘,并接过干广手上的杯子放回托盘上。   “真是抱歉……我……”   “真的没事,你看。”   干广将用围裙擦乾後的手伸到谅子面前,猜拳似地变换著剪刀石头布的手势。最後在手掌全开之下只弯下中指与小指,让谅子惊讶地睁圆了眼。   谅子也试著学他弯手指,只不过无名指却怎样也伸不直。   “干寻小姐好厉害哦!”   “会吗?我看小朋友在玩就不小心学起来了。总之我的手没事,快回去做事吧。”   “……好、好的!”   谅子害羞地笑了笑,往厨房小跑步而去。她那摇摇摆摆的步伐,让干广想起了某个不被女仆才能脊顾的朋友。   y   干寻眼前是本薄薄的笔记。它在这三年问不知被重翻了多少次,并且在不断添记之下,书角被磨圆,整体外观也显得满目疮痍。   干寻从最後面开始一页页翻开,到中间依然满是白纸,还要再翻个几页才有文字出现。以她的字迹所写的“关真流”三字穿插其中,下面还写有几个人名和箭头。   干寻把书阖上,这次从封面开始重新翻过。第二页後的记述和干寻的字迹十分接近,但线条较粗,也更有棱角。像归像,但终究是别人的笔迹。   笔记真正的主人不是千寻,而是干广。这本笔记,是他选了某位江户时代的和算家作为未来的研究对象,而制作的调查纪录。   和算,第一次见到这个词,是在出院後被谅悟带回自家公寓,在书架里头翻到的。   馆山千广似乎与千寻同样是个朴实的人,房里只备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不过日子一久,才发现好像连最低限的必需品都不太够。   然而,只有书是例外。两个书架被挤得满满的,塞不下的也都排在墙边。   在干寻住院时,对於大学生活的种种已从谅悟那儿有了初步的认识,不过,与她最为亲近的谅悟,也只在进大学後相处不过仅仅三个月,还称不上充分。   在往後的日子里,干寻不停地阅读干广的藏书,来追寻干广这个人的一切。   他的藏书种类繁多,从艰涩的物理学到儿童图画书,可说是应有尽有,其中正好有本冠上了和算一词的书。   由於字面上与和叶子跟和裁(和服缝制)有些类似,干寻推测那是曾於日本发达的一种算术。可惜,这项文化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不曾出现过。   尽管风俗文化极为相近,但干寻的世界与干广的世界,似乎在某一刻产生了分歧,历史上越往近代,重叠的部分就越少,两条线渐行渐远。   和算也是其一,似乎不曾在千寻的世界里诞生过。   千寻重新打量这书架,发现藏书中与和算有关的书所占比例最大,并摆在从书桌的位置伸手可及的地方,这说明了干广对和算的热爱。   突然问,那天在神社看到的图案从她脑海里苏醒。那里有很多块木额,上面有许多圆圈和以“今有如图——”所起头的文章。   千寻战战兢兢地翻开那些有关和算的书,竟意想不到地发现厂与当时在神社里所见一模一样的图形问题。   这让干寻直觉性地领悟到,也许那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接点。   ——然而她并不想领悟。   由於自己对被换到千广体内的原因一无所知,自然也找不到回复原来面貌的方法。如此一来,自己必须以馆山千广的身分活下去这点,就成了干寻翻阅其藏书的动机。但在发现和算的书,并且翻开书页的那一瞬间,干寻的目的从此改变。   曾经在神社的阴暗空间里如痴如醉地解答的和算,就存於这个世界上。馆山干寻所无缘的和算,身为女仆就无法投身其中的和算,如今就在眼前。   只要身为馆山干广,就能够持续接触和算。   干寻她,便从此将神社的事收进了心里最深处的角落。   三年的岁月匆匆流逝。   头两年,千寻为了熟悉这个世界而必须不断地吸收知识,再加上被称为“打工”的短期工作两面夹攻之下忙得不可开交,过着晕头转向的日子。   即使如此,她还是频繁出入千广所加入的算术研究会,现在她对和算的学识也许比干广还丰厚也说不定。   千寻打开笔记,指著上面的记述。以整洁的字体所写上的,是干广针对众多和算流派里不甚显赫的关真流,其中一位更是没没无名,名叫锯南辰之辅的和算家所作的全部调查。   在笔记里的文字中,千寻的笔记就占了大半部。由于当时千广才刚展开调查,记述的量自然不多。   然而千寻不将笔记重新换过,故意接续他的笔记使用下去,则是出自于对馆山千广的愧疚。   明明已经注意到那所神社还有算额是相连两个世界的关键,却故意视而不见,并擅自占用千广的人生,对此千寻心里头有着难掩的愧疚——对千寻来说,代替他来调查这个和算家并交出毕业论文,也许足以对自己的自私谢罪。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他的遗题一样。干寻不禁如此自嘲。   尽管这些作为不会抹除自己的罪孽,千寻仍坚定意志继承他的研究。   不过问题是,这位让馆山千广入迷的和算家,不仅活动期间短暂,就连他的去向也是—团迷雾。   距今约两百年前,在和算迎向烂熟期时,锯南辰之辅离开一处无名小村,为了继承家业而到了江户。自幼就被视作是自家和服店继承人而勤勉向学的辰之辅,自然对算术有所基础。   然而辰之辅并非以和服店老板之姿留名,全都是以关真流门人,或是年轻游历算家等字眼记述。当时辰之辅因某些原因离开商途,抑或是被迫放弃,最後走上了和算这条路。   话虽如此,辰之辅在和算的历史中存在感依然薄弱,事实上他所属的关真流本身也被埋没在历史之中。   但他之所以能名留後世,全赖现已多数亡佚的几本署名锯南辰之辅的个人出版品,以及在关东一带几间神社所奉献的算额。   “千广你的喜好真的很冷门耶。锯南辰之辅这个人,没听你说还不知道呢。”   馨偷瞄干寻所翻开的笔记,感到很惊讶地说道。一旁正在翻阅资料的谅悟凑过来看後也点点头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毕竟关真流又不怎么出名。”   “不是有一个说法是小池庸达的自称吗?也罢,会著眼在这个地方说来也蛮像干广的。”   “……也没有什么像不像的啦,只是想选一个别人不会挑的而已。”   千广究竟是被锯南辰之辅哪一点吸引,就连持续调查辰之辅的千寻也不清楚。虽然干寻对他的兴趣也日渐加深,但著眼点应该还是跟千广不同。   舍弃和服店老板这样一个公认的社会地位来贯彻和算家之路——辰之辅对和算这份称得上是执著的热情,勾起了干寻的兴趣。   就算和算会夺走他的一生也要继续下去,这样的心愿,和现在的自己有所重叠。   不过无法得知干寻胸中思绪的谅悟却点点头说:   “那的确,避免跟别人重复也是毕业论文的重点之一。”   “如果我也是数学系的,到时候也要交篇论文出来吧。如果是我……应该会选久留岛义太吧,那种类型的不错呢,否则就是吉田光由之类的。”   “他们都是重点人物耶,这样教授不会批得更严吗?”   “所以罗,这样论文写起来才有价值啊。”   “哇!还真像馨学姊——”   “那谅悟你呢?我好像没听你说过有关论文的事耶。”   “我不打算选和算啦,应该足以洋算为主吧。”   “这样啊,那进度如何?”   “……请不要闪我。’   谅悟再次将脸埋进资料夹里。这几个月来,谅悟虽一有空就翻开那本资料夹,但从来不让人觉得他有读完过。谅悟和干寻不同,他的小组是要从教授所提出的题目之中选一个当论文题目。滥好人的谅悟让其他同学先选,最後落得只能捡大家挑剩的棘手题目。   千寻从谅悟手中抽走资料夹。她虽然没看过,却对其重点理论有点印象。她曾经在干广的书架上见过由其他学者所整理出的同性质的书,虽然她因为对高等数学兴致缺缺,所以并未深读,但仍能理解其个中道理。   “要我帮忙吗?”   “真的吗”不过……嗯——”   “这礼拜不是要交论文大纲吗?”   “……那个……是这样没错啦……”   “在我家里作就好啦。今天没有打工,明天第三节才有课要上,今天乾脆就到我那儿过个夜吧。”   “……过夜……?”   原先还拿不定主意的谅悟突然把头抬起,小声地又呢喃一声“过夜”後,往干寻看去。   “对呀,你不方便啊?”   “不会!完全不——可是……好像有点抱歉……啊、我不是说我有事情什么的哦。可是、这个,怎么说呢……”   “不方便的话我不会勉强啦,你要打工?”   干寻歪著头,直盯著谅悟问道。而谅悟却“也不是……”地嘟哝了几声。   馨看著这一幕频频窃笑,伸手拍了谅悟的肩膀一下。   “真好,都是男孩子。”   “薰学姊也要来吗?”   “学姊也来!?学姊她是女生耶,而且她来要做什么啊?”   “你说那什么话?啊、这样啊,是因为我会打扰你们吧,谅悟学弟。”   “打、打扰又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嘛,男孩子之间也是有很多事能做嘛。”   “很很很很很很多事……!?怎、怎么可能!没、没错吧千广!”   虽然话题被薰给拉走,不过原本就是只打算跟谅悟讨论毕业论文大纲的事,所以就算馨不来也没关系。即使馨是算术研究会的人,但本科还是法律,撇开和算不谈,对西洋数学仍不甚透彻。   而且,在那寒酸的房间里,摆上谅悟,隔壁再加上馨之後,尽管除了眼前事物和背景之外无多少改变,但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为什么呢?)   千寻重新配置房里的座位,这次把自己放在谅悟身边,馨也不在房里。   (这样子就好多了。)   “虽然应该不会有很多事能做,不过要学姊来帮忙弄谅悟的论文大纲实在不太好意思呢。”   馨一听干寻的回答表情突然变得正经,接著又立刻眯起眼睛大笑。千寻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馨拍了拍干寻的肩头说道:   “也对,那我就不打扰啦,我研究所那边也很忙,只好改天再去拜访馆山公馆罗。”   “咦?学姊要回去了吗?”   “这种时候要说‘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稍微改一点点,听的人心情会差很多哦。”   “学姊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不要现学现卖,哪天忘了之後再用吧。掰啦,大纲要好好写哦。”   馨轻飘飘地摇摇手,走出社办,留下谅悟与干寻。   再把先前的画面在脑中播放一次,现在又不怎么合适,看来两者的差异只在於社办跟公寓房间之间的不同吧。只有两个人的社办感觉不对,房间里超过两个人也让人静不下来。   “……到底是为什么啊?”   “怎么啦?”   “没什么。”   和干寻与那不得其解的遗题初次邂逅时相仿,心里有股莫名的郁闷油然而生。    三 问其相距 X   清晨的冷冽逐渐加剧,令人感到冬天的脚步正在逼近。干广从床上放下的双脚,也被冰冷的地板冻得瞬间僵直不动。   (也该找锅炉业者过来看看了。)   他一边褪下睡衣,一边在脑中的行程表添上一行“致电锅炉业者”,接著又在下面补上“打扫地下室”。由於地下室人迹罕至,每个月最多也只打扫个一次,所以非得赶在锅炉业者来之前把灰尘清乾净不可。   千广打开衣橱准备拿出女仆制服,却发现自己早已不自觉地将内衣穿上,於是自嘲地一笑——没想到这种事都成为下意识的举动了。刚开始要穿上它是那么地辛苦,也曾对内衣所带来的不适感到困扰,如今却变得理所当然,没穿反而奇怪。   究竟是打从何时开始习惯女儿身了呢?现在不管是看到内衣或是裸体,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难道一个人的心也会随著身体的改变而改变吗?   “三年啦……”   这段时问说来也不算短,足以让一个学生从国、高中毕业了。这段期间干广对数学不曾致力钻研,只是默默地以女仆的身分付出劳力。   当初他还考虑过各种可能性,努力地想找出回去的方法。然而随著瘀青的增加,假设也一个个落空,放弃的念头渐渐占据了千广的心。   要不是一个月前吉朗来到这个世界,干广仍会淡然过著女仆长的每一天吧。吉朗为了保护心爱女孩锲而不舍一心寻归的热情,也打动了千广的心。   尽管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心上人,也没有宁可抛下一切亟欲完成的梦想,但现在起步仍不算晚。而第一步,就是必须先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千广仔细确认围裙上没有不自然的皱褶後,接著调整好头饰的角度。   女仆的一天即将开始,准备前往晨问会议的千广一打开房门,奇特的触感便伴随一声尖叫而来。   “……谅子?”   “早、早安……”   谅子蹲在门口,两手按著额头拾眼看著干广。从她泪光闪闪的样子,千广才注意到自己刚发了一记精彩的截击。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门後有人。”   “不、不会……我从洗衣间冲出来也不对……”   “让我看看。”   干广屈膝想看看谅子的伤势,但她却满脸通红地猛力摇头。   “不、不要紧的!”   “可是这扇门不轻呢。”   千广将谅子拉过来一看,她的额头上出现一块淡淡的红斑。只不过她满脸通红的样子,反而让红斑看来有点发白。   “……你是撞到额头没错吧。”   “是的……”   “搞不好等一下会肿起来,还是先冰敷一阵子会比较好,反正离晨问会议还有点时间。”   千广回房从衣橱里取出一条手帕,走进浴室,将手帕冲水并稍微拧乾之後走出浴室,却看到原本蹲在门外的谅子正站在房里好奇地四处张望。   “啊……不好意思!我自己跑进来了……”   “没关系啦,只是我房里没什么好玩的。”   “是这样吗?跟我的房间不一样,相当特别呢。干寻小姐很喜欢蓝色吗?”   即使壁纸和其他人一样是浅绿小花图案,但窗帘和床单都是一片蓝,现在手上的手帕也是水蓝色的。   虽然千广没有特别偏好的颜色,但由於干寻的器物大多是蓝色系,再加上水蓝色头发与蓝眼睛,所以他後来也跟著选用蓝色的物品。   早已惯於扮演千寻的干广,对这种现象压根儿没在意过。   (这……大概也是习惯成自然的其中一部分吧。)   “手帕果然也是蓝色的耶。”   “咦……对啊。这个,先拿去贴著。”   “贴著?”   “额头啊。已经比刚刚还红了哦。”   “为了我……!?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害你受伤的。”   “哪有那种事……!是我自己粗心而已。”   讲到这里千广终於语塞,轻轻地摇摇头。   从谅子到任已过了两个礼拜,最初三天,干广还怕她无法连结客人的相貌和姓名而陪伴在侧,想不到她不仅对曾经接待过的客人面孔过目不忘,就连每个人偏好的饮品都记住了。   第一天对神崎的照料也不是特例,谅子让每一位来访佐仓家的客人都能感到宾至如归,完全想不到她只是个新来的女仆。   就连烹饪助理的部分,谅子也相当优秀。纵然她有缺乏自信而紧张的一面,不过若担心她是否能与豪气的八干代和平共处,也只不过是杞人忧天,八千代也因为来了一位投缘的帮手,做起事来比以前轻松快活多了。   没错,作为一名女仆,谅子表现得十分优异,只不过就如同她本人所说,举手投足有那么一点粗心。   就好比现在她在走廊上来来去去,结果被小小的段差绊倒,又正好被路过的干广接个正著之类的事,已经不只发生一两次了。而谅子本人似乎也注意到这点,所以一到千广面前就会羞得面红耳赤。   (再观察一下吧。)   要让她东奔西跑地工作本身就是个问题,而且她的身体也还没完全熟悉新的环境。   再说,要比粗心的话,干广还认识一个更夸张的,相较起来谅子的失败还要可爱得多呢。   当然,如果这个谅子其实已经跟另一个世界的化身交换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个……这个我会洗乾净还你的。”   “没关系,晨问会议就要开始了,脚步加快吧。”   “好的!”   时间是清晨五点,佐仓家的佣人们一如往常地在门厅集合。东金会说明当家的今日行程,以及预定来访的客人,每个人就依此掌控自己的工作。每天该做的事就像拼图一般填满了所有时间,连一点闲暇都不放过。   今天很难得地没有客人来访,真琴也将以书房办公为重,不会外出。现在借住的客人也只有薰一个,搞不好就连明天的工作也排得进来。   干广在脑中重组行程之余,也接在东金之後替每个女仆分配工作。佣人们在会议结束之後各自解散,留下干广一个人在门厅里。   “先去地下室看看吧……”   要到地下室去必须经过束边的楼梯。在干广踏进东翼的走廊时,二艿紫色厉问的门正好打开了。   “薰少爷……?”   刚踏出门的薰也注意到这不经意的一声,对著千广微笑—不意。现在才刚过五点没多久,他身上却不是睡衣,反而穿戴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吵醒的。   “早安啊,干寻。”   薰把谅子带来佐仓家後的这两个礼拜,都寄宿在佐仓家。尽管薰实习结束後要待在聪的事务所工作,他却推说时机未到,硬是以充电期为由请了一段长假。   虽说是充电,但窝在佐仓家的薰却无事可做。即便他偶尔会帮真琴一点忙,不过基本上都是抱著前代、前前代的藏书,过著书虫般的日子。   “早安,您起得真早呢。”   “一不小心念书念过头了嘛。”   “……您昨晚没睡吗?”   “现在躺下去的话大概就没办法赶在早餐前爬起来,要是因此错过八干代阿姨的料理那就太可惜了。”   正伸著懒腰的薰,两眼之下有著薄薄的黑影。这几天刻意晚睡的千广,在深夜里确认门窗是否关妥时,虽然有几次在走廊上撞见过薰,但通宵恐怕还是头一回。那本书到底有多引人人胜呢?“我马上帮您送咖啡过来,在房间用就行了吗?”   “这样啊……可以送到客厅来吗?如果报纸来了我想顺便看一下。”   “我会一起拿过来的。”   “不好意思呐,先谢过啦。”   薰“呜”地一声又伸了个懒腰,走进连接著客厅的餐厅。   回想起来,另一个世界的馨,也曾经熬夜一整晚後就直接到学校上课过——不是研究有趣的判例而无法自拔,就是重读《尘劫记》(注:日本江户时期的数学著作,由吉田光由所著)时停不下手之类的,几乎都与书有关。虽然谅悟等人会觉得她不愧是文科学生而大戚佩服,但是就馨本人的说法,她只是定不下心来,让一时分歧的兴趣陷进了完全不同国度的羊肠小径而已。   千广拾起玄关边的报纸,进入厨房,却引来八千代与谅子惊讶的目光。   “别急啊,早餐还没好,才刚开始做呢。”   “不好意思啊,千寻小姐。要不要先暍杯茶呢?”   “我不是来吃饭的。冈为薰少爷已经起床了,所以我想先送杯咖啡过去。”   “咦!?那个小少爷已经起来啦?真是的,顺序都乱掉了——谅子啊,帮我拿那边的杯子过来,还有那个盘缘有绿纹的圆盘也要。”   八干代口中虽念念有词,却依然迅速确实地准备著早点。不仅仅是咖啡,就连为佣人们所准备的早餐材料都被挪用了一部分,看来她还想另外做点什么。   谅子依照八千代的吩咐准备著器皿,在确认过墙上的时钟後说道:   “没想到薰少爷也会那么早起呢。”   “也不是……虽然他经常熬夜,不过像这样通宵还真是罕见。”   “这样啊……对了,薰少爷跟真琴少爷是老朋友了吧……那个,干寻从很久以前就认识薰少爷了吗?”   “其实也没多久,因为我以前担任的职务不同,所以不常见面。”   “就是呀,说到认识啊,我认识他才久的呢。我可是从他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开始喂他东西吃了哟。虽然他长高了不少,但对我来说还只是个小鬼咧。”   三明治整齐地摆上圆盘,一旁备好的托盘上也乘著一只汤碗,和装有优格的玻璃器皿。虽然以早餐来讲分量还不太够,但这菜色对通宵过後的胃来说相当温和。   八干代将装盘完毕的三明治、咖啡,以及现榨的柳橙汁放上托盘後,推到干寻面前。   “做好啦,你拿去吧。记得跟他说咖啡要加牛奶哦。”   “我会的。”   “啊!千寻小姐,那个我来——”   “我还有其他东西要拿过去,所以我来就好了。谅子你就继续这里的工作吧。”   “……是。”   干广把报纸也放上托盘,一并送到客厅。由於东金还有其他女仆们都在宅邸的各个角落工作著,平日因访客而沸沸扬扬的餐厅与客厅,现在显得格外安静。   “谢啦——哎呀,连早餐都帮我准备好了啊?”   “八干代阿姨说咖啡要——”   “加牛奶对吧?我知道啦。”   从托盘上拿起报纸的薰不禁苦笑,看来已经被叮嘱过干百回了。他在桌上摆好餐点,并且把牛奶注入咖啡中,而干广在任务告一段落准备离开客厅时,却被薰叫住了。   “我有点话想跟你说,能陪我一下吗?”   “……好。”   “关於之前的解题,因为我很在意所以就稍微调查了一下。”   “是关於解题的事吗?”   从发现算额以来,干广就不曾再踏进神社。纵然真琴表示有必要调查的话就尽管去,但为了应付因神崎一事而相继来访的客户与公司职员,以及照顾斩来的谅子,直到现在他的手边还是闲不下来。   ——也许心里还藏有那么一丝恐惧。   害怕自己发现其实算额不代表什么,而让这次回到另一个世界的线索完全崩溃,才会就此裹足不前的吧。   “其实我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啦。果然啊,那些就是解题不会错,而且是始於今有太夫的苦肉计之说奸像也是真的。某本书里提到,有的客人不是为了今有太大,而是针对新的解题才到店里去的,在那些客人里面有一部分会把解题抄在木额上呢。”   “也就是说,那些木额最後是被奉献到神社里去罗?”   “虽然没有提到这些木额的去向,不过我想恐怕不会错。而且今有太夫跟这块土地也不是毫无关联。”   “真的吗?”   “现在镇中心不是还留有一条大道吗?从那可以直接通到佳原去。据说今有太夫是出生於山後的村子,因此经常往返这一带的可能性相当高。”   干广虽不觉得关联深厚,但可能性并不是零,同时这也和他的推测相符。   当时太夫应该是为了某些原因来到神社,结果就像干广等人那样从石阶上摔下来,再加上符合了某些条件,导致与自己在另—个世界的化身对换。   而那位化身,是否就是干广所探寻的游历和算家——锯南辰之辅呢?   “那个,你知道太夫的本名吗?就是成为今有太夫之前用的名字。”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会像千广或真琴那样有相同发音,或者像吉香与吉朗那样拥有相似的名字。假如她的本名叫做辰子、辰、辰女一类的,那么目前推测成立的可能性将大幅提高。   只可惜薰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抱歉,我还没查到那么仔细的地方……”   干广虽有些失望,却注意到薰的弦外之音。   “难道说,您暂住在这里,甚至熬夜通宵,都是为了调查解题吗?”   “还好啦,看你那么在意的样子,我也开始有点兴趣了,一不小心就身陷泥沼啦。”   薰在那时候虽然对解题有点好奇,但也仅只於接触新鲜事那样的好奇心而已,应该还不至於为了研究解题而翻尽藏书,甚至连日削减睡眠时问。   可是干广就不同了。能够流畅地阅读汉文,并正确理解的千广对於算额那非比寻常的兴趣,当时在他身旁的薰也能轻易察觉吧。   也就是说薰是为了干广才会如此卖力研究解题的来龙去脉。   “薰少爷……”   “都说了我是因为自己好奇才查的嘛。抱歉啊,反正我这个人就是时问多。啊、要是让汤凉掉就可惜了,我先开动罗,有查到什么我会再告诉你的。”   “——真的很感谢您。”   “好了啦……奇怪?”   “怎么了?”   “你看这篇报导……这张照片里的家具,好像最近在哪儿看过的样子。”   薰摊开报纸,指著某篇附有相片的报导。这页名叫社交栏,专门报导贵族的相关新闻。无论是婚丧喜庆,甚至贵族系企业的事业目标那样严肃的内容,或是娴淑贵夫人的采访等等,其多样性不亚於周刊读物,任何贵族的大小事都会被刊登出来。   其中这篇采访报导的主角,正是社交圈中的明钻·袖浦侯爵夫人。她在自宅会客室中所拍的这张相片里,就如薰所言有著干广也觉得相当眼熟的椅子、茶几、珠宝盒等等家具。   “……该不会那些是神崎先生的工厂制造的吧?”   “啊啊!没错,就是那个!这几天真琴有给我看过相片,那时候刚好有公司的人过来,讲一些有关仓库爆满的事情。好像是真琴擅自做了什么决定,而被董事念了一顿呢。”   “袖浦侯爵夫人的家具是从佐仓贸易买的吗?”   “……这样的话就算董事把真琴臭骂一顿,现在也要摸摸他的头给他颗糖果吃罗。”   “糖果……是吗?”   薰眉开眼笑地往照片轻轻拍了一下。   ***只不过,区区一颗糖似乎还嫌不够。   “真琴少爷,客人们都快杀进书房里来了呢。”   站在一旁的吉香听干广这么说,眉问不安地阴郁起来。低头坐在书房沙发上的真琴似乎没注意到千广的话,只是片刻後起身的他,脸色也和吉香一样阴沉。   “真是的……贵族这玩意儿……”   真琴啐了一门,把半小时前千广所拿来的字条再看了一遍。   以条列式所写下的人名,全都是出身贵族的干金大小姐。   ‘大多喜伯爵家:玲小姐(与其母清子夫人)   印西伯爵家:仁见小姐睦泽子爵家:一海小姐、次海小姐夷隅男爵家:晶小姐’   这些人全都是这半天以来,为争取真琴未婚妻之位而涌进佐仓家的女性名单。   自从与茂原男爵家千金的婚事破局以来,就再也没有任何望族来佐仓家说亲过。远房亲戚也刻意与负债累累的佐仓家保持距离,那时在生意上有所往来的亲戚,也抓住这个机会要求停止交易。   虽然对公司来说创伤不小,但真琴却打从心里感谢现状。身为佐仓家的当家,总有一天要论及婚嫁,但现在还言之过早。   然而,来自亲戚们的联络却突然一举涌入,说的都是“小女待字闺中,盼少爷赏脸一叙”   之类的事。   而这一切全都始於一通电话。   在社交栏看过侯爵夫人访谈的人们,纷纷打电话向报社询问那些家具的取得管道,吓得报社立刻联络佐仓家。   采访记者还记得侯爵夫人提到,那是她数个月前透过佐仓贸易购置的。事实也如夫人所言,当时她还特别以定价的双倍,买下了展示用的家具。   单只是这样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位买主来头可不小。   袖浦侯爵夫人被誉为社交界的女王,号称流行界的台风眼。她选用的服饰将刮起下一波流行旋风,她所染的发色也会将任何舞会掩盖在同色的波涛之中。   而这位侯爵夫人所添购的这一系列至今不曾出现於市面的家具,自然引来贵妇人们的多方关心。真琴怀著再度赤字的觉悟所进的库存,转眼问全被一扫而空,新下订的电话也络绎不绝。曾经面临断货而走投无路的神崎,也因生产线赶不上订单增加的速度,而高兴地哀号著。   如果事情仅止於此,问题还好解决。这样的流行只不过是暂时性的,若是真的能留住几个识货的顾客,就算接下来两个月的业绩下滑也无妨,对真琴来说,不如这样还好过一些。   但是,也有不能与暂时性风潮画上等号的人——真琴不再是公爵之子,而是已正式挂上公爵头衔,同时又是业绩突飞猛进的公司经营者,再加上他是个没有婚约束缚的黄金单身汉,相信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亲事了。   “总之,不去露个脸是赶不走她们的吧。吉……算了,干广,你跟我来吧。”   “是。”   吉香一脸无奈,却又松了口气似地低下头去,干广看了看她,就跟著真琴离开书房。   “大多喜伯爵跟印西伯爵啊。看来大家都把族谱翻出来了呢。”   “全都是您的亲戚吗?”   “夷隅家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麻琴跟他们刚签约不久,只有数个月的往来。其他虽算是亲戚,不过还真够远呐。血缘最近的是祖母旧姓的大多喜家,印西家则是我母亲老家的姻亲,不过至今尚无往来。至於睦泽家嘛,我直到看过那封说亲信後才晓得还有这么一个亲戚,似乎三代以前有迎娶过佐仓家女性的样子。”   从这关系之淡薄,可以想见各个家族有多么渴望这门亲事。   “难道大多喜家的继承人忘记他在茂原一事之後,就把我们当作拒绝往来户了吗?竟然要把妹妹送来这种人的家里。”   虽然真琴边说边笑,仍不掩脸上的疲惫。从那篇报导刊载以来的一周内,佐仓家就单方面被各方的相亲照片连续轰炸。相亲攻击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想不到她们竟然成群结队地大军压境。   才刚走近会客室门口,一阵高分贝又亢奋的嘻笑声便传入耳里,让厚重的门板形同虚设。   真琴叹了口气敲门,接著把门打开。   “抱歉让各位久——”   “唉呀呀呀!这不是真琴少爷吗!我是大多喜伯爵的妻子,贱名清子。这位是小女,单名玲。小玲来,先打声招呼。”   紫发女性认出真琴後从沙发上起身,同时也将身旁橙发天然卷女孩的胳臂一把拎起。清子年逾不惑,虽有些岁月的痕迹,但仍是风韵犹存。比较起来,她的女儿没有母亲的影子,长相也不甚起眼,怯生生缺乏自信的样子,与她强势的母亲截然不同。   “那、那个……我叫做玲,请——”   她好不容易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却有另一名美丽的女性跳到真琴眼前。她的发色比清子还紫一些,背杆打得笔直,好胜的性格从那红色眼眸表露无遗。她别过头去对著玲轻轻窃笑一声,便转过来面对真琴说道:   “日安,真琴少爷。我是夷隅信照的长女,名字唤作晶。您有听说过家父吗?”   “当然——”   尚未踏进会客室一步的真琴,就像是被众人的气势压倒似地点头。但站在真琴身後的千广心里十分明白真琴的心情,他绝不是被气势压倒,而是和三十分钟前的自己一样不耐烦罢了。   站在诸位名媛身旁随时准备送上茶点的谅子并不感到厌烦,反而是一副惶恐的样子,她在注意到真琴身後的干广之後,便投以求救的眼神。   在干广以眼神示意之後,谅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栘到门边,只是门口有晶挡著,让谅子无法更靠近千广。   “没错,暴发户的女儿真不讨人喜欢呢,一海。”   “就是说啊,次海。”   在沙发上并膝而坐的两名少女,年纪看起来比玲和晶还要小,发色一青一红相差甚远,不过面孔却有如镜中倒影似地相像。   “真琴少爷,我是睦泽次海,这位是家姊——”   “我是一海,希望您能够记住我。”   “虽然我说不用,不过姊姊她说什么都要跟来呢。”   “次海你真是的,父亲大人不是希望真琴少爷能从我们之中选一个吗?”   “一海!!”   “哎呀,是真的嘛,父亲大人真的是这样说的呀。”   这双胞胎在交谈时视线竞不曾相交过,有如怀抱著两只人偶的腹语师表演一般,让千广不禁发噱。就连人偶也会为了表现演技而对看呢。   不知是否也被两姊妹逗得发笑的清子呵呵呵地笑出声来,将手搭在玲双肩上并将她推到真琴面前,笑咪咪地说道:   “真是的,两位小朋友像鸟儿们在歌唱一样,还真可爱。只是可不可以先安静一下呢?我们家小玲的话还没说完呢。”   “那个,母亲大人……我……”   “哎呀,玲小姐的招呼还没打完呀?跟女校时代一模一样呢,还是那么迟……噢不,是有数养才对。”   “是、是晶小姐……打断、我……”   “什么?我听不见呢。”   诸位女性们将真琴冷落一旁,继续抬杠。真琴叹了口气正想说些话打圆场时,一名坐在靠窗位置的女性起身走近沙发。那位盘著一头朱红色发,气质端庄优雅的女性,正是印西伯爵的侄女——印西仁见。她看了看大家便开口说道:   “哎呀,真琴少爷,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打声招呼呢?快进来吧。各位,快让条路给真琴少爷。”   这稳当的提案音量虽不大,仍足以让高声喧嚷的女性们闭上金口,每个人都腼腆地坐回到沙发上去。   那名女性并未像其他人般抢著报上自己的名号,只是默默地回到了原本窗边的位子。   终於得其门而入的真琴顺势走进房间最深处,转过身来面向房门说道:   “各位好,敝人佐仓真琴,今日本应竭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寒舍,然而各位事前并未通知,让在下实戚困窘。”   真琴表情严肃地睥睨全场,一口气把话说完。他原本就没有意思接受任何一方的说亲,而且各个也都曾被他婉拒过,这时态度应更加强硬,不能有一丝踌躇。   “在下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即便在下已继承家业,但仍是在学之身,且本公司也还不能说已步入正轨,就目前来说,实在不便成婚。”   “哎,我们可没说要您明天就结呀,只要先订下婚约,要小女等多久都行。”   清子这一岔,让红发的次海也跟著搭腔:   “我也才十五岁而已,要马上结婚我也会很困扰的,但是如果您肯等的话……”   “真琴少爷,让我在工作上助您一臂之力吧?”   眼见诸位干金又开始互别苗头,真琴吐出胸中无奈的一口气说:   “在下与茂原家干金曾有过婚约一事,相信各位都知道。在下与她的婚约,也是相识一段时日之後才订下的。总之,与初次见面的各位订下婚约,在下是办不到的。”   “您的意思是,不认识我们所以打算拒绝罗?”   晶站了起来,傲然地微拾下颚。见真琴只是看著她不予回答,便冷笑了一声:   “那么,还请您给个机会认识彼此,希望您能够接受,别拒人於门外。”   “哎哟,都被请到会客室来喝茶了,怎么会是拒人於门外呢?”   独自站在真琴背後的仁见,淡淡地笑著回顶。晶闻言眉头不禁一皱,却又重整旗鼓,嘴角玫易:   “总之呢,请让我住在这里一阵子,我父亲也是这么希望的。”   来势汹汹的千金们,各自都带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而且负责搬运的随从们都早已随座车打道回府,看来她们一开始就打算在佐仓家住下了吧。   当然真琴也不肯接受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坚决地摇摇头说:   “很抱歉,这种——”   “哪儿的话,外子也觉得把玲安放在贵府一段期问,两人多认识一点的话,说不定真琴少爷您会改变心意呢。”   “太诈了啦,若你们都要留下来,那我也要!”   “次海留下,而我不留就太不公平了。”   看著真琴不知如何说服再度喧嚷起来的众家干金而苦不堪言的表情,干广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搭救。   一来想帮助真琴,二来想为了吉香把这群人轰出去,三呢,则是以一个女仆长的判断而言,佐仓家实在无力同时照顾这么多人。可是那只是千广心底话的顺序,就实际而言应以三为优先。   (至少也把身边的女仆留下来嘛……)   虽然如此一来佐仓家可能会更加吵闹,但至少能免於过度消耗贵重的人力。   然而干广只是一介女仆,不可能说服这群千金,而且无论献上何种计策,在她们人多势众之下想必将不了了之。逐渐拉高的音量让千广头越来越痛,但这时仁见又让大伙静了下来。   “真琴少爷,我也就单刀直人地说了。”   “请说。”   “不只是我,相信在场的各位都认同,我们是有命在身,没办法就这样回去交差的。且不论您有没有那个心,我想暂住个两、三天应该是不成问题吧。”   会客室再度沉静下来。实际上就算真琴抱著背水一战的心态出阵,话也说得太绝了点。   话至於此,相信不会有哪家主人能狠下心来下逐客令。   “……那好吧。相对的,希望各位到时候无论有什么理由,三天後都得准时离开。”   “感激不尽。各位意下如何?”   “就只有三天……”   晶率先发难。而清子与双胞胎们也同意似地点头。不过把话锋一路拉来此地的仁见却把手遮在嘴前,惊讶地睁圆了眼说道:   “哎呀,难道三天不够吗?这么没自信呀?”   “哪、哪有这种事。”   “那么,这三天就劳烦您费心罗,真琴少爷。”   “干广、谅子,快去准备房间。也把其他人叫来搬行李。”   “遵命。谅子,一起来。”   “……啊、是!”   谅子被干广一唤,就像是触电似地快步冲出会客室,干广跟在她後头将门关上。谅子回头吐了长长的一口气。   “……吓死我了……”   “让你孤军奋战真不好意思。”   千广道了个歉,并赶著谅子到床组室去。尽管二楼的房间就是为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房客,保持随时可用的状态,但床单毛巾等织品还是得先安放在床组室备用。   干广要谅子把床组装在角落的藤制大篮子,之後找到东金向他转达真琴的吩咐,并借走主钥。东金一听突然有六位与佐仓家关系非常浅薄的人要同时留宿三天,也十分诧异。   (分配房间啊……)   南侧两房一组的黄金房间就分给大多喜母女,同样是两房一组的白银房间就给睦泽双胞胎好了。而黄金房间对面的绿色房间给仁见,隔壁的蓝色房间给晶,这么一来就能把六个人都纳在西翼。   千广与谅子两人提著篮子往二楼走去,只见谅子望著人声鼎沸的会客室小声地说:   “人家都好有魄力呢,要是大小姐她没打圆场的话还不——”   “……大小姐……?”   “是啊,就是指仁见小姐。”   “对哦,这么说来谅子原本是在印西家的嘛。”   “是的。我那时跟在仁见小姐身边,在她出嫁那天,所有随从都被一并解雇了呢……啊!”   谅子两手将嘴一捂,藤篮掉了下来,刚好砸在她的脚上。不过她已经慌到不觉得痛,眼神完全地呈飘栘状态。   “……仁见大小姐已经结婚了?那为什么会在这里……”   “呃、那、那个……啊、这个——啊、大小姐还是单身!因为现在是单身所以什么问题也没有!就是这样!”   “现在,是吧。”   “是的……啊!噢哟!我怎么会……”   “原来仁见小姐已经一个叉了啊。”   “一个,叉……?”   “就是指离了婚回老家的意思,我没猜错吧?”   “……………………没错。”   印西家里头也许没有与真琴年龄相仿的女孩,也就是说印西伯爵逼不得已只好派离婚归来的侄女出马应战。   从其他家族你争我抢的样子,也可看出全都是另有目的。   欲如此迫切与佐仓家缔结姻亲关系,这其中会有何利益因素吗?茂原事件过後直到今天,真琴身上并没有任何改变,无论是经营才能或是支撑佐仓家的力量,其本质依旧不变。   是为了赌上将来性吗?这些贵族从拥有暂时爆发性的畅销商品就想以管窥天,也难怪真琴会感到恶心了。   (这个世界的贵族制度也迟早会崩毁吧。)   “千寻小姐,这件事千万要向真琴少爷——”   “我想他们毕竟都是贵族,应该早有耳闻了吧。”   “啊……也许是这样没错。”   “无论如何,那也不足以改变真琴少爷的心意。”   事实上在真琴的心里,早已有了唯一的归属。   “……快回到工作上吧。谅子你负责绿色跟蓝色房间。”   千广说完便走向黄金房问。在那个事件时,被囚禁在这个房间的女仆们为了逃生,将街帘、床单、床罩等等撕破结绳,弄得房间惨不卒睹,但现在美仑美奂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当时的痕迹。   “嘿咻……千寻姊!”   干广闻声回过头去,只见春生站在黄金房间门口,两腋都抱著一个大行李袋。   “那些行李是?”   “这个嘛,是夷隅小姐的,要搬到哪去呢?”   “对面的蓝色房间。隔壁是印西小姐,这问则是大多喜小姐的。”   “那双胞胎小姐们就是白银房间罗?真是的,这根本是预谋犯罪嘛!带这——么大包的行李来耶,是想在这里永远住下去吧?”   “怎么可能,三天後就会请她们走人啦。”   原本咬牙切齿的春生却又严肃起来,咬著唇低下头去。   “……明明吉香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的说……”   “春生……”   “吉香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而且笑容比以前更多了呢!不是以前那种带著寂寞的笑,而是像花开一样灿烂,所以……”   从上一代就在佐仓家服务的吉香,同时也是真琴的儿时玩伴。在那段懵懂无知的时光里,两人之间不必顾虑身分高低,经常手牵著手在庭院里东奔西跑。   然而两人长大後,真琴成为当家,吉香则成为当家的贴身女仆。在这个世界身分是绝对的,身为贵族的真琴,是绝对不被允许跟身为庶民,而且是女仆的吉香有任何亲密接触。吉香也完全接受这一点,长年以来部只能将对真琴的爱慕放在心底。   然而这份爱慕是无法完全压抑住的,吉香身边的人全部知道她的心事。   同时,就算大夥儿知道这是个无法达成的心愿,却依然郑重地守护著。   特别是她的知心好友春生,虽然偶尔会拿这件事来逗她,但也最了解吉香的痴心。也许春生正在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又让吉香的脸再度覆上阴霾吧。   “我了解……不过,希望可以……希望可以多给吉香一点时问……”   “别担心,我相信真琴少爷也了解她的心意的。”   “千寻姊……”   春生擦擦眼角,用力地点点头。   “……这个行李,就放在蓝色房间罗。”   “钥匙在谅子那边。”“好!”   在再度静下来的黄金房问里,千广正思索著春生刚才的话。   ‘希望可以多给吉香一点时间’——   这对吉香是好事,还是徒增痛苦?对没有恋爱对象的干广来说,是个无解的难题。   只不过,就算这是段禁忌的爱,还是会想继续守护下去,只有这点他能够理解。因此,对於那些纯粹为了家名而不请自来的大小姐们的想法,实在是不敢领教。   “希望不会又发生什么事才好。”   干广如此低语後,把床单轻柔地往床上摊开。   ***   真琴在得知干金们的夜袭行动,因女仆们的夜巡以及钥匙的严密监管下难以得逞後,为了避开晨间攻势,赶在七点以前就躲到公司去了。虽说这时期工作量大增,但这也明显地太早了点。部分大小姐们在早餐席次上不见真琴,就在逐渐冷去的餐点面前继续唇枪舌战,要是这被真琴知道了,也许明天早在六点之前就会逃出门了吧。   而且整个白天都不会有回来的打算。   闲得发慌的千金大小姐们,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在宅邸里漫步,一见到女仆就找碴。浴巾湿了换一条过来、床罩不顺眼换一组过来、挂在那儿的画给我拿掉、花瓶要摆红花等等等等,才下榻短短三天也未免要求得太多了。   千广刚完成一项无意义的工作,经过厨房时看到八千代一脸不悦地指著传唤钤:   “那个响个不停,让我根本没办法工作嘛!一下想喝茶,一下要人送饼乾过去,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因为她们都没吃到早餐嘛。”   “真是的,莫名其妙!”   八干代把两人份的茶具、茶壶与茶点盛在托盘上,交给千广。   “能帮我送去会客室吗?谅于被楼上的双胞胎叫去还没回来咧。”   “给会客室的哪位呢?”   “刚才小少爷说要在这里喝茶,却不知道被哪位小姐拉过去了。”   “薰少爷吗?”   为了真琴而来的这群女性,接近薰是有何用意呢?(射人先射马吗……)   干广怀著疑问走向会客室。   “打扰了。”   “干寻你来啦!感觉好久不见了呢!”   一见干广进到会客室,薰就从沙发上站起,走到门口迎接。平时总是嘻皮笑脸的他,现在表情却有些僵硬,让千广感到有些奇怪。   “……明明才在早餐桌上见过而已。”   “已经过了两小时了嘛。”   想不透其言下之意的千广,将托盘置於沙发前的矮桌,发现已经一个叉的印西仁见也坐在沙发上。   “哎呀,薰先生,这个女仆是你喜欢的类型啊?”   仁见咯咯地笑著,而薰则是把手搭在胸前唱戏般地说道:   “我每次来都有向她示爱呢,但总是得不到她善意的回应。”   “怎么会呢!你的条件明明那么好。这位小姐,你是觉得薰哪里不好啊?”   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被人示爱的干广,注意到仁见话刚说完时,一只眼睛微微地眨了一下。   “……因为我配不上他。”   “薰先生你听,你被甩了呢。”   “干寻你好狠的心啊……”   跟在干广後头回到沙发边的薰,夸张地缩起肩膀重重坐了下来,仁见的手也跟著伸到他大腿上。   “就让我来安慰安慰你吧。”   “你不是想得到真琴的未婚妻宝座吗?勾引我要做什么呢?”   薰笑著将她的手拨开,但仁见又再一次将手放到他大腿上,并缓缓地滑动。   “哪儿的话,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意思。我可是比他大了六岁,还结过一年婚的女人呢。要不是伯父拜托我,我怎么会来跟这群丫头争呢?”   仁见轻拍薰的大腿,并把手放上茶杯。一旁的干广立刻提起茶壶为她注入红茶,瞬间满室茶香。   也许仁见早有来凑人数的自觉,根本就没参加新娘竞赛的打算,所以在这无所事事的三天,嫌无聊才会找上薰的吧。仁见比真琴年长六岁,不如说正好与薰相配。   “那么,你昨天怎么会要真琴让大家住下来呢?”   “不那样说就收不了场啦,因为大家都很拚命嘛。薰先生你知道每个人的背景吗?”   “背景?我知道的只有,大多喜夫人是第三位妻子,自己的孩子只有玲一位,而能继承大多喜家业的只有前两位生的儿子而已,大概就这么多。”   同样拿著茶杯的薰,拿起一个巧克力球塞进嘴里。   “要是玲在二十岁前还嫁不出去,夫人在家里的地位就不保了。不过说到玲的同学晶啊,她也快要订亲了呢。”   此话让千广手不禁一颤,茶壶轻轻叩上茶杯,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只见仁见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说到她的未婚夫啊,是个比真琴老了二十岁的子爵。哎呀,聘都还没下,应该还不算未婚夫吧。”   “这是真的吗?竟然把有对象的女儿送过来这里……”   “没错。对了……没有污点的好像就只有那对双胞胎嘛,只是太年轻了点。因为睦泽子爵没有儿子,迟早会帮一海招赘吧,不过比起子爵夫人,还是公爵夫人要称头多了。也许对她们来说,这是场输了就会沦为子爵夫人的赌局呢。(注:爵位等第为公侯伯子男)”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只是因为这阵子袖浦夫人的报导,才想把女儿嫁过来罗?”   “那当然,虽然也可能有这种人在,不过被送到这里的小姐们也许有那么点不同。真琴少爷不是取消过婚约吗?那么就算女儿有些污点,也是有成功的可能。”   千广压下浮上嘴角的笑意。难道与一个罪犯取消婚约也算是污点吗?贵族世界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过,看来真琴少爷已经有心上人了呢。”   “咦……?”   “薰先生你身为真琴少爷的好朋友,应该略知二一吧?难道是之前的未婚妻?”   “我想应该不是。”   “这样啊……那该不会是你吧?”   仁见叫住了手持托盘,正想走出会客室的干广。   “真琴的心上人。”   “怎么会,不可能是干寻吧?”   “这可难说。她都能抓住你的心了,当然不会不可能罗。”   “泛玩笑太过火了啦。她是女仆长,跟真琴也不是那种关系,而且连我都还没——”   “你说嘛,你真的对薰先牛没意思吗?”   “没有。”   “你也回答得太快了吧……!”   “那么,让给我也不心疼罗?”   仁见的表情像是拿千广寻开心,只是她明亮的绿瞳并没有笑意。也许她不只是想在这三天玩玩而已,而是认真地想把薰占为已有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都与干广无关。   “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总之,五名新娘候选人之中已经有一位出场了。而其余四人之中,一个有即将订亲的对象;双胞胎也在互扯後腿,而且太过幼少,还不能当成结婚对象。值得注意的,只剩下清子夫人这位强力代言人相伴的玲而已。   (不过……看她昨晚的表现,好像母亲没陪在身边就成不了事的感觉。)   千广回到厨房,看见谅子已经回来,而八千代却一副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说呢!?那两个小小姐把我做的司康当球丢呢!可恶,竟敢浪费食物,真想看看她们父母长得是什么德行!”   “真抱歉……我很想阻止她们,可是……”   “错不在你,是吵架的时候拿点心起来互丢的人有问题才对。”   难过地低著头的谅子围裙上,好像中了流弹似的,到处都沾有蓝莓酱的痕迹。   “谅子,你还好吧?”   “我还好……啊、这个是我躲司康的时候弄翻了托盘,结果就……”   “在完全染上去之前赶快换洗吧。”   “好的……真对不起。”   定出厨房的干广为了找春生帮忙打扫沦为战场的白银房间,往附近的餐厅看去。餐厅里虽空无一人,但更里头的客厅却传来歇斯底里的女性叫声。   “这是什么茶啊!还不拿更香的过来!”   “非常抱歉,我立刻去换。”   听起来,发飘的人似乎是清子,而与之应对的则是吉香。千广觉得情况不妙便往门口走去,只见客厅里头除了清子和吉香之外,玲与晶各自端著茶杯坐在沙发上。   “大多喜阿姨啊,这个茶也不便宜吧?而且这佐味的柳橙效果也不错呢。”   “哎哟,像你这种小女孩哪里会懂啊。茶啊,可不是越贵越好呢。”   被人影射是暴发户,晶的嘴角瞬间一紧,再看看缩成一团乖乖坐在清子身边的玲,唇角又上扬起来。   (捕食者与被捕食者。)   干广下了标题之後,躲在暗处继续偷看,同时也向注意到自己的吉香点头—不意。   “我说玲小姐啊,这茶有加柳橙耶。听说柳橙对皮肤很好哦。”   “就……就是啊……”   “对你的雀斑也多少有点帮助吧?暍一杯搞不好会少个五颗左右哦。”   晶说完还不忘刻意冷笑一声。玲虽已满脸涨红,却找不到只字片语能回她半句,只能两手紧握著茶杯。   然而,她的母亲可没办法默不吭声。   “我看你也抹了不少啊,年纪轻轻的皮肤就有毛病,还不快把脸洗一洗!”   清子倏地起身,把杯中的茶直往晶睑上泼去。虽然千广想街上前去阻止,但以他所在位置来看是绝对赶不上的。   就在胜利的笑容就要浮上清子脸庞那一刻,有个娇小的人影窜到晶的面前。   “……!”   玲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喀锵作响。清子的理智被这声音拉回,哼了一声坐回沙发上。   “吉香……!”   干广连忙冲进来查看吉香的状况,不过她却只是微微笑著。红茶从脸颊滴落到下巴,在围裙上晕开。   在吉香舍身庇护下幸免於难的晶,将杯子往桌上一扔就跑出了客厅。   “真是的,这是什么态度啊?哎呀小玲啊!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你这孩子真是的。”   “那、个……”   玲看了看干广与吉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顾虑到身边的母亲,又把嘴闭了起来。   “吉香,快回房间去,这里我来收拾。”   “没事的,我不要紧。”   吉香微笑的脸颊上,出现了一抹红晕。尽管红茶已能人口,但温度仍然不低。   只不过吉香蹲了下去,开始仔细地收拾地上的杯子。   “赶快清乾净,拿新的茶过来,要记得把茶叶换过。”   “……遵命。”   千广在占香收拾结束後将她带离客厅,把托盘塞给刚好经过的春生後,迅速将吉香扯进了自己的房问。   “干广,这个……”   “要赶快冲水。”   “我真的没事啦。”   “怎么可能,你忍耐一下。”   吉香被干广按坐在浴缸一侧,把头伸进浴缸里。干广拿起莲蓬头转开冷水往吉香脸上冲,冰凉的水让她双肩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但依然静静地让水继续冲著。   直到冷水让皮肤转红之後,千广才把水停住。   “只有头跟脸被泼到而已吗?”   拿起新毛巾为吉香擦拭的干广,一并检查她的衣服。在被迎头泼中的情况下,除了胸口上溅到的以及从吉香脸上滴落的部分,并没有其他太大的痕迹。   “……是的。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啦。”   “就算只有一点点,会烫的东西就是会烫,别太逞强。”   “我才没有逞强呢。”   “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强颜欢笑不是吗?”   千广将毛巾披上吉香肩膀,同时吉香也惊讶地回头看著他。   “……干广,我真的没有勉强自己。”   吉香抬头看著干广,甜甜地微笑著。那笑容正如春生所描述,有如花开般柔美,并不像真琴有了未婚妻那时的落寞。   “可是——”   “你想说在书房那时候的事吗?那是因为担心真琴少爷,我真的没有强颜欢笑。”   “你的笑,真的是打从心里吗?”   “是啊——千广,我……跟真琴少爷牵过手了呢。”   吉香微笑著轻轻低下头去,看著放在膝上的手。   “我在那边的时候,曾经跟真琴少爷牵著手在路上走著。我们俩肩并著肩走在街上,真琴少爷还说可丽饼要加草莓才好吃……像这样边走边吃我还是第一次呢。”   这的确是一对恋人相当恬淡却又常见的周末写照,同时也是个迟来的第一次约会。但是吉香却将那司空见惯的光景,一个字一个字从内心深处珍重地仔细捧出,宛如琉璃精雕般,深怕任何轻怱就会把它碰坏似的。   “那时候我们的手也是一直牵在一起,所以……”   “所以……?”   “别为我担心。我心中的这段回忆,随时都能把我带回那段幸福的时光里。所以,真的别为我担心。”   吉香将缠满绷带的左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虽然手在丰满的胸口上微微颤动,但她依然幸福地微笑著。   “我真的没有逞强,只要能在真琴少爷身边我就够开心了,所以自然就能笑得出来……我怎么说那么多呢。”   吉香腼腆地挤眉一笑,并站了起来。   “该回去做事了,我去换个衣服。”   目送吉香离开的千广,短短叹了口气。   吉香与吉朗确实很相似——为了心爱的人,愿意成就任何事的这颗心真的很像。   在那个世界,吉香毫不犹豫地用她的全身来包覆滚落石阶的真琴:在这里,尽管吉朗个子变得娇小,也尽了全力来保护主人麻琴。   “……保护……?”   说也奇怪,被对换的人竟然会面临同样的困境,而且一同从石阶滚落。也许那就是交换灵魂的最低条件。不过无论吉朗还是吉香,在当时都抱著同样的意念,亟欲保护麻琴、真琴的强烈意念。   恐怕真琴也想保护吉香,而麻琴也有著同样的想法。   “抱有同样意念的化身们……与那时同样的意念……”   干广身边并没有特别想守护的人,因此保护某人应该不会是条件之一。   “那个时候我——”   干广回想起在那个世界的最後一天。   那天在神社见到辰之辅所奉纳的算额,是个没写上算法与解答的算额。要求出其指定的面积与直径,怎么看条件都不足求解。   他就这样想著想著踏上了石阶,结果摔了个七荤八素。当时心里想的,应该是辰之辅的遗题没错。   干广的心脏正急速鼓动著。   这个世界并没有和算的存在。所以当时发现算额的干寻也极有可能被那题目给吸引,而苦思其解。   “算额……遗题……”   光只是这些还无法构成解谜之钥,在那一天所见的辰之辅留下的遗题,再加上这些算式的解法,也许就是返回原来世界的关键。   干广在神社所翻过的几面算额,都是从主流的问题集里出题的,而且也附有算法与解答,并没有找到与辰之辅的算额相同的东西。   干广迫不及待地冲出浴室,取出那把安放在木匣子里的铁制钥匙、那把真琴允许他随时能够去调查而交给干广的神社钥匙。干广紧握著它,接著从另一个抽屉拿出手电筒与小刀,避开他人耳目穿过厨房的边门,从後门往神社移动。   毋庸置疑地,那天馆山干寻就在这所神社里。三年前,身为秀麿老爷随身女仆的她,从秀麿老爷手上接过这把钥匙,来到了这里。   神社里被整理得井然有序,算额以大小分类,用细绳捆成好几堆。千广将所有细绳割断,用手电筒一一确认内容。   半数题目对千广来说相当熟悉。还在大学的时候,他常在算术研究会里跟谅悟和馨一同提出个人解法,或是交换自制的类似问题。   这些算额之中也有些著名算法的图解,比如继子算以及鼠算(注:此为日本数学家吉田光由於一溜二八年提出的和算题目,皆载於数学书《尘劫记》中)等等,让千广感怀地笑了出来。   而剩下的另一半,则证明了锯南辰之辅曾造访过这世界。   “这个是干叶的八幡神社……这个是……对了,是川崎的观音堂。”   过去干广根据资料所发现的辰之辅在各地神社奉献的算额,与这些题目完全相同,只是被写上了算法与解答,也许是奉献的人所写上的吧。解法虽绕了些远路,但肯定不会错。   也许辰之辅已无法得见他在另一世界的遗题解答,所以才会在这里假解题之艺,再次提出自己所作的问题。   只不过,干广却没发现那天所见到的算额。   两个乙圆相交後所产生的空间里另外有个丙圆,并遭到外来较大的甲圆分割。求丙圆被甲圆分割部分的面积,以及甲圆的直径。这就是辰之辅最後留卞来的和算。   这把可以让千广回到原来世界的钥匙,究竟到哪儿去了呢?干广继续往里面探去,这时神社里突然暗了下来,干广吓得回头一看,原来是薰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薰,见到千广後松了一口气。   “你果然……在这里……”   “抱歉,有些东西我想调查一下。”   “不管是什么,先搁下来以後再说。家里出事了,我一直在找你呢。”   “出事了?”   这字眼让干广背脊一震,他立刻熄灭手电筒,离开神社。   看似才刚全速赶来的薰,额上已满是汗水,一抹红晕在他脸颊散了开来。   “该不会是吉香怎么了吧?”   “吉香也出事了吗?刚才还好好的啊?”   “吉香也……?”   “……谅子她受伤了。”   干广这才了解薰脸上那抹红晕的来由,不由得全身发凉。   (……那难道是谅子的血吗?)   “那谅子她怎么了?”   “被玻璃割到手,还从大厅的楼梯——摔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是她跌倒吗?”   “因为她被卷进那群千金的纠纷里,吉香已经去叫医生了。她好像撞到头,还没醒过来。”   在千广心底深处,有股莫名的悸动在翻腾著。他就像是想让那莫名的悸动尽快散去似地,往佐仓宅邸直奔而去。    四 几何 y   算术研究社创社约莫五年,属於比较年轻的社团。过去似乎也曾有相似旨趣的社团存在,但因为无法吸收足以维持的社员而一一消失了。   算术研究社也曾在创社第二年时面临生死关头,而这社团得以留存,并延续四年之久,必须归功於成功招收馆山千广以及松户谅悟这两名奇特的年轻人之故。   让这两人人社的大功臣,好像就是创社元老之一的四街道馨。不过当时入社的是千广而非千寻,所以这段往事是千寻藉著谅悟的讲述来填补的。   身为法科学生,却对和算热情澎湃的馨,不仅是社团的延续,也在创设时下了一番苦心。   这点从这问人数从不增加的社办就看得出来。   但其中也有个对创社所尽之力显得若有似无的角色,那就是睽违这社办三个月之久的印西仁士。   “不管来几次,这房间的气氛都是一样的阴郁啊。”   “阴郁是吧?不过大家平常的表情可不是那么的沉闷哦。”   馨说著说著,肩膀也跟著细细颤抖了起来,谅悟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默默看著这一切的仁士,将手上的手提包扔到桌面上。   “看了这个之後,应该就能打散这阴郁的气氛了吧。馨小姐,想不想看啊?”   仁士表情一转,仿佛是在告诉馨说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馨绷起脸“思——”地低鸣一声。   其实仁士的手提包也是让社员情绪低落的原因之一。   “今天是什么啊?”   “该不会又是绘马吧?跟算额很像很容易搞错哦!”   谅悟与干寻看著手提包小声说道。   与馨同样出身法律系的仁士,对和算毫无兴趣。之所以会挂名为创社元老的一员,只是因为对馨有意思而已。   以才色兼备而知名的馨,让仁士从很早以前就想一亲芳泽,为了突破低了一个学年的难关,便寻找能接近馨的位置,而那就是算术研究社。   不过对和算,甚至对数学都不感兴趣的他,在大家对和算认真地议论或是解法检讨时,也总是毫不掩饰地说一句“我不懂”,而未曾参与讨论。不仅如此,一知道有新人为了馨而入社,就会跳出来千方百计赶他们出去。   仍在研究所攻读的馨频繁地出入社办并不足以为奇,但已经大学毕业,依社规来说不是这社团一份子的仁上,却经常为了馨而现身。   当然他不会只是来瞄一眼而已,总是会带著一些自己不会觉得太突兀的东西当作伴手礼。   好比说在神保盯发现的线装书、从朋友仓库里挖出来的某个湿拓的复印再复印、或是几本类似的东西等,他每次都将这些摆在馨的面前说“这二正是和算的书不会错”、“这是算额的拓本”之类的。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拿来的东西都跟和算沾不上边。   “司法考试重考生还真闲啊。”   “是这样吗?”   “……就是因为这样才当了两年重考生吧。”   “你说什么啊,松户?”   听见谅悟的私语,仁士瞪了过去。   千寻与谅悟两人除了专攻数学之外,对於和算的热情也超乎常人一倍,而这一点仁士是知道的。   排斥那两人->算术研究会存亡危机->伤心的馨   由於这是个必然的架构,因此两人并未遭到排斥,但这并不代表仁士对他们特别包容。要以是敌是友这般极端的归类法来分的话,还是会被编到敌方那儿去,理由就因为他们是馨中意而带进来的。   “不是啦……那个,只是觉得好久不见了嘛。对不对呀,千广?”   “就是啊,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呢。从学长把跟算额毫无关系的绘马湿拓带来之後——”   “啊啊啊——!没、没错三个月、三个月了呢!”   谅悟就像是想打断干寻的话一般,强调著三个月几个字,所幸千寻的话还没传进仁士耳里,仁士只是感慨地点点头说“都三个月了啊”,并傻傻地看著馨。   “都过了那么久啦。也对,七七都过了。”   “哎呀,有谁过世了吗?”   “是啊,我祖父的弟弟,算是我的大叔公吧。他性格有点乖僻,跟亲戚之间并没有什么往来,不过我还是被拜托去整理仓库了。我平常不是会买一些跟历史有关的东西吗?所以就要我去罗。”   仁士得意地搔搔下巴,不过干寻认为那只是因为他是个很闲的司法考试重考生这点被利用了而已。在财产所有人死後要请人来整理的仓库,里面肯定乱七八糟,倘若不花点时间整理,就连请古物商来监定都没办法。   “虽然里头大半都是壶或是茶具之类的无聊玩意儿,不过好像也有会让馨小姐感兴趣的东西呢。”   仁士“呼呼”地一声闷笑,打开手提包取出一个抹茶色的袱巾包。从那扁扁的外观看来,应该只是本不怎么厚的书,两人看向馨,想说该不会又是莫名其妙的线装书了吧?苦笑的馨耸厂耸肩。对和算毫无概念的仁七,应该拿不出什么宝贝。   仁士慎重其事地解开袱巾包,还不时偷瞄著馨。果不其然,里头是一本线装书,从纸色来看年代似乎相当久远,但保存状态不错,封面还提有书名。   封面写著《累算记》三个大字——干寻一看到书名就立刻站起身来,仁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後退一步,托在手上的袱巾,也跟著上面的线装书一起飞向空中。   “呜哇!”   就在书即将摔回桌面时,干寻恰好出手把它接住。   “怎么啦,干广?怎么突然站起来啊?”   “对、对啊,不要吓我嘛!宝贵的书——”   “……《累算记》。”   干寻凝视著手中的书。   “没错,要是这本《累算记》坏掉的话你要怎么赔我啊?真是的。”   “《累算记》……?奸像在哪儿见过……”   馨不住皱眉苦思,而仁士则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你看!没错吧?有个‘算’字,一定是和算的书不会错啦!”   “……这是锯南辰之辅的遗题集。”   “锯南……啊!对了,就是它,干广的笔记里面有提到!我有看过!”   馨从呆立著的千寻手中轻轻抽走《累算记》,仔细确认过装订线的状态之後,小心翼翼地翻开,果然有著锯南辰之辅的署名。馨把署名的部分挪到千寻面前说:   “你看这里!有写锯南辰之辅耶,太棒了!”   “才不只是太棒了而已咧,是吧,千广?锯南辰之辅的书都亡佚了不是吗?”   锯南辰之辅虽曾出版过四本遗题集,但年少轻狂的和算家辰之辅印的册数很少,版木也被认为毫无留存的价值,也就没被再版过。   然而,他的遗题曾在一些知名和算家之间蔚为话题,在那些人的著作里也留下辰之辅以及其著作之名。虽然这四册的原本不曾见世,甚至有部分学者怀疑那根本是空想产物,但凭著数本转载那些遗题的书,学界正期盼著发现其著作的那一天。   “这个拿到日本数学会去应该会引起大骚动吧。”   “咦……?那个,馨小姐,这该不会是……”   “不得了的稀世珍品,当然,要真货才算数。”   馨把书仔细打量一番後,放回千寻手中。   千寻在馆山千广留下的笔记里已看过《累算记》三字无数次。在那本笔记里头,抄行两题从《累算记》转载到其他和算家著作的题目。干寻不停翻动著,在某页停了下来。   在复数个交叠的圆之中,求出指定圆直径的题目——这正是千寻已数度求解,被转载的两题之一。   “……应该没错,这是真正的《累算记》。”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干广!你的毕业论文就有得参考了呢。”   “馆山的?可是我是为了馨才——”   “我当然会看啊,好像很有趣耶。至今未曾发现的遗题集,究竟会有怎样的题目呢?谢啦,印西同学。”   仁士在刚听到干寻的名字时还一副不情不愿,不过在馨道谢之後又变了个样子。   “早知道你会那么高兴,我就把其他的也带来了。”   “其他的……那个,学长,还有其他这种书吗……?”   “不过其他的都没有‘算’字啦。”   “辰之辅其他的著作也都没有‘算’这个字,能不能让我看看呢?”   “为什么我要给你看?”   “求求你!”   谅悟见千寻难得如此严肃,也站起来向仁士低头。   “学长,拜托了!千广他要以这本书的作者写毕业论文,有资料的话会很有帮助的!”   “我就说——”   “印西同学,我也想看看那些书呢。”   面有难色的仁士,在这一句话後又立刻变脸。个中奥妙浅显易懂,不过单纯也是仁士的优点所在。   “我马上拿过来!”   “你大叔公家在哪儿?很远吗?”   “他住在北干住,坐电车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吧。”   “北千住是吧,那我们就一起去嘛。”   “我、我跟馨小姐你!?两个人!?”   干寻虽然想表示自己也想去,手肘却被某人轻轻拉住。那只手的主人侧眼看了看千寻,又对著仁士嫣然一笑。   “让大家一起去嘛。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让仁士一日答应的馨,对著干寻与谅悟比出了胜利的V字。   虽然在社办的时候,仁士说他是“受托整理”,不过这仓库怎么看都没被整理过。   箱子的确有经过整理,也按照大小排放,不过仔细一看,壶跟茶具等等全都混在一起,要是古董商就这样被请来肯定会大伤脑筋。   “我记得应该是放在这边……”   大夥跟著仁士走进仓库後,有一段比较低矮的空间,其两侧摆有四层高的铁架,且正如仁上所言,中间两层堆满了线装书。   “你大叔公搜集了不少嘛。”   “是啊,不过也不只是大叔公的,祖先搜集的东西也混在这里。因为我大叔公爱的是壶,所以我想这些线装书应该是我祖先传下来的。”   “是哦……锯南辰之辅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人了吧?印西学长家还蛮有来头的嘛。”   “还好啦。”   比起好奇地四处张望的谅悟,干寻眼里就只有这些线装书。虽然仓库未经妥善整理,但在保存上似乎特别用心,看起来虽然老旧但是并没有严重的污损。   干寻将手伸往那堆书山,从最上面开始一本一本地检查。和纸的强度虽得以维持,但线装书所用的线容易随著时间老化。尽管在另一个世界没有接触线装书的机会,但是在算术研究会的三年里倒是摸过不少,因此干寻为了避免把线扯断,慎重地翻开书页检查封面标题以及内容,只要不是辰之辅的著书就先搁在二芳。   谅悟也抱起一叠小山,挤出狭窄的通路,在灯泡下检查内容。   馨也接著加入检查行列,而仁士则笑咪咪的跟在馨身旁,不停地把她搁在二芳的书整理奸放回架上。   仓库中虽有照明,但仍旧比室外阴暗,让人对时问的流动感渐渐淡薄。这些整理出来的书堆中,有小说般的读物、有印上大量插图的、有看也看不懂的哲理书、也有政治讽刺剧等等五花八门,让人难以集中。   不过干寻还是持续地在书页间寻找辰之辅的踪迹。   完成锯南辰之辅的研究论文,是千寻唯一能对干广赎罪的方法。   就在叹息的雪花就要堆满仓库的时候……“……找、找到了……!”   “真的吗,谅悟!?”   “大概是吧!干广,快过来看一下!”   干寻立刻放下手边的书,快步栘动到谅悟身边,几近半抢地将书从谅悟手上抽走。封面标题为《圆环录》,是锯南辰之辅最後的著作。   “里面有写辰之辅的名字,在最後的地方。”   “……最後?”   干寻不解地翻开封底。这排异於印刷字,不甚整齐的字列让干寻有些讶异。   那线条较细,流利的笔迹所写的是“关真流门下 锯南辰之辅”。   “难道这……是亲笔字?”   “那个时代有亲笔签名书吗?不是都木板印的?”   “这个不像是油墨,墨色不同,字体也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那是辰之辅本人持有的书……?”   沉默再次降临於仓库之中。   光是这本辰之辅的遗题集,就是足以撼动日本数学会的大发现。曾被疑为是架空人物的锯南辰之辅的遗题集内容,不仅能让学会承认他的存在,对於赏识其才华而曾接触其遗题的和算家们的人脉关系,也可能有新的发掘,就连谜团重重的关真流都能一窥究竟。   更何况现在还发现了两本遗题集,而且其中一本还曾是作者本人亲自保有,对识货的人来说绝对是至高无上的珍宝。   “冬小姐,这个能卖很多钱吗?”   “应该可以……不过那不是重点,这本书有学术上的价值。”   馨依然为老爱煞风景的仁士做出浅显易懂的说明,并溜到表情恍惚的干寻身後,突然用力摇动对方的肩膀。   “喂,他会不会还有加注解进去啊,就是出版之後的订正之类的。”   “啊……”   这的确极有可能。干寻压抑住兴奋的情绪,一页一页仔细扫描。   书里也有跟干广笔记里的奉献算额相同的题目,可是几乎都前所未见,千寻死命地甩开急速淹没脑袋的大量的圆和线,搜寻著与木额不同的文字。   不过这时千寻被一丝奇妙的触感缠住,停下了手。   “怎么啦,干广?”   “找到什么了吗?”   “……也不是这样。”   重新翻开书页一看,既没有类似辰之辅的笔迹,就连遗题本身也没有异常。   千寻再翻了几页,终於发现了那不协调感的所在之处。   “这个摺边怪怪的。”   “摺边?”   “纸的纤维有点变形了,所以在翻的时候感觉不太对。”   所谓的线装书,是将单面印刷的纸对摺,把对摺处也就是摺边当成书口,把纸的两端做为书背对齐後穿孔串线扎起,即名为袋缀法的装订法。翻页时会一次翻过两页,手指会顶著摺边的部分。   不过这本《圆环录》的摺边却有著异样的变形。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干寻将书拿到眼前,把手指插入摺口,竞发现摺口毫无抵抗地打了开来。通常线装本为了不让对摺处膨起,会沾点水把摺边压得紧实,因此摺边会如同锐角般尖锐,不会这样轻松打开。   “也就是说,有被反摺过罗?”   “为什么要反摺啊?”   “这样,看得见吗?”   千寻把摺口撑开,把书伸到馨的面前,馨往摺口里看去,轻轻惊叹了一声:   “内侧有写字……?”   “我想,那应该也是他的亲笔字。”   “那、那个该不会,是非常值钱的宝物啊!?要赶快请古董商……不、应该要请专门学者监定才对吧!”   仁士急忙地想从千寻手中抢走《圆环录》,然而干寻的指头还在摺口里,被仁士这么一扯,手指顺势往书背滑去,接著是一阵奇妙的触感。   “啊——!”   断裂的线飘落在地。而贴在书背上下的角布也似乎早就脆化,在受到手指所带来的冲击之後也化成了碎片。   “你要怎么赔我啊!这是难得的宝物耶!”   “线装书的线本来就很容易断嘛。”   “就算这样——”   “不过也多亏如此,可以把里面看个仔细了。要卖之前也得好好确定里面的状况,这样不是刚好吗?”   “可是……”   “放心啦,我会介绍一家能好好修补的店给你的。”   对馨的要求难得犹豫的仁士最後还是败在她的笑容之下,把半坏的《圆环录》交给了馨。   “这样就是答应罗?”   在确认摆著一张臭脸的仁士点过头之後,馨把书上剩下的线小心剔除。在清光所有的线时,封面的纸也跟著散了开来,被馨用大腿接住。检查过下面的角布之後,她决定不予随意拆除以免伤到书体,整个作业就在这里告一段落。   “要把角布剥下来还不如用割的比较安全,我会再去那问店问问看。”   “考虑到修补的话,那样应该比较好吧。”   “可以先影印一份再整个拿去修补,没问题吧,千广?”   千寻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将《圆环录》的遗题,以及写在内侧的未知难题好好品尝一番。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没解过的和算,这份喜悦正在干寻胸中狂舞著。   彷佛就像在神社那天被满满的算额所包围似的——   “啊。”   “什么?”   我究竟是为了谁而来到这里的呢?“……没事,书的事就拜托馨学姊了。”   研究辰之辅的遗题,可不是只为了解题的乐趣而已。   干寻就像是想把在脑海中打转的圆甩开似地,紧紧地闭上双眼。   X   谅子身上的伤在经过医生详细的检查与治疗後,只有手肘缝了三针、脚上的擦伤、以及後脑杓的大肿包而已。   谅子在落地时就失去意识,但还是引起轻微的脑震荡,并在医生处理伤口时醒了过来,恍惚地问大家“怎么了吗?”完全状况外的样子。   医生说她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才不至於受到太大的伤害。谅子还笑笑地说“没想到平常摔习惯了,竟然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现在是什么情况?”   真琴接到东金的通知後便从公司赶了回来,一进书房劈头就问。   在书房里的是目睹谅子摔落现场的薰与仁见,千广虽不了解事情的经过,也要求让自己留在书房。   “那时候玲小姐跟晶小姐在二楼走廊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一开始玲小姐处於劣势,後来就突然大叫起来。”   “对啊对啊,那时候玲小姐还像她母亲那样大叫‘你够了没呀!!’我吓了一跳继续看下去,结果这时候换玲小姐一把抓住了晶小姐呢!”   仁见临场感十足地重现著当时的情景。一直闷不吭声地承受晶冷嘲热讽的玲,想不到也会摆出那样狰狞的表情,不过“像她母亲那样”应该是形容得恰到好处。   “‘这里不是学校!不要再欺负我了!’她继续高声尖叫。两人过去既然是同学,果然有那种关系呢。早餐的时候晶小姐也一直讥讽她。”   “那瞬间晶小姐也吓到呆住了,不过很快就做出抵抗。”   “那边不是有一段看起来很危险的扶手吗?从走廊另一边跑过来的谅子,想把玲小姐拉开,但气疯了的玲小姐甩开谅子,走廊的窗户就这样被撞破了。”   被甩开的谅子手肘往玻璃撞去,被碎片割伤而血流不止。玲这下才似乎冷静了下来,不过她对自己闯下的祸开始感到恐惧,摇摇晃晃地一步步往楼梯後退著。   “虽然我急忙从楼梯下赶上去,不过这时谅子拉住她的手把两人位置对换,玲小姐退到了墙边,可是谅子就——”   煞不住车的谅子,就这样栽了下去。   …晅都是我的责任。”   倘若千广没有离开工作岗位到神社去,也许就能阻止玲与晶的纷争了,甚至能一如往常地接住谅子。   一心想找出回去的线索,没有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才会害谅子受伤。   明明在前往神社之前还在客厅见到两人起冲突,却没顾虑到会发生这种事。   “你在想什么呢,千广?”   “我……在工作途中,跑到神社去了——”   神社一词让真琴不禁皱眉,不过为了不让薰他们注意,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直盯著千广。   “你不在现场,因此不能追究你的责任。”   “就是啊,你的责任是什么意思?是说谅子受伤是你的责任吗?”   “仁见小姐——千寻她没有那么说——”   “不对,你是这个意思没错吧?真是这样的话你要怎么负起责任呢?又不能代替谅子受伤,该不会是想要辞职吧?那只是逃避而已。”   被仁见一语道破,干广一时语塞。不过诚如仁见所言,辞职只不过是种逃避罢了。   “干广,你没有辞职的必要,而且发生这种事就有理由要她们回去了吧,这次可不由得她们有怨言。”   “请稍等一下!”   干广以罕见的高分贝叫住了准备离开书房的真琴。   既然祭出了责任二字,就非得有个交代。干广并不准备如仁见所说的那样逃避,而是以千广所能办到的,只有干广能办到的方法,来扛下这个责任。   “如果她们就这样回去了,那总有一天还会回来。请让我负起这次的责任吧。”   “……干广,你这是……?”   “请给我一点时间。还有,薰少爷。”   “……我?”   “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薰一听,笑呵呵地伸出手来。   “只要是你拜托的我都乐意。”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干广看著一脸疑惑的真琴,淡淡一笑。真琴也因为干广那并非出自女仆长,而是一名来访者般的笑容,更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会负责想办法让任何新娘候选人都不再上门的。”   千广慢慢地挤了挤眼,再次对真琴微笑。   ***   翌日,佐仓宅邸内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了门厅里。在早餐後想打道回房的新娘候选人们连同其监护人,都被真琴留了下来。连平日足不出厨的八干代以及正在保养车子的东金,也都被请了过来。   当然女仆们也全员集合,不过谅子对即将发生的事毫无头绪,惶恐地环视四周。干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会累的话稍微靠一下没关系。”   “呃……那、那个……好的。”   连耳朵都羞得红通通的谅子没有转身,小声地对千广说:   “到底是怎么了呢?薰少爷都不跟我说。”   “不知道耶,我也是被真琴少爷叫过来的。”   干广话还没说完,薰便慢条斯理地从门厅的楼梯走了下来,原本喧喧嚷嚷的群众也在薰出现的同时哑然无声。   “非常抱歉,身为召集人还那么晚出现。”   “是你?不是真琴少爷的意思吗?”   晶恶狠狠地瞪著薰,不过薰却不为所动,只以一声“没错”应对。   “开什么玩笑,我要回房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   “次海,我们走。”   “好哇,一海。”   千金小姐们接二连三地敲起退堂鼓,一齐往楼梯走去,这时薰却出手将她们拦了下来,指尖还挂著把钥匙。   “又怎么啦?”   “虽然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了我是真琴的好朋友,但事实上我四街道薰,是真琴的顾问律师。”   “顾问……律师……?”   千金们的惊叹声,让薰听起来相当满足。虽然那是他将来必然的远景,但现在也只是个顾问律师的儿子,不过除了对薰抱有兴趣的仁见以外,其他干金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事实上,我是为了这把钥匙而来的。这是与佐仓家比邻的神社钥匙,是前前代老爷托我保管的,而且他命令我从里面拿出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请问您的意思是?”   “其实那所神社所供奉的是佐仓家的氏神,里头还保存著某个非常重要的物品。每一代只会请出来一次,相当於佐仓家的传家之宝。东金先生,里面请。”   薰话刚说完,伸手向东金示意,接著把满头雾水的东金带进楼梯边的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两人从房里拾出了一面大木板。   “那块脏兮兮的木板,真的是传家宝吗?”   “什么脏兮兮啊?一海你真是太失礼了。”   “真的很脏嘛,上面写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呢。”   “还是有的地方很清楚啊。你看,有画六个圆呢。”   所有人的视线被双胞胎的声音引导到薰与东金搬来的木板上,薰也在确认已夺得所有人的注意之後,将木板放下,立在楼梯扶手上。   “那两位可能看不太清楚,所以我会一并加上口述。这个就是佐仓家娶嫁用之仪式。”   “娶嫁仪式……?那又是什么呢?”   清子高声问道。   “吉香,你知道吗?”   “不……不太清楚。”   干广看春生与吉香疑惑地交头接耳,小声地为两人说明:   “刚才不是说每一代只会请出来一次吗?前代结婚时你们还不在这里,真琴少爷也是第一次用罗。”   “啊……也对。”   两人似乎接受了干广的说词,继续往薰看去。   “佐仓家当家的妻子,自古以来都是用这个仪式所选的,真琴少爷的婚约会破局,也是因为对方并非是这仪式所选中的正统妻子。”   “也就是说被选中的话,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真琴少爷的妻子罗?”   晶一直耐著性子听薰说明,直到这时脸上才首次浮现笑容。   “没错,前前代老爷将这个重责大任托付予我,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那还不快开始?我一定会被选上的。”   “哎哟,还真不知羞啊!一定是我们家小玲的。”   “次海没指望罗,因为被选上的人一定是我。”   “说什么傻话啊,一海?一开始就是父亲大人要我来的啊。”   “啪!”地一声乾响,回荡在再次喧腾起来的大厅里。原来是薰拍响了手要大家注意,他接著指著木板说:   “各位准备好了吗?真琴,可以开始了吗?”   “好、好的。”   这瞬间真琴虽有些不解,但在注意到千广的视线後,便微微地点头示意。   真琴所知的,就只有要把大家聚集於此,以及薰将有所行动而已,不过对其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浑然不知。   薰背对著大厅的钟,环顾在场所有人,接著再次指向他右手边的木板,轻轻乾咳了两声。   “各位新娘候选人,请上前来。”   薰话尾还没断,晶便向前了一步。一海与次海也同时迈开脚步,而裹足不前的玲,被清子从後头一把推了出来,踉踉舱舱地入了列。四人排成一排後,一直静观其变的仁见也走到了队伍一端。   “齐列成圆,齐颂此曲。违神意者,自舍其位——这样说好像有些饶舌,就让我简单地说明。首先请各位按照这图形围成一圈,而顺序是……”   “我先!”   “我!”   薰高举双手制止开始争先恐後的千金们,并转头看著清子。   “这里写著‘自最高位者右回’,在各位之中能论高低的,就是指爵位了。”   “那小玲就是第一个!”   玲又被更猛力地推了一把,歪斜著身子踏步向前。薰接著把玲引到了自己正前面。   “我想从楼上应该能看的更清楚,这门厅的地板有采用木纹做装饰。”   “我有注意到。虽然跟板子不一样是四方形的,不过图案是一样的。六个深褐色的板子整齐地围成一圈。”   听一海这么说,次海心有不甘地咬起嘴唇。   “您说的没错,这个地板正是为了这个仪式而设计的。玲小姐请站到这里。仁见小姐虽也位居伯爵,但由於是伯爵的侄女……”   “不要紧。”   薰把满脸笑容的仁见安排在玲的右侧,接著是子爵家的一海及妹妹次海,最後是男爵家的晶,六个四方形已有五个被干金们填满,所有人都面向圆的内侧。   “还缺一人……伤脑筋。这个仪式一定要凑齐六个人才能继续下去的。”   “不能假装那里有一个人吗?”   “不行,神旨是绝对的,非得凑齐人数不可。找人暂代也无妨……啊、你,站到这个位置上来吧。”   “我……吗?”   被薰指著的吉香困惑地看著众人。千金们也发现薰所指的只是个女仆,露出不满的神情。   “这不是选新娘的仪式吗?竟然把下人也加进来,我可不能接受。”   “晶小姐,选新娘是靠神明的意志,也就是神旨。因此最适合佐仓公爵的新娘,自然会被选上。”   薰所强调的神旨二字,让晶无以反驳。她稍微犹豫片刻,最後还是点头同意。   “也对……神是不会选女仆的。”   晶此言一出,让春生不禁小声顶了句:“你才不会被神选上咧!”而吉香只是苦笑着,走上前去。   “站到玲小姐与晶小姐的中间,对,然后面向中间。”   玲、仁见、一海、次海、晶、以及吉香六人依逆时钟方向围成了一个环。所有女性们视线全无交集,只盯着中间那块小小的四角形看。   薰确认过众人的位置之后忘大厅的楼梯走去,登上三阶后再回头看看人环。千广在不让众人察觉之下微微点头后,薰也轻轻地眨眼回应。   (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这之后才是问题。)   “千寻小姐,那个……”   凉子低声说道,并客气地靠着千广的身体。尽管她伤势不重,但由于曾引起脑震荡,如此持续地站立恐怕有些吃力。千广将手柔柔地围在她腰上,让她贴得更近,这瞬间凉子全身微颤了一下,接着便安心地放松下来。   “那么,我将把这首神曲朗读一遍。诚如各位所知,和歌是依五、七、七分成五句,碰到美剧最后一字的,请自行退到环外。整个仪式总共会淘汰五个人,最后所留下的,就是神明所选中的新娘。”   娘子军们一同抬起头来,瞪视著自己的竞争对手,只有仁见从容地微笑著,而吉香一瞥真琴後又把视线栘开。   “木板上接下来写的是‘自最低位者左回’。这其中指的就是晶小姐了,因为女仆是没有爵位的。”   双胞胎听薰这么说,不住窃笑。   “那么,请让我开始仪式吧,啊、还望各位在整个仪式期间能保持肃静。那么——‘春雨飘渺中’。”   薰依次指著晶、次海、一海、仁见,最後停在玲上,以视线制住差点叫出声的清子之後,要求玲退场。玲也恍惚地走到环外退到清子身後,这一幕让晶看得眉开眼笑。   “接著从她隔壁这位开始。‘群芳展枝迎甘露’。”   从吉香开始第七个,正是到刚刚为止还在幸灾乐祸的晶。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瞪著薰,却被薰以一句“请顺从神意”挡下,不甘心地咬著唇後退了两步。   “接著从次海小姐开始。‘吾门深苑问’。”   担心下个就是自己的次海,目不转睛地盯著薰离去又回来的指尖,但最後还是被一海以手肘顶了几下,叹了一声退到後方。   剩下的,只有一海、仁见、吉香二人而已。   “我们继续。接下来从邻位的一海小姐开始。‘樱景连绵年年艳’。”   跟在次海之後被淘汰的,正是其姊一海。在赢过妹妹後觉得掌握胜机的一海,在背後被次海戳了几下後也照样黯然退场。   仁见是唯一残存的富家干金,不仅比真琴年长许多,伯爵的名号也是高高在上。虽然晶、玲、一海、次海四个人饮恨落选,但胜利落在仁见手上的话倒也无话可说。   “最後一句,从仁见小姐开始。‘徘华缤纷片片飘’。”   晶赶忙捣口,挡住喉头的冲动。最後被指名离席的,是印西伯爵的侄女仁见。   仁见抬头看著薰,打趣地微微笑後向吉香轻轻地点个头,优雅地後退一步。   最後站立在深褐色木板上的竟是吉香,真琴对此结果也诧异地微张著嘴,吉香本人霎时也不知所措,紧张地看著薰。   “……没想到……”   薰若有所思地捂著嘴,漫步定下阶梯,并扪住困惑著的吉香的肩膀将她转向真琴。表情严肃地说道:   “看来氏神大人选择的是她呢,真琴少爷。”   “薰,这是——”   “这种结果我绝对没办法接受!”   晶大声抗议。   “怎么能选女仆当新娘!况且她只是来凑人数的不是吗?”   “就是说啊,您一开始也不是说她没有爵位吗?这太没道理了。”   接著放起马後炮的清子凑到薰的跟前,好似要故意把吉香挤开一样。薰也面有难色地扫视吉香等人,最後看了记载著仪式流程的木板一眼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是按照仪式的规定,人数不足时另增候选人也是手续之一。相信那首曲子大家也都听见了,‘春雨飘渺中,群芳展枝迎甘露,吾门深苑问,樱景连绵年年艳,绋华缤纷片片飘’——吾门深苑樱景连绵,指的就是佐仓家有喜的意思。”(注:佐仓与樱的日文发音皆是SAKURA)   “太不合理了吧,明明不是候选人,最後还被选上。”   “就是啊,太不合理了。”   “可是这都是——”   “既然这样……那好,在她之前最後留下来的贵族是仁见小姐,所以应该撇开这个女的,把仁见小姐选为新娘不是吗?您不这样认为吗,仁见小姐?”   晶抓起仁见的手,把她拉到薰面前。要是仁见在此刻点了头,就能打消败给女仆这样不名誉的事了。   “仁见小姐,快说您才是真正的新娘啊。”   “我?”   身高较高的仁见,低头看著晶露出轻蔑的笑容。接著,她转向薰露出嫣然一笑。   “神明之所以会将我剔除,是因为弛认为我不适合真琴的缘故吧。薰先生,我会顺从神明的旨意的。”   “仁见小姐……!”   “各位该不会还想从之前留下的一海、次海这样倒推回去吧?”   “这——”   “恕我失陪,我要先回房准备收拾行李了。虽然这对新娘子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你能帮我整理一下吗?”   仁见牵起对於现况仍不甚明了的吉香的手,穿过人群而去。   眼见仁见已下台一鞠躬,作为攻击对象的吉香也被带走,顿时失去目标的晶气得咬牙切齿。清于憎恶地往木板一瞪,拉著玲随著仁见登上楼梯,想必也是打算回房收拾。   “春生,快去帮大多喜夫人的忙。”   “……咦?啊、是,立刻去。”   对这意想不到的变化目瞪口呆的春生,在干广的催赶之下跟上大多喜母女,又惊觉自己失礼,掉头从西侧楼梯上去。   “……我有点累了。一海,我想休息一下。”   “次海也累了吗?我也想回房间了。”   视线依然没有交错的双胞胎一同定上阶梯,而最後走的晶也终於抬起头来,怒视著东金。   “联络夷隅家,要他们一小时後派车来接我。”   “遵命。”   东金斯斯文文地敬了个礼,往备有电话的客厅前进。   “……恕我失陪了,真琴少爷,这两天受您照顾了。”   晶语气刻薄地说了句客套话,也跟著回到二楼的客房。倚在千广身上的谅子见状,便倏地挺直了身子。   “我去帮晶小姐的忙。”   “不用,我来就好。”   “可是……那个……我已经休息过了,不要紧的。”   语毕,脸微微泛红的谅子也到了分配给晶的蓝色房间去。“这样就结束了吗,小少爷?”   八千代看大家离开後也向薰做个确认,便回到她的城堡·厨房里头去。   最後门厅里的只剩下真琴、薰,以及千广三人。薰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後,将胸中的紧张一吐而尽,在门厅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总算是平安结束了。”   “您比我想的还会演戏呢,薰少爷。”   “这种临时戏码,还真教人捏一把冷汗啊。”   薰向千广挤了个眼,拿起手帕擦去额上的冷汗。还刚在众人面前执行仪式的年轻顾问律师的面具,没多久就剥落了下来。   真琴见两名共犯对笑,焦急地问道:   “你们两个可以好奸解释清楚吗?刚才我眼前所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实在话,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照著千寻的剧本去演而已。”   “可是那……”   “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到书房去说吧。”   就这样,一行三人栘驾到了东翼的书房里去。   事实上这对千广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把戏。   在他誓言负责之後,第一个浮上眼前的就是在神社所见的其中一面算额。那所神社里,正好奉纳著一面陈述著和算代表算法之一——继子算的算额。   “继子算又是什么意思?”   “那原本是以三十个人进行的。古时候有个大户的正室与侧室各生子十五人,围成一圈,被数到第十个的就会遭到剔除,最後留下来的就能继承家业。”   “侧室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所以才刻意设计让正室的儿子全部淘汰的吗?原来是这样。一   这时才恍然大悟的薰让干广不禁窃笑,接著继续说明下去。   “在继子算里,前十四个被淘汰的都是正室的儿子。最後一位觉得不公平,要求後母从他开始数起。侧室照办後,反而自己的十五个儿子全部遭到淘汰,到最後还是那名正室的儿子继承了家业。”   “所以你把这个套到仪式上去?”   “没错。这个是和……数学的一种,因此无论如何排列、从谁开始要隔几个淘汰,最後剩下的号码是可以计算出来的。所以六号会留下来,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   干广得意地微笑。真琴捂著嘴轻瞪著千广说:   “把吉香放在那里也是你的计画吗?”   “是我啦。干寻要我随便选一个站在那个位置,所以我就为真琴选了她啊。”   “为了我?”   “真琴的青梅竹马只有吉香一个吧?虽然我也是跟你们两个从小玩到大的。”   薰理所当然的一句话,让真琴双颊渐渐地红了起来。以一个看著真琴与吉香长大的人来说,势必会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情愫。   “……总之我已经了解那个仪式是用这种计算方法安排的了。那块木板也是为了这个而做的吗?”   “事实上那块板子上面没有写过什么和歌,薰少爷的说明也全都是凭空捏造的。既然假托了仪式之名,就算不用和歌也是不要紧的。好比说,用佐仓贸易也行。”   “用真琴大色狼也不错吧。”   “董一!”   “开玩笑的啦。不过干寻啊,真多亏你晓得一首这么合适的和歌呢。”   “因为我喜欢樱花,刚好不小心背下来的而已。还有其他很多跟樱有关的,不过这首的情景最为贴切。”   在万事具备之下,就只欠一个好演员把戏演活。为此,千广借助了薰的力量。身为律师而常在众人面前开口的他,绝对是不二人选。   “而且我还有加上保险。在其他人必定会有怨言的情况下,我故意把足以收场的角色,安排在第五个淘汰的位置上。”   干广话刚说完,喀啦一响,书房的门随著门把转动声开启。没敲门就闯进来的仁见,对著千广微笑著说:   “我就是那个保险吧?的确,我是不会抢著当新娘的。其实那时候我还伯被选到呢。”   仁见暗示性地看了看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而薰却敬谢不敏地挪开了身子,面向仁见。   “仁见小姐,这件事——”   “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这就是她的负责法吧?结果不仅没有逃避,还处理得不错嘛。’   “不敢当。”   “还真有趣呢,每个人被薰先生指到的时候全身都僵了,好像不相信会是自己一样。最後的那个女孩子,其实就是真琴的心上人吧?”   连这都逃不过仁见的法眼,让真琴的表情更是苦涩。干广和薰在二芳面面相觑,不由得佩服起仁见的洞察力。只有这位唯一对新娘争霸兴趣缺缺的候选人,眼里所见的不是公爵这个家名,也不是佐仓贸易这问公司,而是真琴这一位男性。   “仁见小姐,那个不是……不是那样的。”   “不用遮遮掩掩的啦,我不会很在意那种事的。话说回来,那面画了图的木板,是特地为了今天做的吗?应该不会说那是真的传家之宝吧?”   “的确不是。虽然那真的是神社里的东西,不过真正的名称是遗……解题,大约是距今两百年前所奉献的。”   “解题……?”   仁见睁圆了眼,有些吃惊。对她的反应感到不解的薰,也接著说了下去:   “是一种将数字写成汉文并解答的,花魁的表演才艺之一。”   “今有太夫是吗……?”   仁见自然地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反倒让千广也感到讶异。   “您怎么会……”   “那当然,因为今有太夫是印西家的人嘛。”   “印西家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不是出身花魁——”   “是啊,不过她可不是离开印西家之後才当花魁的哦,而是我们好几代以前的当家把她娶进门的。虽然当时的社会根本不允许这种事,不过我们印西家时常有把身分那种无聊的规定一脚踢飞的豪杰出现呢。她的香火代代延续下来,就这样一直到了我这一代。”   会迷上解题这项技艺的,几乎是知识份子或是贵族阶级的人物,而这群人之中,过去的印西伯爵就将这位绝不卖身,以珍奇技艺为招牌的花魁,相为妻子的人选。   若考虑到她内心其实是锯南辰之辅,应该是不会轻易答应,然而比起以花魁的身分过活,辰之辅还是宁可栖身於伯爵家中吧。   (完全成为一名女性,甚至还留下了後代……)   “您就是……今有太夫的子孙……”   看著干广呆滞地呢喃的样子,仁见笑呵呵地说:   “没错,有趣吧?虽然家父对我这样做总是不会有奸脸色,不过我以前常常窝在仓库里看她留下来的日记呢——”   “日记!?辰——不、太夫的日记吗?”   “对。日记上的字迹跟那面木额一样古老,我也不是全都看得懂,内容也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不过有提到解题与花魁的生活,比一些三流小说还耐读得多了。”   “日记……”   写有解题的日记——说不定对於摆在另一个世界的神社里的那面算额,在这本日记之中也写有其相关描述。   真是让人想一窥究竟!不过现在的干广只是个真琴的女仆,无论对方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依然不是能向伯爵干金做请求的身分。   线索就近在咫尺,却窒碍难行。   “仁见小姐,那本书是否能借我看看呢?”   这句话仿佛看透了自己心思,让干广惊讶地拾起头来。   “这个嘛……”   仁见将视线从薰身上栘向了千广,微俯地笑了笑,再度把视线转回薰的身上。   “薰先生,您相当专情呢。”   “呃……”   “不过我可不是会就此罢休的女性。能够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条件吗?”   “能请您送我回印西家吗?如此一来,太夫的日记就能顺道让您载回去。後天薰先生再带著书回到我身边来,不知您意下如何?”   “真的这样子就行了吗?我是无所谓,不过您真的只要这样——”   “只要这样?看来您不知道这种话对一名女性而言是多难开口吧,你说是不是呢?”   被突然点名的干广也不懂其弦外之音,只是暧昧地点点头。仁见乐在其中地看著干广,接著离开座位走到门口。   “真琴少爷,谢谢您让我留宿。我本来只是想来道谢的,没想到却被我听到这么有趣的事。来,我们定吧,薰先生。”   “现在,马上动身吗?”   “打铁趁热嘛。现在准备回去的话您今天就能回来了。这点时间你应该等得下去吧?”   “是的……感激不尽。”   接连对仁见、薰各深深一鞠躬的千广,感到那命运的时刻正确实地步步逼近。 五 答曰 y   印西仁七大叔公家收藏的这本《圆环录》,是锯南辰之辅最後的遗题集。与曾在多数著作上被转载的《累算记》相异,《圆环录》在和算的世界里较乏人问津。   由於这是个无名新人的第四册著作,再加上出题的复杂化,会有这种下场也无可厚非。   长年来对圆形情有独锺的辰之辅,在这本《圆环录》里下了二十五道圆形题,然而在过於讲究视觉效果之下,遭到“这已称不上是算术”这种非议。   而辰之辅则是将他的愤恨与不平,亲笔泣诉在这本《圆环录》之中。   眼里满布血丝的馨来到算术研究社,把《圆环录》的表里影本,以及另一叠纸,全数摆在干寻面前。   “这个是……?”   “这是我稍微翻译过的。这个人字迹虽然工整,不过语癖蛮重的,不先习惯还真看不太懂。我想说你应该很想赶快了解内容,所以就帮你翻过一次了。”   尽管馨原本就很容易醉心於这种史料,不过从那问仓库回来才短短两天不到,就解读了辰之辅较为艰涩的文体,甚至做了翻译,想必是下了一番苦心。也许是看千寻对辰之辅这个人如此热衷,才以这种形式来协助的吧。   说起来,说服仁士带大夥进仓库的是馨,把书拆开给干寻看的也是馨。   “……真的很谢谢你,馨学姊。”   “没什么啦,我也很有兴趣啊。设计出这种问题的人到底会写出怎样的日记,好像偷窥似地很好玩呢。”   在干寻邻座看著影本的谅悟,被馨的话给逗笑了。   “偷窥吗……不过,那个时代的旅行日志,比起部落格这样的形式,应该会有更像样的记录才对吧?”   “那倒未必,你看这里。”   馨指著自己所翻译的文章念道:   “‘五月十日,半日未食。积书无以果腹,家乡的米糕浮於眼前。’隔天的是‘终日断粮,家乡的米糕令人怀念。’再下一天则是‘断粮二日,家乡的米糕是否无恙?’”   “都是米糕嘛!什么鬼!”   大爆笑的谅悟将馨指著的部分重新回味一次。   他的日记通常会先写上日期,接著就是跟食物有关的话题。有人肯买书的话,还会记录册数及金额,若有奉献算额的话,也会写下村名和神社名。   不过辰之辅的日记内容不仅止於记录,还会以自己的话,写下数行有关旅途的逸事,和算备忘、或是生活感叹等等多样内容。   “游历算家就像现在一个背包走天下,用旅途中赚取的盘缠来继续旅程的背包客一样吧?恐怕辰之辅也是一样,背著自己出版的书沿途贩卖。可是街坊的旅店或是一般百姓们不会花钱买这种艰深的和算书,到最後自己都没钱吃饭而饿坏了吧。”   “是啊,肚子一饿就想起了妈妈的味道,不过为米糕祈福太好笑了。”   “你绝食两天再走走看嘛,搞不好还会看到幻觉呢。不过有趣的可不只这些。”   馨从影印纸叠中抽出贴有黄色便笺的,并将其中两张排在桌面上。   “这两张又是什么?”   “左边的是《圆环录》的表面,右边这张是辰之辅写在内面的日记。”   千寻很快地就认出这张《圆环录》上的图形,与川崎观音堂里奉纳的算额图形相同。看看右边的日记,也有写到“川崎”二字。   “内面的日记时间并不完全连续,有的日期被跳过,有的空白,有的顺序颠倒。我想说这会不会有什么含意,就把表里互相比较了一下,结果这贴有黄色便条纸的十题呢,正好都是日期突然往後跳的部分,而且内容必定有提到神社的名字。”   “并且会在那所神社里奉献相对的题目。这道遗题确实与留在川崎观音堂里的一模一样。”   “果然是这样,那你都看一下吧。”   干寻开始检视起馨所递来贴有便笺的影本。其中八题正如笔记本里所记载著的,与刻有辰之辅之名的算额内容一致,所奉纳的神社也相符。   剩下两题虽无印象,不过神社名却耳热能详。这两题在干寻的调查之下,曾留在神社的调查笔记里,可是都因为算额损伤严重而无法辨识。   “还有——”   馨从剩下的纸张里将贴有红色便笺的也抽了出来。   “——这些是内面空白的,共有五份。剩下的十题内面只是普通的日记,大概都没被奉献吧。”   “……奇怪?薰学姊,这边红色的是不是有写些什么啊?”   “没错,都是他亲手再画上图形或加注文章上去的,好像订正一样。”   每项都是由四个以上的圆交织而成的美丽图形,求的是某条直径或是圆重叠的面积。然而有的补上了辅助线,以今有为首的文章之中也有部分遭划线删除,在一旁订正。   “内容有误所以不予奉献吗……也对,这个问题如果照原本的题型来看,条件不足,根本算不出乙圆的面积。”   “……真的耶。”   “那这里……咦?好像把难度增加了的感觉,被这条辅助线干扰了。”   干寻放下开始记算起那遗题的谅悟,把剩下的三张拿起来一一检视。一张与谅悟手边的一样提高了难度,另一张是因条件不足而无法计算。   随著贴有红色便笺的影本一张张往上递升,干寻的心跳也逐渐增快。订正前的问题虽不曾见过,但订正後的却似曾相似。   (……跟那天神社里的一样……)   在那所与佐仓家比邻,面有长长石阶的神社中,堆放著大量的算额,其中也有和这些相同的题目。   (难道说……可是……)   干寻原来的世界并未存在过和算文化,然而那所神社里,却奉献各种类型的算额,可说是曾使多数人为之疯狂的铁证。要不是有人将和算传过去,是不可能出现这些算额的。   背负无名和算家、游历算家等名号,只能在关东近县散见其名的锯南辰之辅——他的足迹,究竟是止於何方呢?干寻拿著最後一张遗题的手不停颤抖著。   不会错,这就是——   “千广?喂,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看耶?”   “没事……没什么。”   千寻以“干寻之姿”最後见到的算额,正和她手中的图形完全相同。   “干广,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真的不要紧……只是一下子这么多遗题,有点被吓到而已。”   干寻拿起被搁在影本旁许久的杯子,将内容一饮而尽。冷透了的红茶早已香气全失,不过这都无所谓。   锯南辰之辅竟然也像自己一样被转换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这点竟然从未想过。   而且追随他脚步的馆山干广,也像他那样到了另一个世界去,这还真是讽刺。   “也对,能够亲眼目睹两册亡佚了两百年的遗题集,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虽然说印西他对和算根本没兴趣,没想到却是个跟和算最有缘的人呢。”   “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这个算术研究会不可或缺的角色吧?”   “也是啦,得好好感激他才是。不过话说回来,干广啊?”   “……什么?”   “这五题,你想不想找找看啊?”   馨口中进出这突如其来的一语,并拿起了贴有红色便笺的影本。   “可是……”   “就是啊,学姊。那些不一定真的有被奉献啊,而且里面也没有注记。”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当时要出订正版不是很难的事吗?辰之辅的知名度也低到连版木都被处分掉了,要重新刻过还得花上一大笔钱。可是只要以算额的形式摆在大家双眼可及的地方,也许他的订正版就能顺利流传後世了。”   “订正後的题目可能还留在某处……?嗯……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以做一份毕业论文来说可能范围太广了一点,不过或许能为填满辰之辅最後的空白尽一点心力,怎么样啊?”   “好啊,一起来让三芳教授吓破胆吧!”   只要能找出奉献这五题的神社,就多少能解开辰之辅的去向。将日期与特定区域等旅志内容透彻分析之後,将比起无头苍蝇般盲目寻找要省事得多了。   “日记最开始的地点是川崎吧?接著回到了日本桥,然後又马上往北移动。”   “往北是还留在东京吗?还是到了琦玉去?啊、这么说来前两天跟印西学长去的北千住也是在路上吗?”   “嗯——偏一点点,这样有稍微靠东北前进的感觉。千广,那里有关真流的算额吗?”   能想得到的地点只有一处,但千寻立刻摇摇头,把它从脑海里甩去。其他的地方,千广大概都调查过了,而且日後在算术研究会里吸收了不少知识的千寻,也曾抽空走访於关东近县的神社之间。   毕竟算额产量稀少的关真流,要有新发现的可能性极低,就算找得到,对其保存状态也难以抱有任何期待,调查也可能只是徒费力气。   不知怎地,千寻对於如同平日在解法讨论时交换意见的馨与谅悟,无法平心静气地看待。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焦虑呢?   干寻还未答应要去寻找奉献算额,更不想去东京北部的任何神社。   相信那面遗题一定就在那所神社里,但是在那所神社所能获得的,并不会只是辰之辅的足迹而已。   也许还会有通往另一世界的关键。   “千广,你要不要也问几个问题呀?比如地域的——”   “对啊,千广。还有你那本笔记有没有什么提示啊?让我们看看嘛。”   其实千寻很清楚那本笔记正好好地躺在背包里,为了随时记下重要资讯,自己总是随身携带著。   “……抱歉,今天我放在家里了。”   “啊、这样啊?那——”   “不好意思。”   干寻难耐地站了起来,以少有的烦躁口吻对两人说道:   “让我再考虑一下,我还有其他想调查的东西。”   “等等啊,千广!”   “打工的时间要到了,我先走了。”   千寻连两人的脸都不想多看一眼,就此离开了算术研究会的社办。   *   *   *   今日早晨十分爽朗,耳里还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声。   千寻才刚下床就有种预感,在如此心旷神恰的好天气之下,打扫起来会是多么地惬意。   只是现在来到的场所,似乎已经多年无人踏入,地板上所积的一层厚灰,就算说是土也毫不为过。   她整理著一面面散乱在灰尘上的大木板,叹了一声。这么重的东西只靠一个人是得整理到什么时候呢?   木板一面比一面大,就连搬动都有困难。即便是能用两手抱起的木板也相当沉重,这种比自己身高还长的板子,千寻实在是抬不起来。慢慢拖的话,还能勉强靠放到墙边。   千寻抓住木板两端用力向上拉起,这时脚却突然埋进了土里,身子不禁往後一倾。再拉一次,竟然还滑到了板子底下。   四肢著地的背上,背著一面大木板,在木板上还有个面熟的男人。   在比自己还大的木板之上的男人,照理来说就算抬头也看不见,但为什么如此的清晰呢?那男人的名字是——   在干寻低语时,男子力气尽失,瘫倒在木板上,并溶进木板之中。   木板虽重,却没什么厚度。男子很快地穿过木板,直接碰触到自己的背部。   好重啊,原来的木板简直不能比。   一个人的一生,竟是如此地沉重——   ——你明明很清楚的。   千寻听见了男子的声音。不对,这声音是从自己口中所发出的。   ——你明知这点,才做出抉择的不是吗?不是的。   ——把我的人生——   她的手肘与膝盖终究承受不住重量,身体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渐渐陷入土中。   几乎窒息地痛苦睁开眼睛,而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   馆山千广的笔记,记录著存有署名锯南辰之辅的算额地点。虽无法全数网罗,但以干广的笔迹所写下的地点共有八处。   其中七项贴有当地算额的照片或拓本,但有一处空空如也,只有神社名及所在地而已。这三年来,千寻一直极力避开那所位於琦玉县内的神社,尽管说要承接馆山千广的研究并完成毕业论文,以当作是对他的赎罪,然而她却迟迟不肯填满这个项目。   到那神社去,也就代表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干寻将可能从一名埋首於数学研究的大学生,回到服侍秀麿老爷的女仆生活。当个女仆虽不算苦,但如今有了和算,若是被突然问起想不想回到过去那种虚耗时光的生活,这答案是无法轻易说出口的。   所以这三年来,干寻都一直把那所神社深埋心底。这是为了能够尽其完整地借用干广的人生,并以千广的身分生存下去。   可是,难道要就此让辰之辅的事在心里载浮载沉吗?要以干广身分生活,是否非得回到原点将所有不快一扫而空不可呢?干寻避而不见的恶梦,再次逼近眼前。   当她汗水淋漓地睁开眼时已是凌晨三点。   冲过澡舒缓心情後已睡不了回笼觉的千寻,从背包拿出干广的笔记凝视著。   干寻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笔记,最後终於下定决心,要回到那睽违三年的神社去。   从干广家搭电车只要一个钟头,不过对干寻来说可是有三年之遥。相信那一小时,绝对会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小时。   但是,只要在确认过算额後没事发生的话,千寻就能回来公寓了。接著回学校去,以锯南辰之辅最後的算额完成论文,还能继续和谅悟一起讨论和算的问题。   和谅悟一起。   “谅、悟……”   胸口深处正有股悸动。正是在想像与谅悟独处时,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   干寻花了点时问穿上鞋子,站起身望著下榻三年的公寓。房中的摆饰,与三年前干广离开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这支毫无装饰的钥匙,也和三年前一样。   在钥匙插入锁孔时,千寻的心中仍有些踌躇。但随著喀喳一声闷响,那份踌躇也同时被一扫而空。   还不一定会回到那个世界去,没必要做出如此悲壮的决意。   “……千广……!”   “谅悟……?”   谅悟一口气从公寓的楼梯底下跑了上来,然後停在干寻面前,将两手撑在膝盖上调整呼吸。两次深呼吸之後,他挺直了腰杆。   “谅悟,你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才要问你咧!”   “我……”   “……总觉得你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害我一个晚上都睡不好。”   “哪里是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所以就跑过来了。”   谅悟眉问紧锁,脸色涨红,怎么看都是张生气的脸。只不过,千寻却想不起有任何冒犯到谅悟的事,真要举出那么一个,也只有现在准备瞒著大家,一个人到那所神社去的事而已。“你生气啦,谅悟?”   对干寻这直接了当的疑问,谅悟虽一阵错愕,却又立刻噗哧地笑出来。   “你真的很呆耶。可就是这点……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喜欢之类的……”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谅悟脸再次转红,眼神飘来飘去。   时间拖得越久,前往神社的勇气似乎也会渐渐消失,千寻叹了口气,正视著谅悟的脸。   “抱歉,我时间不多,能说重点吗?”   “就是说我喜欢你嘛!”   “谅悟你……喜欢我……?”   想像与谅悟独处时,心中那股悸动又覆盖住全身,心跳在无意识之下越跳越快。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啊。   在答案揭晓之後,胸中的悸动也跟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从心底涌现,让千寻不禁微笑。谅悟看著千寻,脸变得更红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就非常非常在意,越不去想就越在我心里出现,还想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谅悟,我……”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啊,虽然我们都是男生,不过……”   啪!有种电灯的拉绳被扯下的感觉。   刚刚的兴奋感荡然无存。   (谅悟他刚刚说了什么……?)   ——虽然我们都是男生。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而且说得一点也没错。现在的千寻有著男人的躯体,对谅悟而言千寻也只是馆山千广,两人都是男生。   但千寻却不是个男人。她以女性的肉体出生,以女仆的身分在佐仓家服务,以一个女孩子的样貌生活了十九年。尽管她用千广的肉体过著干广的日子,但身为女性的自觉却未曾消失。   对谅悟的这份感情,也是干寻自己的东西,与干广无关。   这感情并非存於男性之间,而是出自女性。   “我——”   “……谅悟,你能叫叫看我的名字吗?”   “咦?名字……那个,干广?”   “不是的。”   “什么不是?你怎么啦,干广?你在说什么啊?”   “……千广吗?你是不会叫我干寻的吧。”   这就是借来的人生啊。   千寻的感情是无法结果的。   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得背负这种现实。馆山干广是男,千寻是女,不会改变。   哈、喉头深处发出了笑声。这一点也不有趣,为何止不住笑意呢?“千广?也、也对,我们都是男的,这种事你大概也——”   “谅悟。”   谅悟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刚刚那张喊了自己名字的唇正像要扑上来咬一口似地,与自己的嘴唇交叠。   “……!”   干寻无法亲自与谅悟接吻,就连一个小小的拥抱都办不到。   这就是夺走馆山干广人生的代价。   “……再见了,谅悟。”   千寻留下因这出其不意的一吻而僵在千广房门前的谅悟,回到开始的地方。   X   “今宵摘题於《尘劫记》,并化为解题。来客唯有一人,乃印西伯爵是也。若有幸得此逸才於吾门下,吾师必将大喜。”   “对其赎身一言实感困惑。但若无力脱花魁之身,还吾原来面貌,多想又有何益。”   “欲将受讥为不实之和算造级登峰者,必将失其实理。然而吾身已非一人所有,育子之身,非男也。”   这是本相当奇妙的日记。   刚开始尽是对自己遭遇的惊惶与疑惑,对於当时没多想就投身青楼的经过,也混杂在字里行间。   在写出老鸭残酷的待遇、女郎(注:古时日本对青楼女子的称呼)彼此之间的争执、青楼的日常生活时,很明显地心里已有所觉悟。   然而,在客人最初上门的夜晚,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大大地转变了他的未来。   被称作今有太夫,以操使著解题的传说花魁名留青史的女性,绝对就是锯南辰之辅本人。   虽然这名字未曾在这本日记里出现过,几乎完全成为辰子这位女性的日记,但是对於知道辰之辅的存在,还同样地掉进了女性体内的干广来说,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就是辰之辅。   印西仁见按照约定,让薰把今有太夫的日记带了回来。至於日记要如何使用——放把火烧了还是扔进池塘里,还是要原封不动地归还,都随你高兴——仁见好像是这么说的。   “她说她已经看过了,就算送给你也没关系呢。”   “真的可以吗?”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她没要我答应什么奇怪的条件啦。”   薰一边递上日记一边乾笑,看来他果然是在撒谎。印西仁见与其祖先一样,对身分毫无成见,只是喜欢上了身为庶民的薰,而认真地层开攻势罢了。光凭一本日记就能把千广撇得远远的,实在划算,看来她打的是这样的如意算盘吧。   千广躺在床上,想把日记重新读过一遍时,感觉到书页间有种微妙的触感。   日记簿是线装书,也就是以袋缀法编成的,在这样的编法下摺边处应该只往同一方向摺过,相当尖锐,往缝隙问插入手指,也不易膨起。   然而这本日记簿的摺边有些松软,看得出有反摺过的痕迹。干广抱著疑惑继续翻了几页,注意到更明显的异变。   “这里的字……是不是有点浓啊……?”   有的字模糊难辨,还有些地方已将纸染成灰色。   试著再将手指伸进缝隙之间的干广,不禁惊声一喊。   “里面也有……?”   要使用袋缀法,就只能用纸的其中一面,然而这本日记却与众不同,是拿原本就写有文字的纸翻过来,再重新作成日记本的。   “既然烧掉也行……那拆了也没关系吧?”   干广做出结论之後,拿起小刀,慎重地将刀刃往装订线问滑过。年代久远的丝线无抵抗地应声断裂,日记本很快地散成一片。   从头开始一张张地翻开来检查的千广,终於在此发现了锯南辰之辅。   “遗题……”   这并非是今有太夫的解题,而是连术文及解都没写上,只有题目的遗题。其中几个,已在那所神社里做出了解答。他就算成了女儿身,也不肯放弃关真流的门人的身分继续制作遗题,就这样一点一滴累积起来,而这也让他从一般的女郎晋升到花魁这么高的身分。所谓一技在身,就是像这样吧。   千广将最後一张翻过,却不小心落到了地板上,连忙想把纸捡起的手却不停颤抖著,难以动作。   最後他索性坐在地板上,好不容易才把日记纸捏起,背面所画的图形,与在另一侧的世界最後所见的算额如出一辙。角落署名著“关真流门人 锯南辰之辅”的笔迹与正面略有不同,字形有些抖动。   “这就是锯南辰之辅最後的足迹吗……”   拥有数册著作、十数面算额,在日本数学史仅只著墨一行,几近无名的和算家,在此地成为伯爵夫人,产下二子之後就此终老一生。   他没想过要回去吗……还是像遇上吉朗前的自己那样,已经不抱希望了呢?   倘若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许千广也会继续过著馆山干寻的日子,甚至与某个男性结婚生子。   今有太夫,就是千广另一个未来的最佳写照。   干广注视著辰之辅的属名。辅这个字轮廓有些晕开、模糊,是错觉吗?他再一次拿起遗题看看。   两个乙圆相交後所产生的空间里另外有个丙圆,并遭到外来较大的甲圆分割。求丙圆被甲圆分割部分的面积,以及甲圆的直径。前提条件是乙圆圆周,以及两个乙圆重叠的部分里所作最大丙圆後,於剩余空间里所作之丁圆的面积。   那时虽能求得丙圆直径,但甲圆的直径却无法求解,想著想著就摔到石阶下去了。   “嗯……?不太一样……?”   仔细一看,的确不能说是完全相同的图形。虽已是三年前的记忆,不过这确实与当时的算额有那么点不同。   “难道是条件增加了吗……?”   越用力回想,形状越是模糊。   日记内侧所附的问题文,条件并不充足,导致无法求出解答。   “要是这个被刻成算额的话——”   一想到这,千广就立刻站了起来。算额还没调查完呢!那天在神社被薰拉走,所以还没有检查完毕。   不过这个算额,绝对就在那座神社里。不,是非得在那里不可。   “千寻也看过那个算额……绝对是这样没错。”   这时窗外透进阵阵鸟鸣。千广整晚都浸淫在日记的世界里,夜已在不知不觉之中破晓。应该也有人已经起身梳洗,正在为晨问会议做准备吧。   尽管想立刻飞奔到神社去,但还是别重蹈覆辙的好。要是在自己离开时,谅子又跌倒受伤的话——   想到这里,干广突然惊觉过来。   “谅子跌倒……受伤的话……?”   就算跟谅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平时与她打照面的机会不多,就算在哪里跌倒了,也不一定都有千广在身边将她一把抱住。   不管是在神社还是在地下室检修暖气锅炉,谅子该跌倒的时候依然会跌到,该受伤时还是会受伤吧。   “我到底是……”   可能是抓到解题的线索之後,脑筋兴奋得有些混乱。   干广对著浴室的镜子调整好头饰,想赶在所有人之前到会议地点,奋力将门一开。   “呀啊……!”   磅!门的对侧传来一阵沉钝的回应,还有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   “……凉子!?”   “早……早安啊,千寻小姐……”   “……总之先进来吧,可能还有人在睡呢。”   “好、好的……”   千广将谅子拉进房间并轻轻将门关上,叹了口气。   (别说抱住她了,自己还会害她受伤咧。)   “对不起,又害你撞到了。”   “不、不是的,不是干寻小姐的错,不会有人想到这么早就有人在外面走动的。”   “你额头……变红了呢。”   “那个……现在才还你实在很不好意思,只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   谅子羞怯地递出来的,是条水蓝色的手帕。是上次也同样被干广房门撞到额头时,替她冰敷时借给她的。   干广苦笑著接过手帕,进浴室把它泡过水,轻轻扭乾後走回来。谅子看见湿漉漉的手帕,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那条手帕的任务吧。”   干广将手帕贴在谅子的额头上,再将手覆在上面,还直盯著谅子必然轻轻抬起的脸,让她的脸也越来越红。   “谅子?”   “啊、不、不是的!这个不是撞到的,那个……”   “这样啊,想帮你冰敷一下,结果手贴上去後反而越来越烫呢。”   干广留下手帕想抽开手时,手掌却被谅子从两侧抓住。这宛如空手夺白刀的动作让干广差点笑了出来,但谅子的表情十分认真,让干广把滚到喉头的笑又吞了回去。   “手,不用拿开没关系……!请不要……离、开……”   “……凉子……?你不要紧吧?”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要紧……我来到这里之後就一直不要紧。”   谅子被楼梯绊倒、翻倒托盘、被门撞飞等等,一幕幕重现在千广的脑海里。   还有自己不曾亲眼见到的,谅子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影像也鲜明地在脑中刻划出来。   “……的确是常常受伤呢。”   “咦!?那、那个,不是那样的!”   “可是……”   “其其其实我!对干寻小姐……”   “对我?”   “我一直都…………喜欢著干寻小姐!”   谅子的脸红得就像要喷出火似的,那股热度也透过手帕传到掌心里。   不过,这一枚薄薄的手帕,如今也显得多余。   “你的手,能先拿开一下吗?”   “……呃?”   “你的手。”   谅子看著静静重复著字句的干广,表情逐渐扭曲。微垂的双眼渗出泪水,两手没了力气似地突然滑落。   “对不——”   宛如要捣住谅子的嘴似地,干广紧紧抱住了她。手被抓著的话没办法这么做,所以才先请她退开一下。   谅子在干广胸前咿咿唔唔说了什么,但是好像被围裙吸走了般,听不太清楚。   千广仍留恋著那股温暖似地缓缓挪开身子,谅子睁大了眼,抬头看著他。也许是睁得太大了,几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千寻小姐……我……”   “眼泪。”   想为她抹去泪水而再次将身子贴近时,谅子闭上了双眸。眼泪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那鲜润的朱唇,钉住了千广的目光。   干广将绕在她身後的右手抽离,轻轻托住谅子的脸颊,微微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颊逐渐升温,传进千广的手心里。   然而这瞬间,千广就像被冰冻住似地动弹不得。   (我……的手、心……?)   现在谅子脸颊上的并不是干广的手,而是馆山干寻的。抱著她的手臂,想吻她的唇,所有的感觉虽然都传达给了千广,但这副躯体依旧不是千广的东西。   “请告诉我所有有关这女孩的事!”   如今已不在这里的一位朋友,在过去寄宿於其化身时,曾经对干广这么说过。虽然他那时是吉香,但他并不想成为吉香,身体也只是暂借,不是自己所有。直到他回去之际,态度始终未曾改变。   要屈服於这三年的岁月是很简单的,但如果是他,在这里度过三年光阴,是否就能成为吉香呢?他肯定还是会保持著他自己,直到取回自己的身体,以真正的自己昂首阔步的那天。   “……千寻小姐……?”   “抱歉……谅子。”   千广依依不舍地栘开右手,後退了一步。顿失温暖的谅子抬头看著他,不过干广再次说了声抱歉,离开房间。   一踏上走廊千广便不禁迈开脚步往门厅冲去,几乎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影。急踩煞车後,那呆立的人影吐了口气,看著干广开口说道:   “干广!?怎么了呢,突然跑了起来?”   “……吉香。”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跑成这样呢,是怎么了吗?”   “吉香你也是,怎么会这么早?”   “我睡不太著,就起了个大早啦。”   她露出那甜滋滋的笑,摇了摇手中的拖把。   那笑容几乎甜到能将幸福传播给身边的人似的,然而现在却莫名地刺眼。   “吉香,你现在真的幸福吗?”   “……咦?”   “在那个世界牵过手的回忆就足以让你幸福所以没关系,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吉香见干广好像终於理解,笑著点头说:   “是啊,是真的。”   “就算那不是你自己的手也好?”   “我的……手?”   “在那个世界牵手的是吉朗,而不是你吧?对象也不是真琴少爷,而是麻琴这个女孩,难道不是吗?”   吉香的表情十分困惑,只是低头看著自己抓著拖把的手。   “吉香。”   吉香肩头一震,胆怯地看著干广。   “你必须用自己的手,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抓住真琴少爷的手才行。”   “可是……”   “你所珍爱的……想保护的人是谁呢?”   “——那是……”   “……绝对不要放开那个人的手。”   干广话说完,转过身去。一脸恍惚地目送干广的吉香,在他少有的急促足音之下回过神来,慌忙地大声喊道:   “干广,你要去哪里啊!?”   “……我的起点。”   自从那天以来,神社的钥匙随时都摆在围裙的口袋里。   那是个想去又去不得,却又非去不可的地方。   三年来只开过一次的锁虽然有点僵硬,但现在却没有一丝阻力地转了开来。   於东方天空升起的太阳,为神社照进了一道红光。光线并非十分充足,但干广一面一面地确认算额,一点一点往深处前进。   “川崎的观音堂。”   磅。一面算额,斜放在干广面前。   “日记内侧的遗题。”   又一面倒在上头。   “《尘劫记》。”   第三面倒下时,往底下滑落并撞倒最後一面算额,扬起的灰尘让千广不禁闭目咳了几声。   “……这个是……”   从飞灰之中,出现了一面比手边的前四面还小了两号的木额,那正是千广在另一个世界所见的辰之辅遗题,也是他做为今有太夫所留下的日记内侧最後的遗题。在木额的最後,署有个“辰”字。   那究竟是辰之辅的辰,还是辰子的辰,只有辰之辅本人才清楚,但是对干广来说两者皆是。这面算额也许是为了祈望自己能够放下过去的辰之辅,以辰子之姿展开新的人生而奉献於此的吧。   干广抱起算额定出祠堂,在朝阳之下与那道遗题缠斗。   “……这条辅助线……”   这就是千广所感觉到的相异点,那一侧的算额所没有的辅助线,在这里的算额补上了。光是这么一条线,就让这道遗题得以计算出结果。   “原来如此……今有太夫继承了锯南辰之辅的遗题了吗?”   干广莞尔一笑,开始运转他生锈的脑袋。   由於已得出丙圆的直径,因此被占去的面积很快就能计算出来,最後甲圆的直径,也在这条辅助线的帮助之下得以求出。   将美丽的图形以话语表示,寻求解答。唯独日本这块土地才得以孕育而成的这项文化,就算千广对它有三年的空白,仍足以让千广魂萦梦牵。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到另一个世界去。   接著查明辰之辅的足迹,找回亡佚的遗题集,让日本数学史用粗体字标出他的姓名,而不只是注释而已。   干广看著他抱在胸前的算额,欣喜地低声发笑。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梦想啊。   “干寻?”   干广眯起眼看著那背光接近的人影。虽然脸看不太清楚,不过声音已表明了身分。   “……薰少爷,您又熬通宵了吗?”   “是这样没错啦……我想知道一些日记的事,可惜你不在房间。”   “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其实那本日记有点小机关呢。”   百闻不如一见,干广将算额重新拿好想让薰见识见识,没想到算额顺著毫无皱摺的围裙滑下,往地面坠落。   “哎呀!”   “……危险啊,干寻——!”   声音在转眼问被拉远,干广与薰之间已空出一大段距离。以为抓住了的算额也落到石阶上,只有千广一个人往石阶底下滚去。   (我好不容易才解出答案的……)   才想到这里,身体已开始剧烈地前後晃动,干广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石阶上弹跳著,然而却不可思议地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应该不会撞到头把答案给忘了吧……那怎么行……)   千广突然看见,在遥远的彼端有个人正和自己一样从石阶上滚落。那人穿著裙子,应该是个女性。在这瞬问,他想起谅子泪汪汪的脸庞,但谅子的制服是深红色,所以那并不是她。   那人身穿漆黑女仆装、水蓝色的头发、眼睛也是一片苍蓝,是位千广熟知的女性。   (……咦……?)   那人与这三年来透过镜中所见的自己有著微妙的差别,那女子看到干广讶异的样子,似乎也吃了一惊。   “不会吧……”   四片嘴唇排列出相同的形状,也同时往石阶上方看去。   三年前滚下石阶时,脑中想的是甲圆的直径。   到如今滚下石阶时,则是因求得答案而欢喜不已。   然而,却无法放手去享受这份喜悦。求得答案後回到原来的世界去,相对的也有必须割舍的东西。   (永别了……谅子。)   眼前渐渐被抹上一层层黑暗,逐渐看不清那令人怀念的身体。这刹那,仿佛能见到那女子正露出胜利的微笑。   还来不及参透她的意思,干广的意识便没入黑暗之中。胸口的一阵激痛掐住了他的呼吸,接著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尾声   都成了大四生了,参加校庆却还是头一次。不过正确说来这不是校庆,应该说是驹场祭(注:东京大学校庆一年有两次:王要是五月时在东京本乡校区举办的五月祭;另一次则是十一月时於驹场校区皋行的驹场祭)。因为千广早在迎接他人生里第一次驹场祭的半年前,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说到校庆,就一定会有挤得水泄不通的摊贩,以及四处弥漫的酱料香,还有各式各样的街头表演,实在是热闹非凡。由於驹场祭并非封闭性的校内活动,而是地域性地对外开放,因此会有平日在校园里难得一见的孩童东奔西跑,偶尔还能见到似怀念的眼神眺望著校舍的夫妻档等等。   千广也想好好缅怀这一别三年的校园,所以早在集合时间前,就已经在校园里漫步著。只不过千广也只待了三个月,还不够制造什么难忘的回忆,只得仰望眼前的校舍苦笑。   这日本最知名大学的校庆,访客自然也相对地多。干广在人潮里逆流而上,往相约的地点正门移动。正门离站名一目了然的车站较近,也不容易弄错,也因为大家都理由都一样,所以堆满了可观的人群。   干广四处张望著寻找那两人的身影,在注意到某个大力挥手的人物後露出安心的微笑。   “千广——!”   喊著他名字的少年,直往干广的方向跑来,右手还牵著一名少女。少女被他拉得踩不稳脚步,轻轻瞪了他一眼。   “小吉,等一下啦!”   “抱、抱歉。”   “那我们走吧!”   “呃……!?”   这次是少女反过来拖著少年跑来,干广看著两人的互动,不禁会心一笑。   “千广你好。”   “您好,麻琴少爷。”   千广忍住笑意,故意说道。麻琴也笑呵呵地抬头看著干广。   “少爷就免了啦!”   “掌握著主导权的样子,就跟真琴少爷一个样呢。”   “哪有……人家才没有什么主导权呢。”   “那平常是吉朗在下命令罗?”   干广看看站在麻琴身後一步远的吉朗,让吉朗一时答不出话来。千广和麻琴两人对看,放声大笑。   “不要再讲我们的事了啦,真是够了!对了,千广你身体还好吧?”   “托福啊。肋骨这边虽然还有点小裂痕,动作不要太大的话就完全没事——我奸像还没正式向你们两位道谢呢,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   千广从那绵长的石阶滚下後,恢复意识时第一个见到的,是两张似曾相识的少男少女脸孔。尽管他的脑袋因痛楚而糊成一片,却想也没想就说出了两人的名字。   这时,脑中的朦胧因两手传来的剧痛一驱而散,定睛一看,那两人正紧紧握著自己的手。   “干广?你是干广吧!?你认得出我吗!?我是吉朗啊,千广!”   “干广!我是麻琴。眼睛不要闭起来啊,千广!”   男儿身的吉朗,以及一头长发的麻琴——在了解到这其中意义的瞬间,竞有股热浪覆盖住干广的双眼。这三年来不曾感受过的温热,止也止不住地湿润了他的脸颊。   那泪水究竟是代表回家的喜悦,还是在另一个世界留下遗憾的哀愁,过了两个礼拜,仍得不到解答。   在两人呼叫救护车,还随车到医院照护之下,干广得以无大碍地回到这个他呱呱坠地的世界来。   “那只是还你一个人情罢了。”   “人情?”   “我能撑过在那里的日子,还能平安回到这个世界,都是干广的功劳啊……所以我现在才能跟小麻在一起。”   在视线相交的吉朗与麻琴之间,的确有著某种力量相连著,而那比起真琴与吉香之间的情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突然,有一丝苦涩略过了千广的心底,使得他哀伤地轻叹口气。初次的恋情,已经丢在那黑暗之中了,那是借来的人生所无法成就的悲愿。   “所以我对干广有说不尽的感谢呢。”   “因为小吉这个超级笨女仆给千广添了不少麻烦啊。”   “小、小麻你还不是一样把干广呼来唤去的!”   干广看著两人宛如幼犬打滚玩要似的亲昵画面,不经意地笑了出来。   “……干广……?”   从旁无预警地插来一句,让千广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这人比起他记忆中的头发还长,整体外貌也更加美丽,但她的五官却与干广认识的某人极为相似。   “馨……学姊?”   “怎么了嘛,失踪了两个礼拜耶!完全联络不上你,害我想说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又受了什么伤,担心得很呢!”   “对不起,这阵子跑了很多地方。”   “人没事就好。不过,这两位是谁呢?好像跟你蛮要好的。”   “是啊,也许明年会来念这间哟。”   吉朗连忙打断干广说:   “不要乱说啦,干广!绝对不可能的吧!”   “我又没说是吉朗。”   “啊……”   “我也考不上啦。”   馨目瞪口呆看著千广与这高中生两人组之间的愉快对话,稍待片刻後笑嘻嘻地说道:   “……我喜欢的干广回来了呢。”   “……咦?”   到了似是而非的世界去的干广,以及从似是而非的世界来的千寻,这样的情形应该是馨所料想不到的。   不过,才认识三个月之久的千广突然变了个人这点,倒还能感觉得出来。   ——她真的感觉到了。   在一侧的吉朗他们,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薰这个人的观察力也相当敏锐,可能这点两人也是共通的。   也许向她坦白也无妨,就把有著一个跟她神似的律师所居住的世界的事也跟馨说了吧。要是她知道另一个世界没有和算,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啊——!干广!”   突然一声大叫,让大家都看了过去。千广看著那从远处猛然奔来的男子脸庞,心头不禁一怔。微垂的双眼,可爱的脸庞,虽然有著男女之间的差别但还是极为相似。   “你到底去哪里了嘛!连个只字片语都没向我透露!”   “哎呀,你也没跟谅悟说啊?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馨揶揄了两句,羞得谅悟面红耳赤,看向一旁,嘟哝起来:   “我、我们才不是、好朋友。”   “你看,你把谅悟丢下两个礼拜不管,书人家生气了啦。”   “才、才没有!不是那样的,我们、那个……”   “我们……?”   “正、正在交往……!”   从千广开始半径五公尺的范围之内,成了一片死寂。   连路人也都听见谅悟的大叫,而停下了脚步。   馨一时之间还抓不住状况,呆呆地看著千广。不过干广本人也与谅悟阔别三年,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是一个大问号。   “那个——谅悟……?”   “啊、对不起!是我自己乱讲的。不过想说你都亲过我了,害我以为你答应了……”   四周又突然寂静了下来,过了约莫一分钟之後,吉朗两人好不容易才理解了谅悟的话,交互看著千广与谅悟,之後突然大叫起来:   “亲、亲过了……!?而且还是干广主动的……!?”   “干广……是、是真的吗……”   “被、被超越了呢。还想说慢慢把你拉开的。”   “那怎么行啊,学姊!干广是我的!”   看谅悟双眼闪闪发亮的样子,让千广眉头深锁。   他为了千寻踩住煞车,没想到千寻却任著性子猛踩油门。那时候的胜利微笑,指的就是这个吗?   该如何解开这天大的遗题,千广的内心正抱头苦思。然而千广也理解千寻抱憾而归的心情,因此怨不得她。   话是这么说。   “我们走吧,馨学姊。”   “哎呀,你男朋友没关系吗?”   千广手搭上奸笑著的馨肩头,吆暍著吉朗与麻琴踏入正门。被独自留下的谅悟不甘地大喊,追了上去。   (这点小报复应该不过分吧?)   肋骨上的裂缝随著笑声的节奏隐隐作痛,但这份痛确实是自己的感受。   未来的一切,也都在干广自己的掌握之中。   干广仰望著清澄透彻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   完 後记   所谓的後记,是不能随便乱写的,然而在数个月前……   责任编辑K氏问到:“第一集後记里提到有关千广的故事是怎样的呢?”因此我用邮件传了简单的概要过去,结果K氏的回应竟是:“请立刻做出详细的故事结构。”真是让我吓了一跳。   那时我想著“何必呢?做了也没结果”之类的,或是和算的话题大概会被封杀等等,硬著头皮将整体大纲送了过去,没想被不仅没被封杀,反而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之下,这本续集就此诞生了。   另外,同样在前作所提到的前前代的故事则是:   鹰野:“前前代的随身女仆千寻其实是前前代的X X X X,转换过来的千广也逃不过X XXX,在被X X X X好几次之後便设计——”   责K:“请把它当成裏设定吧。”   鹰野:“那个计谋就是烤蕃薯——”   责K:“请把它当成里设定吧!”   於是在K氏的强烈建议之下,这些都会变成裏设定永远不见天日,X X的部分就任由各位读者想像吧。   其实和算是我一直很想下笔的题材之一。大约十年前,富上电视台於深夜时段播映的“D的基因”这出依真实故事改编的连续剧其中一篇“消失的和算家”,在我心中埋下了对和算感兴趣的种子。老实说,除了当时是羽贺研二主演之外,对故事细节完全不复记忆,不过在神社进行和算对决那段让我十分入迷。   我是不折不拙的文科出身,连心算都一窍不通。就算想把和算囫图吞下,却连吞的能力也没有,不过我却能体会到和算爱好者的心情,解开方程式那瞬间实在很有成就感呢。我也曾心无旁骛地日复一日,抱著数学问题集算个不停,都拚成这样为什么还要补考呢……?   虽然这集是干广&干寻的故事,不过上个月, 《月刊ドラゴソマガヅソ》增刊号《ヮフソタヅワバトル口ィヤル》这本杂志里,有刊登以春生为主角的短篇小说。在第一集与第二集之间的简短(?)日常之中,描写出与本篇气氛完全不同的佐仓宅邸,实在是很有意思呢。   在这个短篇里也好、这一集也好,这些天上掉下来的故事,全都是托各位读者肯垂怜第一集的福,让女仆们实在好幸福哦!   最後要感谢从前作後记策划出新故事的K氏,抱歉让您受惊了!干寻是前前代的X X X X这件事我会把它带进坟墓里去的,敬请安心!   接下来,是百忙之中再次抽空为本书作画的和泉つぼす老师。没想到竟然有幸一见千广的绝对领域(眼福!)《我的亲爱主人!?》果然非和泉つぼす老师不可!感激不尽!   虽然我还有想写的篇章(非里设定),不过在这里不能写太杂七杂八的事。   总之,能将此书呈现於各位的眼前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鹰野佑希⑥参考文献⑥远藤利贞著/三上义夫编《增修日本数学史》恒星社厚生阁、一九六O小仓金之助《日本の数学》岩波书店、一九四O川本亨二《江户の数学文化》岩波书店、一九九九佐藤健一 《多摩の算额》研成社、一九七九   《和算家の旅日记》时事通信社、一九八八   《江户庶民の数学》东洋书店、一九九四   《新·和算入门》研成社、二OOO西田知己《江户の算术指南》研成社、一九九九 谢谢各位~   ★大家好,我是和泉つぼす,   《我的亲爱主人!?》第二弹堂堂登场!!   实在是让我太兴奋了~   身为头号读者的我   这次也看得很高兴。   越来越想看下一集了呢。   这次也能画蕾丝满满的女仆,实在是太幸福了。   千广X千寻实在是太迷人啦~   好帅气啊!   先这样,有缘再会罗。   和泉つぼす敬上 作者/鹰野佑希  插画/和泉つば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叔 录入/shinichikodo 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留意注意事项————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目录 序章 二封闭的情感 三永梦的尽头 四被封闭的世界中 五洞开的回忆 六紧闭的门扉 尾声 后记 序章 吹抚在脸颊上的风是那么地冷冽。她反射性地往脸上一摸,身子却因为掌心的冰冷温度而颤抖。 冬天的脚步更加逼近了。 在终于如愿跨过两个世界的界线那天,围绕着神社的林木枝桠上,绿叶依然繁盛。在这个被包覆在晚春柔日下的世界里,尽管满是疮痍的身躯发出哀号,胸中却洋溢着幸福。 那天,一心为了保护那个人,而抱紧那娇弱的身躯纵身一跳后,迎接自己的竟是熟悉的故乡。但那时自己的胸中除了安心之外,似乎还有其它的情感。 至于那是什么,她也不曾多想,而这念头也随着日复一日的忙碌生活,被渐渐地冲淡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但那浓情蜜意的每一天都深深地刻划在心底。只要能怀抱着这些回忆就足够了,她自己也是如此相信着。 『就算那不是妳自己的手也好?』 一 敞开的门扉 冬天的气息渐浓,虽然清晨及夜间寒冷难耐,白天时从窗户透进的日光却能让人裹在阵阵暖意之中。 从门厅到佐仓家东翼的走廊上,有扇正对着前院的窗子。透过它,不仅是中心的喷水池,就连大门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市川吉香伸了个懒腰并望向窗外,见到渺无人烟的前院,纳闷地说道: 「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还没到的样子呢。」 在吉香身边瞇起镜片后的大眼睛往窗外瞧的,是女仆柏春生。在吉香点头之后,春生往门厅里的大时钟看去。 「只剩五分钟吗……头一天就这样,还真让人担心呢。」 「还有五分钟嘛,应该没问题的。」 「至少要在十五分钟前到达大门口,才赶得上与真琴少爷会面吧?」 听春生这么说,吉香再次看向大门的方向,并点了点头。从大门走到玄关,少说也得花上五分钟。 「吉香小姐,咖啡冲好啰!」 「啊、好的!」 从厨房定来的松户谅子呼唤吉香,并将托盘交给她。谅子也和两人一样看着窗外说道: 「让我去看一下门口那边的情况吧?」 「谅子不是还要帮八千代阿姨的忙吗?还是我来——」 「说什么傻话!吉香妳自己还不是要去服侍真琴少爷?快,趁咖啡凉掉之前快去吧!谅子妳也赶快回厨房去,客人我来找就好了。」 轻轻笑着的谅子被春生推回了厨房,吉香目送她们离去后也快步前往书房。 由于谅子曾经在咖啡厅服务过,所以她冲的咖啡特别地香,吉香想在这温暖的香气消散之前赶快送给真琴品尝。 真琴为工让公司步上正轨,不惜牺牲睡眠卖命工作。然而在营运状况上轨道后,工作却变得更加繁重,在府邸里办公时几乎不踏出书房半步。尽管吉香身为他的随侍女仆,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全力让真琴放心工作而已。 才刚敲门,房里就立刻有了响应,吉香随即进入书房。她原以为书房里只有真琴一人,不过身穿漆黑连身裙的女仆长馆山千寻也在里面。 「我端咖啡来了。」 「谢了,吉香。那么千寻,那边就照我刚说的继续处理吧。」 「是的,我立刻去办。」 千寻一鞠躬后走出书房。 真琴起身闻了闻咖啡的香气,表情有些放松。吉香最爱的就是真琴在这瞬间所流露出的轻松笑容。 「那么,雅成他人呢?」 「很抱歉,他还没到……」 「这样啊……我听说他是个很守时的人呢。」 「我记得,真琴少爷之前有跟他见过面?」 「是啊。虽然只见过一次,不过他看起来是个诚实的好青年。和他通电话的时候,也觉得他像东金那样庄重、礼仪端正,而且东金也对他的为人赞誉有加,只不过……」 「现在春生正在找他。都那么久不见了,也许他在途中迷了路。」 「总而言之,在他到达以前,我们也没办法继续宴会的准备工作。」 真琴看着桌上的行程表,轻声叹了口气。 *** 让我们将故事倒回三天前。 到了一年之中的最后一个月,无论何种阶级的家庭都会变得相当忙碌。然而对于贵族来说,在新旧年头替换之际更是加倍繁忙。 按照惯例,贵族们会在这岁末迎新的时节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庆祝过去一年的平安,并预祝来年的顺遂。 不过佐仓公爵家前代夫妇在早春时意外身亡,前前代还躲进别墅隐居,让真琴老早就决定今年不在佐仓家本邸举办宴会。 可是到头来,又临时决定要让这场宴会如期举行。 这是因为一直保持休学的真琴,终于决意退学的缘故。 「千寻——!要圆的好呢,还是方的比较好啊?」 「用圆桌,要放客厅的话,大小要优先考虑。」 「那么,是要跟紫色房间的茶几差不多大的吗?」 「比那个大,比黄金房问的小一点。」 「是——!」 「春生,回答时不要拖那么长。」 「是!」 吉香耳里听着两人的活泼对话,两臂使劲抱着花瓶,摇摇晃晃地走近楼梯。与吉香所猜想的一样,春生也没对楼梯上多看几眼,就舞弄着深绿色的裙襬往二楼跑来。就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时,春生突然看见吉香的脚,吓得她抬头一看,不过又立刻笑笑地指着楼上说: 「我先走啦。」 「请慢走。」 目送那两条黑色发辫东摇西晃地离开后,吉香一边注意着脚步一边下楼。刚对春生下过令的千寻正在楼下候着,并从吉香的手中接过青瓷花瓶。 「这个可以吗?我想白瓷的还是太小了点。」 「这样啊,那就把白瓷花瓶拿到黄金房间去好了,那问的窗帘太鲜艳了点。」 吉香回想起她前天才刚换过的窗帘,轻轻地点头。冬季用的厚窗帘,比夏季用的图案更大,色彩也艳丽许多。 「我知道了。还有——」 「千寻小姐!」 咚!吉香的肩头被轻轻一推,身子跟着摇晃了一下,原来是谅子从吉香身后靠了过来。她跟吉香一样,胸前抱着一个大篮子,看不太清楚前方路况的样子。 谅子将篮子放下后才注意到身边的吉香,不禁吓得全身一颤。 「吉香小姐,妳一直都在这里呀!?哎呀、真的很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撞到妳了!?」 「不要紧的。不过那个是——」 直直注视着千寻的谅子,赶在看着大篮子的吉香发问前开口: 「那、这种的可以吗?千寻小姐刚刚要我拿来的那个。」 对照起笑容满面的谅子,千寻则是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这对平常没什么表情的千寻来说,还真有点难得。 「……不是这种,我是说那种装了很多布面篮子的箱子。我是要妳拿那个箱子过来。」 「啊——!!这、这么说来……」 谅子虽然变得垂头丧气,但依旧立刻提起篮子,低头道歉之后就往楼上跑去。在四名女仆中,资历最浅的谅子在负责接待客人及厨房助理方面虽然颇受好评,不过也时常像这样露出她迷糊的一面。 「她拿来的也的确是那问房里的篮子没错啦……」 「正因如此,我才特别仔细的说明哪……」 千寻看着谅子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那有些晦暗的表情,让吉香偷偷地抬头盯着她瞧。 「千寻?」 「……什么事?」 「妳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如果是工作方面可以找我帮忙哦。」 听吉香这么说,千寻只是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正如同谅子负责接待以及帮忙厨房,春生负责的是洒扫及洗衣,吉香是佐仓家当家真琴的随侍女仆,千寻则是整合这三人的女仆长。预先安排、指挥一切工作的进行,是她最主要的工作项目。 不过,要是扣除管家及厨师后,佐仓家仅有的四名女仆只专注于各自的领域,是无法维持这个家正常运作的。因此,每个人都常分担本分以外的工作,就算清晨五点开始做事,也常得熬到午夜过后才能就寝。 虽然只要雇用新人手就能改善现况,然而佐仓家纵使名声响亮,实际的经济状况却不怎么宽裕,就连补足符合这个家需要的佣人数量都有困难。所以女仆们只好靠着精确的时间分配以及分工合作,来度过目前的困境。 纵使负责指挥的千寻并不会因为工作过多而导致混乱,然而在半年前被任命为女仆长的她,实际担任女仆长的工作经验却只有短短两周,对这个家的现况仍不甚明了。 明白千寻状况的只有真琴和吉香两个人,而他们也不愿意让其它人知道内情。因此吉香在与千寻两人独处时,常希望能够为她分担一点工作,只可惜千寻从来没有答应过吉香的要求。 「反正不管是工作——还是这个身体,我早就都习惯了。」 鲜少将情感表现出来的千寻,在这瞬间流露出一丝哀愁,让吉香只能轻轻地点头。千寻的嘴角微微上扬,瞇起眼睛说道: 「不过要是工作突然增加,那我就全都交给吉香妳啰。」 「全部就太狠了啦!最多三样,我最多只能帮妳挡三样而已哟。」 「好啦。在那之前……」 「推车是吧?我去推过来。」 吉香轻轻挥手,跑上了阶梯。 真琴亲口表示要举办这场宴会是一个礼拜前的事。 而在同一天,他也向学校申请退学。在双亲过世后,真琴将佐仓公爵家以及双亲所创立的佐仓贸易一并接下,还办理休学来重整家计,为工让公司步上轨道而日夜打拚,并且期盼着自己还有复学的一天。 而他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总算还清了紧逼着他的庞大债务。佐仓贸易声名大噪,真琴也不负期望加倍地卖力,让公司业绩大幅成长。 然而,这正是该站稳脚步的时候。 真琴为了让自己更能专心致力于事业,毅然地选择退学。 举办这场宴会的用意,正是为了公开表明自己将以企业家的身分继续奋斗,同时也打算藉这个机会感谢所有支撑公司运作的员工与客户。 真琴也明白自己的决定有些唐突,所以不打算邀请太多客人,只想办一场既袖珍、又不失公爵家颜面的宴会。 于是佐仓家仅有的四名女仆、管家东金善一,还有厨师山武八千代,正为了点缀主人告别过去、踏上新旅程的这一天,全心全力地张罗宴会的种种事宜。 「春生,圆桌找到了吗?」 三楼以前是仆人们的房间,如今成了储藏室,堆放平时用不到的家具及用品。吉香刚踏进春生所在的东边数来第二间房,就被春生的模样吓了一跳。她站在椅子上,左手搭在一旁堆高的椅子脚上,让右脚悬空的身体保持平衡,同时往房间的深处看去。 「不、不好吧,春生,这样很危险耶!」 「放心放心……呜啊!」 春生扶着的椅子突然晃了一下,吉香连忙赶上前去替她稳住椅子。 「真是的……不要那么懒嘛,把前面的东西搬开不就好了?」 「要是不在里面的话,还要把东西搬回去很浪费时——找到了!」 春生轻轻地「嘿呀!」一声,鼓足了力气,灵巧地摆动抬高的右脚,让身子回到椅子上。接着再做了个缓冲动作,跳回地板。 「看吧,有事先确认就省事多了。」 「是是是。在这里面没错吧?」 吉香和春生合力将堆放在眼前的椅子搬到一边,一步步深入房间内侧。在前头等着她们的,就是春生发现的那张小圆桌。 「谢啦,就是这个。对了,吉香妳是来找什么啊?」 「上菜用的推车,应该是在隔壁房间。」 「我来帮妳吧。」 「不用了啦,我记得它放在最前面,应该不难找。」 「这样啊……嘿咻。哦!不重嘛,那我先走一步啰。」 春生抬起桌子,往东翼的楼梯走去。目送步伐稳健的春生下楼后,吉香这才走到隔壁房间,她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应该是在这里……啊!」 在为了防尘而盖上的白布海之下,并列着三台推车。有木制的也有金属制的,大小与设计皆不相同,毫无统一感可言。原本每一种都准备了好几台,但不是被前前代当家带到他隐居的地方去,就是被他随意废弃,最后弄得各只剩下一台。 吉香掀开白布仔细检查之后,选了中间这台金属制的推车。虽然与其它两台相比装饰较少,却能同时运送最多道菜。 「嘿咻……」 伴随着叽嘎声,吉香将它推出房间,并小心翼翼地搬下楼梯。即便吉香拥有平时处理各种女仆事务锻炼出的臂力,然而这台三层金属推车对她来说毕竟还是有些吃力。她边提防着别让车轮打滑,边一阶一阶地定下楼梯。 (还是该上点油……稍微抛点光较好吧,得跟春生借工具才行。) 考虑着推车状况的吉香下到了二楼,正巧碰见东金。东金看了推车一眼,轻轻点头说道: 「嗯,果然是用这台啊。」 「是的,只不过看起来有点普通。」 「可是用这个进出厨房是最方便的吧?」 「是啊。」 在吉香跟东金打过招呼,准备下到一楼时,东金走上前来,将手摆在推车上。 「我来帮忙吧。」 「不用啦,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而且也没多远。」 「两个人搬比较快嘛。」 东金说完,对吉香微微一笑,将手栘到推车边上,用力抬起。 就在这时—— 「嗯……呃……呜……」 「东金先生……?」 东金身体僵直,保持着手搭在推车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不、是已经动不了了。 只见他脸上冷汗直流,表情渐渐地因为痛苦而扭曲。 「东金先生,您还好吧!?东金先生!!」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东金在喘息的间隔之中挤出了一点声音: 「咿……我、我……我的腰……」 「腰?您的腰在痛吗!?东金先生!」 然而那几个字似乎已经是东金的极限,他不但说不出话来,连头也点不了一下。 吉香见大事不妙,立刻叫来千寻,接下来更是让她们折腾了大半天。 *** 「闪到腰。」 这是佐仓家主治大夫松尾医师的诊断。东金一听完全康复要花上一整个月,便立刻向医师追问缩短疗程的办法。然而由于连日筹备宴会,使得东金的腰部已经累积了过度的疲劳,无法轻易地康复。最后还是在松尾医师哄东金说「一个月还算短的」之后,他才肯罢休。 尽管不至于住院,但是如此一来别说是开车,就连管家职务都无法胜任。在二楼闪到腰的东金连楼梯都下不了,只好移居到最近的小客房,开始他的疗养生活。 而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如果说在底下指挥女仆们的是女仆长,那么在台面上分配勤务的就是管家。纵然宴会规模不大,但为了让公爵家的宴会顺利开幕,管家是绝对不可或缺的角色。当然真琴也考虑过要中止宴会,但邀请函早已送出,实在是骑虎难下。 而这时所采用的替代方案,就是征调临时管家。 管家与女仆不同,必须经过特殊的专业教育,因此也有专门的教育机构。要成为受封贵族的管家,就必需备有该机构所颁发的结业证明,而他们同时也有办理登录结业者数据,以及派遣到各家府上的业务。 真琴立刻与其取得联络,只可惜时机实在是太糟糕了。在这除旧布新的时期,各家都忙着举办宴会,会带着管家出外休假的贵族也不在少数,所以临时雇用一个以上的管家是常有的事。因此,对方以目前没有足够人手可供派遣为由,婉拒了真琴的要求。 就在这时候,病榻上的东金表示他心里有个不错的人选。 那个人选,就是他的侄儿东金雅成。 「他们学校是昨天开始放假的吗?」 「没错,而且的确是约在今天。」 真琴一面确认着行程表一面点头,表上正清楚地记录着雅成的名字与会面时间。 「该不会真的迷路了吧?」 「他上一次来是……对了,是在进教育机构之前,所以至少是三年前的事了。不过,他当时的确是一个人来找东金的。」 东金一族是经营医院的医生世家,但是东金在中学毕业后就选择进入管家职校,毕业之后从事管家工作二十五年如一日,在整个家族中算是个特例。 听说他的侄儿雅成最初也是照着父母的意思走医师的路,然而却突然离开学校,转到管家职校就读。 他退学之前曾经来佐仓家拜访过东金,也与当时正好在家的真琴说过几句话。 尽管仍在职校进修的雅成还是个新人,不过再过几个月就能正式结业,成为独当一面的管家,自然比起一个外行人要来得可靠多了。 「我也去外面看看状况。」 真琴简短地回答吉香「麻烦妳了」,就将手伸向咖啡杯,小啜一口之后,轻轻举杯。 「谢了,吉香。」 「……不会。我这就去。」 吉香轻轻关上书房的门,并尽量压低自己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而到了大厅后,她却看到被任命接待雅成的谅子正站在一旁发愣。谅子注意到吉香回来时,也只是默默地摇头。 「春生呢?」 「还没回——啊、刚好回来了!」 厚重的玄关门打开了,首先露脸的是探头进来看看情况的春生。见到她依然开朗的表情,吉香才终于松了口气。 「欢迎大驾光临!」 在用身体推开门板的春生背后,站着一名清瘦的男性。在春生的催促之下,他这才慌忙地踏进门里。 吉香仔细打量着雅成后,却让她不禁皱眉。 简素的黑西装上到处都是脏污,宛如刚在泥土里打过滚似的。再仔细一看,袖扣也掉了,长裤也皱得一场胡涂,脸颊上还带有点像是擦伤的痕迹,也许真的在哪里跌倒过。 虽然他的外观十分怪异,不过雅成本身的行径更是古怪。 对于那头和服装同样凌乱的抹茶色绿发,他丝毫没有整理的动作,只是皱着眉在门厅里四处张望。 (他不是来过这里吗……) 雅成仿佛来到厂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所,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那个,吉香小姐?」 「咦?啊、怎么啦?」 「我应该带他到书房去吗?」 谅子不安地小声问道。对于一个必须接替东金职务的人而言,雅成这副德行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可靠。 在吉香点头之后,谅子才怯怯地走近雅成,缓缓低下头。 「东金先生,欢迎您的来访。让我带您到书房去吧。」 雅成被谅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微微颔首后,就跟着谅子往东翼的走廊走去。而目送他们离去的吉香,似乎联想到了些什么。 「吉香啊,他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咦?啊、嗯……奇怪?春生,他的行李呢?」 看雅成两手空空,吉香还以为他把行李先交给春生了,不过春生也是空手而回。春生摊开双手,轻轻地耸了耸肩。 「他没带行李来啊。」 「是要再送过来吗?」 「就算这样也会多少带一些贴身的吧?而且他还是两手空空地站在大门外发呆呢。」 「……他一直都在大门边吗?」 「我是不知道他待了多久啦,看他被我问到『是不是姓东金』时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大概发呆很久了吧。」 (这个感觉,到底是……) 这难丛言喻的感觉,让吉香歪头苦思。 「怎么啦,吉香?」 「那个人,是东金先生的侄儿……没错吧?」 听吉香这么问,春生忍不住噗哧一笑,拍着吉香的肩膀说: 「妳在说什么啊,吉香!当然是啊。他的叔叔在这里,还跟真琴少爷见过面不是吗?如果他是个骗子,一定会立刻露出马脚的。」 「那倒是。」 三年前,雅成来到佐仓家拜访东金,当时吉香奉命出门办事,千寻也不是现在的这个千寻,春生跟谅子也还没在这里工作,终日窝在厨房的八千代也没见过他。见过他的只有其亲戚东金,还有正巧到东金房里去的真琴而已。 这就是让吉香如此不安的原因吗? 话说回来,若真的有人蓄意假扮,也会像春生说的那样立刻被拆穿才对。 吉香在准备好茶点之后便前往书房。谅子似乎为雅成引路到书房后就先行离开,里头只剩依然不安地东张西望的雅成,以及脸上写着「伤脑筋」的真琴。 「雅成,既然茶都端来了,就先坐下吧?」 「…………」 「客人,您请坐吧。」 看着雅成对真琴的话无动于衷,吉香忍不住再提醒他一次。雅成则是惊讶地看着吉香,腼腆地坐上沙发一端。 (真的有点怪怪的呢。) 这并不是在臂一疑雅成这个人的性格,而是觉得他在整体的举手投足之间,有着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 到这里,吉香终于发觉这股不协调感的真相。 (该不会……是那样吧?) 尽管吉香不觉得这种事会如此轻易发生,但是雅成不自然的举动,以及手足无措的样子,吉香自己也曾经体验过。 吉香来到真琴背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真琴少爷,雅成先生他该不会是……」 吉香虽语带保留,但真琴也轻轻回过头看着吉香,微微睁大眼睛点了两、三下头。看来真琴见到雅成的模样,心里也有个底了。 「东金……先生?」 一叫出他的姓,雅成立刻眨起眼看着真琴,只不过先前叫他的名都没反应的样子。 「你是姓东金没错吧?」 「是的,我……!?」 雅成刚要回答,又立刻捣住了嘴,接连咳了好几声。在小声地回答了「对」之后,又似乎很在意地继续咳了几下。 「东金你……不是东金雅成吧?」 真琴逐字清楚地问道,而雅成也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应。 *** 他——哦不,应该说是「她」,表示上一次来到那所神社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这位自称东金雅音的女性,正疑惑地看着真琴与吉香。 「雅成……雅音小姐,妳怎么会到那里去呢?」 「……我以前跟哥哥到那里去做过新年参拜……因为事隔多年,所以我才会想到那里去走定的。就在我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散步的时候,脚下一不小心……」 「摔下去了吗?」 真琴如此问道,雅音稍稍歪着头轻轻摇了摇。 「与其说是摔,还比较像是滑下去的,大概有二十阶左右吧。我那时候还吓到贫血发作, 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回过神来的时候,雅音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又想逃离这个在无人处跌倒的窘况,就赶紧往阶梯下跑去。也没注意到自己走错了路,走着走着,就来到佐仓家的大门前。 「我才在想『好大的房子哦』,此时一个女孩子走出来,还问我是不是姓东金,实在是吓了我一大跳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好像认识我一样。请问,我以前有来过这里吗……?」 雅音再度咳了几声,并且纳闷地看着真琴与吉香他们。 东金雅成曾经来过这里一次,然而东金雅音这号人物倒是完全没来过。 佐仓家的人正引颈期盼着的,其实是即将代理管家一职的东金雅成。 吉香与真琴对看了一会儿,各自叹了口气。 看来雅音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起了怎样的变化。 她一定以为自己是喉咙痛才故意咳了那么多声的吧。吉香也曾对自己喉咙发出的男性嗓音感到难以适应。 「真琴少爷,我可以说吗?」 正在考虑该如何向她说明的真琴,在几番思量之后点头答应,并说了句「拜托妳了」。 「雅音……小姐。」 「怎么了?」 「可以请您说说看现在自己的装扮吗?」 「装扮……?就是有小花图案的衬衫还有茶色长裙,因为天气有点冷所以还加了件砖红色的外套——」 一边说着一边往下看去的雅音顿时哑口无言。 上衣换成了素面白衬衫,上下全黑的西服套装略显脏一行,从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表也让她不自在地左翻右转。 「我、怎么会……到底是什么时候换的呢……?」 「其实您并没有换过衣服……请看看您的胸部。」 「胸部……?胸部怎——不会吧!!怎么会这样!?胸垫掉了吗!?」 雅音猛然站起身,伸手从胸部一路啪哒啪哒地拍打到腹部。当她的手再次回到胸部上时,表情不禁扭曲起来。 「就算再怎么……我应该也没有那么平吧……」 雅音一面嘟哝着一面将手移向脖子,而这回她又好像在追着什么似的,开始不停地左右转头向后看去。 「我今天头发明明是都是放下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短!?我是跟哥哥约好才一直留到现在的耶……天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恐怕没有人可以立刻欣然接受自己身体上的剧变吧,而且这也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范围。 就连预先得知会有此变化才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吉香,一旦真的调换了身体,也陷入一片慌乱。虽然手脚能够随心所欲地动作,却都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肢体,在初次照镜子时产生的不适应感也是言语所无法比拟的。 「雅音小姐,不好意思,请您先冷静下来。」 「这样要我怎么冷静啊……这简直是……简直是变成了一个男人嘛……」 「事实上,正是如此。」 「……咦?」 「雅音小姐,您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男性了。正确来说,是被换到了男人的身体里面。」 「身体?变成男的?那个……你们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啊……!?」 又开始咳个不停的雅音将手掐在喉咙上,这一掐,更是让她脸色发青。她将手轻轻抽离脖子,用指尖抚摸着喉头上的突起物。 「喉结……」 她再度摸了摸那喉头上的明显突起,突然间,有如断了线的傀儡般跌坐在沙发上。 「这么说我的声音……也不是因为感冒什么的……」 「没错……」 雅音不停地在膝上翻转着刚刚还在抚摸喉咙的手,并仔细地看着它们,接着用右手几只手指贴在左手手腕上。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呢喃了几声,叹了口气。 「如果是梦,脉搏不会跳得那么清楚吧……」 「什么?」 「没什么……那个、我刚才慌成那样真是不好意思。虽然我还是有点搞不懂,总而言之,我现在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男性。」 雅音再次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后如此说道。虽然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不过看她不再惊慌,总算让吉香松了口气。 因为接下来还有更要紧的事要问她呢。 真琴见到雅音现在的状况后,瞄了吉香一眼,在她点头回应后,真琴两手抱胸,吸了口气之后出声: 「雅音小姐。」 真琴的声音让雅音肩头微微一颤。 「请问……有什么事吗?」 「妳的身体其实不是转换成男性,而是像刚才吉香所解释的,是妳的灵魂进到一名男性的身体里去了。」 「进到……?这该不会是说我已经……」 「不,妳还没有死,也不是变成了幽灵之类的。我想现在妳原本身体里面的,就是这个身体主人的灵魂。」 「这个身体……?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指东金雅成这名男性,跟妳的名字很像吧。」 雅音不断地在口中覆诵着雅成这个名字,并低声说了「的确」两字。 「像雅音与雅成之间的关系,我们称之为化身。在某个地方,有个与这里十分接近的另一个世界,而我们的化身就住在那里。」 「化身……另一个世界……咦!?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这里不是日本——甚至根本不是地球,而是异世界或是异次元之类的,有狮子国王还有穿溜冰鞋的马住的地方!?我也没有钻进什么衣橱里过啊……!?」(注:上述皆为奇幻小说的剧情,狮子国王出自《狮子、女巫、魔衣橱》,穿溜冰鞋的马则出自《5月35日》,两书进入异世界的管道都是衣橱) 「那个,雅音小——」 「难道说还要去找一些看都没看过的宝物,完成打倒坏人之类的条件以后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或是为了类似的严苛条件,要去接受什么试炼之类的……不会吧,这太夸张了!」 雅音再次陷入慌乱,有如连珠炮似地不停自言自语,让人找不到插话的空隙。与满脸无奈的真琴面面相觑的吉香,注意到桌上那杯还没用过的红茶,便连着碟子一同递给雅音。 雅音看到杯子显得有些吃惊,往吉香望去,接着她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暍了一口。之后,雅音惊讶地睁圆了眼,又喝了第二口,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 「不好意思……我又慌了……」 「茶都冷掉了吧,我再重新冲一壶来。」 「不用不用,这样就已经很好喝了……不过,这里真的是另一个世界吗?这茶喝起来也是一般——虽然真的很好喝,不过也是一般红茶的味道,这房间虽然很豪华,不过也是正常的房间,还有神社,感觉就像是日本一样呢。」 「就算如此,这里也不是妳原来的世界。而且也没有穿着溜冰鞋的马或是寻宝大冒险哦。」 雅音听真琴这么说,轻轻一笑。. 「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受到哥哥的影响,读了很多那方面的书,所以……不过,像这种事情……这种另一个世界什么的,也只有在那种故事里面才看得到……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回去的办法是有的。我们虽然现在处在自己的世界,不过之前也在雅音妳原本的世界里待过。」 「咦……?」 「否则的话,就连我们也会觉得这种事很荒诞无稽吧。其实我跟吉香都曾经在妳的世界,以不同的性别度过一段日子呢。」 「真的吗……!?」 就在雅音猛然起身时,她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但雅音似乎还没察觉到那是自己腹部发出来的声音,只是愣在一旁,直到肚子又小声作响之后,才讶异地将手放在肚子上。 「我明明有吃午餐啊……」 「这是雅成的身体哪。吉香,帮她准备中餐还有一壶新茶,还有——」 「咖啡是吧,我立刻去。」 吉香刚踏出书房,便听见真琴正讲述他在那个世界时的点点滴滴。 虽然吉香在那时候只顾着真琴的安危,并没有闲情逸致去观察两个世界的异同,不过好奇心及求知欲旺盛的真琴,肯定替两个世界仔细做了一番比较。 真琴会怎么跟她聊呢?在真琴眼里,那个世界又呈现了怎样的风貌呢? 不以一个贵族,而是以一个平凡学生的身分所度过的时光,还有吉香成为男性的事—— (我的事……) 「吉香!」 吉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喊吓得抬起头来。千寻站在与吉香隔了一条东翼走廊的门厅里,谅子也在她身边。 「找我有事吗?」 「听说雅成先生已经来了?」 虽然吉香觉得雅成也被调换过了这件事应该要通知千寻,不过这话可不能在谅子面前说。 「是的,他现在正在跟真琴少爷会面。对了,雅成先生好像还没用过午餐的样子,麻烦尽快准备一份过来。」 「咦、真的吗!?」 谅子看着门厅的时钟,惊讶地捣着嘴。现在的时刻早已过了中午,就连女仆们都已经用过餐了呢。 「我马上去准备。」 「还有,也麻烦准备一下茶跟咖啡。」 「我知道了。千寻小姐,待会儿见啰。」 在确定挥着小手的谅子进入厨房之后,吉香又看了看四周的状况,接着转向千寻。只不过这时千寻先发制人,开口问道: 「好啦,妳有什么秘密要说的吗?」 「咦!?」 「因为我看妳好像别有用心的样子嘛。」 「其实是关于雅成先生的事……」 「他怎么啦?听谅子说他好像有点怪怪的。」 「其实不是他,而是『她』……」 千寻一听见吉香这么说,宛如陷入沉思似地把头低了下来。 「其实他是东金先生的侄女——应该不会是这样子吧?」 千寻的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不过她应该是在开玩笑。但事情真有这玩笑那么单纯就好了。 「她的名字叫做雅音。」 「……原来如此。衣服会弄脏也是因为那样吧。」 「应该是……啊!」 「怎么了?」 「雅音小姐她没有带行李过来,不过准备要来这里的雅成先生没带行李来就说不过去了。行李会不会被忘在神社那里了呢?」 「这样啊,那我去找,刚好顺便。」 「顺便?」 「是真琴少爷交代的,要我把行李搬到东金先生的房间里去。」 「麻烦妳了。」 吉香在一鞠躬之后,正打算直往厨房去时,见到千寻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停下了脚步。 「千寻?」 「我只是在想,这频率会不会太高了点?」 「频率……?那是指什么呢?」 「三年来已经三个人,我回来也算进去的话就四个了不是吗?」 「啊……」 虽然吉香未曾多想,不过在这一年问的确已有四个人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假设这种事如此频繁地发生,那么对有关身体交换的事也应该多少有些耳闻——好比说那座神社不太干净之类的传说,不过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今有太夫是几百年前的人了……而且要不是有千广在,可能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从那条石阶上摔下去不一定会被调换这点,吉香比谁都清楚。她当时为了要赶到真琴身边去,不知从那条石阶上滚落了多少次,而且也只有一次成功。在两人对换的同时,吉香的化身也已经躺在石阶底下。 要让两人同时、同地、同样的方式滚落,就算是行动及思考模式几乎雷同,依然难上加难。因此,实在不太可能如此频繁地发生。 「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是这样。」 「看来动作得快一点才行——」 「要做什么呢?」 「没、没什么。」 「吉香小姐,我弄好了哟。」 谅子从厨房喊了吉香一声,这时千寻也正好将脸抬起,仿佛被那声音震到似的。 「那我先失陪啦,千寻。行李就拜托妳了。」 「没问题。」 千寻说完,就与前往厨房的吉香一起踏上西翼的走廊,然后通过厨房前面往边门走去。 「咦?千寻小姐人呢?」 谅子手持托盘探出门外,不解地左右张望。吉香接过托盘后将视线转向右侧。 「她往边门去了哦……有事找她吗?」 「也不是有什么事啦……」 谅子嘴巴上这么说着,一边往边门的方向看去,脸上似乎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吉香这才想起,这阵子好像常常看谅子与千寻如影随形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很抱歉,突然叫住妳……」 「不会啦,我先走啰。」 吉香踏人大厅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没想到谅子还站在厨房门口,直望着边门的方向。 (看来她真的有什么事的样子呢。) 在心里提醒自己与千寻见面时要记得转告她之后,吉香又回到了书房。 雅成的肚子被填饱之后,雅音的情绪也跟着大幅安定下来,表情和缓许多。虽然吉香在离开书房后,不甚清楚真琴是如何跟她说明的,不过雅音除了对自己被调换的事之外,就连这个世界、这个家的背景,以及找雅成来的原因,都有了初步的认识。 雅音喝完了第二杯红茶,温顺地说: 「……那么,我之后应该……」 「只要妳不嫌弃,大可先住在这里。我想这样一来,等待回去的机会也比较方便。」 「可是……」 雅音轻轻摸起她弄脏了的西装袖口。 「这个人是因为有目的才会来这里的吧?」 「是这样没错……」 「那么,可不可以让我代替他呢?」 「代替他——」 雅成是为了接替东金才会来到佐仓家。尽管是逼不得已,佐仓家还是期待即将从职校毕业的雅成能够帮助佐仓家度过难关。 若是雅音在另一个世界也曾接受过管家训练,那就正好顺了真琴的意,只是就吉香自己的经验来判断,这可能性实在不高。 听麻琴与千广说,那个世界没有贵族制度存在,像吉香这样中学毕业后就以女仆为业的人也是寥寥可数。 无论两个化身多么相似,不过就像吉香与吉朗一个是女仆一个是学生这样,不太可能会拥有相同的职业和际遇。 「不好意思,请问妳有当过管家的经验吗?」 「没有……不过我有接待客人的经验。虽然我想那应该跟管家的工作完全不同,也可能会给你们添麻烦,但是要我待在这里却什么都不做,实在……」 「可是……」 「能让我试试看吗?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做的!真的不行的话,到时候我会乖乖照着你的意思去做,所以——」 『请……请让我保护真琴少爷!虽然我可能派不上用场,不过,至少让我……在您身边保护您吧!』 吉香的耳边响起了自己在半年前所说过的话。这是在她绞尽脑汁回想起麻琴所说过的一字一句、终于到达麻琴就读的学校,并见到那与真琴极为神似的身影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纵使雅音与吉香当时的情况全然不同,吉香还是觉得此情此景仿佛再度上演。 虽然全心全意的努力不一定会换来美好的成果,但吉香依然不愿枉费雅音的一片直丫心。 「真、真琴少爷……!」 「什么事?」 「请容我多嘴,就拜托您让雅音小姐试试看吧,我会尽量帮她的。」 「吉香……」 真琴微微低头,抱胸苦思了一阵子,最后终于长叹一声,转头看着吉香与雅音。 「从现在起,我们将不再使用雅音这个名字,而会称呼妳雅成,把妳当作雅成先生看待。当然妳也不会住在客房,而必须直接住进东金所使用的管家房。妳能接受这些条件吗?」 自己的名字遭到禁用,还要住在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房里,这对一个二十一岁的女性来说应该相当难耐。不过,要是这么一点条件都无法接受,岂能扛下管家的重担? 这一刻雅音虽因为不安,肢体显得有些僵硬,但还是深深地点了个头说: 「没问题,房间照原来的样子也没有关系。」 「待会儿我还要让妳去跟东金见个面。」 「那也没问题,我会加油的!」 真琴眼里打量着雅音,见她心意坚决的样子,才慢慢地点头。 「我懂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这里也很缺乏人手。因此在东金等其它佣人面前,请容我将妳当作雅成先生一样差遣,也许我还得谢谢妳肯让我这么做呢。」 「那么——」 「吉香,雅音——哦不,雅成先生就交给妳照顾了。关于工作方面,也要先知会千寻,并要她配合。」 「是。」 「……非常谢谢你!还有,吉香……小姐,真的也很谢谢妳!」 「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只要是我帮得上忙的,请随时开口不要客气,我会尽量帮忙的。」 吉香话刚说完,就看到雅音突然慌乱了起来。只见她偷偷瞄着真琴,面有难色地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抓着膝盖,手足无措地扭动着。吉香见状不禁嘴巴张成「啊」字型,又连忙伸手将嘴捣住。 (该不会是想……「那个」吧?) 「真琴少爷,接下来就让我尽快把雅音……雅成先生带到房间里去吧?除了要赶快整顿仪容之外,还有很多事要在其它人起疑之前准备好呢。」 「我了解,那就快去吧。」 在吉香催促之下,雅音缓缓站起身来,向真琴别扭地鞠躬后,就与吉香一起离开书房。 雅音不发一语地在走廊上走着走着,才刚到了门厅,就小声地呼唤吉香。 「那个……」 「房间马上就要到了,再忍耐一下下吧。」 「啊……」 听到吉香的回答,雅音又沉默了下来。 管家东金的房间就在这府邸西翼的最前端,与正对大厅的休息室相连,要是在深夜或是凌晨有任何不速之客突然来访,也能够实时应付。只不过房间的主人东金善一正在二楼疗养,无法让这间房发挥百分之百的功用。 「这就是东金先生的房间……」 这间房比女仆们所用的还大上了几分,整体的装潢以沉稳的米色为主。只可惜雅音现在没有细细品味的闲情逸致,她进到了房间并未先看看环境,只是红着一张脸,两脚蹭啊蹭地扭个不停。 「浴室在这里,请慢用。」 「…………!」 里头的小门一开,雅音就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吉香替她关上门,在外边等着她结束,同时回想起自己在那个世界第一次上厕所的情景。 那时几乎都忘了自己已经换了个身体,等到一屁股坐下来才发现大事不妙。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吉香,在狭小的厕所里焦急地憋到都快受不了了,才肯坐上马桶,但是接下来的更是另一份苦差事。 「……啊!!」 这时果然从浴室里传出一道微弱的惨叫声。雅音简直像是陷入了轻微的歇斯底里一样,在里头念念有词,只不过太小声了听不清楚。 声音渐渐变得断断续续,最后慢慢消失不见。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吉香敲门问道: 「妳还好吧?」 「……我、我还好……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 一段沉默之后,雅音的声音贴着门板传出了门外。 「……吉香小姐,妳也有变成男生过,对吧……?」 「是的。」 「……那『这个』到底要怎么收回去呀!?」 听到雅音那快哭出来的语气,让吉香由衷地同情她。 二封闭的情感 吉香习惯吉朗的身体并没有花掉太多时问,因为她必须尽早习惯这个身体,才有办法保护真琴的安全。日常生活上无可避免的如厕及入浴等等,她也都强忍住尴尬及羞耻一一克服。 然而,雅音却怎么样都跨不过那最后一道防线。 由于身体各部位可以随心所欲地动作,所以雅音一开始还挺能将这身体当作是自己的,只不过周遭的人都将她当作雅成,让她的想法开始有了转变。正如真琴所宣称的,为了让雅音习惯她目前的处境,知情的真琴、吉香,还有千寻都不使用雅音这个名字,而雅音也随着每一次的「雅成」,日渐感受到这身体并不属于自己。 尽管两人在精神上颇为相似,但是她实在没勇气去触碰陌生异性的身体,况且她还是个年方二十的妙龄女子。 如厕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洗澡还是最大的问题。不管她怎么洗,总是会忍不住闭上眼睛,害得她无法好好清洁自己的身体。 吉香当然也是过来人,所以这三天里她也进到浴室里帮雅音洗澡。 不过,撇开有关身体的问题不说,其实雅音已十分习惯于雅成这个新身分了。 她现在是东金雅成——在知情的吉香等人面前之外,她将雅成这个角色扮演得十分出色,不带一点犹疑。 这也许是天赋吧,就连与东金初次会面这最大的难关,她也将其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是拿我哥当作范本的啦。如果是我哥大概会用这种口气说话、会这样子走路、这样子动作吧。」 「妳的哥哥?」 吉香拿着堆满泡泡的海绵刷着雅音的背,顺道回应雅音的话。 「感觉雅成跟我哥满像的。当然我哥没有抹茶色的头发或是金茶色的眼睛,不过要是雅成也是黑发黑眼睛,应该会跟他很像吧。」 雅音第一次照镜子时,还以为自己会对像吉香那样的特异发色及瞳色而诧异,不过事情却并非如此。 「大概是他们长得像,让妳自然而然地有了那个架式吧。」 「啊!难怪东金先生他会相信我就是雅成。」 吉香想起雅音与东金初次见面时的景象,露出一抹微笑。 与雅成本尊见过面的只有真琴一人,然而那只不过是三年前的短短几分钟,对于雅成应有的仪态实在无法提供太多信息。所以保持端正礼仪以及认真不马虎的态度,是真琴唯一能给的建言。 可是东金身为他的亲戚,光靠这些也许还瞒不过他,然而,所幸三年间的空白在这时发挥了效用。 东金在从事管家之后,因工作繁忙而渐渐与老家疏远,三年前与雅成的会面也与前次相隔了数年。尽管雅音没将自己与东金的距离感抓得很好,以亲戚之间的对话来说礼仪似乎有些过剩,但东金却丝毫不受影响,不疑有他。 当然,只要外观看起来是雅成本人,会觉得内容有异的人也应该不多。 况且目前的东金也没有空闲去想东想西。要是他急着想在宴会开幕前康复而乱动病体,反而会延长治疗的时间,只好将雅成当作他唯一的寄托。 东金还为了雅成在病床上特地制作了一份「佐仓家管家要项」,并紧紧握住雅成的手,将佐仓家托付给他。 「我要冲水啰。」 吉香一手抓着莲蓬头、一手往水龙头把手伸去。这时雅音闭着眼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伸手乱摸,不小心往把手用力一扳,让水量一口气开到最大。 「呀啊……!」 「咦……?」 莲蓬头有如生物般从吉香手中跳了出来,直泄而出的热水往她身上无情地喷去。虽然吉香连忙将水关上,但她的上半身早已被淋成落汤鸡。 「对、对不起!没事吧!?」 雅音从吉香的叫声中发现自己作错了事,急忙从浴缸中站起,往吉香的方向靠了过去。但没想到这一站让浴缸中的水溅出,害得吉香下半身也湿透了。 「呜哇……我真是的!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还好啦……那个……妳这样,没关系吗?」 「咦……?啊!」 雅音睁大了眼看着吉香。雅音一向在开始入浴后直到穿上浴袍为止,总是紧闭着眼,如今她却睁开了眼睛,而且全裸的身体自膝盖以上还全都暴露在浴缸外! 雅音从吉香的视线注意到了目前的情况,慢慢低头看着雅成的身体,口中吐出「奇怪?」 两个字。 「好像……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真的吗?」 「是啊……其实我一直都很害羞,一次也没有仔细看过呢。这该怎么说呢……」 「未审先判?」 「对对、好像有点那种感觉……我、那个……其实我没有看过男人裸体的经验。」 雅音双颊微晕,腼腆一笑。 「这样会感冒的,先把身体冲干净吧?」 「啊——!吉香妳看起来比我更容易感冒呢!先擦干身体再说吧。」 「可是——」 「之后就让我自己来吧……好吗?」 「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啦,赶快拿这个去擦一擦吧。」 雅音伸手从篮子里拿了条毛巾出来,递给吉香。 「不过,看起来好像直接换衣服会比较快呢。」 吉香听雅音这么说,往自己的身体一看,那湿漉漉的模样让她不禁苦笑,头饰上的水珠还随着笑声滴了下来,让她慌张地用毛巾擦拭。 「说得也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换好衣服再过来吧。」 吉香打开毛巾盖在头上,并定出浴室。 (看来雅音小姐已经没问题了呢。) 虽然「未审先判」听来好像很奇怪,但吉香一开始也因为平时鲜少有机会看到男人的裸体,光是「看」这个动作就会让她自觉失礼及害羞,连瞄都不敢瞄一下。 只不过,要是真看到了那么一次,过去的排斥就会成为既成的现实,就连雅音也似乎能够克服心理障碍了。 水滴随着吉香的笑容滑下脸颊。她将毛巾压在头上来吸收头发上的水分,并将手伸往门把,这时却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请问是哪位呀?」 「……奇怪?雅成、先生……?」 从门后传来的是春生语带疑惑的声音。春生将门微微推开,探进半张脸来,在看到吉香之后更是满脸问号。 「妳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头发还弄得这么湿……雅成先生人呢?」 「他正在浴——」 吉香手伸过肩膀指着背后的浴室,没想到这时浴室门轻轻打开,换上浴袍的雅音从里头走了出来。 「吉香小姐,不好意思害妳衣服湿掉——」 雅音一看到春生,话都还没说完,嘴就停在「凹」字形停止了动作。 而这时春生也听见雅音的声音,将上半身钻进房间里一看,镜片后的双眼立刻瞠得斗大,还不停地交替看着雅音与吉香。 吉香感觉到春生在两人之间高速来回的目光深处,有某种诡异的想象正在产生。就在吉香将手伸往春生的肩膀时—— 没想到,春生却突然惊讶地大声叫喊: 「不会吧——!?吉、吉香妳竟然会跟雅成先生……!」 「春生啊、妳在想——」 「而且还是吉香主动!?不对不对,吉香应该没那么行,所以说主动的是雅成先生啰!?」 「就跟妳说——」 「一、二——只来三天而已,动作超快——」 吉香从春生兴奋的尖叫声中,得知这瞬间春生脑中到底蹦出些什么之后,不禁叹了口气。在平时标榜着恋爱至上主义的春生面前,就算是一对素昧乎生的男女擦肩而过,她也能立即为这两人编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我还以为雅成先生喜欢的是谅子这类的女生,没想到竟然会是吉香……对巨乳比较有感觉啊,真教人意外……」 「春生,这个哦……」 在春生有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攻势之下,雅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浴室门口。吉香从头上拿起湿毛巾并折好,递到春生面前说道: 「我说妳呀,再仔细看一下就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吧?」 「你们两个刚刚不是在浴室里吗?所以说——」 「我是有进浴室没错,不过我是去拿浴巾给他的。结果不小心拉到水龙头把手,水就从我头上浇下来了。妳看我衣服不是也湿了吗?」 「连衣服也不脱就……!?」 春生双颊泛红,兴致高昂地往吉香靠了过来。 「就跟妳说不是那样嘛!话说回来,妳跑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的呀?」 「啊!」 春生这才想起她来的目的,于是往躲在浴室门后露出半截身体的雅音挥挥手说道: 「真琴少爷请您到书房一趟,是有关宴会——」 「邀请客人的事情。」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句话将春生语尾补足,吓得她回头一看,眉头微沉的真琴果然就站在她背后。 「呜哇!」 「看你们这儿还挺热闹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因为啊,因为吉香从浴室里湿答答地跑出来——」 「春生——」 虽然吉香慌张地大叫,不过真琴还是为了确认春生的话而转头看着吉香,而吉香彷佛从那眼神中感觉到微微的不满,忍不住低下头去。 曾经一起待在浴室里的确是事实,但对方是雅音,没有什么好自责的。不过在春生面前不能说出事实,就连帮雅音洗澡,也是吉香和雅音之间的小秘密,还没对真琴说过。 「不是的,那个、我是拿毛巾——」 事到如今,吉香只好把刚才怎么对春生说的再向真琴解释一遍,却遭到真琴举手制止。接着真琴不发一语地从吉香手中拿起毛巾,覆在吉香的脖子上。吉香被这意想不到的举动吓得肩头一缩,让真琴也跟着抽手,毛巾啪沙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快去换衣服吧。」 「是……真的、很抱歉。」 「还有,雅成。」 「是、是的!」 一直站在浴室门口的雅音拉紧浴袍衣襟大声地回答。 「换好之后到书房找我。」 真琴话一说完就往东翼走去。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对话的春生这时才「噗哈!」地一声吐了口大气。 「他生气了吧?」 「咦……?」 吉香还弄不太清楚方才真琴的眼神所指为何,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结果真琴少爷还自己来找人啊,都要我来了说……啊——真是的,怎么办啦!」 「我想……应该还好吧?况且那原本就是我的工作。」 「说得也是。啊、大概是我们太吵了吧。」 「那个……」 从浴室方向传来雅音委婉的声音。春生一看到她的样子,又扯开嗓门说道: 「对了!我是来找雅成先生的嘛。不好意思,书你没办法换衣服,我们马上出去——喂,吉香,我们快走吧!」 吉香被春生一把拉走,才刚到走廊上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哇、现在仔细一看还真的是全身都湿透了耶!不赶快换衣服的话会感冒哦。」 「还好啦,我不要紧——」 吉香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喷嚏打断。夜已深,没有暖气通过的走廊,空气更是冰冷。真琴来这里时一定也感觉到寒意了吧。 (要赶快换好衣服,拿点温的过去——) 这时吉香的脑中又浮现方才真琴的眼神。 (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吉香头一垂,水珠也跟着滴落。她连忙将手贴在头上,才发现湿透了的头饰已经在头发上躺平,原本梳理整齐的发丝也好像在盖上毛巾时变得凌乱。 「讨厌……!」 「怎么啦?」 「……刚刚真琴少爷可能是因为这个才会不高兴吧。」 吉香从后颈拎起一把散落的发丝,叹了口气。 虽然真琴不是个要求严厉的主人,可是对佣人们的仪容跟礼节特别注重。现在用人精简,女仆们没什么时间来对自己的外表下工夫,但尽管如此,女仆问还是会相互叮嘱,以免失态。 「竟然还在想少爷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我真是个笨蛋……) 对自己的愚昧再次叹息之后,吉香眼带埋怨地轻瞪着春生。 「……都这么乱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可是像刚才那样我根本没机会说——啊,对了。」 春生不怀好意地笑着,指着雅成的房间说: 「刚才雅成先生做了什么,等一下要仔细跟我说哦。」 「就跟妳说——」 「好啦好啦,赶快去换衣服换衣服。我绝——对不准妳用感冒来逃离战场哦!」 「我知道啦——哈啾!」 如春生所言,要是这时缺了任何一人,整个佐仓家的运作就会停摆。吉香快步回到自己房里,希望能赶快甩开病魔的攻击。 *** 说到这个月的大事,毋庸置疑地就是这场宴会了,但也不能花太多心力,而怠慢到日常的业务。女仆们个个压缩着寥寥无几的时间,从日常业务中挪出时间来准备宴会。基本上,雅音只需要负责专心打理宴会各项事宜,除此之外千寻与吉香也会尽量在她身边给予协助。 「吉香小姐,我昨晚拿到预订留宿的客人名单……」 「那个交给千寻就——」 「不是的,其实我试着做了一份房间分配表想请妳看一下。」 吉香才对雅音递来的图表轻轻一瞥,就不禁在心里咋舌惊叹。 在宴会当天到往后数日的期间里,会有几批远道而来的客人在佐仓家借宿。佐仓家当然也为此备妥了客房,但分房可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那么单纯,还必须考虑到是否有贵族身分、与公司的关系、人数与留宿日数、个人喜好等等,必须考虑的因素实在不少。 通常是身为女仆长的千寻来担任分配客房的工作,管家东金只需要负责审查并许可,但今年的宴会消息发布得稍嫌仓促,客人们对是否该留宿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列表天天在变。 昨天半夜真琴会找雅音过去,也是因为在这紧迫的时期,还有些远亲强要佐仓家发送邀请函过去。在这之前也曾有些贵族注意到了佐仓家的发展,想藉这个机会再度跟佐仓家有所交流而希望能受邀,不过这些人原本就三心三意,害得急忙送去的邀请函只换来抱歉缺席的答复。 因此,房间分配一直拖到昨天。在晨会上,千寻也说过只要让东金作最后的确认就好。 可是雅音还提出了一份考虑到客人流动性的分配表。她在府邸的略图上以不同颜色来区分不同类型的客人,简化了房间的分配程序。 「——不管流动性再怎么高,能用的客房还是有限,所以房间分配的组合方式也不是无限的,对吧?考虑到可能在当天临时才决定住宿的客人,我把预备的房间排在这里。蓝色跟红色的排法可能会有点多……吉香小姐?」 「啊、抱歉,我只是有点惊讶。」 「啊……不好意思我自作主张……」 雅音刚才还流畅明快地介绍着自己的构想,这下突然泄了气,让吉香赶紧摇头解释: 「不是那个意思啦。这张表做得很棒呢!因为雅成先生您还没见过任何客人吧?而且对整个房子可能还不是很熟悉,竟然能够在一个晚上就……」 「房子有请妳们带我绕过一遍了嘛,之后我也有自己走过几次,至于客人的资料嘛——因为我有这个。」 雅音拿起了桌上的「佐仓家管家要项」。 「预定会来访的所有客人特征、喜好以及人际关系等等,在这里面都有详细的纪录呢……妳看。」 雅音随手翻了几页,在吉香面前摊开。 吉香接过笔记后,立刻被那黑鸦鸦的页面给震慑住。每一页都满是东金工整的字迹。 雅音见到吉香忍不住查看封面封底的样子,显得有些意外。 「啊……我以为这本笔记是以前就写好的,可是看起来好像是新的呢。」 「是啊,确定要请代理管家来的时候才开始写的,这应该很让他伤脑筋吧?人都躺在床上了,还要在短时间内写那么多出来。」 「就是啊……该不会您又去见东金先生了吧?自己一个人去的?」 「没错。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侄儿跟叔叔的关系嘛,不偶尔去露个脸也说不过去,而且我也想把这本补充得更完整一点。」 「真厉害……」 吉香虽然知道雅音会努力地做好自己亲口扛下的工作,但想不到她的行动会如此地积极。纵然真琴曾交代吉香要给雅音适时的帮助,不过也总是挤不出时间:就算希望雅音在有需要的时候尽量出声,不过在这豪宅之中,就连吉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在哪里,所以这要求也就不了了之。 这段期间里,雅音将这本饱尝墨水的「佐仓家管家要项」拚命地往脑袋里塞,还走遍了佐仓家各个角落。对于成为东金雅成而地下化的自己,雅音选择用更积极的态度来面对。 「其实啊,吉香小姐,对病人来说,一天是很漫长的呢。而且东金先生是个很认真踏实的人吧?所以一旦躺下来,情绪更容易低落,还可能想勉强自己而导致病情恶化。其实只要让他知道就算不下床也能帮上一点忙,就会专心接受治疗了——啊、当然是在不造成他负担的范围之内啦。」 「这么说来,自从您来了以后东金先生就变得安分多了呢。肯乖乖在床上吃饭,就连问宴会准备进度的次数也明显减少,这应该都是雅音的功劳吧。」 「报告与询问都是我份内该做的嘛。」 雅音爽朗地笑了笑。 吉香见到她的笑容,便想起了自己过去的样子。自己在变成吉朗时,曾经像雅音那样为了成为吉朗而如此努力过吗?那时吉香将自己与吉朗父母的接触机会降到最低,在学校友人方面,就算自己知道对方是春生的化身,也刻意保持距离,从没想过自己应该要更积极地做点什么来扮演吉朗的角色。 由于吉香是为了保护真琴而刻意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所以除了赶快找出真琴的住处并保护他的安全之外,什么也不曾多想。那些所谓「其它的事」,在一心护主的吉香面前,也几乎等同于没有。 「把这房间分配表拿给千寻看看吧,她的工作比我们还多很多,应该会很高兴的。」 「希望如此……嗯?」 「刚刚,有人敲门吗?」 「好像真的有耶?」 吉香与雅音在确定自己真的听到敲门声之后,一同往门口看去。目前两人是位在管家必须终日待命的休息室内,而这道门后面就是门厅,若是有人敲击玄关门锤,管家就能立刻应门。 「可是,今天预定来访的客人应该……」 吉香回想起晨会的内容,感到有些疑惑。从东金倒卧病床以来,千寻就代替他在晨会上说明真琴的行程表。而千寻也宣布今天真琴一整天都会待在公司里,不会有客人来访。 「不是说没有客人吗……不过还是得出去看看才行……」 雅音说完就走出了休息室,吉香紧跟在后,却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穿过东金的房间到西翼走廊,接着躲在走廊与大厅邻接处暗中观察情况。这样一来,就能装作是偶然经过,顺道帮忙雅音接待客人。 在检查过领子及袖口是否整洁之后,雅音将门打开,一名男子随即从门缝问半强推着门踏进玄关。当吉香看清这男人的脸时,讶异地睁大了眼。 (竟然是莲沼男爵……!) 这真是让吉香欲哭无泪。 雅音来到这个家的四天之中,以代理管家的身分服务了三天,但是这期间也不是没有宾客来访。雅音会将客人们一个个不失礼地接进门来,再交由谅子接待,或者是自己带客人到真琴面前去。 不过那全都是有事先预约的访客,而且雅音也是在晨会之后,才从千寻或吉香那得知访客的信息,并学习该如何应对。 这是雅音头一回接待未经预约的访客,若是成功过关,未来客人上门时,也许吉香就不需要再跟着雅音了吧。 然而,这块试金石竟是莲沼男爵,那问题可就大了。 莲沼男爵所经营的公司与佐仓贸易互有往来,比起贵族间的交际,两人以社长身分的交谊更为深厚。对于平时常常亲自到佐仓家谈公事的莲沼男爵来说,实在不适合由女仆出面接应。 然而如果他只是顶着贵族的气焰,处理起来也许还轻松一点,可惜他却是个顽固且难以捉摸的人。 莲沼不仅对女仆的仪态要求严格,就连茶的温度及种类都非常讲究。即使仪态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然而在举手投足都被严格检视的情况下,反而会过于紧张,甚至还会犯一些平时不可能犯的错误。 就最近这阵子来说,接待莲沼次数最多的当然就是谅子。以谅子的技术而言,虽然在茶的方面成功地没受到多少怨言,可是她常会紧张到走路同手同脚,还曾经将托盘匹哩啪啦地摔在地上。 连谅子都会如此失态,那么雅音这名新手管家是否能够好好接待莲沼呢?吉香紧握的手心也渐渐被汗水浸湿。 莲沼一踏进门来就慢条斯理地将佐仓家整个门厅扫视过一遍,最后眼光落在雅音身上。 「你是哪位?」 「在下是佐仓家管家,敝姓东金。」 「这里的管家年纪不是要再大一点吗?」 「是的,如您所言,他的确比在下年长许多。不过他目前奉了我家主人的命必须暂时离开一段时日,这期间就由在下来代理他的职务。」 「那么公爵他人呢?在书房吗?」 莲沼话一说完便打算前往东翼的书房,但这时雅音神态自若地进入了他的视野内,并缓缓一鞠躬说: 「请将大衣暂时交给在下安放吧。」 「唔……嗯。」 雅音从莲沼手中接过大衣并挂在手臂上时,双眼微微睁圆。莲沼似乎是注意到了雅音表情的变化,皱着眉对雅音问道: 「怎么了吗?」 「看来外头相当地冷呢,在下立刻吩咐人为您送热饮过来,可否请您稍候片刻?」 雅音将手略微指向会客室。吉香见状,赶紧冲向厨房。正在工作台对面料理中餐的八千代看到吉香突然跑了进来,惊讶地抬起头问: 「什么事这么赶啊?」 「刚刚莲沼男爵突然来访……」 「什么!?他怎么会突然跑过来呀?」 八千代话还没说完,手就已经伸向茶具柜,眼珠子转呀转地,彷佛正在脑海中搜寻记忆一样,最后挑出了一罐茶叶。 「这个应该可以吧?」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啊。」 雅音也和吉香一样到了厨房里来,看到八千代正在泡茶的样子感到有些讶异。 「我正在泡啦。」 「吉香小姐,麻烦妳帮我送到会客室一趟。」 「好……可是要怎么——喂、雅成先生!」 雅音还没等吉香说完就一溜烟跑走了。虽然听得出来她是跑向客厅,不过现在也不该追上去,只好乖乖按照吩咐送茶到会客室。 「打扰了。」 「哼,是要让我等多久?」 「非常抱歉。」 吉香道歉之后为莲沼倒了杯茶。只见莲沼抖了抖身子,端起茶杯。 「好烫!这茶也太烫了吧!」 「非常抱歉……」 「哼……真是的,这个家的女仆竟然连最适合茶叶的温度都不清楚。」 接下来吉香只是低着头,听着莲沼讲解怎样的温度才最能引出茶的色、香、味。像这样的茶叶讲座先前也有过一次,不过那时是茶温不够,而莲沼也同样地针对温度讲解了一逼。然而当时的茶叶跟现在用的不同,莲沼的讲解中所说明的温度与冲茶的时机都不同,应该不是单纯找碴。 莲沼有办法随时开堂授课,是因为他对茶的知识非常渊博。不禁佩服地听得入迷的吉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抬起头来,在莲沼准许之后,雅音走进会客室。 「打扰了。莲沼男爵。」 「怎么啦?」 「其实……我家主人为了拿工作资料,早一步到公司去了。」 「你说什么?他不是跟我约好了吗!约十一点的可是公爵他自己呀!」 「非常抱歉。由于有货品刚从原产地送到,我家主人想先请莲沼男爵过个目。」 这时莲沼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扭曲,原本张开的嘴突然揪了起来,脸上的红潮也与暍到热茶时有些不同,眼神还紧张地不停游栘着。 不过雅音就像是没注意到这一切,满怀歉意似地低下头说: 「实在很抱歉,我家主人绝对没有要爽约的意思,不过让莲沼男爵您继续枯坐下去也不是办法……」 「唔……嗯,好吧。既然这样也没办法,我就到公司去一趟吧。」 「可是这样——」 「没关系!对了,你也不用帮我联络了,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莲沼把他讲经时搁凉的茶一饮而尽后,离开了会客室,雅音也跟在后头帮他穿上大衣。莲沼脸上的朱红已经退去,也不见他对雅音有任何责难,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玄关。 (真的假的……莲沼男爵对雅音小姐一句抱怨都没有耶……) 要是谅子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羡慕得不得了,真是一大奇景呢。吉香收拾好会客室的茶具后来到大厅,看到刚送莲沼离开的雅音回来,对着吉香伸出了右手,还立起了食指与中指。 吉香过了几秒才发觉那在另一个世界代表胜利或善意,眼睛眨呀眨地问道: 「那个、刚才他是……」 「好像是男爵自己记错了的样子。」 「……咦!?」 「时间是没错,可是地点是在公司,不是这里。」 莲沼在听见「货品送到」的时候脸色大变,肯定是想起了这件事,况且真琴也不可能把货送到家里再找人谈生意。 不过曾保有学生身分的真琴,至今几乎都在家里办公,不常在公司露脸,莲沼也是为此才常来拜访,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会搞错的吧。 「……刚才妳到客厅去,是为了打电话给真琴少爷吗……?」 「是的,是为了先跟真琴少爷确认。不过男爵也是难伺候的人,如果照实说出来的话恐伯会更难收拾,所以……只好将计就计啦。」 「将计就计……?」 「真琴少爷也吩咐说:『就当作是我们自己搞错吧』,所以就往那方向演了出戏。」 「那刚才都是您在演戏啰?」 雅音又笑着比出了那个手势。 「真厉害……刚刚的对话非常自然呢。」 「是吗?」 「是啊。而且像莲沼男爵那么难伺候的人,竟然一次都没有对您发过脾气呢。」 吉香跟着雅音一起回到了休息室,拿起摊在桌上的房问分配表,向雅音问道: 「看妳在拿大衣跟接待的时候都很自然,原本是从事哪种类型的工作呢?之前也听妳说有过接待客人的经验吧?」 「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工作,只是在餐厅、医院服务台等人多的地方做过事而已。我很喜欢跟人接触,所以我对饭店柜台或者是地勤小姐之类的也很憧憬——」 看到吉香被听不惯的词弄得一愣一愣,雅音话才说到一半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抱歉,我都忘了两边世界不太一样。柜台是指在饭店大厅里,应客人要求介绍合意的店家、需要的物品等,让客人宾至如归的职务:地勤小姐就是跟机场的柜台差不多意思。」 「那……其实跟管家还蛮接近的呢。」 「我也这么想……老实说我真的很想做这份工作。虽然我知道这样心血来潮的要求可能会为你们添麻烦,不过我真的很想试试看……」 「那么……妳觉得当管家怎么样?」 对于吉香的问题,雅音笑咪咪地回答: 「非常有趣!虽然很忙,但是这样做起来才有意义……像是刚才的场面或者是分配房间等。虽然就像是在餐厅里带位时也要特意将带小孩的客人跟情侣档分开那样,不过规模差很多,负担的责任也不同……可是外行人就是外行人,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到雅成先生上课的教育机构见识一下呢。」 「该不会您也想到那种学校……?」 面对吉香佩服的语气,雅音却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摇摇头说: 「其实我还是学生,念医大二年级。」 「就是像医生的蛋那样子吗?」 「不知道耶……可能这颗蛋没机会孵化吧。」 雅音一改她在谈论管家工作时的模样,骤然罩上一层浓浓的愁云。吉香发觉到这巨大落差之后赶紧把话打住,眼光再次落在房间分配表上。 「这个,我先拿去给千寻啰。」 「好,麻烦妳了。」 那双看向分配表的眼神又取回了光彩。吉香微笑响应之后,离开了休息室。 (看来雅音小姐她已经很习惯了呢……) 不仅是身体,就连管家的部分也只有在刚开始时有些不顺,很快地就展现出十足的管家架势。曾经在咖啡厅与其它贵族家里服务过的谅子,待客技巧相当令吉香钦佩,但就某方面来说,雅音的应对能力也令人十分折服。 因为这是她憧憬的工作——与其这么讲,倒不如说,就算化身之间思考模式有所相近,有可能以相同的目标期许自己,但雅音的表现实在是太符合她现在的身分了。如此一来,就不会对雅成的评价造成不良影响。 但吉香每每见到雅音精采的表现,在赞叹之余反而会想起自己扮演吉朗时的种种,而稍稍陷入自我嫌恶的低潮。吉朗回去后,一定会对自己周遭目光的改变而震惊吧。与朋友的来往明显不足,在家里以及学校之外的场所都黏在真琴身边,在旁人的眼里俨然是个被恋爱冲昏头的傻子。 「恋爱……」 吉香喃喃自语之际,又左右甩甩头。 (我只是想保护真琴少爷而已。保护真琴——) 『就算那不是妳自己的手也好?』 那句话再次不经意地在吉香耳边响起,让她猛然抬起头来。接着,她将拿着房间分配表的左手贴在胸口上。 (没关系的,因为我还记得。) 仿佛是不想让那天的温暖溜走似地,吉香将右手覆盖在左手之上。 *** 东金受伤之后,有关宴会筹备的指挥权,表面上是委任女仆长千寻负责。可是对千寻来说,她回到这世界不过半个月,最后一次参与佐仓家的宴会准备工作,是在她被调换到另一个世界前——也就是三年前的事。而且她当时还只是前前代当家秀麿老爷众多随侍女仆的其中一员而已,对女仆长该如何指挥大局可说是毫无头绪。 到头来只好让熟知换身内幕、女仆资历够长、换身空窗期也少的吉香暗中辅助千寻。 「吉香,接下来是要摆在餐厅墙边的椅子。」 「还要多少?」 「十张。」 「要配合餐厅椅子的话嘛……」 在三楼的某问房里,吉香钻进防尘布底下,清点家具的数量。尽管平时有作基本的打扫,但她们对存放于此的家具正确数量却不甚清楚。若是还按照买入时那样整套整套地留存,也许还能拿捏出各家具的数量,不过这些家具也沦为与推车一样的下场,不是被前前代带走,就是被随意丢弃,样式大多参差不齐。 「这个布料的用色好像太浓了一点……」 千寻看着椅面上的绿色摇摇头说: 「跟餐厅的椅子也不是很合。」 千寻在色彩与形状的搭配上拥有杰出的品味,无论是客房的窗帘、花瓶或床组等等,几乎都是交由千寻决策。只不过这三年来的空白,也对此造成了影响。 她对这三年来所补进的家具一无所知,再加上前代当家过世前一年还曾经大规模的重新装潢,对千寻来说,在哪里有些什么,根本毫无概念。就连长住于此、无处不扫的吉香都无法立刻找出想要的东西,更别说是有过三年空白的千寻了。 由于吉香在成为女仆之前就住在佐仓家里,对日常用具的状态心里都有个底,就算不在现在的位置,也都大概知道该上哪儿去找,而这点帮了千寻不少。虽然说是辅助千寻的工作,但是吉香目前所能帮上的也只有这些了。 「再来……啊!我奸像在哪里有看过一种椅背像是黑色梯子的椅子呢!」 「梯子……?」 「那种椅背问隔很短,就像梯子一样,而且很高,颜色也不会黑得太沉,我想应该会跟餐厅的椅子与墙壁很搭吧。」 「椅背很高的?」 千寻说着说着也潜入白布海中找起椅子来,可是就算多了一双眼,还是找不到那种椅背像梯子般的椅子。 「奇怪……那种应该没有被秀历老爷带走才对呀……」 「会不会在别的房间?」 「我去隔壁看一下。」 吉香留千寻一个人在房里,来到三楼的走廊上。最近才为了找别的家具进去过东边两间房而已,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没有看到那种椅子,而且刚刚那间最西侧的房间也没有。 「应该在三楼吧……」 吉香一面嘟哝着,一面进到隔壁房里。比起其它房间,这里摆放着的都是更为朴素的橱柜、木制床架等等,没有椅子的踪迹。 「好怀念啊,以前都是睡这种的呢。」 吉香抚摸着床架微笑。这里的床架是女仆们所用的床组件,可以组成两层,一间房放置两组,人多的时候还会放到三组。 佐仓家三楼过去曾住有众多佣人。由于吉香与父母同住,所以三人配在一间,空间比起其它人要宽了一些。当然,这也只到吉香中学毕业为止。之后她不再只是在父母身边帮忙,而正式成为一名女仆,所以也得跟其它人一样四、五个人用一间房,并睡在双层床上。 直到一年前,吉香还住在三楼。至于搬到一楼,是在前代过世、前前代隐居后的那个早春时期的事。 现在西翼附有卫浴的那几间房,是负责各领域的女仆长所用的房间,本来不是吉香这种年轻女仆能够使用的。只不过现在佐仓家担纲各领域的女仆皆仅有一人,就算没有其它部下,也等同于女仆长般的存在,自然也该有使用的资格。 「吉香,妳这里有吗?」 「这里好像没有耶,妳那边呢?」 千寻伸出两手食指,摆成X字形。 「嗯……啊、可能会在那边的储藏室里。」 三楼除了佣人房之外,东西最两侧还各有一问房,那是在佣人房成为储藏室之前,就已经是储藏室的元祖储藏室,其它楼层用不到的家具都会塞到里头去。 吉香探头看了看东西两侧。由于西边刚才已经找过了,所以吉香与千寻一起往东储藏室前进。那里原本就不是住所,在没有窗户的情况下,家具上也没盖防尘布。吉香战战兢兢地开门,在打开电灯的瞬间,她们苦寻已久的黑色梯子椅立刻映入眼帘,让吉香高兴地两手一拍。 「就是这个!」 「……原来长这样,还真的很像梯子。」 椅子被两两交迭捆起,看来至少还有六组,数量非常充足。 「要直接搬下去吗?」 「应该是比两个人各来回五趟还要省事……很重吗?」 「……有点重。」 「那就乖乖爬楼梯吧。」 千寻话刚说完,就已经开始动手拆解着椅子上的捆绳。吉香也打消念头,开始动手解绳,却在刚解开的同时「啊」地小小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个,是布耶。」 「大概是因为用麻绳会伤到椅子吧。」 「应该吧……不过这好像缎带哦,还滑滑的……以前我也常常绑缎带呢。」 吉香露出微笑,将指尖滑过那柔细的布面。 「妳以前头发也像现在这么长啊?」 「比现在还长哦,两边会打个辫子或是盘到头上来,家母手很巧,会编很多种发型,而且最后都会帮我系上这种缎带呢。」 「这样啊……」 看着千寻打量着眼前的布绳,吉香苦笑道: 「当然没有那么脏也没那么宽啦,颜色也不会选这种白色,通常是亮粉红、鲜红色,还有就是——」 「就是?」 「天蓝色的……很漂亮的天蓝色缎带,那是我最喜欢的……不过,那个缎带不知道在哪里弄丢了,只剩下一边。」 「只剩一边也能用吧?」 「是能用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凑齐两条就完全不会想去用,大概是小孩子的怪脾气作祟吧。不过我还是舍不得丢,想一直保留下来……但是到最后另外一条也在不知不觉中不见了……」 大概是在吉香还小、还以为这里真的就是她的家……也就是与真琴玩耍时还不知道该有所顾忌的时候吧,他们在这宽阔的楼房里玩捉迷藏、鬼抓人等等,两个人跑遍了佐仓家每个角落,而缎带可能就是在游戏过程中在哪儿弄丢的吧。 从那以后,吉香的头发上就不常系上缎带了。现在的她,则是将发丝编成一束,再以发夹固定在后脑。唯一的装饰大概就属头饰两侧那不怎么可爱还褪了色的小缎带。 「先一次搬到二楼吧,再来——」 「再搬到一楼对吧?我懂了,那我先搬下去。」 千寻嘿咻一声抬起一张椅子,早一步走出了储藏室。较慢解开捆布的吉香将倒置的椅子举起时,突然身子一倾,有点失去平衡。 「奥……」 一张椅子绝不会重到搬不动,但是吉香没千寻那么高,像这种重心不居中、椅背又高的椅子,一旦倒过来实在是不怎么好搬。 吉香在心中暗恨自己的矮小、将椅子转正,慎重地踩下阶梯。 (一张一张来果然是对的……) 椅子的长度让吉香在拐弯时也得分外小心。特别用布捆起的椅子,可能很容易受损吧。吉香一边注意不要碰伤椅子,一边前进,才搬一张椅子下了一个楼层,就感到有些疲劳。 「奇怪?怎么没看到千寻的椅子……」 被先搬下来的椅子不在走廊上,会是千寻直接搬到一楼去了吗?吉香带着疑惑回到楼梯边时,正好见到千寻搬着第二张椅子下来。 「奇怪……?千寻,妳刚才是去拿椅子吗?」 「是啊。刚刚从吉香后面——妳先搬下去了?」 「不是妳搬的?」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时,犯人从楼下现了身。 「该不会是……雅成先生?」 「咦?那个,不是要那样吗?我想说一定是餐厅要用的才搬下去的呢……」 吉香连忙对一脸不安的雅音摇摇头说: 「不是的,很谢谢您的帮忙。可是,雅成先生怎么会……?」 「反正今天也没有客人要来,像搬椅子这种小事就让我来帮个忙吧。」 说着,雅音便从千寻手中接过第二张椅子,走回一楼。这差事要是有雅音助阵,应该会轻松不少。 「不好意思,千寻,这里就让我跟雅成先生来就好了,妳就先去准备客房的画吧,前前代的房间还有剩一些。」 「……我知道了。」 「等我这里忙完就去帮——」 「不用了,那边我一个人就够了。」 吉香与千寻交换位置来到三楼,望着林立的椅子兴叹……但毕竟不是永远搬不完。吉香将椅子一张张地搬到二楼,在搬下一张椅子前先交由雅音搬到一楼。就这样,剩余的八张椅子里,有七张平安无事地排进了餐厅的角落。 一想到是最后一张,吉香的脚步也跟着轻快了起来。就在她直接把最后一张椅子搬到一楼时,雅音也正好从餐厅回来。 「我都来帮忙了,就放着让我搬嘛。」 「可是我自己空手下来的话感觉也怪怪的吧?」 「话是这么说……啊、还是让我来搬吧。」 「没关系,接下来我自己搬就好了,雅成先生您就先回休息室吧,可能还会像昨天那样突然有客人跑过来哦。」 吉香用力抬起准备搬到餐厅的椅子,却一时没抓好重心,身体大幅摆动。她急着想重新站稳而伸脚在空中画出一条弧线,却反而让身体重心变得更加不稳。 (呜哇……) 「危险……!」 雅音立刻绕到吉香背后接住她的身体,让吉香松了口气。要是就这样摔倒,不仅压在椅子下的吉香可能挂彩,更重要的是,还可能会摔伤椅子。 「……非常感谢妳,要是摔伤就惨了。」 「嫁人以前要是身上有什么疤就糟糕了呢,幸好有赶上。」 「……不是啦!我是说是这个,椅子啦!我受伤要花的钱比这张椅子还便宜得多了呢!」 被一把抱着的吉香抬头对着雅音的脸笑了笑,把吉香连同椅子抱住的雅音也在苦笑中重新站好,并将浮在半空中的椅脚放回地面。几乎被椅子拉走的吉香也把终于把腰杆打直,一边笑着一边作势钻出雅音的双臂,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吉香……?妳在做什么?」 「真琴、少爷……?」 正好踏出东翼书房的真琴,神色凝重地看着吉香两人的样子。吉香连忙身子一缩,从雅音手中钻了出来,回到椅子前面。 「那个……我是要搬椅子到餐厅里……」 「这种事……需要两个人吗?」 真琴交互看着两人说道。吉香从那视线里感到某种浮躁,怯怯地把头低了下去。这简直与几天前在东金房间里惹真琴生气的情况如出一辙。 「……只有这样的话我一个人搬就可以了……」 「那一开始就应该自己来才对呀。还有,雅成。」 「是的。」 「我们邀请的客人又增加了,先来书房一趟,我把新的名单给你。」 真琴快速交代完后,看都不看吉香一眼,就回到才刚踏出不久的书房里。雅音一脸困扰地交互看着吉香和书房,在看到吉香笑着抬起椅子之后,才安心地跟上真琴的脚步。 吉香见雅音进了书房之后,抱稳椅子,在东翼走廊上踏着沉重的步伐。 (又被……那种眼神瞪了……) 明明不想让事务繁重的真琴多操心,却又被自己亲手搞砸。在书房旁边还敢肆无忌惮地嬉笑,正是自己散漫的证据,会惹真琴生气也算是活该。 (我还要再振作一点才行……) 不知怎地椅子突然间变得好重好重,长长的东翌一走廊上只留下吉香不断调整姿势的身影。 三永梦的尽头 吉香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像这样在这里等了好多次,虽然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但今天依然内心小鹿乱撞。 这心跳声该不会大到连周围的人都听得见吧?想到这里,吉香就赶紧将手遮在心口上。 总是被春生笑说大过了头的胸部,如今却是整片飞机场,没穿内衣、也摇不起来。 每天一早细心编整并戴上头饰的秀发,也成了普普通通的短发。 奸不容易才将睡乱的头发压平的吉香,不停地注意它们是否再度翘起,并不时往剪票口方向看去。 离两人相约的时间只剩十分钟。 只不过因为时间并非早晨,身上穿的也不是制服,吉香便紧张不已,甚至无法想象昨天还站在同一个地点过。然而,这并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紧张感。 再十分钟……就连这十分钟,也必将成为珍贵的回忆。 吉香闭上眼,大大地吸了口气。这时—— 「果然不行啊。」 「咦……」 本该从前方传来的声音却突然在耳边响起。吉香惊讶之余回头一看,一名少女正带着既端庄又有些淘气的表情站在自己背后。 「真琴少爷……!您一直都在吗?」 「在吉香来以前就一——直在这里了哦。虽然还想多看一点妳等人的样子,不过果然还是不行。」 「不行是说……?」 「只是看的话太可惜了嘛。」 一瞬间,淘气的笑容从真琴脸上消失。吉香被那澄澈的目光注视着,心跳速度更是飙高。 「真琴、少爷……」 「来、我们走吧。」 真琴优雅地转了半圈。那未经编结的直顺黑色长发也随之起舞。这时真琴回过头来,向吉香伸出右手。 任谁都明白这动作所代表的意味。小时候,在他们真——的还很小、真琴口口声声喊着小吉时,吉香的手也总是被包覆在他的右手中。 然而曾几何时,他的手却不再向她伸来了。 此时此刻,那只手就在吉香面前。 吉香在真琴的邀请之下也缓缓抬起了手,却在途中因犹豫而停下动作。但真琴只是微微一笑,便抓住了那只手,轻轻一拉。 「…………!」 吉香在这突如其来的一拉之下失去了平衡,往前倒去,同时也为了不让自己跌倒而下意识地抓紧真琴的手。 「啊……」 「……我们走吧,吉香。」 回握着的手是如此温暖。吉香打从心里希望胸中这份鼓动永不消散,站到了真琴身边,一起踏出脚步。 平时吉香总是跟在真琴背后数步之遥,来到这里后为了保护真琴,却往前多站了一个身体宽的距离。 不管是在上学还是回家的途中,吉香都为了让真琴免于那龌龊男子的侵扰而稍微走在真琴前头。 但是现在不在前也不在后,而是走在身边。吉香配合着真琴的步调在对方身边走着,深怕一个差错就会让两只手分开。 「要小心不要被挤散了哦。」 「咦?啊、好的。这里真的好多人呢。」 吉香看看周围说道,真琴露出微笑。 「难得假日天气那么好,不到户外活动活动不是很可惜吗?」 「就是呀。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 尽管是假日,但吉香周围还是像在学校里似地,挤满了同年纪的年轻人,差别只是制服的有无罢了,而且大部分都像现在的吉香他们一样,手牵着手。 「难道,吉香妳不开心吗?」 「没、没有啊,怎么会呢?」 「那么,妳现在心情怎么样啊?」 「怎么样啊……」 真琴直盯着吉香的脸看,让她不禁害羞地低下头来,小声地说「很开心」。 「那就好。吉香?」 「是?」 「……今天就让我们开心地玩个一整天吧。」 「……是!」 对真琴——正确来说,对真琴所寄宿的少女麻琴虎视眈眈的男子贵史,正有如毒蛇一般不厌其烦地在真琴四周打转。 虽然吉香已经从被调换过来的麻琴那听过部分情况,不过贵史过分的执着实在让吉香思心。相比起来,不时以债务要挟而稳坐未婚妻宝座的贵子还可爱得多了。 尽管吉香现在是以吉朗的身分过活,但还是以保护真琴的人身安全为最高行动准则。相对的,贵史也以抢夺麻琴为第一要务,无论何时何地都可能出现在他们面前,真令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大学生。 据真琴推测,麻琴的行动模式已经被贵史完全掌握住了,因此吉香便建议真琴作出模式外的行动。吉香从真琴模样的麻琴那儿也听过不少有关这世界的事,从那些描述来推敲,真琴只要到麻琴平时不会涉足的场所,就有机会躲过贵史的埋伏。 从一如往常的见面地点出发,到搭上电车之后,真琴盯上了电车里的一对情侣,还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看来他打算跟着这对情侣移动。 那对情侣转了一次电车后,来到了一条繁华的大街。这里的人潮,比起麻琴放学后会跟同学们顺道逛逛的当地车站附近,更是无法想象地汹涌。万一贵史真的追到这儿来,这里的人潮能让他不易跟踪,要甩开他也相对更容易。 踏上陌生城市的紧张感一闪而逝。吉香已经好久没如此放松地在街上漫步了。 「那是什么啊?」 哪里有人群众集,真琴就马上跟到哪里。这个世界对原本好奇心就十分旺盛的他而言,有太多不一样、不曾听闻的事物,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充满兴趣。 真琴拨开人群来到最前面,只见一名化妆奇特、服装五彩缤纷的小丑正在表演精采的特技。他将五、六个红色的小球抛向空中,还不时来个三百六十度大转身、或者是将他的红球鼻子混入球阵里一起抛要、故意等球就要坠落地面时再飞快地将之捞起等等,动作诙谐逗趣,让人打从心里自然地发笑。 「真琴少爷,他好厉害哦!」 「吉香。」 「是,有什么吩咐吗?」 「少爷就免了吧。」 真琴看着小丑,口气明确地说道。只不过,对于吉香这名服侍真琴的女仆而言,实在无法轻易省掉称谓,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让真琴看了不禁噗哧一笑: 「我没有要勉强妳的意思啦,只是没有情侣会那样称呼对方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 「说起来,妳现在这个样子,叫吉香也有点怪怪的……对了!我今天就叫妳小吉吧!」 「咦……」 「既然我都叫妳小吉了,那妳就叫我小真吧。」 那是他们年幼时,只有真琴一人对吉香用的小名,以及真琴只让吉香称呼的小名。在吉香开始懂事,知道自己所处的阶级立场之后,这小名就被吉香深锁在心里。 佣人是不准如此亲昵地称呼主人的,所以这小名对吉香来说也只能留在回忆里了。 「…………」 真的该如此称呼他吗?就像是对这份踌躇有所响应似地,真琴将吉香的手握得更紧。 「只有今天……就只有今天而已哦,小吉。」 这温柔的声音,让吉香的心「噗通」地用力跳了一下。她就像要挥去眼角泪水般用力眨眼,口里吐出这珍藏已久的言语: 「……小真。」 这回轮到吉香将手握紧。握得太紧反而弄痛了手,这让他们不禁相视而笑。两只手在笑声中放松了力量,但依然相系。两人的手紧密又柔和地牵在一起,一同观赏着小丑鲜活的表演。 (……小真。) 吉香又在心里咀嚼了这小名一次,而真琴也彷佛是听见了她的心声,转过来对吉香说: 「有一种东西,我很想让小吉妳吃吃看耶。」 「想让我……吃吃看?」 「在那边。」 尽管真琴说这条街他是第一次来,但脚步却一点也不迟疑。 「那边是……」 「我刚刚来的路上有看到哦,虽然不是我之前去过的那家店,不过我想味道应该不会差太多吧。」 还以为真琴戚兴趣的地方都一一探访过了,没想到他还注意到了其它的场所,这让吉香相当讶异。吉香光是为了跟紧真琴就耗掉不少精神,根本没空闲左顾右盼。 最后终于来到目的地的真琴,停下脚步指着立在店门口的大型广告牌说: 「妳看,就是那个。」 「……可丽饼……?」 吉香念出广告牌上的文字,不解地歪头。 吉香他们的世界也有可丽饼,八千代也偶尔会拿它作为正餐或是点心。可是吉香所知的可丽饼并没有这样折起,也没有满满的馅料。 「有很多种口味哦,可以加入巧克力或是香蕉,还有鲜奶油、卡士达酱或是冰淇淋的哦。」 吉香的视线跟着真琴的指尖在广告牌上游走。虽然都是折起来的饼皮,不过广告牌上的十多张照片里,每一种口味的内容都不太一样。 「真的有好多种哦……」 「可是啊……」 「可是?」 「可丽饼就是要加草莓嘛!」 吉香听他这么说,微笑了一下。真琴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草莓。 「妳要选哪个?」 「真……小真帮我选好了,这么多种有点难决定。」 「还真像妳呢。那……这个怎么样?」 真琴所选的,是在鲜奶油上加了草莓切片,再淋上草莓果酱及彩色巧克力颗粒的口味,在整个选单里是属于内容较单纯的类别。这么一来,就能更确实地品尝草莓的滋味。 「奸像很好吃耶,那我就选这个吧。小真呢?」 「我也跟妳吃一样的。」 将点餐工作交给真琴之后,吉香四处看看是否有个地方能坐下来好好享用,可惜店就设在路边,并没有准备桌椅。就在她还在为此伤脑筋的时候,被折成锥筒状的可丽饼已经来到了她眼前。 「给妳。」 「谢、谢谢您。」 「来、我们走吧。」 「……?要去哪里呢?」 「哪里都好哇。说到这可丽饼啊,在这里是要这样吃的。」 真琴大步迈开,并将手中的可丽饼咬了一大口。 「咦……!?」 「就是要边走边吃的东西啦。妳看,他们也是。」 跟在吉香他们后头点餐的情侣,在接过可丽饼之后,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交互吃着同一个可丽饼,往刚才有小丑表演的那个广场走去。 真琴又咬了一口给吉香看,吉香也学真琴的样子,边走边咬了一口。 「呜哇……」 才想说不管是鲜奶油还是饼皮都应该比不上八千代做的好吃,没想到还真是香甜可口。是因为第一次边走边吃呢,还是因为—— 没拿着可丽饼的手中,有着同样大口咬着可丽饼的真琴的手。注意到吉香看着自己,真琴瞇起眼笑了笑: 「好吃吗?」 「……真的很好吃呢。」 「要是我们这样子被东金看到,一定会吓死他老人家吧。」 管家被这严重违反礼仪的行为吓得脸色发青头晕目眩的场景,似乎还不难想象。即使不是东金,而是被八千代看到,她一定也会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真的……很谢谢您。」 「咦?」 「没什么。那个,我们等一下要去哪里呢?」 「这个嘛……啊!那里聚了好多人喔!」 拿可丽饼在街上边走边吃——在神经紧绷的日子里,也许只有今天能够如此放松吧。也只有今天,才能够这样手牵手,跟真琴一块儿散步。 这一天,要永远记住。这一天的点点滴滴,一定要永远刻在心头。 能够在真琴身边,用手心独占着这份温暖的时光,一定要很珍重、很珍重地烙印在心里。 如此一来,无论是怎样的人来到真琴身边,自己都能够笑容满面地悉心服务吧。 「小吉?」 「怎么啦,小直亨」 「……没什么。」 真琴笑咪咪地,挥动起两人牵着的手。 这张笑脸,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 眨了一两下眼后,吉香缓缓地睁开眼睛。在惺忪的视野里,渐渐浮现出乎日熟悉的房间。 吉香将左手拾至面前,轻轻地握起。那份温暖,似乎还留在掌心里。 「好久……没作过这个梦了呢。」 刚回来这里时,吉香还时常梦见那天的种种。她在那里的期问,也把这段记忆在心里回味了无数次,早已将各个细节深深地刻划在脑海里。 那并不是像几点到哪里做了什么这般死板的记录,而是像一起享用的可丽饼的香甜、人们在路上歌舞的声音,更重要的是,总是跟真琴紧紧握在一块儿的手所感受到的温暖及感触,到如今依然能够鲜明地唤起。 不过在那同时,自己没勇气去握住真琴伸来的手,以及握住后就再也不敢放开的那份不安,也一一浮现眼前。 然而一旦回想起那份温暖,就能够感觉到幸福在身边。即便那段时光日渐远去,不再回头,只要自己还拥有那段回忆就心满意足了。只要那闪耀的一天随着夜晚梦境再现,吉香就能够微笑着、想起那天自己心跳加速的感觉。 倘若能够怀抱着这幸福梦境的余韵来迎接每一个早晨,就能无怨无悔地在这里服务一辈子。不管真琴跟谁结婚,自己都会当个能全心服侍真琴及其妻子的女仆。 只不过—— 『妳必须用自己的手好好地抓住才行啊!』 千广留下的最后一段话,如今正沉甸甸地悬在吉香心里。吉香坦诚自己只要有这份回忆就能够感到幸福时,千广留下了这番话,就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去了。 吉香曾确实地握着真琴的手,也曾确实地感受到那股温暖,但是千广却认为这是不对的。 也许自己也稍稍感受到千广想表达的意思,却不肯弄个明白。吉香还想让自己在真琴那天所伸出的手中,安稳地沉眠。 从床上坐起身后,吉香凝视着左手,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床上溜下,接着走近门边的桌子,拉动台灯的细绳。被朦胧柔光包覆着的小时钟里,指针才刚跨过两点。看来在睡着之后,才过了区区一个钟头。 虽然身体还有些沉重,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睡意。 吉香在肩头披了件手织毛线外套,悄悄来到走廊上。冬夜一旦深沉,就算身上多加了几件衣服,寒气还是会从脚底直窜而上。尽管如此,吉香仍小心地压低脚步声,往门厅走去。 深夜里,空荡荡的门厅之中弥漫着一股寂静。 再过三个小时,佐仓家所有佣人都会聚集于此,并开始一天的工作。然而,现在却一点迹象也没有。 『小真…………你在哪里呀……?』 突然问,耳边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让吉香不禁回头一望。当时她和小真——真琴在玩躲猫猫,而地点就是佐仓家府邸。不管吉香怎么找就是找不到真琴,她的心里越来越害怕,深怕要是真的找不到就再也见不到真琴似地,恐惧感让她的胸口紧紧纠结着。 那时候真的有找到真琴吗?真琴又究竟是躲在哪里呢? 还以为自己对所有关于真琴的记忆都还十分鲜明呢。那时候两个人年纪都还太小,殊不知能够和眼前的人长久相伴,是多么幸福的事。 吉香继续悄悄地来到玄关门口,将手搭上门把,可是大门已从内侧稳稳地上了锁,没有真琴或是千寻手上的钥匙是打不开的。 对自己明知故犯,吉香小小地苦笑一下,回到走廊,从边门走出室外。 还以为屋内已经够冷了,想不到外头寒意更甚,简直像是连风声都冻住了一样,静到耳里有些刺痛。 多亏雇用了三天的临时园丁,让内庭看起来十分气派。尽管春生已经非常努力整理,不过光靠一名女仆还是无法完美地打理整个庭院吧。 树上的叶片已被除下,准备过冬。吉香看着被草席包覆的树干,也拉起了毛外套的领襟。 口中呵出的气息又白又浊。 「今年……冬天来得还真早啊。」 吉香细声低语,轻轻地笑着。 从这里到另一个世界前还是盛夏时节,一到那里之后季节就像是倒流了一般,又将晚春到盛夏的日子过了一遍。正因为如此,虽然自己充分享受了夏日时光,但是一回到这里便一口气跳过了秋季,冬天马上就来临了。 吉香穿过映照着月光的小路,来到佐仓家前院。前院的正中央、玄关车棚的正前方有座喷水池,在如此深夜里水已经止住,安静无声。水面安稳宁静,几乎静到不仔细近看,还看不出池中有水的程度。 大约在她五岁的时候,那年夏天异常闷热。有一次,她和真琴在这里将手泡在水中贪凉,真琴用手汲起水来泼向吉香,最后两人忘情地相互泼水,泼到跳进喷水池弄湿了全身,完全沉浸在戏水的乐趣之中。 想当然耳,事后吉香被父母臭骂了一顿,还被禁止跟真琴玩耍一段时间。 虽然当时还小的她不太记得到底被禁止了多久,但是见不到真琴让她十分难过,常常背着父母偷哭。对吉香来讲,和真琴一起玩就是这么自然、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吉香当然已不会跳到池里泡水,顶多只是帮忙春生打扫时才会踏进去。当时觉得很深的喷水池,如今水深不及膝盖,以一个成人的身高要在这里泼水,腰骨搞不好会断成好几节。 那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好开心啊!只要真琴在身边,不管是泼水、捉青蛙,甚至只是在广大的庭园里来回追逐,都能让人乐此不疲。 只可惜,那份纯真早已不知流落何方,随着那时候吉香最喜欢的,天蓝色缎带一起—— 吉香从水池边探出身子,轻轻将手没入水中。超乎想象的冰冷让吉香不禁赶紧将手抽回,在水面激起一层涟漪。就在吉香对着赤红的指尖呵了几口热气,再次凝视着池子直到水面趋静时,在水面上乍然看见自己思慕对象的身影,使她大吃一惊。 「真琴……少爷。」 在自己都听不清楚的低声呢喃之后,吉香的手再次伸往水面,这时,吉香感觉到身后有一丝空气的流动。 「妳又……弄丢东西了吗?」 「咦……!?」 除了倒影外,还传来了不该出现在这儿的真琴声音,吉香慌忙地扭转上半身向后一看。 然而,她已经有半截身子采进池里,在那样不自然的姿势下,身体也跟着失去重心。 「啊……」 「吉香!」 在真琴伸出的手抓住吉香前一刻,吉香的身体宛如被喷水池拉进去一样掉进池里。这猛然一落将池水高高溅起,泼得吉香全身都湿透了。 尽管池水温度冰寒刺骨,但是在如此深夜被不该出现的人物这么一惊,反而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妳没事吧,吉香!」 吉香一屁股坐在池里,抬头望着真琴,说不出话来。真琴见吉香毫无反应觉得有些奇怪,便二话不说地踏进池子里,接着屈膝蹲下。 「吉香,有哪里会痛吗?」 「没有。我……」 「不赶快出来会感冒的。」 真琴将手伸进水中,穿过吉香的膝下及背后。在转眼间,吉香被真琴抱出喷水池,而真琴也就这样抱着吉香直往府邸走去。 「真、真琴少爷,这样您会弄湿的……」 「妳才是呢,在这么寒冷的时候……非得赶快弄干不可。」 真琴继续走着定着,发现到臂弯中的吉香正在发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温柔地放下吉香,并扶她站稳。 「那个……」 「把这个穿上。」 真琴将罩在身上的外衣给湿透了的吉香披上,并轻轻摩擦着她的背。真琴残留在外衣上的体温,让吉香原本湿冷的身子如火烧般发烫。 「真琴少爷您还是穿上吧,会感冒——」 「我没事。」 「可是……」 吉香将手伸往外衣的扣缝想将它脱下,但真琴却压住她的领口制止了她。在一阵你推我拉之后,吉香取得最后的胜利,外衣缠着吉香的毛线外套,啪嚓一声一起落到地上。 这时身上只剩一件睡衣的吉香,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妳在做什么啊?我就说会感冒——」 话还没说完,真琴也跟着打了个喷嚏。就在他们对望时,两人又同时打了个喷嚏,让吉香嗤嗤笑道: 「真琴少爷您才别感冒了呢。快把衣服……」 吉香一边说,一边拎起真琴的外衣,里头的毛线外套顺势滑下。当吉香急忙伸手往外衣内侧探去时,才发现里头已经湿透,让她的表情为之一沉。 「非常抱歉……都被我弄湿了。」 「但还是比没有好吧。」 真琴从吉香手中取走外衣,在她背后轻柔地摊开。被夹在外衣与真琴中间的吉香还是觉得相当自责,两手往前一伸: 「我真的不要紧的……!」 「可是妳——」 真琴的话突然打住,让吉香不解地抬头看着真琴的脸。 真琴的视线略过了吉香的头,落在她两臂之间。吉香跟着往真琴的视线看去,却瞬间羞得满脸通红。 吉香前伸的手臂挟着丰满的胸部,挤出一条深邃的乳沟,湿透的睡衣还贴附其间,隐约透出她胸前的肌肤。 「啊、这个、那个、我……对不起!」 吉香当场蹲了下去,想遮住胸部而紧抱着自己,羞得抬不起头来。 (怎么办……讨厌啦,我真是个大笨蛋……!) 不仅是脸,吉香全身都火热地发烫。就算继续蹲下去,真琴也不会放下自己不管,最后只会害真琴感冒。但是被真琴看见自己的丑态,实在是害羞得抓不住抬头的时机。 「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咦……?」 声音来源是那么地近,让吉香不禁抬头一看,发现真琴也为了跟吉香面对面而蹲了下来。真琴将外衣披在吉香肩上,把领口往脖子拉紧。在他微微错开视线的眼里,还布着几条因熬夜而浮出的血丝。 「真琴少爷……」 「来、快进屋子里吧。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感冒的。」 真琴低头笑着站起,将手伸向吉香。他的皮肤看来尚是滑顺,但指节有些宽大。 (男人的……手。) 吉香即刻将手伸往真琴的指尖,却在即将碰触之际停了下来,紧握住拳头。 「……吉香?」 「真琴少爷,请您先进屋里去吧,会着凉的。」 「没关系啦,来。」 真琴轻轻挑动指尖,作势想抓住吉香的手,不过吉香却是想避开似地,打算用力站起,就在这个当下!! 「我一个人没关…………」 还在半蹲状态的吉香突然身子一倾,向前倒去。一道从颈后拉扯的力量,让她发现原来自己踩住了睡衣的衣襬,但为时已晚。 (……!!) 吉香做好觉悟,准备承受滚下石阶时那种痛楚,紧紧闭上双眼。 「……咦……?」 吉香没感觉到一丝预想的痛,反而有一种没石头坚硬,却相当扎实的感触接住了她。吉香下意识地抓住手中的物体,而那物体也将一股熟悉的温暖传人她的手心。 吉香怯懦懦地睁开双眼,抬头往上一看,却不见天上的月亮。此刻近在她眼前的,竟是真琴的脸庞。 「真、琴、少爷……」 真琴的脸正有如方才池中的倒影一般静止不动,只是在眼底多了一抹小小的红晕,而红晕上的那双眼正坚定不栘地凝视着她。 尽管真琴低着头,看不见他那双被阴影覆盖的天蓝色眼睛里正映着些什么,但真琴一定能从吉香深褐色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吉香……」 就像是想看清那倒影似地,真琴将脸更加贴近吉香,环绕在吉香腰上的手也更加使劲,让吉香全身往真琴贴近。 在如此近距离的凝视下,不仅是双眼,仿佛吉香整颗心都会被真琴看透。一想到这里,吉香就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这样子,就什么都不会被真琴少爷看到了……) 尽管吉香哄着自己别怕,但她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感觉到这份颤抖的手臂,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冰冷的脸颊卜,有着温暖的鼻息。在惊觉到那气息来自真琴时,吉香更抓紧了外衣,深怕一个不留神就将它掉在地上。 温暖的鼻息从脸颊上移到了鼻尖,并在几许犹疑后缓缓往下移动。 在这无风的深夜里,四周静到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到最后,那股热气终于降到了吉香唇边,就在此时—— 「吉香?」 一道有点睡呆了的声音呼唤着吉香。这瞬间,吉香用力将手推开,而真琴也似乎被这声音吓到而松开了手,让吉香就像是从他双臂问跌落似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怎——么了啊……?」 春生将手指伸到眼镜下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定了过来,接着那双脚却突然僵在地上。 「……真琴少爷……!?」 春生吓得眼镜往上一弹并且滑到脸上。赶紧扶好眼镜之后,她呆望着身穿睡衣的真琴,接着将目光栘到吉香身上,顿个一拍之后,嘴巴松开成「啊」字形。 对春生心里会想些什么了如指掌的吉香,稍稍大动作地拾起掉在地上的毛线外套,递给春生。春生反射性地接过外套,发现它又冰又重,吓得她「呜哇!」地叫了一声。 「这是怎样!?泡过水的吗?」 「是啊……我不小心摔下去……」 「摔下去——吉香啊,妳怎么湿成这样啊!妳说摔下去,该不会刚刚那个水声……是妳掉下去的声音……!?」 春生将惺忪的睡眼睁得老开,靠到吉香旁边,将贴在她脸颊上的发丝一一拨开。 「妳听到了啊?」 「我还以为是我在作梦呢。不过,那个——」 「真琴少爷也是听到水声才过来的。」 当然这并不是事实,要是在如此深夜里说他们两人独处,一定会像雅音那时一样被春生胡乱想象,如此一来就太对不起真琴了。 虽然这只是个称不上骗的小谎,但吉香还是感到有些心虚,不敢看向真琴,只是直盯着春生这么说道。不知现在真琴究竟作何表情,只听得见他僵硬地用「是啊」二字作了回应。 「春生,妳先照顾一下吉香吧,她全身都湿了。」 「遵命。也请真琴少爷快进房里休息吧,我马上准备热饮过去。」 「不用了,我要睡了。」 真琴话说完,就一个人先回到屋内了。 吉香恍惚地看着真琴离开的身影,突然间手被钩了一下。 「喂、快点啦,吉香!要赶快泡个澡暖暖身子。」 「对、对哦。」 「妳也真是的,干嘛三更半夜跑来喷水池泡水啊?现在是冬天耶,冬天!」 「……对、对哦……」 方才还毫无感觉的寒冷,现在正从头顶直灌脚底,让牙齿不停打颤。吉香脸颊仍残留着真琴鼻息的触戚,她用手指摸了摸,却被发梢滴下的水珠浸湿,冰凉人心。 「之前才在浴室被莲蓬头喷到,现在又掉进喷水池里,妳最近有点怪怪的哦。」 「嗯……」 「妳果然对那时候的事……还是很在意吗?」 「那时候的……?」 突然问春生停下了脚步,但一想起吉香还湿着身子,她又再度移动双脚。两人安静地进入府邸内,直往吉香房间里去。一进到房里,春生理所当然地打开了浴室门。 「我来放热水,妳先脱掉衣服,穿这个吧。」 春生从架上的篮子里拿出一件浴袍,丢给吉香。 湿透的睡衣并不怎么好脱。吉香蜕皮似地褪下睡衣,用浴袍包住裸身的自己,不过光是这样就足以令她感到暖和。 「我去泡一点喝的过来,妳等水放好就进去洗吧。」 「不用了啦。」 「不管!这是我的命令!」 春生板起一张脸,说完后就离开了房间。 吉香完全忘了春生刚刚的命令,只是坐在床上发呆,直到她发觉浴室门内的蒸气开始滚滚流出时,才赶紧冲进去。 浴室被水蒸气烘得暖呼呼地。吉香伸进浴缸的脚有如火烧般刺痛,不过还是慢慢地将整个身体泡了进去。 当水浸到肩头,吉香才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多么冰冷。与真琴在一起时所感觉不到的寒意,却在真琴离开之后挥之不去。 「吉香,这个给妳。」 春生依乔纳了个马克杯回来,吉香一接到手里就感觉到一股柠檬香扑鼻而来。她小啜了一口那杯清澄的茶,柠檬的酸味以及蜂蜜的甜味便顺着喉咙滑溜而下,温暖传遍五脏。 「……好好喝哦。」 「好喝吧?这可是春生牌特调柠檬汁哦。」 「这不是用八千代阿姨的蜜渍柠檬做的吗?」 「哎哟,不要那样说嘛。」 春生拿起马克杯暍了几口,还一副「感谢我吧」的样子得意地挺起胸脯,却被柠檬汁以及浴缸的蒸气弄得眼镜白茫茫一片雾气,吉香见状不禁一笑。 「讨厌啦!眼镜真是麻烦死了。」 春生粗鲁地将马克杯还给吉香,用睡衣袖口擦起眼镜。突然静下来的浴室,让吉香想起了春生先前还没说完的话。 「春生啊,妳刚刚是想说什么呢?」 「刚刚?我说过什么啊?」 「妳说,我对那时候的事还是很在意。」 「那个啊……」 眼镜擦好之后,春生将它重新戴上。她静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就是,真琴少爷的……新娘预备军团找上门来那次。」 看着春生嘟哝的样子,吉香也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春生对那些娘子军可是相当愤慨呢。 「笑什么笑啊!」 「因为妳的表情实在太严肃了嘛。」 「那当然啦!妳看妳,前一阵子笑起来还那么好看,从神社石阶摔下去、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一样笑咪咪地工作。只要跟在真琴少爷身边,妳就笑得像花开一样灿烂,灿烂到就连我都会被妳感染呢!」 「春生……」 「其实我也了解,妳跟她们身分差太多了。可是、可是我也是个女孩子啊,还是能够体会妳的心情。」 大约三个礼拜前,五位新娘候选人来到佐仓家,而且各个都是豪门千金,不管是谁成为真琴的妻子都不足为奇。 然而,她们全都没被佐仓家代代相传的娶嫁仪式选上,所以到最后也没有与真琴缔结任何盟约,就各自打道回府。 「虽然妳只是去凑人数的,可是选到妳的时候我直一的好高兴哦,那时候我还想说老天爷真的有眼,确实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呢。可是现在看起来,我觉得老天爷好像还是有点少根筋的样子。」 「……为什么呢?」 「因为从那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吉香妳以前那种笑容了嘛,就好像回到真琴少爷跟那个女的订婚时一样,所以……」 春生说得没错。自从吉香回来以后一直到现在,那作梦都能梦到的美好时光,还依然存在于她的心中。只要回想起那一天,她全身都会温暖起来,笑容也会自然地绽放。吉香甚至觉得自己脑袋里大概有两、三根螺丝掉在那个世界,才会害自己笑个不停呢。 事到如今,那天的回忆依然不失光彩,若有幸在梦境里重演,隔天醒来时都会让自己沐浴在幸福之中。 但是,她不再像之前那样自然地笑,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那不是妳自己的手也好?』 千广留下的话,像块楔木似地打进了吉香的心坎里。 (这么说来……) 千广回去他自己的世界时,正好是娶嫁仪式后一天,所以春生才会误解吉香不笑的原因。 「……不是那样的,春生。」 「可是——」 「真的.……不是那样。」 吉香将暖呼呼的马克杯微微倾斜。虽然温度已有些褪去,但是对现在的吉香来说还是极为温暖。 实在是太温暖了,让吉香眼里也跟着发烫,睁也睁不开。 「吉香……?」 「……还是春生特制的好喝。实在是……好温暖啊。」 柠檬汁的水面,在水滴的激荡下起了几道涟漪。 下一口一定会有点咸咸的吧。 四被封闭的世界中 从吉香掉进喷水池那个宁静的夜晚后,已经过了两天。吉香依然以真琴随侍女仆的身分执行自己的工作,真琴也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的照顾。尽管两人在书房里独处的机会相当多,但关于那天夜里是什么让两人如此靠近,谁都没提起。 在吉香心里,那天夜里的事并未就此消逝。在接触到真琴的温暖之后,千广的话反而在耳边更加强烈地响起。 『妳必须用自己的手好好地抓住才行啊!』 到头来,吉香还是没办法鼓起勇气,握住真琴向她伸来的手。 明明在另一个世界,两人的手是那样地紧紧相系着—— 一想起那天的事,吉香就立刻甩了甩头。 (就连春生……也觉得我有点不对劲……) 是往事回忆过度,还是被千广的话所扰?或许只是自己无法好好隐藏感情吧。 吉香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边在走廊上走着。此时边门方向传来一点声音,让她不经意停下了脚步。 「请等一下呀,千寻小姐。先听我说——」 「……我现在没空。」 「妳怎么老是说这种话嘛——」 「妳也知道在宴会结束之前我没时间想别的事吧?工作不会自己不见,手也闲不下来,所以——」 「那妳什么时候才肯听我说呢!?不会占去妳多少时间的。我只是想跟妳谈一下那天……那天早上的事而已……」 吉香在走廊转角露出半截身子偷看,发现谅子与千寻正各自站在边门内外,高声地——虽然这么说,不过高声的也只有谅子而已,看起来是有点小争执。从吉香的方向完全看不见谅子的表情,不过在门外低着头看着谅子的千寻,表情却有点扭曲。 (千寻她……最近常露出那种表情呢……) 千寻原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最近却似乎常看到她一脸困扰的样子。也许是她挥别居住了三年的世界回到这里还不满一个月,不甚习惯之下才会有那种表情吧。虽然吉香一直都放在心上,但因为雅音的事以及忙着准备宴会,所以实在是忙到没什么机会找千寻聊聊。 (不过,这么说来……) 自从千寻回来后,就时常能看到谅子尾随着千寻。虽然有时也能看到她们分开的样子,但谅子总是很快地出现在千寻身旁,还不知道对她说了些什么。而千寻每次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用「我还有事要忙」之类的借口搪塞谅子。 谅子刚来佐仓家时千广还在,照理说要关心、照顾谅子的是千广才对,但现在这种关系却颠倒了过来。 比谁都还快融人工作环境的谅子到现在还需要依赖千寻,似乎不太合理。再说谅子所负责的工作也不是只有千寻一个人懂,向吉香或春生讨教都可以,可是在这宴会的筹备期间,吉香却不记得谅子有问过她任何事。 (只找千寻……?) 「谅子,妳也该去帮八千代阿姨的忙了吧?」 「没关系的,那只是五分钟左右的小事而已,倒是千寻小姐应该能空出这一点时间给我吧?在我们这样推拖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五分钟了。」 「…………」 千寻手扶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吉香抓住这个时机,往那两人走去。 「太好了,千寻。我在找妳呢。」 「吉香?」 千寻的眼神放松了下来。 「找我有什么事?」 「刚刚雅成先生他——」 就在吉香准备端出个适当的借口时,谅子转过身来,轻轻横跨半步,遮住吉香的视线。 「吉香小姐,不好意思,我跟千寻小姐还有话没说完……如果工作方面有需要,我等一下就去帮忙。」 谅子笑归笑,目光却带着点锐气。那道目光与总是温柔微笑的谅子落差甚巨,让吉香微微一怔,但她也立刻不服输地微笑,走近千寻。 「不好意思,这是只有女仆长才帮得上忙的……还有雅成先生那边也还有事要问千寻,否则没办法继续下去。谅子,妳现在是有什么事要问吗?」 「我、我……」 见谅子说不出话,吉香继续说道: 「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工作,就别客气尽管开口吧。千寻妳有空吗?」 吉香后半句话的对象转为千寻,千寻也把视线从谅子别开,轻轻点头。这时谅子斜眼瞪着千寻,心有不甘地咬着嘴唇,但马上又恢复笑容,钻过千寻身边,跑出边门。 千寻手紧抓着与谅子擦身时碰撞到的部位。但过了一会儿她便抬起头来,表情一如往常地平淡。 「我还是觉得把紫色房间的窗帘换掉比较好,妳来帮我一下吧?」 「好。」 千寻心里也明白,吉香刚才所说的只不过是个幌子。 吉香跟在千寻后头,进到了一楼东翌一的某间客房里。 这间位在一楼,与佐仓家当家真琴的房问十分接近的客房,平时没怎么在使用,而能用的人也十分有限,最近则是被当作佐仓家顾问律师四街道聪的长男。熏所专用的房间。可是熏在年底时被其它的贵族先邀去作客,不克接受真琴的招待。也就是说,这间房现在是空着的。 千寻一进到房里,就走到窗边的椅子旁,安静地站了上去,二话不说地开始拆卸窗帘。吉香也拿了张椅子到另一侧的窗帘前,将手伸往窗帘的挂勾。 「吉香。」 「什么事?」 「千广他是个怎么样的男生啊?」 「妳是说……千广吗?」 吉香开始回想起过去寄宿在千寻身体里的男性的一切。千广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不过他当时还是前前代的随侍女仆,而吉香隶属真琴,两人几乎没有交流。直到几乎所有的女仆都被带到前前代的隐居地点,佐仓家只剩四名女仆时,两人才比较有亲近的机会。 不过千广一直相当完美地扮演着女性的角色,让吉香从未怀疑过。至于他的真实身分,也是等到吉香与真琴一同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才晓得的,因此她与千广认识其实还不满两个月。 「他啊……头脑很好、爱开玩笑,也很会照顾人,感觉上很值得信赖。不过,跟千寻妳比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呢。」 「没什么不一样……?妳是说我跟千广很像吗?」 「问我像不像嘛……好像还是有一点不同——啊!」 「怎么啦?」 「之前千广他有跟我聊『我不是我』那时候的事。他大概是说,虽然我跟吉朗看起来几乎完全不像,却常常让他会有相呼应的感觉。」 他平常怎么看都是个完美无缺的女仆长,可是在聊吉朗的事时,却能令人感受到他男性的一面,十分男性化地聊着自己的好朋友。 「相呼应……」 「千寻妳没看过吗?我有看过吉朗一下下哦,就是在从神社石阶上滚下来的时候。」 「……其实我也有看到,而且……」 「而且?」 「我们视线对上……然后我对他笑了。」 「妳笑了……?」 卸下窗帘后,千寻走下椅子,将窗帘钩一个个仔细拆下。吉香也跟着站到她身边,开始拆起钩子,这时千寻小声地笑了笑。 「千广他学的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学问,那深深吸引了我。虽然我并不会讨厌女仆这份工作,不过那样一个可以埋首于学问的世界实在是太有魅力了,让我几乎都忘了这里的事。」 这还是千寻第一次说起自己在那世界的事。当时吉香在确认过她真的是千寻之后,也不敢追问她在那个世界的种种。 在那个没有贵族制度的世界里,像吉香或千寻这种年纪的年轻人们,大部分都为了求学而进到更高层的学校。对吉香来说,以吉朗身分上高中十分新鲜,就连困难的物理或是从未接触过的球类运动也都有趣得不得了。 看着父母服侍佐仓家而成长的吉香,认为中学毕业后就要开始为真琴工作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她从未有过升学的念头,但是她对各种新体验依然感到兴奋。 对于聪明伶俐、原本决定升学,却因为家庭变故而来到佐仓家服务的千寻来说,那份喜悦恐怕是吉香望尘莫及的。 「就算如此,在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没有自信以千广的样子来度过这三年。虽然他和我一样与双亲无缘,不过总是有个好友在身旁帮助他,都是因为有那个人在,我才能——」 吉香只在那里住了两个月,而且保护真琴还占了她生活之中的八成,不过剩下的两成还是有用吉朗的身分所建立起来的部分。好比说双亲或者是学校的朋友等等,那既是吉朗的人际关系,也同时是吉香的人际关系。 千寻则是在那里度过了三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与千广的男性友人之间所建立起的信赖及友情,也是千寻自己的财产。 (啊……) 那真的只是信赖及友情这么单纯吗?这样一个三年来一直在陌生的世界里支撑着她的男性,会不会让原本是女性的千寻对他倾心呢? 千寻的脸上有着前所未见的柔和与安详,甚至还带着一丝平时完全见不到的女人味。 她现在,应该是想起了那个男性吧。 除了埋首于学问之外,千寻她一定还对某个男性十分在意。在对于学问的热情激昂而上时,身为一名女性的心理一定还留在千寻心中。 「千寻,那个人他……」 「那个人就是谅悟,松户谅悟。」 「咦…………」 「如果被调换的两个人之问有所呼应,那么他周遭的人应该也会有所呼应吧。」 千寻细心地折好窗帘,放在桌子上,接着从完全停下了手的吉香手中拿起窗帘,将剩下的钩子取下。 正如同吉朗的身边有麻琴,还有好朋友晴生一样,谅子的化身也围绕在千寻的身边。而千广之中的千寻,想必是爱上了那个化身谅悟了。 吉香想起了刚才谅子那强烈的眼神。化身之间的思考与行为都会有所雷同,也许千广对于谅子的关心与照顾并不只是出自于女仆长的义务,而是像吉香会不自觉地将视线钉在真琴身上那样,千广也时常将谅子放在自己眼里。 『……绝对不要放开那个人的手。』 那时千广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说这句话的呢?千广他最后放开了谅子的手,回到另一个世界去。 倘若被放开的谅子也爱上了千广…… 只要了解谅子行为的原动力,那么她会出现在千寻身边,会缠着千寻、想把自己心中的话一吐为快等等行为,也都能获得解释。 (只不过她现在是千寻,已经不是千广了……) 要是向对调换现象一无所知的谅子说出真相,也未免太过残酷。 (……那么,千寻又是怎么想的呢?) 千寻并不是千广,也很清楚自己的心上人是谅悟、不是谅子,那么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眼前的是自己心上人的化身,但是又不能告诉她两人调换的事,真令人左右为难。 「千寻。」 「……什么事?」 「妳会想……回那个世界去吗……?」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不想追到自己所爱的人所在的世界去吧。在知道真琴流落到另一个世界之后,吉香为了追寻真琴而前往神社无数次。一想到真琴离开了这个世界,吉香就十分不安,只想尽快到他身边去,保护他的安全。 千寻拆卸窗帘钩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她用唇语重复了一次吉香的话,接着低声说出:「回去……?」后,轻轻地笑了出来。 「即使谅子是谅悟的化身,我也不会爱上她的。」 「……咦?」 「嘲笑他的我,其实才是该被笑的那个人吧。」 面对语焉不详的千寻,吉香不禁显得有些纳闷。这时千寻将折好的窗帘交到她手上说: 「我该回的就是这个世界,这里才是我该生活的地方。」 「千寻……?」 「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到那里去了。」 「……那是什么意思?」 吉香紧握住手上的窗帘。不会有人到那里去——也就是再也不能到另一个世界去,这句话指的是什么呢? 「就跟我说的一样。」 「但是——」 「以后那条石阶会被封起来。」 「封起来……?」 「老实说,就算是曾经往来于两个世界的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触发的缘故。不过可以确定的,就是那段石阶是通往两个世界的开关,所以只要将它封住,以后应该就不会再发生调换的现象了。」 正如千寻所言,该怎么到那个世界去的核心关键仍不甚明朗,就连从那石阶滚落过数次的吉香,也想不透那石阶究竟起的是怎样的作用。 唯一能确定的事实就只有会造成调换而已。只要条件符合,那段石阶就能将灵魂换到自己的化身里头去。 所以只要不再让人踏上那段石阶,就不会有调换的问题产生。 「也就是说……要把那段石阶破坏掉吗?」 「这还太早了点,总之会先把那里围起来之类的,不让人到那里去。」 「那是……千寻妳的想法……?是妳打算那么做的吗?是妳自己不想回到那里去了,所以才——」 「提案的人是真琴少爷,我只是附议而已。看来真琴少爷在我回来之后,就有了这个打算的样子。」 「真琴少爷他……?」 「本来是因为要筹备宴会的关系所以暂缓,结果又出现雅音这名新的受害者,所以这件事只好在她回去之前无限期延后。」 「石阶会被……」 「吉香?」 「千寻,我……还有其它的事……」 「——我知道了。之后就让我来吧——」 吉香没听千寻说完,就飞也似地冲出了紫色房间。 『即使谅子是谅悟的化身,我也不会爱上她的。』 千寻的话不断在吉香脑中打转。 (千寻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如果角色换成真琴,吉香或许还能懂一些。当真琴身体里还是麻琴时,吉香总是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协调。尽管她是真琴的化身,吉香还是不会爱上麻琴。 就字面上来看,不管谅子想怎么解释,千寻依旧不是千广,所以也就不会去接受谅子的心意,也许她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 这时吉香来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也就是那所神社。 像现在一样从这个石阶往下望去,究竟是第几次了呢? 为了寻找真琴、到真琴的身边去,她已经从这石阶跳下好多好多次了。 如今真琴就在那栋府邸里,已经没有必要去找寻他,所以自己也已经没必要再从这段石阶滚落。 话虽如此—— 吉香注意到自己正准备踏出的左脚,便立刻将它向后一拉,还退了两大步。 (真琴少爷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我还忘不了那个世界的事呢……?) 吉香回想起与千寻在紫色房间里的那番对话,将手抵在胸前。 吉香还参不透千寻话中的真意,只能了解她没有想回到那里的意思。能在那里能专心向学,还有自己喜欢的人在,那为什么千寻会不想回去呢? 左手所感受到的温暖,是那天牵着真琴的手所留下的。只要像这样将手贴在心口上,当时那股温暖、可丽饼的味道,还有喊着「小吉」的可爱声音,都会一一苏醒。虽然仅仅数小时,那段在街上漫步,旁人眼中平淡无奇的光景,却在吉香心中不断闪耀着——哦不,应该说曾经闪耀着。 可是那段时光现在却似乎有点朦胧,就像是透过一层擦拭前的窗格玻璃看过去那样,有着某种距离感。 也许是因为自己想再回到那段时光里,左脚才会不自觉地伸向石阶前端吧。 不过,要是石阶被真琴破坏了,这心愿就不可能有实现的一天。 「真琴少爷——小……真……」 这不经意的一语为吉香带来了阵阵苦涩,让她不禁咬起了下唇。想不到幼时理所当然的称呼,现在却那么地令人难受。 真琴会像吉香这样,如此看重那个世界的那一天的回忆吗?为什么,真琴会打算不再让人踏进那个曾给了我们一段美好时光的世界呢? 「我……又该怎么做呢?」 向千广说自己不要紧才不过三个礼拜前的事,但如今自己还有办法说出一样的话吗? 「吉香小姐——!」 「……雅成先生?」 「千寻小姐她要我来找你呢。」 「是她……说我在这里的吗?」 「是的,不过她没说妳到这里来的原因就是了。」 「为什么……」 吉香连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知道,只是一听到这里即将被拆除就突然忐忑不安了起来,而且自己也明明没有特别想到那个世界去的意思…… 吉香看着雅音,道出自己心中的念头: 「那个,雅成——雅音小姐,能让妳回去的必要条件会是什么呢……到现在都已经过了十天了吧?妳那么能干,害我们一不小心就依赖过头了,完全没有考虑到更重要的问题呢。」 「回去的条件……」 雅音来到吉香的旁边,往神社的长石阶看了下去。 「……我想,我那一天是为了来这里,才会到神社去的吧。」 「为了来这里?」 「我之前不是有说吗?我和我哥曾经到那所神社作新年参拜的事。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我当时是十七岁,我哥是二十一岁,跟我现在一样。」 「你们兄妹俩感情还真好呢。」 「我哥念医大之后变得很忙,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两个人一起出去玩了,所以参拜的前一天晚上我还期待得睡不着觉呢。」 这时雅音说了声「可是」,转过身来抬头望向神社的正殿。 「我哥的人生,就在回家的路上结束了。」 「……咦?」 雅音常会将「我哥」两字挂在嘴边,老是我哥这个,我哥那个的——雅音口中的哥哥总是被她描述得活灵活现,而且几乎都是用现在式的说法,所以吉香从未想过她哥哥其实早就不在人世了。 雅成那张与她哥哥神似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他被车子撞上……就在……我的面前。在救护车到达之前,我一直拚命喊着我哥的名字,可是他的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过,就这样……」 雅音将几颗滴落的物体轻轻擦拭干净后,对着吉香露出笑容。 「因为我是个很黏哥哥的人,所以短时间内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过人这种动物说起来还蛮悲哀的,在每天吃饭洗澡睡觉之中,那段无法接受的日子也成了过去,深埋在心底,因此我也必须面对现实。而其中一项现实,就是念医大的事……我哥不在之后,我就必须当上医生,继承家业。」 正如东金家代代都是医师一样,雅音家里也是个医生世家。之前曾说过自己梦想着一份类似管家工作的她,最后竟然会跑去念医大,想必是为了继承她哥哥的遗志。 「原本我就没有我哥那么优秀,所以我很努力很努力,在重考之后终于考进医大,才想说终于可以成为我哥所期望的那种医生……可是解剖却……」 「『姊颇』?」 「就是拿已经死亡的人体来实际切割分解的意思。」 「……!?」 「不这样做就没办法了解人体内的构造,等到真的当上医生之后一定会出问题对吧?所以在医大才要学这门课程。我之前有过解刦动物的经验,还以为自己没问题,可是当我一看到躺在那里的遗体,那天……哥哥不停流血的样子……让我怎么都……」 雅音当场捂着嘴蹲了下来,双肩还微微地颤抖着。 「不管遗体是男女老幼,对我来说看起来都像是我哥。简直就像是在说因为我当时救不了他,所以现在他才会在这里一样,所以我……变得没办法去学校了。」 刚开始只是避开解剖实习,接着开始请全天假,到最后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去学校了。 虽然心里想完成哥哥的梦想,却怎么样都无法踏进学校。不管怎么想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这时浮上心头的,就是和哥哥最后一起来到的神社。 『……可能这颗蛋没机会孵化吧。』 吉香想起了雅音说这句话时那张寂寥的侧脸。 「我想找一个地方……一个有我的梦想的地方,结果我就跑到这里来了。这里没有解剖,也没有要我继承哥哥学业的父母,还能有一个接近我曾经放弃过的饭店柜台的工作,让我觉得我的梦想好像就在这里一样。」 「所以您才会说那一天是为了来到这里才会去神社的……」 「……我想,也许是我哥故意带我来这里的也说不定。有关柜台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还说很适合我呢。」 雅音就这样抱着膝盖陷入沉默,不一会儿之后她奋力站起身,俯瞰着那条长长的石阶。 「既然我的梦想就在这里,那我可能就没必要回去了吧?这条石阶这么陡,虽然来的时候只受了一点擦伤,但也不能保证回去时也只会受那么一点儿伤吧?」 「雅音小姐……」 「谢谢妳这么替我着想,不过我觉得这里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还有一件事。」 「……?」 「妳应该要叫我雅成哦,因为我现在不是雅音,而是以雅成的身分在生活的嘛。」 雅音回过头来,脸上已不再有泪水,金茶色的眼里闪耀着意志坚定的光芒。 『我该回的就是这个世界,这里才是我该生活的地方。』 千寻的话和雅音所说的还挺相近的。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待在这里,不打算回到另一个世界去。 只不过同时放下恋爱及学问回到佐仓家当女仆的千寻,与自己最亲爱的哥哥过世之后,连哥哥的梦想都几乎快失去而来到这里的雅音,两者在意义上有着很大的不同。 (雅音小姐她……感觉上很乐观进取,可是……) 靠雅成的身体完成雅音的梦想,这真的能算是乐观进取吗? 『我心中这段回忆,随时都能把我带回那段幸福的时光里。所以,真的别为我担心。』 对千广这么说的时候,吉香相信着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就算到现在也依然深信着。所以真琴不管娶谁为妻,自己这辈子都能够抬头挺胸地当一名真琴的贴身女仆。 然而那一天让她笑得合不拢嘴的那种幸福感,如今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吉香将目光从石阶移向空中,冬季的天空是那么地蔚蓝澄澈,就像……真琴的眼睛一样。 一起吃着可丽饼、牵着手叫她小吉的,虽然是双黑色的眼,但是在吉香的心中呈现出来的,还是像这天空一般清澄的眼睛。就是在两天前的夜晚,凝视着吉香的那双眼睛。 「吉香小姐,我们也该回去啰,千寻小姐她已经等很久了呢。」 雅音说完便毫不做作地笑了笑。那开朗的笑容与她在叙述另一个世界时的表情相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又该怎么做呢?) 吉香在心中又重复了一次那无解的问题,瞇着眼望向那耀眼的天空。 五洞开的回忆 前院的停车场里停放着好几辆漆黑的轿车,会客室与客厅也都人声鼎沸。虽然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受邀的宾客从下午开始就陆续到来,使得女仆们在府邸中东奔西跑地忙碌着。 吉香一早先打点好真琴身边一切后,时间便几乎都花在准备宴会与招待宾客上头。 (雅音小姐她……还好吧……) 想当然耳,东金还没办法回到战场上,今天还是得让雅音一个人掌理管家的职务。纵使吉香想尽量帮雅音的忙,可是当客人们大驾光临之后,便忙得超乎想象,她就连跟雅音完整地讲上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吉香从会客室里收走空茶壶茶杯等器具之后,拿着托盘往门厅的方向看去。雅音正在和刚到访的客人对话,脸上挂着笑容,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 曾确切地表示梦想在此的雅音,也漂亮地扮演了管家的角色。就算她有过招待客人的经验,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但在贵族宅邸里举办的宴会对雅音来说应该是头一回,却依然不显慌乱。那有条不紊的英姿,实在让人想象不到她只接受过两个礼拜的管家速成训练。 吉香松了口气后准备回厨房去,但突然间围裙裙襬被用力一扯,让她赶紧停下脚步,托盘上的茶具锵锒作响。 「喂喂。」 抓住她裙襬的是个小男孩,他也是其中一位被招待的客人。男孩的父亲栗源伯爵是佐仓家的贵族远亲,有经营公司,过去跟佐仓贸易也有过合作关系,不过一听到真琴解除婚约的消息就立刻断绝了来往,之后不闻不问。 但在得知佐仓家要举办宴会后,却不知怎地突然要求佐仓家邀请他们,就这样栗源一家的名字也被临时添上受邀名单。 (我记得……他是荣司少爷。) 荣司穿着用上等布料制成的西装,皮鞋也擦得晶亮。看来他已经等不到宴会开始,便在府邸里探险了起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个,掉下来了。」 荣司伸出藏在背后的左手,在地板上洒下彩色的花办,并睁大眼看着吉香,咧嘴一笑。 吉香在心里叹厂口气,笑着回答他说: 「谢谢您特地告诉我,我马上去收拾。」 荣司一听这话,突然皱起眉头「啧」了一声,还向吉香吐了吐舌头,然后便往大厅的楼梯上跑去。 那些花办,应该是荣司从今天早上大家分工装饰的某一把花束里拔下来的吧。大厅和走廊上的花瓶很高,他应该构不到,恐怕是来自伯爵一家人所住的蓝色房间。 (待会儿要赶快去重插才行。) 在脑中不断追加新项目的备忘录上又新增一笔之后,吉香进到了厨房。 那里仿佛是个活生生的战场。 「八千代阿姨,前菜准备好了!」 「烤箱呢……」 「再等一下!还有蛋黄在那边的蓝色大碗里。」 「好了!帮我把蛋白打一打。」 「好的……啊、刚烫的东西还没——」 「先把蛋白弄好!」 「是!」 八千代与谅子简直都被当作四、五个人在用,两人在宽广的厨房中你来我往,动作利落地将一道道餐点确实完成。由于整场宴会是采立食自助式,虽不像套餐那样做菜时问有所限制,但也不能在客人吃前菜时才开始烤肉之类的,所以除了咖啡饮品及一部分甜点之外,几乎所有的餐点都要在宴会开始前备妥。 要准备可供将近五十名宾客享用的餐点,光靠两个人实在过于吃力,不过却依然能够顺畅的进行,这全都得归功于八千代以及她优秀的助手——谅子的功劳。 「要送前菜过去了吗?」 吉香一说话,厨房里的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 「妳在这儿多久啦?」 「刚到而已,看来也差不多要准备上菜了吧?」 「是啊,餐厅准备得怎么样啦?」 「春生跟千寻在那边准备,她们一有空也会过来帮忙。」 一听到千寻的名字,谅子肩头也跟着抖了一下。 在吉香注意到谅子的心意之后,她现在心里想些什么也就跟着明朗了许多。 (谅子她……总有一天会发现吧?) 发现到千寻之中的千广已经离开了的事实。 「喂,发什么呆呀!先从那些金边绿盘子开始送!」 「是!」 吉香将放在厨房边待命的手推车推到作业台边。那天给东金的腰最后一击的手推车,已经抛光得漂漂亮亮,准备迎接出征时刻。 吉香变换心情,按照八千代的指示,将盘子一一放上推车。 现在没时间去想多余的事,不管是千寻也好谅子也好雅音也好——甚至是自己的事也好,全都得等到这场宴会结束再说。 门厅又变得更加热闹了。 吉香以一声「好!」为自己轻轻打气之后,跟着推车一起出了厨房。 *** 宴会过程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混乱,进行地十分顺利。八千代使出浑身解数所完成的餐点也广受好评,虽然特地增加了份量,但大部分的盘子还是被一扫而空。 最后留在餐桌上的,几乎都是被分装成小碟的点心及起司类食品,女仆们则是不停往来于餐厅及客厅之间,将那些小碟子、咖啡或酒等等应客人们的要求送上前去。 人们酒足饭饱之后所需要的就是对话了。在美味甜点和香醇美酒的帮助之下,舌头变得更加滑润,使每个人说起话来口齿更是伶俐。 让佐仓贸易业绩一飞冲天的关键人物神崎先生也在其中。若是没有神崎生产的家具,恐怕今天佐仓家也开不了这场宴会。 看真琴、神崎还有其它职员有说有笑的样子,吉香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休学对真琴来讲绝不是个轻率的决定,也有些干部觉得不用那么牺牲、劝他复学,不过真琴还是决定要将全部的心力摆在佐仓贸易上。在宴会开始之际听过真琴表明决心的宾客们,也都大大地赞同他的抉择。 公司的部属们自然不在话下,在那个事件之后依然不受动摇的客户们,还有像神崎那样签下新合约的人们——真琴所招待的宾客,全都是一路走来支撑着真琴与公司、未来也将携手向前的重要伙伴。 「好久没看到真琴少爷那么开心了呢。」 春生在吉香耳边小声说道。她与吉香一样,手上的托盘装有空酒杯与积满烟灰的烟灰缸。吉香往那带着笑意的声音看去,却见到镜片后那双大眼瞇了起来。 打从今年开始,真琴的身边就不断围绕着重大的变故。首先是他的双亲,也就是前代当家夫妇不幸意外身亡:接着欠下大笔债务的前前代把烂摊子都丢给自己的孙儿,还将绝大多数的仆人一起带去隐居。 因为有了债务这个弱点,真琴也被强逼着订下不甘愿的婚约,这时竟然还跟异世界的化身对换,以异性的身体过活,风波不断。 没想到刚回来没多久又被一群女士找上门来逼婚,让真琴这一年来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在这一年颠沛下来,真琴终于能和他信赖的人们相视而笑。对此,吉香还真想找个人来好好感谢一番。 「就是啊。」 「不过那边也自己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春生眼里的,是盘据在客厅深处的栗源伯爵。他抽着雪茄、大口喝酒,一副舒舒坦坦的样子。他身旁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大理石烟灰缸,明明才刚换过,但现在光从餐厅这儿都能看到里头堆起的灰烬,连酒杯都从他那儿收走了不少。 虽然从这里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他一定是在炫耀左手上的戒指。之前还在用餐时,也有看到他向其它宾客炫耀着戒指上那颗大到有点弄错场合的红宝石。伯爵夫人脖子上也挂着镶有类似的红宝石项链,在栗源向其它人炫耀时也会凑过去替他强调那颗大宝石。不过在吉香眼里,其它贵族对栗源的炫耀实在不感兴趣,不是贵族的则只是没好趣地干笑着。 「他刚才还特地把戒指拔下来给人拿拿看呢。还说什么『怎么样,很重吧?』之类的,要从他粗肥的手指上拔下来明明就很麻烦的耶,没错吧?」 春生音量虽低,却表现出十足的嫌恶感。她轻轻举起托盘之后,快步往厨房走去。 (我也要赶快把这些拿去放才对。) 吉香才想离开餐厅,就感觉到脚上传来一阵冲击。低头一看,原来是未来的伯爵正笑嘻嘻地抱着吉香的脚。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 荣司说完便突然放开了手。虽然吉香好像有感觉到一点点刺痛,但想说应该是他刚才用力扑上造成的,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带着疑惑敬了个礼之后就回到厨房去。早一步进了厨房、正在帮八千代洗着酒杯等物的春生一看到吉香,竞突然「啊——!」地一声大叫。 「吉香,妳的丝袜啦!」 「咦……?」 吉香放下托盘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赫然发现右脚丝袜垂到了膝盖上。她走到厨房底边卷起裙襬一看,原来右边的吊袜带已经一分为二。 「怎么会——啊!」 刚刚被抱住时感觉到的那种像是被橡皮筋弹到的感觉,应该就是吊袜带被弄断时弹到大腿造成的吧。 「断掉了吗?」 「……我想,应该是被人割断的。」 「被割断的!?被谁割的啊!?」 「哎呀,话可不能乱说啊。真的不是被勾到的吗?」 吉香提起丝袜的上端给八千代还有春生看。原本吊袜带固定的地方,现在却连着丝袜一起被割断了。 「呜哇、还真的耶!一般裂开的话不可能会这样吧。」 「我刚才被荣司少爷抱了一下,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啊——妳说那个孩子啊!他刚才也把巧克力蛋糕抹在我的围裙上呢,他是不是越玩越过火了啊?」 「不知道他拿的是刀子还是剪刀,他爸妈都不管吗?」 「不可能管的啦,伯爵大人他还在忙着炫耀自己的戒指咧。」 「我马上去换掉。」 吉香将她拿来的托盘交给春生处理后就离开厨房,准备直接前往位在西翼深处的房间时,被一阵谈话声吸引而停下了脚步。 「今日各位大驾光临,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哪儿的话,这宴会办得还真是不错啊。从今天之后再也没有学生的枷锁能束缚你,以后应该能够飞得更高了吧。」 「……这都是托各位的福啊。」 从玄关门口传来的是真琴的声音,对象应该是合作厂商的人吧。他们没有要留宿,所以真琴正要送他们回去。 接着又有新的声音加入了。 「真巧啊,横芝兄。你也要回去了吗?」 「哎呀,莲沼老太爷您也是吗?」 「麻烦你啦,把我的车送来。」 「是,在下这就去。」 回答莲沼的正是雅音。从那天以来莲沼似乎就对雅音十分中意,在宴会里看到雅音时还上前聊了几句。 (这里人也会开始多起来吧……) 吉香将手按在右腿上,急忙回到自己房里去。 门一关上,整个房间就静了下来,一点都感觉不到外头还在举行宴会,这让吉香不禁松了口气。 她用台灯的光再检查了一次,看来那个刺痛真的只是被松紧带弹到的样子,除了皮肤上有点红晕之外,并没有被剪断吊袜带的刀刃划伤的痕迹。 吉香从衣橱中取出丝袜及吊袜带,并快速将它们换上。不赶快回去帮忙,会给其它三人添麻烦的。 在镜子前把头发梳理整齐之后,吉香再度回到了战况平稳的战场上。 这中间,只过了约莫十分钟。 但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客厅的状况却有了极大的转变。 直到刚刚都还和颜欢谈着的客人们竟都闭上了嘴,望向客厅的深处,而从那儿所聚集的人群之中,还传出了几道怒骂似的声音。 看了看周围,也没有其它佣人在,吉香只好一个人跑到人群之中,却发现千寻与栗源伯爵正在人群中心面对面站着。 刚才栗源那得意洋洋的红脸现在因愤怒而更加赤红,脚边还倒着一只碎裂的酒杯。 「就是我的戒指!妳也有看过吧,那个镶着红宝石的大戒指!」 「您是说戒指吗?」 一听千寻重复他的话,栗源脸色更是涨红,眼睛瞪得铜钤般大。 吉香对栗源左手上那颗大到有点弄错场合的红宝石戒指也是印象深刻。 注意到这场骚动而赶到丈夫身旁的伯爵夫人,脖子上也还挂着先前的项链。栗源见状,便拎起夫人的项链,在千寻面前晃了晃,说道: 「就是这种啦,跟这个用的宝石一样!之前明明还放在这里啊!」 栗源用另一只手指着茶几,而桌上除了一只烟灰缸之外什么都没有。 烟灰缸上摆着两条吸剩的雪茄,应该是在吉香清扫之后才丢的吧。 (可是那时候除了杯子跟烟灰之外什么都没有啊?) 吉香从咖啡桌上收回那些东西之后,都擦拭干净过,也换上了新的烟灰缸。吉香还记得栗源曾把还没喝完的酒杯粗鲁地摆在桌上呢。 「千寻,请问一下……」 吉香从人群后方发出声音,不过栗源却比千寻更早注意到了吉香的存在。 「妳来做什么!该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 「是这样吗,吉香?」 「刚才,我有整理过这张桌子,不过那时候没有看到戒指。」 此话一出,栗源突然推开千寻,捉住吉香的手,将她拖进人群。这猛然一拉让吉香几乎跌倒,但又被栗源扯着双手让她站稳。肩膀在他如此拉扯之下,痛得吉香眼里都渗出了泪来。 「这位客人,请不要——」 春生虽想冲进人群救出吉香,却被夫人伸手挡下。 「没看到戒指!?这怎么可能!那么大的东西妳怎么可能没看——」 伯爵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在吉香的耳边低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啊」,就再度将吉香的手拉开,用另一只手在吉香的腹侧上下摸索,一阵不成声的惨叫从人墙之间钻了出来。 「……!」 「我看就是妳偷的吧!藏到哪里去啦,这里吗!?还是这里!?」 栗源一面说,一面粗暴地在吉香的身体上到处乱抓。吉香的肩膀、手腕跟大腿都被他弄得十分疼痛,但是在客人面前又不能放声大叫,只能咬紧牙关忍耐。 (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 尽管吉香很想将场面控制下来,不过她光是要忍住痛苦就已经尽了全力。眼角还能看到千寻一直想找机会制止伯爵,只不过佣人绝不能做出任何可能伤害到客人的行为,让千寻也无法轻举妄动。 最后,栗源的手终于往吉香的胸部探去。可怜的吉香被这醉汉不知轻重地使劲一抓,让她痛得忍不住发出细小的惨叫声。 就在这瞬间—— 「您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伯爵!!」 (真琴少爷……!) 这声怒吼止住了栗源伯爵的手,而千寻也抓紧这个机会拉开吉香,将她带到真琴身后。 「妳还好吧,吉香?」 吉香对抱着自己的千寻点了点头之后,看着真琴的背影。真琴伸手挡住想追到吉香身边的栗源,环顾四周后说道: 「伯爵,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真琴的声音从未如此愤怒又冰冷,让吉香也感到不寒而栗。 跟真琴面对面的栗源脸上,红潮已消退了几分,还似乎因心生畏惧而眼神飘移不定。不过一想起自己紧握住的手轻了许多,就有一股怒气从他的肚子里不断涌上。 「我、我的戒指不见了!」 「戒指……?那个红宝石的?」 「没错,就是这个女仆偷的!我刚才只是在搜她身,看她是不是还藏在身上而已。」 真琴慢慢回头凝视着吉香,那带着怒气的蓝色眼眸让吉香浑身僵硬,可是真琴一句话也没说,再次面向栗源伯爵。 「我家的佣人里不会有那种卑劣的人在。」 (真琴少爷……) 比起身为宾客的栗源伯爵,真琴却断言他更相信自己的佣人,这番话让周围一片哗然,不过真琴却没有反悔的意思。 「你说什么……!?喂,妳!妳刚刚才进来的吧!?也就是说妳早就已经把戒指藏到其它地方了吧!」 「……这么说来,她刚才都不在这儿呢。」 夫人也为她丈夫帮腔,周围还传来几道表示同意的声音,让吉香不禁低下头去。 刚才都不在客厅的确是事实。不过这当然不是为了去藏戒指,而是要去换被割破的丝袜,然而又不能说是被栗源的儿子割的,这种话在如此场合毫无帮助。 「快交出来!现在交出来的话也许我还能原谅妳——」 栗源大大地深呼吸之后,一屁股往身旁的椅子坐了下去,接着又急促吸了两三口气后,双眼怒瞪着吉香。 「现在交出来我就原谅妳。来,快点还给我!」 「伯爵,您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这间房子里,绝对没有那种小人。」 「你这个小鬼——」 「要是您怀疑!」 赫然一声,真琴的话响彻了整个客厅。 「那我马上就替您找出来,请伯爵在那里稍坐一会儿。千寻!」 「是。」 「替伯爵准备一些饮料过来。各位贵宾!不管是茶还是酒,请不要客气尽量吩咐。我家的佣人,本来就是要服务各位的。」 真琴瞪了栗源一眼,就这样离开了客厅。宴会余韵荡然无存而静下来的客厅,也在春生机灵地从餐厅拿出餐盘并穿梭于客人之问后,冻结的空气渐渐和缓下来,再次充满了人声。 栗源见真琴离开后,又想往吉香靠近,不过却被特意绕过的春生挡住,再加上千寻捧着茶具回来,让栗源心不甘情不愿地深坐回沙发上。 千寻见状,立刻用眼神向吉香示意。吉香微微点头响应之后,悄悄钻出客厅,来到门厅。 「吉香小姐,宴会还好吧?」 雅音吐着白气穿过玄关大门进来。她刚才好像都在外头,完全没注意到刚才屋里发生的那阵骚动。 「外面星星好漂亮哦,不过也很冷就是了。」 「有没有看到真琴少爷!?」 「……真琴少爷?」 「他刚才从客厅跑出去——」 远方传来啪铛一声巨响,盖住了吉香的声音。 「什么声音啊——啊、吉香小姐!到底是怎么了嘛!?」 「妳先问其它人!」 吉香别开雅音,往东翼的走廊跑去。这时,真琴粗暴地甩开房门,伴随着响亮的脚步声冲到走廊,接着将房门大力甩上,巨响再次响彻整条走廊。 「真琴少爷……!!」 吉香的声音让真琴停步。从窗外射进的月光,正好照在真琴的脸上。 在柔亮的月光之下,他那澄澈的蓝色眼眸看起来却有如寒冰一般。 在宴会里真琴还保持着那样愉悦的笑容,但现在却完全感觉不到当时的气息。 自幼与他一块儿长大的吉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真琴看着因紧张而僵住了身子的吉香好一会儿,接着又别过头去继续往走廊深处移动。 (真琴少爷……您到底是……) 吉香觉得自己应该明白问题的答案,不过现在还说不出口,只好继续追着真琴的脚步。 真琴踏上东翌一尾端的阶梯时停下了脚步,改往地下室走去。跟着他下了楼梯的吉香,在黑 暗之中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真琴少爷……?」 发出声音的,似乎是锅炉室隔壁储藏室的门。这问储藏室不像楼上那样摆放一些用不到的家具,而是专门放置一些整修用的器具,平时也只有会使用这些工具的东金会到这里来。 在好几年不曾来过的情况下,吉香小心翼翼地踏进储藏室。 凭着记忆,吉香将手探向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不过只听见喀嚓一声,房间里一点儿也没有变亮的感觉,也许是供电有问题吧。唯一的光源只有从靠近天花板的一扇小照明窗所射进的月光,但完全照不进房间深处。 「真琴少爷……请问您在里面吗……?」 「……吉香吗?」 声音里似乎还留有一些棘刺,不过吉香在听见真琴的回答后安心了不少,并往声音的来源前进。这时,某样东西掉下来发出了一点声响,让吉香忍不住小声尖叫起来。 「真琴少爷,您没事吧……」 这次真琴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更多东西落下所发出的声音。吉香发觉那是真琴翻转棚架上的箱子将内容物撒落一地的声音时,更是加紧脚步往房间深处靠近。 「真琴少爷,不要再倒了,很危险的!」 箱子里应该有很多尖锐、附有刀刃的器具,若是随便伸手进去,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割伤。 喀锵!又是一大声响。 吉香用她渐渐习惯黑暗的双眼用力凝视,慢慢地看清了真琴的身形,于是她立刻冲到真琴身边说道: 「请快住手!」 「……放开我!!」 「啊……!」 真琴甩开了抓住他手腕的吉香,使得吉香往墙上撞去。不过吉香却感觉到自己仿佛没入了墙里,接着被某种物体包住身体、跌进黑暗之中。 「……唔。」 背部被轻轻一撞,让吉香泄了口气。这时,她还感觉到身上有种东西在扭动着。 「……什么东西啊!?」 「是我。」 吉香耳边传来真琴的低语声。 「妳先、等我一下……有点挤……」 真琴慢慢将身子拉离吉香,而吉香在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时想坐起身,但额头却撞到了某种硬物,不禁叫出声来。 「好痛哦……」 「……所以要妳等一下的嘛……」 吉香听见真琴好像在忍着些什么的声音,才发觉自己撞到的是什么物体,赶紧回复原来的姿势。 「对不起,真琴少爷!」 「……我没怎样。妳可以起来了。」 吉香小心地站起身来,缓缓退了一步,背部因此靠上了墙壁。 是钻到棚架间的空隙里来了吗?但是这里比刚才还暗,通风好像也很差,有股尘埃味。 (……这个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在各处都细心清扫过的佐仓家里,吉香应该不曾闻过这股气味,不过充斥在这狭窄空间里的尘埃味却刺激着她记忆的片段。 『小真,你在哪儿……?』 吉香脑海里响起自己不安的声音。没错,那时候两个人在玩躲猫猫,当鬼的吉香正拚命地寻找躲起来的真琴。 不过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终于踏进了总是被大人被告诫禁止进入的地下室。她战战兢兢地将手放上门把,不过锅炉室的门相当沉重,光凭吉香的小手是打不开的。 『小真……』 吉香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将手伸往下一道门。原先就开着一丝缝隙的门轻得惊人,于是吉香很快地进到房间里头。 「就是这里……就是这个房间……」 「吉香……?」 「这里是我们在玩躲猫猫时发现的那个房间没错吧……?」 「妳还……记得啊?」 「是这里的气味让我想起来的。」 当时真琴躲在棚架与棚架之间,准备跳出来吓吓吉香。然而吓了一大跳的吉香往墙壁倒去,当时真琴也像刚刚那样伸出手想拉住吉香,想不到这时应该会挡住吉香的墙壁竟然转了半圈,把两人都甩进了这空间里。 就这样,真琴与吉香偶然在储藏室墙后发现了这间不知道是谁建造的秘室。 「我们那时候也是像这样滚进来的吧?」 听吉香这么说,真琴也似乎染上了一点笑意。虽然看不见真琴现在的表情,不过既然还笑得出来,应该就不必太担心了。 「……刚才很抱歉。」 「咦……?」 「刚刚我甩开妳的手。」 「怎么会呢,那是我自己随便把手——」 「不是的。其实我只是——不想被人碰而已。」 不想被人碰这样拒绝性的言词,让吉香一时语塞。那天夜里在喷水池前拒绝了真琴伸出的手的是吉香自己,这时还因为真琴所说的而受到打击,也未免太自私了点。 「……吉香?妳在生气吗?」 「……我没有那种资格。」 「资格?妳在说什么啊?」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随便碰真琴少爷——」 真琴的声音盖过了吉香越来越小的音量。 「不是那样!!啊啊,真是的……抱歉,我刚才没把话说清楚。其实,我只是觉得很惭愧而已,吉香。」 「惭愧……?」 「没错。我对自己的处事不成熟,没办法压抑住愤怒感到非常惭愧,要是吉香碰到那样的我……吉香妳……」 「我……?」 真琴为了自己话没说清楚而道歉,但又不再继续说下去,而吉香也说不出话好让真琴开口,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 吉香再次习惯了黑暗的眼里,映照着真琴的轮廓,真琴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那时候大到让自己以为有办法待上一辈子的秘密基地,如今对两个大人来说却非常狭窄。 由于这里是地下室深处的深处,所以完全听不见房外的声音,只听得见对方的呼吸,以及细微的衣物摩擦声。 「您还在生气吗?」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吉香注意到真琴在移动,同时膝盖也碰到了点东西。发现到这里有多么狭窄之后,吉香赶紧向后一退,但真琴的膝盖却与吉香一同前进。 「……真琴少爷?」 「我不是故意的。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窄了嘛。」 吉香发现真琴话中带笑,自己也跟着笑了出来。先前那陌生冰冷的真琴已经不在,吉香最亲爱的主人又回到了平时温柔稳重的模样。 「妳再靠过去一点好不好?」 「……是。」 吉香又退后了几步,并将右手缓缓伸出。 「……奇怪……?」 「怎么了?」 「这里,好像有东西。」 指尖上坚硬的触感,与墙壁明显不同。吉香抚摸着它的轮廓,发现那是个扁扁的圆形物体,小到可以让吉香握在掌心里。 「糖果罐子?」 拿到耳边摇了摇,里头传出沙沙声。 「好像有装东西耶,会是什么呢?」 「糖果罐……?里面——啊——」 真琴突然大叫一声,从黑暗中伸出手来。吉香反射性地躲开了真琴的手,将罐子抱在胸前,惶恐地问道: 「……怎、怎么了吗?」 「吉香,把那个给我。」 「这个吗?」 罐子表面粗粗的,应该是生锈了。既然会被放到生锈,那么就算里面还装有糖果,大概也早已碎成粉尘。 「快给我!」 「呃,可是……」 「给我就对了啦!」 真琴又伸出了手,不过抓到的却是吉香的胸部。没错,他抓到的不是一旁的罐子,而是吉香丰满的胸部。 「呀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 被女仆使劲推飞的主人撞上了回转墙,退到密室外头去。吉香在突然射入密室的月光之下回过神来,她跟在真琴后头离开,并抓住了真琴的手,散落在两人周围的各种器具也在踩踏之下发出阵阵声响。 「真的很对不起……!那个,您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才、那个…………………………对不起。」 「别这么说,如果我一开始就把罐子给您的话就——咦?」 不知何时罐子已不在吉香手中。吉香赶紧扫视散落了一地的器具,终于发现了那个扁扁的圆罐子,并将它捧在手上递给真琴。 「找到了!真的是糖果的罐子呢。」 「…………」 真琴不发一语地伸手用力抓起罐子,但这时盖子忽然脱落,罐子掉在吉香手上,露出了装在里头的东西。 「……那个是……」 那是被一小段一小段折起的细长布条——两端虽因为长期放置而有些污损,但是在这阴暗的房里还是能看得出那是条明亮的天蓝色缎带。 真琴马上把罐子抢了回去,并且盖上盖子。不过那条缎带的影像早巳深深烙在吉香眼里,唤醒她遥远的记忆。 吉香小时候,非常喜爱这条与真琴眼睛相同颜色的缎带,常常要母亲为她系上,但总是一左一右美美地扎在发上的缎带曾几何时突然少了一边,吉香也就不再系缎带了。 「那是我的……缎带……?」 「……我想妳大概不记得了,这是妳掉在喷水池里面的。就是我们两个在喷水池里玩到被大人痛骂一顿那时候。」 「那时候……啊、这样说起来,难怪真琴少爷您之前在喷水池前会问我是不是又弄丢东西了……」 真琴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是知道吉香曾在那喷水池里弄丢东西,所以真琴才会那样问她。吉香也完全没想过自己是在喷水池里弄丢缎带,所以听不懂真琴当时言下之意。 「其实我是想尽快还给妳的,可是妳的父母不让我见妳,后来又更没有机会还妳,所以, 我就想……要是藏在这里……一定不会被别人发现——这大概算是小孩子的小聪明吧。」 在青白的月光下,看得出别过头去的真琴脸颊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他膝上的罐子虽锈得厉害,但还是能看出上头的彩色洋伞图案。真琴小时候最爱吃这种彩色水果糖,总是将它放在口袋里。两人在庭院里追逐嬉戏后靠在树旁休息时,真琴就会拿出糖果罐,把红色的草莓口味、他最喜欢的草莓口味分给吉香—— 「真琴少爷,那个——」 「妳该不会是要我还给妳吧?那个……都那么旧了,还有点脏脏的……」 「如果您要丢掉,就请把它留给我吧。」 「丢?怎么可能,这对我来说是最——」 「最……?」 「……没什么……哎呀,我明明才在反省自己话都不说完的……」 真琴再次面对吉香,并将罐子放在两人中间。吉香不解地将手伸向糖果罐,但这时真琴却将手迭在吉香的手上。 「真、真琴少爷……!?」 「这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宝物,所以我绝对不会舍弃,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吉香心里明白真琴所说的「这」字指的是糖果罐,但是自己的手却正被真琴握在手里。明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但脸颊还是不争气地涨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朵上去。 (明明就不是那样!我在想些什么啊,真是的!) 吉香低下头,不想让真琴看到自己满脸通红的样子,但真琴反而凑近了脸,盯着吉香看。 「妳有在听吗……?」 「……有。」 就像是在响应吉香从喉头挤出的声音似地,真琴紧握住吉香的手,让吉香不禁用力闭上了眼睛。 (好丢脸哦……竟然会这样子会错意……) 「吉香……」 要是让真琴靠这么近继续说下去,就会被他发现自己的耳朵已经羞得通红。吉香微微开口,准备请真琴后退一点,但就在这个时候—— 「真——」 「真琴少爷?您在下面吗?」 并非来自真琴或是吉香的第三者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起来。 「千寻……?」 吉香一念出这个名字,便惊觉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啊!」地大叫了一声。同时真琴也站起身来,飞奔出地下室。 (怎么办!现在明明就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栗源所遗失的戒指到现在都还没找着,吉香也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真琴少爷?哎呀,吉香也在啊?」 「对不起,我还没找到——」 「雅成找到戒指了。」 「雅成……在哪里找到的啊?」 「这个管家眼睛还真利呢。」 听千寻这么说,让真琴与吉香面面相觑,不知道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以为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实际上只经过了二十分钟左右而已。这段时间里,千寻等人在以周到的服务来安抚客人情绪之余,还寻遍了餐厅与客厅等栗源伯爵的活动范围内各个角落,却仍然找不到戒指。 原本一直待在门厅里的雅音也来到了现场。吉香神色惊惶的样子让雅音担心地不停往餐厅里张望,在听春生说明了原委之后,便加入了搜寻戒指的行列。 但是雅音不像千寻等人一样在客厅及餐厅里头找,反而将走廊以及门厅整个绕过一遍,偶尔还蹲下来将手探进花台或是花瓶的内侧。 到最后,将手伸入门厅时钟背面的雅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时钟的……后面?」 「是的。我看他很早就受不了这个只有大人的宴会会场,一直在一楼走廊跟门厅跑来跑去的样子,所以才会觉得他一定会把东西藏在那附近。」 雅音说完,便将上衣衣襬拉给众人看,上面似乎有沾上了什么的痕迹。 「他不是一直在捣蛋吗?这也是他的杰作。翻倒花瓶啦,把草拔下来丢进厨房里之类的,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动个不停,所以我有特别注意他。」 当戒指不见的时候,虽然雅音碰巧外出没看到犯人的踪影,不过当雅音将戒指物归原主时,犯人却自己报上名来。 「你干嘛找出来呀!人家好不容易才藏好的耶!」 一道尖锐的童声,让活络起来的客厅又在剎那间鸦雀无声。 吉香等人回到客厅里,就看到栗源伯爵摆着一副臭脸坐在椅子上。他儿子跟他一样脸色难看,牵着妈妈的手站在一旁。 「栗源伯爵,看来您的戒指已经找到了呢?」 真琴开口问道,让栗源伯爵的脸又涨个通红,说道: 「……照顾小孩子也是你们家仆人的义务吧?」 「您说什么……?」 一听真琴反问,栗源立刻跳了起来指着真琴大骂: 「要是你们能让小孩子玩得高兴,我们家荣司才不会做出这种恶作剧!就是因为你们家办的宴会太无聊了,他才会故意炒热气氛啊!」 「就、就是说嘛!你们干嘛搞破坏呀!」 「要让这么小的孩子为你们操这种心,你这个主持人也未免太失职了吧?」 栗源的强辩让真琴哑口无言,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吉香也对栗源伯爵父子的态度感到非常讶异,不过想到他是因为自己惹出了这么大的骚动而恼羞成怒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地方。 然而真琴却不这么想。他将手搭在吉香肩上,把她推向栗源面前。 「能请您向她赔罪吗?」 「……你说什么?」 「您让她蒙受不白之冤,还在大庭广众前羞辱她。还有当我说这个家没有那种人的时候,您也完全不相信,我没说错吧?」 「真琴少爷,我没关系的——」 「妳错了。而且他当众辱骂身为主持人的我,也等同于侮辱了整个佐仓公爵家。」 真琴天蓝色的眼里闪着冰刀般的寒光,就连栗源也感受到他潜藏在眼里的怒气,不禁身子一缩,却又不安地看了看周围,满脸通红。 「……气死我了!亏我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竟然受到这种……这、种……」 栗源脖子以上不自然地涨红起来,又突然发青,双眼还不停打转,引来旁人侧目。 「……栗源伯爵……?」 「这……这这……这、这……」 栗源在真琴面前缓缓地跪了下去,右手掐着胸口,左手像是在求救似地在空中挥动着。 口吐白沫的栗源突然将手高举起来,接着咚地一声倒下,滚成仰姿之后就一动也不动。 「老公!?老公你怎么啦!?」 一阵歇斯底里的惨叫震碎了客厅里冻结的空气。从伯爵夫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可以想见这绝不是一般的酒醉倒地。 「千寻!」 「我马上去。」 千寻简短地响应真琴的呼叫之后,立刻采取了行动,应该是去打电话给松尾医师吧。真琴也没多看千寻一眼,在栗源身旁蹲下,屏息凝神地将手放在栗源鼻前。 「……夫人,伯爵他有什么痼疾吗?」 「没有,他才没有……那样的……啊!」 没想到夫人话没说完竟跟着瘫倒在她丈夫身旁,众人也因为夫人倒下而一片哗然,但是她在真琴几声叫唤之后便回复了意识。真琴在其它宾客的协助下将夫人扶上长椅,只见她软趴趴地躺靠在椅背上。 「春生,快给夫人倒水。」 「是!」 「……一旦发作,可能就来不及了……」 「发作」这个词,让吉香立刻在人群里找寻雅音的踪影。身为医大学生的雅音应该懂得一些急救措施才对。 「雅成先——」 雅音就在吉香身旁,与她一开始站的位置并无改变。不一样的是,她正坐在地板上,让想叫她过来的吉香也顿时语塞。 雅音的脸直对着瘫倒在地的栗源,但是视线却不在栗源身上,不知她究竟是看向何方,双眼好像完全失焦了似的。 「啊……啊……」 她双手抱头,口中呢喃着一些听不懂的呓语。吉香看着雅音静静啜泣的样子,想起了她在神社说过的话。 『——当我一看到躺在那里的遗体,那天……哥哥不停流血的样子……让我怎么都……』 『不管遗体是男女老幼,对我来说看起来都像是我哥一样。』 亲哥哥在自己眼前死亡的创伤不仅无法愈合,还化了脓。雅音看到眼前的遗体,就会想起哥哥那天的车祸,接着情绪崩溃,最后让她无法再踏进学校一步。 雅音现在完全不像刚才那位精明的管家,反倒像个少女般地缩在地上发抖。一动也不动的栗源,在雅音眼里也许跟她哥哥一模一样。 (虽然现在也只有雅音能帮得上忙……可是这样……) 「妈妈?爸爸怎么了啊?」 「啊……孩子……」 「……该不会,死掉了吗……!?」 雅音对荣司的声音有了些反应,原本不知看向何方的双眼聚焦在荣司身上。 「爸爸,你为什么都不动嘛!?不要再装死了啦?我、我已经发现你在装死了啦!你、你已经输了啦!」 荣司强忍着泪水蹲下,用力摇晃起栗源伯爵的身体,但依然不见伯爵有任何动作。在荣司大力摇晃之下,栗源身上的手自腹侧滑落地面,吓得荣司倒抽了一口气,跌坐在父亲身旁。 「爸……爸爸!快点起来!快点起来嘛!再不动的话你真的会死掉啦!快点、快点动一动啦——」 无论荣司如何高声哭叫,栗源的眼睛始终没有张开。雅音看着荣司,口中缓缓念出「哥哥」两字。 「哥哥,对不起……我、没办法救你……对不起、对不起……」 (雅音她果然……) 雅音眼里的景象不是佐仓家,而是参拜神社时的车祸现场,栗源宛如是她的哥哥,哭叫着的荣司身上也许有着她的身影。 千寻人不在客厅角落的电话旁,说不定是直接到医院去接松尾医师了。 (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救他呢……) 吉香对自己毫无急救知识感到十分自责,不过周围的宾客也颇有同感,全都愁眉苦脸地看着栗源与荣司,低声嘟哝。 「谁来帮帮忙嘛,叫我爸起来嘛!对了,就是你!刚才就是你把戒指找出来的,赶快想点办法嘛!!」 荣司注意到他身旁的雅音,用力朝她肩头撞了一下。照理来说,光凭一个孩子的力气是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过心已处在另一个世界、意识脱离现实的雅音竟然在这一撞之下顺势向后倒去,在铺上一层地毯的客厅地上敲出一记闷响。 「……!」 吉香一急之下差点叫出雅音的名字,连忙闭紧双唇。吉香也不愿只是袖手旁观,如果能用她本名叫她,也许雅音就会回神过来。 从声音来判断,刚才倒地那一下肯定非常痛。吉香担心地接近雅音查看,但这时雅音忽然如梦初醒似地站了起来,让吉香停下了脚步。雅音好像记忆有些混乱,她皱着眉看了看四周,在视线栘到倒在地上的栗源时,又再度冻结了起来。 这次荣司抓起雅音的手,又打又拉又扯地,硬是将雅音拖到父亲身旁。毫无抵抗的雅音脸上渐渐回复了血色,让吉香眼睛为之一亮。 「快点救他嘛!快点啦!」 「快点……?对了……要在三分钟以内、开始,心脏按摩……」 雅音彷佛在背课文似地口中念念有词,爬到栗源身边去。眼神虽然还有些飘邈,但雅音已将手撑住栗源的脖子,检查着他的呼吸。 接着雅音毫不犹豫地将大口空气口对口送进他的肺里。重复几次之后,将两手抵在栗源胸口,使劲按压。原本嘈杂的人们也都静了下来,默默看着雅音的行动。 不知道重复了几个循环之后,渐渐地能听见一点细微的呜咽。雅音也将压胸的手移开,轻拍起栗源的脸颊。 「听得见吗?您还好吗?」 「……咽……噗……」 栗源口中吐出气息,眼皮缓缓地睁了开来。 「爸爸!!」 雅音制止了冲上前来的荣司,伸出手指向栗源的颈子采去。一阵阵缓慢却明确的脉搏,让雅音重重地呼出一口又深又长的气。 「已经……没问题了。」 雅音满身大汗地瘫坐在地,接着慢慢倒下。吉香连忙上前撑住了她,只见气若游丝的她脸上浮出了一抹微笑。 「我……终于做到了……」 「没错……」 「我也……有办法、救人呢……」 雅音在吉香的怀抱中瘫倒了下来。她的头虽靠在吉香胸口上,但吉香的手实在负荷不了雅音的重量,不禁向后倒去。这时有双手稳稳地撑住了她。 「真琴少爷……」 真琴帮吉香站稳后,本想扶起雅音,却临时改变主意,让雅音的头枕在吉香膝上。 「看在今天她帮了大忙的份上,我就装做没看到吧。」 「没看到……?什么事啊?」 「……雅成的事。妳的腿就借她躺一下吧。」 「是。」 同时拯救了失去哥哥的自己,以及一位差点命丧黄泉的父亲,让雅音一脸满足地熟睡着。 这时,她的梦想之地又是在何处呢? 吉香擦拭着雅音脸上的汗,同时也重新思考了这个问题。 六紧闭的门扉 真琴为了庆贺新年而举办的这场宴会,无论是对所有宾客、忙上忙下的仆人们,或是主持人真琴本身而言,都是场印象深刻,永难忘怀的宴会。 管家闪到了腰、代理人还是新手上路、厨师一个人要做五十人份餐点,而且还只有四名可供差遣的女仆。原本还深怕光凭这些无法提供一场不辱公爵名号的宴会,幸好今天每位宾客都盛兴而归。 对真琴与仆人们口出恶言的栗源伯爵一家,也在伯爵被雅音救回一条命之后态度柔顺了许多,最后还含糊了几句像是对吉香赔罪的话。 「睡饱了吗?」 「嗯……好像一口气把四年份的睡眠都补回来了一样,好清爽哦。」 雅音与她哥哥天人永隔,已经是四年前的事。如今从这段诅咒中解脱的她,看起来活力充沛,脸上充满光彩。 「我……还以为自己永远当不成医生了呢。虽然我必须为了代替哥哥继承家业不断努力,但是只要一遇到解剖……我就认为自己是绝对办不到的。」 雅音一面与吉香合作拆下客房床上的床单,一面说道: 「原本我就没打算当医生,所以也没关系。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但又觉得无法再进医大的自己好难过、好痛苦、好悲哀……其实我真的很不甘心。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也一直刻意不去想它,但是昨天我终于理解了。」 「那是为什么呢……?」 「其实我一直都想把我哥救回来。那时候我虽然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是我还是希望总有一天能亲手救他回来——当然我指的是其它人,因为我哥已经不在了。而我也是为了拯救更多的『哥哥』,才会想要当医生的。」 当栗源睁开眼睛的时候,雅音开心地笑了。看不出她前一刻还因为哥哥死亡时的幻影而吓得发抖呢。 「雅成先生——哦不,雅音小姐,我觉得妳一定可以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医生的。」 「了不起?不是杰出或是优秀之类的?」 「没错,一位了不起的医生。能够让每个人都露出笑容的那种医生。」 「……了不起的医生、是吗?」 雅音又在嘴里重复念了几次,接着笑了起来。 「那我就把那个当作我的目标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回到医大去才行。」 「妳想回去了吗?」 「如果不回去,我就永远只是一颗孵不出来的蛋了。再怎么了不起,要是拿不到执照也无法继承家业啊!」 雅音一边嗤嗤笑着,一边把床单拉到手里。 「虽然在这里当管家也不错,不过我的梦想在有我哥的那个世界里。我想我哥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会带我到这里来的吧。」 在提到医大时,雅音的表情还带着点悲凄,不过她现在则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有着一副爽朗的笑容。这笑容是如此地光明灿烂,在值管家勤务或是聊过去想当的柜台人员时那种样子完全无法相比。 「不过……我只恨我哥一件事。」 「什么啊?」 「昨晚的那个……其实是我的初吻……」 吉香一想起栗源伯爵那张油脂过剩又装上了各种富含个人特色零件的脸,就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而雅音则是瞪了吉香一眼,将刚拆下的枕头套往吉香扔去。 「我就知道。妳也觉得很惨吧?怎么不帮我挑个好一点的对象啊!」 雅音虽边说边笑,但眼里还是挺认真的。对女孩子来说,初吻对象是一辈子刻骨铭心的,然而那宝物竞被栗源伯爵夺去,雅音也真是太可怜了。 「雅音小姐,那没关系的啦。」 「咦?为什么?」 「因为那其实算是雅成先生的初吻啊,所以这次应该不算吧?」 「啊……也对。」 雅音用手指抚摸着嘴唇,安心地笑了出来。 「不过,那还是一样糟糕吧。」 「咦?」 吉香一面笑着,一面将雅音扔过来的枕头套拉到身边。 「要是那真的是雅成先生的初吻,那就太对不起他了吧?」 吉香跳下床来,打算将枕头套塞进摆在床头的篮子里。 「……是这样啊。」 原本让人捉摸不清的几句话,如今在吉香心里明确地层现出了它们真正的意涵。 『妳必须用自己的手,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抓住真琴少爷的手才行。』 这是千广所留下的话。指的是,吉香所抓住的那份幸福的温暖,既不是来自于吉香自己,也不属于真琴。 『即使谅子是谅悟的化身,我也不会爱上她的。』 千寻所爱的谅悟,是活在千广的世界,并不是这里。就算能一辈子待在谅悟身边,但是谅悟眼中所见的仍是千广,绝不会是千寻。而千寻的手,也永远抓不住谅悟。 那天,麻琴模样的真琴与吉朗模样的吉香,确实足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一名女仆所无法成就的愿望,竟然在那里轻易地实现,并且让自己的手托付在真琴的温暖里,这一切确实是一段幸福的回忆。 然而,现在思慕着真琴的不是吉朗,而是吉香自己的情感。那是两人在这个世界瞭望同样的天空、呼吸同样的空气、一同在喷水池里嬉戏等,用尽了吉香十八年人生中的每分每秒所织成的情感。 因真琴而激荡的胸口是吉香自己的,绝不属于吉朗。同样地,那天所感受到的也不是真琴的温暖,而是来自麻琴。 也许只有在那个没有主仆关系,单纯同为高中生兼青梅竹马的世界里,两个人的手才有机会相系。所以吉香才会将那天的回忆视为珍宝,想回到那世界的念头也久久无法消散。 但是,现在吉香已不再抱有那种期望了。 『妳所珍爱的……想保护的人是谁呢?』 那不是麻琴,而是—— 「吉香小姐?」 「啊……抱歉。什么事?」 「我打算明天就回去。」 「……咦。」 「我知道要是时机不对就没办法回去,但既然我哥带我来这里,那么我哥也会把我带回去的。因为明天是我哥的……忌日。」 现在的雅音已经能够自然地说出哥哥已经去世,或是诸如此类的言词。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终于了解就算不刻意让哥哥活在自己的回忆里,哥哥的意念仍会永存于自己心中。 「我相信雅成先生一定也会到神社去的。」 「所以这副身体我要先好好保养一下才能还给他啰。」 「好好保养啊?妳一个人洗澡没问题吗?」 「讨厌啦!」 这回,被逗红了脸颊的雅音将整团床单朝吉香扔去。而吉香在稳稳接住之余,也开始担心起即将回来的雅成。 雅成会抱着怎样的心态回到这里来呢? 吉香看向窗外,希望所有回忆都能有如回忆儿时般,能令人触景生情并侃侃而谈,同时也都能够回到自己的心底。 这个世界的天空是这么地蔚蓝澄澈,吉香回来那天也是如此。 「啊……」 「怎么了吗,吉香小姐?」 「……没有,没什么事。」 那天吉香全身痛到几乎放声哀嚎,但是她手中紧抱住的重量却让她欣喜不已。而且看到这片天空,还会让她想起那天所仰望着的天空,有如真琴的眼眸般蓝得如此温柔,让自己不禁流下泪来。 『我回来了……!』 当时吉香心中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而在那时候,其实吉香自己也已经注意到了。 这里,才是自己该继续走下去的世界。 只有这里,才是与自己携手同行的人所存在的世界—— 这天夜里,吉香与雅音一起来到真琴的书房,偶尔会被真琴叫进书房来的千寻也在房里。 「我准备明天回去。」 「明天?这种事有办法自己决定吗?」 面对真琴不解地反问,雅音将她跟吉香说过的话再向真琴解释了一遍。真琴虽在听到「忌日」两字时显得有些诧异,又立刻理解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应该也会到那里去吧.」 「咦……?雅成先生他明天也有事吗?」 「——他的姊姊也过世了。」 真琴的话让吉香与雅音两人惊讶地对看。虽说雅音想在哥哥的引导之下抓住回去的时机,但是自己却完全没有雅成也一定会到神社来的确实依据。 「那是在你哥发生不幸之前还要更早以前的事了。互为表里的两个人……在这方面也会有所对应呢。」 虽然时间不同,但是麻琴的父母也都早已离开人世。而孤单无依的千寻,她的化身也失去了养父母。 不仅是自己珍爱的人及亲友会围绕在自己身边,就连已经不在身边的,也会相互呼应。 在一段沉默之后,千寻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微微睁大眼睛。 「这样说来……我以前好像也有听八千代阿姨说过『在一月里有一天要帮东金先生另备饭菜』,那应该就是——」 「——没错,东金先生在他侄女忌日那天会避开鱼、肉等荤食,戒口吃斋,而那就是明天。我想无论如何,雅成他明天一定会为了回来这里,而到他第一个接触的地方,也就是那所神社。」 「也就是说,我是真的能回去了吧?我也得赶快把现在这个身体还给雅成先生,回到原来的身体才行。」 「要是妳不回去,真琴少爷也没办法安心呢。」 千寻的话让雅音满怀歉意地说: 「啊……妳说得也对。再装下去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东金先生发现,而且像我这样半路出家的管家也一定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才不会呢!真琴少爷,您也看到雅音小姐的努力了吧?就连莲沼先生也很喜欢雅音,想请我们把雅音小姐让给他呢!」 「吉香,妳知道我们是怎么回答的吗?」 「不知道……千寻,那时候妳也在场吗?」 「是啊。」 这时真琴突然慌了起来,连忙制止了笑咪咪地准备开口的千寻。 「等一下啦,千寻。这种事不需要拿出来说吧?」 「真琴少爷说『喜欢的话就请尽管带走』呢!」 「看来我真的……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的样子……」 原本雅音的情绪在「回家」这样一个明亮的话题上逐渐高涨,现在却不断地向下沉。纵使有一直就近看着雅音的努力与才能的吉香为她打气,但雅音的心情已经完全坠落谷底。 「……真的很对不起。」 「没有啦、那其实……不是那样——」 尽管真琴紧张地想向雅音解释,不过雅音还是低着头喃喃地说了声「不用安慰我……」而吉香则是在雅音身边蹲了下来抱着她的肩膀,轻轻瞪了真琴一眼。 「真琴少爷,您这样说太过分了!雅音小姐她真的是非常努力的……」 「所以我不是那个意思嘛——」 「的确,真琴少爷怎么会那样想呢?」 「千寻……!」 「还是好好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妥当吧,真琴少爷?」 「真琴少爷!!」 真琴在两名女仆夹攻之下露出满脸苦色,但最后还足下定了决心点头说道: 「要是,原来在这身体里的男性不赶快回来……那个,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不方便……?」 「反正就是——」 真琴两眼瞄向吉香,但吉香仍不明就里地皱眉回看着真琴,整问书房就这样包覆在沉默里。这时,一道奇特的笑声打破了这难熬的气氛。 「千寻……?」 千寻像是在死命忍耐似地不断咕咕怪笑,在瞥了真琴一眼之后更是噗哧笑了出来。最后千寻终于在尖锐的瞪视之下停住了笑,眼中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走近了沙发,将吉香搭在雅音肩上的手放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呢?」 「妳是把雅音当作女性,对吧?」 「咦?是啊……」 「雅音也认为自己是女的吧?」 雅音虽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向千寻点了点头。 「虽然妳们两个现在可能觉得自己只是两个女生在互相打气,但是由第三者看来,只会觉得是一对男女朋友在亲热的样子。」 「……咦咦咦——————!?」 吉香大吃一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直盯着雅音看。不用多说,那当然是副二十一岁男性的身体,既没有柔软的胸部,也没有圆嘟嘟的脸颊。 不过,就如同千寻所说的,吉香心里的确是以灵魂的性别,而不是以身体的性别作为评断基准。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进浴室帮雅音洗澡,也不会巨细靡遗地向她说明如厕后该怎么处理自己的身体。 要是对象换成真琴——一想到这里,吉香的脸就羞得又红又烫。 (……浴、浴室可能还好,上厕所的部分我绝对办不到——!) 雅音抬头看着一脸有如川烫章鱼的吉香,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说、说的也是。我从来没那样子想过呢。」 「真琴少爷,看来她们自己好像真的完全没意识到的样子呢。」 「……的确是。」 不知怎地连真琴也红起脸来,别过了头。茫然地看着真琴与吉香的雅音这时突然「啊」地一声叫出来,对千寻说道: 「啊——我终于听懂了!那个,总之呢,就是说我做代理管家的时候,其实没有一直给各位帮倒忙的意思吗?」 「对我这个才上任一个月的女仆长来说,妳算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管家哦。」 「太好了~~不好意思,真琴少爷,我真的完全没别的意思——」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真对不起,都怪我都没注意到——」 「不用道歉,那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希望妳不要太在意。」 尽管雅音已经豁然开朗地一扫心中的阴霾,让吉香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真琴少爷是因为我把雅音当女孩子,却忘了考虑到旁人怎么想才生气的……没错吧?那为什么雅音还要那样子向真琴道歉呢……?) 看到只有吉香一人还听不懂的样子,千寻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千寻?」 「真希望之后回到这世界来的雅成先生是个正人君子呢。您说是不是啊,真琴少爷?」 「——妳越来越像千广了哦。」 看似不断单方面逗弄着真琴痛处的千寻,也被真琴趁隙攻击,嘴巴闭了起来。但又在轻笑一声之后,向吉香问道: 「那边的麻琴大小姐也会像真琴少爷一样嫉妒——」 磅!真琴用力往桌子上一敲,站起身来,其它三人也因为这举动而噤声。真琴满脸通红地看了看所有人之后,用手指着门说: 「好了别再说了!总之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妳们都先下去吧。」 「可是……」 「吉香去帮雅音整理东金的房间,千寻,妳去把黄金房间准备好。都最后一天了,妳就在我们家最好的房间里好好休息一晚吧。」 「不用了,不必为我——」 「这两个礼拜下来,妳的确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要是没有妳,那场宴会也不会如此成功,还多亏妳救了伯爵一命,我在此由衷地感谢妳。」 真琴在雅音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让原本满脸笑容的雅音眼里顿时渗出了泪水。 「我才应该好好谢谢您呢。这样子,我就能更坚定地完成我当医生的梦了。」 三人在被真琴请出门后,一起离开了书房。吉香看了看一脸爽朗的雅音,以及奸像还有些话藏在喉咙里的千寻,又开始觉得不太自在。 「千寻,妳刚才是想问我什么啊?」 听吉香这么问,千寻与雅音妳看我、我看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们该不会是在要我吧……?) 「吉香小姐,我会替妳加油的。」 「是哦……」 见吉香随口回应的样子,雅音又笑得更厉害了。雅音开朗的笑容也让吉香不禁笑了出来,就这样一男两女、却又像是一群同年女孩间的谈笑声,回荡在佐仓家的走廊上。 *** 新年里头一次起床就冷得令人直打哆嗦。原来打从一大清早,外头便已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从深夜开始降下的雪渐渐堆高,仿佛想将整个佐仓宅邸埋起来一样,连喷水池里的水都结了冰。 邻接着佐仓家的神社也在皑皑白雪的笼罩之下,半埋在雪堆里。 在这种日子,要是不小心踏上石阶,应该很容易滑倒吧。不过,现在就连俯瞰石阶下方都没办法了。 在石阶上端新打上的两根木桩之间所架的木门依然紧闭。这正式动工前的临时处置虽然还不甚坚固,但仍高过吉香,将她的视线遮住,一般人乍看之下不会晓得后面其实还藏着一条长长的石阶。 吉香轻轻碰触着木门的表面,门板沾上了雪,湿成一片。在她手下不远处,有条粗锁链围绕在两片门板的门把之间。 「我打算等雪融光了以后就马上动工。」 真琴说着,站到吉香身边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样式普通的大南京锁。他蹲了下来,将锁钩挂上链子两端之后,抬头看着吉香。 「我锁啰。」 「……好的。」 吉香也蹲在真琴身边,用手托着南京锁。刚刚被真琴握在手里的锁还留有些余温,但是那热度很快地就消逝在空气之中。只见真琴将链子上的锁钩微微转动,往锁头上的洞一口气压了下去。 与其粗大的外观不同,南京锁轻轻地喀喳一声,在锁链上微微翻动。这样一来,应该在短时间之内都不会有人从这里进出吧。 两人都站了起来,凝视着紧闭的木门,就好像能透视到门后的石阶一般。 雪融化之后,这段长石阶也会跟着拆得一点儿都不剩,覆上土壤,成为与其它山坡一样的斜坡。从此之后,就只能从佐仓家后院进入神社,也因为这样,一般人也没办法发现这里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石阶的痕迹。 到开工为止,这道门只会被锁上一小段时间,但是对吉香来说,却是有如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永远封闭的锁。 「未来这问神社可能也会搬迁吧。虽然里面有千寻在整理,不过依然不太适合公开。」 供奉在神社里的,是过去一名叫今有太夫的女性所留、一种名为解题的文化遗迹。也许历史学者之中会有人戚兴趣,不过,就算那是史实的一部分,却仍是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文化,不太适合公诸于世。 既然不再有人献上供口叩、没有需要特别保管的东西、不再有人来此参拜,那么这所神社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到最后过去曾是石阶的地方,以及神社的建地都会被盎然绿意包围——吉香脑海里不禁浮现了如此光景。 如此一来,这一切都将结束,但吉香还是有个问题想听听真琴的回答。 「真琴少爷,我有点问题想问您,不知道方不方便?」 「什么事?」 「……您会不会想要,再回到那个世界去一次呢……?」 从那里回来之后,吉香好几次都想再往石阶底下滚去。在这里做不到的事,却能在那里实现。那短短的回忆,在吉香心底留下了深长的余韵。 『妳所珍爱的……想保护的人是谁呢?乙』 正因为了解了这点,就算自己有个实现不了的愿望,也不会再度离开他的身旁。 面对吉香的问题,真琴凝视着那道锁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淡淡地笑了一声。从口中飘落的气息又白又浊。 「说老实话,从那之后我也来过这里好几次。」 「真琴少爷也……?」 真琴没打算反问吉香的样子,只是微微睁开眼睛,轻轻点点头说: 「……是啊。虽然这个公爵家是我的骄傲,不过这份骄傲,有时候也会束缚我的身体——甚王我的心。到那个世界之前,这种感觉对我来说还是理所当然,但是之后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还一直在围绕这里。」 真琴往自己的胸口拍了一下,微笑着说道: 「纵然我告诉自己这只能当作是一段回忆,哦不,还是干脆忘掉比较好,但我还是会…… 希望那一天能够重来一遍。」 「……那一天……?」 「……没错,就是那一天,吉香。」 吉香与真琴在另一个世界待了大约两个月之久,而这期间几乎都耗费在与男爵千金化身的攻防上。 对吉香来说,希望能够重来的也只有那唯一的一天。就吉香所知,真琴也只有在那天没板着一张脸过日子。 他们俩都曾经将那一天拥在心里,往石阶底下望去。 真琴也像吉香一样,将手贴在门板上。 「可是我对这个抉择并不后悔。如果我的愿望只有在那个世界才能够实现,那么就只不过是场梦罢了。就像晚上在棉被里作的梦一样,只不过是一种幻想。所以我已经不会想再回到那里了。」 「……其实……我也已经不会想再到那里去了。」 「这样……啊。」 「是的。」 吉香明快地点点头,再次将手放到门板上。 在这扇门的另一侧,有个人与自己十分相似,但是那依旧不是自己。 门上的手在积雪的刺激下渐渐转红。那微微的刺痛戚,证明了这双手是自己所有。 「吉香。」 这声音让吉香抬头往站在她身边的真琴看去。在雪的另一端,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正闪烁着。这时,某种温热的物体盖上了吉香的手。 「……咦……?」 吉香惊讶地一看,自己贴着门板的手上,还盖着真琴的手。接着真琴的手将吉香的手整个包了起来,从门上移开,拉到两人中间去。冷透了的指尖在这温暖渗入时有些刺痛,不过那股热度让吉香冰冷的手逐渐融化,松缓了下来。 那只手并不像女性般滑顺,也不怎么柔软,但掌面宽大、骨相明显,足以将吉香的手整个包住,就连传来的体温,也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不过,正因为如此,现在吉香的心里才会感到如此地幸福。与那一天的回忆相比,还要高上千百倍的幸福感从心底深处不断涌上,从眼眶中满溢出来。 「吉香。」 围绕着两人的雪花正斜斜地飘落,寒风在耳边不断呼啸着,听不清楚真琴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吉香仍从真琴的唇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狂风止得像它来时一样匆忙,雪花又开始一片片地在地上轻轻堆栈起来。 「……回家吧。」 「……是。」 最后二润泪随着笑容滑落脸庞。吉香被真琴牵着,踏上回家的路。 『……绝对不要放开那个人的手。』 千广临别相赠的话仍在吉香心里低响,促使她将那牵着她的手,也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尾声 佐仓家的早晨,从上午五点开始。 佣人们分秒必争地将自己穿戴整齐,在五点准时集会之后就分散到宅邸的各个角落去。 不过这景象只会再持续一个星期。今天下午,将有一名实习厨师,以及三名新女仆来到佐仓家。大伙儿花了两天的时间,将她们即将使用的三楼房间整理干净,厨师用的制服、两套深绿色、一套深红色的女仆装也都已经备妥在各自房里。 尽管光靠七名女仆要维护整个佐仓家还是不太充足,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也足以省下不少力气。她们将在这一周之内,以研习的形式来学习佐仓家的运作方式,等她们习惯以后,晨间会议的时间也会挪回往日的早上六点举行。 「究竟会来些怎么样的人呢?」 春生将工具柜关上,轻快地转了一圈,裙襬也跟着飞扬起来。 虽然之前在谅子刚来时,春生也因为有新人要加入而像现在这样兴奋,不过谅子做事干净利落,也比她年长,让春生实在没办法在谅子面前摆出一副前辈的样子。但这回进到春生门下的是两名国中刚毕业的十五岁女孩,而且都还是头一次接触女仆的工作,让春生好几天前就开始迫不急待地想在她们面前大显身手。 「没关系,怎样的人都好,只要胸部比吉香小就可以了。」 「唔……这跟胸部没关系吧!」 吉香遮着胸口并瞪了春生一眼,但春生镜片后的眼睛却瞇成一线,直盯着吉香胸部看。 「也对。吉香的胸部还在成长期,所以不管谁来都不用怕啰。」 「明明就没在成长!」 「才怪。罩杯是没变,不过容量还是在微微地不断攀升哦。」 「就跟妳说——」 就在吉香还想继续辩解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按在吉香的头上,吓得她赶紧回头一看。原来那位连小孩看了都会停止哭闹的女仆长就站在她的身后。 千寻回来后已经三个月,她的工作表现丝毫不比前任女仆长逊色。她的另一只手也摆在春生头上,吓得春生肩膀缩成一团。 「走廊上禁止吵闹。妳们这样不能给新人做好榜样吧?」 「……对不起。」 「妳们在聊什么啊?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呢。」 谅子走出厨房,瞇眼一笑。春生从千寻的手底下钻了出来,指着吉香的胸部说: 「谅子妳也看得出来吧?吉香的胸部一天比一天大呢。」 「咦!?胸部一天比一天大?要、要怎样才会变大呢?是有作什么特别的体操吗?」 见谅子直盯着自己胸部看,吉香更使劲地遮住胸部。 「哪有那种事啊!而且才没有每天呢。」 「可是……妳胸部真的好大哦……」 「……不过我觉得谅子也没小到哪里去就是了。」 千寻平淡的语调,让谅子害羞地笑着往千寻的肩头拍了一下。就吉香所见,这就如同女孩子之间的对话那么自然,完全看不出过去曾有过的那种尴尬气氛。 不知道千寻是怎么跟谅子沟通,也可能什么都还没说过,但谅子或许已经了解到千寻想表达的意思。谅子想找的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吉香,差不多啰。」 千寻指着门厅的时钟。吉香在确认过钟上的指针后不禁睁大了眼。 「糟糕,竟然这么晚了!?」 吉香钻过女仆圈圈,往客厅跑去。这个家的主人,就站在客厅中央的沙发前。见到他已经穿上外套的样子,吉香赶紧低头赔罪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真琴少爷。」 「我不是说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了吗?公文包就麻烦妳了。」 「是……!」 真琴一边拙上外套扣子,一边跟着吉香往玄关走去。为他们开门的,是比新女仆们还要早一步成为佐仓家新佣人的雅成。 未来出入佐仓家的人将会不断增加,光靠东金一个人兼任司机,人手相当吃紧,所以还加雇了雅成来帮东金的忙。他受过专门的教育,应该能发挥比雅音更高的才干,就连出入佐仓家的贵族客户,也曾出现希望将他请过去的声音。总有一天,他也能够成为东金的左右手,作为佐仓家的招牌管家吧。 「请慢走。」 那副看似单薄、却又让女仆们不禁怀疑里头是否有副钢铁般骨架的身体,今天也完美地弓成一条美丽的弧线。真琴轻轻挥手向他回礼。 伤愈归队的东金正在候车棚内的轿车旁,打开了车门等候真琴的到来。刚才还在走廊上吱吱喳喳地聊着天的三名女仆,也与车子平行地整齐排成一列。 吉香一见真琴的手轻轻抬起,就马上递上公文包;真琴伸出的手,也正好抓住了公文包的提把。只有随侍直一琴的女仆所培养出的经验,才能抓住这绝妙时机。 尽管真琴没碰到吉香拿着公文包的手,不过吉香心里还是能感受到那份温暖。对也许不会再见面的遥远友人,以及对自己承诺绝不放开的手所感受的热度,也依然温暖着吉香的手。 「我走了。」 真琴对佐仓家仅有的四名女仆们如此道别后,就坐进了车里。目送着车子离开的女仆们的送别声,也在蔚蓝的天空下朝气十足地响起。 「请慢走!」 调皮的风儿吹乱了女仆们的裙襬,撩过樱树的枝桠后直上天际。在此时仍然生涩的花苞,也总有一天会悄悄吐蕊,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春天的脚步已经近了。 完 后记 虽然前一回没扯出什么东西来,不过第三集还是照样诞生了。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满了奇妙的事呢。 事实上,写这部作品花了我不少时间。在生第一集的途中,还有过一连好几天都从电视里听到女仆啊主人啊之类的话题,害我没来由地就索性把稿子晾了好几天。 所以当第一集平安诞生的时候,我跟责编K氏都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原本这故事我打算是一集完结,可是在跟K氏讨论下一本要写什么题材的时候,就如同各位读者所猜的一样,K氏提出了「下一本就写《我的亲爱主人!?》的续集吧!」的看法。 结果在第二集完成之后,K氏又跟我将「下一本——」的话题重演了一遍,所以我现在才能写这篇第三集的后记。 这个世界上还真的到处部充满了奇妙的事呢。 回想起来,《我的亲爱主人!?》对我来说,在各方面都有着新的体验。 第一次逛秋叶原、第一次进女仆咖啡厅、第一次的F罩杯,还有第一次的硬盘损毁——其实在写第三集的时候,我的笔电整台坏掉了,而且截稿日迫在眉睫。 要是有点前兆,倒还能让我准备一点应变措施,不过它是突然发出怪声后就整个死当,重开机之后竟然还出现了残酷的「找不到操作系统」讯息。 由于我平日疏于备份,那句话让我的脑袋在瞬间变得跟硬盘一样空白。虽然我每个月都会把一部分的档案备份到U S B随身碟里,不过我的资料都是在写完原稿时才备份的,所以也跟着消失的原稿一起出局了…… 《我的亲爱主人!?》用的资料跟大纲完全泡汤,还损失了整整一天份的原稿。尽管我不爽到了极点,但截稿日还是等在那里。 所幸大纲有被我印出来过,佐仓家的设计图跟时间表也都有试印过一次,随身碟里也还留伺一天前的原稿,所以我还能勉强继续动笔。 但是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笔电送修之后,没有个七天、十天是回不来的。只剩下我的桌上型计算机,不过它是个还在用Windows95的老古董。 没错——它读不到USB,应该说连USB插槽都没有。 尽管原稿安然无恙,读不出来也是枉然。 我还记得这时候我曾发了一封简讯给责编K氏。要是我是编辑,在截稿日前夕听到作家说自己的计算机坏掉不能写稿,一定会用「说谎也要打个草稿吧!」之类的话把对方轰回去。不过之后K氏表示看我的简讯内容比计算机还凄惨的样子,有种非同小可的感觉,也就不知道该从哪里念起。 总之我的硬盘是救不回来了,所以我立刻驱车前往老妹家里,借她的笔电一用——但这时又有了新的问题。 我平常写小说是用一种叫做一太郎的软件。在这十五年间我换了四台计算机,都没装过Word,对一太郎情有独锺。不过我妹是Word派的……这东西对一太郎爱用者来说可是难用到爆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得硬着头皮打开Word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赶稿。但是我的速度一落千丈,还无法随心所欲的变换汉字,让我陷入了一场错字漏字的风暴之中。这时候浮现在我眼前的,就是我前一代的桌上计算机。虽然版本比较旧,不过还是有装一太郎的。 我妹的笔电不只能插USB,还有装软盘机。所以我土法炼钢,将读出来的原稿复制到磁 片里,再拿到我的旧计算机去读取。想说终于能重新开始动笔了——结果又冒出了新的问题。 旧计算机不只是平常没什么在用,就连摆设的位置都是随便清出来塞进去的,根本没想过用起来方不方便的问题。键盘还放在屏幕顶上。偶尔用一下的时候也是直接在屏幕顶上打字,没有其它可以放键盘的地方。 但是打小说的时候可就不能那样了。几次碰壁之后,我迭起四个纸箱,在上面摆一块木板,搭起一张简易的打字台。可是这台子是用纸箱堆成的,所以不像茶几或书桌那样有放脚的空间。脚一弯起来,膝盖就挡在身体前面,根本碰不到键盘。 不管身体再怎么僵硬,狗被逼急了还是会跳墙的。这让我想起了以前练西洋剑的时候…… 不过那实在是太刻苦了,害我全身都起了荨麻疹。为了不刺激到皮肤,逼得我必须换上领口大开、布料不容易碰到手脚的衣服。 最后我穿上了汗衫和短裤。一开始还只是吐嘈自己说「我在躲秋老虎哟、一人迈阿密海滩哟~~」之类的,不过后来才发现—— 这简直跟某个知名流浪画家没两样嘛…… 无论是服装还是姿势,要是被人看到,我一定会追他到天涯海角,永远封住他的口。 在截稿曰当天早上,我的笔电终于回来了。不过它就像从某个神社石阶上摔下来般,内容整个改变。接下来我花了半天的时间把它准备妥当,用这台新生笔电来完成最后的稿子。 在三台计算机问奔波的故事,于小说平安出版后终于告一段落,而这篇后记也是用我的笔电打出来的。 这次的意外,让我体会到备份以及准备一台数据能共享的备用计算机的重要性。所谓有备无患,没准备真的会很头大,要是计算机是吃饭的家伙,后果将更加凄惨。 虽然我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发生当机问题,让我也跟着提高警戒,不过进入今年之后家里的冷气、电视、录放机一个接一个地坏掉,我的荷包在置换家电之下变得空空如也,备用计算机的事就被我延后了。到现在我还为了自己太爱看电视,不按照买东西的优先级而后悔不已呢。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够记取我的教训,时常备份自己的资料,当机总是会瞄准自己最不想遇到的时候偷偷攻击的。 ——说是这么说,不过我的笔电从重生到现在,都还没有备份过耶。第三集出版之后我会立刻去买一颗外接式硬盘回来试试。 在心惊胆战中,《我的亲爱主人!?》总算步入了第三集,这一切也都是拜各位读者们的支持,还有连后记上一些琐碎的记事都不轻易放过的责编K氏所赐。表演舞台意外地扩张,相信女仆们也都很高兴吧。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把女仆们拉拔大的责编K氏。在截稿前还收到我那封绝对零度般的简讯,真的很对不起。相信那时候K氏的心一定比我还凉吧。 也感谢帮我命题的前总编T氏。因为有您,《我的亲爱主人!?》才有今天的第三集。 接下來還要感謝又是在百忙之中抽空為此書作畫的和泉つばす老師。這次也幫我畫了那麼多可愛度滿點的女僕,真是太謝謝您了!由於您替我畫的封面實在是太可愛了,害我差點認真地想把故事根據封面重新改過呢(笑)。 最后,我将写到这里的部分重新看过了三次,应该是没有乱扯出什么新的东西来,而我也快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才算乱扯了。但是在这个到处都充满了怪事的世界上,也许还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哟。 若各位读者肯继续阅读我的作品,那便是我最大的荣幸。 鹰野佑希 荣耀满身 一 简称北高的北见荣高中,与多在十一月初举办校庆的周边各校不同,其校庆「荣耀庆」是在十一月下旬举行,同时也以人潮汹涌闻名市内。 在校内,学生们对于荣耀庆的投入程度,是其他大小事无法比拟的。一般在这时期,多数学校的三年级生因面临大考,不会参加校庆活动,不过北高里绝不会有任何三年级生说这种软弱的话。因为北高只有保证考上跟保证落榜两种人,踩在「花时间筹备校庆就可能落榜」这条模糊界线上的学生一个也没有。 因此,三年级生为了替北高生活划下一个完美的句点,将会在自己的最后一届荣耀庆赌上一切。校方也为了提升在地的亲和度与知名度,不惜通融学生将上课时间挪来准备校庆,甚至编列特别预算,不遗余力地支援学生。 这时三年E班里,尽管第五堂课是班导师自己担纲的现代国文,也被学生拗成班会,以「第二次通往荣耀庆之路」为题,对校庆内容展开一连串讨论。不过这场讨论,也是到了第二次才开始真正热络起来。 三E的荣耀庆执行委员岬怜治与若叶绿站在讲台上,他们俩刚从午休时召开的执行委员会回到教室,手里还拿着便当。 「今年摊贩与咖啡厅的限制数目跟去年一样,各学年最多摆两个摊子,加上一间咖啡厅。」 绿的报告引起了一片嘘声,但是岬大幅挥手制止了众人,并拿出一条细长的白纸条。他紧抓着纸条的一端,将下垂的另一端左右摇晃着。 「这次我们三年E班抽到的是——锵锵!」 只见被岬用力抽出的那张纸条另一端,涂上了鲜艳的红色。这一刻全班欢声雷动,掌声淹没了整间教室。 「花了三年,终于可以卖点吃的了!」 「虽然摆过摊,但是咖啡厅还是第一次啊!耶——!」 「这下子Best Glory就是我们的啦!干得好啊,岬!」 看着岬沐浴在三E的欢呼声中暗爽的样子,绿作恶地耸耸肩说: 「只不过是拿到开店权而已,我们可是连企划都还没生出来哟?况且去年跟前年拿到BG奖的也都不是咖啡厅。」 「至少稳进前三名吧?虽然赞助金数目不同,不过前三名都有,只要得名就好了嘛。」 男生们稳操胜券似地聚在教室后头聊起得奖后的种种,女生们则是投以冰冷的眼光。 Best Glory奖,简称BG奖,由学生会主导,将各班表现以企划力、揽客率、营业额等资料数据,以及不分校内外的投票来决定名次。 除了前三名将获颁别出心裁的奖品之外,另设有庆功赞助金,藉此刺激学生们的求胜心。 而咖啡厅可说是握有BG奖的种子权。虽然抽到咖啡厅跟摊贩经营权的班级必须让分,但仍然相当吃香,所以等同于BG奖前哨战的「咖啡厅﹒摊贩权抽签大会℉将考验执行委员的真正价值所在。 「总、而、言、之!我们要先好好规划一番,否则难得抽到的咖啡厅经营权就会被我们白白浪费掉了。」 「没错没错。各位同学,把我的幸运发挥到极限吧!所以呢,我们立刻开始募集店风企划——!希望各位踊跃发言。」 在岬的吆喝之下,几只手稀稀落落地举起。 市川吉朗从窗边的座位恍惚地看着这一切光景,接着眼皮开始重重下沉,让他连忙拍了拍脸颊。 (……四点起床真的很难受……) 吉朗利用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习惯早起的身子,总是起了个大早准备考试,而今天更是比平常提早一小时起床,赶完昨天份的英语长篇解读进度。 然而这造成的副作用却相当惊人,让他第四堂课几乎睡得不省人事。好不容易在午休时清醒过来,却又在午餐后的第五堂课,被迫与睡魔缠斗。 (不仔细听清楚,等一下搞不好会被岬念上几句……) 尽管如此,吉朗依然是北高的一分子,自然也想积极地参与荣耀庆。而且,今年的荣耀庆跟去年有处极大的不同。 那就是佐仓麻琴。 虽然现在讲起来仍有那么点大言不惭,不过吉朗交往了快四个月的「女朋友」早已耳闻北高的荣耀庆,一直想找个机会来逛逛。由于吉朗是北高学生,麻琴今年更能自然地踏进北高校园,所以当天一定会到场。 这时岬又抽中了咖啡厅,对吉朗而言简直如虎添翼。想邀请外校朋友,恐怕没有比这更有利的条件,而且在这个能让吉朗大展身手的日子里,还能在麻琴面前好好表现。 (小麻……) 一想起麻琴可人的笑容,吉朗的嘴角就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只要能保住她的笑容,吉朗不惜付出一切。将来的出路或许的确是吉朗牺牲睡眠念书的原因之一,但麻琴才是他的原动力。 已经透过推荐甄试决定学校的麻琴,除了替吉朗编了一套联考用的学程之外,放学后还会在图书馆陪吉朗念书,竭尽心力地支持着他。 吉朗必须奋力一搏,以报答麻琴一片苦心。 「要加油哦,小吉。」 听到这句话,吉朗反射性地高举拳头并大喊了声「好!一 却被这瞬间突然响起的掌声吓得东张西望。 直至刚才,吉朗还以为身边围绕着各种模样的麻琴,看来睡魔已在不知不觉中击败了他。现在白日梦消散而去,吉朗又回到班会中的教室。 不仅如此,刚才应该还是一片空白的黑板,现在已经被一行行的字填满,而且最左边还写上「市川吉朗」的大名。 「……企划组……?」 「一起加油吧,吉朗。」 吉朗前座的柏晴生笑容满面地拍拍吉朗的肩膀。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喊「小吉」的声音也是男人的嗓音,跟麻琴的甜美声音一点儿也不像。尽管自己睡迷糊了,搞错两人声音这点仍然让吉朗觉得可耻。 「……是你整我的对不对?」 「谁叫你要睡到打呼。只有我一个睡觉被罚,总觉得很不是滋味。」 「说什么不是滋味……」 仔细一看,晴生的名字还写在吉朗之前。 「结果你也在睡嘛!为什么要拖我下水啊!」 「因为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懂了嘛,就结果而言好像还满适才适用的。」 「适才适用……?你在说什么啊?」 「那个啦那个啦。」 晴生指向黑板的最右侧。 在美声咖啡厅、和风咖啡厅、血腥咖啡厅、爱莉丝茶会等等看似企划案的主题之下,分别都画上了正字计数,不过每一项都只受少数人支持,连一个正字都凑不满,因此遭到划线否决的命运。 最后只有一项提案获得班上半数的票存活下来,并且被红色粉笔圈起,在黑板中央灿烂地闪耀着,那就是—— 「……女仆咖啡厅η」 「现在是怎样,刚才你不是举手了吗?」 「那时我应该还在睡啊……」 吉朗话一说完便转过头去,只见一名男生正得意地奸笑着。一定是他趁吉朗睡着时自作主张拉起吉朗的手凑票数。 「和田,算你狠……!」 「这个是三E全体男生的共识,所以你最好也拿出男子气概基装盛举吧。」 「共识……」 吉朗再次看向黑板,女仆咖啡厅得票数正好与全班男生人数一致。从讲台上的若叶绿那冰冷的眼神看来,应该全都是男生投的票。而女生则意见纷纭、分裂成数派,最后苦尝败果。 「反正吉朗你也想看稻毛穿女仆装吧?也想听美滨喊一声『主人』吧?」 虽然和田讲得如此兴奋,不过他却一点也不异常。在别班眼中各个颇具姿色的三E女生穿上女仆装的撩人模样,早已盘旋在全班男生的脑海里,每个都望着自己中意的女孩窃窃私语。甲 当然,这只会换来女同学们愤恨地回以绝对零度的眼神。这时晴生又拍拍吉朗被女生瞪视而颤抖的肩膀说: 「到时候就看你表现啦。」 「咦?」 (……为什么他会知道女仆的事……) 过去吉朗曾当过两个月左右的女仆。当然那并非他心甘情愿,该说是顺水推舟呢,还是场意外呢,总之他在那段期间努力地当个认真的女仆。 不过那段体验实在太过特殊,不方便随意向他人透露,就连对自己的挚友也不能泄漏半句。目前知道此事的只有三人,而且全都是拥有共同体验的好伙伴。 因此,就算晴生不可能知道这段过去,但他那意有所指的微笑还是让吉朗紧张不已地吞了口口水。晴生将嘴贴近吉朗耳边小声地说: 「你的收藏里面不是有女仆类的吗?」 「收……藏……」 这意想不到的词汇让吉朗脑袋瞬间停止思考。学习如何当一名女仆的日子跟收藏到底有何关联?见到吉朗不解地皱眉,晴生也莫名其妙地盯着吉朗的脸看。 「……奇怪?那片游戏是我跟你借的没错吧?在英国某座豪宅的那个,是我记错了吗?」 「英国……游戏——啊啊!『淫——』」 话还没说完,吉朗便急忙将嘴捂住。这游戏名称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午后的教室里。 (什么啊……是在讲游戏啊……) 吉朗暗自松了口气。 晴生的确不知道吉朗当过女仆,但仍然很了解好友的兴趣。这特殊癖好若是被公开,恐怕会招致不必要的误解,所以同样地,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幸好晴生十分了解,吉朗之所以会买这种见不得人的游戏,不是因为它限制购买年龄,也不是因为游戏里出现女仆,而是因为吉朗钟情那些女仆的服装。 所以晴生才会在决定开女仆咖啡厅之后将吉朗拖进企划组的吧。尽管吉朗实际上是个恋制服狂,对女仆装的爱也只不过是整体的冰山一角,但是就算扣除他的女仆经历,恐怕在这个班上也不会有人比吉朗更了解女仆。 「啊——是因为那样啊。」 「就是那样。所以呢,要提升揽客率,企划力可是举足轻重,光靠其他人胡乱想像恐怕不会有好成果。要塑造出让男人春心荡漾的女仆,就非得请到我们市川大师来露一手不可啦。」 「这个嘛……」 虽然这项提案让吉朗有点犹豫该不该招待麻琴来店,不过若充满男性幻想的异色女仆咖啡厅在自己的努力下摇身一变,让女性都能欣然进门,那么不仅可能吸收更多BG奖票数,还能受到麻琴的肯定。 「好吧。不过相对地,你也得助我一臂之力。」 吉朗将下巴顶向黑板的企划总监小组名单,那里除了吉朗跟晴生之外,还有另外两名男同学的名字,而其中之一,就是坐在吉朗身后、还在作着春秋大梦的和田。 晴生也瞄了和田一眼,挑起一边眉毛点了点头。 *** 在荣耀庆前一个月里,该准备的事项不胜枚举。倘若企划负责人员无法完整地呈现自己心中的蓝图,那么餐点、服饰、装潢等各组负责人员也将无从着手。 上次那场「第二次通往荣耀庆之路」的后天,也就是礼拜六,吉朗、晴生、和田,还有企划小组的最后一名成员丸山,一行四人踏出秋叶原车站。 丸山首先提议,希望组员先亲眼看看活生生的女仆,还透过网路物色了几间女仆咖啡厅。在他印出来的地图上,除了标出咖啡厅的地点之外,还在一旁注记该店特色等事项。 自信满满的丸山与兴致勃勃的和田两双眼睛全盯在地图上,就连应该是来帮忙的晴生,也因为初次造访秋叶原而好奇地四处张望。很快地,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了吉朗心头。 (……别急,还是先看看他们的表现再说吧。) 吉朗有制服癖已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他没刻意隐瞒,但也不想大刺刺地积极表现出来。他打算先听过和田或丸山等一般男性代表的意见后,再顺其自然地从旁建议。 只不过—— 「不是这边吗?你看,Radio会馆就在那附近,所以应该是从这边看去的左边……」 「不要光选你自己爱的啦!什么傲娇咖啡厅的晚点再去,应该要先去Kyafe Kyafe看看才对。」 「你才是选你自己爱的吧,丸山。我已经上网查过了,今天KyafeKyafe是学生泳装日没错吧?」 「呃、才、才没有咧!你讲的Mal口alson根本就已经把你的个人兴趣表露无疑了嘛!什么『专属傲娇妹妹为您服务』,想要傲娇妹回家找你亲妹妹过干瘾吧!」 「我妹才不娇呢,只会傲而已!」 和田与丸山在人潮最汹涌的车站前,摊着印出来的地图,像个乡巴佬似地大声嚷嚷着。将车站周围与人群整个环视了一遍的晴生大概是已经看饱了,目光回到自己身边,看着地图与他们俩,长叹一声。 「你们两个丢不丢脸啊,稍微冷静一下吧?你们看,吉朗他那么冷——」 「————开什么玩笑!!」 「咦……?」 他终于受不了了。吉朗本来打算到咖啡厅前都闷不吭声,结果这时却忍不住爆发出来。 「Kyafe Kyafe?去那种角色扮演咖啡厅有什么用啊?看泳装有办法了解女仆吗?再说要去Kyafe Kyafe的话挑体育服日是基本常识啊,真没概念。还有,一开始就想去Malmaison也太扯了吧?那边九成的心力都放在傲娇上,对服装根本没那么注重。鲜红色的滚边娃娃装?她们以为自己是夏亚专用萨克啊?总而言之,能够拿来当参考的只有Cafe Ring跟Canal而已!」 吉朗几乎要将丸山手上的地图捅破似地奋力一指,使得刚才还在叽哩呱啦的两个人都静了下来。 「就女仆装来说这里最正统。虽然粉红色围裙这点我个人不太喜欢,不过滚边不多也不少,底下的连身裙裙长还是膝上八公分,这绝妙的长度既不流于低俗,还能让人期待走光的瞬间。最重要的是她们穿的不是过膝长袜,而是黑色裤袜,是黑色裤袜哦!算一算,昨天是礼拜五,应该是吊带袜日吧。Cafe Ring真不愧是老店,品味就是与众不同。」 「…………」 「Canal的连身裙虽然长到脚踝,可是那种深绿色天鹅绒和头饰的缎带十分相衬,高雅程度跟其他那些雨后春笋似地冒出来的秋叶原系女仆咖啡厅截然不同。而这里最重要的,就是她们头发是盘起来的。懂吗?就是可以看到后颈发根的细毛——」 一边讲解、一边按穴道似地戳着地图的吉朗,在注意到大家毫无反应时才终于回神。他抬头一看,有几名刚抵达秋叶原的男子远望着这里,他们直看着吉朗,并不约而同地对着吉朗慢慢拍手致意。 「那个人真了不起……实在太了解女仆咖啡厅了。」 「向新手推荐Cafe Ring跟Canal……嗯,十分正确。」 「基本上,刚入门就想去Malmaison的确不怎么恰当。」 这里听得懂那群人口中吐出的字句是种赞美的,也只有吉朗一个,晴生与其他两人则是在吉朗与那群人之间错愕地看来看去。 「呃、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们会对我们拍手?」 「市川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你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眼看和田与丸山一步步后退,吉朗的羞赧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对女仆有什么这个那个……」 吉朗想继续接话,但是却七零八落地组不成句子。这时替他解围的,就是唯一知悉吉朗有特殊癖好(虽然只是冰山一角)的晴生。 「你们听好啦,现在我们得到了最强的人才,也就表示我们又往BG奖迈进了一大步!」 和田两人被晴生铿锵有力的发言压倒,点头说道: 「是、是啊。」 「这样啊……说得也是。反正光靠我们的想像也迟早会碰壁……」 话一出口,和田与丸山像是觉得中肯至极地面对面频频点头。但是,吉朗虽明白晴生是在替他解围,还是挥不去心中的羞耻。 「像这种时候,这种男人就会派上用场啦。他可不是光靠睡觉才被选上的。」 「明明就是在睡觉才会被选上!应该说是晴生他自作——」 「无论如何,我们先到大师推荐的地方去吧。」 「请为我们带路,大师。」 「那间好像是叫Ana——」 「是Canal!」 怒吼出声后吉朗才惊觉自己失态,但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他心一横、迈开脚步,周遭的人群有如摩西分红海般自动让路。在其余三人的惊叹中,吉朗笔直地向前迈进。 一行人来到Canal后,与吉朗的说明分毫不差的女仆们让大伙儿看到出神,满足到连菜单都忘了看。 (这也是意料中的情况吧。这里的制服虽然比较稳重,不过脸蛋可都是高水准啊。) 吉朗见到丸山他们的反应后点头称是,却在听见身边的晴生神色凝重地低语时,吃惊地瞠圆了眼。 「B70……D7、不对,D65……η真的假的P啊!是令人安心的A70。」 虽然晴生和丸山跟和田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仆看,不过他的眼光却有如针尖般锐利。 (……用不着连这点都那么像吧……) 吉朗想起了某个绑辫子的女仆同事,并叹了口气。在同性间如此行为可能只会被当成嫉妒,不过目标若是异性,那便是不折不扣的性骚扰了。况且,能目测得如此精确的男人也不会受女生欢迎。 「那个……我们也该开始点餐了吧……」 吉朗喏喏地出声后三个人才回神过来,将视线转向菜单。 「什么啊,全都是蛋糕套餐之类的嘛。」 「废话,这里是咖啡厅耶!不过呢,你们要仔细看菜单哦,因为我们也得拿这些来当作参考。」 「啊、也对。对了,我们还要先寄资料给卫生所审过,所以菜色要赶快讨论好才行。」 「没错没错。我们班上也有家政社的前任社长,糕点类的交给她负责应该没问题吧。总之我们一定要在礼拜一前定案。」 一行人总算想起自己为何而来,吉朗看大家开始认真讨论荣耀庆也安心了不少。都来到了这里,岂可让他们只在心中留下看过女仆的回忆之后空手而回?若真是如此,礼拜一保证会被各组组长骂个狗血淋头。 (不过话说回来……) 以前至少每个月会来一趟秋叶原,现在却有种阔别多时的感觉。上次来还是春季,这么说来已经半年没来了。 这段期间吉朗变成一名女仆,在某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豪宅工作。回来之后,又沉浸在身边的幸福里,压根儿也没想过秋叶原。 吉朗来Canal消费的次数高到连集点卡都办了,想不到在空白了半年之后,反而别有一番新鲜感。女仆们身上那种别家店所没有的清纯气质,让吉朗笑开了嘴,可是裙角的摆动却让他皱起眉头。 (她们脚步会不会太开了点?) 今天适逢周六,店里满了八成,女仆们忙进忙出。也许是太急了点,女仆们卷起裙脚小跑步的模样还真是刺眼。尽管裙子太长真的不太方便,不过这跟Canal的标语「为您献上悠闲的美好时光」实在不太搭调。 「吉朗,你要点什么?」 「咦……?啊、对哦。我点Canal散步道。」 「有这个吗……?啊、是这个有附饼干的吧。OK——那我要点啰。」 一位身材娇小的可爱女仆随着晴生的呼唤来到桌边。这女孩是个生面孔,大概是在这半年新进的员工。她中规中矩地接受客人的点餐后走向厨房,不过众人已被近在眼前的女仆迷得神魂颠倒,只有吉朗对她们的动作颇为在意。 (……Canal什么时候变成这么随便的店啦……?) 除了笑容始终如一之外,点餐时的鞠躬姿势,收取菜单的动作等等,都不太流畅。究竟是哪里不妥,吉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种长裙好像也挺不错的呢。」 原本钟情泳装目的丸山也似乎已习惯了他的女仆咖啡厅初体验,不再像刚才那样色欲横流地盯着女仆看,开始将三成心思摆在荣耀庆的企划上。 专程来防止那两人失控的晴生似乎也在他们安分下来后,开始进行企划组成员的工作,并将手边的笔记本递给大家过日。 「我已经画下来了,你们看看。」 「厉害哦!想不到柏竟然这么有才华,很有感觉耶!只不过,领口这边是不是开一点比较好啊?」 「可是……你看,这么长的话,领子这样立起来会感觉包得比较紧,我自己是喜欢这种的啦。」 「你大概是那种喜欢女老师类型的人吧。」 「最好是!喂,吉朗你有什么看法?」 「咦?什么?」 「你也来出点主意嘛,比如说裙子长度之类的。」 「太长的话恐怕不太好,你们看那边。」 在吉朗催促下,三人一同往其中一名女仆的脚边看去,只不过各个都歪着头,搞不清楚吉朗想说什么。看他们反应不过来,吉朗又说了声「仔细看!」并无奈地耸耸肩。 「看什么?」 「还问咧,那个裙摆很糟糕吧,都把裙脚卷起来了耶?所以太长没有意义,干脆拉到膝上算了。」 「是、是哦……」 「我们班女生好像也不是很习惯穿长裙,搞不好还会踩到裙脚跌倒。所以,我还是推荐短裙路线。」 「……遵命……」 晴生在他画的Canal制服旁边打了个大×,并写上吉朗的意见。 整张餐桌旋即又静了下来。这时,刚才那位女仆一边踢着裙摆,一边将他们点的餐点送了过来。 (哇……她把裙脚踢开了,好明显啊……) 不过女仆没注意到有人在看,继续将杯盘摆上桌面。基本上,茶杯的方向与餐具的排法大致上都有稍微研习过,吉朗也在心中打下了及格分数,不过就在女仆为了倒茶而倾斜茶壶时,几滴红茶随着猛然流出的茶水溅到了茶碟上,令吉朗看傻了眼。 (这样一口气倒出来会让茶香荡然无存啊!而且茶色这么薄,根本就还没煮透!被八千代阿姨看到一定会被她打死。) 其实吉朗自己也并非泡得一手好茶,但至少还懂一点点待客的规矩。倒茶时施力猛到会溅上茶碟,就代表可能溅到客人身上,沾上把手的水滴也可能弄湿客人的手指。 一般而言应会立刻重新换过,不过这名女仆却不慌不忙且理所当然地倒完茶,接着打开砂糖壶。 「请问您要加几匙?」 被这么一间,和田面红耳赤地回答「两、两匙!」,而女仆也照他的意思加入砂糖,接着拿起茶匙。 「需不需要替您搅拌呢?」 「好、好的!麻烦你了!」 女仆对和田的音量没有特别在意,将红茶搅拌一会儿之后,划干茶匙上的水滴,放回茶碟上。吉朗不发一语,死命地压抑冲上喉头的冲动,其他三人则是第一次就近看到女仆为自己服务而惊呼不已,即便是黑咖啡派的晴生也请女仆为他加点砂糖。 最后轮到吉朗。女仆手持砂糖壶的木匙向吉朗微微笑说: 「这位客人,请问您砂糖——」 「免了!」 「呃……请问——」 「不需要。」 吉朗口气强硬,使女仆神色黯然地离开桌位。和田望着她走远,愤慨地说道: 「市川,你这样太过分了吧?」 「就是啊。我们也把搅拌砂糖的服务学起来嘛,好像很棒耶。」 「哪里好啊叩说老实话,那根本行不通,完全没考虑到客人的感受。红茶泡成那样,哪个贵族都不会想用她的。」 「家族?(注:日文贵族与家族同音) 一般人家里哪会有女仆?」 「不是啦,是贵族!不是家——」 吉朗发现那三人一脸不解,赶紧闭上嘴。 「……没、没什么。∟ 「你还好吧?这间店是大师你带我们来的耶,该不会现在就破功了吧?真是的,这种重度女仆狂还真难搞。」 「才不是那样!」 「好啦好啦。」 话被顶回而一肚子气的吉朗也不想回嘴,将红茶端到嘴边。果不其然,味不醇气不香,根本称不上红茶,绝对不能让麻琴喝到这种玩意儿。 (啊……原来是这样啊……) 改变的不是Canal,而是吉朗自己。即使吉朗并未特别苛求,不过在那里的日子与必须全心伺候的主人,让服务精神在吉朗心中自然地萌芽。 也许,就是这种观念令吉朗觉得Canal的女仆不太对劲吧。她们原本就只是普通的服务生,并不是原汁原味的「女仆] (不过……还是不能让麻琴看到这副德性。) 麻琴比吉朗更了解服侍贵族的女仆们应有的教养,所以吉朗更不敢在校庆时,让麻琴看到一间空有服装跟概念的女仆咖啡厅。 纵然吉朗想请负责女仆一职的女同学们学习最低程度的女仆礼仪,却没执掌教鞭的自信。当然,这种事也不能拜托其他企划组员帮忙。 (该找谁……) 虽然用了「谁」这个字,但吉朗的脑海里却有个清楚的影像,正巧,吉朗明天就要去跟那个人见面。 (拜托他看看好了。) 被女仆咖啡厅一词所迷惑而不觉红茶索然无味的那三个人,实在是靠不住。 BG奖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吉朗下定决心,要为了当天来校参观的麻琴,尽到自己最大的心力。 二 吉朗还是头一次踏进大学校园。尽管都是学校,从高中升大学跟从国中升高中相比,其差异可要来得巨大许多。 而且日本最高学府的名号,更替吉朗增添了几分紧张。擦身而过的、视野所及的,各个看起来都是绝世天才,使吉朗连打招呼都在发抖。他身边的某人也似乎注意到了这点,跟着窃笑起来。 「不用那么紧张啦。」 「当然会紧张啊!我头脑又不像千广那么好。」 看吉朗有点闹脾气,馆山千广又嗤嗤笑了起来。 「这跟头脑无关吧。首先,要是在这里都会紧张成这样,恐怕会考不过哦。」 「反正我又考不上这里。话说回来——」 吉朗才刚打算开口,就听到背后有道轻盈的脚步声哒哒作响。 「小吉!你学校校庆的奖叫什么名字啊?」 「咦?啊,Best Glory!奖?」 「就是这个!谢啦,小吉。」 麻琴眯眼一笑,又立刻回到后面几步的位置,向那里的女子作了些说明。与她对话的女子也开开心心地与麻琴有来有往,看来她们聊得还满投缘的。那位名叫馨的女子好像是千广社团里的学姊,所以跟千广一起来此迎接他们。在踏进校舍之前,吉朗与麻琴手牵着手,千广的手也还搭在馨的肩上,但是在麻琴与馨不知怎地聊开了之后,一不注意就成了现在男女分开走的局面。 「馨小姐好像很好相处,让人满自在的。」 「是啊。跟麻琴小姐很合得来呢,在那边也差不多就是了。」 「咦P真的吗?」 「他是一直从事佐仓家顾问律师职务的四街道家的新生代,跟真琴少爷一块儿长大。」 「原来是那位四街道先生的……」 在那个世界时,吉朗曾跟顾问律师四街道聪打过多次照面,也曾为他上过茶。过去与真琴的对话当中,似乎曾听说过他有个独生子,而那个独生子在这世界的化身,应该就是走在自己身后的馨吧。 「果然这种缘分还是会相通的吧。」 麻琴和吉朗在这里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马,在那里却因主仆关系相连;晴生在这里是吉朗的死党,在那里也是好朋友。正如这种关系,两个世界虽几乎完全不同,但人与人之间却奇妙地串在一起。 「是啊,还真是讽刺呢。」 「讽刺……?」 「不,没什么。对了,刚才你要跟我说什么?」 「哦哦,其实啊——」 吉朗又偷瞄了背后一眼。麻琴正和馨聊得天南地北,完全不理会这两个男的,想说就得趁现在。 「我现在要说的事,希望你一定要向小麻保密。」 「要向主人保密的事啊?好像挺有趣的。」 「千广!」 「好啦好啦,快说吧。」 「这次校庆,我们班决定要开女仆咖啡厅。」 听吉朗如此压低嗓子说道,千广突然停下脚步。 「……千广?」 吉朗疑惑地注视着千广的脸,而千广那一如往常的扑克脸也僵着不动。不知发生何事的吉朗环顾周围,却听到身旁爆出一阵激烈的笑声。 「千、千广?」 千广弯起了腰放声大笑。不管在哪个世界,吉朗都没看过千广笑得如此夸张。 吉朗因为眼前的奇景而呆望着千广,然而千广的表情却逐渐扭曲,不但手按在胸口上,笑声问泄出的喘息也变得极为痛苦,让吉朗大惊失色。 大约两个礼拜前,千广从某条石阶滚下,肋骨轻微骨折。由于只需稍作固定就能出院,他还若无其事地参加了东大校庆,但是伤势毕竟还没完全好。 「怎么啦,千广?」 见到千广突然大笑又咳个不停,在后头有说有笑的馨和麻琴也赶上前来。吉朗本想说出骨折的事,却注意到千广的眼色而将嘴闭紧。这时,千广另一名朋友原本落单地走在最后,却突然冲进吉朗与千广之间。 「千广,你怎么了!还好吧P」 「没事啦,谅悟。好像只是笑岔了气而已。」 听馨这么说,谅悟狐疑地皱起眉头。在看见千广挥了挥手后,才安心地吐了口气。 「什么嘛,不要吓我啦……」 「你的样子才比较吓人咧。吉朗,没事吧?」 对谅悟来说,他只是靠到千广的身边罢了,不过身材娇小的吉朗明显抵不过体格健壮的谅悟这么一撞,一屁股摔在地上。即便吉朗反射性地想抓住千广伸出的手,不过一想到他的肋骨,还有比那更可怕的谅悟眼神,便靠自己站起身。 「我、我没事。」 「……不好意思,不小心撞倒你了。」 谅悟边笑边道歉,只不过他眼里并无笑意。吉朗想起了谅悟在校门口的举动,也牵动嘴角笑着回礼。 「哎哟,你不要那样看人家嘛,吉朗已经有麻琴这么可爱的女朋友了耶。」 「我、我才没有——」 谅悟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这个人,真的是千广的情人吗……) 虽然谅悟能将这种事神态自若地说出口,不过吉朗却未曾听千广说过任何有关谅悟的事。而且千广跟馨感情似乎不错,但又不像是一对恋人,大概是因为关系太复杂了,所以千广才刻y意闭口不谈的吧。 「吉朗,我觉得……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咦η」 「小吉,我也觉得不是哦。」 吉朗的心事似乎全写在脸上,还同时被千广与麻琴两人小声纠正。 「……抱歉。」 「不会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呢——」 千广才刚开口,又将话打住。也许是想起在麻琴面前没办法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他看吉朗放心下来,嘴角轻轻上扬: 「——吉朗说他想上厕所,我带他过去。」 吉朗见千广巧妙地变换话题,便心存感谢地跟着他一起离开。千广对跟着自己、还不时留意背后的吉朗轻轻笑了笑: 「他没有误会我们两个,没问题的。」 「误会是说——他真的觉得我跟你看起来是那种关系吗P」 「那只是他有点搞错而已啦。先别谈这个了,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是要找我帮忙吗?」 「啊,是的。其实——」 千广听吉朗开口,又不禁噗哧一笑。吉朗瞪了千广一眼后,继续说道: 「就像我之前说的,校庆我们班要开咖啡厅。」 「咖啡厅啊……什么不选选上了这个。」 「为了让这间别无选择的咖啡厅看起来有点样子,想请千广来指导我们。」 「指导?」 原本强忍着笑意的千广,闻言忽然表情正经了起来。看来总算能好好谈下去了,因此吉朗接着说: 「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教导我们班即将担任女仆的女生们一些红茶的泡法、待客时应有的行为举止、基础礼仪之类的。」 「原来如此……这对吉朗来说还真有点难度。」 「……」 这让吉朗想回嘴都无从回起。在那个世界里,吉朗能够临时充当女仆,就是拜眼前这位千广的指导所赐。 「我明白了,要约几号呢?」 「咦?你真的愿意吗?」 「我比你这考生还有空得多了,再说我今年也没打算毕业。」 这话使吉朗恍然大悟。 吉朗只在那个世界待了约莫短短两个月,但在回来后,为了填补这段空白,依然费了他不少力气。 然而,千广离开这个世界可是超过了三年,而且这三年来都扮演着女仆,和大学生毫无关联。纵使他的化身能够百分之百地融入馆山千广的生活,那份记忆也不会直接转移到千广身上。所以千广应是为了填补这份缺憾,才会想继续留在大学里。 吉朗的推测好像又全写上了脸,千广眯着眼轻拍吉朗的头说: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呢。好比说——对了、在明年的驹场祭开女仆咖啡厅之类的?」 说着说着,千广又笑了起来,还笑岔了气。 「千广!用不着这样子糗我吧P」 吉朗感谢着又露出一张笑脸的千广,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两个世界的人际关系,相似地不可思议。 大学生千广与高中生吉朗,在进入另一个世界前毫无交集。也许两人迟早会在某种形式下结缘,但摔落石阶使得那一刻提早到来。那个世界的生活相当难熬——甚至还面临过生死关头,但光是认识千广这点,就让吉朗打从心里感谢老天的安排。 就在吉朗希望千广也会这么想时,他伸出手,轻碰千广伸来的拳头。 * * * 以吉朗推荐的女仆咖啡厅为跳板,吉朗以外的企划负责人员也开始对女仆咖啡厅有了明确的概念,让企划书草案终于在礼拜一诞生。 明天的班会将举行「第三次通往荣耀庆之路一 但在那之前,企划组的四人将与服装组代表若叶绿、餐点组代表稻毛玖实,还有负责装潢的山田幸太一起来场简单的整合讨论。 虽然班上分成好几组,但分配预算的主要是这三组。然而企划组也有不愿让步的部分,所以在预算表呈交会计之前,希望能取得各组代表的谅解。 「再怎么说,这也太夸张了吧?装潢与其他只占一成也未免太少了点。」 代表装潢组的山田提出异议之后,玖实也跟着点头说: 「既然是开咖啡厅,那么把经费挪给餐点组也是情有可原,不过餐点四成服装五成实在是……」 「衣服真的很花钱嘛。」 「可是女仆会换班啊。就算考虑到尺寸,也只需要六套,男侍只要穿围裙就好了。还是得在装潢上多下点功夫才行。」 「就是嘛。还有海报、菜单、投票用纸等等,除了装潢之外也要花很多钱啊。衣服什么的只要稍微放一点水就好了嘛……」 服装组代表若叶绿也唱起反调,可惜见识过女仆风采的企划组员们可不打算让步。 「要开女仆咖啡厅就应该在女仆身上砸钱,怎么能偷工减料?就算要在装潢下工夫,桌椅还不是用现在这些,钱就是要花在刀口上嘛。」 「虽然是这样没错啦……」 「各位,先看看柏同学的素描吧,会让人更想在衣服上花钱哦。」 丸山将晴生画的设计图拿给大家看。 黑色公主袖连身裙的裙长至膝上,缀上少许滚边的围裙高及胸口,而胸口的蝴蝶结与头饰上的蕾丝皆为艳丽的大红色,是黑白制服中唯一的色彩。 「好可爱!这是相同学画的吗?好厉害哦!」 「这种袖子还真不错,裙子再蓬一点会更好。」 「哦……不错嘛!这也许有投资的价值……」 这张设计图,不仅女生喜欢,就连山田也看得开心。见到众人的反应,丸山与和田脸上都挂着得意的笑容,不过吉朗一想起前天的遭遇便暗自叹息。 (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啦,都还没讲到最重要的部分呢。) 设计图虽没画得特别详尽,但裙长是膝上十五公分,大概是稍微前弯就有机会走光的长度。尽管吉朗因为如此露骨的裙长不会得到女生同意而反对,却因为接近制服裙长而遭到否决。不过制服的裙长和图里的连身裙相近却没那么蓬,才能够让女生接受,这点他们似乎没考虑到。 而围裙也是参考某知名蛋糕店的设计,能够突显女性的胸线,滚边不多也是为此。 而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三小时激论后才敲定的脚部配件。吉朗因实用性而提议黑裤袜,丸山、和田,甚至连晴生都以「这样裙子膝上十五公分就没意义了」为由一笑置之。 「柏同学,这是过膝袜吗?好像有超过膝盖耶。」 「不是,这是黑色长丝袜,比过膝袜更长一点。」 「可是这么长的话很容易滑下来耶?」 面对玖实的质疑,丸山奸笑答道: 「系上吊袜带就不会滑掉了呀。」 「……吊袜带……?」 吉朗的眼睛可没错失女孩子们的眉间在这瞬间挤出的皱纹,然而和田好像根本没发现,继续接着说: 「加上蕾丝绝对会很可爱啦。事实上我们之前去女仆咖啡厅的时候,有间过女仆的感想,她们也都说很不错呢。」 其实和田、丸山与晴生他们根本没去过有使用吊袜带的女仆咖啡厅,只是在回家途中的某家书店里翻过女仆写真集之后,对吊袜带开始有了异样的坚持,丝毫不肯让步。 而吉朗原本其实也不排斥吊袜带,只是站在使用者的立场,想到系上后的感触便无法轻易赞成。 (……在习惯之前会在意到连动都很难动啊……) 况且,谁都明了吊袜带与膝上十五公分短裙组合所代表的意义,原本就不情愿开女仆咖啡厅的女同学们根本不可能将设计图照单全收。 不过,绿跟玖实在偷偷对瞄了一眼后,眉间的皱纹便立刻消失,嘴角还泛起了微笑。 「嗯,我觉得还不错。这种带子跟蝴蝶结一样用红色的话,应该可以加很多分。」 「应该会哦,大家一定会喜欢的。」 「就是啊,每个人都会喜欢的。」 绿等人开心地轻笑着。 (……不会吧?) 以为是最大难关的吊袜带竟被欣然接受,还说出大家都会喜欢这种话,令吉朗感到有些丧气。他考虑到麻琴要来,而在服装要尽量避免让女生嫌恶上坚持了那么久,却万万没想到女生也会对这种服装有所憧憬。 「就跟你说吧,安啦。」 气馁的吉朗腹侧被晴生戳了一下。吉朗微微地点了头,但又觉得刚才那两人眉间瞬间挤出的皱纹不太对劲。 「那我们服装还是订在五成吧?」 「看情形的确会很花钱的样子。反正食物方面每个人还会自己带一些过来,经费就干脆分给装潢吧。」 「那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我会尽量省点用啦。」 「那就请各组统计出需要经费后向会计组申请吧。接下来……还有事吗?」 「吉朗,你前天说的那个怎么样啦?」 吉朗的魂这才被晴生唤了回来。 「对了,我有一个朋友对红茶的泡法以及端茶的方式很在行,所以我想举办一场简单的讲习会。」 「讲习会?」 「光靠女仆是没办法跟其他咖啡厅作市场区隔的。既然都扮成了女仆,如果红茶泡得好、服务又周到,给客人的好印象也会加深许多。」 提到女仆,通常给人的印象都只是女仆装少女的代名词,而落入另一世界前的吉朗也是其中之一。然而他现在知道有那么一群人不仅以女仆为业,更以自己的工作为荣,所以绝不会允许这间女仆咖啡厅继续助长那种印象。 吉朗的提案使两名女同学再度相视,并同意地点头。 「那不是只有女生要参加吧?」 「咦?」 「因为男生也要上场当服务生,反正机会难得,就一起教一教吧。」 「什么!」 「你想只让女生累啊?客人可不是只有男生哦。」 听完绿的话,丸山与和田虽一脸不耐,仍立刻挤出笑容。 「也有道理……好,那我们就来办那个讲习会吧。」 见他们态度大转,玖实不解地耸肩,不过光是讲习会成形就足以让吉朗感到庆幸。 经过千广的指导,女仆们的表现应该能受到麻琴认同,而吉朗将女仆咖啡厅抽离情色路线的能力,也一定能换来麻琴不吝嘉许的掌声。 吉朗幻想着荣耀庆时两人独处的情景,表情逐渐缓和下来。 *** 北见荣高中的校规看似较他校宽松,事实上想带校外人士进来可不容易,然而这次却只靠一张学生证就过关了。 「这跟印笼没两样嘛!」(注:日本古时候一种随身小容器,断面为椭圆形,多分为二到五层,每层两旁有绳孔,穿绳后可挂于腰间。最早是放置印章与印泥,后来武士多用来携带药物,同时也能藉此表示身分地位) 「我今天才知道靠这个还可以进大学图书馆以外的地方。」 大概是想起了刚才那位学年主任的表情,千广收起证件套时还嗤嗤地笑。尽管吉朗说过已取得导师首肯,但那位爱刁难人的学年主任就是听不进去,结果看到千广的学生证后又立刻变了一张脸,嘴张得老开。无论走到哪里,偏差值都会是教师们的弱点吧。 「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跑来这里。」 「远是还好啦,我今天是坐车来的。」 「那……那个人,你把他丢在外面真的无所谓吗?」 「反正那个停车场也需要驾驶先倒车出来,而且先让他在车上小睡一下,我回去时也比较安心。」 「这样啊……」 吉朗回想谅悟在来宾停车场几乎要望穿千广的样子,暧昧地点点头。 原本千广要搭电车过来,吉朗也准备去车站接他,然而到了今天却临时改成直接搭车到北高。吉朗到正门迎接千广时,发现车上的驾驶正是谅悟。 两人的关系仍暧昧不明,不过就算不是恋人,也一定有些什么。 「发生了好多事啊。」 「咦……?」 「直到前一阵子为止,在这里的都还不是我呢。」 「啊……」 现在千广的人际关系,并非他自己打造出来的。如今与谅悟的关系会变得如此复杂,恐怕与自己的化身脱不了关系,因为化身的灵魂,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性。 「那么,今天讲习有多少人参加?」 「虽不是全班参加,但男女加起来大概有二十人。器具我都跟家政社借好了。」 「你检查过了吗?」 「……为了不挨女仆长的骂,所以我有好好检查过了。」 「很好。」 一接近家政教室,就听见其中传出的吵杂声。吉朗只跟同学说千广是大学生,可是晴生却说溜了校名,使得参加人数急增一﹒五倍。 倘若本人相片提前曝光,女同学可能会全部到齐。这是吉朗开门瞬间的第一个感想。 (说起来,千广的确满帅的……) 正因两人初遇时情况特殊,所以吉朗也不曾多想,但是从千广那天的内衣讲座看来,他的确已惯于与女性相处,再配上他的头衔,想接近他的女性肯定络绎不绝。 千广对那群脸红心跳的女孩们没多留意,一边检查吉朗准备的器具,一边自然地作完自我介绍。也许是为了不给人发问的机会,他紧接着烧起开水,让一旁的女生们只能陶然远望。 「吉朗,你找来的人还挺不错的嘛。」 丸山率男生众从千广身后逼近说: 「可是我们要找的是能教我们泡红茶的人,不是来炫耀如何掳获女生芳心的人啊。」 「不,我没那个意思。」 「还以为来的会是哪个怪人,这也差太多了。」 「你才怪咧!既然人家都特地来教,你们就好好学吧!」 「是是是。」 完全丧失干劲的男同学们有气无力地穿起了围裙,吉朗看着他们,无奈地叹了口气。晴生轻拍他的肩安慰道: 「不要太在意,他们层次不同,根本没得比啦。」 「还好他不是会想到那种事的人。」 「就你平常形容他的感觉,也应该会是那样没错。晚一点再介绍给我认识吧。」 晴生一面穿上围裙,一面挤进女生圈子里。这动作令千广瞬间睁圆了眼,并偷瞄吉朗,在对方轻轻点头回应后,千广也点头示意。即便没了眼镜和辫子,晴生还是跟其化身十分神似。 「水一定要煮开、茶叶用量与时间也一定要正确计算、茶杯与茶壶使用前要先暖过,这三点对茶香与茶味有很大的影响。」 千广一开口,不仅是女生们,就连原先有些反感的男同学们也闭嘴听讲。他那具有群众魅力的声音,在这里也跟当时如出一辙。 整个说明一遍之后,千广看向吉朗。 「那么,我们就请他把到现在为止的动作重复一次吧。」 「咦c"o」 突如其来的点名令吉朗手足无措。隶属企划组的他无心听讲,只想旁观,而千广明知故犯,让吉朗朝着他浮上嘴角的笑狠狠一瞪。 「因为我看你听得很专心嘛。」 吉朗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全被千广看在眼里。吉朗绞尽脑汁回想着千广讲解的每个片段,将手伸往烧开水的大茶壶时,却被千广拉住了手。 「等等,先穿好围裙。」 千广取下自己的围裙,双手绕过吉朗背后,在他腰部系上围裙。这景象立刻引起女生们一小阵尖叫,甚至像要请千广为她们服务似地,各自卸下了围裙。 这瞬间,从男生群中滚滚而上的杀气,不知怎地全往吉朗身上集中。 (可恶……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 吉朗赶紧从千广手中接过围裙系带,自己绑好后,再度将手伸往大茶壶。 在女仆生活时几乎都将所有茶类交给厨师处理的吉朗,在失败无数次后总算泡好了一壶茶。讽刺的是,这反而让讲习会的气氛更加热络,从自己犯的错误之中,同学们也对正确的做法有了深刻的认知。 吉朗虽对后半部的仪态部分颇为自信,可惜早已被同学们贴上饭桶标签,没人对他的精采表现有任何赞叹。 (……我现在好像开始体会到刚才丸山他们的心情了……) 他看着千广被女生们一个个拉去个别指导,不禁心生怨恨,不过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将这股情绪敲得烟消云散。 「谁啊?」 吉朗前去应门,门后的竟是应在停车场待命的谅悟。 「请问……?」 「其实我……是来找千广的。」 「啊……这样啊。」 听过千广早先的话之后,现在更没办法拒绝他。吉朗回去找千广过来,千广眉间虽显得有些犹疑,但还是往门口走去。 「市川同学,他是谁啊?」 女生之中缠着千广最久的美滨,一边偷瞄着他们两人一边问道。 「他是千广的……那个……同班同学。是他开车载他过来的。」 「咦——!那就干脆请他一起进来嘛。」 「啊……那是因为,我们来宾停车场很窄,车子要出入的时候——」 吉朗一面注意着那两人的动静,一面向好奇的女同学们解释,想不到这时谅悟脸色大变,瞪着吉朗说: 「难道他会比我重要吗P」 谅悟响亮的声音立刻使整间家政教室沉静下来。 (不会吧……) 吉朗完全想不到任何方法来替这糟糕的发言收尾。千广回头向吉朗使个眼色后离开了家政教室,但剩下的三E同学们却开始鼓噪起来。 「刚才那该不会……」 「……难道他是千广先生的男朋友……?」 「还跟市川同学搞三角关系……」 刚才还都红着脸注视着千广的女生们,现在全都转移了目标,看向吉朗。 「所以说刚才绑围裙的时候就是……没错吧?」 「就是啊。」 吉朗刹那间受到比饭桶标签更严重的伤害,他虽想找晴生求救,但男生们也表情复杂地看着吉朗。 「我真的不是啦,而且千广也不是那种人!」 然而言朗的呐喊只是徒然地在空中回荡。 千广回来后,发现家政教室里的气氛有点变化,但仍然若无其事地拿起了茶壶。 「我们刚才讲到哪儿啦?」 「啊,老师,不要只教女生,也来教教我们嘛。」 「就是啊,我们也要上场当男侍耶。」 只见男同学们态度急转直下,纷纷欣然接纳千广。刚才宛若全民公敌的他,现在连敌字都 沾不上边。 (我好像,为了荣耀庆而损失了不少东西……) 吉朗感受到女生们远望着自己的视线,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三 一个月的准备期看似充足,但在倒数一周前人人都觉得时间越来越少,宛如每天只有十二 小时。上课途中学生们会在课桌下折传单;用课本遮着海报上色;甚至装作整理制服,却在膝 盖上叠着另一件衣服缝补布边等等,动作越来越大胆。 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直接开放整堂课让学生准备校庆,然而依然有众多学 生会赶工到学校即将关门才肯离去,回到家仍继续作业。就这样,有半数的学生都是开着夜车 迎接荣耀庆来到。 原以为企划组只有一开始要忙的吉朗,也被迫帮装潢组施工、帮餐点组制作糕点、帮服装组买袜子等等,最后被当成宝贵的打杂工看待。 吉朗拿着熬夜完成的菜单来到学校,只见同样挂着黑眼圈的同学们,正一个个穿越被改装得美轮美奂的正门。学生们一见到拱门上「荣耀庆」三个字,原本疲惫的身躯都不禁精神抖擞起来,吉朗也被大家感染,稍微提振了一下精神。 荣耀庆期间为星期六、日两天,由于不是平日所以会对外开放。作为最后准备期限的第一 堂课时虽不会有校外人士入场,但到了十点正式开场后,麻琴就会穿过这道正门。 自千广亲临讲习会之后,同学们还自行替未能到场的人补办过一次讲习会,让大家的待客 能力都有了一定的水平。如此一来就不会让麻琴觉得成果只有秋叶原等级,必定会称赞吉朗的 企划力。 唯一令吉朗担心的,就是女生要穿的女仆装了。制作进度一直延到今天,连男生们引颈期 盼的亮相会都因而取消。由于班上家政社社员众多,并不怕她们赶不完,不过那梦幻过头的设计却让人放不下心。 但是只要能过了这关,不仅这免于流俗的女仆咖啡厅能满足麻琴,同时还有机会夺下BG奖宝座。 『小吉!你学校校庆的奖叫什么名字啊?』 那天麻琴的话言犹在耳。 从两人拜访千广学校那天以来,吉朗每个周末都被荣耀庆占去,没办法好好地跟麻琴约会。一个月过后,总算能够悠闲地陪伴麻琴了。 吉朗一边规划着要如何带麻琴参观校园,一边走向三E教室,然而教室里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氛。 「大家早!」 「还早咧!大事不妙了!」 吉朗悠哉地进门,却被晴生一把揽住脖子拉到角落去,总是开朗的他,现在的表情却罩上了一层阴影。 「怎、怎么了?啊!该不会是衣服赶不出来吧?」 「刚好相反,就是因为赶出来了才有问题。」 「……啊?」 昨天大伙儿回家之前,将教室改装成女仆咖啡厅风貌,整体变得十分花俏,然而讲台前正酝酿着一股与这花俏毫不相衬的紧张情势。 男女分占左右,隔着最大的桌子互瞪。右边的女生堆中,虽有几人没穿制服,但也没穿女仆装,身上穿的是白衬衫黑长裤黑围裙所搭成的男侍造型。那原本是男同学要穿的,但现在却穿在女生身上,令吉朗有些不解。 「若叶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都已经照你们的吩咐准备好女仆装了呀。你看,就跟柏同学的设计一模一样吧?」 「是一样没错,可是也太大件了吧!」 「因为S的男生穿不下嘛。市川同学跟相同学之类的大概是M,但是像丸山同学这种就要穿L的了。」 从丸山手中垂下的,正是晴生所设计的黑色公主袖连身裙,不过那跟若叶绿的说明一样,对女孩子而言尺寸太大。 「……晴生,她刚刚是不是说『男生穿不下』啊?」 「就是为了那个在吵嘛。那边六件女仆装全都是男性尺寸的啦。」 「咦!?」 「她们为了不让我们有机会要她们重作,一直用没做好当藉口,瞒我们到现在。若叶同学她们心机很重嘛。」 吉朗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绿与玖实当初看到设计图的表情,那时她们眉间的细纹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这纯以男生喜好为出发点的设计,确实被绿等人狠狠地反咬了一口。 『大家一定会喜欢的。』 那时绿与玖实会相视而笑,就是因为照男生的要求作出成品,的确能让男生开心,而女生只要知道到时候穿的人是谁,也能够咽下这一口气。 「这样就只能全都穿男侍装出场了嘛。」 「我们是女仆咖啡厅耶?不管是看板还是海报,全都是写女仆咖啡厅啊。」 「可是……」 如此不仅慕名而来的客人会觉得受骗,一旦消息传开,客人还可能不再上门。这么一来,不用说BG奖,就连咖啡店所必须背负的营业额让分——也就是要缴还学生会的钱,都得自掏腰包了。 接下来,还可能有让北高学生更为恐惧的结果等着他们。 「反正我们绝对不会穿上这种东西的,谁都知道你们在动什么歪脑筋。所以要是这么喜欢就自己穿吧。」 玖实说完,穿着男侍服的女同学们也都摆动围裙说道: 「我们会好好扮演男侍角色的,所以女仆就交给你们啰。」 「那我们不要打扰他们换衣服,先去家政教室准备准备吧。」 女生们摆出一副「感谢我吧」的笑容,鱼贯离开教室。 最后只留下白桌巾上的六套女仆装,还有一肚子火的男同学们。 「混帐……」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啊……」 「不管怎样,总之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生出女仆来啊。」 「你穿能看啊?不要乱来好不好。」 「不行也得行啊,总比最烂牌好吧。」 最烂牌一词,使全班男生的脑袋立刻冷却下来。 荣耀庆之中,还有另一个奖与最高荣誉Best Glory奖相互辉映,那就是简称最烂奖的最低荣誉Worst Glory奖。 得到此奖的班级,在接下来到学期结束的四个月间,班牌都要被贴上写有Worst Glory的黑牌。 一、二年级的还能撑过这四个月,但这对三年级生却非同小可。倘若在第三年得到最烂奖,毕业纪念册里该班级的相片页底色就会是最烂的颜色,也就是黑色。 「为什么会没人发现啊!」 「就是啊……啊!市川,她们不是找你去买袜子,你没注意到尺寸有问题吗P」 「咦?可是我只是去取货,没有想到——」 这时吉朗连忙打开搁在女仆装一旁的袋子,将袜子都拿出来看看,果然独缺S号。 「机灵一点啦!」 「你说那什么话!而且我在设计时就说过那样会招来女生反感了啊。」 「那是男人的梦啊!」 「那就穿啊!」 吉朗的回答使和田沉默下来,执行委员岬怜治藉机开口说道: 「好了好了,在这里争也不是办法。总之现在时间紧迫,女生又打死不穿,我们只剩两条跆——要嘛穿上它、要嘛背负最烂奖的污名毕业。」 「你在说什么风凉话啊,岬!」 「我说的是现实,不是风凉话。如果我们真的害纪念册被打上黑底,那至少未来十年的同学会上,这件事都会被女生拿出来笑啊。」 岬拿起一件女仆装继续说: 「我这个执行委员也宁愿选这个,不想背什么污名。已经没时间了,你们怎么说?」 面对岬的问题,半数男同学不禁绝望地垂下肩膀,还有几个像岬那样拿起女仆装,边看边叹气。 (怎么办……) 吉朗身为企划组一员,不得不扛下责任,只是再过一个小时麻琴就会现身。要在她面前穿女仆装已令人难以接受,更何况要带一票穿女仆装的男生出来见客。 就在吉朗下不定决心沉默不语时,有一人从同样沉默的人群中窜出,猛然将手架在桌上,低下头说: 「我、我不敢说我不穿,可是我女朋友今天要来啊!拜托先放过我,明天我多轮一次班补偿你们!」 「是哦,原来野田的女朋友是校外的啊,可是我女朋友就在隔壁班耶。」 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野田,而其他手拿女仆装的男同学们,也开始像岬一样微笑着。 (……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妙……?) 吉朗紧张地观察着现场气氛,并与自己身旁的晴生视线对上。晴生只是注意到吉朗状况与野田相近才会看向吉朗,不过这个小动作却逃不过岬敏锐的目光。 「反正我们每个人至少都得穿一次,那我们就用大风吹来决定第一棒打者吧。」 「……大风吹?」 「没女朋友的人!还有女朋友同校的人!」 一声令下,男同学们一个个靠到了岬身边去,只剩六个人呆呆远望着他们,而且女朋友全都在校外。 「哎呀,刚好六个人,还真是巧呢。」 只见岬「喏」了一声,便将女仆装交给离他最近的野田,没多久,吉朗的手上也多了一套女仆装。 「今天女朋友不来的可以优先换班,怎么样啊?不过来了的话得当场更衣就是了。」 这些有女朋友的人连扯谎蒙混的机会都没有,立场已跟没女朋友的人对立。事到如今,吉朗这群人能作做事只有一样—〡 (……小麻……) 那就是替女朋友冠上有个女装男友的污名。 吉朗看着红蕾丝镶边的吊袜带,大大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我不会再用到这个了呢……) 想不到女生们连L号的安全裤都贴心地准备好了。吉朗咬紧牙关,将四角裤塞进安全裤里,也将吊袜带穿进安全裤内侧。 「你在做什么啊,吉朗?把有蕾丝的那个藏到内裤里会被骂吧。」 「咦?」 吉朗听野田这么说便朝他看去,他的吊袜带套在安全裤上。正大刺刺地卷起短裙的其余四人,也都理所当然地跟着野田将吊袜带套上安全裤。 「这个是要像这样从下面穿过去的啦,否则上厕所的时候很不方便。」 听吉朗解释后,试着将安全裤脱下的众人都不禁惊呼赞叹。 「真的脱不掉耶。」 「所以要先这样从下面穿过去再夹在袜子上——没错没错。喂、把衬裙拉好!」 「衬裙?」 「就是撑开裙子的那个。野田,你看你的蝴蝶结都弯掉了啦。」 吉朗替野田系上胸前的蝴蝶结、调整好头饰,野田则狐疑地直盯着吉朗。 「干嘛?」 「……为什么你会这么懂这个啊。」 野田的疑问令吉朗心虚地咬紧嘴唇。探访女仆咖啡厅时也曾露出马脚,不过自己还是个男人,依然说得过去。至于吊袜带,只要用女朋友当挡箭牌,也应能顺利过关。 不过自己不必转身就能系上吊袜带、不用镜子就能别好头饰等动作,是绝对无法靠「我有女朋友」就能说明的。 吉朗感觉到其余五人似乎都发现他不是第一次作这些动作,无奈地抬头望天。吉朗好像又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从同时响起的尖叫声可以知道娘子军又回来了。六个有如毛被剃光的绵羊挤在一块儿的男性,做好觉悟后说了声「请进J 「穿起来感——呜哇!」 若叶绿大叫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六名身穿女仆装的男生瞧。接着进入教室的女生也被班上男生空前绝后的女仆装扮逗得咿呀乱叫。 「可惜头发太短了……不过比我想像中还可爱得多呢。」 「谁想听你的称赞啊!」 野田的顶嘴反而让女生更加激动。 「市川同学真的很适合穿成这样呢!」 这感想十分正确,的确有个长相与吉朗相似的女生正身穿与这类似的女仆装工作着,不过吉朗一想到这点就显得十分沮丧。 「鞠个躬来看看嘛,看会不会露出内裤什么的。」 「你们这摆明是性骚扰喔。」 「你们男生还不是想让我们穿这种性骚扰服装。」 「别管那个,现在我们开店已经晚了三十分钟,快点开始干活儿吧。」 「咦P真的已经那么晚了吗……η」 被女装逼得垂头丧气的男同学们,也赶紧冲进遮掩厨房用的隔问里。别班同学不是早已开始营业,就是在校园里浏览各班成果,而三E开的还是话题性惊人的女仆咖啡厅,已经能在走廊上看到大批人马往三E杀来。 不过女孩子们可不会让男生们有喘息的空间,在招呼客人进门之后,她们立刻以帅气的男侍模样不停地为客人点餐。 事先讨论的结果是男侍负责点餐,上菜则是女仆的工作,同时多亏了丸山一句多余的「将女仆搅拌砂糖的服务当作卖点!」现在想赖也赖不掉。 尽管与原先预定的性别颠倒,但就职务而言,男孩子们还是得端着托盘上场。当乘满客人指定餐点的托盘被送上双手,六只羔羊便视死如归地冲出隔间。 (我是吉香,我不是吉朗、是吉香,因为我是吉香所以穿女仆装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吉朗拚命为自己下的催眠,在见到诸位熟识的同学、与那位爱刁难人的学年主任的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在一片响彻教室的掌声与欢呼中,吉朗强忍着泪水,向客人挤出甜美的微笑。 *** 被女仆咖啡厅一词诱惑而怀着遐想的男孩子们,全都在这教室里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事物。在别班同学眼中各个颇具姿色的三E女生,穿的是白衬衫加黑长裤的男侍打扮,并不是心目中的女仆装。 即使感觉还不坏,客人依旧满怀着疑问点完餐,众人殷盼的女仆则等到送上餐点时才出现。从短裙女仆装与滚边围裙之下,可以窥见令男性动心的蕾丝小裤裤与吊带袜,只可惜穿着它们的,是前体育社团成员比例极高的三E男学生。 倘若他们是一般的女装男仆,那便只会被当作是博君一笑的噱头,根本上不了台面。然而这群独树一格的女仆们,服务却十分周到。比起用免洗杯盘盛装小包糖果点心、拿市贩宝特瓶装茶品倒茶的一年级,与标榜和风咖啡厅而在餐点上下了点工夫,放置杯盘的力道却直逼山野茶铺的二年级,三E的表现的确不同凡响。 学生们消费后一传十、十传百,甚至拉其他人再度光临。三E盛况空前,让早上那场争吵有如梦境。 「外面排了一大堆人耶!」 「刚才若叶同学都去发号码牌了说。」 「真的假的P生意也太好了吧。」 女装男仆们心中的羞耻心已在忙进忙出时打散,脸上笑逐颜开,好比秋叶原的女仆偶像那样灿烂。尽管客人们觉得他们根本是自暴自弃,不过这六人只是为了夺下BG奖而卖力打拚,完全没空去想未来的事。 然而就在短短三十秒后,他们又想起了某个与羞耻心一同忘记的重要约定。 吉朗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会是导火线,只是一如往常地从玖实手中接过盛有新餐点的托盘。 「几号桌?」 「五号,有人特别指定你哦。」 「真是的,到底是谁啊。」 现在六名女仆的由来早已传遍校园,甚至还有人特地指名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过为了BG奖,吉朗依然换上笑容、打直腰杆奔出厨房隔间。窗边的五号桌坐了一名女孩,由于只看得到她的背,吉朗一边猜着究竟是谁,一边走到桌边鞠了个躬,并抬起头来。 「让您久——小、小麻η」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女友就在面前,只得死命地撑着托盘,以免从手中掉落。与冷汗直流的吉朗相比,麻琴则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吉朗眯眼一笑说: 「小吉来了耶,太好了,果然是这里没错。」 「什么这里、咦η为什么P现在不是还是校内——」 吉朗赶紧看向墙上的时钟,开放校外进场已经半小时了。到目前为止整间店里都只有校内客人,所以他没注意到时间的变化。看来是因为排满了人,所以校外人士才不来排队的吧。 若顺利照原订计划进行,那还能跟下一班同学接棒,就不用在麻琴面前出糗,不过这场梦早已如朝露般散去。 「小吉很少迟到呢,想说你大概很忙,所以我就自己过来了。」 「啊、嗯,虽然是这样没错……小麻,你怎么都没有吓到啊?」 吉朗战战兢兢地开口问一直纹风不动的麻琴,反而让她忍不住轻声一笑,对吉朗招了招手。吉朗耳朵凑近后,麻琴低声地说: 「都看过那么多次了,怎么还会被你的女仆装吓到啊。」 虽然那指的应该是吉香的穿着,而不是吉朗的女装模样,不过在麻琴眼中看起来都是吉朗,或许也没必要刻意区别。 「别说了,先倒杯茶给我吧?刚好有点渴了。」 自然地伸出指头的她,身影仿佛与过去在那豪宅中所见的主人重叠,吉朗立刻反射性地从托盘上卸下茶具并安静无声地置于麻琴面前。上桌前就煮得恰到好处的红茶已到了最适口的时候,吉朗将茶注入杯中,替麻琴加入一粒砂糖,并拿起牛奶壶注入牛奶。 麻琴默默地注视这一切,自己拿起茶匙轻轻搅拌红茶,享受过茶香之后啜了一口。 「真好喝……你进步了呢,小吉。」 「小麻……」 之前吉朗只为她亲手泡过一次红茶,那苦涩的滋味,麻琴仍记忆犹新。平时像这样喝着红茶时,也都会提起那糟到极点的茶,但麻琴最后都会以「这些都是我珍贵的回忆」替话题画下句点。 一想起两人在另一世界重逢的那天,吉朗的笑容也跟着加深。站在一旁待命的他看着麻琴心满意足地将茶饮尽,并替她在空杯中注满了茶之后弯腰鞠躬,接着转向身后。 「……咦?」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客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一桌上,其他的女装男仆与男装女侍也都从厨房探出头来,盯着吉朗瞧。 「听说那个女生是他的女朋友耶。」 「真的吗?好扯哦……不过好像也挺不错的。」 诸如此类的细碎私语从坐着情侣的桌位中传出。吉朗赶紧跑回厨房一看,立刻发现应该还在家政教室帮忙准备的晴生就在里头。 「……原来是你!」 「不是啦,因为他们说什么气氛不太一样,以为你在跟她搭讪之类的,所以我才忍不住说出来的嘛。」 「有什么好忍不住的!」 「可是这样一来,你跟千广的谣言就不攻自破啦,这样也不错。」 吉朗想不到晴生还有狡辩的余地,无奈地皱起眉头,却又板起脸指向外场说道: 「那怎么连客人都会知道?」 「对不起,那是因为我……」 这次举手的是玖实。 「我去点餐的时候,客人说想指名你,所以我就不小心回答他:『他在服务女朋友,能够稍候一下吗?』结果……」 「什么跟什么啊……」 女装男仆们将垂头丧气的吉朗团团团起。 「我刚才还传简讯叫我女朋友不要来,现在看到你这样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好可耻哦。」 「我也没有什么——」 「还想说被她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玩完,没想到你女朋友还满不错的嘛,让我有点想知道我女朋友会怎么想了。」 「我就说——」 「市川……我女朋友正在外面拿着号码牌排队,原本我还想逃走,不过现在反而想故意穿给她看呢。」 野田一开始还几乎下跪求饶、打死不穿女仆装,如今却坦然露出笑容。 由于今天校外女友要来参观校庆而被分配成女装首打席的男生们,似乎从吉朗面对女友也能若无其事地照常服务而有所领悟,开始团结起来。 尽管吉朗只是反射性地为她服务,不过仍无法向他人说明。然而,在荣耀庆里失去了诸多事物之后,却反过来得到「即使身穿女装也能堂堂服务女友的坚强男子汉∟的评价,也许对吉朗而言也不是坏事。 「谢谢各位这么挺我。」 纵然事情的走向和吉朗期待的方向完全不同,但若能使众人不再自暴自弃,并且像现在这样坚定信心地当一名女装男仆,相信BG奖将唾手可得。 然而接下来野田拍着吉朗肩膀所说的话,竟然让刚开始觉得希望不远的吉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我们不像你一样是个女仆狂,也不是个在女朋友面前还能将身心都化为女仆的被虐狂——」 「…………咦?」 「不过我们今天还是会尽全力打拚的!」 哦!众女装男仆齐喝一声,端起托盘后冲出厨房隔间。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失去了某些东西……」 晴生将刚出炉的玛德莲(注.法式贝壳蛋糕)放上托盘,并交给呆然呢喃的吉朗。 「要哭等轮班之后再哭吧,六号桌指名要你过去哦。」 吉朗还来不及顶嘴便反射性地接过托盘,拭干渗出的泪后追随野田等人而去。 最后三E的班牌不仅逃过黑牌罩顶的命运,还在校庆落幕的营火晚会上获得荣耀庆最高荣誉。上台领取Best Glory奖杯的健壮女装男仆们令晚会气氛更加火热,整个过程以「传说之夜」之名传颂后世。 然而没几个人知道,在传说的背后,其最大功臣在最后四个月的学生生涯中,宛如得了最烂奖黑牌般,被抹得漆黑一团。 少女的秘密 心跳之谜 一 今天还是没见到木更津大哥……啊~~啊~~如果真琴少爷爱喝酒就好了。 每天都这么忙,要是没有木更津大哥的笑容,那我该怎么撑下去呢? 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起吉香,不过老实说,她回来帮忙真的让我很高兴。 可是吉香好像比受伤之前之前还要能干呢?她一个月前还老是犯一些不可能犯的错,现在骨折以后手脚反而变快了,还真奇怪。看来一定这那样没错,因为真琴少爷的婚礼被破坏了,所以吉香才会那么有活力……不过骨折还没好就是了。 秋季进入尾声,北风逐渐加剧,到室外工作也变得更加难受。尽管穿两件裤袜或毛内裤等保暖招式十分诱人,但柏春生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做那种事。 (这就是少女情怀嘛。) 要维持少女情怀其实不太轻松。虽然她天天都只罩着单薄的衣裳洒扫庭院,不过勤奋的人自然会得到应有的奖赏。 干燥的落叶发出阵阵闷响。这声音不是因为扫帚扫过,而是来自重物的辗压。 春生忍住想立刻回头的冲动,紧紧握住了畚箕的边缘。在春生面前将落叶扫进畚箕的吉香突然蹲下,盯着春生的脸。 「春生,这样好吗?」 「没问题!要是让人家知道我等很久了,不就太那个了吗?」 「那个是指——」 「您好——白井酒行送货来了!」 由佐仓家西门通往厨房后门的小路上,传来一道低沉且响亮的嗓音。虽然春生一听见这声音就心跳加快,不过她还是忍了个两拍才站起来。 「哎呀,木更津大哥!不好意思,没注意到您送货过来。」 与堆了好几个塑胶箱的推车一同现身的,是个帽子与短围裙都印上「白井酒行」的青年。尽管外型是个十足的酒铺店员,不过奇妙的是,那套装扮在木更津育巳的身上就是格外帅气。 二十七岁的他有着修长的手脚与适度发达的肌肉,更重要的是那俊俏的脸庞——使春生的心跳不断加速。 「你好啊,春生。今天特别冷呢。」 无论早晨冷到何种地步,若能见到他那爽朗的笑容,庭院扫起来就一点儿也不苦。春生特地在送货日跑到厨房后门工作,也是为了一睹他的笑容。 「就是啊,越来越有冬天的感觉了呢。」 春生紧抓住能独占他笑容的瞬间,与他一起打开厨房后门。 「八千代阿姨,白井酒行来了哦。」 在厨房洗着碗盘的八千代注意到春生与木更津后,挺直腰杆说道: 「哎呀,辛苦了。今天东西很多,一定很累吧?」 「不会,一点也不累,再多叫一些也没关系哦。」 「还真是会做生意呢。」 八千代豪爽地笑着,并在木更津拿出的收据上签了名。厨师八千代管理着佐仓家所有人的胃,同时于佐仓家当家真琴授权下,掌管所有添购食材的相关权限。在长年往来的酒铺歇业后,八千代便选择白井酒行为新的补充来源。 木更津替佐仓家送货到现在只不过两个月,然而从八千代不曾对他有任何怨言看来,白井酒行的商品品质与服务态度确实符合她的眼光。 春生陶醉地注视着那举起装满酒瓶的箱子时所展现的壮硕背影,却被八千代唤回现实。 「你可以回去做事了啦。」 「——咦?啊、没错,该回去了。」 「对不起,打扰到你的工作。」 春生向一脸抱歉的木更津摇摇头后,回到被冷落在一旁的吉香身边去。 「不好意思……吉香,你在做什么啊!」 「什么什么……我只是要把落叶拿去丢啊。」 吉香胸前抱着堆有一座落叶小山的畚箕,一脸意外地答道。 「你还不能拿那么重的东西啦。」 「我已经没事了。」 吉香一面笑着,一面将畚箕微微提起。事实上她左手的伤必须打石膏静养,要六周才能完全愈合,而现在才好不容易迈入第四个星期。 一个月前,原来人手就已不足的佐仓家损失了一名女仆,剩下女仆长馆山千寻、随侍当家的吉香,以及负责洒扫洗衣的春生三人。然而,身为宝贵劳动力的吉香却在这时身负重伤。 尽管如此,佐仓家还是无法立刻雇用新女仆,在工作有增无减的情形之下,目前的人手们只好以毅力决胜负,拿出前所未有的努力卖命工作。 然而佐仓家女仆的毅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看,我完全没事。」 才过了一半的日子,吉香便无心静养,擅自拆除石膏,一周后的现在还理所当然地回到工作岗位,甚至抽空帮忙春生。 前三周里,春生的确是忙得晕头转向,但她也不曾希望吉香勉强身子回归职场。然而多一双手帮忙,负担确实大幅减轻,让她连一句「快去休息」也说不太出口。 但至少,春生还是会为了不让吉香过于勉强而处处留意。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自己份内的工作嘛。」 春生想从吉香手中取走畚箕,不过吉香却将它抱得更紧,不愿放手。 「你还有东西要洗吧?这个我来就好了。」 「没关系啦,快点放手。」 「我真的没事。」 「乖乖放手啦!!」 「呀啊!」 春生左手的力道还是略胜吉香,堆满落叶的畚箕就这样脱离吉香的手,然而春生的手也同时滑开。 畚箕挣脱两人控制后往春生头上飞去,好不容易堆好的落叶也跟着散落一地。 「你、你没事吧,春生?」 满头落叶的春生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往厨房后门看去。门是关着的,木更津也早就回去了吧。虽然三天不见后只聊了两句着实可惜,但总比被他撞见这副德性要好得多了。春生安心地吐了口气,附在脸上的落叶也跟着飘落地面。 「对不起,春生,真的很对不起。」 「我没事,拨掉就好啦。」 就在吉香帮忙春生拨去身上的落叶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冷静的细语: 「落叶是要扫进畚箕的,而不是披在身上的吧?」 这声音让春生不禁怦然心跳。 (又来了……讨厌,怎么会这样?) 春生慢慢地转身,女仆长馆山千寻正站在她背后。 「对不起!」 「不是她的错,都是我——」 千寻向不停低头道歉的两人轻轻挥手,指着厨房的方向说: 「总之吉香先回厨房去吧,八千代阿姨正在泡咖啡,待会儿替真琴少爷送到书房去。」 「是!春生,我晚一点再来帮你!」 一听见真琴两字,吉香的双颊随即染红,头也不回地往厨房后门跑去。她脚步仍不甚稳健,看来伤势尚未康复。 即便如此,春生还是能感觉到佐仓家正一步步回复往目的欢乐气氛。 虽然逐渐回复,不过…… 「春生。」 听见千寻这么一喊,春生抬头向千寻看去。就在这刹那,千寻那苍蓝的双眼又令春生心头一震。 (唔……这真的有点怪怪的……) 比春生年长四岁的千寻,在大约半年前佐仓家新当家继位时,成为女仆长。如此年轻的女仆长十分罕见,不过她处事完善,总是沉着冷静,不曾乱过方寸。 在一个月前的某个事件里,女仆们曾身陷空前危机。当时有人将她们囚禁在家中某间房里,准备卖到风化场所去。 春生早已慌成一片、手足无措,但千寻在这样的危机里依然保持冷静。她指示慌乱的春生与吉香制作逃生索,并且要吉香逃走,最后自己与春生也因而平安脱困。 从那天以来,春生就开始对千寻抱有难以释怀的异样感情。 其实千寻原本就是个头脑冷静、反应迅速的人,但当时的她竟是那样地可靠,远超乎春生的想像。 她向不肯丢下两人逃走的吉香晓以大义时,甚至充满了男子气概。 从那天以来,春生只要见到千寻,心头便忍不住一阵小鹿乱撞。 简直就像听见木更津的声音、看见他的笑容时那样。 (我喜欢的明明是木更津大哥啊!) 这时,千寻突然伸出手,并放在不禁缩起身子的春生头上。 「…………?﹒」 「落叶都缠在头发上了,辫子解开梳一梳会比较快吧。」 千寻以指尖夹着落叶并来回翻动着。她的手指白嫩纤细,乍看之下是双女性柔美的手,但手背筋络微浮,又像是双瘦弱男子的手。 「春生?」 「咦?啊、说、说得也是。那我这边收好之后就立刻去整理仪容。」 「先去整理好仪容再来吧,这边我帮你处理。」 「可是……」 「你连眼镜都脏掉啰,而且啊——」 千寻再次伸出手指,而这次则是伸进了春生的领口。 「呀啊!!」 春生在千寻冰凉的手指接触到脖子时忍不住尖叫,令千寻淡淡地笑了一声。 「连这里也有落叶,你还是先去把仪容整理干净再过来吧。」 「好、好的!」 为了掩饰自己羞红的脸,春生直往边门跑去。都怪自己爱想东想西,现在才会反应过度。 她穿过边门后一口气冲进自己的房间,将手探往身后将门关上,并吐出憋在胸中已久的那一口气。 「……吓死我了~~」 千寻手指的感触仍残留在她的脖子上。 女仆是专属于女性的职业,也就是说,只要身为女仆就一定是女性,就连位居女仆长、统率所有女仆的千寻也不可能是个男人。 「她绝对不可能是个、男人……」 那么,自己的心跳又代表了什么呢? 「我应该只会对男性心动啊,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春生在自言自语之中突然恍然大悟。 至今自己曾经倾心的全都是男性。 自己绝不会对女性心动。 「所以说,千寻会让我心跳加速是因为——」 ——「她」其实是个男人也说不定。 论身高,在三人之中她排行第一,比她矮的男人也应该不少;论体态,一般瘦弱男子也可能拥有她那比普通女性修长不少的肢体。 「……千寻是、男的……」 、 这种逆向思考或许有些荒唐,不过与「自己对女人也会心动」比起来,似乎还有几分道理。 「要是她真的是男人……那我该怎么办呢?」 春生一面松开自己的辫子,一面对镜中的自己如此间道。 二 好奇怪的梦啊…… 我被人丢在树上,然后王子模样的木更津大哥来救我,不过爬上树的却是王子模样的千寻。我吓了一跳之后往树下看去,结果千寻穿着女仆装站在树下,眼前的还是木更津大哥……真实个莫名其妙的梦。 可是,干寻好像很适合穿男装耶。不对,她穿男装比女仆装更好看,可是她一直都是穿女装啊? 话说回来,虽然千寻说自己是A罩杯,不过那根本是AA罩杯——原来是这样啊,要男扮女装,与其垫高胸部被人拆穿,不如说自己没胸部还更不容易露出马脚。不愧是千寻,果然聪明~~ ——才怪咧!要是千寻真的是男人,那不就代表我是真的动心了吗?我喜欢的明明是木更津大哥,竟然还会对她有感觉……到底该选谁才好呢? 若将千寻换作吉香,那无论她再怎么有男子气概,春生也不会怀疑她男扮女装吧。那对巨乳既柔软又坚挺,令同为女人的春生憧憬不已,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而且吉香是个全心全意地爱着真琴少爷的纯情少女。吉香陪伴真琴时的表情,绝对是女人独有的。 现在回头看看千寻。首先,她胸前平坦,就连春生都对她那片一望无际的平胸感到同情,晒衣服时,偶尔还会下意识地将千寻那欠缺弧度的内衣与吉香的摆远一点。 当然春生也不会怀疑所有平胸族都是男扮女装。由于千寻冷静地处理危机的样子实在太有男人味,春生才开始起了疑心。 而最大的问题,就是春生那控制不了的心跳。 春生从二楼客房后头伸出脖子,远远地俯瞰挑高的门厅。 千寻刚经过那里,目光停留在楼梯两侧的花瓶上,里头是春生今早刚插的花。 千寻大概注视了约莫二十秒,最后只抽起了两朵,分别插在不同的位置。区区两朵花的改变,竟能使整瓶花立体感更强,就连色彩都鲜艳了不少。 「真厉害……」 春生在巴掌大的笔记本里写上「插花◎」 最顶端还有一行红色大字:「心雏之谜——揭露女仆真面目:干寻女性度调查表」由于这也是今天早上才开始的,所以项目不多。除了这两行字之外,还有发型、服装、用餐礼仪等三项,而且一个叉也没有,全都是双圈。 若她真是女性,那么春生就不必在选择木更津与千寻之间如此挣扎,然而自己的悸动仍没有答案。 而且在这调查过程中,春生也还没决定自己的心意。 「还是再严格一点好了。」 春生再次皱眉往千寻看去,正好看见千寻以女仆特有的踮脚工夫穿越门厅。她的脚步非常完美,没发出一点声音,再加上那完全不晃动裙摆的端庄步幅— 「……搞不好,比我还像个女人……这叫我要从哪里严格起啊!」 春生在笔记里补上「脚步声◎、步幅◎」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每天冲劲第一地东奔西跑的她,完全不认为自己脚步能够如此完美。 「嗯……?既然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女生都没办法做到,那脚步完美与否跟是不是女性就没关联了吧?嗯、没错。」 尽管心里某处似乎被某种尖锐的物体刺伤,但是春生仍若无其事地往千寻刚踏上的东翼走廊看去。 「……奇怪?」 春生还以为自己确实看到千寻穿越门厅后往东翼走廊走去,然而走廊上却不见千寻踪影。她急忙冲向走廊扶手,却因为楼层高度而头昏眼花。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躲那么远偷看啊!我真是大笨蛋!) 春生平时几乎不会从位在佐仓家中心的门厅楼梯下楼,无论绕路多么辛苦,她都是以东西两侧的楼梯上下楼。 能俯瞰门厅的二楼回廊扶手造型充满了开放感,连接扶手与地板的纺锤状木柱间隙足以让婴儿穿过,然而这种扶手对惧高症患者而言却恐怖到了极点。 春生越是不想去看,双眼越是被门厅地板吸住,身体不禁向前倒去。 (我不行了!) 就在春生绝望地睁开双眼时,突然有股力量用力将她往后拉。春生惊魂未定地低头一看,有条漆黑的袖子正围绕在自己的白围裙中央。 「千、千寻……?」 当春生发现是谁救了她时,整颗心也跟着激荡起来。千寻抱着春生做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身,而春生在楼梯扶手被自己与千寻的身体遮住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有惧高症的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呀?」 「咦P」 「我记得你很少到回廊上来嘛。」 因为你很可疑,可疑到我连自己很少踏上回廊都忘了——这种话春生当然说不出口。 「这个……那个……」 当春生满头大汗地死命想着该如何搪塞时,千寻将视线移向他处。春生跟着看过去后,发现有某样物品躺在回廊墙边。 巴掌大的四方形、方便携带—— (————是我的笔记……!!) 到底是自己头昏时掉的,还是被千寻往后拉时掉的,春生已经没印象了,总之是不知不觉间弄掉的。 春生还来不及反应,千寻早已在墙边蹲下,拾起笔记后回到春生身旁。 「这个——」 「那、那、那是我的啦!对、对了,我是为了找这个才会跑到回廊上来……Ⅱ」 春生有如扒手般飞快地抽走千寻手中的笔记,并立刻藏在身后、退后一步。 千寻凝视自己空下来的手,接着嘴角微微上扬,低头看向春生。她那带着异样魄力的表情,更令春生后退半步。 「原来是你的笔记本啊,幸好找到了呢。」 「就、就是啊……」 被看到调查项目还不打紧,但「心雏之谜——揭露女仆真面目:干寻女性度调查表」这百口莫辩的标题,让春生光是想像被千寻看到的后果就急得冷汗直流。 「怎么啦,你流了不少汗呢?」 「咦!?那、那个……大概是因为在这里的关系吧。」 「哎呀,说得也是。」 千寻淡淡说完,向回廊微微一瞥。 「因为你有惧高症嘛。春生,你是来找笔记才会到回廊上的吗?」 「没错没错,就是那样!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会来这种地方呢!」 「应该是谁把笔记丢在这里的吧。」 「就是说——」 春生脸颊上滚落一滴汗珠。她的脸汗水淋漓,连眼镜也滑了下来。 如果是明知丢在这儿才来找,那么「找笔记找到这里来」便无法成立。当千寻微微一笑时,就已经准备好要套春生的话了吧。 春生挤不出任何回答,只能半张着口望着千寻,但千寻却突然往春生伸出双手。 (咦η) 她的手轻轻捧着春生的脸颊,令春生手足无措,大量的汗水失控地流泄而下,心脏奔腾到几乎迸裂。就在春生即将被满耳的心跳声压垮时,那双手掠过春生耳际。 「眼镜歪了哦。」 千寻轻轻提起春生的镜架,重新扶正。当春生的视线重新对焦后,镜片另一侧的千寻依然淡淡微笑着。 最后,千寻穿过春生身旁,从西侧那头下楼离去。 春生的身体在这一刻解开束缚,双脚一软、瘫坐在地。 「吓、吓死我了……」 这方法太傻了,现在春生完全了解被人逼到哑口无言究竟是何感受。 也许不能跟得太紧,要在她能察觉的距离外自然地观察,或是改变作战方式正面接近…… 「啊……!这招也许行得通……」 春生灵光一闪,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大步跑向前方。 黑色代表女仆长、深靛专门随侍佐仓家亲族、深红负责接待&厨房助理,而绿色则是打扫洗衣的徽记。 粗线条的春生既不适合必须处处留心的随侍女仆,接待客人又会紧张,因此完全居于幕后的打扫洗衣专员最适合她。 春生不仅负责当家的换洗衣物,还一手包办了府邸内所有佣人的份。她将庭院里晒干的衣物全部取下后,来到了床组室。 床组室除了堆放佐仓家所有备用床单毛巾等织品外,刚洗好的衣物也会暂放于此。待春生折好烫过并分类放置后,其他人会自己前来领取。 不久前,春生在床组室处理衣物时,不小心将自己的内衣混进了千寻的衣物里。 「现在该是验收『性感内衣脸红心跳大作战』的时候了……」 春生将梳子滑过发丝,咧嘴一笑。 身为女人,随时备妥三组不同款式的决胜内衣乃是基本常识。春生挑的这组是浅蓝色,看起来最为清纯。 除了混进千寻个人偏爱的蓝色系内衣中不会太不自然为其主因外,隐藏在清纯色系下的性感造型也是重点之一。事实上,这组内衣的透明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五,摆明了是决胜内衣。 若对方真是女人,那么两人也许会打开话匣子大谈内衣经,最后聊到恋爱史上去。 一旦换作千寻……应该说,假如千寻真是男扮女装。 男性应会更明白决胜内衣的含意,若无法让男性理解,那么决胜内衣也失去其存在意义。 换句话说—— 男人一定会对那种内衣有所反应。从千寻归还内衣的方式,应该就能判别她的性别。 「如果不还我……也就代表她真的是男的吧。」 此时,喃喃自语的春生听见了几下敲门声。 「来了来了——哪位?」 「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我是来还衣服的。」 「咦?衣服?」 春生的语气虽不免有些呆板,但还是将没上锁的门打开。 「这个还你。」 千寻拿出来的,正是那透明度百分之八十五的浅蓝色性感内衣,然而折法却与春生混入时全然不同——不仅罩杯形状完整,不会伤到钢丝,蕾丝部分还被整齐收起,避免遭背扣拉扯。同款的内裤也折得赏心悦目,并收纳于罩杯内侧——由于那折法实在太值得学习,乍看之下还很难发现那是款高透明度的内衣。 「咦?不是你的啊?我想说水蓝色的就一定……」 「这样啊……」 千寻又扬起了嘴角。 接下来聊的会是内衣还是恋爱史呢,或者是—— 春生吞了吞口水,等待千寻开口。 然而千寻所说的,却是令人短时间内难以理解的话。 「我还以为你是想暗示些什么,才会故意把C罩杯的内衣放进来,害我期待了一下呢。」 「……期、期待……?」 (期待是什么意思……?) 如果计谋被她看穿,那应该不会用期待这个词吧?即便春生想理解千寻究竟为何有此反应,却也想弄清楚那个词的弦外之音,这时,千寻从门缝间溜了进来。 「千寻、姊……?」 「你只是想让我看看,还是希望我在深夜里拿来还你呢?」 「我、我都说了是因、因为颜色所以弄、弄错了嘛。」 千寻前进一步,春生也跟着后退一步,待她回过神来,已被逼到床边。千寻朝春生肩膀轻轻一推,让春生跌坐到床上,并居高临下地逼近春生,几乎将她盖住。 (咦?什么?现在是怎样P) 难道千寻真的是男人,而且还被性感内衣引来? 假定千寻是男人的春生,还以为她会羞红着脸交还内衣,然而情况却远超乎春生预料。 (怎、怎么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啊!我都还没决定要选木更津大哥还是千寻——我在想什么啊!) 千寻看着乱了手脚的春生,不禁噗哧一笑,接着将那一小团蓝布扔到春生膝上。 「我还以为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原来只是放错了啊。」 「对、对啊!我真的是少根筋耶。」 「也对,会把完全没洗过的衣服混进去,还真的是少根筋呢。」 「…………!」 春生在内心痛骂自己的粗心。为了将来,春生一直将决胜内衣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到现在还是全新的呢。 但她还是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紧握着珍藏的内衣站起身来。 「这个——让你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我也很抱歉,明知道明天要早起,还那么晚才来还你。对了,就算知道有谁会来,还是要记得锁门哦。」 最后,千寻强忍着笑意离开春生的房间。 春生将两人的对话回想了片刻,接着突然大喊一声,又慌张地将嘴捂住。 「……结果还是全穿帮了嘛~」 虽然目的应该尚未曝光,不过要是千寻知道春生是有所企图才会如此动作,那么观察千寻的反应就等于白费工夫,反而千寻还比较像是在观察春生的反应。 这次的对手是个无时无刻保持头脑冷静的狠角色,若是未经缜密计划便付诸行动,下场就是如此。双方实力悬殊,毫无抗衡余地。 「到头来,千寻真的不是男扮女装啊……」 所以她才会那样地一笑置之吗? 仔细想想,千寻已经在这佐仓家里居住、工作了六年之久,足为春生的一倍,而且人数也是直到最近半年才锐减到现在的样子。过去佣人众多,分房也都是合宿,没资格用个人房。 春生没当过千寻的室友,但无论对方是谁,一旦在狭小的房间内一同生活,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室友是不是男扮女装吧。 从自己的心跳而导出的假设,在考虑到过去六年的时光后突然变得很没说服力。 而且,假如千寻是刻意男扮女装,一定会在半年前就辞职走人。工作分量暴增成五倍,还要将薪水自动退还,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这种环境下还故意持续女装生活呢。 「……明天,还是去请她教我折内衣好了……」 春生凝视着手中的内衣,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 结论:千寻只是个没胸部的女人。 ——要这么说之前,还得先解决一个大问题不可。 果然我喜欢的还是木更津大哥,跟女人……什么的想都没想过〔而且我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动手)。 不过被千寻叫到名字时的心跳,依然是千真万确的。那种感觉,跟看见木更津大哥时的感觉非常类似…… 女过那真的是恋爱的感觉,那么她还是有男扮女装的可能;如果她真的是女性,那我想知道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这件事,应该会大大影响到我未来的恋爱发展吧? 该让它继续暧昧下去吗……? 一想到长达三年的相处,连春生都开始觉得假设千寻男扮女装是多么荒唐的事。 春生在庭院里,隔着窗户望着位在餐厅的千寻,微微歪着头。 「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 今天她的女仆装上依然不见一丝皱折、举手投足仍是那么地优雅,是个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体面的女仆长,也是个令人钦佩的女性。 「春生,你怎么啦?」 春生回过头,看到吉香担心地注视着自己。 「你最近好像常常发呆呢,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有啊。」 吉香真的完全没注意到吗? 被监禁时,吉香也见到了千寻迅速下令的模样。尽管春生没对吉香说过自己的疑虑,但既然吉香在千寻劝说之后才肯逃离房间,也许她感受到的千寻男性面会更为强烈。 「……吉香,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那时候……?」 吉香的眼神不安地游移着。她在一个月前身负重伤时,头部受到些许冲击,造成受伤前后的记忆有点模糊,然而那段回忆特别惊悚,应该不会轻易忘记吧。 「就是被关在黄金房间里,只有你一个用绳子逃出去的时候啊,那么恐怖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啊、嗯……」 「你不觉得那时候千寻好像有点……值得信赖……还是说,很有男子气概,好像真的男人一样?」 「像男人……一样……?」 话一出口,吉香就惊讶地睁大了眼,并对自己开的话题后悔不已,可是现在已不由得她装聋作哑。 「就是你担心我们,不肯一个人逃走的时候嘛!千寻她那时候表情超严肃地在说服你,结果——」 「春、春生你也真是的!光这样就说人家像、像男的,太没礼貌了吧。」 吉香拉高声音,企图打断春生。 「咦?」 「因为她是女仆长啊,怎、怎么可能会像男人。」 「可是——」 「她、她绝对不是!哎哟,不会的啦!总之她一点都不像男人!你、你看看她的动作,比、比我还有女人味呢。」 吉香指向在餐厅里不知在做些什么的千寻。虽然春生也确实肯定千寻的美姿美仪,不过吉香见春生仍存疑地看着自己,便将两掌在面前大力一拍说道: 「啊——!对了,一定是那样!春生,你不是说那时候很恐怖吗?同时心脏还跳个不停,希望能有个可靠的男人来救你对不对?」 「心脏……跳个不停……?」 「对呀对呀。所以那时候她表现得那么好,所以你才会觉得她很有男人味、好可靠之类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吉香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当时自己的心脏确实跳个不停,也希望木更津大哥赶快来救人。 (……难道我把害怕的心跳跟恋爱的心跳弄混了吗……) 而且到今天都没弄清楚? 尽管这并非无法想像,不过吉香脸红脖子粗地急着解释的样子也有点可疑。 (……好像有点怪怪的耶。) 「吉香,你有事瞒我吗?」 「咦η有、有吗?我怎么……啊!抱、抱歉,春生,我现在该去帮真琴少爷泡咖啡了!」 吉香丢下满是疑问的春生,飞也似地冲进府邸里。 「……不管怎样,在查清楚前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春生紧抿嘴唇、用力地点了个头,向自己许下诺言。 即使可能再度穿帮,春生仍相信这次的作战能确实达成目的。 从春生房间可以看到千寻房间的情形。春生在工作结束后回房准备好所有必备的盥洗用具,接着躲在门后伺机行动。她特地将电灯关上,从两指宽的门缝中屏息监视千寻房间。 女仆长千寻会在一天工作结束后巡视府邸一遍,最后横越门厅回房。而今天她路径依旧,在春生回房三十分钟后回到自己房间。 春生在黑暗中忍了约莫五分钟后悄悄离开房间,并敲响千寻房门。 「……哪位?」 「我是春生。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可以先等我一下吗?」 不一会儿,千寻打开房门。正如春生所料,她已脱去女仆装,而且内衣还没脱完春生就来叩门,所以在内衣外头直接披上浴袍。 「啊、你是准备要洗澡了吗?」 「是啊……怎么啦?」 「其实是我房间浴室好像有点故障,热水出不来,所以才想来借一下浴室。」 「可以跟吉香借啊,用不着特地等我回来吧?」 春生心头一怔,但仍轻轻耸肩说: 「她好像已经睡了,敲门都没人回应呢。」 「这样啊。还好我还没进去,就让你先洗吧。」 「咦P啊、这怎么好意思,还是你先洗吧!而且你现在这样也不太方便吧?我没关系的。」 千寻稍微看了自己一眼,并喃喃地说了声「那倒是℉ (不是的话我就头大了啦!) 「那……你先等我一下吧。」 「请慢慢来没关系,我在房间里等你洗完。」 见春生坐上身边的椅子作势等待,千寻便抱起早先置于床上的衣物进入浴室。没过多久,浴室传出水声。春生暗自窃笑,并将带来的整套盥洗用具放在地板上,踮起脚尖接近浴室。 (不要急……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春生侧耳确认水声,原来规则的水声突然不规则地散开,想必是莲蓬头喷出的热水正淋在身上。 (就是现在……!) 「千寻,我来帮你擦背!」 春生闯进浴室一看,果然千寻正面对墙壁,身体承接着莲蓬头洒下的热水。千寻被春生一惊、将头转向春生,这时春生将门关上,从错愕的千寻手中抢走浴绵。 「春生——」 「来吧,请转过去那边哦。」 春生紧扣住千寻的双肩,让她转向墙壁,接着将浴绵按在她的背上。千寻白皙的背部被热水烫成一片粉樱,令春生第一次感受到千寻的女人味。 (看她力气大到可以把我抱起来,想不到她女仆装下的身体也这么纤细啊。) 蒸气渐渐盖住春生的眼镜,但春生还是能依稀看见她的腰身,还有她纤瘦骨感的臀部线条。然而这由滑顺曲线所勾勒出的背部,确实是女人专属的身形。 (……果然是女人啊。) 虽然春生注意到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但笑意仍随即浮上她的脸庞。 (这也难怪,怎么会有男人会为了当女仆而扮成女人呢。) 她努力憋住笑意,帮千寻刷完背之后将手移向千寻左臂,不过动作却在中途停了下来,原来春生的手腕已经被千寻右手抓住。 「你不稍微退开一点要怎么洗呢?」 「洗哪里?」 千寻说完,缓缓地转身面向春生,脸上嫣然一笑,而春生的脸色却在这瞬间吓得惨白。 (不会吧……) 从千寻说的话与表情推敲,春生今晚是为何而来,早已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前面也要洗吗?」 这时千寻放开手,喉中发出阵阵闷笑,而春生散布全身的血液也随着那笑声一口气全冲上了脑袋。 「不、不必了!这个、那个————」 春生紧张地弄掉了浴绵。就在她连忙蹲下拾取时,不小心将头伸入莲蓬头的喷水范围内,连眼镜都被喷得满是水珠。 「……没事吧?」 「……Ⅱ没、没事!那、那个,真是抱歉打扰你洗澡!」 春生将浴绵丢还千寻后冲出浴室,并将门带上,这时一阵爆笑声响彻浴室。春生从没听过千寻放声大笑,然而那也是自己的怀疑以及其衍生出的行为完全脱轨的结果。 春生拾起搁在地上的盥洗用具并紧紧抱住,仿佛要遮住自己赤红的脸似地。她回到自己房间、背靠房门,浑身无力地往地板滑去,最后瘫坐在地上。 水珠从淋湿的头上一滴滴落下,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水,而春生也像是配合水滴的节奏,慢慢呢喃了几个字: 「……她没有那个。」 热水冲去镜片上的蒸气而重获光明后,从低位置抬头见到的那副裸体,也许是春生短时间内——搞不好是一辈子都永难忘怀的画面。 「讨厌啦讨厌啦讨厌啦 !我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春生缩成一团,为了自己造成的奇耻大辱而死命地捶着地板。 四 结论:虽然千寻是AA罩杯,但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看来吉香的假设才是对的,我是真的把害怕的心跳跟对手寻动心的心跳弄混了。 昨天的事打死都不能被吉香知道,她的坚决否认千寻像个男人了,如果又被她知道我做了那种事,一定会被她鄙视。 不过这样一来,我心中也没疑问了。我喜欢的果然还是木更津大哥一个人而已!光是写到他的名字,我的心跳就已轻开始加快了呢,希望能写成育已大哥的那天赶快到来……嘿嘿(开玩笑的)。 不过千寻她会装作什么事情都蹲发生过,继续跟往常一样指挥我吗?应该……没问题吧? 当庭院中不再出现落叶后,又该用什么藉口等木更津大哥来才好呢? (干脆直接约他出去?可是我哪有时间约会啊……) 睽违三目的笨重推车声再次传进春生耳里,让春生握着扫帚的手也跟着加紧力道。「您好,白井酒行送货来了。」 (他来了!) 春生一如往常地等了两拍,转过身子,裙摆随之飘扬,呈现美丽的线条。 「您———」 「辛苦您了,请进。」 「我也很感谢贵府惠顾本店呢,千寻小姐。」 木更津的笑容依然爽朗,然而面对的不是春生,而是比春生更接近厨房后门的千寻。(她……她是什么时候……!) 木更津完全没注意到另一处的春生,一面与千寻闲话家常,一面往厨房后门走去。也许是自己多心,不过他的脸似乎带点潮红,令春生倒抽了一口气。 (……难道说,她会变成我的情敌吗……!) 想不到自己还有空去想该选木更津还是千寻这种傻事。 春生继续目不转睛地观察厨房后门,只见千寻先走出门,注意到春生后靠了过来。 「怎么啦?」 (……我还是来确定一下比较好。) 要是她没那个意思事情就好办多了,所以赶快确认才是上策。 「木更津大哥好帅哦,我光是跟他打招呼就好兴奋呢……千寻,你觉得呢?」 「我?怎么可能。」 千寻不假思索地回答,令春生完全扑了个空。 「……啊?」 「我对男人没兴趣。」 话刚说完,千寻便立起食指,贴在自己嘴唇上。 这动作似乎代表那是个秘密,还有「对男人没兴趣」的真正含意。 春生凝视着千寻那含有笑意的苍蓝双眸,大约想了三十秒才终于参透千寻话中玄机。 (咦 ~~~~~~~~~~!!) 春生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如何收场。自己只想到千寻可能男扮女装,却完全忘记考虑她是女同性恋的可能性。 (难道、难道……) 自己到目前为止为了揭露千寻真面目所做过的一切,正有如电影预告似地一幕幕重现眼前。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勾引」吗! 「啊、找到了找到了。春生——~~」 这时,救世主从背后呼喊了春生的名字。春生趁机转身,举起手来,却在踏步向前时被人轻轻扣住肩膀。 千寻的唇贴近浑身僵硬的春生耳边,幽然说道: 「要是浴室又坏掉的话随时欢迎哦。」 「什……」 吹进耳中的热气与这致命的蜜语,令春生不禁羞红了脸、往一旁跳开。 「春生?你怎么啦?」 吉香小跑步过来,不解地看着春生红通通的脸。 「啊、吉香,其实是因为——」 「我我我我哪有怎样啊,吉香!有、有事找我吗?要我帮你什么呢?」 春生一口气说完、抓起吉香的手就往边门跑去。尽管千寻死命压下的阵阵窃笑声不停从背后追来,春生仍头也不回地大步冲进府邸内。 「怎么啦,千寻好像在笑耶?」 「…………没、没听见!」 ——结论:虽然干寻令人敬佩,但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少女的秘密 丰胸之谜 一 我到底是几时开始能像现在这样悠哉得写日记的啊?大概在至少一个月前,日记页上还掺杂着草草撇过或是半睡半醒似的字迹呢。应该是在新人进来时,空闲时间随着人手增加而增加的缘故。 可是,她们越来越懂得自己找事做,我也慢慢学会要怎么去指挥人,这么一来,应该能多攒出一点自由时间也许还能像以前那样有半天假能请。 能请假的话,得赶快找点事来做。我想买新衣服跟新内衣,再把闲置一年的拼布材料买齐,然后赶快换个床单。 ……不过,还是有哪里怪怪的,好像还缺了什么。我还是全年无休地一天几乎工作二十个钟头的时候,好像一直有个什么让我的心雀跃不已,到底是什么啊? 一一哇!刚刚翻到那时候的日记,真是吓了我一大。太夸张了,我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在日记上提到木更津大哥了呢,应该说完全忘了他的存在……虽然有写到送货的换人了,却一行也没写到木更津大哥。 还曾经想要在放假的时候去约会咧,那时候的心意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我那时候是真的很喜欢他的说。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谈恋爱了呢。 佐仓公爵家的熄灯时间变得更晚了。 这是由于上工时间较过去晚了一小时——哦不,是因为新来的四名佣人有三人是女孩子的缘故。 「——就在栗源伯爵一把抓住吉香胸部时!」 柏春生向排排站的新人们猛然伸出左手,右手还大力拍往背后的墙壁。 尽管这只是间佣人房,但也是整座府邸的一部分,在春生那样的拍击下丝毫不受影响,只有某张贴在墙上的纸徐徐翘起。 那张约有春生身高一半长的白纸上线条纵横、图文编排美观。最顶端写着「佐仓家导览快报」几个大字,旁边标示着「第五期一 从卷起的纸下方还露出一点类似过期报刊的字样。 「真琴少爷潇洒登场,拯救了吉香。」 春生手摆的位置,有张色彩鲜艳的插图,图里画的是春生的同事市川吉香以及雇主佐仓真琴,而真琴正以他的背掩护泪光闪闪的吉香。此种似乎颇能触动少女心的构图,使羞涩的女孩们在春生面前站得规规矩矩地抬头看着报导,眼中闪闪发亮地专心听春生讲古。 「请问——」 这时,最右端的女孩怯生生地举手,她是打扫洗衣班、配属春生麾下的大原望。被春生点到后,她指着插图的左下角说道: 「请问角落的那个人是谁呢?」 「角落……?」 春生包办了壁报的取材、编辑、发行,连插图也是她的杰作。为了强调真琴与吉香,春生还记得自己故意将栗源伯爵的脸画得特别扭曲狰狞,然而那并不是望所指的位置。 春生皱着眉头再度看向插图,发现角落里画有一名抹茶色头发的青年。 (……我有在那里画人吗……?) 所有出席宴会的人中,能被称为青年的只有佐仓家当家真琴一人,然而在场的佣人中还有另一名青年。 就在这次壁报所介绍的去年那场年末宴会的前一阵子,管家东金善一闪到了腰,于是佐仓家只好临时雇用新管家,而他就是东金的侄儿雅成,他当时还是个仍在管家教育所内就学的管家预备军。 随着东金伤势快速复原,雅成只待了一个月不到便离开佐仓家,然而他在早春之际顺利毕业后,便正式以见习管家的身分回到佐仓家。画里的青年,一定是雅成没错。 「该不会是雅成先生吧?」 与望同样负责打扫洗衣的千仓光里,在春生开口之前早一步猜出画中人物身分。 「除了发色之外,那种直瘦的感觉,应该就是那个钢筋管家吧?」 「对耶,听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有那种感觉……」 坐在光里身旁注视插图的,是负责招待宾客的本野翼。她在工作时的观察力连直属上司松户谅子都感到惊叹,不过像这样与同事们在一起时,脑筋总是会慢个半拍。就连翼都注意到画中的是雅成,那么作者本人作画时竟会没注意到,似乎不太合理。大概是春生为了重现现场,才会下意识地描绘进去。 「没、没错,就是雅成先生。这边的报导也有写到,他在宴会上的表现非常精采呢。」 「咦P你是说那个钢筋管家吗?」 「对,就是那个钢筋管家。不过他那时候没像现在那么硬啦。」 春生的玩笑逗得女孩们不停窃笑。 由于管家与见习管家都姓东金,所以佣人们为了区分,称呼前者为东金先生、后者为雅成先生,然而新来的女孩们更狠,已经背着雅成取外号了。之所以戏称雅成为钢筋管家,是因为他的背脊随时随地都挺得笔直,就像打入了钢筋一般。 不过,正所谓人如其名,人称钢筋管家的雅成,其个性也有如打上钢筋一般,从未与女仆们有任何普通的对话。去年雅成还似乎与吉香特别亲近,但现在却完全不见当时光景。 「春生姊?」 「咦?啊,抱歉抱歉,不小心发呆了。总之啊,你们要用心看这些壁报,里面还会写到客人的资讯哦。」 「是——」 本野翼在其余两人同声回答后慢了半拍出声,引起众人哈哈大笑。春生在嬉笑之余,将食指立于唇间要众人收敛并道了声晚安,接着离开女仆们的房间。 很快地,新人们来到佐仓家即将届满一个月,她们一开始虽失误连连,但也越来越有女仆的样子。 春生为了让她们早日熟悉环境而着手制作壁报,然而才到了第五期就将佐仓家的焦点大事一说尽。虽想就此停刊,但是在人手增加而腾出的自由时间里,春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想壁报内容、写写报导画画插图……她已经完全爱上整个制作过程。 「下一期……大概也只有这件事能讲了……」 春生走下楼梯,掏出藏在口袋里待命的笔记本。那是她随身携带的爱用品,前五张壁报的内容也都是她单手拿着笔记四处奔波所搜集到的资料。 春生翻开夹住红绳的页面,顶端几个红色大字立即映入眼帘。 「丰胸之迷——踢爆E罩杯的谎言!古香的胸部是如何变大的!?」 这就是春生正在追的案子。 春生从三年前成为佐仓家女仆以来,总是就近看着前辈兼好友的吉香胸部。尽管刚开始本人强调只有C,却已是标准的D,等到她肯乖乖承认,往E的进化也早已启程。 现在,吉香说自己的胸部到E之后便不再成长,但是这可骗不过春生的眼睛。 「那一定踏入F的领域了……」 最近在围裙上新刻出的直纹、女仆装上撑出的横纹、还有洗衣时自然会落入春生手中的吉香内衣背扣的松弛——每项证据都指出她的罩杯仍在成长当中。 无论是从过去的例子还是这些证据判断,吉香有F罩杯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然而,报导已知的事实无法勾起读者们的兴趣。 读者真正想知道的,不是吉香胸围多大,而是该如何达到如此伟业。对于中学后就出社会的女孩们而言,不会有比这更切身的话题了。 哦不,不只是对十五岁少女,对十八岁少女而言也非常值得关切。 春生低头看向自己的胸部,不禁唏嘘。 春生与吉香在佐仓家相处了三年,吃着一样的饭、一起工作,但是吉香的胸部由D翻F,自己的却冥顽不灵地停在十五岁的大小。 究竟是什么造成如此巨大的差异呢? 春生的笔记里写有所有她想得到的丰胸要素。 「牛奶 ×← 乳制品 × 肉× 豆浆 × 豆制品 × 」 可惜,她列出的食品从头到尾被打上一整排的×。每一项都是春生听说有益丰胸而照三餐吃了一段时间的食品,但是仍不见任何效果。 为了保险起见,春生还直接访问过吉香对这些食物的看法,不过吉香不仅未曾特地持续摄取任何食品,就连豆浆也没喝过半口。 虽然全都打×,但只有在牛奶下面还有个小小箭头。唯独这项春生如今还无法断然放弃,每天早上都必定会来个一杯。 「……该不会就是牛奶在妨碍胸部发育吧……?」 春生的意志开始动摇,想干脆明天就开始尝试断奶,但还是继续看着笔记。 洗澡时的胸部按摩及巨乳体操都是春生每日必行的课题。外力刺激造成胸部发育与上述食品一样,都是坊间流传的秘方,不同之处在于这两项都是三角记号。春生才刚开始不久,实行时数还不及打从有丰胸念头就开始喝的牛奶来得长,所以判死刑还嫌早了点。 「不过吉香都没有做过这些耶……所以大概只比X高分一点点吧?」 春生的指尖滑过两个三角,最后停在笔记簿里最大最醒目的项目上。 那里写了「恋爱」两个字,春生不断地以指尖绕着两个字打转,最后噘起小嘴。 「看来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在各种恋爱故事里,常有女孩子有了恋人后胸围夜夜增大的桥段。恋爱的确能带给胸部不亚于按摩的大量刺激,春生也觉得合情合理。 想起某人时的怦然心跳,或是见到喜欢的对象而小鹿乱撞的瞬间,确实能给予胸部不小的刺激。若有幸与对方聊上几句,整颗心还会有如全力冲刺过后般奔腾不已,甚至隐隐作痛。 恋爱与豆浆、巨乳体操不同,是春生与吉香皆体验过的项目,而这唯一且最佳的共同项目,也是春生觉得最能够达到丰胸效果的项目。 然而,倘若刺激的量与胸部成长率为正比,那么春生胸部长到I罩杯也不为过。春生与专情于一人的吉香不同,是个恋爱经验丰富的少女,而新的恋情会带来新的心跳,让胸部长大。 「啊……原来如此……」 一提到长大,春生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胸部跟着塌陷。同样地,因恋爱而鼓涨的胸部,也会随着恋情破碎而缩减。恋爱经验丰富同时等于失恋次数丰富,恋爱失恋一涨一缩,最后当然归零。 原来这就是败因吗……丧气的春生奋力摇摇头,这作用对吉香而言应该相同才对。去年,有许多新娘候选人找上吉香倾心的对象,纵然她们最后走得一个不剩,但吉香仍然不是赢家。主仆之恋在一般故事里虽然常见,但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存在,而撞上现实这堵墙的吉香在那之后也变得无精打采,不见她往目的笑容。 尽管那不算明确的失恋,但仍是最近发生的事,所以吉香胸部持续成长,应该就代表失恋不等于胸部退化吧。 「还是说……她在失恋之前就找到了新恋情之类的呢……?」 春生虽自认自己最了解吉香情路甘苦,但新恋情一词还是开启了她另一扇记忆之门,而门后则覆上了望等人房间里的壁报插画。 为了帮忙筹备年末宴会而来的雅成与吉香十分亲近,而且不只是在走廊上碰面就顺便聊个几句那么简单,两人已亲密到会进出对方房间。有那么一回,春生就亲眼看到吉香出现在雅成房里。 「……我记得她那时候……!」 吉香全身淋湿,而房间主人雅成身穿浴袍走出浴室,显然当时一定发生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事。然而后来东忙西忙,便忘了继续追查真相。 难道早在那时,吉香与雅成就已经看对了眼?宴会之后吉香重拾往日笑容,难道也是拜新恋情所赐?一旦雅成被正式雇用,两人就能长相左右,吉香的胸围也因为悸动不断而持续升级——可能性的确很高。 假如吉香的目标真的从无法如愿的旧恋情转移到唾手可得的新恋情上,那么这点将是解开吉香巨乳之谜的关键。 「雅成先生……吗?」 春生嘟哝着走下楼梯,但脚底突然踩空,滑进空荡荡的空气里,失去重心的身体随之大幅前倾。 (……不会吧!) 她想抓住扶手,但是在空中挥舞的双手什么也没构着。想不到因为自己害怕扶手空隙而走在楼梯正中间的习惯,竟会在紧要关头害了自己。 明明再下个十阶就能平安到达一楼地面,但是明天一早,众人却只会发现一具死因不明的尸体横陈。 (最早起的是……千寻——不对,最近换成雅成先生了。) 而雅成还会拾起尸体旁的一本不明小册子,并为了寻找线索而检阅内容。 「丰胸之谜——踢爆E罩杯谎言!吉香的胸部是如何变大的P」 (绝对不要~~~~~~~~~~~!!) 要是被雅成看到这玩意儿,春生一定死不瞑目。然而她想死守笔记而握紧的手只是握成一颗普通的拳头,里头空无一物。 仔细想想,刚才想抓扶手时,手里好像就已经没东西了。春生想回头看看笔记到底掉落何方,反而令身体重心更加偏移。 「唔哇!」 春生不由自主地怪叫一声。在她心中某个角落感受到这就是临死前的惨叫,正准备让意识落幕时,腹部突然被一股强劲力道拉扯,急速逼近的地板也随之急速远离。 想找点什么牢牢抓住的她,以两手紧握住从腹部支撑她全身的物体,但这一抓却使春生满腹疑惑。 (……这是……手?) 「春生小姐,你不要紧吧?」 耳边传来男性的低语声,而整间屋子里只有四名男性。 当家真琴不会对春生使用敬称。 管家东金腰上还有颗不定时炸弹,撑不住春生。 见习厨师花见川时矢的音调还要更高一点。 (……明明就很明显!) 想知道手臂的主人是谁,根本不必一一列出所有男性,因为手臂宛如打入钢筋般坚稳不摇的只有一人—— 「我没事,雅成先生。谢、谢谢您……扶住我。」 春生好不容易说完,雅成也立刻松手,离开春生身边。 (……奇怪?) 这瞬间,似乎有个影像掠过春生心头,却在她看清前就消失无踪。当春生歪头苦思时,屈身蹲下的雅成映入春生眼里。 「这笔记本是——」 「——谢谢谢谢谢您H」 春生将雅成手上的笔记硬抢回来,并立刻塞进自己口袋。就算捡回了一条小命,但若是被人看见笔记内容自己也不用活了。 雅成在这一刻讶异地眨了眨眼,接着站起身,做了个正好十五度的鞠躬。 「请注意脚步,晚安。」 「晚、晚安……」 雅成顺势下楼,消失在连接门厅的走廊上。在确定听见远处传来关门声后,春生才慎重地一步步走下阶梯。 (……吓死人了……) 最后春生忍不住瘫坐在楼梯边,一手搭在扶手前端上,心脏仍噗通噗通地跳着。她将手按在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终于让心跳回到原来的速度。不过,当她搓揉着还留有雅成手臂触感的腹部时,心脏又开始不规则地跳动。 「什……什么P」 自己大概还没从死亡的恐惧中跳脱出来吧。春生甩了甩头,穿过夜深入静的走廊,往自己房间跑去。 二 吉香的胸部会长到F,是因为跟真琴少爷又新进展,还是因为跟雅城先生发展新恋情了呢…… 恩--这样说好像也不太恰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们两个看起来也不太相配--我都快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写什么了,总之我绝对不认为他们目前正在交往。 再说,雅成先生这个钢筋管家应该也没有那种小聪明,他总是最早来到大厅,又会像那天晚上一样到处跑来跑去,大概也没时间谈恋爱吧? 其实除了雅成先生外,也有可能是花间川……总之还是得一步一步调查才行…… 翌日晨会之后,春生的笔记又翻到新的一页。她为了破解前一页「丰胸之谜——踢爆E罩杯谎言!吉香的胸部是如何变大的!?」正开始朝新谜团着手。 新的标题是「情丝纠当——F罩杯根源追追追!谁是丰胸新恋人!?」不过春生又追加两个问号,因为所谓的新恋人充其量也只是出于春生自己的想像。 「东金先生当然不可能,而现在送货的都是一些叔叔伯伯,应该也不可能吧。」 春生在笔记上写出所有可能与吉香谱出恋曲的人,并注上记号。东金是×、送货的也全都是×,剩下的是花见川及雅成,还有在最后一行补上的真琴。 「吉香跟花见川在厨房里常有机会说话吧,至于雅成先生……现在比较少接触。真琴少爷嘛——先保留吧。」 「是你把会客室的烟灰缸保留下来的吗?」 「咿!」 被人从背后突然一唤,春生吓得叫出声来。回头一看,女仆长馆山千寻正站在她身后。见到千寻手上那干净的烟灰缸,春生嘴巴立刻张成「啊」字形。 「对不起!」 「反正到客人来访前还有段时间,没关系的。望跟光里呢?」 「那个——望在打扫客房,光里刚才被我叫去烫衣服了。」 「结束之后请她们过去我那一趟,下午有事要找她们处理。」 「是!」 春生大声回答,故作镇定地将笔记塞进口袋,却不知怎地塞不太进去,而且还相当地重。 (重……?) 她从围裙底下慢慢抽出左手,发现手上不是自己惯用的笔记,而是平时置于会客室、刚刚还在千寻手上的大理石烟灰缸。 春生连忙看向千寻,只见她理所当然地翻开笔记最新写上的一页,还「嗯——」了一声。 「你、你是什么时候……!」 「『情丝纠葛』啊?F罩杯是指吉香吗?」 「那是、那……还我啦!」 见春生往笔记扑来,千寻一手将笔记高高举起,一手按在春生头上。尽管春生想抢回笔记而往地板一蹬,却被握有制空权的千寻压住,根本跳不起来,不过她还是死命地伸长双手、缠在千寻臂上。 「新恋人?吉香的?」 「先还我啦——嘿!」 「危险啦。」 千寻躲开春生的攻击时,笔记也跟着啪啦啪啦地翻动了几页。千寻抬头看着笔记,双眼渐渐眯起。 「那你的『心跳之谜』弄清楚了没呀?」 春生被那几个字吓得缩起身子、冷汗直流。 大约在去年秋天,春生正埋头调查某个谜团,而对象就是眼前这位女仆长。一心挖出真相的她,最后尝到了难以言喻的可怕后果。 虽然整个调查因部分真相明朗而宣告终止,春生还发誓没事绝对不会接近千寻,但千寻似乎还记在心上。 「啊——那个……该怎么说呢……」 春生支支吾吾地绞尽脑汁找话回答,却在注意到头上的力道消失时抬头看向千寻。千寻又翻了几页后,将笔记迅速地递到安分下来的春生面前。 「……咦?」 「工作时就要专心工作,否则会被马踢哦。」 「……什么?」 春生不懂千寻的意思,皱眉往千寻看去。这时千寻细细地「哎呀」一声,笑着说道: 「那是某个遥远国度的俗话,『挡人情路的家伙,会被马踢死』。」 「咦P会、会被马踢吗……!?」 「没错,要是明白了,就赶快去打扫会客室吧,再过二十分钟莲沼老爷就要光临了呢。」 「这么晚了吗P那个、这个……」 「先去做事,有话以后再说。」 「是!」 深深一鞠躬后,春生跑向会客室。她将一直拎在左手上的烟灰缸摆回茶几,接着打开千寻刚还给她的笔记。 「……奇怪?」 三名吉香新恋人疑犯底下原本空白的位置多了几个记号,花见川是两个重叠的大叉、雅成是勾勾、而真琴上头则有个大大的小花图案。 「千寻是什么时候……」 不仅能无声无息地将烟灰缸与笔记掉包,还能于极短时间内在其中加笔,千寻这女人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 「可是……真琴少爷是小花……?」 仔细一看,标题上「新恋人」中的「新」字还被双杠划去。这两条线仿佛代表吉香对真琴的心意从未改变,而且还不是单相思。 「有那么简单吗……」 春生想起了昨晚贴在女仆房中的壁报插画。当时在宴会上,真琴全力庇护着蒙受不白之冤、受尽屈辱的吉香。虽然在那种场面,主人对佣人有如此态度绝不是件好事,但那也许就是真琴心意的表现。 「……嗯?这么说来,深夜喷水池事件也是宴会前不久……!」 在某个寒冬中的半夜里,吉香跌进了喷水池。当时春生因怪声而赶到现场,不过真琴更是早一步出现。设有喷水池的前院离女仆房并不远,然而照理说,从真琴房间绝对听不见人掉进池里的声音。 「他们那时真的在幽会吗?」 因琐事繁多,直到现在春生都不曾深究,不过诸如此类的可疑场合,她确实遇过不少。 难不成事实真如千寻所言,吉香只爱真琴一人? 抑或是在浴室里与吉香一起淋得湿答答的雅成呢? 「啊——到底是谁啦!」 就在春生弄不清楚而烦躁跺地时,背后传来某物倒下的声音,吓得她立刻回头。她发现茶几上的某个摆饰正倒在桌面上,连忙赶到茶几边、伸手扶起摆饰,然而在一声细小的尖叫后,春生又将摆饰丢回桌面。 「……马……」 『挡人情路的家伙,会被马踢死。』 千寻的话开始在春生脑中打转,难道这句俗语也会成为她今后闭口不谈的阻碍之一吗?春生不由得浑身颤抖,畏畏缩缩地将手探向那马形摆饰,这时会客室的门突然打开,令春生不禁再度惨叫。 「呀啊!」 「……春生小姐……?」 「咦……?」 雅成在门口不解地望着她。春生虽在见到雅成时松了口气,但激昂的心跳仍难以平息,而雅成也担心地看着春生将手按在胸口不断深呼吸的样子。 「怎么了吗?」 「咦、那个……马……」 「马?」 「我还以为——会被马踢呢。」 这脱口而出的话令雅成困惑地眉头深皱。春生见状,双颊更是赤红,急忙解释道: 「没、没什么啦!只是刚才听千寻说『挡人情路的家伙,会被马踢死』,然后那匹马又倒在那里……啊!虽然不是我弄倒的,不过因为实在太巧了,所以我……」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尽管春生越说越迷糊,但雅成仍是默默地听着,并在看到春生手边的摆饰之后,有所领悟地点了点头。 「那个不是你弄坏的。它本来就有一点破损,一直摆不稳——你看。」 雅成走近摆饰并拿起它,将脚部朝向春生。果然如他所言,蹄上缺了一角。 「那、那个……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这从以前就这样啦?」 对于雅成不解地反问,春生忍不住噗哧一笑: 「不是啦,我是说我刚刚的惨叫。希望没有吓到您。」 「不会……如果没事,那我先告辞了。」 雅成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哇……真是稀奇……) 就算极为淡薄,但依然是笑容。 雅成在客人面前会摆出适度的笑容,但从来不见他在其他同事面前笑过。虽然临时雇用期间还看过他跟吉香两人在走廊一角说说笑笑,不过在正式采用之后,当时的爽朗笑容便消失无踪,所以现在这带点腼腆的微笑反而弥足珍贵。 「我会把这个修好的,这样以后就不会被马踢了吧。」 原本雅成的笑容早已褪去,但慢了半拍才发觉这是个玩笑的他又噗哧一声,微笑再度浮上唇角。 「……啊……」 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悸动掺进了春生因惊慌而紊乱的心跳里。她立刻将手按在胸口,并握拳轻捶几下,但这几个动作又引起雅成不解的眼光。 「怎么了吗?」 「我、我没事——啊、您是要来拿这个才过来的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因为莲沼老爷马上就要到了——」 这名字让春生瞪大了眼。 「啊Ⅱ对哦!抱、抱歉,我马上整理好。」 「别急,时间还很充裕。那么。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雅成将上半身倾斜十五度整后,带着马形摆饰离开会客室。当门一关上,春生的肩头也随之瘫软,将积在胸中的气都挤了出来。 「……我、我好像……突然没力了……」 不知是受到有如千寻预言实现般的马摆饰影响,还是雅成难得一见的笑容所致,春生的心在短时间内遭受如此激烈震荡,乱得一塌糊涂。 无数次深呼吸之后,春生好不容易将心跳调整回平时的频率,但茶几上的时钟又令她大声尖叫。 「没时间整理了啦!」 春生将沙发靠垫拿起,调整好形状之后一个个重新摆放整齐。 若有马虎,更有可能被比马还恐怖的莲沼踹得鼻青脸肿呢。 三 教训:挡人情路的家伙,会被马踢死(↑干寻言) ……可是为什么是马啊……?牛或老虎不行吗?还是说马蹄杀伤力最高呢?不管哪种死法好像都很不痛快。 可是这样也算当人情路吗?我只是想知道古香胸部长大的秘密而已耶……就算答案是恋爱,我还是想看看真凭实据。我到现在也谈过恋爱,但胸部还是发育不起来,物品的胸部跟吉香的F罩杯到底哪里不一下呢? ……虽然这这阵子很忙,根本没有办法谈恋爱,不过我还是比谁都了解脸红心跳的感觉。话虽这么说,但是我的胸部也只赢千寻一个…… ——讨厌啦,我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这种时候我会想起她呢?现在应该要把精神更集中在吉香的胸部上才对呀!不赶快做第六期就会开天窗了,看来这时候该来个突袭访问才对…… 打从一大清早,春生将屋内清洁交给望与光里后,就一直待在庭院里。春天落花虽不比秋天落叶繁重,仍不能怠于清扫。为了让下个月来的园丁们能看到一座美观的庭园,春生正在大樱花树下挥舞着竹扫帚。 由于清晨时下了点雨,花瓣淋湿后沾黏在地面上,使得春生在扫帚上加了些力气,刮得地一面沙沙作响。然而,还有另一道沙沙声紧接着传入春生耳里。 「……吉香?」 「我现在不忙嘛。掉了好多樱花哦。」 「都是前天刮大风害的。开的时候是很漂亮啦,不过现在湿成这样还真是麻烦。」 「而且之后还会……有那个。」 春生听见吉香小声说道,自己也笑了出来。樱花散尽后,总会有不请自来的客人从枝叶间落下,尽管这现象年年发生,但不会有哪个女孩习惯地面爬满无数毛虫的吧。 「今年家里多了两个男人,就让他们烦恼啰。」 「八千代阿姨可能不会放花见川走吧?雅成先生……应该不会怕毛毛虫吧?」 吉香一提起这名字,春生的心立刻随之波动。 「吉、吉香。 」 「什么事?」 「那个……是关于雅成先生啦。」 「雅成先生?」 「你之前不是到过雅成先生的房间里吗?」 「雅成先生房间?什么时候呀?」 扫着花瓣的吉香不解地歪头思索。 「你忘啦?就是全身弄得湿答答那时候啊。」 「——啊!讨厌啦,你该不会还觉得我跟他有什么吧?」 见吉香边说边笑,春生反而觉得胸口上有种莫名的阴郁。 「……看你那种样子,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我们哪可能有什么!况且当时——」 话还没说完,吉香就赶紧抿住了嘴。 「当时,怎么啦?」 「当、当时是因为……对、对了,因为雅成先生临时代理管家,一下子忙不过来,所以才会那样的嘛。」 「那样是哪样?」 「就是、该怎么说呢……反正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啦,而且——啊、对了,我们那时候也很忙不是吗?」 「是没错啦……可是你那时不是常常跟他在一起吗,感情好像还不错,还会对你笑耶。」 「因为那不是雅——」 吉香停住嘴,接着含糊其辞。吉香今天的说话方式似乎特别拖泥带水。 「吉香,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咦P」 这反应果真代表了什么。春生怀疑地盯着吉香一会儿,终于说出重点。 「其、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咦?呃,你是指……?」 「我就觉得奇怪。」 话尾刚落,吉香便奋力左右甩头辩道: 「哪、哪有什么奇怪的啊!他不是东金先生的侄子吗?一点都不奇怪呀。」 「我不是说那个啦,我说的是你,你以为我没发现吗?」 春生直视吉香的双眼,使吉香的眼神不安地晃动,这表示她一定有所隐瞒。春生隔着围裙紧握住口袋中的笔记说: 「吉香,你跟雅成先生……正在交往对不对?」 「……………………什么?」 「我都知道了。因为从一开始,你们两个只要在一起,气氛就会变得怪怪的。」 「那个……春生……?」 「他一定是在正式采用之后,为了顾及真琴少爷的颜面,所以不会在人前乱来,可是一旦有机会独处,他应该就会露出那种笑容吧。」 「那种笑容是指……那个、你背后——」 「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要是阻挠两人真心相恋,会被马踢死的。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我……我会替你们加油。」 春生点点头,仿佛想甩去胸中的郁闷。接着就是等吉香点头回应了。 然而,吉香依然微微低着头,一副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吉香,我真的不会跟别人说的。」 「不是啦,我跟雅成先生真的没什么嘛……」 「怎么可能!」 「可是我们真的没什么呀。」 吉香抬眼瞄向春生,又将视线微微移往她的背后。春生想回头看看吉香到底在顾虑些什么,却被自己背后的人物吓得目瞪口呆。 「虽然我不清楚你是误解了什么,不过我跟吉香小姐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不用加油了。还有,千寻小姐正在找你,请你到前院去一趟。」 雅成将前后温度差异甚巨的两段话一气呵成地说完,接着将上半身倾斜十五度整,然后转身往屋里走去。 「是、是什么时候……」 「算是从一开始就在了吧。从你问我是不是在跟他交往时,他就已经在你背后了。」 「怎么不早说嘛!」 「我有说啊,可是你好像没听进去。」 「那是…………哪有这样的啦!」 「但是这样子你就明白了吧?事实跟雅成先生说的一样,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就好好放心吧。」 吉香眯眼微笑,继续打扫庭园。但春生仍不懂吉香言下之意,疑惑地问道: 「……放心?」 「我不会干扰你的啦,因为会被马踢不是吗?」 「马?咦?为什么说我……?」 「你不是想知道雅成先生有没有女朋友吗?」 「哪、哪有啊!」 这一喊,让春生惊觉到自己胸中的郁闷究竟是因何而生。 (骗人……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啦!) 「我想他应该没有跟千寻或谅子在一起……啊、小望跟光里之前说她们喜欢鱼店小哥,大概只剩小翼不清楚吧,可是她跟花见川感情不错,所以——」 「……所以?」 「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他,我会为你加油的。」 「什、什么真心不真心啊!我对雅成先生才没有……」 「知道、知道啦,要聊晚上到你房里慢慢聊吧。这里我来扫就好,你快点过去,否则会挨千寻骂哦。」 吉香从春生手中接过竹扫帚并挥手道别,双峰也随之晃动。填满她胸部的,真的不是对雅成先生的爱吗? (都说了……人家没那个意思嘛。) 说归说,春生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她赶在吉香发现之前,一口气穿越宽广的庭院跑回屋里。 *** 春生坐在房间书桌前,呆视着空白页面长达十分多钟,最后唉声叹气地起身。 难得现在有这么多闲暇能写日记,但就是下不了笔。上午在庭院里与吉香的对话内容又微微地钻了出来,在春生脑中盘旋。 『你不是想知道雅成先生有没有女朋友吗?』 春生只是想知道吉香胸部长大的原因,然而吉香却如此解释春生的行径。 「……人家才没有咧。」 春生突然想到某项可怕的事实。 「难道雅成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吗P」 虽然他矢口否认,不过从雅成当时的话看来,可能性依然不小。无论是误会或是不必加油等等,都像是在回答那问题。 春生甩甩头,往浴室走去。在吉香来之前先泡个澡吧,这可是转换心情的最佳途径呢。 确定浴缸中的热水节节高升后,春生回到寝室。她将头饰与发夹置于门边小桌、围裙与丝袜一并先摆上床,最后脱下连身裙、以衣架整齐挂好,并吊在敞开的衣橱门上。虽然洗澡后要做总清理,但她还是先用毛刷稍微刷去连身裙上的尘埃。 春生只穿着一件连身睡衣在房里走来走去,腰间的吊袜带还晃个不停。这样见不得人的大胆行为,只有在单人房里才做得到。 她拿起床上的围裙与丝袜回到浴室里丢入洗衣篮,接着叠上身上的吊袜带、睡衣,及内裤。最后,她从胸罩里取出她的好伙伴——水饺垫。 由于常常有一边失踪,所以春生将它们一并收进洗衣篮边的小盒子里。在她用大发夹将两条辫子夹高时,浴缸里也正好堆满了泡泡。 最后春生摘下眼镜,置于洗脸台上方架子上。她在一片模糊中一步步走近浴缸,并轻轻伸进脚尖、将身体缓缓浸入热水里,同时激起一阵甘菊香。平时这芬芳总是能使她放松心情,但今天却不太奏效。 「明天晨会要怎么办啊……」 今天总是与他擦身而过,没机会正眼相对,不过在佐仓家每日例行的晨会上,春生可没自信保持平常心。还是先将自己的情绪摆一边去,晚点再跟吉香谈谈吧。 「好!以后再烦,按摩按摩!」 啪啪!春生轻拍脸颊后,开始她每日必行的胸部按摩。为了明天的一公分成长,胸部按摩与巨乳体操一天也不能少。 「变大吧……变大吧……」 春生念咒似地喃喃自语,双手指尖在胸上画圆,以刺激胸部的穴道。「至少升级两个罩杯……哦不、一个罩杯就够了,赶快变大吧。」 按摩之后,春生接着举起哑铃开始巨乳体操。哑铃没重到会练出多余的肌肉线条,就连春生也能拿着它挥动双手。 「还是再加重一点好了……」 若能请到假,要记得买更重的哑铃。她将哑铃从左手换到右手,伸直手臂在空中画着8字型,就在此时—— 「咦η」 这瞬间,浴室宛如落幕后的舞台般被黑暗笼罩。太阳早已西沉,天上也不见月亮踪影,窗外没有一丝光线。 「……停电?还是跳电啊……?」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检查过才行。也许已经有人到地下室调查原因了,不过之后还是需要人手到各处看看有无电器故障。 春生将手探向放有眼镜的架子,却在哑铃的阻隔之下构不到架子上头,于是她将哑铃先搁于架上,重新找起眼镜,然而这时传来一道清脆的响声。 「糟糕……眼镜!」 看来她是不小心将眼镜扫落了。她的手指缓缓滑过架上每个角落,但除了哑铃什么都没摸着,代表刚刚那的确是眼镜摔落的声音。 春生叹了口气,抓起哑铃——然而她湿滑的手没有抓紧,失去重心的哑铃从架上一路坠向地面,接着一道笨重的闷响灌进春生耳里,同时还有某种物体被压碎的浊音。 「……不会吧……」 似乎那个从同一位置坠落的物体就掉在这附近。 春生怀着一丝希望将手探向地面,不过房里还有备用眼镜,实在不必冒着手指被碎玻璃划伤的风险盲目乱找。 最后春生将一声轻叹留在浴缸里,将手伸往挂有浴袍的屏风,然而却感觉不到绒布的柔软质感。 「啊!糟了!」 她原本打算在回房前先去床组室收回衣物,没想到却忘得一干二净,而且也忘了从吊架上取下浴巾。 最后春生终于投降,保持着步出浴缸的模样,如履薄冰地往浴室门口探去。 纵使她的双眼渐渐习惯了黑暗,但是她视力原本就差,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她都在这房里住了一年以上,就算蒙着双眼也能走回寝室。 「电怎么还不来啊……」 也许还在抢修吧。春生终于在一片黑暗之中成功逃离浴室,接着将下一个目标转向备用眼镜的眼镜盒。尽管位置就在门边,应该不难找,但由于太久没用了,春生一时也想不起来是摆在哪个抽屉里,只好一个个拉出来做地毯式搜寻。其中虽有几个类似的小匣子,但就是找不到眼镜。 「奇怪咧……我记得是在这里啊……」 春生从第三层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这次绝对是备用眼镜没错。 这时响起几下敲门声,应该是吉香过来看看状况的吧。 春生摸索出盖口后打开盒子,并回了声「请进」房门应声打开,手电筒的光线随即穿过门缝投入房里。光线虽不强,却能在这黑暗之中使人安心。春生抓起眼镜,朝那朦胧的光线站起身子。 「哇啊!」 就在房门开启时,电力毫无前兆地恢复,令春生习惯黑暗的双眼一时来不及调整,眼前一片空白。数度眨眼后春生戴起眼镜,将手搭上微开的门,准备开门问吉香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吉香,刚才是停电吗?我的眼镜——」 春生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站在门口的根本不是吉香。 更惨的是,那个人就是在她与吉香谈妥对策前最不想见到的雅成。雅成放下手电筒,目不转睛地看着春生。他的神情本已十分古怪,脸上更是汗流不止。 「请问……」 直到开了口,春生才发现他满头大汗的原因。 门一打开,春生就感受到一阵冰凉的空气。水珠正一滴滴地从她的肢体滑落,身上还萦绕着一股甘菊香气。 忘了准备浴袍及浴巾的春生,保持着踏出浴缸的模样从浴室来到门口,唯一不同的就只有刚刚戴上的眼镜,然而她现在宁可什么也别看清楚。 「……」 春生想吸饱气大声尖叫,却连口气也吸不上来。她眼前的雅成也不断重复着微弱的呼吸,以完全不像他的干哑声音吐出「电来了」几个字,立即转身离开春生房间。 错愕的春生还打算追上前去,却在惊觉到自己样貌后转而将门关上。不过她已经没剩多少力气,留下约十公分的门缝,全身赤裸地一屁股瘫坐在门前。 「被……看到、了……」 此时,一道闷响伴随着女仆们喊着「雅成先生!」「醒醒啊!」之类的声音钻过微开的门缝,但春生全都没听见。 (……一定穿帮了……我胸部是B不是C一定穿帮了……!我用那个来集中托高也一定穿帮了……!) 一切都在这里结束了。即便吉香想帮她加油,如此一来也没必要了。 在自己承认前就已经告吹的恋爱,对春生而言还是头一遭。 「恋爱:⊥ 「春生,雅成先生他……春生!?」 吉香冲进房里,被裸身的春生吓得大叫。 「发、发生什么事了啊P你怎么没穿衣服坐在这里?」 「……随便啦……」 「什么随便!刚才雅成先生晕倒了,现在连你也——该不会你们刚才在一起吧?」 吉香的视线在走廊与春生之间交错,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吉香的胸部随着摆头晃动,逗得春生轻声笑道: 「……雅成先生一定发现我是B了……」 「…咦?」 「他发现我的胸部是用胸垫堆出来的假货……不像你的是纯天然巨乳。」 「胸部!?你这样没头没脑地我根本听不懂啦!」 「算了吧吉香,不用安慰我了,反正我是个没有胸垫就活不下去的女孩子……」 「春生,你这样我……啊!应该要先让你穿、不不不、浴巾浴巾浴巾!」 春生目送吉香冲进浴室,完全听不见年轻女仆们在走廊上奔波的脚步声。 四 假如恋爱就能丰胸,那么这世上不会有胸垫的存在,也不会有人设计巨乳体操了。(迷:你才发现啊,有够"天然"的呆女人了)为什么爱情小说中的女人光是出门约个会就能让胸部长大呢(迷:因为她们有H过)……真的都是捏造的嘛? 我的壁报该怎么办啊……第六期还想要讲丰胸秘诀呢,没想到还是没挖到料就不了了之。不过说老实话,现在也没机会了。看来我的恋爱、笔记跟壁报都要暂时交给马保管了……(泣) 春生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即将召开晨会的门厅。第一个到的她,其实还不曾阖过眼。这时,最靠近门厅的房间开门声盖过了春生的长叹。 「早安。」 「……雅成、先生,早安……」 雅成的语调一如往常地冷静。春生虽支支吾吾,不过她已下定决心要一吐为快,于是走近雅成说: 「方便说句话吗!」 「请说。」 「是关于昨天的事啦。」 「……请说。」 雅成音调突然下沉,令春生胆怯地低下头,但她还是闭上眼将心事一口气吐露出来: 「我、我没打算骗人啦,不过胸垫本来就是女生的标准配备。啊、像吉香就是天然的,千寻又是完全不会在意的那种人,所以也不是全部啦,不过真的不是拿来骗人的,应该说是……啊、对了!应该说是女人的常识……不、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可是C……那算是无穷接近C的B,或者是——啊!我不是说我只有B哟,我只是举个例子,不是说我自己……也许雅成先生看起来是像B没错,不过那只是——不对不对,应该说乍看之下好像真的是那样没错,不过其实也几乎不是那样的感觉——」 春生越说越乱,语句开始支离破碎。春生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比昨天更让雅成错愕,完全不敢看他一眼。 「所以说——」 春生感觉到有道黑影快速逼近自己,不禁睁眼察看,但是春生抬头之前就被某种物体盖上了脸,吓得她直往后退。 「雅、雅成先生……P」 春生根本撑不住比她还高的雅成,只得抱着他一起向后倒去。当春生后脑撞得头痛欲裂,全身动弹不得时,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几道嘈杂的尖叫。 「小翼说的那个该不会是真的吧?」 「呃、可是那个『让钢筋管家昏倒的魔鬼身材』有穿衣服耶!?」 「而且啊,重点不是尺寸,而是形状哦。」 「讨厌啦,小望,现在还是大白天呢!」 与春生同样身着深绿女仆装的望与光里停在楼梯中间,吱吱喳喳地看着两人倒地的样子。 (让钢筋管家昏倒?魔鬼身材……?) 被压倒在地的春生奋力抬起头来,想看看那位钢筋管家的状况。但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雅成的脸正埋在自己那两堆自卑感集合之间,令春生全身血液几乎沸腾。 「咦P雅成先生,您怎么啦P」 雅成昏迷不醒,连脖子都一片赤红。看他刚才还好端端地打招呼、回话,怎么会突然间昏倒了呢? 「你们两个不要只顾看啦,快来帮忙!」 「可是,打扰你们……不好吧?」 「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雅成先生,快醒醒啊!」 不知是因为春生大叫,还是因为晨会即将开始,佣人们陆陆续续来到门厅,而春生有如遭雅成扑倒于门厅中央的样子,更是让大伙儿看傻了眼。 「春生c"a你在做什么呀你P」 「吉香——!」 在吉香与随后到场的千寻帮助下,春生终于从雅成身体下挣脱,并莫名其妙地看着满脸赤红地瘫倒在地的他问道: 「雅成先生到底怎么了啊……?」 「你不知道吗……昨天停电的时候他就昏倒过了。」 「停、电:└ 春生低声咕哝,与吉香面面相觑。 「当时他就像现在这样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好像看到鬼还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呢。」 「妖怪……」 这次喃喃自语的是吉香,但她停顿片刻后突然笑出声来,又顾虑到春生而将嘴捂住、强忍笑意。 雅成看到的并不是鬼,而是一丝不挂的春生。 (……难道他是看到我的裸体才昏倒的叩那他现在昏倒该不会是因为……) 刚才春生忘我地讲个不停,却没发现话题全赤裸裸地围着胸部打转。也许这就是害他想起昨天那「恐怖的东西」所以才昏倒的吧。 「钢筋管家都软趴趴啰,春生姊。」 望到现在才下楼。听她这么说,光里等人也跟着嬉笑起哄。 「不愧是魔鬼身材呢。」 「……光里啊,刚才你是不是提到魔鬼身材?」 「咦?」 「就是让钢筋管家昏倒的那个。为什么是魔鬼身材,而不是鬼之类的啊?」 光里被那双镜片后的大眼睛一瞪,收起笑容、缩了缩脖子。但是在春生逼供般的瞪视之下光里终于投降,往望看去。 「因为第六期的标题是那样写的嘛。」 「第六期……壁报吗?我没做啊?」 「是小翼昨天为我们做的。虽然她画得没春生姊好,却很有临场感呢。」 「临场感?」 春生不解地问道。这时,翼正好走出西翼走廊。 「大家早——奇怪?晨会还没开始吗?」 「小翼……什么是魔鬼身材?」 「呃……」 「你的壁报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这个嘛……」 总是悠哉悠哉、步调比人慢半拍的翼,这时判断却下得特别迅速。她立刻转身跑向西侧楼梯、大步上楼。春生也不会让她就此脱逃,立刻追上前去,但仍有数步之遥。 「小——翼——!」 「对不起啦——!!」 翼一口气跑上三楼,直往女仆房里冲,连门也忘了关。春生终于追上靠在墙边的翼,从她手中抢过即将撕毁的壁报。 「……这是什么东西啊————!!」 诚如光里所言,报导标题为「连钢筋管家都会昏倒的魔鬼身材℉不过占了大半版面的插画更具冲击性。画中的雅成将上半身倾斜十五度敬礼,而全裸的春生正得意洋洋地挺立在雅成面前。 「我哪有这样啊!」 「可、可是你不是都被他看光了吗?」 「……你还有做其他的吗?」 「没、没有!只有那个而已!」 春生使劲将壁报撕成两半,接着将下面她自制的五张壁报也一并拆下。 「以后不准做壁报!要是被我发现,我就把你架在马后面!」 「……啊?遵、遵命!」 春生将一脸茫然、只管应声点头的翼丢在房里,独自步下西侧楼梯。她不经意地瞥过壁报,但这一瞥让她的目光盯在某段刚才完全没发现的报导上。 「『钢筋管家碰上春生大小姐也没辄!话题情侣前途看好,未来发展值得关切』……前途、看好……?」 还以为这段缘开始前就已经结束,看来结论下得太早了点。尽管魔鬼身材不是真材实料,但他见到春生就晕倒这点,也许真的藏有什么玄机呢。 「……该不会,真的值得一试……?」 花儿散尽,新绿乍现。冬眠的恋心,也许真能就此与嫩叶一同苏醒。 春生将手贴在她魔鬼身材的小丘上。也许靠自己来验证是什么让胸部长大,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卷起手中的壁报,一边兴奋地拍着墙壁,一边往门厅走去。 此时春生完全不晓得,还有两位忘了停嘴的少女演说家,正在门厅里拿妖怪的真面目大作文章呢。 人物写真 笑容的彼端 一 繁花落尽,不留一点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满树绿叶。空气湿润滑顺,仿佛那繁盛的绿叶将土壤中的水气全洒向空中似地。 市川吉香深深吸了口气,笑容不经意地绽开。 自己有多久不曾如此上街了呢?若扣除陌生世界的陌生街道,说不定已逾一年之久。 幸亏新进来的女仆们也已经习惯佐仓家行事风格,能够同时肩揽数份差事,否则自己哪有时间出门买私人用品呢? 「咦、奇怪?」 明明才刚买齐,但自己买好的东西却不在手上,只剩装有钱包等物的小手提包,以及前一间店的购物袋。袋中是真琴送修的钢笔,将它领回也是今天吉香外出的目的之一。 不过真琴却为此命令吉香休息半天。即便其他女仆得以轮休,唯有吉香迟迟不肯点头,让真琴有些不满,所以熟知吉香个性的他才会搬出命令两字逼吉香休假。 吉香十分感谢真琴的心意,已趁早将要事办妥,平时因家务繁忙而无法置换的物品也在不久前买齐。 「小姐!您的东西!」 一名女子气喘吁吁地从一脸茫然的吉香背后跑来,当吉香注意到她是先前接待自己的店员时,不禁羞红了脸。 「不、不好意思!替你们添——」 「哪里哪里,都怪我们疏忽了。」 吉香接过纸袋,往里头看去。袋中有三个水蓝色小包包。 「请问数量对吗?」 「是的!那个,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请别那么说。另外就是——」 女子瞄了瞄四周,低声说道: 「要是一直用小尺码硬塞会变形的哟,下一次请尽早来更换吧。」 「好……哎哟,没没没没有下一次了啦!」 吉香左右甩动赤红的脸,女子见状微微一笑,一鞠躬后循原路返回店里。 「……讨厌,我真迷糊……」 嘟哝几声后,吉香再次看向袋中。圆滚滚的水蓝小包包里的是比现在大一号的内衣,不过升级不是因为胸部增大,而是体重下滑导致下胸围缩减所造成。不过会注意到这一点,全是拜春生所赐。 不知怎地,对胸围特别敏锐的春生老是追问吉香「又变大了吧?变F了吧?」之类的,而言香也总是矢口否认,然而就在某天,吉香发现背扣真的变紧了。 之后又过了半年,她的胸围已从偏F的E完全进化到F的领域,尺寸完全不合,想赶快重买也无法请假,一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出门。 试穿时还被刚才那店员灌迷汤,一不小心就买了三件,这大概又会引起春生注意。 「真是的,早知道就狠心拒绝了……」 吉香将呢喃掺入叹息,接着抬起头来。才刚见过的绿叶晃呀晃地,仿佛正嘲笑着她。其他要烦的事还多着,怎么能在这里为了隐瞒朋友胸围变化而苦恼呢,真是惭愧。 吉香重拾微笑踏出脚步,这时,她发现树下有个未曾注意到的人影。 (啊……) 那人约比吉香年长五、六岁。若他站在树下,吉香应能更早发现,可惜他正坐着轮椅。 有着一头柔顺红棕头发的青年将手从轮椅伸往地面,并左右摇摆身体以伸长手臂。那轮椅摇摇晃晃,看得吉香冷汗直流。 吉香冲进青年的视野里,在他身边蹲下。捡起掉在地上的黑色扁平物体后,吉香抬头看着他,而他也讶异地睁大眼看着吉香。 「请、请问……这是您掉的吗?」 见吉香递出掉落物并如此间道,青年眨了眨眼,僵硬地点头回应。吉香见到他大腿上的物体,才终于明白自己手中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相机的零件吗?」 「呃……啊、是的,我不小心弄掉了……真是谢谢你。」 青年从吉香手中接过镜头盖,回答声有些粗哑。 「哪里,再见。」 吉香微微敬礼,当她转身离去时,听见背后传来某种细小声响,于是又回过头去。她原以为是相机快门声,不过相机仍摆在青年腿上。青年见吉香回头,立刻低头致意,而吉香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也跟着回礼。 (我怎么随便怀疑他偷拍我呢……真对不起人家。) 这次吉香不再回头,看着前方笔直迈进。真琴交代的事办妥了,自己的用品也买齐了,接下来只要再为大家买些甜点当伴手礼就能直接回家。 虽然才刚开始休假,但吉香已经等不及想回到工作岗位上。对她来说,佐仓家——真琴身边,才是最令她安心的场所。 *** 佐仓真琴停住几乎按下传唤铃的手。一旦按下,厨房会立刻备好香气四溢的咖啡并为他送入书房,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现在按铃也只是白按。 平时真琴的随侍女仆总会在最恰当的时机自动出现,不过她正因自己的命令而外出。想不到才放她出门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始后悔,让真琴不禁苦笑。 若不多加克制,恐怕会害吉香全年无休地忙个不停。当双亲仍在世、自己还是个普通的公爵嫡子时,吉香还能理所当然地按照排定假日与其他女仆一同出外逛街购物。之前那段苦日子先不论,最近工作机制随着新女仆的到来逐渐翻新,至今没休到假的只剩吉香一人。 『我真的不需要休假。』 当时吉香的微笑里并没有谎言的味道,不过害她这么苦的却是真琴自己。 真琴位居公爵,而吉香是服侍他的女仆,目前两人的关系只能用这句话带过。 在那飘雪的日子里,真琴将他热切的心意化为言语,向吉香倾诉。不过,两人之间已无法重回昔日那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而自己明知故犯,也许只是种傲慢的表现罢了。 「吉香……」 虽然传唤铃伸手可及,但真琴只是淡淡一笑,决定收手不按。就在这时,一旁的电话铃声大作。 真琴看了看时钟,纳闷地皱眉。最近书房的电话已改成商务专线,与其他房间号码不同,所以能直通这里的都是工作上的电话,但今天却无相关排程。 尽管如此,真琴还是拿起了话筒。 「您好。」 『真琴吗?我是一宫……听得出来吗?』 「一宫……侯爵?当然当然!感谢您多年来的照顾。」 『哪里,我这里才深受贵公司照顾呢。我们在书信往来上好像还满频繁的,不过已经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子讲电话了呢。』 话筒彼端的一宫哈哈大笑。 知道商务专线的他,是佐仓贸易其中一处合作对象的社长。两公司打从真琴父亲那代已有交情,尽管佐仓贸易大小风波不断,他也不曾变卦。在公事之外,两个家族也有长年的亲交。 七年前,一宫侯爵携家带眷地将整个生活及事业重心都迁往海外。虽然见面机会就此少了许多,但他仍是真琴值得信赖的商业伙伴,也是一位好朋友。 「别来无恙?您那还冷吗?」 『不会,天气好得很。老实说,我刚刚回到日本。』 「这样啊,是为了公事?」 『……可惜不是,我有点重要的事想找你谈谈。』 随着一宫语气急转直下,真琴的表情为之一沉。过去一个月来,一宫突然不再与真琴有任何直接联系,但两公司间的业务依然正常运作、毫无延滞。这反倒使真琴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在事业外有所变故。 『你还记得旭吗?』 「那当然,我小时候经常与旭兄玩在一块儿,他曾让我骑他的马,我也曾在他盛情相邀之下,现场观赏过马术比赛呢。」 真琴想起过去的日子,不禁微笑。 旭是侯爵的长子,比真琴年长六岁,是个常遭父亲抱怨窝在马厩的时间比在家多的爱马青年。在真琴刚开始懂事时,旭就已经在马背上驰骋了。 想当然耳,几年后他开始在马术比赛上大展长才,抱回无数优胜奖杯。真琴曾想就近看他比赛的英姿,而旭也让真琴如愿在靠近赛道的位置观战。 只浅尝过马术的真琴在那天终于见识到何谓人马一体。人与马竟能如此团结一心,往同一目标迈进,令真琴十分感动。 旭与侯爵一同赴外之后,与真琴之间虽不常往来,但真琴总是乐于透过一宫得知旭在海外的优异表现。 「当年旭兄相赠的马匹照片都还摆在书房里呢。」 『这样啊……马的照片……』 「侯爵……?」 『其实在一个月前,他在比赛上出了点意外。』 「意外?他受伤了吗P」 『是啊……因为我想让他接受日本医师的治疗,所以才回国的。』 「是……这样吗。对他的意外一无所知,我真的非常惭愧。」 『是我不曾向你提过,你也别太内疚了。』 「那么……您是想谈什么呢?」 『说起来有点唐突,不过,能让旭在府上逗留几天吗?那位医生离我老家那儿有点距离,而且还得跑好几趟,所以——』 「侯爵,快别这么见外,晚辈欢迎都来不及了,怎么还敢让您拜托呢?请问两位现在所处的地点是?」 『我们下飞机后直接赶往医院,现在正在附近的店里休息。』 「我立刻派人过去,请您务必与旭兄一同光临寒舍。」 『……感激不尽,这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一宫说起话来总是语调轻快,但现在却显得疲惫不堪,看来旭的伤势并不轻。 真琴尽力维持平和的语调讲完电话,并按下之前还按不下手的传唤铃。 女仆长随即现身,真琴向她说明原委后,交由她打理一切事宜。 ** * 结果,吉香只逛了三间店、花不到半天时间就回到佐仓家。她从后门进入厨房后,发现山武八千代与见习厨师花见川时矢正忙得团团转。 「八千代阿姨,我回来了。」 八千代见到吉香踏入厨房,错愕地耸起肩膀。 「怎么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没什么东西好买嘛。啊,我有带点心回来,晚点大家分一分吧。」 见吉香将糕点盒摆在厨房一角,八千代一边筛着卡士达酱,一边夸张地叹气说道: 「像这种时候,你就该忘了这里的事,好好在外面溜跶溜跶嘛。」 「就是啊,吉香。不然会像我一样被阿姨虐待哦。」 花见川的玩笑引来八千代一道肘击,就在即将命中腹侧时他有惊无险地闪过,还向吉香用唇语说了「看吧」两字。 「废话少说,快去和你的面糊!没时间了。」 「是啊。虽然是临时决定的,不过他会暂时住在这里一阵子。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位一宫侯爵跟他的公子。」 「一宫大人……」 吉香终于想起,双手一拍后说道: 「秀清大爷在世的时候他们还常常来玩,好像是七年前搬到国外去了。」 「对呀对呀,现在就是那位公子受了伤,所以暂时回国。记得吧?就是那个兴趣特殊,很喜欢马的。」 「我还记得,他常跟真琴少爷一起去跑马场玩嘛,原来他受伤了……」 「我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啦,不过要是他真的想疗完伤再回去,还是到别墅那边去比较好哦,因为这里的女仆只有你一个看过他嘛。」 从前前代当家将这府邸里绝大部分的佣人带进别墅以来,已经过了一年。留在这里的三名女仆实际年资皆不满七年,称得上老班底的只有管家东金与厨师八千代而已。 七年前,一宫一家时常来访佐仓家,而当时吉香还不是真琴的随侍女仆。但由于吉香的双亲都在佐仓公爵家服务,吉香也从小在佐仓家长大,因此对当时的客人仍有点印象。 吉香回房后也不稍作休息,直接整理好买回来的东西、穿上女仆装。在系上围裙、戴好头饰之后,她才松了口气。还是这副打扮最令吉香安心。 这一年多以来,吉香虽全年无休地不停工作,却从不觉得苦,反而更想待在真琴身边,哪怕是多一分一秒也好。 不过,要是真琴知道自己抗命提早回来,一定不会有好脸色看。于是吉香决定暂时不碰任何接近书房的工作,从西翼楼梯爬上二楼。 通常长期居留的客人都会住在二楼客房,若对象是侯爵父子两人,应该会安排黄金或白银房间。吉香依照自己的猜想来到房前,然而这两间房都上了锁。仍不放心的吉香将西翼其他房间都绕过一遍,但全都紧闭,没有女仆进出过的感觉。 「难道……在楼下?」 一楼客房前的走廊常有人走动,房间本身也比二楼客房小。虽然不是没客人在那住过,但吉香不记得一宫侯爵家曾使用过一楼客房。 吉香纳闷地走下门厅,正好撞见春生跑出东翼走廊。春生见到吉香后惊讶地大叫,立刻凑了过来。 「这么早就回来啦P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事情办完了呀。」 「不要浪费难得的假日嘛。也罢,这还满像你的。」 「先别管那个。八千代阿姨跟我提过了,有客人要来对吧?要住哪间房啊?」 「紫色房间跟粉红房间,现在谅子正在整理。」 「怎么不住楼上呢?黄金房间比较适合一宫大人吧?」 「那是因为——」 春生才刚开口,千寻便从东翼走廊现身。她的表情虽不像春生那么夸张,不过也对吉香挑眉说道: 「这么早就回来啦?」 「你已经是第三个人了啦,我私事办完了,请让我继续工作!」 吉香弯腰鞠躬,看得千寻轻声笑道: 「你真的很好猜呢。」 「猜?」 「我就知道你用不着半天就会回来了。」 吉香也笑着点头回答: 「我也这么想,不过挺巧的,一宫侯爵正好来访。」 「难不成,吉香你见过他?」 「他上一次来是在我当女仆之前,应该只是我单方面记得他而已。他跟前代当家感情很好,常常来拜访。我记得他的公子是……对了,是旭少爷,还会骑马哦。」 「他好像就是骑马时受伤的,所以真琴少爷才安排他住在一楼房间。」 「这样啊……」 「刚才我已经吩咐谅子跟小翼去改房间的摆设了,否则太窄不方便活动。之后由谅子负责侯爵的紫色房间,而春生则负责旭少爷的粉红房间。」 连房间负责人都决定了,也就代表一宫父子至少会留宿二天以上。 「我知道了。那么,侯爵父子几点会到呢?」 千寻抬头看看门厅的钟,微微皱眉。 「差不多了。」 「咦叩这么快!?看来真的很急呢。」 「吉香,能帮我叫谅子她们过来吗?」 「好的。」 急忙从东翼走廊赶往客房的吉香,顺道往窗外看去,发现东金驾驶的佐仓家座车正通过正门口。她加快脚步,冲进房门敞开的粉红房间。 「哎呀?吉香你这么早——」 「别管那个啦,客人马上就要到了,车子刚进正门。」 「我懂了。小翼,你先到厨房备茶。」 翼受命赶往厨房后,谅子将粉红房间环视一遍。吉香跟着望去,发现她所习惯的粉红房间变得十分简约,令人讶异。 粉红房间原来设有许多木制古董家具,如今有几样不见踪影,只剩茶几、衣柜与书桌,雕工细致的置物柜以及不知修过几次皮的沙发都被收走,腾出大量空间,有如佣人房般简单。 (奇怪……?没椅子……?) 与书桌同组的椅子也被撤走,这样不就要站着用桌子了吗?吉香回头想问问谅子,不过她已不在房里。 「……这样没关系吗……?」 也许是有特别吩咐过吧,吉香纳闷地跑回门厅。千寻正率着众女仆聚在门口,不知为何花儿川也站在雅成身旁。 (为什么连花见川……) 一般来说,厨师不必出面迎接客人,八千代不在场就是最佳证据。吉香还来不及问身边的罜原因,雅成就已转动了门把,与花见川以及准备提行李进个人负责房间的春生、谅子一同出门迎接客人。其他人则是在玄关内侧列队,低头等待客人到来。 不知道是什么在玄关耽搁了,客人比平时多花了点时间进门,过了一会儿,人影才终于进入门厅。低着头的吉香想用眼角余光看看先踏进门的会是旭还是一宫侯爵,却先看到了雅成与化见川的鞋尖。他们俩面对面,中间有点距离。 在两人间闪着银光的车轮被抬放至地面,打破了吉香的疑问。雅成与花见川所搀扶的,是一名坐轮椅的青年。 想不到勤于马术、生性好动的一宫旭竟会困坐轮椅,难怪吉香无法联想受伤、准备一楼客房与客人之间的关系。 惊讶地倒吸口气的吉香赶在第二次行礼时调整好呼吸,并抬起头来。然而那柔顺的红棕发巴映入眼帘时,更是让吉香诧异。 旭的反应也是如此。他向推着轮椅的雅成示意,停在吉香面前。 「你是……」 粗哑的嗓音里带了点讶异。他很快地将脸上的困惑转成笑容,并拿起大腿上的相机说道: 「想不到会在这里碰面呢,先前真是谢谢你。」 原来他就是吉香上午遇见的轮椅青年。 「哪里……一时没认出您来,实在非常抱歉。」 「真的很谢谢你,明明旁边还有那么多人,但是肯过来帮我的只有你一个。咦……?」 旭突然绷起脸,凝视吉香的脸庞。不过那笔直的视线不甚稳定,眨了几次眼后,旭像个寻回失物的孩子般地惊呼一声,然后坦率地笑着说: 「你是……市川的女儿!没错吧?」 「是的。」 这意想不到的话令吉香大吃一惊。当旭仍时常来访时,吉香的双亲都还在这里服务。负责保养锅炉或汽车等机械的父亲与旭并无交集,所以这里的市川指的应该是吉香的母亲。 她是前代当家的其中一名随侍女仆,与吉香一样身穿深蓝色制服。由于她常出现在前代与真琴身边,所以会被访客记住名字并不奇怪。 「我就知道!你就是以前常常跟真琴一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头上戴着小花的那个可爱女生吧?这样啊……那时候的小女生都长那么大了……那时你还这么小呢。」 旭在腿上张开双手,不过那只有婴儿大小,逗得吉香不禁轻笑,又在惊觉两人身分差距后,赶紧抿住嘴巴。 「非、非常抱歉!」 吉香低下头来,耳旁却传来一道明亮的笑声。惊讶地抬起头的她看见旭正拭去眼角的泪水,努力压下自己的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市川什么?」 「我叫市川……吉香。」 「吉香啊,未来几天要受你照顾了,请多多指教。」 吉香看着旭伸出的手,不知该作何反应,然而这时另一名客人——一宫侯爵踏进门来,不解地说: 「旭……?你们是打算在门口待到什么时候?」 「哎呀,不好意思,都是我把玄关占住了。请先过吧。」 旭自行将轮椅推至吉香身边,不过一宫脚步并未移动,反而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儿子。 「请先过?你——」 「我会请她带我去房间的。可以吧?」 旭回头看向吉香,吉香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令旭再度微笑。 「房间在哪儿?」 「那、那个……您的房间在那边。」 吉香比向东翼走廊后,旭指了指轮椅背后的扶手。 「麻烦你了。」 「是。 」 当吉香握住扶手时,旭也将自己的手叠在吉香手上,不过客人是不能随意触碰佣人的手的。吉香吓得两手一缩,旭先是有点错愕,但又突然大笑起来。 「抱、抱歉……!我没别的意思,不是想故意碰你的手,请放心。」 「不不、怎么……呃、真的很抱歉。」 「在国外住惯了,一不注意就忘了这里的规矩,抱歉。」 注意到一宫侯爵目瞪口呆地看着旭笑得双肩微颤的样子,吉香连忙低下头去,却感觉到一宫朝自己走来。 「你叫什么名字?」 「市、市川吉香。」 「是这里的女仆对吧?」 「是的。」 难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侯爵生气吗?客人会如此询问佣人的姓名,通常是要向主人要求加强其行为举止。被旭问到时,对话的走向无此气氛,所以吉香并不紧张,但现在一宫却板着一张脸。也许是刚才拨开旭的手让一宫有些不顺眼吧。 尽管如此,在知晓原因之前就恣意道歉只会火上加油,所以吉香只是低头不语。这时,一宫叫来管家。 「请问有何吩咐?」 雅成立刻回话。虽然他实际上只是个见习管家,不过东金恐怕还在停车,不克前来。见到管家如此年轻,一宫不禁眉头一皱,不过他接着干咳了几声,转往东翼走廊看去。 「佐仓公爵人现在在哪儿?我想先跟他打声招呼。」 「小的立刻通知。能否请侯爵先在会客室稍候片刻?」 雅成指向会客室之余,对吉香使了点眼色,应是要她快去通知真琴。吉香向侯爵鞠躬后往东翼走廊走去,不过才没几步就被侯爵叫住。 「你来照顾旭吧,跟我一起来会客室。」 「好、好的。」 在如此要求下,吉香又回到旭的背后。她微微扫视门厅中的众人,原本负责照顾旭的春生也表情复杂地看着吉香。先前和旭的一来一往,一定都被春生看在眼里。 吉香转向千寻,想看她如何决定,而千寻只是微微点头,并转身踏上东翼走廊,代替吉香通知真琴。 总之,现在也只能照一宫吩咐去做,于是吉香推动轮椅,与一宫父子一同前往会客室。 *** 平常这个时间,吉香都会为真琴送咖啡进书房,若不这么做,一忙起来就停不下手的真琴可撑不下去。由于佣人不适合正面规劝主人,只好让咖啡香代言,而真琴也总是自动认输离开桌面,坐上沙发稍事歇息。 (千寻会帮我送咖啡吗……) 将整组茶具摆上茶几的同时,吉香轻瞄了时钟一眼,而这小动作似乎被人看在眼里,一旁传来轻笑。 「抱歉,你还有其他的工作吗?」 「没、没有!不好意思。」 应旭要求所准备的红茶适逢最佳饮用时机,吉香待旭指定茶杯后为他注入红茶,柳橙香顿时充满整个房间。 「好久没闻到这种味道了呢。」 「这样您满意吗?」 「嗯,很香呢。在国外喝的几乎都是咖啡,虽然偶尔喝得到一点红茶,不过我不是很喜欢他们的泡法,大概是我还没融入当地文化吧。」 旭端起茶杯,将鼻尖凑近热气。在充分享受过茶香后,杯口才开始倾斜。 「还有其他种茶叶吗?」 「有的。我们常备有大约十五种茶叶,任您挑选。」 「十五种啊!还真多呢。是真琴的兴趣?」 「不,那并不是我家主人特地准备的。」 「他只喝咖啡?」 「是的。」 「那么,你每天都会替真琴泡最好的咖啡给他对不对?真的很不好意思。」 「咦﹒.:.」 旭突然道歉,令吉香讶异地眨了眨眼。 「家父最近做事常有点自作主张,就算要求强人所难也会逼人接受,所以才会害你这个真琴的随侍女仆跑来照顾我。看来真的不能在父亲面前乱聊天呢。」 说完,旭自己笑了笑并喝点茶润喉,不过嗓音仍然粗哑。 吉香在推旭进房时,注意到他脖子上有道红色伤痕,不过露出领口的只是一小部分。听真琴说,他的伤一直延续到背部。 旭在一个月前的马术大会上不幸落马,从背部到脖子都受了重伤。尽管伤口早已缝合,在皮肤上只留下一段段红色线条,但却在体内留下了重创。 颈部的伤害夺走了旭下半身自由,还造成声带麻痹。从那之后,旭的生活就从马背移到轮椅上。 这次回国,是希望经由专科医师的治疗,能尽量改善他的病症。而医院离佐仓家较近,所以才会选择长期滞留于此。 「真好喝,这里的咖啡一定也很棒吧?」 「呃……啊、是的。我们家有位女仆对咖啡很有心得,泡出来的咖啡总是又香又醇,您想尝尝看吗?」 「既然你都推荐了,那么午茶的时候就帮我送杯咖啡吧。下午就照顺序将那十五种红茶都喝一遍,你看怎么样?」 「了解。」 就在吉香拿着空托盘准备离开房间时,旭叫住了她。 「请问还有吩咐吗?」 「你可以帮我把那边的相机拿过来吗?」 旭指著书桌,桌上摆着他进门时置于腿上的大相机,镜头、工具等也整齐地排列其上。 相机的重量令吉香相当吃惊。她战战兢兢地将相机交给了旭,只见旭疼惜地抚摸了镜头几下,然后置于腿上。 「这是我的新爱人。」 「……咦?」 「我是说我的相机。虽然我跟它相处很久了,但其实我还有个绝不肯轻易出让的最爱。发现相机的好,也是最近的事。」 话一说完,旭就朝吉香举起相机,吓得她往旁边跳开。旭看得睁大眼睛、笑出声来。 「不、不用躲成这样嘛……!」 「那、那个……很、很抱歉……!」 「你看,这个这个。」 旭指着镜头前端说道。仔细一看,镜头还稳稳盖着,吉香知道自己被人寻开心,顿时羞红了脸。 「多亏你帮我捡起它,我的镜头才不至于受伤。谢谢你。」 「哪里,您已经谢过我好——」 「刚刚我也说过了,肯帮我的只有你一个。」 旭将相机摆回腿上,指头敲了敲轮椅车轮说: 「我的伙伴很麻烦呢。明明很引人注目,却也让人不会靠近。其他还有那么多人远远看着我,可是毫不在意地接近我的,真的就只有你一个而已呢。」 这瞬间,旭的脸上似乎染上了阴霾,与总是挂着笑容的他并不相称。也许是之前常来访的时候给人的印象过于活泼,所以现在才会感觉到落差。 「还想说干脆以后不盖盖子了呢,不过这对相机可不好。」 「请您在这里安心养病吧。」 「谢谢。」 方才的阴霾已被旭的笑容扫去,让吉香稍稍放心地离开粉红房间。 一踏上东翼走廊,吉香就自然地往走廊深处看去。真琴的书房与寝室就在那里,不过这条走廊的另一端要暂托千寻负责了。 这时,千寻的身影正好出现在吉香朦胧的视野里。 「吉香?」 看到千寻手上也拿了个空托盘,吉香微笑说: 「你替我送咖啡给真琴少爷了吗?」 「还有加甜点哦。」 「咦?」 「因为他的最爱被人抢走,心里多少有点难过嘛。」 听见难过两字,吉香的表情也不禁为之一沉,但是在看到千寻唇边的笑意后,立刻回瞪她一眼「不要开那种玩笑啦!」 「不过有一半是真的哟。我不像你这么了解真琴少爷,还是有很多弥补不了的地方。」 「弥补不了……」 当然,慧黠的千寻也注意到吉香含糊的语尾中渗进了几分纠葛,她将吉香赶往门厅,顺道换个话题。 「旭少爷感觉如何?房间还够宽吧?」 「是的,虽然一楼房间有点窄,一开始还以为会让他碍手碍脚,不过已经搬一些家具出去了吧?所以他好像也不觉得窄的样子。」 「是啊,我还怕有点搬过了头。」 「他上床跟用书桌都是自己来,还高兴地说『这样就不用怕会伤到家具』呢。」 「还真是坚强呢。」 「……是啊,我也这么想。」 旭长久以来一直深爱着马,然而他与马朝夕相处的生活竟会葬于马下,个中悲痛令人不敢想像。 ——我还有个绝不肯轻易让出的最爱。 那指的一定是马吧。称轮椅为伙伴的他正是这么一个人,马对他而言绝对是最爱。 倘若自己受了同样的伤,还能保持那样的笑容吗?一旦双脚不再自由,就无法继续在佐仓家工作、不能继续在这里当女仆了。 吉香根本无法想像自己在其他地方,身着这套深靛色女仆装之外的衣物。 尽管吉香已不再害怕去想谁会在真琴身旁为他处理各式各样的杂务,却描绘不出没有真琴的世界。 「要是检查结果乐观就好了。」 「是啊。就算不能骑马,也希望他能再次靠自己双脚走路。」 「不,我不是指那个。」 千寻摆出莫名严肃的表情看向会客室。 「刚才侯爵与真琴少爷在会客室里的对话,你也听见了吧?」 「是的,会依检查结果决定动不动手术。」 「没错,依检查结果决定。不过,从侯爵口气看来,其实他心里早有定论。当然,他是相信旭少爷会痊愈的……不,也许已成了某种执着。」 「可是,他不就是为了旭少爷才回国的吗?」 「……如果不行呢?」 「咦……」 「如果检查结果不妙,那么旭少爷就得接受二次打击,而侯爵也可能否定第三次检查报告的可能性,直接寻找下一位医生。」 「那么——」 『家父最近做事常有点自作主张,就算要求强人所难也会逼人接受。』 当时旭是这么说的。所谓的最近,指的应该就是意外之后。只要旭有所希望——不管有无明确要求,侯爵都会自作主张替他完成。 吉香也是受侯爵指定,才会临时负责打理旭的房间。他见到自己儿子在多年后重游旧地时竟能与吉香侃侃而谈,便认为旭对她有好感,进而拜托真琴。 先不论旭是否真有那个意思,这单纯只是因为所有人之中他只见过吉香。而由于两人今早曾在街上偶遇,所以再会时自然地寒暄了几句,却引来一宫的武断作为。 从与真琴的对话中也可了解到,这次回国也是一宫个人的强烈要求。虽然旭毫不在意地表示有轮椅即可,但一宫仍坚决反对,执意动手术。 「吉香?」 「我相信,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是啊。」 检查报告将于后天出炉,同时也决定旭会留下养伤,或是如千寻所言返回国外另请高明。 就在两人将托盘送回厨房、就要回到各自岗位时,吉香突然大叫。 「怎么啦?」 「我想起来了!可以先等我一下下吗?」 吉香跑回房间,拎起桌上的靛色纸袋后回到厨房前。取回真琴送去维修的钢笔才是她今天外出的主要目的,而非买新内衣。她原想随咖啡一同送到真琴面前的,却在负责职务改变后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真琴少爷的钢笔,能请你晚点——」 「抱歉,我之后还有些要紧事要忙,如果有空的话,可以请你自己送过去吗?」 「我自己送吗?」 「女仆长的工作也不少呢,拜托你啦。」 千寻离去时,嘴角微微浮出得逞的笑容,而吉香也在感激地微笑回应之后,以女仆不该有的速度奔往东翼走廊。 二 对旭而言,骑马有如呼吸般自然。他每天一睁开眼,便在早餐前先到马厩看看马儿们的状 况。马虽无法言语,不过光靠马匹的颈部动作或嘶鸣声等等,旭就能充分了解它们的情绪。 在那场大会当天早上,旭虽注意到爱马的样子不太安分,却仍以自己的荣誉为优先,强要它上阵比赛。 在第三道障碍落马的瞬间,「果然没错」四个字闪过了旭的心头。这就是自己无视爱马状况所引来的抗议。 倘若当初选择弃权,它现在就会在马房里轻咬着他的头发撒娇;若当天没执意上马,自己还能抚摸它的鼻尖。 不过,一切已化为泡影,旭的选择甚至夺去了它的生命。 旭正凝视着腿上的相机。只要拿起这旧式相机,就能知道它卸下镜头后依然不轻,可是一旦置于腿上就会忘记这份重量,他若不用眼睛去看,就连腿上摆有如此重物都浑然不觉。 『由于脊椎伤势过于严重……很抱歉,本人结论仅与前位医师相同。』 医师万分惶恐地留下了这些话。其所呈交的X光片、诊断结果均与过去所有医院相同,旭的脚依然动弹不得,喉部的麻痹仍无法消退。 就像那天一样,旭的感想也是「果然没错一 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头一位为旭看诊的医师乃是脊椎外科界第一把交椅,所以旭根本不觉得还会有更好的医师,况且自己也没脸在失去爱马后再次骑上马背。虽然他的信仰还未虔诚到认为这是天谴,却依然希望自己能宽心接受上天的安排,所以「果然没错」才会再次浮上脑海。 旭将相机置于桌面,拿起摊在桌上的数枚照片。然而不管哪张,取景角度都几近相同,像过去那样活灵活现的作品一张也没有。 「……这张也照得很差。」 旭看着最上面的照片,不禁莞尔。快门虽按得突然,但还是惨不忍睹。 这时,敲门声轻轻响起。旭粗哑地应门后,见到吉香捧着托盘进门,又笑出声来。 「旭少爷……?」 「哎呀,抱歉。我是在看这个啦。」 旭指示吉香放下托盘,并将照片缓缓晃动。吉香怯怯地到旭面前接过相片,眉头先是微皱,然后惊呼一声,指着相片中央开心地笑着说: 「这个人是我吧?」 「……亏你看得出来。」 老实说,就连摄影者自己乍看之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还等着吉香询问影中物体的真面目呢。 相片左半边有个人影,会说是人影,是因为焦点不小心对在一旁的行道树,根本不在人身上,使得主角糊成一片。 由于拍照时吉香正转身离去,所以只拍到吉香身体侧面、由大腿根部往鼻头看去的画面,像极了故意瞄准吉香那对豪乳的偷拍照。这张怪照逗得旭哈哈大笑,不过对影中人而言应该不值得高兴。 「因为我那天穿的是这种颜色,而且,其实我当时也有点怀疑您呢。」 「我?怀疑什么?」 「我好像听到快门的声音,以为『被偷拍了!』,结果我回头后看到相机还摆在您脚上,认为是自己想太多而有点不好意思呢。」 「那是因为我用闪电般的快手将相机摆回原位啦,要是被你发现搞不好还会跟我收钱呢。」 「我才不会向您收钱呢!」 面对旭的玩笑,吉香如同少女般地咯咯娇笑,但很快地又回到平常的表情,再次指着相片说道: 「若您愿意,可以送给我吗?」 「……这个?你为什么会想要失焦这么严重的相片啊?」 「这很难形容……怎么说呢……因为那看起来很柔美,跟我差很多呢。」 「柔美……?」 旭再次审视照片,不过怎么看都只是张失焦的照片。那糟糕的构图就甭提了,在视角固定之下,唯一对焦的行道树也拍得有点仰角。 「那是因为失焦所以——」 「不过,整个人就像被光笼罩一样……而且我也没看过自己这个样子。」 「哪样子?」 「因为我长得不高,和别人站在一起就会变得很显眼,可是这样看起来就稍微高大一点了呢。」 吉香的指尖在相片中的颈部与肩膀之间游走。 「线条很流畅,好像真的模特儿一样——不过我自己这样说自己好像有点怪怪的。」 吉香害臊地笑了笑,回到书桌旁。不一会儿,由壶中流泄出的茶香温柔地弥漫整个房间。 「这是旭少爷才拍得出来的照片呢,真的很有旭少爷的感觉。」 「我的……」 「拍得很光明呢。」 「我哪有……」 「我很喜欢这张照片,所以就拿它代替模特儿费用吧。」 这次轮到旭被模特儿费用一词逗笑了。 旭本身很清楚这相片是个差劲的作品,但也确实感受到吉香有多中意它。 对于该不该在自己称为伙伴的轮椅上生活,旭已不再拘泥,但他心里仍有些缺憾。 每当见到这类仰角照片,过去在马背上往下俯视的一幕幕又会重回眼前。那个离自己远去而遥不可及的世界,与现在真是天壤之别。 但换角度想想,那些仰角画面也是这个位置以外所见不到的景色,只有坐在轮椅上,才能得到这些镜头。 旭原想将它与其他相片一同作废,不过一个不留神,自己已将它递到吉香面前。 「您真的要送给我吗?」 「只要你是真心想收下啰。」 吉香灿烂地笑开了。虽然吉香微低着头,不过那也是轮椅上的旭所独享的笑容。 真想拍下这笑容——一股冲动突然涌上旭的心头。 受伤前,镜头中的对象几乎都是马,不过失去爱马之后自己连动物都没拍过一张。这次会带相机一同回国,也只是想拍个旅游照片罢了。 一开始,相机只是缰绳重量的替代品,不过从这一刻起,旭才开始重新省思拿起相机的真正一意义。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咦?」 「你愿意让我好好重新拍一张吗?」 「拍、拍我吗?那怎么行呢!而且您特地要拍我,我反而会紧张……」 「不要太在意嘛,就当作是陪我实验,看我是不是能拍出没失焦的照片啰。」 「实验……吗?」 吉香皱起眉头,低头考虑片刻。不过旭也在这一刻惊觉到,自己的心正因为想拍下她小噘着嘴的模样而兴奋不已。 「我明白了,就让我来帮您实验吧。」 「谢谢,那事不宜迟——」 「咦η现在就要拍了吗P」 「不方便吗?有其他工作要做?」 「不是的……因为茶……」 「………………茶?」 「茶会凉掉的。」 吉香表情严肃地将茶递到旭面前。花香搔动旭的鼻尖,令他不禁微笑。 自己已好久不曾如此心急,让他想起那段急着骑马而囫囵扒饭的日子。 旭道了个歉,动手品尝吉香为他泡的茶。见到那杯口倾斜后浮现的笑容,吉香也报以安心的微笑。 按照第一天两人的约定,吉香总是为旭泡不同茶叶,而现在正好过半。若检查结果决定不进行手术,那他也无法久留,在喝完十五品茶之前就会离开这个国家。 「对哦……」 「怎么了吗?是不是茶冷掉了?」 「不是……很好喝哦。」 旭数着所剩无几的日子,将红茶一饮而尽。 *** 尽管咖啡香已填满书房各个角落,但仍飘不进现在的一宫侯爵心里。他从医院回来后,有如面临世界末日般地丧气,身形似乎越缩越小。 一宫侯爵只有旭这个独子,而名号响彻马术界的一宫旭,也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脸上有光。不过他最近开始叮咛旭要放轻马术专心往事业发展,也开始考虑何时该让旭继承爵位及公司。 侯爵刚到访那天,就难过地表示那场意外将一切化为白纸。虽然真琴安慰他说就算失去双脚也能够工作或继承爵位,但侯爵仍充耳不闻。 「我得赶快……找下个医师才行。」 「咦?」 「那个庸医说的还是一样。一定还有其他更高明的医师,一定还有能医好旭的医师……」 「……侯爵……」 「你心里有人选吗?或者听过类似的名号?他受伤到现在也才一个月,早点动手术应该就能早点康复,所以……」 「也许再给他一点时间会比较好呢,侯爵。」 「时间……?可是旭已经……!」 侯爵对独子投注的期待越高,绝望也相对越深。过去他从不曾在人前表现出如此心慌意乱的一面,然而现在却在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真琴面前表露无遗。 从侯爵在这时抛下公司回国,就能看出他过去冷静的判断力已变得鲁钝。再这样下去,也许一宫会先弄垮自己。 「我想,旭兄现在也因为无法回应您的期望而备受煎熬吧,所以现在——」 一宫的头随着真琴的话缓缓抬起,不过视线却突然转向窗外。真琴随一宫视线看去,注意到窗外传来阵阵轻快笑声。 「吉香……?」 「那是……旭吗?他在庭院做什么……」 一宫赶到窗边,几乎紧贴着玻璃注视着那两人,而在侯爵身旁的真琴也看向窗外。吉香正站在草皮上,而乘着轮椅的旭则离她有一小段距离。 旭一手掩着口,似乎对吉香说了些什么。虽然听不见无法放声说话的旭讲了什么,不过吉香正捧着肚子笑个不停,而当旭一举起相机,吉香也跟着收起笑声、挺直背杆。 「他们……好像在拍照呢。」 「那女孩是……负责旭房间的吧?」 「确实如此,管教不周之处,请多——」 真琴以为吉香触怒侯爵而开口道歉,想不到却被侯爵轻轻摆手制止。他默默地凝视窗外两人一会儿,脸上生气渐增,嘴角还不经意地上扬。 「侯爵?」 「那个女仆,能请你让给我吗?」 「……啊?请问为什么呢?」 「就是她,就是那个负责旭房间的女仆!啊……旭竟然笑得那么开心,他一定很喜欢她。果然如此,看来他真的第一天就看对眼了。」 真琴回想起当天两人在会客室中的谈话。一宫希望由吉香来照顾旭,但由于还有人更擅长招呼客人,吉香又是自己的随侍女仆,以致遭到真琴回绝。但一宫听不进去,甚至为了旭不惜低头。 在旭本人看似无任何要求的情形下,一宫的执着看起来更加诡异。但长辈已如此低声下气,况且拒绝理由还是出于个人,于是真琴为了避开良心的谴责,终于点头。 然而,这时真琴以为一宫父子长则待上半个月,短则不足一周即整装返家,之后对于一宫的坚持未曾多想。 (一切都为了旭兄——现在侯爵也只为此而奔波吧……) 话虽如此,真琴依然不可能让出吉香。女仆虽是佣人,但也不是能任意交易的商品,而且当事人还是吉香。 「侯爵,请恕我无法答应。」 「为什么?啊、如果你这儿人手不够,我马上从老家调几个过来,薪资当然由我支付,很划算吧?」 「不是这样的,因为她——她——」 「女仆在哪儿工作都不成问题吧?你看看旭的样子!他今天还在医院受到那种打击,但是现在……啊……竟然笑得那么开心……」 「侯爵,可是——」 「那孩子还说他不再骑马了呢。也许经历过那样的意外后会说这种话并不奇怪,不过他曾经是那么地爱马,现在连碰都不碰、整天待在家里,以前他无时无刻都待在马厩的日子就像场梦一样。不过,要是他身边有个伴,也许就能让他的心获得慰藉,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紧靠窗边的一宫看着旭与吉香,兴奋地向真琴倾诉。 一宫嘴上说的、心里想的,真琴也不是不了解,他只是想为旭尽自己一切所能罢了。 然而,唯有这项请求,纵然是旭亲口恳求也恕难从命。 「话虽如此……我还是无法答应。」 听真琴如此明确地答覆,一宫抬起头来,皱眉看向真琴,令真琴慢慢别过头去。这时,一宫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 「哎呀,这样啊,你以为我不是认真的吗?这也难怪,话说得如此唐突,任谁都会这么想。我也真是的,上了年纪后性子也急了。抱歉啊,真琴。」 「侯爵,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能了解您的感受,不过我还是不能答——」 「慢着慢着,先别谈这个了,不必现在下结论。对了,我们晚餐时再谈吧?如此一来,明天就能早点办手续……」 「手续……?」 「那女孩的出国手续啊。我真的不是随口说说,你明白吗?」 「……我懂了。那么,晚餐时再谈吧。」 一宫离开书房,脸上的笑容因真琴的答覆而加深。真琴从书桌上端起久未饮用早已凉透的咖啡,并喝了一口。 窗外那两人依然有说有笑。见旭如此快乐,若另一人不是吉香,自己也许不会拒绝一宫的请求。 「……我真是个差劲的主人。」 真琴吞下舌上逐渐扩散的苦味,朝桌面捶了一拳。 *** 清爽的春风吹过庭院、抚动稍长的青草,将整座庭院化为一张柔软的地毯。 吉香总是手握扫帚屈居狭小空间,从未想像过草地也会有如此面貌,而不只是增加工作量的麻烦精而已。 「再自然点!要像刚才那样。」 吉香被那粗哑的嗓音唤回当下,双颊不禁泛红。纵使吉香依约担任旭的模特儿,不过一旦来到镜头前,还是像座雕像般表情紧绷、肢体僵直。 尽管旭总会出声叮咛,但重复几次后,反而使吉香一听到旭出声就更加在意镜头,无法自然地摆动身体。 「很抱歉,看来我还是办不到……」 「不会的,刚才你看那些树的样子,感觉就很不错呢。」 「树……是指那边吗?」 旭抓紧吉香翘起指头的瞬间按下快门,这一定使吉香满脸错愕,但旭又顺势拍了一张。 吉香满脸通红地稍稍走近旭说: 「刚、刚才那样才不自然呢!」 「咦?」 「刚才我表情那么呆……」 旭立刻破颜微笑。看来他颇有同感。 「拜托您不要洗出来!拜托!」 「为什么?那明明是很棒的表情。」 「……哪有……」 「你的表情很丰富呢,让我拍得很高兴,更想多拍几张。」 「请、请别那么做!像我这样连个实验都做不好的人是办不到的。」 「……我还想多找些地方拍你呢。」 旭将相机放回腿上,将手举到面前,透过拇指与食指围成的方框看着吉香。 这与面对镜头十分类似、却能够直接看见旭盯着自己的眼睛的动作,让吉香感到另一种羞怯,不禁别开眼睛。 「我想不用多久,我就要回那边的家了吧,以后就没办法再拍你了。」 「……是的。」 「但是,只要你肯跟我一起来,我就能随时都像这样将你留在观景窗里。」 「一起……?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旭将围成人造观景窗的手扶上双轮,并制止了想绕到椅后帮忙的吉香,自力来到吉香面前,取出口袋中的镜头盖递向吉香。 「我希望不管这个弄掉几次,你都能为我捡起来。」 「我当然会立刻替您捡啊……」 吉香不懂其中含意,语带不安地回答,却引起旭一阵发噱。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不只是在这里……这样啊,看来我得说得更清楚一点。」 一声干咳后,旭抬起头,脸上不见平时一派轻松的笑容,眼神诚挚地看着吉香。 「我希望你能辞去佐仓家的工作,陪我到另一个国家一起生活。」 旭的话语缓缓地沉入吉香心中。再三反覆思索之后她才终于明白旭的意思,不过在回答之前,她先往佐仓府邸看去。在她眼中的,是她主人的书房。 这个时间只要没会见访客,真琴应该会坐在桌前办公。虽然距离远到看不见窗后的他,不过吉香仍望向书房,相信他一定就在那里。 接着吉香回过头来,低下头说: 「非常抱歉,请恕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呢?」 「我是只属于这个家的女仆,只能在这里穿这套衣服工作。所以……我没办法跟您一起走。」 除此之外,吉香什么都不能答应。除非真琴离开这里,吉香绝不会离开这个家,真琴所在之处就是吉香的归宿。 吉香不见旭对自己的话有所回应,以为自己笨拙的话无法传达心思,紧张地抬起头。不过旭已不再看着吉香,他那诚挚的眼里所看的,是刚才吉香所望着的、真琴所处的书房。 「对你而言,这辈子就只有一位主人吧。」 「……是的。」 「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不不,怎么会呢……我才是……」 吉香又低下头的刹那,快门声也随之轻轻响起。吉香惊讶地抬头看向旭,只见旭一脸满足地将相机摆回腿上。 「旭少爷,您这是——」 「你是指什么呢?」 旭装傻的表情十分逗趣,引吉香发笑。身为一名女仆,拒绝贵族的要求是极为不敬的行为,甚至可能为自己招致可怕的后果,但旭只是爽快地一笑置之。 他真是个坚强的人呢。吉香由衷地希望这份坚强也能够照亮旭未来的路途。 *** 正常来说,东道主与客人同桌共进晚餐乃是一般礼节。真琴偶尔也会碍于公事而无法出席,不过今天他都待在家里办公,不曾踏进公司,当然得陪同客人在餐厅用餐。 当吉香送旭进餐厅时,真琴已经就坐。坐在他身边的一宫侯爵脸上带着笑容,从医院回来那时的愁云惨雾仿佛不曾存在,在看到儿子时还笑得更加开心,但是吉香却觉得有些怪异。 主角到齐后,翼与谅子手端餐点、东金捧着红酒步入餐厅。当吉香与他们交换工作范围,准备离开餐厅时,一句响亮的「请留步!」吓得吉香停住双脚。现在要离开餐厅的只有吉香一人,所以这句话一定不是对别人说的。 回头一看,只见一宫手撑餐桌站起,直视吉香。 「请问……有何吩咐?」 「你来得正好。是吧,真琴?还是让她本人也在场会比较好吧?」 「侯爵,这件事——」 「我说过晚餐再讨论没错吧?现在晚餐也刚开始,能让我现在就听听你的回答吗?」 一宫的话让真琴沉下脸、眼光瞄向吉香,可是吉香对一宫的话以及真琴的视线毫无头绪,只能焦急地游移双眼,东金与女仆们见到一宫没有坐下的意思,也犹豫该不该继续动作。 而旭也是满脸疑惑。 「既然都来到餐桌前了,就先坐下吧。有话饭后再聊嘛。」 「旭,这件事与你也有关,还有那女孩也是。」 旭往一宫的视线看去,当吉香进入视野后表情更是混乱。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 「我要带那个女仆一起走。旭,我要她跟你一起回去。」 「……你说什么?」 侯爵的话让吉香几乎叫出声来。自己在几个小时前才婉拒过旭的同样要求,而旭也宽心接受了。吉香看向旭,希望他能解释,不过他只是面对吉香摇了摇头。 「我看你挺喜欢她的,所以我拜托真琴,希望能让她以后待在你身边,还讲好要在这里做出结论,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琴,这是真的吗?家父真的有这种要求吗?」 面对旭的疑问,真琴满脸踌躇地点头。 (真琴少爷……) 只能在此工作、只能服侍真琴不过是吉香自己的想法,真琴并无义务满足吉香的心愿。无论如何,真琴都还是吉香的雇主,只需一句话就能请吉香走路。 尽管自己认为真琴不会轻易答应,不过对象可是一宫侯爵,旭也曾说过他就算要求强人所难也会逼人接受。也许是因为医生二度宣判后,一宫才会为了旭而不惜强迫真琴。 而真琴一定是考虑到一宫的心情才无法断然拒绝,退一步承诺晚餐时给予答覆。 吉香紧抓围裙,深怕真琴要她离开。 但这时,旭却抢在真琴之前开口: 「对不起,真琴。家父竟然做出这么离谱的要求。」 不仅是吉香,连真琴也对旭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讶异,而一宫则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离谱?说什么傻话,你以为我是要绑走她吗?除了付薪水雇用她之外,我还会从老家调几个女仆过来填她的缺呢!」 「我并不想这么做。」 「胡说!你白天的时候明明跟她玩得很开心!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旭望着兴奋地口沫横飞的父亲,静静地说道: 「难道你认为逼她跟我一起走,是我真正想要的吗?」 「真正……想要的?」 「我的确失去了自行走动的自由,也失去了能在草原上奔跑的四条腿,而你却因此同情我,一味供应我任何东西。可是,我还有这张轮椅,还能像这样移动。对现在的我来说,能做的事还是堆得像座山的。」 「可是你……」 在旭那坚决目光的注视之下,一宫的兴奋逐渐退去,无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他看着旭的眼神,仿佛是看着陌生人一般。 「虽然我也不清楚我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不过在我找到真正想要的目标之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吗?」 「时间……」 一宫低声重复了几次,然后将视线转向真琴。 「真琴……早先你也说过他需要一点时间没错吧?」 「是的。」 「还说旭因为现在无法回应我的期望而备受煎熬。就连你都察觉到了,而我……」 「我才是,请原谅我说了那么多僭越的话。」 「不,都是我的错。我一心只想对他好,却忘了顾及他的感受,还得让你们两个年轻人来点醒,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当一宫自嘲地微笑时,旭也跟着笑了,引来一宫不解的眼光。旭连忙道歉、吞下笑意。 「像这样老是把事情推给年纪,是家父的坏习惯呢。」 「哪有这种事!」 「像打输高尔夫球时就说『不要欺负老人家』之类的,害执董都说快打不下去了。」 真琴见到一宫的脸由青转红,忍不住笑了出来,整个餐厅的气氛也为之一变。 「话说回来真琴啊,我还那么年轻,肚子早就饿扁了,可以先开饭了吗?」 「当然当然,请尝尝寒舍引以为傲的餐点。」 「这样啊?那就把厨师一起带回去吧,爸爸?」 「你这小鬼……」 一宫尴尬的微笑上已不见方才的狂热,现在的他只是个疼惜儿子的父亲。 真琴平静地看着两人,注意到某道视线之后,他转向吉香,轻柔地点头。 吉香这才松了口气,放开紧握的双手,而方才抓着的围裙已经皱成一团。 (得赶快整平才行啊……) 因为吉香明天还得穿这套制服、在真琴的身边工作呢。 三 空气在连日晴朗下逐渐干燥,天空显得特别蔚蓝。即便失去了华美的樱红,嫩叶的翠绿在天空照映之下依然赏心悦目。 吉香完全陶醉在她最爱的天蓝色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摆动竹扫帚。昨天虽有不少落叶被风扫下,但是跟樱花盛放与深秋落叶时相比一点也不多。集中落叶约莫三十分后,吉香抬起头来。 「啊……」 她还是自然地看向真琴的书房,发现真琴正在书房窗边。虽说那儿也是吉香主要的工作场所,不过她却觉得自己已多日不见真琴待在书房的样子。 真琴作出指尖滑过窗格的动作,还皱起眉头。今天吉香已赶在晨会开始之前将书房打扫干净,里头应是一尘不染,但真琴还是敲响窗户吸引吉香注意。当吉香被真琴刻意板起的脸孔逗笑后,窗后的真琴也跟着笑了。 一到中午,一宫父子就要告别佐仓家返回国外,之后吉香即可继续服侍真琴。在决定明天要把窗户擦得更光更亮后,吉香转向厨房后门,准备拿取畚箕。 这时—— 「……!」 未经修剪的草皮勾住扫帚,绊住吉香的脚步,吉香的小腿硬生生撞上扫帚,整个人往前倾倒。她就算想抓点东西撑住自己,但也只抓得住扫帚柄,吉香就这样抱着扫帚扑倒在草地上。 「……讨厌啦!」 什么时候不挑,居然挑在真琴注视时如此失态,让吉香的脸越涨越红,完全没胆往书房看。最后她缓缓站起,眼睛死盯着草皮,走向厨房后门。 「你还好吧?」 「……咦?」 以为庭院没有别人的吉香突然被人一唤,惊讶地抬起头来,发现原本人在客厅的旭已来到庭院里,还盯着自己的脸看。想不到会被真琴以外的人看到自己出糗,羞得吉香恨不得找洞钻,然而现在已避无可避,吉香只好拄着扫帚低下头说: 「……您都看见了吗……?」 「对呀,我都用这只眼睛看见了呢。」 说着说着,旭举起他的爱人,也就是那台相机。 「刚刚那画面可是我毕生杰作呢。」 「……旭少爷!」 旭不仅看在眼里,竟然还拍照存证。吉香羞得脸颊通红,双手在胸前握拳说: 「请您绝对不要把刚才的相片洗出来!其他的就算了,刚才那个绝对不要洗!拜托!」 「这是我的得意作品耶。」 「旭少爷!请别开玩笑了!要是被人看到,我——」 「既然不能带你走,我就把这张照片放大、摆在房间里好了。」 吉香根本说不赢笑眯眯的旭。就在吉香想着该如何抢走相机时,快门声再度响起。 「还拍!」 「你比昨天自然多啰,实验大功告成。」 「……真的,不可以洗出来哟。」 看到吉香瞪大双眼作势恫吓,旭毫不介意地笑个不停,并继续举起相机。 要赶快躲到旭看不到的地方才行! 「失陪了!」 吉香为了躲开镜头,头也不回地举高扫帚快步跑回房里,背后传来阵阵响亮的笑声。 *** 『真琴贤弟惠鉴: 新叶时节匆匆流逝,风中润泽与日俱增,别来无恙? 前日仓促之下承蒙贵府不吝收留,敝人于此聊表谢意。托贤弟之福,敝人现在过得十分安适。然而,敝人于留宿期间不仅无法报答款待之情,反引来诸多烦扰,还请见谅。同时,也在此代家父致歉。 回国后,家父已安分许多。虽不再强他人所难,但矛头却指向敝人,每日逼迫敝人熟记业务种种。实不相瞒,敝人还真有那么点希望家父恢复原貌,但这终究是敝人终日耽于马厩之报应,自作自受,不值同情。 有朝一日(希望这一日尽快到来),敝人将不再代表一宫家,而是以一宫商事的一员与贵公司往来,还望届时手下留情。 顺颂 时绥 愚兄一宫 旭 敬上 备注:随信附上薄礼一份,若得与过去相赠之马匹相片替换,敝人不胜感激。』 真琴将这封充满旭个人品格的信读到最后的备注时,才注意到信封里还有其他物品。他拿起搁在一旁的信封看看,里头有个与信封同色的小包裹。 既然他提到马的相片,那么这包裹中的恐怕也是相片,这就是他说的礼物吗? 真琴纳闷地打开包裹,其中意想不到的内容让他讶异不已。这相片是何时拍下的呢?也许相片中的主角也没注意到。 以青空绿叶为背景的相片中,站着一名少女。她的深靛色连身裙外罩着白围裙,手中拿着极不浪漫的用具。 少女并非面对镜头,而是看着相片外的某处,脸上有着幸福的微笑。无论这微笑面对的是谁,他的心一定会立刻融化。 平时自己总是看着她的正面,反而使这张侧面照格外新鲜,由低角度拍摄的画面也是原因之一。 「礼物……吗……」 既然旭会送上这张照片,就表示他已看穿真琴与吉香间的关系。当天晚餐上,他会抢在真琴前开口,也是拜其慧眼所赐。 真琴转向书架,看着摆在架上的相框里,旭好几年前送他的相片,相片中的旭正乘着爱马奔驰在草原上。真琴苦守书房的这一年,当被事业压得喘不过气时,常会看看这张相片解闷。 虽然真琴不会真的替换它,不过旭相赠的相片,也许在今后能成为真琴的新慰藉。 这时,敲门声响起。真琴拿起相片对着门看,并为这偶然会心地笑了笑。 「请进。」 真琴带着笑意轻声应门后,走进书房的吉香见到他表情有异,不解地歪头问道: 「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在看旭大哥寄来的感谢函而已。」 「旭少爷他身子还好吗?」 「是啊,还送上一个有趣的东西呢。」 吉香抚着下巴,思考真琴手中挥动的相片究竟为何物。不一会儿,吉香大声尖叫,吓得真琴退到沙发椅背上。 「吉、吉香……?」 「那个,该不会是我的相片吧P」 「啊、对呀。你知道啊?」 「他果然……!我都那样求他了说Ⅱ」 吉香的脸越羞越红,还用手遮住双颊。 「真琴少爷,我这辈子就求您这么一次!把那种难为情的相片丢了吧……!」 「难为情……?」 真琴又朝手上的相片看了一眼,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难为情的,顶多只是手中的旧扫帚不怎么有情调罢了,但这点小瑕疵仍掩不住那甜美的笑容。 「一点都不难为情,拍得很棒呢。况且这是旭大哥特地送我的,怎么可以丢。」 真琴将相片摆在信纸上,准备端起吉香送来的咖啡。沙发后的吉香似乎伺机已久,想探头窥视相片,不过真琴也察觉到脑后蠢动着的危机,顺势将伸到杯边的手滑向相片。 「真琴少爷!」 「我都说了这——」 在真琴转身将相片递给吉香看的同时,吉香正好为了看清相片而静倾身体。 「…………!!」 真琴的脸就这样埋进吉香的双峰之间,而失去平衡的吉香为了撑住自己而下意识地紧抱住眼前的物体——也就是真琴的头,让他的脸埋得更深。 若甩开吉香,吉香会就此摔倒;若不甩开,自己的自制力会先崩溃。 就在真琴天人交战时,敲门声奇迹似地响起。是谁都好,先把吉香撑住再说吧。 可惜真琴的应门声以及口中吐出的气息都被吉香的胸部吸收,惹得吉香失声尖叫,而这尖叫也被误认为应门,房门应声打开。 「打扰了。」 真琴听出进门的是女仆长,伸手指了指头上的吉香,不过两秒后「打扰了」再度传进真琴耳里,刚开不久的房门也被关上。 (……打扰什么呀!) 那个女仆长老爱想歪。不过想找她回来救人的不只一个,真琴头上传来叫声。 「不要走啦,千寻!等一——呀啊!」 不用等真琴甩开,吉香已自动朝沙发正面滚去。被猛然压进沙发的真琴紧紧抱住吉香,而面红耳赤的吉香看着近在眼前的真琴,突然有如那相片般嫣然一笑。真琴也果真被这笑颜融化,一起笑了开来。 「看来……我也不需要照片了呢。」 「……什么?」 自己怀中的体温与重量是相片绝对无法拥有的。真琴伸出双手轻轻环绕吉香的腰,将她搂得更紧。 后记 ……不可思议,《我的亲爱主人!?》竟然能出到第四集。 虽然第三集真的没扯出什么,不过这本第四集应该是我跟责编K氏在电话里不小心哈啦出来的。 就电话结果来看,新书将会是以五篇小品构成的短篇集,其中预定包括异世界中「贵子」与「由纪乃」的现况、千广会如何处置千寻留下的「礼物℉以及第一集中所省略的千广女仆装穿脱教室等等。 之后还讨论到要不要连杂志上的「少女的秘密︴心跳之谜亡」一起收进去,但是辗转之下,就变成各位所见的两段中篇与两段短篇、有点怪怪的结构了。所以,这一集的风格跟过去三集稍有不同,连神社都没提过半次呢(笑丫 首先呢,请容我为各位稍稍解说各篇内容: ◎荣耀满身 描述吉朗返乡后的玫瑰色校园生活(笑丫构想是来自我的母校校庆,我们三年级不仅理所当然地积极参与,甚至带头冲锋呢。除了校庆之外,故事中还掺进了许多女仆咖啡店元素,但并未参考任何店家,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至于那对在校外也是充满玫瑰色的小情侣嘛,由于麻琴年纪稍微比吉朗大一点点,个性也相当踏实,所以这段恋情将会在麻琴的主导下继续下去。 ◎少女的秘密 心跳之谜 这是在《月刊ドラゴソマガジソ》增刊号《フアソタジアバトルロイヤル》的二○○六年春季号上刊载的短篇。在本篇里,春生因惧高症而进不了神社,根本没机会表现,所以让她在短篇里当主角过过瘾。杂志插画给人不敢在电车里随便翻开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笑丫 当初只是想在杂志上刊载而写的,并没想到会出短篇集,不过因此令更多读者得以观赏春生的精采(?)表现,让我也非常开心呢。 ◎少女的秘密 丰胸之谜! 这也是春生用她无止尽的好奇心所开创的奋斗史。在新人增加、男性增加,连同事的胸围也增加的情况下,春生是不是也会有所变化……这就是本篇的主轴。责编K氏想以胸部为题的着眼点虽然不错,不过该如何发展呢? 附带一提,本人虽爱吃乳制品,不过对其原料牛奶本身却不怎么有好感,除了营养午餐之外都没特别喝过…… 总而言之,今后春生也会继续追寻那本爱用笔记上的各种「谜℉不过她是否能靠自己验证本回的谜也是个「谜」呢。 ◎人物写真 笑容的彼端 得以休假并领取薪水之后购买新内衣——可惜这篇并非如此,而是以「朝宁静的湖泊丢颗小石子看看吧?」的感觉写成的。 尽管我记得K氏是希望我以韩剧的感觉来写,可是我对韩剧的看法跟别人不太一样,所以就弄成这副德性,跟前三篇味道不同也是这个缘故。 不知道旭会不会在继承家业后重新挑战一次,两人的未来看来还相当坎坷呢。 将以上四篇依时间先后排序如下: (第一集) 「少女的秘密 心跳之谜」 (第二集) 「荣耀满身」 (第三集) 「少女的秘密 丰胸之谜」 「人物写真——笑容的彼端」 照顺序再重新读过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感受也说不定,请各位读者也不要错过前三集哟(虽然应该不会有人直接看第四集啦……) 这次我的电脑没有坏掉(我终于照第三集后记所说,把外接式硬碟买回家了丫但是我却把自己搞坏了(笑丫 我在某个年末感恩会上被抓去接受女仆按摩,不仅大饱裙底风光,还追根究柢地间了她一堆有的没的,连合照都拍了。原以为能以甩尽疲劳的身心来迎接新年,不过可能是太兴奋了,大年初一就开始发烧,我身上又不像电脑一样有装散热风扇,一直高烧不退。 对于这本书到底生不生得出来,我自己也是抱着存疑的态度,不过回过神来已经在写后记了,真是恐怖。 经过这次教训,我深深体会到健康管理的重要,因为身体不像电脑零件能说换就换。所以持续少量运动以维持最低限度的体力,就成了我今年的目标——现在想想,我好像每年都会这么说呢。 经过前三集的岁月,《我的亲爱主人!?》终于迈入第四集。光靠作者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可能有此成果,这都是托长期支持我的读者,还有像金泽的贴金箔专家一样陪我搓出一堆点子的责编K氏的福。恐怕连佐仓家的女仆们都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迎接新春呢。 最后,我由衷地感谢责编K氏,因为电脑坏掉之后换作者坏掉,害责编一个头两个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责编那么火烧屁股的声音呢,真是抱歉…… 接下来是在百忙之中又、又、又抽空帮我画插图的和泉つばす老师,真的很感谢您的大力鼎助。封面的吉香真是可爱到昏倒,彩页的漫画也让我开心地笑个不停! 至于K氏会不会从后记挖出能够乱扯的点子,或是我以后又会不会不小心在电话里乱扯,这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能够让各位读者继续阅读我的作品,依然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的亲爱主人!? 5 [完结卷]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鹰野佑希 出道作于讲谈社X文库White Heart出版。著作包括《傀儡》系列、《FW猫の棲む岛》等等。自从打起桥牌后,我就希望能在电影或小说出现桥牌场景时嘻嘻嘻地会心一笑。虽然我已如愿以偿,不过在比照出自己技术有多拙劣后,也只能唉唉唉地自叹不如。 个人网页『天鼓雷音』: http://www.geocities.jp/tenkuraion02/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我的亲爱主人!?l一5(完) ──────────────────────── 故事发生在吉朗与吉香交换身体事件的一年后。吉朗得知让他成为『另一个自己』的石阶即将拆除,遂与麻琴及千广重游旧地,看看石阶最后一眼。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袭击了感慨万千的三人,当摔落石阶不省人事的吉朗清醒后,那令人永世难忘的柔软触感竟重回胸前。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而且弹力不减当年。 吉朗居然又和E罩杯女仆吉香对调,而且胸围还比过去更加雄伟!? 「天啊——!」 连接两世界的石阶已遭拆除,应该与吉朗一起来到异世界的麻琴又昏迷不醒,急得他直跳脚。这回又该怎么找出归途呢!? ♂♀对调的爱情喜剧圆满大结局! ──────────────────────── 目录 序章 一 去者、来者 二 归来的女仆 三 会灵之馆 四 棘手的归人 五 寻宝去吧 六 各自归返 尾声 后记 ──────────────────────── 序章 当他——他们以为全世界都属于自己时,那所神社就相当于世界的尽头。 沿着府邸后院的小径走下去,神社就在眼前。与平日见惯的公爵府邸相比,神社更显破旧,令人自然而然地相信那就是世界尽头。 『小孩子一个人去那边的话,会被妖怪抓去没人知道的地方哦!』 诸如此类要孩子们远离神社的话不绝于耳,所以孩子们也深信神社外就是妖魔鬼怪的领域,石阶下也满是难以想像的可怕怪物。 等到他们明白,这些都是为了哄孩子们远离石阶所捏造出来的,也已经是多年以后了。 『如果不能一个人去,那两个人去就好了嘛!如果妖怪跑出来,我一定会保护小吉,把它打跑!』 就这样,她被半强拉着手,小心翼翼地来到神社,却不见任何妖怪踪影。 两人战战兢兢地往石阶底下窥去,那儿既非世界尽头,也没妖怪聚集,只有宽广无垠的新世界。 这时,两人的手不约而同地紧握,但这并非紧张或不安所致,而是没想到两人能携手同游的世界竟还如此辽阔。 这里不是世界尽头,也没有妖怪出没,那只是大人们为了哄骗懵懂无知的孩子们所编织的善意谎言,但其中还是有着片段真实:这段石阶会将访客引向未知的世界。 当初因惧怕怪物而忐忑的心,如今平静得出奇。俯瞰下去,石阶已消失不见,如今只有一大片绿地。 忽然,背后传来当年那令人怀念的呼喊声。回头一望,只见当初誓言击退怪物的青年正对她微笑。 即便无法携手同游,但他就是全世界。 迷惑两人的妖怪已不在。 ——直到这一刻,两人仍如此深信着。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一 去者、来者 常言道:冷暖只到春秋分(注:意指过了春秋分气温才会真正开始回暖或下降),夹着秋分的周末过后,拂上脸颊的风果然添了几分寒意。 托着几片白云的澄澈蓝天也有种莫名的寂寥,仿佛随时会离去。 市川吉朗的目光从秋季天空移开,落在陈旧的神社上。 那是一所早已没有神职人员相伴的半废弃神社,但周围仍经常响起孩童的嬉闹声。院子里的供水亭依旧能涌出清泉,还有能够躲人的粗壮树木与各种适合扮家家酒的花花草草,俨然是孩子们最佳的游玩场所。 吉朗也有段在神社边玩到日落西山才肯罢休的日子。小学时,他常与同学来此踢足球;更年幼时,则是在此与自己最喜欢的女生玩扮家家酒。 「小吉,千广来了哟。」 佐仓麻琴挥手喊道,脸上的微笑还是跟当年一样可爱。站在她身后的馆山千广是两人的好友,也是吉朗的好伙伴。 「抱歉,我来晚了。」 「该不会是在底下遇到麻烦了吧?」 「我可是确实等到没人才上来的哦。」 千广一面苦笑,一面陪麻琴来到吉朗面前。 吉朗所在的位置也就是神社前方,这里有段绵长的石阶。由于山后还有条缓坡,所以常来神社玩耍的孩子们对这长达百级的石阶兴致缺缺,除了信仰够深的大人们之外,一般人鲜少踏上它。 然而,就连那些信仰坚定的大人也即将无法再利用这段石阶了。 打进石阶两侧的柱子之间拉起一道黄黑相间的警示带,中间挂了个牌子,写着「禁止进入」四个红字,牌子底下以小字注明的负责单位是吉朗家乡的镇公所。在邻里委员会再三陈情之下,镇公所约在半年前设置了这个警告标志。 「不过这好像不怎么有用嘛。」 千广好像在检查其松紧度般,不断拉扯警示带。 「所以邻委会的人又跑去镇公所唠叨,让工程提早了。」 吉朗指向柱旁的白色告示,那是在各种工地都能看到的工程说明。名称栏上写的是「老化石阶拆除工程」,开工日期订为十天后。 在吉朗与麻琴懂事之前,石阶已理所当然地存于两人视界之内,不过十天之后就会被破坏殆尽,从此消失。 而这里的三人,正是导火线。 去年夏天,吉朗与麻琴被两名男子从石阶顶端推落。这一幕正好被吉朗的好友柏晴生以及附近几位居民目击,警车与救护车纷纷到场,引起一阵骚动。 纵然吉朗与麻琴摔落后立刻送医,犯人们也遭到逮捕,然而这个事件还是令一向平静的小镇感到震惊。 这老朽的石阶早已是主妇间的常见话题,不过以往使用的人少,要动用救护车的意外至少五年才有那么一遭,所以顶多是以「真危险呢」、「好可怕哦」等字眼作结。 可是三个月后,一名参访神社的外地大学生——千广也因为摔下石阶被送上救护车,让邻委会重新审视这个问题。想不到出事率从过去五年一人竟飚高到三个月五人,令主妇们深怕自己的孩子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因而团结一意地要拆除石阶。 实际上,石阶的可怕也只有这三人心里明白。吉朗手臂骨折被迫住院,千广也跌断了肋骨,倘若伤势处理稍有差错,恐怕现在就见不到他们在此说说笑笑。 「这里还真『不是普通的危险』呢。」 千广望着石阶,咯咯笑着。 「哎哟……千广,那一点都不好笑啦。」 「不过危险也快要消失了。」 「也许吧。」 这回三人一同往石阶下看去,眼中虽然是连绵百级的石块以及横挡在其前端的柏油路,但三人心中却是另一幅景象。 那道路比眼前的更为宽广,没有防护栏也没有弯道反射镜,路旁也没有待售的西班牙式住宅。若将视线放得更远,还能看到一幢豪华洋房。洋房里住着一位干练的青年公爵,而服侍他的忠实佣人们也一定打从一大清早就勤奋工作着。 这幢三人所熟识的洋房并不是现实景物,而是凌驾石阶、存在于某个遥远的地方。 也许他们再也不会回到那里,然而「不去」与「不能去」虽然只差一个字,意义却截然不同。他们所居住的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之间的关联即将完全斩断,使得这三人心境有些复杂。 于是他们在石阶拆除之前再次于此聚首,让自己的情绪得以平复。 「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麻琴喃喃说道,并将手滑进吉朗手里。吉朗紧握住她那娇小柔嫩的手,点了点头。 千广看着这对讨人喜欢的情侣,也点了点头。 既然吉朗等人过得不错,想必那个世界的人们生活也不差。 「石阶拆除之后会怎样呢?」 「我爸妈说会铺平,然后种些花草树木之类的。」 「是哦……」 「啊、对了对了,好像还有人提议要拆除神社呢。因为没有神职人员看管,最近治安好像也没多好,要是放着不管,哪天遭人纵火反而糟糕。」 听吉朗这么说,千广将视线转往神社,并踏上神社正面的台阶。 这所神社里,供奉着让千广与此处结缘的物品。 那些称为算额的古老木额,是日本独有文化「和算」曾经兴盛的证明。虽然在神社周遭生活的吉朗与麻琴并不知道其存在,不过对于在大学钻研和算的千广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资产。至此,吉朗也注意到这所无人祭祖、管理的神社中的算额会沦落何种下场。 「我跟家里确认后会再联络你的。」 「好,麻烦你了。」 窥视着神社细小门缝的千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面向吉朗。 「对了,今天只有我们三个人?」 「她早上有发简讯给我,好像是课业太忙,没办法抽空过来。」 「医学院的课业好像真的很重呢,不过以后也不怕没机会见面就是了。」 「这次见不到千广让她觉得很可惜呢。」 「受欢迎的男人可不好当啊。」 千广挤出贼笑,再度往神社中看去,吉朗则是背着他吐吐舌头,转向石阶。 那双色警示带虽确实映入眼中,却有点不太真实。长久以来司空见惯的景物,如今即将消失,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小吉,应该——」 麻琴话还没说完就突然皱起眉头,吉朗也因脚下的异样感而变色。 「……地震……?」 尽管震幅不大,但也许因为人在高处,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地震随即止住,但正当四目相望的两人松了口气时…… 「——!!」 这时,一阵天摇地动猛然袭向神社。失去戒心的麻琴身体随着冲击歪斜,站在石阶旁的她就此翻过警示带,摔下石阶。 「小麻!!」 吉朗将彼此紧握的手奋力拉向自己,只可惜敌不过麻琴往下摔的力道,使得身体宛如追随麻琴而去似地飞向空中。他的脚虽然勾到警示带,但无力支撑,只有禁止进入的牌子在空中晃了两圈。 「吉朗!?」 吉朗眼角虽还能看到千广大叫并伸手抢救,但转眼间千广已小如豆粒。 现在吉朗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小……麻……!」 吉朗硬是抵抗重力、将麻琴拉到身边,双手紧紧抱住她的头部及腰间,避免她受伤。 「……!」 一阵痛楚随着闷响遍布吉朗后脑。他的头似乎撞上了石阶棱角,眼前景物除了不断旋转之外,还有如浪涛般晃动。 (糟……糕……) 吉朗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千广的呼喊逐渐远去,搂着麻琴的手也几乎失去知觉。 010t_with_mark 只要能够保护好怀中的她,自己怎么样都不要紧。 这是吉朗,以及某个与吉朗相似的少女许下的誓言。 「……我……绝对要……」 (我绝对要) 「保护小麻!!」 (保护真琴少爷!!) 最后留在他们眼里的,只有深邃的蓝天,以及不断滚落的自己。 *** 吉朗终于清醒过来,剧烈的头痛几乎使他再度晕厥。在头部撞击石阶无数次之后,痛是免不了的。他浑身上下正随着头痛的频率哀号着,毫无衣物保护的手背与脸颊传来阵阵烧烫感。 (希望没有地方骨折……) 叹气的吉朗如此祈望着,而胸口的郁闷让他想起更重要的事。 「小麻!」 不知道自己意识不清时是否有好好保护麻琴,但似乎总算是没让她摔出自己怀里。麻琴倒卧在吉朗身上,失去意识的身躯显得格外沉重。 「小麻,你没事吧!?小麻!」 不管吉朗如何大喊,麻琴就是没有清醒的迹象。吉朗让她继续躺在身上,双手在两侧用力,勉强撑起上半身使她的身躯顺势滑动,头枕在吉朗大腿上。 「小麻……这又是怎样啦——!!」 还以为低头就能看见麻琴的脸,想不到大半视野都被自己的胸部遮住,而那丰满高耸的山峰还随着自己的惨叫晃荡着。吉朗被这沉重的肉团拉得向前倒去,却感觉到胸部下还压着某种物体,惊觉到那是麻琴后,他立刻使尽全力挺直上半身。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吉朗像台故障的留声机般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字,不过这并不能像魔法咒语般让那对豪乳凭空消失。吉朗怯怯地将双手贴上胸部,而掌心里的真实感在他脑中亮起了绝望的红灯。 「……E罩杯……?」 这个词对某些男性而言好比天籁,不过现在吉朗可没闲工夫去细细品味。 「……是我的错觉吗,好像比以前还大了一点……不过现在……」 吉朗将手绕到胸部底下,将麻琴枕在大腿上的头挪向膝盖,进入吉朗视野的果然不是一头黑发的可爱少女,而是张神似麻琴的青年脸庞。 「他是真琴少爷没错吧?好像比之前更成熟了一点……既然真琴少爷在这里,我的胸部又那么大,所以我是……」 「没事吧……!?」 这耳熟的声音让吉朗猛然抬头,只见一名身穿漆黑女仆装的女子笔直地朝自己跑来,她身上的滚边围裙随着脚步不停飘荡着。 这名女子有着一头在另一个世界的角色扮演活动里,才见得到的水蓝色头发,不过吉朗看到她时却松了一口气。 「千广(注:与千寻同音)……!」 「刚才摇得那么厉害,所以我过来看看情况——你的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不受伤才怪咧。千广你呢,应该没事吧?」 「……我?」 「啊,看起来顶多是跌了个跤而已吧。还好你在这里……小麻她还没醒,要是只有我一个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麻……」 「先带她进房里吧?虽然我已经尽力保护她了,不过可能还是有撞到石阶什么的。」 「小麻……石阶……?」 「那个,就是我们两个抱在一起……千广……?」 吉朗终于发觉两人有些鸡同鸭讲。 千广在突如其来的地震之中出手抢救,所以他的确目击了麻琴与吉朗摔落的整个过程。 不过,眼前的千广却一头雾水地反应不过来。 而且千广应该早在对话之前就会将麻琴送进屋里。 「请问……」 「你该不会是……吉朗?」 「……既然会这么问,就代表你是没跟我见过面的千寻罗?」 「初次见面,幸会。」 「…………」 这种对话果然很有千广的格调,只可惜她不是千广,想必千广是被独自留在神社了。 「你的脸受伤了呢。」 「因为我从那上面摔——」 吉朗环顾四周想说明情况,却被眼前的光景吓得目瞪口呆。 「真的、假的……?」 展现在吉朗面前的,是一大片覆盖着柔软草皮的斜坡,原本那长达百级的石阶连个影子都不剩。 「石阶早在半年前就拆除了,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然而现在最想知道答案的,就是吉朗自己。 *** 独自待在等候区的千广见到吉朗离开诊疗室,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 事发当时,千广立刻叫来救护车,将相拥着倒在石阶下方的麻琴与吉朗送进医院。不过途中两人迟迟无法恢复意识,令千广担心不已。 现在吉朗已能自力行走,不需任何人搀扶,只不过大量出血的头部被缠上层层绷带,脸颊上的大面积擦伤也遭纱布盖住。千广对着四处张望的吉朗轻轻招手,只见吉朗一脸纳闷地慢慢走近。 「你的伤势怎么样?」 「只是稍微缝了几针,不要紧的。」 「太好了……看你在救护车上一直没有反应,我还以为伤得很重。不过,说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也该摔出心得了吧?」 然而吉朗对千广的揶揄却没有反应,只是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可能因为是在无意识时被送进医院,还弄不清状况的缘故。 「这里……是北幸谷医院,刚刚的地震好像伤了不少人,甚至有邻镇的人被送来呢。」 「地震……医院……」 看着吉朗为了搞清楚状况而低语的样子,千广最不乐见的不安浮现脑海中。 可能性并不是零,即便自己不愿想像,也不能装做视而不见。 千广以刻意吸引吉朗注意的缓慢语调,试探性地说道: 「……那么,麻琴(注:与真琴同音)少爷呢?你们应该是一起接受治疗的吧?」 「……真琴少爷……?」 吉朗终于肯直视千广,他双眼深处的强烈意念,令千广不禁轻叹。 千广平时称呼麻琴不会多加称谓,只有三人见面时为了调侃吉朗才会故意加上「少爷」,不过吉朗应该早就习惯,不会有这种反应。 「……你是吉香吧?」 「请问……」 「我是千广。」 「千广……?这样啊……」 吉香这才安心地露出淡淡微笑,将手按在胸口,但平板的胸部又让她表情黯淡下来。 「……我又跟他调换了吧……?」 「我想是没错。」 「……我还以为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呢……」 「不会……再发生?」 「因为没有那条石阶应该就没办法过来了嘛,都拆掉半年了。」 「石阶已经被拆掉了?」 这里是陈情半年之后才批准动工,但另一边手脚更快。 尽管姓名样貌皆十分相似的两人所在世界不同,仍会有类似的境遇及经验。虽然两人在相同时机造访那所神社,并引起所谓交换身体」的超自然现象,不过,这些共通经历也可能有些时差。 这个世界的石阶即将被摧毁,也就代表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即将遭到封闭。 「因为真琴少爷说已经没必要再对换,所以就把石阶拆掉了——」 话还没说完,吉香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千广先生,您刚才说真琴少爷也一起来了对吧……那么他现在在哪里?有跟我一起来吗……」 「……我不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呢……」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会被调换过来,那么真琴少爷应该也一样,不过麻琴到现在都还没醒,所以没办法确定是不是他。」 「……真琴少爷……」 吉香着急地东张西望,甚至想冲进自己刚刚离开的诊疗室,但幸好千广及时拉住她,并走向服务台。 「不好意思,请问先前和他一起送来的女孩子现在人在哪里?」 柜台后的女性旋即拨电话询问,然而她在电话中不时瞄向千广,令人感到特别不安。 「——我知道了。好的,谢谢——她正在放射线室里照X光,也许今天需要住院,所以要先联络她家人。请问您知道她的姓名与联络电话吗?」 「姓名……?难道她还没醒过来吗?」 被千广一语道破,服务员一时语塞,接着腼腆地挤出笑容。 「目前正在调查原因,请放心,能请您先给我她的联络——啊,先生!」 服务员突然大叫,吓得千广回头看去,不过吉香已不在身边。仔细一看,一个背影正朝医院深处奔去。想不到到现在都还没恢复意识,这一定让吉香急坏了。 「……抱歉,只有他才知道联络方式,我们晚点再来。」 语毕,千广便直追吉香而去。 「真是的,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敢乱跑……」 千广念念有词地往左拐弯,只见吉香拦住一名路过的白衣女子,似乎想询问放射线室的位置。被吉香猛然抓住两臂的女子显得有些错愕。 「她说他在照X光,那到底是在哪里呢……」 千广虽想上前安抚吉香,但女子的回答却令人意外。 「我想是在放射线室吧……怎么了吗,吉朗?」 「……咦?」 吉香也两眼发直地看着那女子,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绷起脸来上下打量着她。见到吉香审视般的眼神,女子也纳闷地盯着吉香。 接着女子噗嗤一笑,戏谵地说: 「别唬我了啦,不要说你跟吉香对换罗。」 见吉香与千广都被自己的话吓得目瞪口呆,女子张圆了嘴。 「难道你真的是吉香……?」 「请问你是……」 千广替说不出话的吉香问道。女子往上拨了拨头发说: 「我是东金雅音。」 原订今天于神社见面的第四人竟然在此,令千广不禁愕然。 *** 吉朗看着床上的真琴,松尾医师送的糖果正在手心翻滚。 与千寻合力将真琴送回房里的途中,真琴一次也没有睁开过眼。 真琴昏倒一事自然惊动了全家上下,但真琴依然动也不动,就连松尾医师都看完诊回去了,他还是持续昏睡。 松尾医师表示,他全身除四肢有轻微擦伤之外,并没有更明显的外伤,头部也没有遭受剧烈撞击的迹象,因此昏迷应非外伤所致,可能需要先观察一晚。 『话说回来,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让脸受这么大的伤呢?』 松尾医师轻声责备后,也细心替吉朗治疗。吉朗还记得自己的头撞击了石阶无数次,但现在后脑却没什么伤痕。 「难道石阶……」 发觉自己的呢喃声比过去高了许多,心头不禁一怔。 现在的吉朗不是男人也不是大学生,而是服务于佐仓公爵家,名为市川吉香的女仆。后腮杓上只有一个小肿包,也是因为吉香的身体根本没有摔落石阶的缘故。 在吉朗的世界里仍待拆除的石阶,在这里则是半年前就完工了。 由于神社是交由佐仓家全权管理,因此不必经过像吉朗镇上那样又臭又长的陈情程序,只需管理人一声令下就能即刻动工。 昏睡中的佐仓当家真琴,深知那段石阶非比寻常,所以才下此决策。 「该说真不愧是真琴少爷……」 「太好了,你还在这里。」 千寻悄悄溜进寝室,在床边的茶几放下托盘,并将散发着热气的茶杯递给吉朗。 「喝点奶茶吧,我没加糖。」 「……谢谢你……」 吉朗忍不住对搔着鼻尖的茶香叹了口气。 「怎么啦?」 「没事……只是有点希望这全都是梦。」 「……这样啊。」 「虽然不像第一次那样陷入混乱,但我以为永远不会再来到这里了,现在好像作梦一样。」 实际上,吉朗回到原世界后经常梦见自己重回女仆生活,但都是诸如睡过头被众人轮番数落,或是在一碰到拖把就会无限延伸的走廊上哀嚎等等,一看就知道是梦的情境。虽然偶尔也会有回味在这里的最后一天的逼真梦境,不过总会在睁开眼之前知道那全都是梦。 见到那除去石阶的绿色斜坡瞬间,吉朗甚至以为自己仍在梦里。可是全身各处扎实的疼痛,以及膝盖上真琴的重量都那么地真实,完全无法说服自己正在作梦。 「不过看不到石阶,总觉得不太真实……」 「是没错,不过你说你是从石阶上摔下来的吧?」 「是的。因为拆除石阶的工程即将动工,所以我找大家一起来看石阶最后一眼。」 「大家是指?」 「其中一个不方便来,最后只有我、小麻跟千广三个人。」 「所以另一个我也在神社那里啊……那么就不必担心吉香了。」 「应该……是这样吧?」 吉朗喝了一口奶茶,微微笑道: 「八千代阿姨泡的茶就是不一样。」 「其实,那是一位叫做谅子的厨房助理女仆泡的。」 「厨房助理……?」 过去吉朗在这里时,负责厨房助理的成田由纪乃已遭开除,然而就吉朗所知,佐仓家应该没有余力雇用新女仆。 (啊……现在想想……) 似乎曾听晚了自己三个月回来的千广提过这档事。不过除非吉朗开口,否则千广不会主动提起这里的事,所以吉朗对这个家的现况不甚明白。 「我想她应该是你回去后才进来的,其他还有三名新女仆,以及见习管家与厨师各一名。」 「五个人……这里的财政不是有点拮据吗?」 「已经慢慢好转了,现在真琴少爷的公司知名度还满高的。」 「是哦……」 看来现在已经与过去没日没夜地工作那阵子大不相同。 (不过……好歹也过了一年……) 这一年间,吉朗从高中升上志愿的大学,打从国中时期就渐渐疏远的麻琴还成了自己的恋人,也结识了千广。然而,时间不会只在吉朗的世界流逝,吉朗离去后的一年内,佐仓家也有了大幅转变。 吉朗看向仍然沉睡的真琴。 记忆中的他还有点少年的稚嫩,给人柔和的印象。不过现在双颊略为削瘦,眉宇间多了点精悍,已渐渐步入青年期,也许是公司营运攀升与公爵地位带动了他的成长。 「话说回来,你是跟那个世界的真琴少爷一起摔下来的?」 「是的。我们在石阶边遇到地震,结果失去重心摔了下来。」 「那么,真琴少爷很可能也被调换了吧?」 「的确……有那种可能。」 在草坡底下,吉香以全身紧紧环抱真琴,可见她当时也想保护失足摔落的真琴。 但换个角度想,也许麻琴与真琴可能也想着如何让吉朗、吉香不受伤害。 因此,恐怕麻琴也跟着吉朗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想,在这里的十之八九是你那边的麻琴,不过也得等到醒来后才能断定。」 「等到醒来……」 松尾医师也说了先观察一晚。明天他醒来就能知道真相,不过在那之前也只能等。 无论那是真琴还是麻琴,吉朗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希望到那之前,你都能扮演好吉香的角色。」 「那当然。可是……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人也变多了,老实说,我不怎么有自信……」 「你尽管找我帮忙吧,而且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知道异世界的事。」 「咦……」 除了房里的三人,吉朗只想得到那对可怕的姊妹。虽说是姊妹,但现在在她们体内的,其实是在另一个世界死缠着麻琴的茂原贵史与其异母兄弟成田由纪夫。他们在吉朗回去时一起摔下石阶、交换了灵魂。 之后,寄宿在男爵千金与女仆中的贵史与由纪夫遭到警方逮捕,还听说她们因举止异常而被送进特殊医院。即便她们知道该如何换回来,应该也没机会接近神社,所以还是保持在调换的状态。 况且,茂原姊妹将佐仓家闹得鸡飞狗跳,还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绝不可能再被佐仓家所接纳。 这时,响起几下敲门声。千寻回应后,进门的是一名陌生男性。 (奇怪……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打扰了。」 男子准确地弯腰作揖并走近,而他的面貌正不停地触动吉朗脑海某处。就在吉朗不加掩饰地皱眉凝视着他时,男子开口了: 「好久不见了,吉朗先生。」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过去承蒙您照顾了,我是东金雅成。」 「咦——……」 忍不住大叫的吉朗赶紧回头看看身后的床铺,捂住嘴巴,小小地「咦」了一声之后,再次盯着雅成不放。 抹茶色的发丝与金茶色的双眼,都是吉朗原本世界里的一般日本人身上所见不到的。再仔细观察他的五官,每个部位都与记忆中的某个女性十分神似。这么说来,去年冬天,吉朗在石阶前遇见了一名正四处寻找佐仓公爵府邸的女性。 也许麻琴与吉朗会经过那里,是因为三人在这个世界有所交集的缘故,所以吉朗只好将这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一副身体、仍以男子姓名自称的女子带回自个儿家去。 「请问,雅成先生?呃,你那时候是临时雇用的没错吧……?」 「之后我就以见习的身分正式受聘了,这都是多亏您的大力相助。」 「没什么啦,我才没有……」 当时面临大考的吉朗没有余力好好照顾雅成,现在仍有些过意不去。在遇见雅成的前三天,吉朗的双亲为了照顾卧病在床的祖父母而出远门,留他一人在家,因此无论啃书或家事,吉朗都得自己打理。 吉朗连满足两人三餐所需都有问题,只能替雅成解说「交换身体」这令人替一解的情况,以及提供一处栖身之所。 但雅成并无任何怨言,三天之后也理解并习惯了交换身体的现象,还替吉朗洗衣烧饭以报答收留之恩。 「多亏有您相助,我才能平安归来,其实我一直都在想该如何报恩呢。」 雅成说到这儿,又鞠了个标准的躬。 「其实当时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也没办法好好过年,也不能专心准备考试……」 「别这么说,如果当时没遇见两位,我一定会迷失在那陌生的世界里,也不可能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看着两人滑稽地你来我往的千寻,终于满意地点头说道: 「他一听说你来到这里就急着想帮忙呢。虽然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他在那边的事,不过看来你们两个的感情还不错呢。」 「快别这么说,吉朗先生是我的大恩人呢。如果您待在这里的这段期间有任何需要,请您尽管开口,我会全力帮忙。」 雅成在吉朗家生活时也是这副德性。与其说是严格的管家训练使然,不如说他是个天生的好管家。做事一板一眼的他仍弹性地与吉朗保持适度距离,寄宿时吉朗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不过恩人一词可就言重了,除了令人极难为情不说,事实上雅成能在此帮忙,对吉朗而言才是不幸中的大幸。千寻虽也理解交换身体的内情,但总归是初次见面的女性,无法像对待千广那样亲近。在麻琴昏迷不醒之际,能够在无亲无故的世界里遇见知己,可说是最佳强心针。 「只要雅成先生也在这里我就很感谢了。总之接下来我将以吉香的身分过日子,这我也跟千寻讨论过了,也请您像平时对待吉香那样对待我就好了。」 「我明白了,祝您早日平安回家。」 「……谢谢你,雅成先生。」 雅成瞬间露出腼腆的微笑,说了声「请恕我失陪」后便离开房间。 「是哦……雅成先生也在这里啊。」 「想不到他在那边也受过你照顾呢。」 「『也』?啊,吉香也照顾过雅音吗?」 「另一个他好像也一样对异性没什么免疫力,一开始还满辛苦的。听你的口气,你也认识雅音吗?」 「雅成换回这里的时候,也是我跟小麻在照顾雅音的嘛。现在虽然还有透过简讯联络,不过医大课业好像特别重,没什么机会见面。」 「这样啊……」 雅成寄宿吉朗家时,雅音正在这里充当临时管家,也许千寻正想起有关雅音的事。 「好吧,既然你自己都说要扮演吉香过日子了,那我就直接叫你吉香罗。」 「那当然,万事拜托了。」 「那么吉香,先把衣服脱了吧。」 「……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吓得吉朗抱紧身体,惹来千寻一阵窃笑。 「我才不会做出你们男生会想的那种事呢。」 「啊,也不是啦,只是——」 「是要拿去洗,看你摔成什么样子。」 「……对不起。」 低头一看,必须常保洁白的围裙俨然成了一幅土黄草绿的前卫艺术,深靛色的连身裙满是尘土,丝袜也千疮百孔。 「你先在这里等着吧,我去拿衣服来。」 「不用了,我还记得房间怎么走,我自己去就——」 「要是途中遇到人怎么办?」 「啊……」 可能遇上生面孔不说,就连曾见过的人都有一年的巨大空白,在背景知识充足之前贸然行动,可能会在第一天就露出马脚。 「你换衣服时,我会再将那部分说明一次的。在那之前,先把茶喝完吧。」 千寻笑着说完,离开真琴的寝室。 吉朗一年前来到这里时,是千广伸出了援手。虽然千广已不在这屋子里,但还是承蒙他的化身相助。 他得借助雅成、千寻之力,早日返家。 「小麻……」 在这里的若是真琴,那么自己就得赶快回到麻琴身边。 在这里的若是麻琴,那便要一起回到两人出生成长的世界去。 吉朗使劲点了个头,遵照女仆长的指示,将温热的奶茶一饮而尽。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二 归来的女仆 吉朗曾在这豪宅里体验了两个月的女仆生活。 清晨五点到门厅参加晨会,以确认府邸主人真琴的行程及当日预订访客,并记住女仆长的临时指派,接着到真琴的书房去处理自己分内工作。 即便吉朗远离女仆生活已一年之久,但他仍记得这基本流程。只是佐仓家在这一年间变了不少,光是晨会开始时间就比过去晚了一个钟头。 「虽然真琴少爷今日原订行程也是到公司上班,不过松尾医师交代说需要静养,所以改为在家休息。希望各位留意这点,工作时请放轻音量。」 不时偷瞄着周围的吉朗被身边的千寻戳了一下,赶紧点头。东金善一见大家都表示明白后,继续讲解预订访客的部分。 吉朗一边听着东金说话,一边继续偷偷观察行列中各个佣人的脸孔。 管家东金身边的是见习管家雅成,正对面的是厨师八千代,她身边那位笑容满面的清瘦男子,是八千代的属下花见川时矢。 花见川身边还站着四位陌生的女仆。身穿代表接待宾客及厨房助理的深红制服者有两位,洒扫洗衣的深绿制服也有两位。过去仅有四名女仆,如今已增加一倍。 深红制服的两人之中,有着粉红色头发的是昨天替吉朗泡了一壶好茶的松户谅子。一闻此名,吉朗也依稀理解到为什么千广无法强硬地对待谅悟了。有如吉朗与麻琴是青梅竹马一般,自己的好友千广与这个世界的谅悟也有过一段故事。 022t_with_mark 而其余三人与曾服侍过其他贵族的谅子不同,好像是今年春天刚从国中毕业的新人。 (那个……深红的是本堃翼,深绿的两人是大泽……不对,是大原望跟千仓、千仓……对了!千仓光里!) 吉朗暗中看着那三人的脸,并于心中覆诵她们的名字。吉香并没有像她们那样的部下,工作大半都在照顾当家真琴,导致接触这些新女仆的机会较少。但就算女仆倍增,还是不足以完善打理这个家的一切,所以吉香还是得照旧分担分外工作。 (总而言之,直接用名字称呼她们就好了吧。谅子比较年长,所以口气要注意一点,新厨师则是用姓称呼。) 工作上的失误还可能掩饰,人际关系可不容易弥补。充其量,吉朗只是借宿于吉香体内,为了让吉香回来时一切保持原样,必须表现得更为逼真。 昨天听完千寻的「五分钟搞定!佐仓家人物关系讲座」后,吉朗偷偷摸摸地回到吉香房间,并且在千寻捏造的「医师指示必须安静休养」的掩护之下,在房里躲了一整晚,雅成与千寻也抽空将家中现况以及一年来的大事做了番详尽说明。 像这种概况也许熬个夜即可理解,但吉朗对吉香的人际关系只有客观的认知,一旦被问到非吉香不知的事就只有出局的份。 想到这里,目前最需要戒备的就是站在自己左侧的柏春生了。吉朗与晴生虽进入不同大学,但好友关系依然不变,而吉香与春生之间也是如此。 尽管吉朗已尽量避免看向春生,仍觉得有一道强烈目光正盯在左脸颊上。 滚下草坡时,吉香受到多处轻微擦伤,最明显的就是左脸颊的伤痕。虽已上过药包着纱布,可是如此明显的外伤,势必引来春生注意。 因此,吉朗一下床就躲进千寻房间,直到晨会前一刻才随千寻出现,但春生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机会找吉香说话,现在一定憋得很难过。 (……她一定会来问我……) 在吉朗盘算着是否该一口气溜进书房时,晨会的重心已从东金转到千寻手上,开始分配每人负责范围外的工作。虽然工作量已比过去减轻不少,一天下来还是得忙得团团转。 按照事先安排,今天吉朗负责帮千寻整理堆在三楼的杂物,之后再交由雅成差遣。若吉朗重新熟悉这里之前能有个机灵的人随时从旁掩饰,便不必太在意是否说错话了。 (希望不会有人来找我说话……) 吉朗如此祈祷着,想在晨会结束后直接冲向位在东翼的书房,可惜听得见吉朗心声的神明似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不留神,吉朗已被所有女仆团团围住。 「你真的不要紧吗?」 面对担心地看着自己左颊纱布的谅子,吉朗虽暧昧地微笑点头,但表情却因伤口的刺痛而有些抽动。这时春生凑到吉朗面前说: 「够了啦!你老是这样忍这儿忍那儿的,真的不用勉强自己啦!书房我来扫就行了,如里看她们闲着,也可以把事情交给她们嘛。」 被春生指着的望与光里正点头如捣蒜,一点儿也没有不情愿的样子,谅子身边的翼也慢了一拍地轻轻点头。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真的没事。」 吉香一定会这么回答吧。看春生一脸「又来了」的样子,吉朗不禁暗自为自己的正确选择喝采。 「那昨天请你帮忙的那个就免了吧。」 「那……那个……?」 春生口中冷不防地跳出个指示代名词,让吉朗心里凉了半截。 (那个又是哪个啊……帮忙打扫?洗衣服?吉香一定会答应吧……啊!如果跟工作无关就答非所问了。可恶,谁知道这个那个是指什么啊!) 吉朗只好挤出僵硬的笑容点点头,这时背后传来了令人安心的声音: 「晨会结束后就快去做事,不要留在门厅里。」 见千寻钻进人群,望与光里腰杆一挺,精神饱满地回应后,直往西翼楼梯跑去。谅子也点点头,与翼一同前往会客室,只留春生一人。 春生抬起头,眯起眼睛透过镜片微瞪千寻。 「千寻姊,吉香这个人都不会喊痛,所以不要太勉强她哦。」 「我知道。」 「不过,要照顾真琴少爷的话——」 「好啦好啦,我不会交给别人的。」 「吉香,有事的话就直接——」 「春生。」 想继续说下去的春生注意到千寻语气里的认真,便闭上嘴、从腹侧轻轻挥手后,心有不甘地走向西翼深处。最后门厅只剩两人,吉朗终于将憋在胸中的气一泄而尽。 「刚才……好险啊……」 「其实我觉得你的表现还不错。」 「真的吗?」 「不过,吉香在晨会上会更专心一点。」 「……对不起。」 「总之,请你打扫书房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可以吧。」 「扫完之后,请先到少爷寝室去看看状况。」 「……咦?不需要去帮你吗?」 「需要是需要,但如果麻琴小姐跟你一样被调换了,醒来时身边却没有半个人,一定会很不安吧。」 「啊……也对。」 直到恢复意识之前,都无法确定躺在床上的是麻琴或是真琴,不过千寻是替麻琴设想才会这么说。 麻琴当然也很了解这个世界,一定很快就能发觉自己是在佐仓公爵家,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若她醒来时身边无人陪伴,一定会被不安压得喘不过气,就像吉朗刚醒来那样—— 「如果醒来了,请立刻通知我或是雅成先生。」 「知道了……谢谢你。」 「谢什么谢,好好打扫书房吧。」 「……是。」 千寻无论是观察力还是井然有序地处理工作的女仆长能力,都十分接近千广。 吉朗现在可没立场拿一年没接触女仆事务来安慰自己。 他在东翼走廊上拚命回想打扫的程序,并快步赶向书房。 「打扰了……」 吉朗明知书房里没人却还是敲了敲门。见到熟悉的环境,让他心里放松不少。他曾在这里努力打扫了两个月,每个细节已深深刻在脑海里。 大型办公桌、会客用家具组以及置物柜等都在记忆中的位置,整体乍看之下与一年前几乎相同。 但桌面或是嵌壁式书柜里却有着细微变化。根据昨天千寻与雅成补充的知识,真琴所继承的佐仓贸易于去年有了大幅成长,而真琴也趁此机会退学,全心投入社长职务。如今桌面摆设已改成方便办公,书柜也被各式档案与参差其中的事务相关书籍盘据,一般读物与参考书只占了一小角。 真琴脱离学生生活后,随着在公司露面次数增加,在书房会客的次数也相对地减少,不过门窗书桌等还是得擦得光亮洁净、一尘不染。 「虽然办不太到……不过还是加油吧。」 吉朗低声嘟哝几句后,突然哇哇大叫: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连工具都忘了拿!」 与千寻分头后就直接来到书房的他连一条抹布都没拿,只好折返到走廊底的房间。若没记错,这原为起居室的房间早已改为储藏室,摆放各式工具。 「抹布、拖把、水桶……」 吉朗扳着手指清点该拿的用具,想不到突然多了双手出来。 「……?」 从腋下新长出来的手裹着深绿色的袖子。当吉朗纳闷地看着它们时,那双手突然张牙舞爪地朝吉朗——吉香那对持续成长的F罩杯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 「唔呀呀——!!」 听见这毫无女人味的惨叫,吉朗背后的人物似乎讶异地「咦!?」了一声,立刻将手抽离。吉朗趁机掩住胸部并往后退一大步,眉头因眼前那扎了辫子的女孩而皱起。 (……连这点也跟晴生这么像……!) 另一个世界的她就是吉朗的好友柏晴生,他对女性的胸部、尤其是尺寸方面造诣极深,还拥有能正确看出十公尺外身着大衣女子胸围的好功夫。 尽管身为女性的春生对胸部执着的理由与晴生应该不同,但吉朗上一次来到这里时,春生常在闲聊时逼问丰胸秘诀。 若是问如何迷上巨乳就算了,但身为男性的他根本无法回答如何成为巨乳。当时吉朗只是唬弄她几句,想不到她还没放弃。 吉朗一时间还反应不出吉香会如何回应,只好死命地搜寻过去自己扮演吉香的模样,而春生只是眨眨圆睁的大眼说: 「……吓死我了……」 吉朗硬将「这是我的台词吧!」吞下肚,故作镇静地遮着胸部,与春生保持距离。 「那个……春生,你怎么啦……?」 「还不是你叫的那种怪声吓到我了。」 「不、不管是谁,被突然抓住都会那样的嘛。」 「你平常都会躲开啊,而且要是被抓到,也只会『呀!春生,你又来了!』这样,然后瞪我一眼啊。」 (『平常』跟『又』……这是怎样……) 过去吉朗很羡慕这种女孩子之间的接触,认为那只是存于藏在天花板上的十八禁游戏,或是低调地摆在书店最角落的限制级漫画中的幻想。直到现在真的落入女性体内、还附上一对巨乳、又被人揉过之后,才晓得就算对方是同性也没什么好萌的。 竟然都闪到习惯了……打从心底同情吉香的吉朗,更加用力地抱紧胸部,但这反而让春牛的视线盯在那对从两臂间隆起的F罩杯上。 「怎么只有吉香一个人在长啊……」 「咦?」 「……是因为顺不顺利的差别吗?」 春生抬起镜片后的双眼看着吉朗。纵然她眼神里妒恨交织,吉朗仍不知那究竟所为何事。 (顺不顺利是什么意思啊……?) 由这视线不难看出,在弄懂话中含意之前随意回话恐怕只会更刺激春生,所以吉朗只好绞尽脑汁猜想各种可能。 (如果「长」是指胸部,那么E变F是真的罗?所以说,吉香真的让罩杯成功升级了?说起来好像有看过二天五分钟让你傲视群雌!」之类的广告……不对!这里不可能有那种外国人主持的深夜购物频道……) 结果吉朗还是毫无头绪,只能暧昧地微笑。只见春生盯着吉朗两臂间呼之欲出的胸部叹了口气说: 「单相思果然没用啊……」 「单相思……?」 「看来如果我想照你那样靠两情相悦让胸部长大,恐怕除了告白之外没别的办法了吧?」 「不是啦……那个,怎么说呢……」 吉朗好像不小心把话带入了不该踏入的领域。老实说,吉朗自己也有点想知道春生单恋的对象究竟是谁,不过那已经是吉香与春生间的小秘密了。 「可是——」 就在吉朗思索着该如何塞住春生的嘴时,背后突然传来人声。 「怎么了吗?」 春生一听见这声音,两条辫子就像猫尾般向上弹起。回头一看,雅成就站在她背后。 「刚才我听见有人大叫……」 「那是——」 春生挤开正打算说明的吉朗,凑到雅成面前。 「什、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就好,不过真琴少爷今天要在房里休息,所以——」 「遵、遵命!我们会保持安静的!」 028t_with_mark 春生打断雅成的话,说完之后立刻跑上东翼底的阶梯。 「……她是……怎么啦……」 呆然目送春生离开的吉朗以眼神询问雅成,而雅成也只是纳闷地歪头说了声「天晓得」。 「不过你还好吗,刚才尖叫的是你吧?」 「呃,是、是啊。」 「真琴少爷醒了吗?」 「啊……其实我还没扫完书房,也还没进真琴少爷寝室……」 听吉朗愧疚地说道,雅成像变魔术般地掏出怀表,微微眯起眼来。 「这样啊……」 「抱歉!都是我发呆——」 「不是的,因为平常这时候少爷也该醒了,若起得更早,还可能在客厅里喝咖啡呢。」 「咦……」 吉朗偷看了一下怀表,原来晨会结束后已过了半个多小时。想不到第一天光是在书房发呆还有跟春生聊胸部就虚晃了那么多时间,根本连扮演吉香都沾不上边。 「也许醒来的是麻琴小姐,所以才没有出房门。」 「也对……」 「等会儿我再来帮你打扫,我们先去寝室看看吧。」 听雅成这么说,于是吉朗回到走廊,前往真琴寝室。雅成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两人互看了一眼便直接进入,只见真琴仍与昨晚一样躺在床上。 床单不见一丝紊乱,枕头上也没有新增皱褶,真琴似乎整晚不曾翻身。茶几上的水壶水杯没有使用过的迹象,床前的室内拖鞋也和昨晚一样摆得整整齐齐。 无论那是真琴或麻琴,若曾在半夜里醒来,会完全没起身吗? 「……看来还没醒呢。」 「是啊。」 昏暗的寝室里,真琴的脸色在阴影覆盖之下灰暗地令人不安。尽管松尾医师说没有外伤,但也许真的伤到了要害也不一定。 雅成恭敬地低下头并说了声「得罪了」,接着伸手触碰真琴的脸及颈部。 「呼吸正常、脉搏也很稳定。我想,这应该只是某种睡眠状态。」 「那就好……」 这时几下敲门声吓得吉朗突然浑身僵硬,不过在千寻报出名字后他便很快地放松下来。千寻进门后见到吉朗的神情,微微皱眉。 「……真琴少爷果然还没醒呢。」 「果然……?」 听千寻话中有话,吉朗不禁反问。千寻分别看了吉朗与雅成一眼,下定决心后开口说道: 「你们都知道两个世界之间有时差吧?」 「当然,我来的时候那边是早春,这里已经步入早秋,而回去时还是盛夏。」 两个世界的历法同样都是一年十二个月共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当时吉朗、麻琴与千广讨论后认为这只是时间轴有所误差,与文化差异无关。 「实际上大概差多少呢?」 「……这个嘛,总共三个月左右吧。来跟去之间好像有点不同。」 「三个月啊……」 「千广说他的大概将近两个月。他回去那天这里是十二月初,不过那里还是十月中。」 「我也差不多。虽然我当时没对这点特别在意,不过听过你昨天跟雅成先生的对话,让我开始把时差放在心上。」 「我跟吉朗先生的对话?有哪里不对劲吗?」 「您曾在吉朗那边过年没错吧?」 「是的……啊!」 听千寻这么一提,雅成不由自主地大叫。他赶紧捣住嘴并看着床上的真琴,不过真琴依然动也不动。 千寻朝着仍听不出弦外之音、一脸茫然的吉朗伸出三根手指说: 「你差了三个月,我还有一个半月,可是他却完全没有时差。」 「咦?」 「如果有时差,也许他就回不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雅成先生不是要等到他姊忌日那天才能回……啊!」 「就是这样,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必须抱着同样的想法,并同时滚落石阶才能成功交换。他们都是以亲人的忌日为轴对调的,而雅音小姐她兄长的忌日是一月三日。」 「……那天,也是家姊的忌日。」 雅成的呢喃招来了一段沉默。 由于必需在相同时间摔落石阶是换身条件之一,所以不会频繁发生,互为表里的两人也不可能约好时间一同跳下,因此无论来去都含有强烈的偶发因素。 就吉朗与千广而言,都是藉着「偶然」的顺利产生而平安返乡,不过雅成得知这些经过后,便已决定在姊姊忌日那天滚落石阶。他到异世界时正想着自己的姊姊,也就自然地认为那就是联系自己与化身间的关键。 这假设果然正确,雅成成功地脱离雅音的身体回到原来世界。在现场目送雅成回家的吉朗虽和雅音说过几句话,但当时只是一心替她高兴,完全没意识到时间轴的变化。 「也就是说,代表两边的差异逐渐缩短,从去年末到今年一月时间轴已完全一致,而且还可能继续错开。」 千寻说完,将垂握在另一手中的报纸交给吉朗。吉朗看了不禁屏息,版面上的日期正是三人会合的隔天。 「……现在时间轴好像还是一致呢。」 「虽然这都只是我的假设,但是我认为透过石阶而引起的交换现象,其中的结构已经起了一点变化。」 「变化?是指刚才讲的时间变化吗?」 「恐怕不只。在时间轴一致前,已经有四个人被调换了。」 千寻开始环视在场所有人。包含真琴在内,房里四人在这一年内都曾被调换。 吉朗从小在那镇上长大,从未听闻任何关于神社交换身体的故事或传闻,这也就代表交换身体的条件相当严苛,绝非频繁发生。 然而,这一年里就有四个人—— (不对,不只四个!) 「千寻,其实还有两个人。在我跟小麻回去时,还有两个人被一起调换了。」 「一起被调换的……还有两个?」 「就是真琴少爷当时的未婚妻茂原贵子,以及她的异母妹妹成田由纪乃。虽然她们都被换过去了,不过我想现在在这里的茂原兄弟,应该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吉朗跟麻琴回去一段时间后,才知道贵史与由纪夫也在当时遭到调换,还因为伤害罪嫌遭警方逮捕,之后就不曾与吉朗等人有过接触。 得知「他们」的下场后,吉朗也向归来的千广问起另一边的发展。原来「他们」也在类似的情况下被带回男爵家,而男爵有监于此事可能掀起的风浪,于是将婚约与债务一笔勾消。之后贵子不曾踏进佐仓家,也不知道交换身体的真相。 「我是听说过婚礼上的骚动,但想不到连男爵千金也……」 「加上那两位就是一年六个人——这数字的确不怎么寻常。」 仔细扳着手指数算的雅成眉间微微皱起。千寻对雅成点点头后,从吉朗手中接过报纸。 「恐怕这一年内石阶已变得极不稳定,六个人实在是太多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这持续了两百年以上的架构在最近有所动摇,但是某个动作可能更催化了已经不稳的状况。」 「催化?」 「是指拆除石阶没错吧?」 「是的。当时间轴一致时,这里正好施行了拆除工程,也许就是那使得交换身体的机制加速崩溃……」 千寻望向沉眠的真琴,让吉朗想起了千寻刚进门时说的「果然」两字。 「那这与真琴少爷的关系是?」 「虽然你平安——其实也称不上是平安,但总归是完成交换身体程序了,可是那不稳的机制无法同时交换第二个人。」 「那又是为什么……」 「现在线索太少,我也猜不到。只是看少爷没有外伤还醒不过来,就表示原因与石阶大有关联。他们的精神可能已经被传送到第三世界,或无法顺利交换身体而在某处游荡之类……」 「怎么会……」 吉朗也看了看真琴。他的生命迹象虽如雅成检视的那样正常运作,却感觉不到生气。 另一个世界又是如何?麻琴也跟真琴一样沉睡不醒吗? (小麻……!) 昨天还以为隔个一夜,等人醒来后就能辨明身分并盘算该如何回家,但现况没那么单纯。 如今,石阶已不存于这个世界,影响究竟会有多大? 想到这里,吉朗突然一脸惊慌。 「怎么啦?」 「十天——不,九天之后,我那个世界的石阶就要被拆除了,假如两条石阶都被拆了……」 偶发因素占了交换身体现象的绝大部分,即便双方都在石阶上,也不代表必然会发生。既然失去一边就能造成如此异状,那么两边都拆除后,两个世界的接点很可能就此斩断。 倘若千寻的假设无误,那么麻琴又身陷于何种状况呢? 吉朗甩甩头,将一瞬间浮上心头的恐怖想像打散。雅成将手搭在吉朗肩上说: 「别担心。」 「雅成先生……」 「既然您能来到这里,那么就算石阶状况不稳,还是有机会回去的。或许真琴少爷与麻琴小姐也能找出其他方法。」 如此乐观的话及时拦住了吉朗即将摔落谷底的心。见吉朗眼里充满寄托地抬头望来,雅成害羞地笑了笑。 「我只是学您而已啦。」 「学我……?」 「……之前,你总是能看出我的不安并为我打气,给了我不少鼓励。」 「不过那其实都只是些毫无根据的话而已……」 「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那些话很有效呢。既然我真的能回来这里,还能一圆服侍佐仓家的梦想,就代表您的话是对的呢。」 也许是有点害羞,雅成的语调加快了一些,但依然使吉朗忐忑的心安定许多。千寻也搭着吉朗另一侧肩头说: 「而且我念的是你那边的最高学府,所以伤脑筋的事就交给我吧。」 看千寻稍稍得意地抬起下巴的样子,吉朗不禁噗哧一笑。 「千广也很认同你的智慧呢。」 「那当然。所以你就别多想了,只要相信真琴少爷一定会醒来,并乖乖等着那一天就好。在那之前,不要忘了好好扮演吉香哦。」 「……咦?」 「假如醒来的是真琴少爷,等他看到书房积了一层灰,不知会作何感想呢。吉香的女仆成绩恐怕会掉到谷底吧?」 千寻的贼笑与当时的千广如出一辙,吉朗紧绷的双颊终于软化,松了一口气。 *** 等到下午开放探病后,千广便与吉香一同来到北幸谷医院。 在检查过后仍然沉睡着的麻琴,就这样被直接移入病房。 叩、叩。见没人应门,两人对看一眼进入病房。麻琴一个人躺在双人病房里,周围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她的双亲过世得早,在高中毕业之前都栖居于远亲家中,直到上了大学才离开,独自在外生活。不过未成年的她住院需要监护人,也就是她的远亲代为签署文件,所以应该至少会来一趟才对。 可是,现在摆在茶几上的只有千广昨晚带来的整套住院用品,一项也没增加。 「他们还没来吗……?」 「我想,就算他们有来办手续也不会到这里来吧。」 「怎么会呢?」 「我以前有听麻琴小姐说过,她的亲感跟她们家感情不太好……是因为觊觎麻琴小姐家的财产才肯收留她的。」 「…………」 麻琴的化身。真琴也曾向千广诉苦。佐仓家位居公爵,亲感应该不少,但是公司在茂原男爵逼迫而困顿时,伸出援手的尽是无血缘关系的朋友。 想不到两人的境遇会接近到如此地步,令千广不胜唏嘘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女。 她全身上下不见任何明显伤痕,外观上与熟睡无异,看不出是否曾经清醒或是一直沉睡到现在。 敲门声响起,一名白衣女子走了进来。 「抱歉让两位久等了,我刚才跟她的主治医师聊了一下。」 雅音手中类似资料夹的物体边上写着佐仓麻琴,看来那是她的病历表及诊断书等等。 单凭一介医学院学生要任意携出住院患者病历、询问主治医师意见等绝非易事,不过北幸谷医院的经营者正是雅音的父亲。千广虽对入院当天院方的迂回态度有所不满,但就结果而言,麻琴被送进雅音所属的医院仍是好事一桩。 这时能与吉香一起探病,也是经过雅音的安排。照理来说病患资料是不能向一般友人透露的,但是雅音身分特殊,因此不难办到。 「那么,检查结果能在今天中午前出来吗?」 雅音翻开资料夹确认后,点头回答吉香: 「是的。X光与脑波检查都很正常,也做过断层扫描跟核磁共震,除了小擦伤之外,内脏与脑部都没有损伤。就数据而言,现在她最接近『深眠』状态。」 「……深眠?」 这意想不到的答案令吉香不禁反问。雅音替麻琴测量脉搏后点点头说: 「就是不作梦的睡眠那样。」 「看来不是医学上的问题了……」 「有可能。我想多少跟交换身体有关吧?」 在雅音将麻琴的手摆回棉被底下时,麻琴的眼睑还是平静如昔,当然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么一来,在这里的恐怕不是麻琴,而是真琴少爷了。」 「咦!?可、可是,不是在清醒前都不能确定吗?」 直至此刻,他们才注意到要恢复意识之后才能判别交换身体的结果。由于只有精神对换,所以在清醒之前,只有本人才知道自己的身分。 但由吉朗变成吉香这点看来,会认为麻琴又与真琴对调也是十分自然的。 「如果这是麻琴,那么在没有外伤的情形下应该早就醒来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想,那的确已引起交换身体现象……但是其中发生了某种错误,而让她陷入这种状态。」 「错误?是指她摔下来时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现在另一边已经没有石阶了,所以真琴少爷与吉香也没摔下石阶,却依然引起交换身体现象。假如这只是某种错乱,那么无法清醒的她也许才是正常结果,吉香反而异常。」 「那真琴少爷现在会在哪里呢……不是还在那个世界吗?」 千广当然了解吉香如此希望的心情,不过自己几乎确信,另一个世界的真琴恐怕同样昏迷不醒。 「我现在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这样……」 「不过我也不打算什么都不做,我会尽全力送吉香和真琴少爷两位回去的。雅音小姐?」 「什、什么事?」 「能请你帮忙照顾吗?我们大概暂时不会来探病了。」 「那当然……那个、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会立刻通知你们的。」 「麻烦了。吉香,你跟我一起来吧。」 「去哪里……?」 吉香将视线投向床上。若真如千广所言,那么麻琴虽昏迷不醒,但真琴的精神已来到这个世界,吉香一定不愿离开他身边。 这种处境虽令人同情,但只有跨足两世界的人才能找出线索。 「到神社去。」 现在能指引他们的,只剩连接双方的通道了。 吉朗说过从昨天下午算起十天后就会开始拆除石阶,而镇公所已事先于石阶上下两端拉起警示带,并架上禁止进入的告示牌。 山坡另一侧还有条通往神社的缓坡,入口摆了几个橘红色的角锥。 「昨天还没有这些啊?」 昨天千广叫来的救护车似乎又加深了当地居民的戒心。两人照样无视警告、登上神社,却发现神社前的木阶旁也多了面告示,贴在上头的宣纸以毛笔写上了「禁止入内」四个大字。透过宣纸还能看到底下有「爱犬粪便请自行带回」的字样及狗的图案,大概是借用哪里的告示临时赶工的吧。 「希望工程不会提早……」 「提早了会怎么样吗?」 「若拆掉一边石阶就会引起异常,那么照常理推断,要是连这里的石阶都没了——」 「……就完全回不去了吗?」 「虽然这只是我的臆测,不过可能性应该很高吧。」 千广说完便踏上阶梯,透过长方形的门缝窥视。 黑漆漆的神社在千广贴近门缝后显得更加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以前千广造访这里时,只需卸下门闩即可将门打开,不过现在闩上缠了铁链,还有个笨重的锁。 在神社里的,是千广曾苦心找寻的和算家·锯南辰之辅所供奉的算额。现代人几乎不曾听闻和算及算额,所以和算世界中几近无名的辰之辅的算额自然不会受人珍视。在千广眼中比上百克拉重的钻石还耀眼的算额,就这样在无主的神社里静静腐朽。 千广为了追寻辰之辅遗留的算额来到这里,却因此当了三年女仆,回来后仍不忘填补空白,继续研究、编写论文,想藉此将锯南辰之辅之名添进日本数学史中。 然而,和算不是千广与辰之辅之间唯一的关联。 辰之辅也曾到过另一个世界,只是他没有回来,最后嫁给贵族终老一生。 而这所神社就只是默默地看着无数人穿越时空。 「喂!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大吼突然响彻神社庭院,千广赶紧回头,只见一名男子站在刚才走过的坡道上瞪着他们,并锁定千广越走越近。 (他好像不认识吉朗,难道不是镇上的人吗?) 他发色斑驳、身形消瘦、双颊凹陷,看似年逾六十且健康欠佳,因爬坡而紊乱的气息就连走到千广身边都还无法平复。 「这里已经上锁,不开放了。」 「我知道。」 「那你在看什么呢?」 「因为里面摆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男子先是讶异地皱眉,接着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把铜钥匙在千广面前晃动,不时散发寒光。 「如果你能回答那是什么,我就帮你开门。」 从那道门缝中完全看不见任何当初发现的算额,但吉朗曾说里面还没整理;若是空的,他也不会这么问,所以他知道里面摆的是什么,也明白其代表意义。 「里面是锯南辰之辅供奉的算额。」 千广不假思索地回答,令男子表情起了变化。 「……看来你跟昨天那两个不一样。」 他嘟哝几声后,摆摆手要千广让开,并默默地将钥匙插进锁里。喀嚓、他取下锁后指着门闩,千广便乖乖地卸下锁链、拉开门闩。 光线随着门扉敞开缓缓渗入神社,内容物逐渐清晰可视。里头弥漫着与四年前相同的尘埃味,各式物品整齐地摆在墙角,只有算额挂在墙上。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锯南辰之辅的算额?」 「我四年前曾来这里看过,当时还没有上锁。」 「锁是半年前上的,都怪邻委会啰嗦。」 见男子耸耸肩,千广终于抛出憋在心中已久的疑问。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海上庸高,这里以前的神职人员。」 海上报出名号后轻咳几声,缓缓环视神社。 (海上……?) 这姓名在千广脑海深处勾勒出一个模糊影像,却立刻被海上的声音打散。 「几年前我开始在邻镇神社兼任,后来反而以那边为主,只会顺道经过这里。从每周一次到每个月一次,最后一年只有四、五次,后来住院就干脆退隐了。请问你如何称呼?」 「我叫馆山千广,在大学研究和算。」 「原来如此。看你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会知道算额。」 海上说完便走进神社,忽然掉头朝木阶下看去。 「喂!就是你!不要靠近石阶!」 吉香吓得赶紧转身向海上低头赔罪,但心里还是很在意石阶底下。 「真是的……昨天才有人摔下去呢.」 「你先前说的『昨天那两个』也是指这件事吗?」 其实两人都很明白,摔下去的是「吉川吉朗」,叫救护车的还是千广自己,但是海上却摇摇头说: 「不,我是那之后才接到通知的。当时我来这里绕一绕,发现有两个年轻人在偷窥,而且连算额的算都讲不出来呢。」 海上说完便走进神社,从石阶旁走回来的吉香虽跟着上去,却仍在意地不时瞄向石阶,千广见状也往石阶看去,不过这里既看不到底下,石阶前也才刚拉上黄黑相间的警示带,应该没什么变化。 「怎么了吗?」 千广低声问道。吉香欲言又止地张开了嘴,稍微犹豫后甩甩头说: 「应该是我看错了,不好意思。」 「那就好,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都可能是某种线索呢。」 「线索……」 吉香又瞄了石阶一眼,接着抬头看着千广。 「……可能是我看错了,不过刚才走过石阶底下的人……跟他们很像。」 「他们……?」 「就是之前缠着真琴少爷——麻琴小姐的人。」 「……茂原贵史吗……『他们』是两个人?」 「对。不过他们好像也不认识吉朗,所以可能是我看错了。」 吉香话中飘着几丝不安,能够感受到她真的希望那只是错觉。当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曾经为了保护真琴所寄宿的麻琴,挺身对抗茂原贵史及他的异母弟弟成田由纪夫。 虽然千广很清楚另一对他们的德性,却不曾见过本人,也没看过照片。当神社的暴力事件上报后,两名疑犯的照片甚至因「某些原因」而未曾公开。 记得吉朗与麻琴还曾经对此提问,使得千广现在有些不安。 倘若海上看见的人影并非为了算额偷窥神社,那么会对这所神社,甚至对石阶有兴趣的就是—— 「千广……?」 「也许那不是看——」 千广才刚开口,海上正好朝屋外喊道: 「喂!你们想看的话可以进来看啊!」 「啊,好的。」 038t_with_mark 千广与吉香一同踏进昏暗的神社里。现在虽不是回味算额的时候,不过目前与石阶有关的线索也只有算额了。 *** 吉朗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前后左右尽是无垠黑暗,唯有脚底踏得确实。 他小心翼翼地采出脚,接连三步都没踩空。松了口气后,他继续移动脚步、寻找光明。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然而黑暗立刻吸收了吉朗的话,一个字都传不进耳里。这地方诡异到令他背脊发寒。 (总之要先离开这里,赶快回去……) 这回在心里默念的他,反而对自己的话起了疑问。 (回去……回哪里?) 如今吉朗被困在吉香体内,所以佐仓家就是他的家,而「回去」指的就是那里吧? 即便知道滚落石阶就有机会回去,但是最重要的石阶早已消失,无从滚落。从那曾为石阶的草坡滚下是否会有相同功效呢? 可惜吉朗现在无法胡乱尝试。 在确定昏迷的真琴体内究竟是谁之前,他不能擅自行动。若是麻琴,就得一起回到原来世界;若是真琴,便无需他一同滚下石阶。 无论如何,滚落时还必须怀有某种强烈意念,一具无意识的躯壳是办不到的。 (小麻……) 所幸不会有人听见这绝望又软弱的呼喊,但这时彷佛呼应吉朗的呼喊似地,一道朦胧的青白色人形光团从一片漆黑浮现。 这一幕虽让他有些害怕,但此时任何光源都足以令人安心,于是他便朝着那光团跑去。 人影完全没注意到吉朗,只是笔直地朝某处慢慢走着,吉朗很快就追上了。 「……真琴、少爷……?」 那缓缓移动的侧脸一定是真琴没错,但他应该还在寝室沉睡,怎么会在这里漫步呢? 「真琴少爷!」 真琴对吉朗的大喊毫无反应,只是看着正前方不停地走,似乎没发现吉朗就在旁边。 吉朗见真琴自顾自地走着,连忙伸手想抓住他的肩膀,却在接触前一刻被弹回来。 「……那是什么……?」 吉朗怯怯地再次伸手,却在空荡荡的空间里被某种硬物挡下。他试着挥拳,但那物体十分坚硬厚实,只靠拳头是无法撼动的。 虽能清楚见到真琴,但任何声音都透不过去,咬牙切齿的吉朗,只能像个焦急地陪跑者般沿着透明墙跟随真琴。 尽管真琴步伐稳定,但仍可从表情中窥出在黑暗中漫步所带来的不安。不知身在何方及自己为何在此的真琴,正为了找寻出口而走着。 吉朗不停交互看着真琴与他前进的方向,却发现了另一个青白光芒人影,而真琴似乎也对那有所反应,步伐开始加快。吉朗则是手扶在墙上并大步横跨着,深怕追丢。 当吉朗终于看清那光晕中的人影轮廓时,反而有些诧异。 那人影竟也朝着真琴走去。五官虽不甚清楚,但与他十分接近。隔开吉朗与真琴的透明墙,从真琴的位置看来就像是双向镜《注:一侧看来像是镜子,另侧看则只是单纯的玻璃)。 两人越走越近,近到真琴也像吉朗那样伸出手来触碰镜子,但这时吉朗与真琴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镜」中的真琴手并未举起,也没随真琴停下脚步。 更加清晰的人影轮廓比起高瘦的真琴更为圆润,头发也远远超出后颈、直达腰际。 那脸孔与真琴极为神似,但不是真琴。 「小麻……」 麻琴也发现面前的不是镜像而是真琴,微微睁大眼睛并伸出手来,但两人之间也隔着一道透明墙。 吉朗完全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而他们也注意到了这点,同时闭口。 这时麻琴低下头,彷佛正在啜泣。吉朗蹲低身子想看看她的脸,却在看到她的唇形所组成的话语后,不禁松开拳头、贴在胸口上。 ——小吉—— 麻琴的确是这么呼唤着的,但视线却不在吉朗身上。 只要她抬头面向真琴,那么吉朗必定会进入她的眼角,但麻琴还是看不见。 吉朗明明就在身边,但麻琴却浑然不觉,依然唤着他的名字。 眼见麻琴被不安淹没却束手无策,吉朗忍不住咒骂自己。 就算知道徒劳无功,但吉朗仍举起双拳用力捶打透明墙,并大声叫喊: 「小麻!!」 刹那间,两人身影快速远去。吉朗想追,但眼前的墙阻隔了他的去路。 虽然墙怎么敲也敲不坏,但脚下的地面却突然消失。 「唔哇——!」 吉朗无止境地落下,彷佛被黑暗吞噬。 咚!吉朗随着一道闷响睁开眼睛,而发出声音的正是自己的身体。原来他连人带椅地摔在地上。 「……痛死我了……」 以可爱音调嘟哝着的吉朗,拖着刺痛的身体站了起来。 现在仍是上午,但房里却相当昏暗。平时吉香会将厚质窗帘以捆绳束起,并将房间南面正对后院的落地窗推到底、打扫室内,但这时房间的主人正在「睡觉」。 吉朗扫完书房结束早上第一份差事后,来到寝室尽他随侍女仆的责任,但今天真琴仍未醒来。他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真琴,却因为做不惯的工作造成疲劳而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吉朗扶起翻倒的椅子并放回床边,接着望向双眼紧闭的主人。 「啊……现在想想,那个梦……」 那一摔几乎让他把梦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他仍记得自己在梦中看过这张脸。 不只是真琴,吉朗的恋人麻琴也出现在那漆黑空间里。 『他们的精神可能已经被传送到第三世界,或无法顺利交换身体而在某处游荡之类……』 是因为昨天听了千寻的假设,才会在梦里看到他们在黑暗中漫步吗? 麻琴与真琴跌进了不属于两个世界的黑暗夹缝,成了无法交换身体的游魂,在未知的空间里游荡。 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就是自己本身,虽想接近彼此,但两人之问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自己说的话也只能传进自己耳里,对方根本听不见。 也许麻琴与真琴正在那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的空间里迷失了通往自己——抑或是彼此身体的道路而裹足不前。 若只是个梦,那么他们的表情变化未免也太过真实,令吉朗十分在意。 千寻的假设与现实的契合已经勾起吉朗的不安,在真琴身边打盹所作的梦,更是让吉朗无法一笑置之。 「小麻……竟然在那种地方叫我……」 听说麻琴过去独自来到这世界时,也曾因想念吉朗而落泪,希望吉朗在身边陪伴。 地震那天,吉朗虽毫不犹豫地伸手保护麻琴、不愿她受到一丝伤害,可是到头来还是抓不住她。 但吉朗绝不愿将麻琴独自丢在那种黑暗孤寂的地方。 八天后,吉朗那边的石阶就会开始拆除。即便吉朗想尽快将麻琴带回日光下,但是在掌握任何资讯之前,擅自抱着失去意识的真琴滚下那斜坡仍极为危险。 现在的吉朗只是个半调子女仆,既帮不上佐仓家的忙,也无法替麻琴做些什么。 「我必须……找出线索才行。」 虽不知线索会是什么,但它一定就在某处。为了拯救麻琴,自己非找出它不可。 吉朗如此立誓后,又回到了女仆工作上。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三 会灵之馆 吉朗将三楼深处的储藏室窥视了一遍,最后长叹一声。 梦见麻琴后已过了两天,吉朗所能做的只有打扫书房、寝室等常务,仍不见任何好消息的他不禁士气低落。 最后吉朗焦急地向千寻表示自己也想尽一份心力,而这里就是千寻的答覆。 这里与其他储藏室不同,摆的不是家具而是一块块用处不明的木板。 「……真的完全搞不懂耶……」 若非千寻解释,吉朗绝不会知道这就是算额。虽然在另一侧听千广提过和算与算额,但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实物。 听千寻说,这里大大小小几十面算额原本是供奉于神社里的。拆除神社时真琴下令将所有内容物送进佐仓家里保管,而过去负责整理神社的千寻也继续接手每项物品的调查及记录。 其实算额及和算并不存于这世界,当时是由一位同样遭到交换身体的和算家带来的。 联系两世界的物品即可能是线索之一,所以总是抽空调查既有记录与待阅文书的千寻,一知道吉朗也想帮忙就引他来这里。 虽说为了麻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吉朗看不懂算额,上头的墨迹也艺术到难以判读,而其余的文书也不惶多让,令他无从着手。 『所以我不是说伤脑筋的事交给我吗?』 千寻说完,便要吉朗去更换二楼客房的摆设。 按指示乖乖换好以后,吉朗心中虽然焦虑依旧,但来到三楼也只能举手投降。 垂头丧气下楼的他开始思考两天前的梦。 倘若梦境为真,那么他们的意识也许真的被困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动弹不得。 不过吉朗还是不知该如何让他们的意识回到各自体内。 假如事实正如千寻假设,失去了跨越两世界桥梁的其中之一与目前状况有关,那么当吉朗那边的石阶也遭拆除时,夹缝中的他们又将有何变化呢? 来到一楼的他又叹了口气,接着转往厨房。八千代与花见川已将女仆们的餐点备于厨房,待各人在工作空档自行取用。 尽管忙碌之中感觉不到饥饿,但不吃点东西吉香的身体可撑不下去。吉朗抚着肚子走进厨房,发现除了厨师之外,望和光里也在里头。 「哎哟,光里跟我一起扫就好了嘛。」 「那样子的话,太阳下山前都做不完啦。」 「也是啦。不过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特别在意周遭的声音人影什么的,效率一样会降低啊。」 「的确,最近中餐都拖到现在了呢。」 正拿着三明治聊天的她们虽不时注意着周围的眼光,但她们那鸟儿般的高频率可爱嗓音,可由不得人装作充耳不闻。 不只是吉朗,花见川时矢将盛有中餐的托盘递来时也耸了耸肩,朝她们走去。 「这么说来,你们最近比较慢呢。之前还老是在争冠亚军,甚至准备好之前就来了说。」 「怎么说得我们好像很贪吃一样!」 「谁叫你们的量都是吉香的一.五倍啊。」 听八千代一边加注红茶一边这么说,她们一同往吉朗的餐盘看去。 「哇,真的好少哦!你都只吃这样而已吗?」 光里见吉朗微微点头,衷心佩服地与望面面相觑。 「她要照顾真琴,还要来帮我们打扫,竟然只吃这样而已……」 「这样要怎么维持她的胸部啊?」 「就是说啊,我也好想知道哦!」 花见川一搭腔,立刻招来八千代的铁拳。 「说什么废话啊。真是的,捞你的浮渣啦!」 吃了第二拳后,花见川故意大声咋了咋舌,笑着说: 「开玩笑的啦。不过吉香你晚到的原因也跟她们一样吗?」 「咦?我、我只是去帮千寻的忙,所以才稍微晚了点……」 「那你们呢?」 听话锋转回,望与光里的表情都黯淡下来,双手包握温暖的茶杯。 「我们是……」 「真的可以说吗?」 两个人开始推来推去,都没提起晚到的原因。当吉朗也歪头纳闷她们到底会说什么时,穿着深红女仆装的翼也来到厨房。 「今天谁去过褐色房间啊?」 这话虽是对着望与光里问的,但举手的却是吉朗。早先千寻要吉朗去置换摆设的,正是褐色房间。 「我有去换房间摆设……怎么了吗?」 「啊,是吉香姊啊?因为门没关,我还以为一定是小望呢。」 「为什么是我!」 「因为最近你扫过的房间门都开开的啊。」 「那不是我开的啦!」 望希望光里替她说话而拉了拉她的袖子,不过光里却脸色苍白地捣住了嘴。 「光里,你怎么啦?」 翼慢慢地问。只见光里夸张地抖着声音回答: 「又出来了啦……」 「出来是——」 「幽灵啦!那一定是幽灵做的好事!」 这唐突的字眼让整个厨房都静了下来。 (……幽灵?) 虽然如此宽敞的楼房里头有一两只幽灵也不奇怪,但是吉朗从未听说。 吉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总是削减睡眠时间做事,没有余力去注意有无幽灵出现,但如果真有幽灵,春生一定会把事情闹大。 吉朗偷偷瞄了瞄众人的反应。八千代嗤之以鼻、花见川已经完全傻掉,而翼则是看了看望与光里后歪着头。看来不知道的不只吉朗一个,那应该是望与光里间的小秘密。 「啊……你们之前好像有讲过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真的有讲过啦!」 「话虽这么说,不过该开的窗子没开、该关的门没关、家具还摆歪,好像都是你们平常打扫常有的事……」 翼慢慢地说完后,望朝桌子大力一拍抗议: 「已经打开的被关起来、闭上的被打开、没碰过的家具被动过!除了幽灵还会是谁啊!」 「这样一个人打扫很恐怖耶……所以我们刚刚才在聊说要不要一起打扫。」 负责洒扫洗衣的望与光里比其他女仆还常进出客房,吉朗虽也受托整理,但自从女仆增加以来,基本上客房都是交由她们打理,所以比其他人更容易遇到怪事吧。 (书房跟寝室好像都没那样啊……) 「吉香姊,你刚刚有关褐色房间的门吧?」 被光里坚决地问道,吉朗开始回想作业经过。 千寻指派的工作,是拿她事先准备好的画与花瓶进房置换,以及将沙发与小茶几从窗边稍微移向房间中央。结束后踏出房间时他还在门口回头,审视房里一遍以确定没有忘了什么。 当时吉朗喃喃地确认好各物品位置后,已确确实实将门关上了。 「我的确有关啊。那个……小翼啊,门大概是开多开呢?」 「嗯……八成左右吧。」 「所以也不是没关好而自然弹开了罗……」 事实上,吉朗也确定自己听到了卡榫扣上的声音,不过门被打开也不能全推给幽灵。 「幽灵啊……」 看到八千代不屑的样子,望与光里抬头说道: 「那厨房之前少了一些蔬果又该怎么说?阿姨,你真的不认为那是幽灵做的吗?」 「哪会啊,那应该是店家或是送货员的纰漏吧。」 「可是……」 「好啦好啦,乖乖把东西吃完吧,我还要整理呢。」 「讨厌啦,都没人相信!」 望与光里不情愿地嘟起嘴来继续啃三明治,吉朗也将汤匙放入还没动过的汤里,并继续回想打扫褐色房间的过程。待他回溯到三楼储藏室并喝完餐后茶时,早已将幽灵忘得一干二净。 *** 当吉朗发现幽灵疑云并未随着厨房中的闲谈消失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似乎在那之后,望与千里依然被不可思议的「幽灵做的好事」困扰着。她们向直属上司春生投诉后,仍觉得有石沉大海之虞,最后干脆高呼:「不让我们一起扫就罢工!」 「虽然其他人都说是我们的错觉,可是门窗的开闭跟家具位置之类的,我们都已经一起确认过了,之后去看还是会有变动的地方啊!」 光里双肩颤抖地说。 然而吉朗仍不曾遇过,之前褐色房间的事只是听翼提起,也没亲眼看到那敞开的门,很难相信那不是她们弄错。 「而且我们补充的毛巾也消失了,铺好的床还被弄乱,除了毛毯之外其他东西却都还在之类的……」 「最近浴室还会被弄湿耶!还能看到人的湿脚印……」 望与光里手牵着手,字字血泪地向女仆长哭诉。千寻虽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听完后却突然转了转眼珠,好像在思考什么似地,最后轻轻点头。 「这幽灵还真有生活感呢。」 「人家活着的时候也是正常生活啊,才不奇怪呢!大概是死后也想继续过活,才会待在这里的吧?」 看望若有其事的样子,春生歪着头说: 「不过……幽灵不需要用毛巾吧?它们也没有身体能擦,需要盖毛毯的也应该是我们这些看到它们就发寒的活人吧?」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 「所以说,只要幽灵一天不消失,你们就不分开工作是吧?」 「就是啊!」 千寻见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淡淡地说了声「好」。 「你们今天就一起打扫客房吧,不过每间都要扫得干干净净。」 「咦咦……」 「我跟春生事后会去检查,快去扫吧。」 望与千里见千寻轻轻一拍两掌,知道已没有反驳余地,只好面对面地点头,跑上门厅楼梯工作去。 「吉香,你怎么想?」 正目送那两人离去的吉朗被子寻如此一问,眉头不禁皱起。 「我又感觉不到那种东西……」 「不是指那个啦。只有她们看到而已吗?春生,你也没看过吧?」 「我最近都是扫外面跟洗衣服啊,至于门嘛,我做事的时候都是开着的。」 「那吉香呢?」 「呃……我、我也没看过,至少没在一楼东翼看过。」 「至少?」 「我是不常去西翼啦,不过书房跟寝室没发生过,也没看过储藏室跟一楼客房的门没关。」 「吉香说的没错。我在扫前院时就能从外面看到东翼走廊,如果有门没关一定会发现的。」 「……那么,只有二楼客房跟西翼吗……」 晨会后,吉朗、千寻与春生留在门厅围成一圈开小组会议,这时谅子腼腆地钻了进来。 「关于幽灵的事啊……」 「你也看到了吗?」 对于春生的问题,谅子虽摇摇头,却往西翼的厨房看去。 「没有,可是最近厨房的东西常常不见耶。」 「不只是客房啊?」 吉朗突然想起三天前光里与八千代的对话。 新增了厨师花见川后,厨房助理四个字虽从谅子的头衔消失,但招待客人的咖啡或红茶依然由她冲泡,厨房忙不过来时也会帮忙作菜。 进出厨房不只是为了三餐、而是实际在厨房做事的谅子都这么说了,那么这一定假不了。 「我之前也听说过有蔬果不见呢。」 「是啊。因为每次少的量都不多,所以花见川跟八千代阿姨还以为是叫货上出了问题,可是连阿姨做的水果酒跟起司好像也会不见耶。」 「这幽灵还真贪吃。」 「就是啊,蔬菜水果这些都是不用煮过就能吃的东西呢……」 「那是指……」 「幽灵」的罪嫌随着需要进食而逐渐淡薄,而刻意选择能立即食用的食物与酒类等等,更是令人怀疑犯人是活生生的人类。 「……今天上午我们就在屋里巡逻一下吧,看看有没有外人出入的痕迹,还有各房间有没有掉东西。」 所有人严肃地点头接受千寻的命令。 「春生,你跟雅成先生一组巡逻三楼,谅子跟小翼一起巡逻一楼西翼,我会跟阿姨借花见川巡地下室,顺便通知二楼那两位.」 「那、那我呢……?」 唯一没被点到的吉朗怯怯地举起手,不过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将头转向东翼深处。 「真琴少爷现在没人照顾,吉香就待在少爷房里吧。」 若真有可疑分子潜伏,那么最该保护的绝不是蔬菜或毛毯,而是这房子的主人佐仓真琴,况且身穿随侍女仆的深靛色制服的也只有吉香——吉朗一人。 虽然现在还没人目击到可疑分子,但他们绝不会在有人的地方出现,不过,真琴的寝室可能是唯一例外。 「——我明白了。」 「没问题的话就先到各自的区域去吧,十二点回门厅集合报告。」 「要、要是发现了该怎么办……?」 对于春生不安地发问,千寻只是简短地回答: 「那就尖叫吧。」 所有人都吞了口口水,严肃地点点头。 *** 今天脚步声似乎特别地响。 睡醒时,一波波震动经由贴着地板的耳朵扩散至全身,刺激着空洞的肠胃。 咕~肚子发出难为情的声音。我赶紧用手按住,继续屏息以待。 之前虽不曾在客房里这样睡着,但这瘦弱的身体已经累积了好几天份的疲劳。 现在到底是几点钟啊? 从狭窄的床底下看不到时钟,不过十二点前若没回到外头的小屋可是会被臭骂一顿,好不容易到手的些微食物也会被全部抢走。 那干脆趁现在先吃一点吧。 想归想,可是这里是床底下啊!光是在那破烂的小屋里就快吃不下去了,一想到自己趴在床底下偷啃起司的样子,更令人难堪得落泪。 最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现在却这么凄惨。 早知道就不听他的鬼话,继续待在深山里的别墅就好了。 虽然活动范围受到限制、不能随意外出,可是我本来就是个家里蹲,其实也没什么影响,况且谁舍得让这白皙光滑的肌肤晒太阳啊。 这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美少女玩偶也没有等身人物抱枕,第一天还绝望到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但是看到镜子后所有的苦恼都飞了。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虽然跟我的最爱有些不同,但好歹已经到手,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然而为新环境高兴的好像只有我而已。 用拳头压住再度鸣叫的肚子时,两道脚步声逐渐接近。 「终、终于轮到黄金房间了……」 「我还以为一起扫会比较快呢。」 「平常应该会比较快啦,可是现在连肥皂都要清点,还真是意外地花时间。」 这两个吱吱喳喳的应该是平时打扫客房的女仆吧?由于她们平时都是分开打扫,不会高声聊天,所以不能确定是不是她们,不过从床底下至少还认得出那双鞋。 她们扫完后就会到下个房间去,不会再回来。既然都摸清楚她们的路线了,那么只要等她们离开后我再跟着出去,就不会被人发现. 只是今天……好像有点反常。 一来,她们平时不会同时出现;二来,她们说的这间黄金房间总是最先打扫,又怎么会「终于轮到」呢? 就在我不解地继续侧耳聆听她们的对话时,眼前突然大放光明,原来是床单被拆了下来。 「……」 心头虽是一震,但还是得冷静地扭动身体向里边后退。幸亏这床大到足以平躺五人,不必为手脚是否伸出床外而太过留神。 「床单……毛毯……」 床铺上不停传来卷布料的摩擦声。一会儿后,头上的弹簧嘎吱作响,表示她们正在铺床之类的。 「这样就好了吧。小望,衣橱好了吗?」 「衣橱没问题。柜子前三层抽屉也都是空的……啊!」 少女的尖叫让我有些心惊胆跳。 「怎、怎么啦……」 「第五层也是空的!这里之前放着膝毯没错吧?」 「没错,就是有花纹的黑褐色膝毯!奇怪,怎么会不见了呢……」 柜子的抽屉开始被一层层喀磅喀磅地快速拉出,不过那只是白费力气。 我看着眼前的黑褐色布包,并以指尖将滑落的冷汗拭去。 那膝毯已经被我「借」来包从厨房搜括来的食物了。这膝毯的大小简直是为了包这些罐头、蔬菜与烤得硬硬的磅蛋糕而特别订做的,之后要从这里偷食物就得靠它了。 「幽灵不会用膝毯吧……」 「千寻姊不是说过比较可能是有外人躲进来了吗?」 「可、可是……那样反而更恐怖嘛。」 「……说的也是。那我们就一起检查隔壁吧。」 「嗯嗯!」 她们从另一扇不是衔接走廊的门进到下一个房间去。我吐出憋在胸中已久的气息后,拖着布包往床边移动。 这里的人已经发现有外人溜进来了,所以今天的气氛才会这么紧张。 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快趁隙脱逃。 我再次将耳朵贴在地上。走廊上的脚步声听起来还有段距离,所以我得在她们回来之前赶快逃出去. 观察过两扇门的动静之后,我一咬牙、冲出床下,然而这时—— 「呀啊啊啊啊啊啊!!」 隔壁房间传出一道刺耳惨叫。一名身穿深绿色女仆装的少女正瞪着我,并不停尖叫着。 「出来了啦——!!诅咒人偶出来了啦——!!」 被尖叫引出房间的另一名少女也跟着大叫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现在只好强行突破了。我用力打开通往走廊的门并冲出房间,却迎面撞上了某个人而一屁股趺坐在地,痛得我动弹不得。接着有人用力扣住我的脖子,将我拖到走廊上。 「做什么啊你!」 「你就是那位非法入侵者吧?这里可没有我女仆长不晓得的访客。」 由高处飘下的冰冷声音真是可憎。我扭转脖子想看看她的脸,但视线却停留在跟我一样坐在走廊上的眼镜少女身上。看来我撞到的就是她。 「好痛哦……喂!你干嘛撞——不会吧……」 她的怒吼突然打住,接着犹疑地皱起眉头。 「由、纪乃……?」 竟然会在别墅内听到自己的名字,令我不禁凝视着她。 *** 吉朗身子一滑、睁开眼睛。 「……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睡着啊……」 房外每个人正忙着四处搜索可疑分子,自己竟然在这里安然打盹,真是惭愧。 既无法从三楼储藏室看出任何端倪,也想不到其他线索,吉朗只能以女仆样貌漫漫度日,每晚都被无力感压得无法成眠。 也许正因如此,在每天陪伴真琴的数小时里,他常会像这样不小心打起瞌睡。这虽无法补足睡眠,但仍称得上是他每天的小小支柱。 床上的真琴仍毫无变化。吉朗虽不再梦见那黑暗夹缝,但每当他自浅眠中醒来而望向真琴的脸时,总会不由得想起麻琴难过地呢喃着「小吉」的脸孔。 如果千寻的假设错误,那么真琴早就该清醒了,所以吉朗渐渐相信那场梦是麻琴透过真琴身体让自己见到的事实。 以怪姿势睡着而全身僵硬的吉朗站起身伸伸懒腰,举起手时却感觉到眼底有个影子在动,不禁皱起眉头。 「……?」 房里应只有自己与真琴,但这个家极可能已遭外入侵入。 (该不会……) 他战战兢兢地环顾昏暗的寝室,并在感觉到背后有人的刹那立刻回头。 「哇啊——」 吉朗被这第三人吓得惊慌大叫,但那人立刻捂住他的嘴,并顺势将他压倒在地。 「嗯!嗯嗯——!」 吉朗的嘴虽遭那人紧捂,仍不断出声反抗,并朝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胡乱挥拳。 「会痛耶!住……你、不要……你还打!!」 随着自己拳头一次次砸下而传来的抗议,似乎是女性的声音。 (入侵者怎么是女的啊!) 当吉朗觉得这气急败坏的声音有些耳熟,开始动脑回想时,那人突然捏了他左胸一把。 「嗯嗯——!!」 这毫不留情的一抓使吉朗不禁咬紧牙关,同时嘴上的手也随着一声惨叫而退去。 「干什么啊你!」 「我还想问你咧——!!」 吉朗两手袭向那女子胸际,顺势将上半身一举挺起。 「呀啊!」 这一推让她向后往吉朗叉开的双腿间倒去,然而垫在地上的裙子与围裙并不足以缓冲,一声闷响后,她抱着脑袋从吉朗身上滚下。 「好痛啊……浑蛋!」 她嗓音虽尖,口里骂的却不怎么有女人味。呆然看着这一幕的吉朗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跨坐到女子身上,整幅构图与前一幕正好逆转。吉朗使劲将她的双肩压在地上,终于能就近看清她的长相。 「……茂原、贵子…………」 虽然那闪耀的金发已蓬乱纠结,深绿色的眼睛也因为光线不足而难以辨识,但她的确是茂原贵子。曾为真琴未婚妻的她是茂原男爵千金,在吉朗仍是真琴的随侍女仆时,出现频率高到令人作恶。吉朗回到原来世界那天,贵子也是像现在这样在石阶上瞪着吉朗。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胸口受到压迫的女子因吉朗的呢喃睁大了眼,而这个反应反而让吉朗恨不得能立刻将她痛打一顿。 正确地说,这名被吉朗压制住的女子并不是茂原贵子,而是恬不知耻地死缠着麻琴不放,甚至企图强暴麻琴的卑鄙下流肮脏龌龊小人·茂原贵史。他在另一个世界将真琴与吉香推落石阶时不慎失足,结果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面对吉香时的陌生反应与男性口吻,正是铁铮铮的证据。 吉朗恶狠狠地瞪着贵史的脸,压着双肩的手更加使力,但贵史仍不明就里地看着吉朗。 *** 千广听完雅音的定时回报后挂上电话。一直盯着他看的吉香应该已从应对中略知结果,但见到他摇摇头,仍然丧气地垂下肩膀。 麻琴住进雅音所属的医院后,至今丝毫不见好转。对院方而言,一名没有亲属探视且昏迷不醒的患者简直是烫手山芋,但是在雅音的极力庇护之下,麻琴一直接受着悉心的照顾。 「千广先生……我们真的能在这里找出些什么吗?」 吉香环视空空如也的神社庭院后如此嘟哝着。 事发之后,千广与吉香一连好几天都来到神社,以研究和算之名请海上协助,但实际上却是趁他整理算额时偷偷搜寻另一世界的相关线索。 不过,这里的算额全都是千广早已看过的锯南辰之辅的遗题,也找不到任何与辰之辅有关的物品。辰之辅之所以会在那边委身青楼,是因为他的交换身体对象是个只能选择卖身的女性,对方重获自由后会无意回到神社也是情有可原。 在他尚未回到原世界时,某本疑似辰之辅亲手持有的书籍,在奇妙的因缘际会之下经由干寻辗转落入千广手中。也许当时来到这世界的女性认为这本书毫无价值,所以才会变卖给收藏家。 如此看来,辰之辅这条线几乎是个死胡同,但他的算额仍是目前所能想见的,两世界间的唯一关联。 「哦!你们今天也来啦?不错不错。」 海上庸高千喘吁吁地爬上坡,并将手里提着的袱巾包直接交给千广后就一如往常地开锁,进入神社。千广与吉香对看了一眼,也随海上而去,只见他坐了下来,继续昨天的整理。 「请问,这个要怎么办?」 「啊?啊、对了对了,那个是要给你的。」 「给我的……?」 「那些原本是这里的书,我也不忍心把它们丢在这儿不管就拿回家保管了。我昨天才想起这些对你研究和算应该有帮助,所以就拿过来啦。」 听海上说完,千广立刻打开袱巾包,里头有数本和缀书与两只细长木匣。木匣里有条折成风箱状的纸,上头写着这所神社的名称。 「这真的要给我吗?」 即便这是所无人祭祀、只能静待腐朽的神社,但里头的资料真的能轻易送给一个陌生人吗?除了报上姓名以及表示自己在大学中研究和算,千广什么也没提起,而吉香也只说过自己住在附近而已。 「反正我还没仔细看过内容,找人替我看个一遍也好。」 海上挥挥手,又继续动作。 「……那、那个……我也来帮忙!」 吉香的书法造诣虽远不及千广,仍想藉由身体劳动来回报海上的好意。实际上,原本被恣意堆于一角的杂物也在这位特级女仆的巧手下,一项项分类得整整齐齐。 千广看了看吉香,接着将视线拉回手上的书籍。这所神社与石阶中的「机关」有关只是千广的假设,这几本书之中是否藏有解答也是未知数,但总归是对目前陷入僵局的神社搜寻带来了一丝曙光。 千广从木匣中取出和纸纸条,并慎重地拆解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千广才终于发现那段记述。由于神社中的光线不足,因此纸张与双眼贴得相当近,尘埃臭味不断逗弄着他的鼻尖。 千广将手上的和缀书摊开并搁在一旁,拿起适才瞄到的建社纪事。 其中一只木匣里的是这所神社的祭祀神只缘由,而另一只里则记载着神社创建过程。根据这份记载,当年神明附身于一名到访此地的女子,并昭告当地居民在此兴建神社。 成为这所神社第一任巫女的女子,根据神旨设计了整座神社与庭院,并亲自指挥整个建筑过程,而她的名字就是「海上庸子」。 不过千广刚才放下的纪事却将第一任巫女的名字记为「海上庸正」,由于这是男性名称,千广遂将其视为宫司而继续读下去,然而身穿绯红裤裙、留着长发挥舞杨桐枝的庸正却似乎是个十足的女性。 而且庸正也曾参与神社建设,从这点几乎能确定两人是同一人物。 「不好意思,海上先生,我有事想请教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千广突然发声,吓得海上肩头一颤、立刻回头。 「什么事?」 「第一任的海上庸正跟海上庸子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哎呀,那个啊?大概是改过名吧,两个名字常常混着用,不过第一任应该是女的没错。」 「改名……」 千广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划过庸正两字。 两世界中互为表里的两人性别虽然颠倒,名字却依然相近。 以千广为例,另一个他的名字也念做CHIHIRO,却是写作千寻,其他还有诸如吉朗与吉香、辰之辅与辰子等等。 这些书籍中交杂使用的庸正与庸子,应该也和这现象有强烈关联。 若事实如海上所言,庸正确实是个女性,那么并没有必要特地将名字男性化。 但是,假如庸子已成为庸正,那么改名即获得解释。 再者,神社是在江户中期所建,就当时的风土文化而言,女性几乎不可能拥有建筑相关知识。虽然建社缘由中提到她被神明附身,但从未听说有任何神只会亲自操刀设计并监督兴建工程的。 所以「附身」只不过是庸正为了遮掩一名女性所不该有的知识而捏造的幌子罢了。 『我是海上庸高,这里以前的神职人员。』 海上报出名号时,某个影像闪过千广脑里。 无论校内外,除了庸高,千广并不认识任何姓海上的人。 但是他总觉得自己曾听过这名字。 (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千广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然而视线落在书上的瞬间,他才惊觉自己的错误。 (我不是听过,而是看过才对!) 早在这份缘由与纪事之前,千广就已经看过「海上庸正」四个字了。 当然,这位庸正并不是这所神社的巫女。千广不曾听闻庸子这名字,他见过的是海上庸正的亲笔墨迹。 距今四年前,千广跌下石阶后在异世界成为一名女仆。为了取得该世界的知识,他曾经利用有限的闲暇,将前前代与前代当家的所有藏书阅毕。 其中也包含了佐仓公爵家的相关历史,以及他们所居住的豪华洋房设计图。 千广将那份接合了数张纸并摺叠收藏的设计图在脑海里慢慢摊开。 图的左下角记有设计人的名字。 「海上……庸正。」 他绝对是来自那个世界。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四 棘手的归人 屋里众人知道入侵者被逮后,全都聚集在门厅里。 入侵者共有两名,而这里有半数人熟知她们的长相。 但这些人也因为熟知她们,才会对她们的出现大感惊奇。 因为她们应该不可能再踏入佐仓家中。 「真是的,这到底是怎样啊!东金先生,你有听过些什么吗?」 「没有……我只听说茂原家将她们移到别墅疗养而已……」 面对义愤填膺的八千代,管家东金也只能困惑地回答。 「请问……那两个人到底是谁啊?」 不解地望着东翼走廊的花见川如此问道。在他身边交头接耳地猜测其身分的三名女仆与谅子,都随着这问题闭上了嘴,朝东金与八千代看去。 「这个嘛……」 八千代转头看着谅子的深红女仆装。 「我……怎么了吗?」 「其中一个叫成田由纪乃,以前跟你穿同一种衣服,也常到厨房帮我。」 「咦……」 一知道其中一人也曾是佐仓家佣人,大伙儿齐声惊呼。 「该不会另外一个也是女仆吧?」 在疑似幽灵出没时最为恐惧的光里,现在反倒是兴奋地追问起来。八千代这回转向吉朗,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恐怕……还是不太方便说吧。) 那女子曾带给吉朗的寄主·吉香一番煎熬,若真要清算旧帐,还会牵扯到当家的「丑闻」,所以八千代才说不出口。 这时,东翼最靠近门厅的客房门突然开启,春生满脸铁青地冲了出来。 「那是什么态度啊……真是气死人了!」 她笔直地走向吉朗等人,接着指着客房说: 「装傻最好是会有用啦!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忘记阴谋被拆穿那时吧?吉香,现在她们都被绑住了,想揍人就趁现在吧。啊!碰到她们手会烂掉,我帮你拿扫把过来——」 「等、等等啦,你冷静一点!」 吉朗好不容易拉住了作势冲往扫除用具室的春生。 「为什么……你是最有权揍她们的人吧?虽然应该让真琴少爷第一个动手,不过他现在还没醒,你就先发泄发泄吧!」 「那个……春生姊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呢?」 当众人见春生大发雷霆而闷不吭声时,翼慢慢地出声问道。 「废话,我当然会生气啊!那个女的拿钱逼少爷跟她结婚,还想杀掉阻碍她的吉香耶……不只是吉香,我跟千寻还差点被她卖到妓院!什么男爵千金嘛,贵族了不起啊……」 考虑到主人与吉香的立场而含糊其词的东金与八千代,都因为春生那简单扼要的讲解而拉长了脸,但春生仍不以为意,看向三名年轻女仆。 「我之前不是在壁报上描述过真琴少爷的婚约了吗?第三篇的头条啊!!」 (壁报……?) 虽然吉朗完全听不懂,不过她们几个都恍然大悟地出声回应。 「这样说来,另一个入侵者就是那个『连前前代当家都唾弃的凶恶残虐丑陋暴发户烂货』没错吧?」 「那么我们发现的就是『身缠染血滚边的超卑劣假女仆』罗!」 望与光里宛如揭开谜底的孩子般,开心地拉起对方的手,看向半空中慢慢回想的翼也双手一拍说: 「我懂了,你们说的是『赢得无道义战争的E罩杯清纯少女』那篇对不对?」 那对姊妹虽曾是令人唾弃的罪犯,但被春生冠上如此恶名仍颇值得同情,另外,壁报标题也十分耸动。 (那个壁报到底是什么啦?) 吉朗偷偷扫视门厅一遍,发现对春生的话有反应的只有望、翼及光里,花见川与谅子表情呆滞、东金与八千代的脸还是一样地难看。 吉朗不解地看向春生,而她也终于发现身边的异样气氛,看了看众人,最后看到吉香时才发觉自己失言。 「抱、抱歉!我虽然都没跟你说过,不过那些是我为了让她们早点熟悉环境,才会把过去的大事拿出来做成壁报的啦。可是我真的没写什么怪东西哦,真的!」 「…………」 如果那姊妹俩的称号跟标题还不够怪,那么本文的精采度实在令人好奇。 当吉朗苦思该如何回答时,客房门再度敞开,千寻探出头来: 「吉香,你来一下。」 「我?」 吉朗朝着招手的千寻走去,但春生与其他女仆也不知怎地跟着往客房移动。虽然千寻因人群突然涌上而退了半步,但她随即轻巧地滑出客房,同时带上身后的门。 「基本上,有我跟吉香问话就够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会请雅成先生监视。」 「为什么只有吉香……我也要问!」 春生挤开吉朗来到最前方,却被高高在上的千寻压住脑袋,客房入侵行动就此终结。 「看你现在还那么激动,怎么能让你来问呢?总之,先请八千代阿姨与花见川回到厨房准备午餐吧,我们三个问完后会顺便想好处置方法。」 「没问题,我东西都准备好了呢。」 「东金先生,能请您调查茂原家的状况吗?」 「当然。在联络他们之前先掌握一些资讯总是好的。」 三人各自往工作岗位移动,谅子也顺着千寻的意思到厨房帮忙。其余的光里等人脸上都写着好奇两字,并不断地往客房里张望,但千寻遮住了她们的视线。 「幽灵问题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所以小望跟光里就继续分开打扫客房,三楼也别忘了。小翼,你就请谅子分配工作吧。」 千寻的命令可没有余地说不,这三人只好依依不舍地就地解散。唯一留下的春生仍想把握千寻背后最后一点空隙而左右摆动身体,但是在见到无缝可钻后,将两颊鼓起来。 「你上午还有没做完的事吧?衣服都洗完了吗?」 「……好啦。」 泄气的春生将脑袋从千寻手下退开,以只有吉香听得见的音量说了声:「待会儿见!」 (她是要我晚点跟她报告吧,可是我也不可能对她说实话就是了。) 「接下来嘛——」 吉朗看向千寻,只见她轻轻耸肩。 「春生她不可能会懂吧。」 「……说的也是。」 能够正确理解房中囚犯目前状况的只有千寻与吉朗,以及看守的雅成。 「冷静一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啦。」 在真琴寝室突袭吉朗的并不是什么不明金发女子,而是茂原贵史。吉朗一发现女子的真面目,憋了一年而无处发泄的闷气全都冲上脑袋。 要不是千寻赶来通知吉朗,被由纪夫寄宿的由纪乃遭到逮捕,那么用不着等春生扛扫帚来,贵史可能早就被吉朗打得鼻青脸肿。 但是吉朗在见到千寻的那瞬间,才发觉自己现在是吉香,而贵史用的是贵子的身体。即便现在贵史会感受到挨打的苦楚,但真正受罪的仍不是那个骚扰麻琴的贵史。 虽然吉朗现在、甚至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他,想揍人的冲动也还闷在心里,但是藉吉香之手报复贵子模样的贵史实在不合情理。 千寻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打开房门。这房间与二楼客房相比虽然小得多,但是容纳五个人也完全不觉得窄。 房间深处有两名被五花大绑的「女性」,背靠着床坐在地上。 「你们想怎么样?敢对我们做这种事,小心吃不完兜着走!」 贵史露出冷笑。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被逮时用的还是男性口吻,现在正全力假扮女性。吉朗看看雅成与千寻,从他们点头回应看来,这两人从抓来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个调调。 「敢把我绑成这样,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就是啊!快解开姊姊的绳子!」 由纪夫大声帮腔,散乱的法式卷发甩个不停。贵史虽在这瞬间面露不悦,但又立刻重整表情、面向吉朗: 「你知道我是谁吧?我茂原贵子可是男爵千金啊,还不快解开绳子,好好招待——」 「您是想被人招待才特地溜进这里的吗?」 「那、那是因为——」 无论贵史或由纪夫,都是在毫无辩驳余地的情形下被逮。关住他们后众人还重新快速检视客房一遍,发现各处都有少许物品被带走,包含寝具、毛巾等织品,以及浴袍、睡袍、拖鞋、肥皂、牙刷等等。 对于那些物品要拿去哪里使用,两人都只是沉默不语,但是在外搜寻的春生与谅子已经找出了他们的藏身处。 她们在以前仍雇用园丁时用来摆放园艺工具的一坪宽的小屋中,发现了一整堆诸如毛巾毛毯等失物,连八千代自制的水果酒也在其中。 小屋位在佐仓家西南角,继续走下去,就是曾经铺有石阶的那面斜坡。 (……他们该不会是发现石阶的秘密才来的吧?) 但石阶、神社早就拆掉了,只留下一面长满绿草的斜坡。恐怕他们是将这豪宅作为地标,却因为找不到神社才会躲进小屋里。 「那只是不小心的嘛!」 「就算是不小心的,擅自把我们的东西带出去可是很令人头痛的呢。」 听千寻这么说,由纪夫还想继续狡辩: 「明明就还在你们家的土地上,哪算带出去!还算OK啦!」 这无厘头的发让所有人为之傻眼,脑中只冒出一个词,但是最先将那个词说出口的,竟是坐在他身边的贵史: 「白痴啊你!」 「咦……为、为什么……?」 「你不要说话比较好!」 尽管他们压低嗓子窃窃私语,但一字一句都逃不过沉默的佐仓家佣人之耳。贵史注意到斜射下来的视线有些变化,赶紧挤出笑容。 「请你们不要在意这孩子说的话。」 「怎么能不在意呢,茂原贵子——哦不,是茂原贵史才对。」 「呃……」 「这有你,成田由纪夫!」 「……!我、我的名字才不是那样!我是由纪乃……比那种丑男的名字可爱多了!」 「……还可爱咧……」 对见过正牌由纪夫的吉朗而言,这位由纪乃的确非常可爱,完全脱离一般性别相反相貌仍相近的化身模式。 但是他到目前为止的脱序坚持与发言,倒也和重度恋姊又自恋的由纪乃相去不远。 「你那是什么反应?你看看她,哪里像男人啊?连这点都搞不懂,难怪敢向我这个男爵千金动手。」 基本上只要外观是个标标准准的女性,任谁都不会怀疑其灵魂会是个男人,但不幸的是,在场所有人都有过交换身体经验,而吉朗还是个现在进行式。 「那我倒要请教一下,您既然贵为男爵千金,应该会知道这豪宅里住的是哪一户人家吧?」 「谁知道啊!」 抢着回答的由纪夫虽遭到层层捆绑,还是勉强将身子挺到贵史面前作势掩护,但贵史却不耐烦地避开他,皱起眉问。 「请问这是哪户人家呢?」 「这里是您前未婚夫的家哦,大小姐。」 千寻的冷笑令贵史脸色为之一变。 「……未婚夫……?」 「直到一年前,您还常常大驾光临、对我们的女仆及厨师颐指气使,难道您都忘了吗?」 吉朗挤出僵硬的笑,模仿着千寻的语气追击,让贵史眼神开始游移。 吉朗回到原世界已逾一年,而贵史与由纪夫也体验了同样天数的异世界之旅。 虽不知他们是怎么过的,但既然知道自己是男爵千金,也就会在茂原家屋檐下过活,自然没人敢提起佐仓家。 (……也对,那种丑闻谁敢讲啊……) 幸亏老天有眼,贵子与真琴的婚事破局,还惨遭社交界放逐,等于从贵族世界消失。周遭会如何对待她,其实不难想像。 而由纪乃虽是男爵骨肉,但曾为女仆又是私生女的她,实在不易为茂原家所接受。 「您送她来这里当女仆,其实是为了搜集资讯还有暗中搞鬼,这您也都忘了吗?」 061t_with_mark 「……我是、这里的……女仆……!?女仆……女仆装……滚边……过膝袜……吊袜带……」 由纪夫刚开始看似大受打击,却又像在玩联想游戏般地将女仆装特点一一列举。见到他想入非非的表情,吉朗脑海里闪过同伴两字,又立刻猛力甩头。 (不对……他对制服的爱绝对比不上我!就算他也是制服狂,我们对过膝袜的感情也一定不一样!) 得到由纪乃肉体的由纪夫,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超越制服狂的气势。 原以为这两对兄弟姊妹的交换身体会给他们一点教训,看来有人反而乐在其中。 吉朗咳了一声重整情绪,向最为动摇的贵史开口说道: 「想把女仆推入火坑、找来黑道对付女仆、还想把人从三楼窗户推下去,这些您都忘了吗?对了对了,在强迫举行的婚礼上起了杀意,把人推下石阶,这您也不记得了吧?」 「那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才不是我们做的呢!一年前的事当然是这个身体的主——」 「白痴!你真的很白痴耶!叫你闭嘴听不懂啊,白痴!」 一连串白痴大放送,骂得由纪夫含泪咬唇。 「再装下去也没意义,你们还是老实招了吧。」 默默站在兄弟俩旁的雅成终于开口,语气竟有点讶异。 雅成虽没见过这对兄弟与那对姊妹,但是在另一个世界,吉朗与麻琴跟他聊交换身体的经历时曾提起他们。无论是他们还是她们的行为都超乎常轨,令雅成半信半疑,但今天亲眼目睹后确实大开眼界。 「既然你们对她刚才列举的事情一项都记不起,那你们绝对不是茂原贵子与成田由纪乃。那位男爵千金脸皮还没厚到敢花力气潜入这个让自己颜面扫地的地方呢。」 听千寻淡淡说完,贵史无话可回,沉默不语。 「再者,光是你们被抓后所说的短短几句话,就已经充分显示你们在说谎。既然我们都知道你们是茂原贵史跟成田由纪夫了,那么乖乖承认对你们还比较有利呢。」 「……有利?」 「比如说,能知道神社位置之类的。」 「……」 这一刻贵史脸色大变,表示吉朗的想法正确:他们的确是为了寻找石阶而来。 「你是说神社其实不在那里吗?那石阶又在——」 「想知道就先老实招来吧,将不是男爵千金也不是前女仆的自己说个清楚。」 「……!」 贵史虽犹豫地咬了咬嘴唇,但也明白现况已骑虎难下。 「……就跟你说的一样,我本名是茂原贵史。什么男爵跟男爵千金的,在我住的地方早就绝迹了。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对这种跟科幻片没两样的事那么清楚啦。」 「那你呢?」 被贵史骂到泪眼汪汪的由纪夫见千寻将矛头转向自己,又惊又怕地看了贵史一眼,接着像蚊子叫般小声地说: 「……我是……成田、由纪乃……」 「咦?」 「我、我是真真正正的、女孩子,我是成田、由·纪·乃……」 就在佐仓家家仆个个面面相觑时,由纪夫仍「由纪·乃!由纪·乃!」地不断呢喃着。 (……这家伙终于走火入魔了……) 吉朗完全不想承认他跟自己是同类,但是当吉朗头一次成为吉香时,也曾被穿着女仆装的自己吸引,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甚至只穿内衣气若游丝地说声「主人……」给自己听,但这部分可不能让麻琴知道。现在的吉朗只想将这些回忆打成细粉后放把火烧掉,再洒在梦之岛上任意飘散。 人类在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宝物时,常会有越轨之举。由于吉朗见过原世界的由纪夫,所以能理解他的想法。 但吉朗也没好心到仍让他永远沉浸在妄想里,毕竟在他们说出为何而来之前,不会有进一步脉络可循。 「哎呀呀,还坚持自己是由纪乃啊?那么很抱歉,神社的事就当作没——」 赶在吉朗说完之前,贵史以武力介入了。 被绑的贵史奋力蹬起身子赏由纪夫一记头槌。「叩!」地一声,贵史眼角也痛得渗泪,而由纪夫只感到异母兄长的熊熊怒火,连喊痛都忘了。 「说什么废话啊你,想害我们找不到神社吗!」 「对、对不——」 「快点说啦!」 「啊……成、成田、由纪……由纪……」 由纪夫偷瞄贵史一眼,却见到贵史满面青筋,赶紧「夫!夫!」地将名字补完。 「那么,茂原贵史跟成田由纪夫,你们来这里有何贵干?」 「……因为我们想起来,到这里时第一眼见到的景象。」 「想起来?那之前你们都在哪里?」 「我们都待在那个男爵的别墅,不过那边不像轻井泽那样到处都是避暑山庄,是在一大片茂密的森林正中央。不用说什么便利商店了,还偏远到连柏油路都没铺,我跟他就被软禁在那种地方。」 在另一世界做尽坏事的兄弟俩,应该早就被关进牢里、无处可逃,然而这里的他们也不怎么好过。 虽不知他们扮演了她们多久,但是茂原家只要发现她们有异,就不会让这对「疯言疯语的疯女儿」出外见人。会将她们软禁在别墅里,除了要掩蔽她们在佐仓家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避开他人眼光。 「我们尝试逃走好几次,但每次都被抓回来……最后我跟姊姊假装放弃,暗中拟定脱逃计划才终于成功。」 尽管由纪夫已经招供,但语气还是像个女孩。他无视众人的冰冷视线,水汪汪的大眼睛崇拜地凝望着贵史。 贵史啐了一声,大力别过头去。 「之后我们在想要去哪里时,就想起了神社。就是我们来到这里最先看到的神社——还有在另一边最后看到的神社。」 贵史虽是个烂到极点的人渣,头脑倒很灵光,可惜动的全都是歪脑筋,在原世界巧避法网、为非作歹。而他那用错地方的好脑筋,竟也发现了交换身体也许与神社有关。 「因为两个世界的地形大同小异,我们才能推论那边的神社在这个世界的位置,结果就是找不到那间神社。所以我们就以这里当据点,想慢慢调查这附近。」 「……怎么偏偏选到这家啊……」 「谁知道啊……不过呢,既然这里那么大,收留我们两个应该不痛不痒吧?你说对不对啊?」 贵史向弟弟征求同意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笑。他脖子上顶着的虽是茂原贵子的脸,但表情却是吉朗永难忘怀的、茂原贵史的特有表情。 才被吹散不久的怒气又涌上吉朗心头。他使劲朝地板一跺,趋前大骂: 「开什么玩笑!这两个女的给这里的人带来多大的麻烦,你刚才都没听到啊……这个家的主人也因为这样吃了不少苦头——」 「那可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做的,与我们无关啊,这你们应该很清楚吧?还是赶快讲出神社在哪里啦!」 「想得美!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曾对小麻做的事!竟敢让小麻那么难受……我迟早加倍还给你!」 「……小麻?」 吉朗看到贵史皱眉才惊觉自己失言,然而为时已晚,贵史轻轻点头说: 「你是佐仓麻琴身边的那个小鬼对吧!」 「一、一定是!他好像是叫石、石川、吉男……」 「石川吉朗啦!」 千寻听吉朗忍不住订正,喃喃地说了声「笨蛋」。纵然吉朗也自责不已,但仍于事无补。 「我就知道。连我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女人,可是你们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原来是有同类在啊?」 「…………」 「你在那边坏了我不少好事嘛?」 「那、那是……」 事实上,吉朗在与贵史交手前就摔到了这个世界来了,所以那都是吉香的杰作,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这样啊……你还在眼红我啊,死小鬼!」 「眼红……明明是你骚扰别人!」 「骚扰的人是你吧?我想对我的女人做什么用不着你管!你才是第三者吧!你现在是想找人帮你报仇吗,啊……」 「什么报仇——」 「我看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我神社在哪里吧?搞不好还想说谎把我们拐走哦,好险好险,差点就上当罗~」 贵史说完,将头甩向一边。 由纪夫虽不知所措地在贵史与吉朗之间看来看去,但最后还是学贵史转过头去。 对贵史而言,被困在这里绝对是最狠的复仇,而吉朗正准备陷害他。 然而交换身体可不是去一趟神社就能了结的,而且最关键的石阶也不在了。就连吉朗都不知自己是否能平安回去,说出神社的位置其实不痛不痒。 不过贵史认为吉朗存心报复,根本不会相信他。兄弟俩就像埃及壁画一般各自侧着身子,沉默不语、动也不动。 「千寻……」 「没办法,你们都先冷静一下.雅成,来帮我把他们两个绑在椅子上吧。」 「好。」 雅成将捆绑他们所用剩的绳子提起,并将手边的椅子搬到两人面前。千寻将贵史拖上椅子后,雅成熟练地拿绳子将他跟椅子一圈圈捆在一起。 由纪夫被抱起时虽奋力挣扎,但最后还是乖乖就范。 最后千寻将两人面对面摆着,检查过房间之后,与雅成及吉朗一起回到走廊。 「没问题吗?」 千寻对不甚放心的雅成耸耸肩,将房门牢牢锁上。 「都绑了两层,还上了锁,而且其他女孩子都很有兴趣的样子——」 千寻的眼神往西翼走廊上飘去,同时还有几颗头缩进厨房及床组室里。看来这对被囚禁的反贼还挺受欢迎的。 「——应该没那么容易逃走吧?」 「说的也是。」 吉朗心中余怒未消,只是看着上了锁的门,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 「吉香,你先好好冷静一下吧。」 「……是。」 在千寻催促之下,吉朗往真琴寝室走去。 然而吉朗作梦也想不到,接下来陪在真琴身边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钟头—— 「……失算了。」 确实上了锁的门被撬开,绑着他们的绳子一圈圈散落在地毯上,小巧舒适的客房也因为他们翻找脱逃工具,而变得有如狂风过境般凄惨。 「难怪他们有办法从软禁中的别墅逃出来……」 千寻感佩地查看着锁被撬开的门与柜子。 「他们都潜入了这个门窗紧闭的房子里好几天,而我却没有严密看管,真是非常抱歉。」 雅成说完,向千寻与吉朗深深低头道歉。 「不,是我太低估他们了。」 「不是你们的错啦,他们本来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人……」 「……你说的没错,现在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要是不赶快找出他们,很可能会有大麻烦呢。」 「就、就是啊。」 逃走的他们已经确立了自己的立场。从现在起,这豪宅对他们面言并非中立也不是同伴,而是敌军总部。 只是躲起来就算了,假如他们将其他女仆当作敌人而出手攻击—— 「到底是躲在里面还是外面啊……」 「无论如何,他们相信回去的最后关键还在附近,所以一定不会跑远。」 「总之先分头搜查屋里吧,两人一组……还是三人一组好了,我去拿平面图过来。」 「吉香,你去请大家集合。」 「是!」 吉朗将刚才偷窥东翼走廊的佣人全召来门厅之后,千寻将雅成拿来的室内平面图在大家面前摊开,并将原委简单说明。 「——结果他们逃走了,所以我们现在不能放着他们不管,要分头搜查。第一组——」 门厅里的佣人们在千寻的指示之下分成数组,并立刻被指派到图上划分的搜索范围,尽快找出他们乃是目前第一要务。 最后留下的就是知道内情的千寻、雅成及吉朗。由于一到三楼已交由先遣队负责,于是他们从东翼楼梯往地下室前进。 「对了……」 雅成一边下楼梯,一边晃动着折起的平面图。 「我刚来的时候,曾看着这份平面图把所有角落走过一遍,发现有几个地方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比如说,从走廊上看起来很宽的房间,进门后却意外地窄,或是衣橱后有奇怪的突起之类的。」 千寻见雅成一一举例,好奇地问: 「是密室之类的吗?」 「大概是吧,在贵族家中还满常见的。」 「真的吗?」 「是啊。我有听过用来藏财产逃税、藏匿情妇,或是纯粹好玩而盖的。」 「那是您在管家学校学到的吗?」 「那是管家必备常识嘛。」 虽不知是真是假,但雅成只是点头笑了笑,表情随即正经起来。 「既然连千寻也不清楚,那这些密室应该不太容易发现。假如被他们找到了,反而会增加搜索上的困难。」 「的确……」 未设有采光窗的地下室在白天依然阴暗,可说是绝佳的藏匿处。 吉朗下楼后随即打开电灯、照亮走廊,也松了口气。至少走廊上没有人影。 「我们就从最近的房间开始找吧,现在有没有上锁都无所谓了。」 千寻来到储藏室门前,将钥匙插入门锁、缓缓转动。 *** 千广记忆中的佐仓家设计图年代虽古老,但却十分致密,能感受到当年测量技术及设计水平之高超。 设计出这宽阔且华美楼房的海上庸正,应该也一并构筑了那所邻接佐仓家的神社。 千广虽没见过神社的设计图,但曾听真琴提过神社与佐仓邸是同期受命建造的。 庸正在洋房及神社建筑皆能有如此精彩的演出的确令人折服,但他的才能并不限于建筑。 千广将手轻轻摆在腿上的袱巾包上,叹了口气。 昨晚,千广带着海上交付的建社缘由及纪事借宿吉朗家,同时也做好了通宵解读的准备。 虽然看不懂那些毛笔字的吉香无法帮千广解读,只能趁千广休息时翻个几页,想不到竟因此有了意外收获。 「这个……像不像是某种记号啊?」 吉香所指的像是个片假名的「レ」字,墨色较其他文字为淡。 由于这记号与文字的左下角相叠,使得解读顺畅的千广反而没注意到这个记号。 纪事文体并非汉文,字旁也有平假名标音,所以文中并无句读。原以为是脏污,但这些记号只出现在文字左下角,无一例外。而且它们有棱有角,与本文圆润流利的字迹相去甚远,一旦放在心上,就变得极为显眼。 千广本来不以为意,但是已解读得有些困倦的他为了调适心情,于是便建议吉香挑出有记号的宇。 一整晚都帮不了千广的吉香当然一口答应,立刻动手将千广漏看的记号一个个抄在横纹纸上。就这样,一篇与目前所知的神社相关记述截然不同的文章渐渐浮现眼前。 「好像太早了呢。」 千广朝声音抬头看去,只见吉香拉长了脖子望着坡道顶端。海上通常是下午两点左右出现,距离现在还有半个多钟头。 虽然文章解读与记号解读一直持续到天明,但是吉香发现的隐文让他们兴奋到连补眠都省了,中餐过后就一路散步到神社来。 「要是海上先生知道记号的秘密,一定会吓一大跳吧。」 「不是说好不能告诉他了吗?」 「是没错啦……」 藏于神社相关纪事的文章,其实是海上庸正的个人笔记。 名为海上庸子的初任巫女,果然就是建构佐仓邸的海上庸正。他在另一世界设计了佐仓邸与那所神社,却因为跌落亲手打造的石阶而落入这个世界。 其实早在庸正之前,那面斜坡就已引起过几次交换身体,只是极为稀罕。而铺设石阶后交换身体的机率大幅提高,令庸正认为自己所造的石阶稳固了交换身体现象。 才华洋溢的他无法不去证明自己的假设,于是某天他亲自滚下石阶,就此成为海上庸子。 据隐文记载,他将连接两世界的通道称为<门>,而为了固定这世界的<门>,他必须建造另一条石阶。所以他佯装承受神只凭附的巫女,引领信众建造神社与石阶。 最后庸正在两世界都造了神社与石阶、将<门>固定后,顺利返回原来的世界。 不过,若故事真的到此为止,纪事中就不会有这段隐文了。 庸正竟然又来到了这个世界。虽然隐文描述他是出于自愿,但从未提及原因。表面纪事中曾提及庸子育有子嗣,不过这段文章也藏有庸正的记号。 无论这是故意或是单纯的时间错误,庸正似乎到最后都没有回到他以建筑师扬名立万的世界。在第二任巫女所延续的纪事之中,写到庸子生下三名子女并终老一生,而此处的庸子也许仍是庸正。 「只有曾亲身体验的人才会相信石阶连接着两个世界吧?而且比起建筑师亲自打造,受神明指示所建的神社听起来还比较灵验呢。」 「也对。不过不能公布这种大发现还真是可惜。」 千广见吉香一脸惋惜,不禁会心一笑。 其实千广也有过相同感受。 他苦心追查的和算家锯南辰之辅曾经跌落这道石阶,来到另一个世界。但成为女儿身的辰之辅仍不忘自己和算家的身分,继续编写新的遗题。 但是,辰之辅的亲笔书无法送来这个世界,也难以证明交换身体属实。所以纵然千广在一段奇缘之下得以亲眼见识辰之辅的遗题,仍无法在这世界发表相关论文。 虽然那对千广或日本数学界都是世纪级的大发现,不过辰之辅的遗题仍不曾曝光,如今只有千广一人知晓。 即便能证明他曾经交换身体,但是那个世界的石阶拆除后<门>开始不稳,一旦这里的石阶也遭到破坏,庸正的努力将化为乌有,<门>也会回到原始状态,恐怕再也无法顺利往来两世界。 也许破解隐文的兴奋会持续到现在,是为了掩饰<门>即将消失的不安吧? 虽然庸正的假设难以证明,但是昏迷不醒的麻琴已证明了<门>的确不稳。 目前只知道石阶是稳固<门>的必备条件,而千广必须要赶在石阶拆除之前让麻琴苏醒,并将吉香与吉朗送回各自所属的世界。 吉香来此已经一周,距拆除工程开始只剩三天。 若是让吉香与麻琴提早滚下石阶,那么无论成败,只要两人都因伤不便走动,千广就必须呼叫救护车。如此一来,附近居民将为了防止闲人侵入神社周边而加紧监视,甚至让工程提早进行。 也就是说,无论交换身体成功与否,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一想到机会只有一次,就让人渴望更多线索。 「奇怪……?」 「怎么啦?吉香?」 「那里……那棵树后面。」 千广朝吉香暗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坡道入口的大楠木后面有两个男子正面对面交谈着。 他向吉香使了个眼色,一同往神社后方移动。从这里能看见那棵大楠木与石阶,但是那位置看不见神社。 那两名男子交谈了一段时间后,其中一人结束对话离开树荫、往神社跑来,另一人则是连忙跟上。 他们在神社院内蹑手蹑脚四处张望的样子还真有点滑稽,不过表情却相当严肃。 当他们踏上神社正前方的木阶时,吉香轻轻拉动千广的衣摆。 千广回头查看吉香,只见她指着带头的男子,又指了指石阶、嘴巴一开一阖。 (茂.原.贵.史……?就是他?) 千广仔细打量那张脸,发现他的确与频频叨扰佐仓家的茂原贵子有几分神似。而他的跟班穿戴着歌德风黑色衣物与造型怪异的眼镜,五官虽看不清楚,但是越看越有贵史的味道。 (他该不会就是……成田由纪夫吧?) 听说这位由纪乃的化身是个任谁见了都说胖,体型极引入注意的男子。先不论其阴险的内在,其外貌无一处能令人联想到由纪乃。 不过,现在窥视着神社的两位仁兄已不是原本的茂原贵史与成田由纪夫,而是茂原贵子与成田由纪乃。 在吉朗与麻琴回来的一年前,另一世界的茂原男爵为了掩饰自家千金犯下的丑事,将贵子与由纪乃携回后仓皇逃离佐仓家,还出动律师善后,佐仓家就此不见贵子身影。 而在这里的情况更为严重。贵史与由纪夫不止跟踪麻琴严重骚扰她,甚至还因身为伤害吉朗与麻琴的现行犯遭到逮捕。但由于两人坚称自己是男爵之女又是异母姊妹,被判为精神异常而送入特殊医院。 换句话说,在那事件后这两组兄弟姊妹都无法轻易接近石阶,也持续着交换身体状态。 交换身体对贵子而言似乎还不打紧,不过由纪乃可忍受不了自己的痴肥体型。看来在这一年间她瘦身有方,总算穿得下自己喜欢的衣物了。 无论如何,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两人究竟为何而来。 这时,千广离开神社后方,往木阶走去。 「千广先生……!?」 千广对低声呼唤的吉香点点头,悄悄绕到贴在神社门上窥视其中的两人身后,接着将头伸进他们的脑袋之间。 「还真是巧遇呀,贵子小姐。」 贵子被这冷不防的一喊吓得整个人弹了起来,同时也对有人称呼自己真名而讶异不已。一旁的由纪乃虽也吓了一跳,仍立刻绕到千广面前保护贵子。 「哎呀呀,由纪乃也在啊?女仆装加滚边是很好看啦,加在男装上就有点可怕了。」 听千广笑嘻嘻地说完,由纪乃脸色惨白,无助地抬头看向贵子。贵子脸色虽微微发青,但也许是男爵千金的自尊作祟,她并未惊慌叫喊,只是目露凶光地瞪着千广。 「……你是谁?」 「我现在只是区区一介大学生,不过以前在某个家里担任过女仆长。」 「女仆长……难道你是……真琴少爷家里的…………」 虽然化身问性别相反、相貌自然有异,但身材不凸不翘、长相中性的佐仓家女仆长与这世界的千广极为相似,两人说是同卵双胞胎也不为过。 而贵子造访佐仓家如此频繁,想不记住几张女仆的脸也难。 「不会吧……你是千寻……那我们已经回到原来世界了……」 由纪乃现在嗓音虽低,依然女性化地大叫,并半惊半喜地四处张望。尽管她还是男儿身,不过就她说着那种话还抬头望了望摆明与原世界外观相异的神社这点,的确很像由纪乃。而贵子只是对她的愚蠢咋了咋舌、直视千广。 「看来我的假设没错嘛。」 「什么假设?」 「这个地方是回去的关键没错吧?知道我真正身分的人出现在这里就是铁证。」 贵子得意地点头,看来她这一年应该没有白过。 从一个养尊处优的男爵千金被打成一个精神异常的罪犯,这天壤之别一定使她急于回家的意念超乎常人。 (……就算回得去,她也踏不进社交圈了。) 当千广回来时,茂原家的丑闻已步入尾声,而茂原贵子四个字早已从贵族社会中抹去。不过,就算她能取回的只剩下原为女性的自己,也许仍比现在好过一些。 「千广先生……」 吉香跟着千广来到木阶下方,低声喊了喊他。千广回头看去,但也牵引了贵子与由纪乃的目光。 这一看使得吉香浑身僵硬,而贵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毛越吊越高,眼睛越睁越大。 「你……是那个女的吧?都是你害我变成这样……!」 贵子话一说完便作势冲向吉香,却忘了自己还在楼梯上,失去平衡的她就这样抓着由纪乃连翻带滚地摔在地上。 摔归摔,她立刻起身,继续瞪视吉香。 「一个没用的女仆,竟敢对我的真琴少爷……!」 「女仆?难道说——」 由纪乃一听,连忙扶着刚起身的贵子肩头爬了起来。这一下压得贵子又「啊!」地一声跌坐在地,但由纪乃似乎没听见,只是走到吉香面前仔细打量着她。 「真的吗……你是吉香吗……那这里真的是原来的世界罗……」 「…………」 虽然贵子与吉香外表怎么看都是男人,而由纪乃自己也正发出男性的低沉嗓音,但她还是沉浸在幻想里。 吉香不知所措地看看千广,千广则是轻轻摇头回应。 从贵子的愤怒与由纪乃的妄想看来,被她们知道吉香正在吉朗体内绝不是好事。 光是为了让真琴醒来就够头大了,若是被她们发现这点,一定不会让吉香回去。在机会恐怕只有一次的现在,吉香与吉朗很可能会因此而永远无法取回自己的身体。 吉香似乎察觉到千广的想法,眨眨眼后对由纪乃摇摇头说: 「我……我不是吉香,也不是什么女仆。」 「咦?」 「我叫市川吉朗,是个大学生。」 「……真的吗?」 吉香翻开夹克、挺出胸部。不过她的胸部当然还在另一个世界,吉朗也不曾刻意锻炼胸肌,胸前自然是一片扁平。 「男人怎么当女仆啊?」 这瞬间吉香似乎松了口气,不过千广的眉头却稍微贴近了些。 面前这两位就是内女外男的实例,即便没有胸部,还是排除不了里头是吉香的可能性。 但是吉香的胸部给予贵子与由纪乃的印象冲击却超乎千广想像。她们傻愣愣地盯着吉朗的扁胸板,最后丧气地放软肩膀,转向千广。 「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听说石阶要拆除了,所以来参观一下。」 「……拆除……」 「你看。」 千广指向立于石阶前的告示牌。贵子将告示逐字看过后再度站起,将一脸茫然的由纪乃拉到石阶前。 「来,快跳吧。」 「咦!?可是姊姊——」 「只要你没事,我就会立刻跟上。」 「呃、可是……这个……」 由纪乃将拳头贴在嘴边,泪眼汪汪地不断摇头,与她歌德风的装扮极不搭调。千广见贵子想将怕得发抖的由纪乃一脚踹下石阶,赶紧冲上前拉开她们。 「你做什么啊!」 「做什么?就算两位现在滚下去也没意义啊。」 「你说什么?」 要是她们现在打草惊蛇、引来救护车,恐怕会使得工程提早。千广为顾全大局,只好将袱巾包的内容摊在贵子面前。 「这是我向神社管理员借来的古书。书上说,交换身体的现象只会在阴历十二日的夜晚发生,而那当然不是今天。虽然再等几天就可以成功交换身体了,但两位想先试试的话我是不会介意啦……」 「是真的吗?」 「当然。」 就在千广微笑着回答时,海上拖着脚步爬上坡道,朝他们大喊: 「怎么啦,今天怎么这么早——啊!你们不就是之前的——」 海上一见到她们,两眉立刻倒竖起来,但千广却镇静地挡在他们中间递出袱巾包,令海上表情和缓许多。 「我正要问他们呢。话说回来,谢谢您借我们的书,内容很有用哦。」 海上虽对贵子与由纪乃放心不下,但接过袱巾包后仍一如往常地爬上木阶开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的贵子原先一脸狐疑,最后终于信服地点点头。 「……看来那的确是你跟管理员借的。」 「内、内容也是干真万确啊!」 一直强忍着笑意的吉香这时也替千广掩护。海上绝妙的登场时机以及吉香的加注虽不能完全唬住她,但她也信了七八成。 贵子将仍站在石阶边不断打颤的由纪乃拉回,傲慢地抬高下巴向千广说: 「那我就给你个说明的机会吧。」 「……遵命,大小姐。」 千广虽一脸苦笑,刚才紧急编造的谎言却在脑中不断膨胀着。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五 寻宝去吧! 角色扮演游戏中一定会有密室,而这些地方必定藏有奇珍异宝。 好比说,拉出由上数来第三排、由左数来第五本的书就会发现房间入口,或是抽掉壁炉里的某个砖块并将鹰纹戒指嵌进孔中就能打开地下通道,甚至不小心撞开平淡无奇的墙而发现了另一个房间等等,诸如此类的桥段屡见不鲜。 可惜吉朗在现实之中从未见过这类密室。通常一般人家里没有多余空间,就算有,也尽是摆设家具时浪费掉的窄缝,根本挤不下人。 然而佐仓家可是贵族府邸,就算是设计成储藏室的地方都比吉朗房间大。对空间财富皆阔绰的贵族而言,想在家里盖几间密室根本不成问题。 而吉朗头一次见识密室,就是在佐仓家地下室里。 主要用来摆放修理工具的置物室与隔壁的储藏室相比,应该还要再大一些,而且就两扇门的距离算来,隔间的墙竟厚达一公尺。 即便三层楼建筑的地下室墙壁可能加厚,但一公尺也太离谱了。吉朗不停拍打墙壁寻找密室,却因为墙壁的抗力突然消失而向前倾倒。 「哇!」 滚进这充满尘埃味的新空间中,吉朗赶紧以手撑住地面。里头当然没有窗户,吉朗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从哪儿进来的都弄不清楚,只能小心地伸手触摸,接着他发现这个空间并不算宽敞。 「这就是……密室吗……?」 当吉朗喃喃自语时,一道强光划破了黑暗。 「没事吧?」 「没、没事!请问,这里是……」 千寻将那道强光——也就是手电筒交给吉朗,自己再拿出另一支将房间照亮。 「原来是这样啊……这是回转式的密室吧。」 「应该是。不过这里站也站不直,虽然不太能住人,但拿来藏一些艺术品还满充足的。」 「看起来好像是空的……」 吉朗爬进深处,拿手电筒四处照了照。 高度虽不便站立,平躺却绰绰有余。不过只需一扇回转门,即可遮蔽所有光线的空间,就像副棺材般令人难受。 「……奇怪?」 「怎么了?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可是这里……」 吉朗转过身来,拿手电筒照亮天花板的污痕。虽说是污痕,但那一行行的排列就像是文字一样。 连算额都看不懂的吉朗当然无法解读这些类似草书的文字,只能辨识出几个像是「し」、「の」的文字。不过这四行字齐头排列,像是某种诗句。 仔细一看,另一角还写着四个字。这四个字写得比那些诗句更加流顺,吉朗好不容易才在这些几近图案的文字中看出一个「上」字。 他转正身体爬回入口,再度照亮天花板。 「那里面好像还写了一些字,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字……?」 千寻也照着吉朗的动作爬了进去、翻过身来,但是她在打开手电筒的瞬间突然停下动作,直盯着天花板看。 「那应该是字吧……」 「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有四行用汉字跟假名的文字,旁边还写了四个看起来像名字的,我只看得懂一个『上』。」 「……上?」 雅成立刻摊开平面图,双眼在图上快速飞掠,最后停在一角,并伸手指出。 「吉朗先生,您看这里。」 「海上(KAIJOU)……庸正?」 「是海上(UNAKAMI)庸正,他是三百年前的知名建筑师,也是设计佐仓邸的人。」 「三百年!?」 「其实贵族宅邸之中超过三百年历史的不在少数,当然其间会经过修补或扩建等等,通常不会保持落成时的原貌。」 「这样啊……」 在吉朗的世界中,三百年前正值江户中期吧。 虽然时间的长河冲得人头昏脑胀,但仔细想想,既然都有法隆寺或银阁寺等历经千百年风霜的古迹,那么这栋每日打理的楼房保存三百年实在不足为奇。 「庸正被视为当代奇才,他经手的建筑其实不多,不过鲜为人知的是,当时像这类楼房与寺院佛阁等几乎都是他设计的。」 「所以这里也是他设计的罗?」 「设计图上有署名嘛。」 这时沾了一身灰的千寻慢慢爬出密室。密室门一旦恢复原状,乍看之下还真的难以发觉。 「千寻,你看完了吗?雅成先生说那是海上——」 「海上庸正?」 「对,所以……那真的是他写的……」 「嗯,署名的确是海上庸正,可是为什么会……」 雅成将图上的署名指给疑惑的千寻看。 「因为他是这里的设计人吧。」 「……这里也是?我还以为只有神社呢。」 「神社?」 「我从那里搬来的资料中有出现过他的名字。根据记载,神社跟石阶都是他建的。」 「连神社也是……」 「可是比起署名,里头的文章似乎另有所指,让我满在意的。」 「那到底是写些什么啊?」 千寻立刻不假思索地将内容背诵出来: 「同望日落, 回观背后; 左方深处, 碎樱飘落。」 「……那是什么意思啊?」 「就诗而言,有点太过具体……也没什么诗意。不过,既然是故意写在密室里的,必定有特殊涵义。」 「是某种谜语吗?」 在电玩世界中,意义不明的文章阵列必然是下一个目的地的提示。 尽管吉朗只是半开玩笑地随口说说,但千寻却睁大了眼: 「谜语啊,的确……」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一个箭步冲出置物室,吉朗与雅成对看一眼,也立即跟上。 千寻头也不回地直奔东翼底的阶梯、登上二楼,接着穿过二楼走廊朝西侧奔去.尽管千寻疾奔之下仍不发一点脚步声实在令人佩服,但雅成也不惶多让,只有吉朗挺着比去年更壮观的胸部,在重心调整上耗尽心神,根本无暇留意脚边。在二楼搜查的春生被这噪音吓得冲出房间,并抓住吉朗的手将他拦下。 「怎么了!?发现她们了吗?」 「不、不是啦……」 在吉朗犹豫着该不该将密室及谜语告诉春生时,早了几步的雅成折了回来。当他来到吉朗身边,春生马上放开吉朗,把手藏于身后。 「雅、雅成先生您也……请、请问怎么了吗……?」 「春生小姐,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请、请说!」 「能请你在二楼搜完之后到地下室看看吗?由于交换复检会比较确实一点,所以我们想接着检查二楼。」 「是,遵命……!」 春生红着脸大声回答,接着回到刚才的房间。省得说明的吉朗松了口气,转向雅成。 「看来您已经很习惯跟她对话了嘛。」 「呃……啊,其实也不是那样……现在应该是、去追千寻小姐比较要紧……」 雅成突然支支吾吾起来,脸上红光丝毫不比春生逊色,就连在某方面公认比普通人迟钝一倍的吉朗也察觉了个中原因。 「……啊,原来是这样啊!」 「请问是怎样呢?」 「是哦……原来是这样啊……」 「请问到底是怎样……」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上千寻吗?」 「…………」 雅成听见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只好腼腆地抿起嘴朝西翼奔去。吉朗也收起得逞的笑容,跟上雅成。 走廊上已不见千寻踪影,但房门之中只有西翼底端白银房间的北侧房门敞开。 一进去就发现千寻正伸手摸着房里订做的衣橱。 「千寻小姐……?」 「稍等一下。」 吉朗与雅成对看了一眼,只见她钻进早已空无一物的衣橱,仔细检视着橱壁。 衣橱嵌于房间与走廊间的墙中,看起来没有空间搭建之前那种密室。在两人纳闷的视线之下,千寻的手终于有所动作。 「就是这个。」 两人被千寻的呢喃引近衣橱,往她的手边瞧。衣橱内部足以带有光泽的纹木所铺成的,但她手边颜色略有不同。 仔细一看,那里镶着一片十公分见方的异质木板。千寻停下了在其边缘游走的指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一会儿「啪喀」一声,木板松动了。 「……盖子?」 「嗯,可说是一片盖住海上庸正谜语的盖子。」 「又有谜语了吗……」 「应该吧,你看。」 千寻移除木板,露出底下一排排有如密室中所见的流利字迹,而且最后也写着海上庸正。 「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啊?你又是怎么……?」 「这谜语其实不难。」 千寻从角落里的书桌中取出纸笔,写下之前的四行谜语并交给吉朗。 「『同望日落』——太阳西沉,所以猜得出这是指西边的房间。」 「不过一楼的女仆房都有面西的窗户啊?」 「的确,不过『同望』就排除了女仆房。同时有两扇面西窗户的——就只有成套的白银房间了。」 「啊……」 佐仓家有好几间套房,但是连续两个房间都有西向窗的只有白银房间。 「『回观背后』指的就是,面对窗户回头后,能在墙上看到自己背部的位置。」 「所以是指衣橱的镜子罗……」 「没错。接着我照着『左方深处』,打开左边的门往里面找,就找到了这个。」 雅成见千寻晃了晃刚拆下来的木板,惊叹地说: 「原来如此!『碎樱飘落』——那是樱木制成的吧?」 千寻点点头说: 「只有那里跟其他部分的色泽有点不同罗,最后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所以说那间密室的文章,是庸正以某种特殊目的所写的。」 「特殊目的?」 「他是希望有人能找出某种东西吧。虽然谜语很简单,却被藏在密室或是像衣橱这类一般使用时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若是在电玩中,被刻意藏起的通常会是金银财宝或通往新场景的通道。 不过,写下谜语的不是当时的佐仓家当家,而是庸正,会刻意在未来不知是否能出入的场所隐藏财宝的可能极低。 「所以他是希望有人找出来,却不希望过程太容易?」 「大概吧。我深深觉得那将与神社或石阶有关。」 「石阶?为什么?」 「第一,神社、石阶跟这个家都是庸正设计并建造的:第二,我在三楼的资料里有看过某段特别的叙述,所以满在意的。」 「特别的叙述?算额上的吗?」 「不,我是在神社创建的相关文书中发现的,那是一个类似和算的图形。」 「会不会是那位姓锯南的和算家来到这里时画的呢?」 「可是庸正比辰之辅早了将近百年,而且那是和算中的经典问题,看起来不像是随手涂鸦。也就是说——」 千寻犹豫地停下,最后看着手中的木板说: 「也许海上庸正也曾经被调换过呢。」 「咦……!?那庸正其实是从我那里来的女人?」 「……这里就耐人寻味了。就算他是,不过能在那种时代、在这个世界设计出如此豪宅的人,就文化差异上来说应该不存在吧?」 「在江户时代,就算是男人也盖不出这种洋房吧?」 「因此他很可能是从异世界回来的人……就像我一样。」 既然两百年前就发生过交换身体,那么再早个一百年,也难保不曾发生过。 庸正的出现,使得神社与石阶随这座豪宅一同诞生,也让人更容易藉着石阶交换灵魂。 纵然交换的只有灵魂,无法携带任何财物,但是像千寻那样带入异世界的知识是可行的。拜另一世界的游历和算家所赐,不应存于这世界的和算以「解题」为名,在历史上留下了浅浅足迹。 而生于这世界的庸正很可能是在建造石阶后交换了灵魂,在见识过和算之后才回到原世界。 「既然他有过交换身体的经验,我就直觉地认为谜语一定与那有关。说不定这其中会提到石阶的秘密呢。」 「也对……那的确是不能轻易泄漏的事。」 「石阶的……秘密……」 吉朗束手无策地虚度了一个礼拜,而另一世界的石阶大限却一刻刻不断逼近。在他焦急的心里满是麻琴困坐于黑暗中的身影,使他坐立难安。 「千寻,能继续追查谜语吗?」 尽管抓出脱逃的贵史与由纪夫应是第一要务,但吉朗可无心坐视眼前的线索不管。 也许终点根本不是石阶的秘密,甚至只是「铭谢惠顾」四个大字,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吉朗都不愿放弃。 「拜托你!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吉朗感觉到有只手轻轻放在自己因恳求千寻而低垂的头上,不禁抬头望去。只见千寻与雅成笑眯眯地点着头。 「密室也是搜寻对象之一嘛。」 「只靠吉朗一个人,恐怕连这间房都出不去呢。」 说完,千寻将樱木板置回原位。 「接下来是三楼东翼底的置物间。」 「……是!」 吉朗也露出笑容,直往三楼楼梯走去。 果然不出千寻所料,吉朗是无法独力破解谜语的。 尽管这些谜语深度较一般水准平易许多,其中还有雅成抢先破解的,但吉朗就是解不开。 身为女仆长的千寻,曾代替他的化身在日本最好的大学念了三年书。 见习管家雅成则是个有望成为医师的优秀人才,志向转变后仍以管家教育所第一名毕业。 而吉朗每天念书到凌晨四点才好不容易考上都内的二流大学,脑筋差异由此可见。 (……真不是盖的……) 相差至如此地步,吉朗已无心怨妒,胸中只有赞叹两字。 他们在三楼置物间的窗框下找出新提示后回到一楼,启动了客厅日光室柱子里的某个机关,在客厅与餐厅之间开启了一个能让人勉强挤入的空问。之后大伙儿依地板上的文字再度登上三楼,在一问原为卧房的置物间中合力搬开堆积如山的橱柜桌椅,并于深藏其后的壁炉中发现新的谜语。 尽管房间一个接一个,其实只要发现其中任何一道谜语,最后都会导向终点。 不知是庸正处事慎重还是玩心使然,三百年后的现在已不得而知。只见三人在地上三层加地下一层的佐仓家中来回奔波,现在正根据第五道谜语的提示,来到二楼东翼某个房间。 「……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吉香在繁重的女仆事务下锻链出来的肉体也开始哀嚎。吉朗手撑膝盖,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气息。 不过,脑筋灵光的千寻与雅成却在他身边一派轻松地打开房门。 「你大概是过度用力了吧,从脚步声就听得出来。」 「的确,您好像都是全力冲刺呢。」 「…………」 经他们一提,吉朗才想起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曾顾虑的脚步声,似乎随着疲劳而越来越沉重,而他们却依然平稳安静。 「……我以后会注意……」 「你还是祈祷这次就是最后答案会比较好哦。」 「说得也是……都找了两个小时了。」 雅成取出怀表确认时间后,将房间迅速扫视过一遍,而这已经是第六次了。 至今仍不见最初的目标——贵史与由纪夫的行踪,奔波中不时擦身而过的特遣队们也没有任何相关报告。 要当个逃犯,藏身技术自然不低,也许他们是见到所有人都在东翻西找,干脆来个以静制动。 吉朗等人现在来到的房间虽逾一年半无人使用,仍每日仔细清扫。 耀眼的阳光从南面阳台的大型落地窗中射进房里,让渐凉的日子增添几分暖意。这里原来是佐仓家现任当家真琴的祖父,前前代当家秀麿老爷的房间,也是这栋宅邸中最高级的房间。 前代夫妇车祸身亡后,痛失爱子的秀麿老爷立刻半强行地带着绝大多数佣人移住别墅享受隐居生活,在过去一年半中未曾踏进本邸一步。 但真琴认为他迟早会回来,所以在成为当家后也不打算使用这房间,依然让它保持原貌。 秀麿老爷迁居时,也将喜爱的日用品、艺术品一并带走,房里只剩下固定式家具、附天篷的大床,还有两张椅子。墙上唯一的装饰是一幅风景画,但由于尺寸过小,反而让房里更显空寂。 「那个,谜语的后半是什么啊?」 前两句暗示着这府邸中最大、日照最充足的房间,而后两句将点出下一道谜语的所在地。 「『日照篷顶,绿野描春』。」 「篷顶……该不会是指屋顶吧?」 「应该是指阳台。」 千寻淡淡地回答,并将南面落地窗敞开,走到能观望整座庭院的阳台上。从一楼房间看来,这阳台的确像个篷盖,而篷顶就是阳台的地板。 但铺满瓷砖的阳台上并无任何观叶植物,而称得上是绿色的瓷砖又铺得满地都是,隐藏位置比至今任何一道谜语都不明显。 「只有这里的是瓷砖地吧。」 「啊……这么说来,其他客房的阳台都是石子地呢。这会是前前代的个人喜好吗?」 「也不是不可能……」 雅成犹疑地将脸凑近瓷砖。瓷砖花纹片片不同,集合起来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由于瓷砖上的线条至少有七种颜色,若稍微离远一点,还看不太出来它们是以绿色为底。 然而这描绘着花鸟的瓷砖,若要说是前前代当家的喜好也未免太可爱了点。虽然吉朗没见过秀麿老爷,不过就自己听过的流言判断,这应非秀麿老爷所好。 「……绿野……吗……」 吉朗随着千寻的呢喃,眯起眼睛审视瓷砖。这些与彩虹同色的七彩线条虽复杂地交织成一幅美丽图案,但不知道是不是以绿色为底的缘故,绿色的花纹越看越不明显。 「……奇怪?」 吉朗依颜色逐一检视线条,竟有了特殊发现。 「找到什么了吗?」 「……嗯。只看绿线的话,跟那个好像有点像……」 「那个?」 千寻在吉朗旁蹲下,手指沿绿线滑动。不一会儿她停下手,轻巧地攀上阳台护栏。 「这、这样很危险啊,千寻!」 「放心啦,我又没惧高症。」 千寻说完,开始俯瞰阳台上的图案。原先也伸出手指描着绿线的雅成则是拉着吉朗一起退到房里,以免妨碍她观察。 「吉朗先生,『那个』是指什么呢?」 「哦哦,就是在三楼的——」 「……该不会是那个叫做算额的东西吧?」 「大概是……」 那些算额全都堆放在三楼的某个房间,但吉朗只有看过其中一两面,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不过绿线与其他颜色所绘的花鸟明显不同,尽是一些圆、直线、正方形等不怎么有装饰性的图案。 「乙圆与甲圆交于两点……」 千寻静悄悄地跳回阳台,手指在空中比划、口中念念有词,接着突然冲出房间。几分钟后她回到房里,手上多了一张纸。 「千寻……?」 「这里没有桌子,所以我到隔壁去画,喏。」 千寻递给吉朗的纸上画有两个图形,左边的是由几个圆和四边形构成的复杂图形,而右边的则单纯了许多。 「这个真的跟那些算额的图很像呢。」 讶异地看着图的雅成将视线转到右图时,头也跟着歪斜。 「这也是瓷砖上的吗?」 「这个是从左边的问题解出来的,你觉得这像什么?」 「…………壶?」 「你也觉得像啊……」 这个「壶」外观修长优美,壶颈稍长带腰身,壶口有厚沿。壶身中央有个花纹般的圆,使得整个图形更像个壶。 「就只有这样?可是这样看不出来是哪个房间啊。」 佐仓家既没有这种形状的房间,也没有与壶有关的房间。过去家中到处有壶的摆设,前前代当家离开时还留了几个下来,但不曾另辟壶的保管室。 「……这该不会是最后答案吧?」 「我也是这么想。」 「所以壶就是答案?」 「可能有哪个装着壶的箱子被塞在哪里了吧?」 雅成从千寻手中取走纸,仔细地端详着。 「有哪里不对吗?」 「只是想表示『壶』的话,应该只需要简单的线条,然而这个却十分具体,比如说壶口跟壶颈的部位。」 「……的确。」 「这里有这种形状的壶吗?这跟现在摆在客房跟门厅里的都不一样。」 「总之要先调查三楼置物室里的壶,之后再找其他房间。如果都找不到的话——」 「……要到前前代的别墅找吗……」 如果关键的壶早已被前前代带走,那么这趟寻找庸正目的的旅程就得在此打住。而且剩余的时间极少,根本不允许在目标确定之前贸然来回别墅。 「总之我们先开始找吧,吉朗先生。那个壶一定还在这里的。」 在雅成加油打气之后,吉朗再度登上三楼,而这究竟是今天第几次,他已经记不得了。 三楼是佣人们的卧房,前前代仍在住时,这里的佣人是现在的数倍。如今住在三楼的只有光里、翼、望三人,其他无人使用的房间则堆满了多余的家具,或书画古董等艺术品。 一行三人来到其中某个房间,看着一长排的小木箱。还以为前前代已经把喜欢的物品全都带走了,想不到留在公爵家的竟然随便都超过三十样。 「前面的不用找了,都不是那种形状。」 「那就从后面开始找罗。」 三人分头将前排的木箱堆到窗边,接着坐了下来,将后方的木箱一个个拿起来检视。 「这里真的会有石阶的秘密吗……」 「比起壶本身,像这些保证书跟说明书还比较可疑呢.」 雅成将取出的壶摆回原位,不停检视木箱盖子与添附的纸条上的文字。 「到底会写什么呢?会是回去的方法吗?」 「一个得以从异世界回来的人,的确有可能会记下有关石阶的事,不过也有可能写成某种谜语。」 「不要开玩笑啦!千寻!都只剩三天了,如果不是简单明了地写出有用的线索就惨了啦!」 「搞不好是连我也解不了的和算哦。」 「千寻!」 就在两人因玩笑而松懈时,一道冲击从旁袭来,吉朗应声倒地。当他睁开眼睛试着弄清楚情况时,只见坐在自己身边的雅成也瘫倒在地,而由纪夫正跨坐在千寻身上。 「千寻!」 吉朗一出声,后脑就被人狠狠敲击,当场失去意识。当他再度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已有所改变,由纪夫屁股下多了个雅成。 「这、这是……?」 「吵不吵啊,给我闭嘴!」 吉朗吓了一跳,奋力转头一看,只见贵史就站在由纪夫身边。 「可恶……麻烦死了!」 贵史将手中的纸张扔到地上,并将安放壶的木箱一个个打开,拿起里头的纸看完就扔、扔完再看。 (刚才我们讲的……他们该不会都听见了吧……?) 三人来到这房间时只想着壶,竞忘了先检查贵史与由纪夫是否藏匿其中,恐怕吉朗等人的对话都被躲在房里的他们听见了。 贵史不停地从木箱里抽出说明书,搜寻任何有关石阶的蛛丝马迹,最后朝箱子里瞄了一眼、咋了咋舌,接着将散落一地的纸张全数捡起、站起身来。 「还来!」 倒在地上的吉朗一鼓作气地朝贵史扑去,然而贵史毫不费力地闪过,并将整叠纸交给由纪夫。吉朗好不容易在椅堆前煞住车,转向由纪夫。 「还给我!反正你们一样看不懂,倒不如交给千寻看过,之后你们就能顺利回去了,所以先——」 「回去……?」 坐在千寻与雅成身上的由纪夫念念有词地凝视着手中的纸,接着突然夺门而出。 「咦?喂、由纪夫!!」 这举动似乎完全出乎贵史预料,他也连忙追了出去。 「我们也得赶快追上去……」 千寻一脸疼痛地爬了起来,赶紧追上。正当吉朗踏出房门,待雅成起身一同追捕时,西翼楼梯那端传来一阵怒吼。 「由纪夫!你给我站住——!!」 (他为什么要逃啊……?) 由纪夫在原世界对贵史百依百顺,刚被逮时也似乎如此,那他究竟为何而逃? 吉朗带着一抹不安一口气冲下一楼,丢下吓得坐在门厅地上的光里,从厨房后门冲进庭院,发现贵史与由纪夫正在通往前庭的铺石步道上对峙。 「你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要突然跑来这里?」 「……不……」 「啊?」 「……不、想……」 恐怕站在由纪夫身边也听不见他从牙缝中挤出的呢喃。吉朗注视着他,希望能趁隙夺回他手上的纸,但由纪夫忽然将手仲进口袋,掏出某样东西。 「……那是什么?」 「不知道……」 那东西被由纪夫握在手中,看不出来是什么。只见他面露好笑,将纸叠卷成一团,与他握在手里的东西蹭来蹭去。 「……糟了。」 终于察觉那是什么的千寻虽想冲上前阻止,但仍晚了一步。 整叠纸已经在由纪夫手中像把火炬般熊熊燃烧。 所有人都哑然无语地看着由纪夫的惊人之举。当火炬被他扔下时,贵史跟着凄厉地大叫: 「哇啊啊啊啊!你、你疯了啊!!」 「因、因为……因为……」 由纪夫被贵史吼得收起笑容,像个故障的留声机般不停重复「因为」两字,惹得贵史火冒三丈,开口就骂: 「因为什么你说啊!死肥猪!」 一听见死肥猪,由纪夫立刻闭上嘴,接着伸出手指缭绕他散乱的法式卷发发尾,另一手整理着裙摆。一会儿,他背对着看得瞠目结舌的吉朗与千寻,高声狂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你说我死肥猪?现在我哪里像死肥猪……现在我一点都不肥,还是个走到哪里都不丢人的金发碧眼美少女呢!」 虽然年纪比吉朗还大,已经跨越了少女的领域,不过这时他再次高声强调: 「只要待在这里,我就是美少女!最适合法式卷发跟滚边的史上最强美少女!」 「只要待在这里……难道你……」 「我一开始就没有回去的意思,也不想离开那间别墅。就算行动不自由,但是我每天都能穿漂亮衣服照镜子,要不是可怜姊姊你,我才不会来这里呢!」 「谁是你姊啊!谁又要你可怜啊!」 「哎呀,你在忌妒我呀?谁叫我比你漂亮?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想回去啦,瞧你那副尊容,回去当男人还比较快活呢。」 「…………」 事到如今,贵史才发觉自己异母么弟的妄想已经侵蚀到精神的最深处了。 一阵恶寒窜上吉朗背脊,他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怎么办啊?」 经雅成一问,千寻看着地上的火堆轻轻耸肩。 「总之把他们绑到动弹不得再关起来吧。」 「也对。」 尽管达成最初的目的令人有些欣慰,但眼看着奔波了一整天的成果化为灰烬,让吉朗浑身上下充满了无力感。 「别看了,来帮忙吧。」 千寻一声令下,几个女仆便接二连三地从屋子后头走了出来。看来这些还在门厅里吓到软脚的年轻女仆们始终压不下好奇心,已经跑出来偷看一段时间了。不过她们的好奇心似乎仍未满足,疑惑都写在脸上。 「……她们真的是男爵千金吗?」 「是满漂亮的啦……不过脑袋好像有点问题呢。」 「她烧的是什么啊?」 像小鸟般吱吱喳喳的女孩们依千寻指示,将呆然兀立的贵史与不断高声狂笑的由纪夫五花大绑。 神情恍惚的吉朗朝女仆们看了看,发现她们没回到屋里,反而朝庭院另一端走去。 「还是把他们关在小屋里比较好,关在家里太危险了。」 「……应该是吧。」 那间他们最早躲藏的小屋是近年所建,与庸正无关,所以不用担心会有密室或机关。虽然门上只有个简单的锁,但门外的闩上另外有个大锁,应该没机会让他们表演开锁技术吧。 「都烧掉了呢……」 「不过那些不一定是我们要找的,他们开的木箱里的壶长什么样子,我们都还没看过呢。」 「是没错啦……」 「总之先回去看看吧,反正那些灰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雅成再次为气馁的吉朗打气,而千寻只是瞄了火团一眼: 「说得没错,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壶的价值会一落千丈罗。」 「啊……真琴少爷会生气吧?」 「那种货色,真琴少爷想再买二一十个都不成问题。」 尽管这场大骚动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但真琴依然沉睡,不曾露面。 他会在石阶拆除前醒来吗?吉朗又是否能亲手救回在黑暗中徘徊的麻琴呢? 千寻、雅成与吉朗再次回到收藏壶的三楼置物间。 所有的木箱都被弃置一旁、箱盖敞开。三人将壶一个个取出,与千寻画的图比对,但无一类似。 「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壶啊?」 「可是那张图也只有那种解释吧?就庸正之前的谜语来看,还是从第一印象来解读会比较好。」 「这张图真的很像壶呢……也不像其他东西。」 当三人又将所有的壶拿了出来东看西看时,门被敲响了。 「请进。」 吉香反射性地回答后,春生大力开门冲了进来。 「太好了!那之后一直找不到你们,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抱歉。」 「没事就好啦……那个,你们在做什么呀?」 三人坐在置物室一角,身边散了一地的壶与木箱。就算要将收藏品拿出来晒太阳驱虫,也不是什么在大费周章地抓回逃犯后需要动用三人一起做的事。 「啊……我们只是想起还有东西要找啦。」 「现在找……?」 「因、因为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所以才要在忘记前赶快找啊,对不对?」 语调紊乱的吉香虽让春生眼神充满怀疑,不过既然连千寻与雅成都点头了,也只好相信。 「是哦……那你们在找壶吗?长怎样的啊?」 「这种的。」 千寻将折成一半、只露出右半边画有壶形图的纸,交给正在观赏各式壶瓮的春生。 「就是这个?吉香,你们真的在找这个啊?」 「呃、啊、思……」 「不会吧,你怎么会忘记呢?我死也忘不了的说!」 「……春生,你知道在哪里吗?」 听千寻这么问,春生眼睛瞪得更大、脑袋不停左右转动。 「连千寻姊也忘了……开玩笑的吧!吉香就算了,竟然连千寻姊也……」 吉朗看着春生夸张地扭动身体表示震惊的样子,心里滴下一滴冷汗。 原以为千寻能帮自己补足吉香的记忆,但千寻也曾离开佐仓家长达三年,若是被问到这三年内发生的事就玩完了。 吉朗过去只在这儿待了两个月,而雅成受到聘用是千寻回来后的事,根本帮不上忙。 吉朗转头向千寻求救,不过千寻也烦恼地微低着头。 (……既然她都那样说了,那我就干脆装傻吧……) 「那个……这个壶怎样了吗?」 「……你真的不记得了啊?就是四年前烤蕃薯时——」 (烤蕃薯……?) 这个特殊的词刺激了吉朗记忆库的一角。 吉朗第一次来到佐仓家时正值这个时节,他在庭院中打扫落叶时,曾向春生聊过烤蕃薯。 当时春生说了一组奇怪的字眼,让吉朗只能随春生的话锋打转,不过从此之后那组奇怪的字眼就一直悬在吉朗脑海里。 (好像是前前代在三年前做了什么……那叫做……) 「『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 「什么嘛,明明就还记得。那时候用的三个壶就是这种形状啊。」 「好……好像、是这样……吧?之后那三个壶怎么了呢?」 「之后是指……破掉之后?」 「破掉了……」 忍不住大叫的不只吉朗一个。春生被这三人的和声吓得缩起身,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们。 「……雅成先生不知道还算正常,怎么连你们都那么惊讶啊……?」 「咦?因、因为那个……」 在吉朗遍寻不着藉口而支支吾吾时,雅成顺着春生的话开口问道: 「这是我到任之前的事吧?能替我解释这个『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吗?」 吉朗以为春生一定会替雅成回答,想不到她却脸色铁青,两手颤抖地盖在脸上。 「对不起!那种恐怖的事……我真的说不出口……」 「恐、恐怖……?」 「因为那——啊——我真的不敢说啦,原谅我!」 春生这时的表情看似完全发自内心,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回去之后再问千广好了。) 吉朗将烤蕃薯与三个壶刻在自己脑中的笔记簿一角,接着以手肘轻轻顶了顶身边的雅成,这才让错愕地看着春生的他回过神来,继续问: 「那就别说了吧。至于这个壶,之后到底怎么了呢?」 「这个我就能带各位去看看了。吉香,你看到之后也要用力想起来哦。」 「唔、嗯……」 大家都不知道春生要上哪儿拿出破壶,不过她是唯一知道壶下落的人。 三人忧喜参半地随春生走出房间、下楼前往后院。谜语寻踪与大围捕耗掉了整个下午,太阳已贴近地面,即将没入西山。 一年前,吉朗在佐仓家充当女仆时人手绝望地不足,除了要打理当家周遭大小事之外,还得帮忙打扫宽广的庭院。有一次,他和春生为了制造腐植土而将落叶集中到土坑里时,聊起了「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 但是这庭院中似乎没有任何与壶有关的事物,他瞄了瞄千寻与雅成,而他们也毫无头绪地摇摇头。 春生横跨广阔的后院后,领着一行人来到东南方的四方亭里。现在想想,吉朗从未到过这里,只有在打扫庭院时稍微远眺过几眼。 「这里的洞还没补好,小心走哦。」 只见春生宛如跳房子般熟稔地越过凹陷的铺石步道,绕进凉亭后侧。那儿有个小巧可爱的花圃。 「现在这些花都快谢光了吧。」 春生一边说着,一边摘下正待凋零的花朵、摆在花圃一角,接着她站在花圃旁边,不再有任何动作。 「春生小姐?」 「啊、对了,抱歉抱歉。雅成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吧?」 「哦不,其实我知道这个花圃,可是这个跟壶——」 雅成突然停下嘴巴,视线集中于一点。 吉朗跟着雅成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时一阵不安翻腾着他的五脏六腑。 (难道……应该不是吧。可是、呃……) 雅成看的不是花圃中的花草,而是围着花圃镶在土地上的「装饰」。 这块被凉亭与树丛围着的角落在日暮时分显得有些昏暗,不过还是能看得清那些装饰的模样。 前院的花圃都是由砖瓦或石块围成的,不过这不是砖瓦也不是石块。那些表面光滑如瓷砖、白底蓝纹的装饰,有如拼贴艺术似地围绕着花圃。 那些「瓷砖」不方不圆,形状大些而且皆不规则,但在精巧的直线排列下,让花荫也鲜艳了起来。 「……就是这个吗……」 「想起来了吧?你不让千寻姊拿去埋,就交给我装饰花圃了呢。」 「嗯嗯……」 吉朗当然不可能想起来,而早在四年前就遭交换身体的千寻也毫无记忆。 但是这三个破壶已藉由拼贴艺术展开其生涯第二春,已是不争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除了早已破损,与它们一同置于保管箱中的保证书等文书应也早已遗失。这几个早已失去收藏价值的壶能够以这种状态重生还真是奇特。 不过现在可不是替这等奇迹高兴的时候。尽管它们不是摔得粉碎,但三个壶的碎片全都混杂成一堆并分散地镶在地上,要复原庸正的谜语可是项艰钜的工程。 「春生姊——!!」 这时,庭院中传来一道呼唤,春生发现声音的主人是翼之后,小小地「哇」了一声。 「我马上过去——!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啊,待会儿我会去打扫三楼,千寻姊你们就先回到原来的工作上吧。」 语毕,春生轻快地朝屋里跑去。 「这个……怎么办啊?」 「安心啦,吉朗。」 「这要我怎么安心啊!这样一来,石阶的秘密不就……」 「吉朗先生,那三个壶还在这里啊,没被烧掉也没粉碎哦。」 千寻与雅成不断要吉朗安心,接着在花圃边蹲下。尽管他们能解开前几道谜语,但应该也拿这些化为碎片的谜语没辄。 距石阶拆除工程只剩三天,而费尽心思才找出的线索竟然在到手前破灭。 是否还留有其他线索呢?其他的密室里会有其他的谜语吗? 在吉朗的脑袋努力打转时,他身边的两人手边正忙个不停。 「……?」 仔细一看,围绕花圃的蓝白色带已缺了一大块。 「你们在做什么啊……?」 「东西不就在这里吗?所以我们要挖回去拼起来呀。」 「……拼起来……是指壶吗……」 与吉朗一副意想不到的样子相比,千寻与雅成理所当然地默默挖着碎片。 「这些碎片应该足以拼回那三个壶吧,三个人一起来的话大概只要两天不到。」 「我对这种拼图还满拿手的呢,小时后我跟家姊一起拼过好几种。」 「我们得在太阳下山以前全部带回去,你也来帮忙啊。」 「…………」 现在一切都已回到原点,前方一片茫然。 明明只剩三天,自己却一无所获,也无法从黑暗里救出麻琴。 然而,认为前途一片茫然的只有几近放弃的吉朗,这谜题还在千寻与雅成心中延伸着呢。 (我不是已经发誓,为了麻琴什么都愿意做吗……!) 「吉朗?」 「我去拿铲子来!啊,还有装碎片的箱子!」 也许这只是白费工夫,不过毫不尝试而作罢才是真正的愚蠢。 吉朗暗自对忙了一天而哀嚎的吉香躯体道歉,并全速跑过庭院。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六 各自归返 吉朗慎重地将手中的碎片嵌回正确位置,接着伸手往一旁的碎片放置处探去,不过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仔细一看,所有的碎片都已黏回正确位置,除了部分细小接缝之外,没有任何显眼空隙。 「……完成了。」 「我也是。」 「虽然只有正面,不过还是完成了呢。」 三人面前排着三组纵剖半的壶形拼图,形状都跟千寻画的图一样。吉朗抬头看见房间里的时钟已过了午夜十二点,吐出了一大口气。 「终于……赶上了。」 从凉亭边挖出碎片后已过了整整两天,再过八个小时,另一个世界的石阶就要动工了。 他们现在没时间完成整个壶,所以复原的只有壶的正面。 由庸正的谜语所画出的壶上,其正中间有一个圆,而雅成认为,真正的壶的正面也会有这个图形。 只要常接触拼图,就能猜想到哪种形状会在哪种位置。例如说较厚的板状碎片应是壶沿、薄的是壶底,壶颈的曲面会与其他部位相反,有花纹的面是凹的。而他们所需要的部分是壶的正面,所以只要挑出所需形状及画有蓝色花纹的部分即可,拼图分量因而大减。 但由于没人见过原图,拼起来并不简单,而且三人各自有其他日常业务,能耗在拼图上的时间只有工作结束后的夜晚,还有晨会前的清晨时分。在这些时候,三人就会聚集到摆有碎片的真琴寝室,默默地将壶拼合。 平时一天下来会待在真琴寝室里好几个小时的吉朗,虽想利用时间慢慢地拼,但他碰过的,也只有十八禁游戏预约特典里顶多一百片的那种拼图。 既不惯于拼图也无天赋眷顾的他,常常拼到半夜也没有显着成果。 就这样不眠不休地拼了两天,三人总算合力将最关键的谜题完成了。 壶的正面有块蓝色的大圆,圆中精巧地画有一些格纹,还有樱花办纷飞其中。 最先剔除的壶底面碎片写着「庸」字,表示这三个壶可能也是出自这位奇才——海上庸正之手。 「看来需要的部分真的只有这些呢。请看这里。」 雅成指着自己面前的图,并将佐仓家平面图在一旁摊开。 「壶上这些不只是格纹,而是指墙壁或是窗户。还有,这条线来到这里开始弯曲,所以这里是——」 「东翼底的楼梯……?」 「没错。而这块细长的就是下楼后第一间储藏室。两位面前的图形虽然东西南北各自下同,但都与地下室的部分平面图相符。」 「不过这些图案全都不一样吧?那要怎么知道这些指的到底是哪里呢?」 图中格纹各个不同,花办数目也相异。 「别担心。」 对照着壶与平面图的千寻简短地回答,并从雅成手中接过平面图,手指摆在某一点,并画着樱花办的形状。 「就是这里。」 「咦!?为、为什么呢?」 「首先,这三张图的格纹有部分重叠,代表他想指出接近地下室中央的某个点。再者,图里的花办乍看之下虽四散各处,事实上三张图中都有一枚花办与某个格子重合。」 095t_with_mark 千寻从左边的壶开始指出这三枚花办。这么说来,这三个外廓细长的格子短边上都画有一枚花办。 「那、那么只要到那边就能找到线索罗!?」 「很有可能。只是……」 「只是?」 「……没什么,去了再说吧。」 千寻说完就直往门口走去、雅成接着跟上,吉朗晚了一步起身,真琴的床铺顺势滑过吉朗眼前。 「小麻……」 现在必须尽快找出石阶的秘密,并赶在天亮之前让这个身体物归原主。若是拖到另一世界开始动工,那么即便吉朗已准备万全,吉香等人仍无法进入神社、滚落石阶。 等到石阶遭到拆除——后果令人不敢想像。 「吉朗先生。」 吉朗轻手轻脚地朝门边的呼唤声走去、踏上黑暗的走廊。夜已深沉,尽管所有佣人都回到了自己房间,但不一定会立刻熄灯就寝,所以这三人的脚步依然安静慎重。 领队千寻在锅炉室前的置物室门口停下脚步,不过,吉朗在三天前找到的第一个密室就存这房里。 「还是这里?。」 「对。」 「一间房里有两个密室?」 「嗯……应该真的不只一个。」 千寻从房里的棚架上取下手电筒发给其他两人,自己也拿了一支后,朝着设有回转门的墙壁走去,接着打开回转门。 「呃……那个,千寻,又是这里……?」 「壶是这么画的呀。」 「……这又是怎样啊……」 他们跑遍佐仓家三楼到地下一楼的各个角落,找到了蓝白双色的立体拼图地狱,正以为找到新线索时,最后竟回到了起点。 「……根本就是青鸟的故事嘛……」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这疲态尽露的回答让千寻不禁笑了笑。 「因为庸正藏的是『希望有人找出来,却不希望过程太容易』的东西嘛,这还算合理。」 她一边说,一边唏唏簌簌地钻进回转门内,吉朗连忙为她补上灯光。 第一道谜语写在回转门左侧底部的天花板上,而千寻进门后立刻朝右边的墙上摸索。 现在想想,壶上的花瓣是落在格子短边,与平面图对照起来,指的就是南面墙上。 「找到了。」 一道清脆的声响与千寻的话几乎同时传出,接着传来了两次沉重震动,在沉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让吉朗捏了把冷汗。确定没有脚步声出现后,吉朗松了口气,往千寻所在的密宰里窥视。现在墙上多了个十五公分见方的洞,但千寻毫不犹豫地伸手朝洞一探,取出了某样物品。 「千寻,那是……」 「我们先上去吧,这里太暗看不清楚。」 千寻爬出密室,手里握的是一束折起的纸条。 *** 千广看着表上的日期翻新,忍不住轻叹一声。 现在午夜刚过,终于到了石阶上告示的日子。 也许是害怕工程提早,与贵子她们见面之后的这三天,千广什么也没做,只是静待最后一天的来临。 若只是滚落石阶,是不会引发交换身体现象的。当初由于他的化身,千寻根本不愿接近神社,因此尽管他刚到异世界时尝试了好几次,最后仍以失败收场。 与另一个自己同时摔落石阶是交换身体的第一条件,而千广预测的最佳时机,就是工程当天凌晨。 现在真琴极可能和麻琴一样沉睡不醒,再加上另一个世界的神社与石阶都已经不在了,一定使吉朗相当苦恼。若考虑到吉朗会抱着无意识的真琴滚落失去石阶的斜坡,即便以风险最小的时机尝试,机会也顶多只有一两次。相信吉朗也像自己一样,正在找寻任何可能的方法吧。 「千广、吉香,这边这边!」 千广朝声音抬头看去,发现雅音正从医院后门探出头来,立刻带吉香溜进医院。 深夜时的医院可不比白天般人声鼎沸,现在就算尽力压低脚步声,衣物的细碎磨擦声仍相当刺耳。 两人顺着雅音的指挥避开所有耳目,往医院深处前进,最后来到麻琴的病房。 这十天内,麻琴毫无清醒的徵兆,看来她的灵魂的确因<门>的不安定而无法前往另一个身体,只能在某处徘徊。 雅音检查过她的呼吸与脉搏后,小心地拔下点滴针头,并向千广点头示意。 「吉香,来帮我一把。」 雅音与吉香合力立起麻琴的上半身,并撑住无意识而顺势向前倒去的她。接着为了让她滑下病床,两人将她转向,双脚从床边放到地上。 「背得动吗?」 「大概吧,她还满瘦的。」 千广在麻琴前蹲下后,两人将麻琴搬到他的背上。无意识的身躯虽比想像中的重了许多,依然不成问题。 一行人踏上多了一人的归途,走出医院后门。这时,天顶上的月略显圆润。 「……该不会谎言成真……」 「真琴少爷怎么了吗?」 吉香小声地问。千广摇摇头,转头看向留在医院内的雅音,心中因这青白的明月而忐忑。 「之后就麻烦你了。」 「你们……会再回来吧?」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早餐,但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雅音腼腆地笑了笑说: 「说得也是,我们七点就开始配膳了呢。」 「请您为她保留一份吧。」 「好的……吉香。」 雅音将手伸出后门,牵住吉香的手。 「我一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医生的。」 「我相信雅音小姐您一定做得到,加油。」 「你也要跟真琴少爷一起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哦。」 雅音见吉香一时语塞,两手轻轻一拍、眯眼微笑。 「……真的很谢谢你,之前受你照顾了。」 一鞠躬后,吉香也跟着甜甜地笑了。这笑容虽与千广在异世界时所见的,吉香想起真琴时的笑容有些类似,但已不像泡影般脆弱地不容触碰,反而散发出一股浓厚的温暖。 「吉香,该走罗。」 在千广催促之下,吉香向雅音挥挥手、挪动脚步。 他们朝医院前某条单行道走去,两人来时所乘的车就停在那里。 当然,那辆车不是千广、也不是没有驾照的吉朗所有,而是千广的大学社团元老·四街道馨的车。 她对千广在异世界当了三年女仆一事毫不知情,却不知怎地能在千广回来时确实发现两个千广间的差距。 另一个世界的她·薰,同样聪颖过人,看来化身间的确总是相似。 车在今晚的计划中扮演运送麻琴的要角。千广虽曾拜托朋友谅悟借车,但他不放心自己不跟去,更不放心让千广跟吉朗一起出门,整个请托朝诡异的方向歪曲。就在千广耐着性子试着说服谅悟时,凑巧现身的馨直接掏出了车钥匙,还毫不过问千广用车目的。 「回来之后要陪我兜风一整天哦。」 馨开出的条件竟只是一句玩笑般的话。 其实两个世界十分相近,人与人之间与环境也有所类似,而异世界的薰也曾帮助千广。跨越两世界所孕育的友情虽有些变调,但感觉还不坏。 「月亮耶……」 吉香抱着麻琴坐在后座,透过车窗看着夜空。 「那是阴历十二日的月亮。」 「咦!?」 「想不到那天临时编的藉口竟然成真了呢。」 为了阻止贵子与由纪乃滚下石阶,千广编了个故事,连吉香都几乎信以为真。听千广振振有词,起初怀疑的茂原姊妹也被说服。 虽然那只是权宜之计,但他作梦也想不到,行动的日子正巧是十二日夜晚。 一想到相信了这个故事的茂原姊妹今晚就会采取行动,千广就开始咒骂自己的鬼脑筋。 「她们该不会也会来吧?」 「……现在只能祈祷她们不会从中作梗了。」 千卖叹了口气,暖暖踩下油门。 *** 一轮明月正高挂夜空。 那不是满月也不是弦月,而是个介于中间、略显福态的月。 夜空正一点一滴地增亮,淡紫的云正追随椭圆的月往西山奔去。 「吉朗先生。」 吉朗回头看到雅成正准备将真琴从背上放到柔软的草地上,立刻上前扶住真琴的上半身。 「你们真的要走了吗?」 「嗯,已经没时间了。」 吉朗朝一片草绿的斜坡下望去。 也许是坡底没有物体阻拦,让没了石阶的斜坡看起来陡了许多。 但他仍得赶在天明以前,抱着真琴的躯体一同滚下这面斜坡,否则很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原来世界。 (可是,小麻她……) 到头来,麻琴的灵魂未能进到吉朗怀中的真琴身体里,在被称为<门>的夹缝间徘徊。 从密室中找出的纸上写的虽不是吉朗最想要的归乡指南,却拥有让吉朗孤注一掷的力量。 稀世的建筑家海上庸正,为了让以后的人知道联系两个世界的<门>的事,因此写下了相关线索。 在佐仓家豪宅耸立大地之前,这里没有神社也没有石阶,它们都是庸正受佐仓公爵之托所建的。 当时庸正已知道这地方会造成交换身体现象,而石阶的完成使得此现象更加频繁地发生,导致他最后如千寻所推测的,到了另一个世界去。 纸上提到庸正将两世界间的联系称为<门>,石阶固定了它。之后,庸正为了使<门>更加稳固,还前往吉朗的世界建造另一道石阶。 文中最后,庸正虽写下了自己的迷惘,但他仍坚信交换身体这奇异现象,能将这世界引领到更好的方向。 比如说,锯南辰之辅带来的和算虽无法发扬光大,但藉着知识的传递,也能够刺激世界的发展。 比如说,主人与仆人能够重新审视贵族社会中地位的绝对性。 比如说,社会大众能够了解求知绝不是件坏事。 这类知识、文化、意识的交流,就是<门>的存在意义。 尽管其中有人被迫就此放弃原来人生、遭孤寂折磨,让吉朗无法判断庸正的想法是否正确,不过女仆体验虽无法让他轻易地以「有趣」形容,但也不是毫无值得感谢之处。 「千寻、雅成先生,真琴少爷跟吉香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我们一定会平安带他们回家的,请您放心。」 「你就好好担心该怎么带你的小女朋友离开<门>吧,另一个我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千广的确会这么说吧。 吉朗的紧张稍稍和缓,脸颊不再紧绷。 若不是<门>,就不会认识他们,而且在石阶拆除之后,应该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真的很感谢你们——」 当吉朗准备鞠躬道谢时,通往佐仓家步道旁的树丛沙沙作响,还有个物体伴随着野兽般的吼叫冲了出来。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由纪夫!」 「由纪乃!我叫由纪乃啊,姊姊……」 「放屁!谁有你这种法式卷金发的妹妹啊!给我过来!」 「不要——!人家要被强暴了啦——!」 「谁要强暴你这只猪啊!」 「哪里有这——么漂亮的猪啊!!」 将如此凝重的气氛一哄而散的,是被缠上层层锁链关在小屋里的贵史与由纪夫。 原本还以为只有宫廷魔法师之类的人物才有办法逃出那里,看来这世上又多了一对专业魔术师。 只可惜这对兄弟感情差得很,不会为他们表演拉斯维加斯级的魔术秀。意见不合的他们不停地互相拉扯,将两人导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当他们拉扯到吉朗附近时,头发及衣物上沾满了尘土与落叶,十分狼狈。 贵史扯住由纪夫的衣襟,突然倒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的吉朗。吉朗抱起真琴向后一退,可惜选错了方向。 贵史对由纪夫使出了一记巴投,而由纪夫在空中死命抓住哥哥的手,两人纠结着向后滚去,猛力撞上站在斜坡边的吉朗。 「哇啊啊啊!」 「吉朗!」 「吉朗先生!」 他虽看到千寻与雅成想出手抢救,但双方早已离得老远,扭成一团的茂原兄弟还压在自己身上。当他连忙使劲抱紧真琴时,他的脑袋随着一声闷响而蒙胧起来。 「好、痛……」 即便没了石阶,撞上紧实的斜坡仍非常疼痛。 吉朗眼前的景色立刻旋转起来,渐染鱼肚白的天空越来越暗,身体的感觉越来越薄。回过神来,真琴已不在自己怀中。 「咦……真琴少爷呢……」 吉朗急忙东张西望,发现这里是个陌生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 吉朗面前有个蹲坐着的女性背影,还有个青年低着头站在她前面。当吉朗注意到那是真琴时,刚才自己滚下的那面草坡也出现在真琴背后。 「那是什么啊……」 斜坡中冒出了一个可爱女孩的上半身。她身穿深靛色连身裙、腰系白色滚边围裙、头戴女仆头饰,吉朗还知道她有对F罩杯巨乳。 见到女孩也讶异地看着自己,吉朗往后瞄了一眼,看到如蒸腾热气般不断摇晃的石阶。这时,他的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道向后拉去。 (这里是……<门>!难道我被卡在半路上了……) 在石阶的引力之下,吉朗与吉香间的两人逐渐远去,若不抓住麻琴,也许这一生就再也没机会了。 「小麻……!!」 女性似乎听见了他的叫唤,慢慢转过头来,接着凝视着吉朗的双眼,嘴唇微微蠕动。 ——小吉—— 「小麻!快点过来……!!我来接你了啊,小麻!!」 既然她听得见,手也一定碰得到。 麻琴奋力点头、跑向吉朗,但吉朗的胸口、肩膀、下颚正被一点一滴地拉进石阶。 「小麻!」 在几近咳血的呐喊后,一阵沉重的冲击窜过他的手臂,让他反射性地收手、蜷缩到胸口。最后他的手也被抽离那黑暗世界,只有脸还留在石阶的影像上。这时,他看见隔开真琴与麻琴的透明墙彼端,吉香正拥抱着她心爱的人。 (他们……成功了吗……) 他们相视而笑,消失在斜坡里,而吉朗也突然被拉进光明之中,让他不禁闭上双眼,身体的感觉也在这瞬间一举回复。 「好痛……!」 「……小、吉……」 「小、麻……?」 「谢、谢……」 在石阶上滚动着的两人断断续续地听见了对方的声音,疼痛、恐惧都被安心感一扫而空,吉朗的意识逐渐淡去……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尾声 吉朗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有着可爱微笑的黑发美少女。 他松了口气、想坐起身来,但全身上下都痛到不知该从何处开始使力。少女向五官纠结的吉朗伸出手来,吉朗注视着她的脸,怯怯地问: 「你是……小麻吧?」 「……我有这么像男人吗?」 她咯咯笑的样子十分可爱,怎么看都不像男人。如果真的还没换回,那么真琴的演技实在非常高明。 「这里是……?」 房间里没开灯,显得有些昏暗,但藉着透过窗帘的日光就足以看清室内。除了吉朗躺着的床外,这装饰单调的房间还有另一张床。 「这里是北幸谷医院。」 「……雅音的医院?」 「对。我好像之前就在这里住院了呢。」 麻琴指着自己胸口说。她身上的不是洋装,而是淡橘色的住院服。 「因为不能叫救护车,所以摔下来之后,我就跟千广一起送你过来了。」 「这样啊……说得也是。」 虽然工程没提早开始,交换身体也成功了,叫救护车引起一些小骚动也无妨,但受伤的人是有滚落石阶三次前科的吉朗。要是有什么谣言传开了,那他可对不起想在这个镇终老一生的父母。 「之后雅音替你看诊过了……虽然再接受一些精密检查可能会比较好,但是没有骨折或明显外伤,所以没必要。」 「那你呢?」 「小吉把我保护得很好,我没事。」 麻琴举起两只手向内弯,堆起小小的二头肌。看到她滑稽的样子,吉朗松了口气。 「那千广人呢?」 「他刚刚去找雅音……」 在麻琴停下时,轻轻的敲门声正好响起,没等人应门,千广与雅音就迳自走进病房。 「吉朗,你醒啦?」 「谢啦。」 吉朗出拳轻碰千广伸出的拳头,但手臂上每条肌肉都隐隐作痛,令他咬了咬牙,这时千广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 「不要笑啦!」 「不是笑你啦……我是想到其他的事。」 千广抬头看看雅音,而雅音不解地朝门边瞄了一眼,微微耸肩。 「其实刚才送来了两个急诊病患,不过千广好像认识他们,一看到他们就突然笑了起来,所以我就赶快把他拉回来了。」 「认识……?」 「……那是茂原贵史跟成田由纪夫。」 千广硬憋笑意说出的名字让吉朗瞪大双眼。 「咦!他们也回来了吗!」 「应该吧,看他们『死肥猪!』『我是美少女!』大声吵架的样子,好像没受什么伤。」 原以为不想回去的由纪夫可能会妨碍到一心想回家的贵史,不过从那对骂看来,那的确是贵史与山纪夫,难道由纪乃也有不想回去的理由? 「啊……他们真的回来了呢……」 「不过警察也来了,让我们忙了好一阵子。听说他们从之前住的医院逃出来,现在正被通缉呢。」 雅旨边说边检查吉朗的身体,而吉朗现在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到处都是绷带和OK绷。 「这有地方会痛吗?有没有头痛或恶心?」 「都没有。」 「好。有什么不适的话还要再来看诊哦,我还不是正式医生呢。」 「知道了。」 「看他们那样子,人手可能有点不够,我先去帮忙了。啊!你们五点之前要赶快从后门出去哦。」 原来天都还没亮呢。现在离看诊还有一段时间,而且通常是下午才开放探病,吉朗与千广的确不宜久留。 「麻琴你还在住院,所以就好好地睡个觉吧。等到吉朗来了我就帮你办出院。」 「好——」 麻琴笑嘻嘻地从吉朗床边站起,回到自己床上,雅音也放心地点点头,离开病房。仔细一看,吉朗坐着的是一张没有床单也没有棉被的空床。 「这么说来,既然没帮我叫救护车,怎么又帮他们叫了呢?」 「不是我叫的。我那时没有管他们,大概是那附近的人通报的吧。」 「……今天的工程会顺利开始吗?」 「大概吧。也许<门>不会再开了。」 「<门>?难道你也知道海上——」 吉朗话才说到一半,眼前就多了根食指。 「这里是医院,要保持安静。以后要聊机会多得是,不用赶在现在……也不用赶在今天。」 「……说得……也是。」 「楼下的骚动也该告一段落了,我们快走吧。」 千广说完就往门走去。吉朗扭着身体想下床追赶,但这次伸来的不是食指,而是个摊平的手掌。 「两个人一起走太醒目了,你晚点再来。从旁边的楼梯往下两楼,右转到底就是后门了。」 「呃、等、等等啊,千广!」 门无情地在吉朗鼻尖前关上。凌晨四点半的医院里可不容人大声喊叫,吉朗只好乖乖回到床边,在麻琴身旁坐下,耸耸肩膀。 「我是第一次来这家医院耶!」 「就是啊……」 麻琴微笑着的脸庞上,滚下了几颗小巧的泪珠。 「咦!怎、怎么啦!」 「好像……一放松下来就……终于能安心了呢……」 「小麻……」 过去这十天,麻琴都被关在两世界的夹缝里,不但被隐形墙包围、四周一片漆黑,还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另一个自己。 该怎么从没有石阶的异世界回来?麻琴何时才会醒来?这些问题在过去十天总是萦绕在吉朗心里。要不是有安慰他、帮助他的朋友们陪在身边,也许他根本熬不过这十天。 不过还来不及好好道谢就必须与好友们永隔两地,令吉朗有些还憾。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不过那里还真的满恐怖的。」 「对不起。要是我能早点——」 「别说了,你不是已经来了吗?我还听到你的声音——」 麻琴将视线落在自己紧握的手上,接着抬起头凝视吉朗、绽出甜美的笑靥,眯成一线的眼角旁又渗出了泪水。 「谢谢你,小吉。」 「小麻……」 吉朗替麻琴拭去泪水并靠到她床边,右手包覆着她的手,左手搂着她的腰。 吉朗就近看着她缓缓闭上的眼眸流下一行清泪,不禁将唇凑了上去。 106t_with_mark 那柔软温暖的触感一阵阵扩散至吉朗全身。 他再也不会放开这双手、再也不会成为F罩杯了。 吉朗以平板的胸膛紧抱着他心爱的女孩,同时期盼另一个自己在<门>的彼端也能够享有这份温暖。 全剧终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后记 大家好,我是「老是想不到《我的亲爱主人!》还有续集」联盟盟主鹰野佑希。 虽然我老是说这种话,但还是出到第五集了,第五集耶!当初责编K氏聊到时,我还真以为那是某个美式冷笑话呢。 所以呢,我只是好啦好啦地将话题转开,想开始聊其他故事的结构,想不到话题又被K氏拗了回来,一不小心就说好要写第五集了。 由于第五集是意外产物,所以我稍微「玩」了一下。除了加进一点点第四集后记里所提到预定写成短篇的桥段外,还加进了第一集中只提过一次的某个小事件。 附带一提,在第二集的后记里有提到,我已经跟责编K氏约好,要将这个「小事件」的起因作为里设定并带进坟墓里了,所以只能提到那么多。不过我原以为它再也没有机会在故事中登场了,所以还满开心的。现在想想,在这种故事氛围下硬插进这种里设定的确不太妥当,像这样子若隐若现的也许比较好呢。 虽然我想大概不会有人喜欢那两对仁姊仁兄,不过那是第四集时遭废案的短篇,内容是他们的日后发展,所以就放进第五集了。当时这企划的代号叫「PRISON BREAK」,就是那部影集啦。取名时想的内容是第一季,不过随着时间经过,最后反而变得有点像第二季了。 短篇集中不小心提到了千广,害我搭电车通过驹场东大站时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所以让他在主线中有一点点表现。但也许太过「一点点」了,可能不是很明显。 当然,第五集中不全都是短篇集的废案,还有一些第四集的余韵在内,所以先看后记的读者们也请期待故事的发展哦。 话说回来,这套书发生了许多令人意外的事呢。 首先当然就是有幸出到第五集,其他诸如放在手机网站上付费下载、请专业配音员在某个节目的「朗读之声」单元里念一小段、封面插画被做成某些全民大抽奖的活动奖品之类的。 当责编K氏来电告知这些我作梦也想不到的事时,我头一句都是以「不要再开玩笑了啦」加以否定,而K氏总会「真的啦!我不是在开玩笑!」地拚命解释,不过在看到证据之前我都是半信半疑。 所以在「这次要在国外发行翻译版罗」的电话响起时,我也没立刻相信,只当那是个国际级的玩笑,不过好像真有其事耶,女仆们终于要飘洋过海罗。她们落脚的国家也有女仆咖啡厅,应该能够接受女仆、紧身裤或绝对领域之类的吧?可是在国内行不太通的和算能不能在海外获得回响就是未知数了…… 不过在写这套书时有不少家电升天而去,算是这些意外表现的代价吧。 像电脑硬碟、冷气、电视、影音播放器之类的都在第三集后记里提过了,但是后来买的DVD录影机竟然在一年之内坏了三次。由于我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工作,因此里头囤积了不少节目,让我损失惨重。以前录影带绞带只要拆开修修即可,现在的数位资讯如果损毁可就一命呜呼了,想到就痛。 不知道为什么,制造商官网的FAQ里没有出现我买的机种,所以请人来修理时,我都会问网站上到底有没有提到早期型号常有不良问题,可是他们都回答「早期型号的不良问题比其他机种少很多,所以FAQ上没有」。就算如此,我还是坏了三次,而修理员跟店家服务台都说我运气实在很背……事实上,当天我跟我妹在同一家店里买了同一型号的录影机,她的到现在都没问题呢。 幸好那之后电脑再也没坏过,但是一天会死当个两次,每次都得强制重开机,而且在写这本第五集时天天如此。这现象是发生在安装室内无线网路后才发生的,所以症结应该就在这里,可是重开机后都没有什么异常,我也就照常使用到现在。再这样下去,我想哪天一定会因为硬碟损毁而痛哭吧。 对了对了,除了电脑之外,跟责编K氏讲电话时也常发生怪事。 我家一楼手机收不到讯号,在二楼却有三格,所以在二楼用电话就平安无事。 然而只要打电话给K氏,手机通知没有讯号的警报声就常会响起,或是瞬间变成零格打不出去,或是在听到某种像是大型犬的叫声后就会断线等等,换了手机也没用,大概是电信公司的问题吧? 除了这些家电以外,赶稿中的我也常常故障,让我在写这集时吃尽苫头。 入夏之后我的两臂就开始酸痛,肌腱炎复发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最近手上接连冒出肿包,不用说敲键盘了,就连筷子都拿不动。好像皮肤底下有某种寄生虫生了一堆卵那样,就算是自己的手也令人作呕。 为了解闷,我替发肿的部位取了右贝贝、小贝贝、里贝贝(注:原文PINOKO,是漫画《怪医黑杰克》的女主角,是黑杰克将某对双胞胎中,发育不完全呈囊包状的其中一人植入人工身体而成的少女,外观年幼但实际年龄已有十八岁。名称来自《木偶奇遇记V的皮诺丘》之类的名字。不过它们日渐增多,还会互相接合,名字根本记不住,反而更闷。 在我写这篇后记时,贝贝们都还在我手上。不只是影响到工作,就连日常生活我都想喊医生进场中断比赛了,所以我在写这些女仆故事时,真的很希望能有女仆来照顾我啊…… 第一集是在二〇〇六年一月发行,而第五集是二〇〇七年十二月(注:此为日文版出版情况),也就是说这套书问世即将届满两年了呢,若将准备资料期一并计入,大概有三年吧。我真的没想到,我能替这群女仆编织这么久的故事,而这都是托各位一路阅读我的作品、为我加油的读者,以及乱写猎人责编K氏的福。吉朗也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再度变成女仆,罩杯还由E升F吧。 最后要感谢因贝贝暴动而伤透脑筋的责编K氏。当时后记还有剩余页数,想请他动动金笔时,他却因画图难看而回绝。其实我只想请他写几个字而已,所以这个回答真是吓到我了呢(笑)。 还有,又又又又又(五本书所以五个又吧)在百忙之中为我画插图的和泉つはす老师,这次当然也是非常感谢您。本集封面上罩杯升级的吉香真是雄伟啊。彩页也是「!」虽然吉朗的×××已经变成×××的样子了,但还是令人脸红心跳呢!我也很期待您的后记喔。 在习性使然下,除了必要的错漏字检查之外,我还会认真地检查自己有没有乱写出什么,不过都最后一集了,怎么写也没关系。 我在这两年间所编织成的两个世界的故事,就要在此闭幕了。一路陪伴我的读者们,请收下我由衷的感谢。 能够让各位读者继续阅读我的作品,是我最大的福了。 鹰野 佑希 大家好~我是和泉つはす。 这次有幸能描绘两个世界的事物,让我画的很开心呢!如果有更多时间,还真希望能多画一点。若能有个女仆在我工作时替我泡红茶该有多好…… 感谢大家长久支持!!感谢感谢! 和泉つはす ────────────────────────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扫图:Ozzie 录入:寂若悠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