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相逢》 追公交车的女孩 虽然并不想挤上这辆起码超载了100人的公交车,可是为了避免双脚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受到过多的摧残,李圳还是选择站在车门口,尽量把身子侧开以免自己的巨型背包占据太多空间而引起别人的不满,然后抓着冰冷的金属把手,静待车子发动。 每到这个时候,李圳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四个小时之前还坐在温暖的家中跟爸爸和妈妈玩扑克,现在竟然就已经孤身一人站到另一座城市中。生活在这样的场景变换中显得如同做梦一般,真实又十分虚幻。 “开车,开车……”他小声默念着,同时从头脑里翻出学校的样子,拿计划新学期的学习来打发这段无聊的时光。 终于,车子晃动起来,难闻的汽油味丝毫不因为严寒而减弱少许,握住把手的右手不禁加大了力气。 突然,李圳望向车外的茫然目光遇到了一个白色的娇小身影,并且马上牢牢锁定。伴随着急促的“嘎吱嘎吱”声,一只跟自己那只有得一拼的巨型书包被抛到眼前。 “帮忙!”传进耳朵的是动听的少女嗓音。 于是,李圳不由自主接过书包,然后呆呆地看着面前仍然奔跑中的白衣女孩。 和羽绒衣同样纯白的皮肤,飘逸的披肩发,细长的眉毛,灵动的大眼,小巧的鼻子和鲜红的薄薄嘴唇。 李圳总是以这种将事物拆分成零件的目光看待生活和生活中的每件东西每个人。 可是这次,他专注的分解思路被随后的叫喊打断。 “我拜托~~~再拉一把!” 于是李圳又再次听话地伸出原本握在把手上的右手,迅速被动地让一种柔软的感觉包围。 一只手艰难地捧着背包,一只手又拉着别人的李圳立刻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平衡,车下的人灵巧地跳上车门,然后和他撞了个满怀。 清淡的香水味道扑进李圳的鼻子,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又马上忍不住轻轻吸气,然后将原本被自己分解为若干部分的面容组合起来。 那双略微带着调皮目光的双眼正盯住自己,女孩的嘴巴翘了起来,随即又展成美妙的弧线。 “谢谢!”李圳的左手和右手同时失去了重量,同时胸膛却增加了压力。 “哦,没关系。”他马上再次抓紧把手,自己的胳膊却成为女孩的把手。 “应该说不客气吧……”女孩眨了眨眼睛,然后再次绽放笑容。“不过幸亏有你,不然今天一定要耽误大事了。” 李圳张了张嘴巴,“什么事”这句话却没有说出来。似乎就这么问人家,有点不太合理。 “啊,看样子好像你也刚刚从别的地方回来这里。” “嗯,刚从瑞林回来。”说完这句话,李圳突然后悔自己竟然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自己的真实情况。虽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可是实在不妥。 “你也住在瑞林?”女孩发出惊喜的声音,随后因为李圳四下张望的目光和皱起的眉头发现了他的顾虑。 她的眼睛里闪烁起了然的光芒:“为了回报你的帮助,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憬,杨树的杨,憧憬的憬,是你的老乡。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点神经,哈哈,刚才把书包递给你的时候我就这么想自己了。不过之所以还是请你帮忙,主要因为你看上去十分可靠。” 李圳轻轻咧了咧嘴,可是心里却陷入极度的矛盾和不知所措。 “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越是怕,就越是出现,李圳头脑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回答说:“我是李圳。” “李圳,嗯,你好!”杨憬突然抓住他的左手,轻轻摇了摇。 车子晃了晃,两个人再次撞在一起。 李圳手忙脚乱地扶起杨憬的胳膊,嘴里低声说着:“小心。” 杨憬的头仰起来,甜甜的笑容使人挪不开双眼。 “谢谢,有个人帮忙真好。” 李圳以无比机械的笑脸回报,然后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闭上了嘴巴。 杨憬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然后也笑着不说话了。 一片片以白色为主色调的景象从车窗外闪过,因为突发事件的影响,李圳虽然竭力以远望来转移自己的心绪,可是精神仍然乱成一团。 之后的几站地,随着上下车的人流运动,两个人逐渐向车后转变着位置,却一直挨在一起。 李圳的心里涌起如在梦中的感觉,可是,幽香仍在鼻尖萦绕,胳膊上的触觉和偶尔传来的温暖气息显得那么真实。 女孩突然转过身,用娇嫩的指尖在结满白霜的车门玻璃窗上点出一块透明的区域,然后将脸贴了上去。 “就快到了啊。”她的低语把李圳从胡思乱想里召唤回来。 果然,车子很快停了下来,女孩回头对她报以浅笑,轻轻说了声:“有缘再见!”然后跳上站台。 “再见。”用除了自己以外没人可以听到的低微音量说着,李圳心里不知道是轻松还是不舍。 美丽的演员 “五点半,五点半,绝对不能晚!!” 能在下过雪后的光滑路面上如此快速奔跑,实在十分惹眼。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少女在黄昏中的校园里一路赚得百分之百的回头率,除了她非凡的特技,还有她非凡的美貌这个重要的原因。 远远望见演艺厅颇具现代风格的四角尖顶,少女嘴角浮起一丝兴奋的笑意。她的背包实在重得可怕,从下车跑到现在,她已经气喘吁吁,满面娇红,可是当看到目的地就在眼前时,女孩的疲惫还是让激动的心情立刻驱走。 “春季的相逢:爱你,所以会改变自己--2000年话剧协会最值得期待新作” 色彩鲜亮的大幅海报就贴在演艺厅外的公告栏里,全为这个,白衣女孩匆忙地从家里赶回学校,又马不停蹄地狂奔过来。 公告栏旁边站着的高个子女生一直朝这个方向张望着,可是很明显她并不认为这样迎面跑来的漂亮女孩是自己等待的对象,所以,她的目光只是因为女孩的精致脸蛋停滞一秒钟便马上被转移开了。 白衣女孩的奔跑在高个女生面前一米处突然停止,吓得对方险些因此摔倒在地。 “干吗呢你!眼看就要开始了!”她吼着,可是面前的人却是一副呆住的表情,呈完全石化状态。 “你,是谁?” “Nonsense!” “你,不是吧!”对方还是执迷不悟。 “我拜托,你再傻,就晚了!杨憬让我来看你们砸锅的吗?一会儿不能按时开始演出,你看观众怎么骂我们!”白衣不太淑女地继续大吼,可是经过的男生却没有一个不以倾心和关注的目光望着她。 “有个性的美女,我们大家都喜欢!!”众人心里想。 “居然能找到这么一个...来,杨憬真厉害。”对方喃喃着,开始上下打量起白衣少女来,从头发到眼睛,从下巴到脖子,从胸部到腰部,似乎还有从外面到里面的透视趋势。 “服,雨洁,我服了你!”她摇摇头,拉起仍在极度难以置信中的伙伴跑向演艺厅里。 后台化妆间里一片忙碌的景象。虽然出场演员并不多,可是话剧协会的所有成员都因为一件事而显得手忙脚乱。 话剧协会会长梁昊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嘴里低声不停叨咕着:“拜托大哥,怎么还不来!今天的事如果砸锅,我们社团就全完蛋了。” 门突然被撞开,有个白色的身影闯了进来。 “快,马上开始!”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时间好像静止下来般,每个人的动作都停留在刚刚的状态,他们的不解和惊讶表情也一致地统一。 若干分钟以后。 从帷幕旁向舞台下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占据了目光所及的所有空间,雨洁不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问:“小焕不害怕吗?我真担心今天的演出不像我们想得那么顺利。” “怪不得杨憬说你总是神经兮兮地胆子太小,这样怎么能作合格的演员!”白衣少女丝毫不留情面地数落着雨洁,同时也出卖了杨憬。 她已经换上了另外一身白色的休闲套装,宽松的衬衫加宽松的长裤,洒脱而且飘逸;作为这一出由杨憬执笔编写的话剧的主演,她的一切已经和杨憬描绘的人物从外形到性格上完全相同了。 火奂,“春季的相逢”中具有未知身份的美丽少女,洋溢着神秘和诱人的气息,乐天、开朗同时有些神经粗糙,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雨洁面前,并且将很快向绿城大学的热心观众们展示她无法抵挡的魅力。 “要是有你那么漂亮就好了,起码不会像我现在这样自卑。”雨洁低头嗫嚅着,眼睛里充满黯然。 焕转过身看着雨洁,表情马上变得郑重。 “这不是长相的问题。”她捧起雨洁的脸,温柔地轻声说:“你应该有充分的自信,雨洁,你很漂亮的,不要总是让自卑和拘束掩盖住你的美。” 雨洁感激地望着对方,心里不禁稍稍鼓起一丝勇气。 “快开始了,做好准备吧。”梁昊在旁边低声说。 “嗯,没问题,不会让大家失望!”焕笑眯眯地举起小拳头说。 “是不让杨憬失望吧,学长还真是厉害。她实在有作演员的天分,不单是美丽的外表而已。”梁昊望着活力四射的焕,心里不禁想。“还看不到学长的影子,难道剧本有改变吗?” “喜欢在彩蝶纷飞的盛夏花丛中做梦,喜欢在铺满落叶的仲秋小径上漫步,喜欢在冰雪覆盖的隆冬田间憧憬;唯独不喜欢春天,因为找不到期待的新生。” 清幽的磁性女声在大厅中轻轻回荡,仿佛带有令人宁静的魔力;灯光随之逐渐昏暗,最终熄灭;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舞台的位置轻轻响起。 一见钟情 李圳目前就读于绿城师范大学。 这是一所拥有悠久历史和良好口碑的著名师范大学,虽然学校面积不大,可是占据着城市的中心位置,校园内环境优美,设施先进,是那种看上去就让人向往的地方。 然而李圳并没有因为自己能够到这里渡过四年时光而感到丝毫的幸运,他甚至有些讨厌自己所在的地方。这种讨厌的情绪开始于刚刚迈入校门得知自己所报的是师范专业的时候,并且在近四年的时间里一再累积,甚至到了临近毕业时,他仍然无法释怀。 他从来没有认为教师不是一个崇高而又光荣的职业,可是同时,他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喜欢成为一名教师。只要想到每天面对那么多的学生,做着长年累月的重复性工作,并且承担着因失职而误人子弟的风险,他就对可能不得不选择教师这一职业的未来感到无比担忧和恐惧。 沿着校园里的园丁路走的时候,李圳不经意间回想起自己四年的大学生涯,再想一想自己即将面对的毕业,心里除了感叹就是黯然。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可是那些徘徊在广场上和林木间的成双结对的人影仍然不肯离去,实际上,这样的环境――除了冷得要命的天气――正适合于这些正处于感情旺盛期间的人。 记得在哪里听过要学习到工大、要谈恋爱到师大之类的东西,尽管李圳通常都会对这样的话报以无所谓的一笑,反正他对学校并无好感;可是他仍然得承认,师大确实是个找女朋友谈恋爱的好地方。 你看看那些小树林,还有人工湖中间的凉亭,还有广场边的回廊,当然也包括车棚的角落,哪里不是窃窃私语甚至交换恶心的口水的好地方。最重要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美女们为青春期饥渴的男生们提供了丰富的可利用资源。 话说回来,美女们同样不甘寂寞。 可惜,没有美女会朝李圳多看一眼。即使不提他再普通不过的相貌,他那种沉默寡言的自闭性格也让广大女同胞敬之畏之不敢靠近之。美女们垂青的是什么人呢?反正除了自己的好朋友,都是李圳懒得关心的人。 胡思乱想着从校门走到宿舍,望着夜色中这块方方正正的黑影,李圳努力调整心思,准备进入角色。 寝室楼――特指男生寝室楼――好像永远一副刚刚被恐怖分子袭击过的凄惨景象,经过拐角那面镜子时,李圳稍稍瞟了眼镜子里的人,然后忍不住摇头叹气,马上离开。 打开寝室房门,只有兰州人正趴在被窝里用功学习。 “回来了。”李圳把背包扔椅子上,然后摔到下铺湖北人的床上。“真累。” 兰州人手上的钢笔在空气里轻轻划动着,只是朝李圳点点头,他思考的时候总是这样。 李圳平缓了呼吸,问兰州人:“军,他们呢?” 兰州人把钢笔扔在本子上,揉着鼻梁说:“伟哥和李鱼儿到绿大看话剧去了,蒋泊回家了。” “看话剧?去绿大?”李圳心里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听说是写人妖的。” 。。。 “人妖!??” 兰州人眨了眨眼睛,无言。 这是什么时代了?我是不是真的在做梦?今天怎么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说起绿大,李圳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美丽得让人心慌的面孔。 她应该就是在绿大下的车吧,不知道是不是也快毕业了。 “绿大还真是有人才啊。”兰州人手指轻轻敲点着床边的梯子,不紧不慢的节奏把李圳从幻想中唤醒。“现在的社会也真是开放。” “那也没什么,反正人都要活着,怎么活还不是自己决定么。”摇摇头把那幅面孔甩出脑子,李圳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想到你李圳也是个时尚青年。”兰州人拾起笔,继续埋头看书。 李圳可没有听到他的话,手里拿着东西却不知道该放哪里。 趁着这个空档,他头脑里又开始放电影了。 电影的场景很简单,一辆拥挤的公交车,若干群众演员,配上入眼就是一片白色霜花的车窗,李圳和某白衣美女正紧紧挨在一块却相对无语。 电影的名字,是最俗气的,李圳最嗤之以鼻的,对于他李圳来说最为不可能却在目前最现实的词汇――一见钟情。 想念于是相见 灯光变得昏暗,然后大厅中再次回荡起那飘渺可是动听的女声旁白。 “难道是我记错了时节?难道是我开始喜欢春天?在这个寒风依然,可是冰雪不在的日子里,我期盼那奇妙时刻的再次来临,为了这一刻我愿意改变…” 与此同时,灯光缓缓亮起,舞台上已经站了一排十几人。 “感谢大家的光临,我代表话剧社团感谢同学们的支持,我们话剧社团今后将继续演绎这支剧目,请大家继续支持!” 一片安静。 梁昊发现大家安静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的感谢,而是因为自己身边的某人。 他侧脸望过去,焕的脸蛋因为激动而带上了红晕,看起来更加诱人。 诱人…梁昊不禁感到自己的心思有点可怕,不,其实是这个女孩的魅力有点可怕。 “谢谢大家来观看我们的表演,本剧由我们的杨憬学长编写,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不断更新,请继续关注。”焕开心地笑着,向台下深深一躬。 台下一片吸气声,随即有人问:“请问芳名啊?你是哪个系的啊?” 芳名,这么肉麻的词,焕咧咧嘴,没有回答。她只是再鞠一躬,然后笑盈盈地望着台下。 本以为要等观众开始退场时,话剧社团的成员才离开舞台,可是等了半天大厅居然没有人离开,无奈下剧团只好自己先退到后台了。 “今天很成功,焕,真的要谢谢你!”梁昊脸上写满诚意,抓着剧本的手也跟着使劲。 焕笑着摇摇头说:“不,我要感激大家才对。本来杨憬对这次的演出也是没有信心的,可是今天的雨洁还有大家都表演得很出色,这样我们才会受到观众的认可,杨憬也会有信心写下去。” “学长?”梁昊突然四下张望起来。“我怎么没有看到学长来?他不是连自己的作品都不看吧?” “哦,他是没有来。” 雨洁吃惊地问:“学长怎么会不来呢?他看见今天观众的反应,一定会很高兴的,而且焕表演得这么好,学长也一定喜欢。” 焕的面颊又染上了一朵红霞,再瞬间褪去,她随后问:“那个作旁白的女生是谁啊?她的声音真好听,我怎么没有听杨憬提过?” 梁昊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怪异,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正默默收拾东西的女生说:“喏,就是她,上学期加入社团的,学长大概没有见到过她。” “她叫什么名字?” “陈岚,是个性格很特别的女生。能投入地朗读任何旁白,可是却不善于和人交谈。” 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岚的身上,她穿着蓝色的羽绒夹克,灰色的牛仔裤,正动作轻缓地往脖颈上缠着一条米黄色围巾,黑色的披肩长发如同瀑布般流淌。 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陈岚微微一怔,然后回过头来。 焕有了意外的感觉,没想到声音如此柔美动听的女孩竟然没有与之匹配的美丽面容,实际上,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其貌不扬或者说丑陋不堪。 梁昊和雨洁不禁感到尴尬,可是站在他们中间的焕却友好地向对方挥了挥手,轻轻问了声:“嗨!” 更加出乎焕意料的是,对方竟然突然低下头,然后默默无言地提起自己的书包转身离开。这让焕仍然举在空中的手变得无所适从,她皱了皱眉头,耸耸肩,然后说:“看来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呢。” 梁昊和雨洁也只好陪着她继续尴尬地傻笑,直到焕深深呼吸一下,把手向着他们扬了起来。 “我要走了,感谢大家今天的合作,以后我们还会继续合作下去,希望我们能够让‘春季的相逢’顺利进行到底!” 两个人愣了一愣,然后才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有些木讷地说:“谢谢,合作愉快!”然后目送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怎么今天有点反应迟钝?我们连她是哪个系的都不知道。”梁昊自言自语地说。 “反正问学长就知道了。” “呵呵,他们的说话语气都有点像,学长的秘密女友,真有福气。”梁昊傻笑着说。 大约在话剧结束30分钟后,李圳寝室房门被重重推开,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兰州人瞪着眼朝门外进来的两人大吼:“你傻呀!” “值!今天没白去!”个子高到快要撞上门框的人喊着。 “嗯,下次还有还去。”随后进来的人再次把门狠狠摔上。 “你们俩精神病啊!没事发什么疯!看人妖看傻啦!”兰州人把笔扔下,抬起头就是一通骂。 “来,小军军亲一个,大哥给你看好东西。”高个一脸鬼笑把脑袋探过去,然后吃了兰州人一爆拳。 “李圳回来啦!”郑伟忽然看见躺在床上睁目养神的李圳,马上拉着高个李泽夏的胳膊说。“快,给李圳看看。” 李圳侧过脸,看着李泽夏兴奋地掏出手机,摆弄几下后递给自己。 “怎么样?正点吧?不知道听谁说那话剧是演人妖的,我靠,骗死人不犯法啊!今天要是错过这个机会,我非后悔自杀去不可!”李泽夏嘴里不停聒噪,望向李圳的目光却充满得意,因为李圳的表情明显就是完全傻掉的样子。 李圳这时的确是傻掉了,可是原因不只是因为手机屏幕上的人确实是个美女。 就算是在远距离拍摄而导致图像不够清晰吧,可是那脸形、那眼睛、那眉毛、那鼻子、那嘴巴,为什么怎么看怎么熟悉? 难道自己想了一个晚上的人,竟然此时就在自己的眼前? 寻常和意外 杨憬轻轻推开寝室门,踢开三包方便面袋,在凳子和桌子组成的迷宫之间绕行几转,又不小心踩死两只横冲直撞的蟑螂之后,终于得以到达自己的床位。 靠近窗户的书桌上一片狼藉,游戏光盘、一年前的教科书、破口袋、空气清新剂和电脑占据了整个桌面,陶亮的手机械地挪动着鼠标,蓬乱的头发、干燥的嘴唇和赤红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比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喘息,就只有电脑低沉的嗡嗡声和鼠标按键的哒哒声,杨憬有些感伤地叹了口气,自己住了一年的寝室好像坟墓一样毫无生机,室友除了在寝室通宵的游戏迷就是在网吧通宵的游戏迷,这几个月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把书包往床上一扔,杨憬突然想起因为太过着急,竟然把自己的包直接带去了表演现场,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个惹出什么麻烦来。 不过,不论如何,今天晚上的成绩足够让自己高兴了。 杨憬心里正偷摸乐着,突然被电话铃声吓了一跳。 好像电话已经响了不止一声,因为陶亮竟然在百忙中抬起头用那双死人眼睛瞟了他一眼,弄得杨憬后背一阵恶寒。 他赶紧开始四下里找电话铃声的来源,“噼里啪啦”好一阵翻箱倒柜之后,电话终于在某床下害羞地现出身影。 “喂,你好。” “你好,麻烦找下杨憬…你就是学长吧?”电话那端传来梁昊的声音。 “哦,梁昊啊。找我有什么事么?” “恭喜学长了,今天的表演十分成功。” “那该恭喜你才对。” “哈哈,如果不是学长写的剧本,还有,学长找的那个演员实在太棒了!说出来您别生气,我看都把咱绿大的男生迷死了。” “…我生什么气,那么夸张,她也只是马马虎虎吧。” “哈哈,学长还不好意思吗?有这么一个女朋友,确实比较容易让人嫉妒啊!” “什么跟什么,你就是要跟我说她么?” “呃,不说了,不说了。学长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其实我是告诉学长一声关于今天表演的情况,顺便问你,下面的剧本你已经编好了么?” “下面的,还没,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努力写的,毕竟也是自己的作品。” “那就好,谢谢学长了,有你的帮忙,我们剧社振兴的日子不远了!” “怎么发现今天你有点不一样?竟然懂得风趣了。” “啊,呵呵,瞧你说的,今天高兴吗!好了,不继续打扰了,学长记得下次一定来看啊。” “啊,这个…嗯,没问题,有事再跟我联系,再见。” “拜拜。” 话筒刚要落下,杨憬突然看到某雄性蟑螂携家带口从电话侧面的破洞里爬了出来,吓得他赶忙扔下话筒,嘴里不禁叫了一声:“靠!” 皱着眉看了旁边那具已经关闭了自己所有感官的活僵尸,杨憬心里的兴奋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禁再次长叹。 “正点吧!可惜除了当时拍下来的照片,关于那美女的东西就什么都没有了。”李泽夏摇头晃脑地说。 “你看李圳的样子,是不是魂都给勾走了?”郑伟鬼笑着。 李圳这才终于从震惊和迷惑里醒来,他望着李泽夏的眼睛,以无比庄重的语气问:“还有没有她的照片了?” 寝室里沉静片刻,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吵杂的笑声。 李圳莫名其妙地看着趴在兰州人怀里不停用拳头捶墙的李泽夏和目瞪口呆的郑伟,又一次问:“到底有没有?” 这回连郑伟也突然消失在面前,下铺随之传来他好像被捂住嘴巴再堵住鼻子后发出的痛苦艰难的呼吸和呻吟声。 “连你也对那人妖感兴趣?”兰州人感兴趣地盯着李圳地眼睛问。 “什么人妖,好像是我今天下午在公交车上遇见的一女生,嗯,怎么看怎么像。” 笑声嘎然而止,三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李圳脸上。 郑伟:“他好像是说真的。” 李泽夏:“也太玄了吧!孙军,你看呢?” 兰州人士孙军:“李圳没开过这种玩笑。” “我说真的,下午回来时在车站遇见的,她好像确实是在绿大下车的。难不成真的是她?” “她叫什么名?”李泽夏和郑伟竟然不约而同地问,然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脑袋,随便问一个陌生异性的名字这种事,李圳做不来的。 “说出来好么?这是个人隐私吧。”李圳犹豫地说,眼睛还盯在手机显示屏上。 李泽夏和郑伟惊讶地对视,发现彼此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李圳今天不是突然转性学起了恶搞,就是做梦还没醒,总之正常的可能性不大。 “叫什么?”李泽夏作为二人的代表,试探性地问。 “杨憬,杨树的杨,憧憬的憬。” 杨憬事务调查组的王牌情报 210寝室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体行动拉开了序幕。 以李泽夏为核心的杨憬事务调查小组于杨憬第一次走入众人视线的当天晚上隆重成立。 组长李泽夏怀着无比高昂的热情和干劲宣布:不摸清杨憬此人的底细,绝对不罢休! 副组长郑伟庄重起誓:我们的最低目标是获得杨憬的最详尽资料,最高目标是获得杨憬本人! … 目前为止,似乎调查组的核心成员就是这些。 当然,作为特邀情报员,李圳放弃了从前绝对不与那个不配和他有同样姓氏的人合作的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竟然打算帮助一下求女若渴的两只恶狼了。 而一向不屑于参与某些无聊事情的兰州人孙军也破天荒地承诺适当的时候会给予调查小组一些帮助。 李泽夏和郑伟感到内心无比激动,它们齐声高呼:感谢寝室人民的支持,我们一定不让寝室人民失望! 与此同时,正在寝室床上努力写作,因为蟑螂和各种奇怪臭味的骚扰而苦恼的杨憬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他放下手里的油笔,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难道今天有过其他的重大失误吗?” 对于杨憬的调查应该是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展开的,这是调查小组所有成员一致的认识。 原因就在于今年春天自从那天晚上开始,属狼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虽然关于杨憬的消息还没有传遍师大的每个角落,可是至少在绿大,关于剧社某神秘白衣美女的传闻已经沸沸扬扬,其蔓延之势不可阻挡了。 同时,明里和暗下的调查活动也大张旗鼓地展开。 绿大论坛上连续3天的最热门帖子全都包括“火奂”这个名字,绿大学生间谈论的最热门话题也绝对以“火奂”这个名字为中心,走在绿大校园里,你随时可以听到学生们在这样地彼此招呼:“嗨,有火奂的消息了吗?” 没有,任何人都没有关于火奂的任何消息。即使那些百事通们挤破了剧社活动室的房门,又以每小时5个电话的频率昼夜不停骚扰话剧社长梁昊,并在学校广布眼线甚至汇集了几个系的集体照片,关于火奂,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而210杨憬调查组组长此时却正潜伏在绿大校园中,并且因为自己掌握的独家情报而暗自窃喜。 “既然是话剧社演出的主要演员,那么话剧社的成员一定应该知道她的情况,所以,我们首先要从剧社入手。”这是孙军的分析。 其他三个人点着头,带着渴望交杂着崇拜的目光望着他们的特邀参谋。 “但李泽夏你说绿大目前仍然没有任何关于‘火奂’的确定消息,那也就是说,没人知道‘火奂’的真实名字和系别。而我们的独特优势就在于李圳提供的这个名字‘杨憬’。” 调查组两位组长,同时也就是调查组所有成员都无比感激地对李圳行注目礼,后者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然后继续等待孙军的精妙解说。 “so,我们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潜入绿大,用这个名字找到‘火奂’!” 热烈的掌声在210寝室响起,怀着迫切的心情,李泽夏组长主动要求执行此重要任务。 虽然心有不甘,副组长郑伟还是眼含热泪地拍了拍组长的肩膀说:“我们做你坚强的后盾,你倒下了我们会顶上,请放心干吧!” 李泽夏又忍不住激动地笑出声来,惹来周围人带着“精神病”评价的目光。 可是,站在剧社活动室门外欢欣鼓舞的李泽夏已经完全不在乎任何其他的事情了。在他的眼里,“绿梦剧社”四个字已经和“找到美女”划上了等号。 敲了敲门,马上看到一张饱含疲倦神色的面孔,对方没精打采地说:“抱歉啊,我们实在是不知道‘火奂’的消息,拜托放过我们吧。” 李泽夏稍稍愣了愣,随后恢复镇定。 “疑兵之计!”李泽夏心里想着,“看我拿出王牌来击溃你们最后的防线。” 梁昊突然发现门外这个电线杆眼里发出的一丝野兽般的目光,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然后听见电线杆说:“误会了,我想请你帮我联系一下杨憬,我是他的中学同学。” 组长的首战失败 出乎李泽夏意料的是,对方竟然笑了,好像还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不由自主的笑。 “你是说学长是你的高中同学?” “没错,我们的关系很好的。那个,因为很久没联系了,我忘记了他的联系方法,可是记得好像他是你们话剧社的社员,所以来麻烦你帮忙。” “既然这样,呵呵,我给他打个电话吧,不过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上课,还有,请问贵姓?” “…”听到对方这样问,李泽夏马上傻眼了。 “怎么办?怎么办?”李泽夏努力回忆着昨晚孙参谋说过的话,可是最终找不出应对的方案。 抹了一把额头上突然冒出来的汗,李泽夏故作镇定的轻咳一声,然后回答道:“免贵,我姓李,呵呵,这么久没联系了,可能他都记不起我。” 对方还是笑着,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活动室。 李泽夏终于松了口气,大叹今次大大失算,怎么会遗漏了如此严重的细节。 要知道,他本来还为自己想出了假冒杨憬高中同学的主意而沾沾自喜了好一会呢。 正懊恼万分的时候,活动室的房门再次打开,那人探出头来说:“请进,学长想和你本人说话。” 李泽夏不禁后悔已经走上了不能回头的道路,继而后悔刚才怎么没有趁机溜掉,不过,这个时候,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接过话筒,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试探性地问:“杨憬?是你么?” 话筒那边沉默片刻,之后传来了让李泽夏绝对意外的声音:“没错,是我,可是…抱歉我想不起你是谁了,你的名字,请问…” “李泽夏。”好像不是自己在控制自己的嘴巴,此时的李泽夏脑袋里除了迷糊还是迷糊。 “如果我还能正确区分男人和女人的声音,这里说话的明明是个男的啊!而且,那天演话剧时‘火奂’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实在对不起,呵呵,我这人记性是不怎么样了。说起来,做了三年高中同学,居然都完全忘记你,实在感到不好意思啊,反正现在我有空,不如我们见下面吧。” “见面!”李泽夏差点没跳起来。“不,不,还是不用了,既然你想不起来就算了。” 梁昊带着嘲讽的目光看着语无伦次对着话筒摇头摆手的李泽夏,心里暗暗地对电线杆作着诸如“傻瓜”“笨蛋”这样的评价,他不禁慨叹:如此差劲的演技也敢跑到剧社来行骗,看来不是胆大包天,就是脑子有问题。 而话筒那边的杨憬却依然以无比坦诚的语气说:“请一定让我见你一面,除非你真不能原谅我这个臭记性的老同学。” 李泽夏正哑然地对着话筒高呼:“不要啊!”,身后的梁昊突然说:“既然学长和你从前是那么亲密的同学,你就不要让学长失望了,我马上带你去见学长吧。” 说着话,他竟然就这么抢过话筒,说了句:“我们在一食堂见,学长。”然后挂掉了电话。 李泽夏瞬间矮了半米,目光充满无辜,心里痛哭不止。 像绿大这样知名的高等学府却有着诸如一食堂这样老得掉渣的陈旧建筑,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并且它还被和演艺厅那样充满现代感的建筑并排摆在一起,强烈的反差让人有种难受的不协调感。 可是,和此刻李泽夏眼里看到的人与他朝思暮想的对象之间强烈反差引起的不协调感相比之下,这却显得不值一提。 没错,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就站在李泽夏面前;尽管对方面带友善的笑容,并且极尽热情地上来就跟他握手拍肩,嘘寒问暖,一副认识了几百年的样子,李泽夏仍然完全无法把这个叫杨憬的男生跟他那位白衣公主联系起半分。 李泽夏头脑一片空白地听对方说了一大堆东西,从高中时的老师同学讲到公厕水房还意犹未尽地长叹时光飞逝、怀念往日,到了最后听见对方问一句:“李圳现在好吧?”便顺口回答:“都是那小子胡扯!害我今天出这种洋相!” 刚刚说完,李泽夏发现好像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东西。 “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有,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关于我们的事情!”这是孙参谋的最后一条指示。 看着身边两双狐狸眼睛,李泽夏只想大叫一声。 目前为止,唯一确定的是今天的任务,彻底执行失败… 谜团 李泽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和杨憬告别然后离开绿大的,一路迷迷糊糊地回了师大,跌跌撞撞走在寝室楼走廊的垃圾堆之间的时候,他还在为今日的糗事而郁闷不止。 在连开三扇门未果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寝室。 李泽夏刚进屋便发现其他五个人已经在电脑前面围成一圈,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听见门声,几个人反射性地跳起来,然后遮遮掩掩地又在电脑前站成一排,那样子让李泽夏看了有些怀疑又感觉好笑。 操作电脑的是刚刚从家回来的寝室老大蒋泊,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另外一个才归寝的沈阳人张涌江。 蒋泊厌恶地推开张涌江的大屁股,大声喊道:“怕什么怕,咦,老二?” “切,你小子今天怎么跟个贼似的?”郑伟不满地叨咕着,要知道,如此安静的开门方式,实在不是他们“咣当二人组”的习惯作风。 “你们干吗呢?鬼鬼祟祟的。” “嗯,老大给我们找杨憬呢。” “找杨憬?” “对呀,绿大校团委有这个团员查找系统。” “哦,那不用找了。” 五个人把目光齐齐地集中在李泽夏脸上。 “萎靡不振。” “面无血色。” “目光涣散。” “呼吸沉重。” “总之情况异常。” “是不是今天出师不利啊?”孙军这个参谋果然不同凡响,一语道破天机。 “嗯。”李泽夏点点头,坐在蒋泊踢过来的凳子上,然后把当天的事情简要叙述了一遍。让他尤其郁闷的是,似乎大家对于他的不幸遭遇还听得津津有味。 “你说杨憬是个男的?”李圳第一个问。 “你当我分不清男女?是你自己分不出男女,让我今天出丑!”李泽夏呈暴走状态,吐沫星四溅,两眼通红,差点冲上前去抓着李圳吼叫。“可怜我居然听信你的鬼话!” “怎么可能…”李圳低着头自言自语。 “别激动,李圳恐怕也是让人耍了。”蒋泊插话道。“既然绿大确有其人,又和剧社有密切的关系,那么可以想像那个‘火奂’应该是认识杨憬,于是又冒充别人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给李圳。” 李圳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突然感到相当难受。如果蒋泊分析得没有错,那么至少说明两件事情。 第一,自己被那个女生骗了。 第二,那个女生和她口中叫做杨憬的男生之间有某种关系。这种关系说起来未见得有多亲密,可是此刻在李圳的眼里,恐怕‘火奂’提过的任何事情或人都无比严重。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李圳压根就认错了人…” “哦,忘记了说。”李泽夏突然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偷瞄了李圳几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杨憬最后突然问我‘李圳还好吧’…我没在意,就说‘他很好’…” 寝室里刹时安静下来,望着李圳那种震惊的眼神,李泽夏急忙不停摆着手辩解:“都是当时太多意外了,我不小心才说漏了嘴,其实…” “你在之前有跟他们提过李圳么?”孙军问。 “之前?那绝对没有!” “那样说的话,对方可真够聪明,居然一下子就想到我们这里来。”郑伟满脸都是钦佩的表情。“不过李鱼儿也实在是忒衰了点。” “嗯,能猜到李圳身上,至少说明李圳确实遇见了那个‘火奂’,不过杨憬的猜测恐怕也是试探和运气多于推理。”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关键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孙军说。 “下一步吗?”蒋泊沉思片刻,然后望着几个兄弟说道。“既然‘火奂’连自己在公交上遇到的人都会讲给杨憬说,可见二人关系特殊。” 寝室里顿时杀气冲天。 “做掉那小子!”李泽夏眼睛里喷着火星低吼。 “不,要折磨他,让他为独享‘火奂’的交往权付出代价!”郑伟呲着獠牙不停咆哮。 孙军和蒋泊顿时汗。 “至少杨憬这个人应该可以作为找到‘火奂’的突破口,所以,李圳提供的情报还是具有相当高的价值的。” 说着话,蒋泊望向身边的李圳,这才发现李圳脸上一片黯然落寞,心里不禁感到有趣。 什么时候李圳也开始多愁善感了。 “不过,目前仍然有无法解释的谜团。为什么绿大现在竟然没有人清楚‘火奂’的确切身份呢?再神秘的一个人,难道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说是身边的同学主动替她隐藏,那么难道其他班级其他系的也没有任何人认识或者见到过她吗?”孙军说。 “也许压根就不是绿大的人吧。” “那样的话要在绿城的所有高校里找到一个人,就算她再突出,再耀眼,恐怕也是件很难进行的工作吧。” “呵呵,没准还不是大学生呢。” 张涌江今天下午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立刻沉入严重的沮丧情绪。 “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蒋泊话语顿了一顿。“据说这出话剧是描写变性人的,是不是这样呢?” ‘咣当二人组’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摇头。 “当时哪顾得上关心剧情,看美女还看不够呢!” “不管怎么说,就用手上现有的情报来尽力而为吧。首先,从杨憬入手,调查他的一切资料以及剧社成员的资料。同时,‘火奂’说她同是瑞林人,这一点也许是真的,那么就作为额外的考虑因素。” “最首要的,恐怕不是这些吧。”张涌江语出惊人,看着自己的话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他面带得色地说:“首先,还是改一下调查组的名字吧,叫杨憬事务调查组,明显没水平吗!” 众人一致点头同意。 “那叫什么?” “很简单,把‘杨憬’二字改成‘火奂’不就成了。” “切!” 众人一致不屑挥手。 又是公交车 也许大四的生活真的无聊到这种整天为打听一个美女的消息而奔波的程度。 实际上,说是做着这些事情的人比较无聊似乎更加贴切一些。 自从蒋泊和张涌江二人加盟调查组,调查组的实力马上倍增,并且调查活动也变得更加精确高效。 蒋泊家和李泽夏一样家住绿城本地,所以有着得天独厚的关系网跟人脉;张涌江则是标准网虫一个,可是相对于那些只知道上论坛灌水和玩网络游戏的家伙相比,他倒是一名见识和兴趣同样广博的高级网虫;郑伟好像是寝室里追求女性经验最丰富的人了,顺便一提,他可是210寝室过去三年半的爱情讲座教授和感情咨询专家! 如此庞大的阵容,想必查什么消息都不算难事吧,当然,除了当前这件。 自从上一次话剧表演之后,‘火奂’整个人间蒸发。尽管绿大同学们的心情是急切的,眼睛又是雪亮的,可是仍然没有谁再见到过‘火奂’一面。 这个时候,杨憬已经不是只有210调查组关注的人物了。 只因为‘火奂’在表演结束后说过的那么一句“本剧由我们的杨憬学长编写”,就有人随后把寻找‘火奂’的目光盯在了“杨憬学长”身上,而杨憬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继梁昊之后的又一悲惨受害者。 如果说那些躲在角落里窥视着他的人都是些美丽的,当然,如果不美丽,那么至少是女性就可以;偏偏做着这种无聊事情的都是些男同胞。据说更有甚者,他的日常生活都已经被人整理成册,以推测他和‘火奂’见面的时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杨憬每天都这么慨叹着,可是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现在是没法后悔了。 他只是在想着补救的办法,哪怕一点都可以。 周二下午,是几乎所有学校都不上课的时间。 杨憬打算去百汇书城逛逛,通常来说,那里总是打发时光的最好场所。 走路的话,杨憬需要花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才可以到达目的地。虽然户外的温度仍然不高,可是这一天阳光普照,所以杨憬选择步行,这样同时也可以让他有充分的时间来构思自己作品的后续情节。 不知怎么的,他的头脑里突然浮现出前几日遇见李圳的情景。 想起来就感到可笑,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有种想要逗一逗他的冲动,可是到了最后,又肯定会因为他沉闷的性格而归于冷场。这感觉,还真有些熟悉呢。 杨憬抬起头,突然望见一辆满载乘客的公交车从身旁驶过。 他的眼睛不禁一亮,站在窗口那个张着眼睛愣神的不就是李圳么! 好像有种看不见的魔力驱使着杨憬跑了起来。 公交车减慢速度,并最终在书城前最后一个站点停止,杨憬也气喘吁吁地终于爬上汽车。 在向李圳的位置慢慢蹭着的时候,杨憬已经在心里打好了搭讪时说话的腹稿。 “噢,对不起。”杨憬抓着吊环,随着汽车的开动装成不小心的样子碰到李圳身上。 李圳好像还沉浸在白日梦中的样子,居然毫无反应,让杨憬汗了汗。 “嗨,呃…”杨憬拍了拍李圳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圳酷酷地慢慢转过脸,眨了两下眼睛。 “请问,你是瑞林人吧?”杨憬看着李圳,心里不禁得意:果然不出我所料,还是那种好像提防着江湖骗子一样的表情。 “好像看着你很眼熟,所以冒昧问一下。” “不能给他选择的余地,不管怎么样,也要作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杨憬想着。 李圳犹豫了好一会,最终以几乎无法看出的幅度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在东岭区住过吧?” 李圳带着迷惑的目光望着杨憬,摇了摇头。可是杨憬正要说话时,他却开了口:“我奶奶家在那。” 杨憬不禁愣了愣,显然李圳会张嘴说话属于绝对的意外,可是接下来… “你姓姜?”李圳问:“你家种过兰花吧?” 杨憬这一次彻底呆住了。 “我记得你好像叫姜岚。” 公交车嘎吱一声突然停下,让杨憬一个趔趄撞在李圳身上。 “呃,我…”李圳扶住杨憬的胳膊,欲言又止。 “我也在这下车,我们一起下。”杨憬顺势扯住李圳的袖子,把他拉下公交。 冷风吹来,让杨憬的神志恢复了少许,他随即盯住李圳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缘分和回忆 世界上真的存在缘分这种东西,至少杨憬现在就确信无疑。 坐在百汇书城附近的一家麻辣烫小店里,李圳朝手上不住呵着气,而杨憬则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儿时的回忆一股脑涌上心头,这时候哪怕想起往事的一个点滴,也让他们兴奋不已。 说起来两个人能够拾起那么久远的友谊,还多亏了李圳的观察入微。 仅仅凭着杨憬发际线上一个不起眼的细小疤痕,李圳马上想起小时候某个相处时间不长的伙伴,并且成功地将二者对号入座。可是,从二人的相遇,到杨憬的故意搭讪和杜撰的说辞,结果李圳竟然真的想起他曾一度忘记的姜岚来,那么这一切就只有归于上天的巧妙安排了。 “缘分呢,大哥!”杨憬嘻嘻哈哈地拍着李圳的肩膀,对方还是那种木讷的笑容回应。 热腾腾的两碗麻辣烫很快端到面前,杨憬拿起醋瓶就是一通猛倒。 “你还是这么喜欢醋。”李圳望着杨憬的手说。 “你不是也保持着吃辣椒的老习惯吗?”李圳这时候才发现右手正在自己不住往碗里放辣椒。 两个人互相对望着,同时开心地笑起来。 “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没多久啊,算一算大概…” “半年吧,之后你就搬走了。” “而且那时候我们好像相处得不是很和谐呢。”杨憬带着玩笑似的挑衅目光说。 “呵呵,不然怎么能认出你。” “倒好像很有道理一样,怎么不让我把你推到花盆上,脑袋撞出一个窟窿?” “因为你没有我细心,就算遇见我,也不会发现我的伤疤。” 飘渺的白色水汽在空中摇摆舞动,李圳把眼镜向下压了压,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再次笑起来。 “不过后来一直想不通我们吵架的起因。” “呃…”李圳欲言又止,马上低头吃菜。 “你现在在哪里上学?” “师大,你呢?” “绿大。” “绿大?那刚才怎么在那里上车?” “缘分呗,我感觉到马上会遇见一名旧识,于是乎…” “哦,还是喜欢胡乱编造东西。” “什么叫胡乱编造啊!我现在可是正经的剧作家!” “吹牛吧。” “狗眼看人,我可是绿大剧社的第一剧作家呢!” “绿大剧社?” 李圳身子突然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盯住杨憬。 放下筷子,把脑袋向前一探,李圳问:“那,你认识一个叫杨憬的人么?” 听了这话,杨憬愣了愣,突然把刚刚吃进嘴里的油菜一口吐出来,被呛得猛咳嗽,脸上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李圳对杨憬的反应明显估计不足,他没想到这个叫“杨憬”的人居然厉害到能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你没事吧?那个杨憬难道是个很可怕的人吗?”李圳关切地望着杨憬,突然发现对方正捂着肚子猛笑。 杨憬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脸上仍然挂着笑出的眼泪,反问道:“你看我可怕吗?” 李圳奇怪地挠了挠头:“你?不算可怕吧。但是和那‘杨憬’有什么关系?” “笨蛋,你真傻呀!我就是杨憬啊!”杨憬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 李圳这一回真的傻掉了。 杨憬,等于姜岚?姜岚,等于杨憬?这个,是什么意思? 李圳的脑袋因为陷入死锁而冒起白烟。 “哈哈,你,现在怎么这么笨呢?我就是杨憬啊,杨憬是我现在的名字。” 听见这样的解释,李圳又仔细想了想,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神情。 “原来你改名字了啊,害我不明白…”他的表情突然又回到极度震惊和不解的状态。“你就是杨憬?” “对啊,上高二的时候改了名字,同时开始随妈妈的姓了。” “那,你就是‘火奂’说的那个杨憬?” “‘火奂’?你是说焕吧?咦,他和你提过我?什么时候?”杨憬奇怪地问。 “呃,你不知道这件事吗?难道是李泽夏编谎话来骗我们?”李圳迷惑地低下头自言自语。 “哎呀,突然想起…那个,我把你的名字忘掉了,直到现在还没记起来…” 李圳不禁折服。 “我叫李圳。真是的,竟然谈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李圳?你是李圳?和火奂在公交车上遇见的那个人?”杨憬夸张地大叫着。 李圳向四下看了看,低声说:“喊什么喊!就是我啊。” “原来是你。你小子,居然还让同学过来调查我,火奂和我抱怨你出卖了她呢!”杨憬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对火奂有什么特殊意图吧?” 李圳的脸腾地一下子变得通红,忸怩不安地嗫嚅道:“那个,是他们给我看她的照片,我才不小心说出来的。呃,她不会很生气吧?” “嗯,这可难说。而且,我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对她打什么主意哦,不然我不放过你。” 李圳的目光立刻黯淡下来,最不希望听到的东西终于还是听到了。 “我可不放心把妹妹交给你这样暴力又痴呆的家伙。” 听到杨憬的后半句话,李圳差点没有跳起身来,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他一把抓住杨憬的胳膊,大声问:“你的妹妹?她是你妹妹?” “没错啊,杨焕,我唯一的妹妹。”杨憬试图弄开李圳那一双钢爪,努力半天竟然毫无作用。 李圳终于松开手,慢慢坐回椅子,脸上还带着满意的傻笑。 “…我印象里你没有妹妹啊,倒是有个,呵呵,很剽悍的妈妈。” “你搞错没!那是我爸!”杨憬瞪着眼睛说。 李圳微微一愣,突然发现好像是记忆里的某处有些问题。 “焕是我后来知道的妹妹,是妈妈去世后外公找到我时才知道的。” 望着杨憬微红的双眼,李圳略感歉意地低声说:“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杨憬甩了甩头,努力摆出一副笑脸来说:“算了,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两个人突然谁都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碗里已经干成一坨的麻辣烫发呆。 过了很长时间后,杨憬说要离开,又为李圳一并付了钱。 两个人走出小店,由于温度的突然变化而同时打了个哆嗦。 杨憬回过头对李圳说:“今天就这样,我要去百汇看看书。留一下联系方式吧,什么时候想起来还可以找到对方聊几句,能再遇见你,也算是相当有缘分了。” 两个人于是交换了彼此的寝室电话和电邮、QQ等联系方式,然后挥手告别,各自离开。 李圳原本也打算逛逛百汇,此时却没了兴趣,所以坐车回校。 而杨憬,虽然嘴上说着要去百汇,却在看着李圳离开后,乘坐下一班公交也直接离开了。 伤疤 不知道为什么,姜岚这个名字在小时候的李圳看来,就是十分女气,。 如果追溯起来,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李圳头脑中的时候是在李圳8岁那年的春季,姜岚当年7岁半。 其时李圳的奶奶刚刚搬家到一片瓦房区,成为姜岚家的新邻居。 某个下午,妈妈带着李圳第一次来到***新家,那时对于奶奶家的邻居,不仅李圳一无所知,连妈妈其实也存在着一个尚未澄清的严重误会,这个误会于当天傍晚两个人离开时才终于被发现。 李圳跟着妈妈走到胡同口,刚好遇见了迎面归来的姜岚和爸爸父子二人。 妈妈很热情地跟姜爸爸寒暄几句,然后自然而然地说到孩子身上。 “哎呀,这是你的儿子吧?看上去就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姜爸爸带着欣赏和羡慕的目光看着李圳,嘴里不住称赞。 “哪里,别看他现在老实,可是蔫淘。李圳,赶快叫姜叔叔。” 李圳和对面的同龄小朋友也正彼此好奇着,只不过相比对方大胆的直视,李圳更多的是拘谨和偶尔的偷望。听到妈妈的话,李圳小脸红了红,垂下眼睛低声说:“姜叔叔好,姜姐姐好。” 哪知道姜岚父子同时呆了呆,原本牵着爸爸的手,尽管一直睁大着不安分的双眼,却还算安静的姜岚突然大叫一声:“你才是姐姐!”然后猛地甩开爸爸,一溜烟跑进胡同。 李圳和妈妈也倍感意外,莫名其妙地对望时听到姜岚的爸爸说道:“呃,哈哈,他是个小子啦,您别在意,误会而已。” “小子?”李妈妈幡然省悟,原来自己一直也把姜家那个活泼好动,但是漂亮异常的孩子当成小姑娘,现在看来竟然是个天大的误解。 “实在对不起,您看,您家公子长得实在漂亮,真的抱歉,真的…”李妈妈满含着歉意不住道过,而对方也一再表示没关系,李圳和姜岚的第一次相遇就以如此的尴尬结局收场了。 也许对于妈妈来说,这样的误会虽然令姜岚不快,可是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带着惊惶的目光望向胡同的李圳却因此在心中埋下了一颗黑色的种子。 在这之后,李圳虽然常有到奶奶家,可是看见姜岚时却总是小心翼翼地躲开,甚至在对方由挑衅的瞪眼变成友好的招呼时,仍然谨慎回避着。也许在他看来,惹别人不高兴这种可能就应该干脆地从根本上避免。 而原本的“受害者”姜岚在这个时候却完全转变成对方起初的角色,面对着李圳的敬而远之态度,他先是认为理所当然,久而久之竟然萌生一丝歉意,到最后更加演变成为一种想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深深渴望。 于是,他踩着凳子趴在两家院子之间的低矮墙头上向李圳轻轻招手,在胡同里偶尔遇见李圳时也友好地报以微笑,甚至还拿自己的糖果诱惑对方,可是这一切努力却毫无用处。直到有一天,这种习得性挫败带来的负面情绪在姜岚心中悄悄爆发,并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 事故的重要帮凶是学校发布的一条新号召:学生们为班级贡献花卉,以美化班级环境。 姜岚家常年种着许多兰花,这使得热心集体活动的姜岚有了积极响应学校号召的好机会。在那个阳光和煦的晚春中午,姜岚手捧一盆兰花正准备带去学校时刚好遇见了同样要去上学的李圳。 姜岚一如往常地微笑同时轻呼:“嗨!” 而李圳则一如往常地缩缩脖子,背转身子。 于是,姜岚心里的不甘和气郁终于一股脑爆发。 他把花盆放在身后,上前一步抓住了李圳的袖子,大喊一声:“你是聋子还是哑巴?为什么每次叫你都不回答?” 李圳摇着头挣扎起来,却因为对方实在太过用力而无法脱身。 “明明是你不对,干吗好像有道理一样?”姜岚气冲冲地嚷着,更加牢牢地拉住李圳。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大喊着抓住对方,另外一个则无声地努力试图逃脱,在狭窄的胡同里进行激烈的角力。 突然,伴随着“咔哧”一声清脆的布匹碎裂,李圳左臂只剩下半截袖子。 二人同时愣住,姜岚随后感觉一股大力猛然推向自己。他侧身想要撑住地面,却还是没有避免摔倒的悲惨结局;更严重的是,他的头部正好撞到了地上的花盆。 这一回没有多大响动,可是却马上见了颜色。 姜岚捂着额头,鲜血顺指缝流淌下来,让他忍不住恐惧地颤抖。 “我要死了吗?”姜岚绝望地想着。 “我,我不是故意的…”姜岚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同样目光惊恐的李圳,他的心里突然一阵得意。 “奶奶,救命呀!”李圳带着哭腔,一路狂奔进奶奶家的院子。 … 轻轻抚摩着额头上那隐秘的细小疤痕,杨憬嘴角浮上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 “傻瓜!”他轻轻骂着。 回忆中的谬误 李圳郁闷地挠挠头发,虽然总觉得回忆中似乎有许多让人感觉不妥的地方,却找不到问题所在。 和姜岚或者杨憬的第一次相遇是怎么一回事了呢?那次给他造成了伤害的事件,又是怎么发生的呢?还有,更加离奇的是,为什么杨憬说他那时身边只有爸爸,而自己却清楚地记得那是杨憬的妈妈呢?这样的事情,杨憬没必要编造什么谎言吧。 窗外的风景在李圳眼里化为模糊的连续白线,耳边的吵杂也不知不觉间消失。 慢慢地,慢慢地,面前的车窗变成了一扇木框玻璃窗,李圳努力向房间里张望着,看到了两个逐渐清晰的人影。 其中矮小那个正坐在火炕上仰着小脑瓜发出轻笑,而另外一个高大的则摆着各种小丑般的可笑造型。 那就是记忆中姜岚的样子吧,姜岚在记忆中似乎总是模糊着面孔,唯有他头上的伤疤成为在自己心里无法抹去的标记。他的身材当时还十分瘦小,声音也清脆悦耳,他总是笑着,跳着,在空气里撒上快乐的金色粉末。 “哈哈,妈妈,妈妈!”小个子姜岚拍着手大喊。 “小岚别喊呀,别那么大声!”魁梧的妈妈穿着沾满油渍的围裙惊慌地摇着手。 “这个魔术真好玩,妈妈妈妈我也要学!” 妈妈因为这句话突然沉默下来,他的手抚在姜岚的头上,轻轻摩挲着儿子柔软的短发。 “小岚不要学这种东西,永远也别学。” 说着话,他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在自己的额头上,幽光闪烁… “李圳!发什么呆呢?” 突然有人拍李圳的肩膀,把他从记忆里拉回现实。 李圳回过头,刚好看到了李泽夏和郑伟那两张带着“淫笑”的面孔。 “你们又去绿大了?” “嗯。”李泽夏伸着脖子朝四周扫视一番,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李圳耳边说道:“最新消息,那个杨憬是计算机系大三的学生,而且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绿大剧社的正式会员。那小子不仅写剧本,还喜欢看漫画,据说曾经在论坛上混过很久…” “你们到底在调查杨憬还是火奂?” “…” “调查到了又能怎么样?有什么意义?” “不用想得那么复杂吧?如果什么都要说清楚目的和意义,那么严肃活着多没劲啊。” “原来是这么想的。”李圳转过脸又再望向窗外,留下其他两人自己起劲地交流调查感想。“如果他们知道杨憬其实是焕的哥哥,又会如何呢?” 焕的靓丽面孔又浮现在李圳眼前,这一回不再是被拆分开来的漂亮零件,而是完美组合的艺术珍品。 她的眼神,她的声音,就是有着无与伦比的独特魅力,说不清,却忘不掉。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点神经,哈哈,刚才把书包递给你的时候我就这么想自己了。不过之所以还是请你帮忙,主要因为你看上去十分可靠。”那天她是这么说的。 天籁之音如在耳畔,李圳却有一丝隐约的痛心和茫然。 “说我看上去可靠,难道只是在骗人么?告诉我名字,结果证明也是假的。” “嗨,李圳,呃,呵呵,问个问题啊。”郑伟突然又凑过脸来。 “什么?” “就是,哈哈,那个,火奂跟你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公交车上,我没记错吧?” “对,是6路,从火车站回学校的方向上…问这个干吗?” “很浪漫吧?那么巧遇见你。” “如果不是你们看到她演的话剧,我和她遇见也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虽然…确实是第一次有过这样的经历。”李圳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这样和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亲密接触的经历。” “那…”郑伟紧盯李圳的眼睛拖长着声音。“你是不是对她有一点特别的意思呢?” … 李圳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明明是有了从未有过的特殊感觉,说出来好像自尊心无法允许,否认又显得对不起自己。 “呵呵,就算是我们小圳这样子守心如玉的纯真男童,恐怕也忍不住动了情吧。”李泽夏夸张地眯眼张臂:“火奂啊,美女,夺走我的心吧,我要把我的初吻也献给你” 郑伟捅了捅李泽夏,同时嘴角向下撇了撇。李泽夏意犹未尽地低下头,表情立刻变得尴尬无比。 两个人围绕着的座位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怀抱孙女,手指颤颤巍巍地推了推花镜,惋惜感叹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 李泽夏不知道该说抱歉,还是不好意思,只好哭了一下(那表情,说是哭了一下,恐怕比笑了一下更加贴切),然后挪到李圳身边,捅了捅李圳,恶狠狠地说:“都是你害的。明明就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不知道。” 李圳无辜地眨眨眼睛,心里反驳着:“谁说我不知道。” 万人期待的纳新选拔 “这种情况应该值得高兴吧。”梁昊盯着手上厚厚一摞入社申请自言自语着,话语间却流露出称不上高兴的味道。 “虽然有了比过去更好的纳新业绩,但是…”雨洁同样面带不自信的表情。 “但是火奂不继续出现,就是正泡沫繁荣。” 在《春季的相逢》上演一周后,多达百份的要求加入“绿梦剧社”的申请甚至可以说是威胁信就从各个方向各种方式汇集到社长梁昊手中。 “为了我国话剧事业的振兴…”这是直接交到梁昊手中的。 “为了繁荣人类文化…”这是悄悄摆在雨洁桌上的。 “为了火奂…”这是从活动室门缝下塞进来的。 “不加入,毋宁死…”这是打上中国邮政西藏某邮局印章邮递来的…有没搞错,居然未署名。 看到这样形形色色的热忱措辞,即使一向沉稳的梁昊也不禁感觉头痛棘手。 不提申请者绝对没有热爱话剧艺术这件事,也不提某些人心怀的“不良动机”,就算是要接受新社员,面前摆着上百人的申请信,恐怕任何人都会有不知所措的感觉。 而当事人梁昊则聪明却不负责任地把问题一脚踢到了杨憬怀里。 “什么?要我筛选接收人选?这可是会要了我命的啊!”杨憬刚看了两份申请信,就立刻被其中的激情陈词彻底吓倒。 “只要告诉他们,如果你的安全受到威胁,那么火奂就会永远消失好了…学长难道见死不救么?剧社的存亡可就拜托您了。”尖尖的长角顺着梁昊头顶缓缓冒出,他一面在眼睛里写着“我不是魔鬼”这样的字眼,一面毒计百出。 对于一旦自己完蛋,火奂也会消失这件事,杨憬同样没有怀疑;可是,他也绝对相信,如果真的按照梁昊所说如此告诉众人的话,恐怕自己还是难逃一劫,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之后再被鞭尸。 “不,这件事,我坚决不能接受!”杨憬用决然的表情严肃地说。 “那…让焕来主持选拔,学长您能同意么?”梁昊恶毒地笑着。 “…没有想到这小子如此阴险。”杨憬恨恨地想。“让焕来,那以后不是还会得寸进尺,没事就提出如此要求。” “不行,她还在瑞林,很忙。” “这样的话,只好把学长的意思如实转告给诸位热心的话剧爱好者了,当然,我不会说那是学长您说的。” “卑鄙、狡诈、恶心、龌龊、龃龉…” 于是,第二天一早,绿大第一食堂门前的告示栏上有了内容如下的通知: 绿梦剧社敬告要求入社的各位热心申请者,鉴于此次申请人数过多的缘故,我社决定于3月20日(星期六)早9点召开纳新选拔活动,届时将邀请我社“资深剧作家”杨憬与《春季的相逢》一剧主演“焕”作为主评委对到场的入社申请者进行选拔,选拔活动地点为绿城大学第一食堂一楼大厅。恳请各位话剧同好互为转告,继续支持。 “应该收门票才对。”梁昊心里后悔地想着。 “居然在‘资深剧作家’两边加上引号,岂有此理。”杨憬则是如此的想法。 虽然这则通知的始作俑者两人拍拍屁股轻松走开,可是其中一个为了逃避责任而炮制出的产物却着实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 绿大校园首先爆炸,学生们奔走相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从绿大校保安处最新发现的外语角吊嗓子现象倍出可以得到证实。 绿大校园论坛紧随其后,一天之间,各个版块都出现了冠以“焕再现—绿梦剧社的梦之选拔”的万人顶超热门帖子,令网络中心管理员惊呼:绿大的网络春天终于到来! 与此同时,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悄悄出现,诸如“与焕争抢首席评委的混蛋剧作家杨某”或者“胆敢和焕齐名的狂妄剧作家杨某”这样带着强烈酸味的恶毒评论也在角落里隐约晃动。 还有更加令人跌破眼镜的事情,不过这却出现在其他的学校:绿城科大外语系某男性大二学生竟然宣布改学中文,同时高呼“吾将终生拜杨老师为话剧创作之路的引路人与偶像,以如他一样走近女神为此生唯一目标”… 农大中文系某男性大三学生穷一生灵感,在此际作出了“恨不绿大人”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佳句,并随之成为风靡农大各系的经典。 呃,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列举出来实在既费时间又费精力,所以就此打住。此外,以上的消息有部分源于小道传言,敬请自辨。 然后,我们再来看看奇怪地风平浪静着的绿城师大中这个独特的与国际接轨的寝室-210。 蒋泊刚刚带领全寝兄弟在绿大论坛上转了一圈,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绿梦剧社纳新选拔”这个消息。 毫无悬念地,“火奂事务调查组”全票通过了前往参观的决议。 参观而不是参加,说起来连他们也慨叹“恨不绿大人”,如果是参加,恐怕他们会比现在更加兴奋百倍。 可是,不管怎样,目标确定出现这个消息也足够了。 十分难得孙军这次也提出一同去绿大,210寝室的历史终于完美地添补了全寝共同追女这一空白。 提前半周时间准备好服装行具、摄影器材、录音设备、签名用本,现在,对于包括210寝室在内的绿城高校“焕之追随者协会”上万成员来说,一切就绪,就只等那一天的到来了。 特别安排 教师甲(奇怪地):“今年的毕业生就业洽谈会提前开始了吗?” 教师乙(煞有介事地):“哪呀,一看你就是从来不关心网络的人,论坛上都说了,这是我们学校话剧社团搞的纳新活动。” 教师甲:“这个时候纳新?那用得着弄这么大排场吗?再说,什么时候这学生都对话剧感兴趣了?” 教师乙:“听说全是一个女演员的功劳,让这帮学生都跟着了魔似的非参加话剧社团不可。咱们话剧社团也挺会搞花样,喏,这就出来一个纳新选拔。” 教师甲(了然):“哦,原来如此,现在的学生可真是…不过那女演员有什么特别的吗?” 学生丙(决然):“为了焕,誓死入社!” 教师甲:“…” 教师乙:“瞧,多厉害,焕就是那女演员的名字。” 当210寝室一行人站在距离绿大第一食堂大门还有20米距离的地方时,他们发现已经无法越过面前的人山人海了。即使在仍然冰天雪地、严寒难耐的3月清晨,绿梦剧社纳新选拔场地内外也照样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现在还只是8点20分,原本以为可以提前入场占据好位置的210诸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算。他们不仅无法按设想的那样得以近距离欣赏选拔会盛况,反而被淹没在这一片盛况里只能无可奈何地以每分钟一米的速度向前挪动,这还是幸亏了有“咣当二人组”两位身具超强开道功夫的猛男在前作为尖兵,否则恐怕今天连大门都摸不到。 突然,人潮中出现一块缓慢向前移动的小型岛屿,由人体组成的微澜海面不情愿地左右分开,因此也在这块小岛前进的轨迹背后留下许多混乱扰动的微小漩涡。 “借过,借过,麻烦让一下,我是剧社的工作人员,谢谢。”以绿梦剧社社员证为开路利器的杨憬缓慢可是顺利地向食堂大门前进着,不禁庆幸没有因为错误估计形势而耽误了大事。 “不是才一百来份申请么,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杨憬嘴上还在机械地说着麻烦借过这样的话,心里却大感讶异。 “麻烦…咦?”停住脚步,杨憬盯住面前熟悉的背影。“他也来了,呵呵,早该料到。” 走在队伍最后的李圳突然感到背后的气氛有些奇怪,原本纷杂的吵闹声一下子变成了低微的窃窃私语。 “那不是…” “没错,就是他,看他的会员证。这家伙还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居然这个时候才到。” 李圳转身的过程惊讶于竟然没有了拥挤的感觉,可是当他的视线与身后那人恰好对上时,惊叫一声,李圳马上明白过来。 “姜…” 还没等李圳说出头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那个名字,他背后传来了李泽夏的声音。“啊,这…这就是那个杨憬。” 210寝室整齐地回过身来,视线集中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男生身上。 “李圳,你也来了!正好,我带你进去吧。”杨憬笑着拉住李圳的胳膊。 室友们同时带上了发现奸细的眼神,这一次却是指向调查组特邀情报员身上。 李泽夏嘴里说着:“李圳,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却满脸写着:“你小子原来也有演戏的天分,明明认识这个杨憬,居然以前只字未提。” 李圳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却只好继续装傻。 “我和我的室友一起来给你捧场。” “是给焕捧场吧,你小子真不老实。”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着,杨憬向李圳身后的几人轻轻招手:“你们好,我是李圳的…呃,老朋友,好像大家都知道我的名字了,呵呵,欢迎各位。” “你好。”虽然报以友好的微笑问候,几个人却心怀鬼胎。 “焕那个神秘情人么?” “除了脸蛋比我漂亮一点点,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 “这家伙和李圳那小子不是有了什么秘密协定吧?” “将来动手的话,一拳头打倒他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比我矮几十公分,焕一眼就可以看出差距了吧。” “我拍,我拍,我拍拍拍!”这个,是躲在李泽夏背后用手机偷拍的郑伟。 “呃,大家跟我来吧,因为是主评委,我可以优先入场。”望着无语中众人的各式表情以及不怀好意的笑容,杨憬讪笑着晃了晃手上的小牌子说。 接下来,小岛变成一块小型陆地继续向食堂正门移动,等到几个人进入食堂大门时,分针已经走到表盘四分之一圆的位置了。 将李圳等人带到距离评选场地不远处,杨憬向大家道个别,然后一个人朝“首席评审员”席位走去。 “说,你小子,怎么敢瞒着我们大家和那个人私通?”一见杨憬离开,李泽夏马上露出其可怕嘴脸。 “肯定是有了什么邪恶的协议,比如共享焕什么的,真是可恶。”郑伟很有默契地与李泽夏遥相呼应,隐隐对李圳形成合围态势。 “不愧是‘咣当二人组’,想东西和做事情的方式都完全一样。”李圳无辜地想着。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不堪吧。” “那你和他认识的事干吗瞒着我们?” “又没人问过我,而且是前几天刚刚知道的,我们小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 “该不会那个时候,你们俩和焕就已经形成了复杂无比的三角关系了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说过只和焕偶然见过一次面吗?” “谁再相信你就是傻蛋!” “别吵了,听。”蒋泊突然用力挥了一下手臂,令三人立刻噤声。 “大家好,我是绿梦剧社社长梁昊。首先代表绿梦剧社感谢大家对我社的热情支持,下面我来宣布一下今天纳新选拔的过程安排。纳新选拔第一项由我社首席剧作家杨憬学长主持,主要考核剧本理解;第二项由我社最新剧目《春季的相逢》主演焕主持,主要考核演技…” “焕在哪里呀?”有人嚷着。 “哦,因为焕要特意从别处赶来,所以在第一项考核完毕前,大家不会见到她。” 所有的人都立刻感到意兴索然。 被嫉妒的幸福 其实杨憬才是现在心里最为郁闷的人。 忍受着应选者种种不耐烦和不友好的眼神,忍受着人群深处传来的令人难堪的低声议论,还忍受着应选者糟糕的演艺素养,这位被冠以“资深剧作家”和“首席评审员”头衔的人实际上压根不像别人所想的那样春风得意。 在场的人有相当多数纯粹抱着看热闹的目的前来,这是件好坏参半的事情。 至少对于杨憬来说,如果真的要在上千人中挑选出十几个合适的人选加入剧社,那绝对比杀了他还要残酷。只是让每名应选者读一段剧本,写出他们对于剧情的看法与感受,然后加以评分这件事,当应选者数目达到一定程度时,也显得十分艰巨。 以下列举应选者感受若干: 啊,再没有什么比您的大作更精彩,我对您的崇拜如滔滔江水… 虽然看不懂,可是我能想像到此剧的错综复杂,体会到您的良苦用心… 总之如果还是焕来主演,这出剧就一定不错… … 杨憬揉了揉太阳穴,不禁长叹一声:苦~~~哇! 要在下午之前选出十五名人选参加第二轮选拔,难道就不能看到两篇还算过得去的答卷吗?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拿着某一份同样只写了寥寥几行字的答卷,双手竟然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起来。 “你追逐和遇到的是这样一种春天,和书本上一年中充满希望的美丽开端完全不同,只有寒冷的阴雨、泥泞的道路和看不见的可怕流疾,难道这就是我的春天吗? 夏季有美丽的花朵,秋季有丰盈的果实,冬季有纷飞的雪花,而春季呢? 期待着,一直期待着那样一种春季,看得见生命的萌发和严寒的退去,我和那个人在这样一个春季里相遇。” 虽然看上去会让人感到不明所以,可是毕竟是最了解自己心情的人啊。 所以,不错,给你90分! 杨憬不自觉笑着,突然心情大好。看了看答卷上的一行小字:物理00,张越,真是个特别的名字呢。 终于看过了所有的答卷,从中遴选出前十五位,将名单交给梁昊,梁昊开始大声宣布第一轮选拔通过者,让大厅里又是一片喧嚣。 中选者的兴奋以及落选者的失望,还有心理不平衡者的抱怨,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杨憬有种无法抵挡的疲倦感觉。 “接下来请通过第一轮选拔的同学在下午十二点三十分之前到这里参加第二轮选拔,谢谢大家,下午见。”梁昊脸上有大功告成的满意表情,同时因为看到人潮没有退去而不禁心喜。 “不管是不是因为对剧社的支持而有这样的反应,总之还是让人高兴。”他左右望了望一样喜笑颜开的剧社伙伴们,大声宣布:“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吃饭!” 剧社社员们一片欢呼,簇拥着梁昊向门外走去。 “梁昊,我不去了,今天有老朋友来,我得陪着待会。”杨憬在身后拍着梁昊的肩膀说。 “哦?”梁昊想了想。“那真可惜,也多亏了学长的帮助,上午才能这么顺利。不过,这样也没办法,算我欠你一顿饭吧,以后再请学长。” 杨憬点点头,突然发现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女孩。 蓝色的夹克,米黄色的围巾,还有黑色的靓丽长发。 “呃,你是陈岚?” 十分出乎杨憬意料地,对方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红晕。 “学长好。” 杨憬简直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上一次对她打招呼时还受到了被忽略的对待呢。 “你好,嗯,有什么事情么?” “没…”女孩迟疑地摇了摇头。“再见,学长。” 望着陈岚突然离去的背影,杨憬如同坠入迷雾。 “嗨,够威风啊,连小女生都主动来和你搭话了。”背后响起李圳的声音。 “什么跟什么,那是剧社的社员。”杨憬回过头,面前已经站了210寝室全寝成员。“今天各位大驾光临,午饭我请客。” “现在很阔么?我们可是有六个人,而且‘肚量’很大啊。” “呵呵,现在的我,可是不缺钱了。”杨憬笑了。 … 午餐十分丰盛,同时可以想像杨憬为这顿盛宴所付出的不低花销。 “他人其实还不错的。”郑伟心满意足的说。 “嗯,友好而且大方。”李泽夏赞同地点头。 “可是,为什么吃完饭就匆忙离开呢?为了下午的选拔?那不是‘焕’主持的吗?” 几个人交换着同样的疑问目光,一起向绿大走去。 当再次站在第一食堂门外时,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人潮似乎比上午更多了。 … 站在演艺厅楼道拐角处,杨憬迅速地套上那件白色羽绒服,换好黑色的平地皮鞋,然后深深呼吸。 消防柜门镜子上映照出杨憬的面孔和身体,明媚的阳光在白色羽绒服上反射得眩目。 “你现在还是杨憬…”他并拢右手两指,轻轻点在额头上。“接下来…” 白色的微光从额头上散发出来,如同柔软的蚕丝般慢慢爬过发际,滑过面颊,顺手指向身体流逸。 微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吹拂起她逐渐伸长飘逸的黑发,梳理她纤细浓密的睫毛,抚摩她如雪般白皙的娇嫩肌肤。 “啊…”如天籁之音一样悦耳的低声嘤鸣自她双唇间婉转溢出,阵阵幽香随风轻送。 “现在,你就是焕。” … 李圳突然感到脑海中一片轰鸣,数不清的纷繁影像在眼前旋转,白色的光芒,玄异的清风,还有那声似曾相识的呼唤。 “李圳,李圳,快看!” 和李泽夏的惊叫同时响起的还有无数人充满兴奋的呼唤声。 “焕!” “是焕!” 人流迅速涌动着,向一个白色的娇小身影围拢汇聚。 李圳眼看着焕在火热的簇拥中慢慢走来,她的如瀑长发轻灵跳动着,满含自信和莫测深意的笑在她的嘴角悄悄浮现,那双涌动着活力甘泉的明亮眼眸不知不觉间变得近在咫尺。 “嗨,李圳。” 好像是在做梦,李圳听着用美妙乐声唱出的自己的名字,悄然沉醉。 焕笑眯眯地歪了歪小脑瓜,轻骂一声:“傻瓜!”然后拉住了李圳的胳膊。 一瞬间,无数重物坠地的声音在四下响起,有复数的人痛哭失声。 目瞪口呆的李泽夏嘴里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不是真的吧?” “我要嫉妒死了。”郑伟呆呆地探着脑袋。“那小子幸福死了。” 兄妹 李圳一路迷糊地跟着焕穿过拥挤混乱的人群进入食堂,看着焕笑盈盈地离开,终于清醒过来。 寝室的兄弟们都带着发现惊天秘密的表情看着他,让他不禁有些局促不安。 “兄弟,一会能不能安全地走出食堂,可都看你了啊。”在蒋泊的眼神示意下,李圳向四下望去,马上倒吸了一口冷气。 80%的目光带着惊讶,90%的目光带着嫉妒,100%的目光带着杀意。 “不会有事吧?”李圳缩了缩脖子,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发现室友们都用同样的目光盯着自己。 “兄弟,我们支持你!”李泽夏向周围示威性地举了举拳头。 “虽然被你小子抢走了焕很不甘心,但是既然是兄弟,那只有站到一起了。”郑伟和李泽夏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双掌交击。 “不过…”张涌江接过话头说:“支持归支持,你小子偷偷摸摸地把焕搞到手居然都不跟大家交代一声…” “就实在该打!”咣当二人组突然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 李泽夏再次亮出巨拳,向四周扫视一圈,说了声:“我要揍这小子,谁都别拦我!” 接下来就是一通血光四溅。 … 时针走到3的位置,食堂中的人群仍然没有散去,可实际上选拔的第二轮也已经结束了。 焕开心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笑眯眯地冲剧社成员们说了声:“大家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好像整个食堂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喊出来。 梁昊望着社员们充满兴奋的面孔,走到焕面前,轻轻点头。 “大家都很有精神啊,都是焕的功劳。” “呵呵,大家有精神才好!”焕踮了踮脚,右手拍拍梁昊的肩膀说:“你这个社长也很称职。” 能够得到焕的夸奖,梁昊也不禁脸上一红。 “今天的选拔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打出的分数都列在那张纸单上,结合杨憬的评分,最后决定吸收那些人入社还要由社长大人您来定夺。任务圆满完成了,我要走啦。”焕嘴上说着话却扭头向下望去,没有理睬随着她目光的移动掀起的那一片骚动,终于找到李圳的身影。“我要找个人聊聊。” 梁昊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远处的李圳,眼里不禁蒙上迷惑的色彩。 没有等梁昊有所反应,焕向社员们挥了挥手,说声:“大家加油!我先走了,再见!” 正捂着脑袋呻吟的李圳突然发现人潮正不断向左右分开,当最后一座阻挡视线的障碍消失后,焕便婷婷立在眼前。 “嗨!”焕笑眯眯地轻轻摇动着小手。 “嗨!”210一众色眯眯地地笑着回应。 “李圳,能请你共进晚餐么?” 李圳一愣,转过脸想跟别人确认一下时发现兄弟们也是同样的茫然表情。 “我么?”李圳指着自己的脸问。 “嗯,想听听你给我讲杨憬和你小时候的事情。” “这样…”李圳对于受到焕的邀请仍然没有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虽然刚才含冤被扁,可是他没有脑筋过热到以为自己真的跟焕有了如何亲密的关系,甚至实际上,两个人说过的话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几句而已。 突然,他感到肩膀被撞了下,回过头,看到兄弟们鼓励的目光。 于是鬼使神差地,李圳点点头,在无数异样的注目中跟着焕走出食堂,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绿大校门斜对过的那一家门面很大名为“母亲的手擀面”的面店里此刻有着和户外截然不同的宜人温度。 坐在焕的对面,李圳拘谨地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只是感觉很不好意思。在请客吃饭这类事情上,他总是显得比较拮据,而因为羞于吃白饭的原因,他也总是回避着同学间各种各样的“饭桌活动”。当然,寝室的兄弟和别人不一样,美女和别人不一样,虽然还是吃白饭,李圳却自己不情愿拒绝。 五点半钟的天已经黯淡下来,玻璃窗上映照着室内的人影和路边的灯光;看得见来往的行车,却听不见轰鸣的声响;高楼大厦孑然耸立,在夜色里随寒风摇晃;这是几年来最冷的冬天吧,有纯净的雪和朦胧的霜… “喂喂,想什么呢?”一双白皙可爱的小手在眼前晃动两下。 李圳眨了眨眼睛,意识重新回到现实。 此时似乎眼里只能看见那一双晶莹剔透的明眸,李圳不禁感觉好像还是在做梦,不过,当面前有这样一位佳人时做着无关的白日梦,实在有些天理不容。 “你和杨憬小时候是很要好的朋友吧?”焕手上敲打着竹筷,似乎随着什么音乐的节奏一般轻轻点头。 “杨憬,我们只是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吧,不过…现在记不清楚了啊,连自己都很想知道那时的事情。” “你不是一下子就认出他头上那块伤疤了么?怎么还说记不清呢?” 李圳脸上微微一红,感到当初实在有点对不住姜岚,也庆幸不是伤在脸上。 “那个,实在感到很惭愧,虽然对那个伤疤印象深刻,不过好像也是仅此而已。” “呵呵,因为一块伤疤被一个人始终记住,想想也不算很坏的事情吧。” 李圳愣了愣。 “不过,你真的想不起其他任何的事情么?杨憬一直不肯告诉我,实在好奇啊。”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吧,我好像只模糊地记得一次悄悄翻墙到他家院子里的经历,不过现在怀疑是不是压根就是作了一场梦,姜岚...杨憬的说法和我的回忆差别太大。” “嗯?详细说说。”焕满是感兴趣地凑过脸来,给李圳的鼻子里送进一丝丝淡淡的幽香气息。 “这个…”李圳不禁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我记得当时看到杨憬正在和他的妈妈做游戏,然后…嗯,呵呵,肯定是做梦了,现在想想都不可能。” “妈妈?他不是和爸爸在一起生活么?难道…”焕一副知道了的表情托起下巴。 “杨憬也说那时只有爸爸…所以,我才说自己是在做梦。” “难道声音听起来也是女人么?” “声音…”李圳皱着眉头回忆。“好像…啊,算了,一定是做梦啦。” “那么后来呢?那个梦的结尾是什么样的?”焕又凑了过来。 李圳迟疑着,在焕好奇的注视下终于说:“后来,我见到一片白光,然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好像也差不多应该这样结束了。” 焕看着李圳充满迷惑的眼睛,轻轻皱了皱眉。 沉默片刻后,李圳难得的找到了新的话题。 “呃,总是听你叫杨憬的名字,为什么不喊哥哥呢?”好像也不算什么好话题。 “他?”焕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扬着小下巴说:“只不过是个岁数大一点的傻瓜罢了。很遗憾的比他晚些出生,可不代表他有资格在我面前充大啊。” “呵呵,不过,感觉你们兄妹的感情很好。” “何以见得?” “你一直这么支持,大老远地从瑞林跑来辛苦表演,还要给剧社活动当作广告,一般人恐怕很难做到吧。” “只是按着他的需要来做事情而已…” 焕突然双眼一片黯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东西。 “你…没事吧?”李圳关切地问。 “呵,算了…”焕长出一口气,撇撇嘴说:“当妹妹的不可以不支持哥哥吧。” 李圳点着头的时候,两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已经放到了两人面前。 “啊,终于等到你了!”焕两眼放光地对面条欢呼着,可爱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而李圳,则在心里不禁感叹:“好奢侈,十二块钱的炸酱面呀!” 惊暴内幕 因为有焕的存在,也因为李圳近来某些不知不觉的变化,两个人吃饭的过程竟然也没有那么沉闷。 焕总在李圳陷入各种突如其来的白日梦时晃动着小手把他重新叫回现实,也常常让李圳因为她凑近的面孔而禁不住面红耳赤,反而遭到她的嘲笑。焕一直在笑着,笑着,笑声如同最美妙的乐曲,却又从来没有因为忘乎所以而显得吵杂,那是种多么纯净的笑声啊,李圳不禁有久违的感觉。 “下一次吃饭记得要更加活跃些,男生那么沉闷会讨不到女孩子欢心的。”在面店门前的公交车站分手时,焕如此地给李圳下达命令。 李圳哑然地点头,目送焕登上6路公交车,再随公交车消失在远方。 “下一次吃饭…”李圳突然发现了不寻常的宝贝。“还有下一次!” 一时间,李圳好像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半小时后,当杨憬刚刚爬上床的时候,李圳也刚好推开寝室房门,看到了正围成半圆盯着门口,等待已久的室友们。 “小李同志,谨代表210全寝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郑伟起身一个90度鞠躬。 “请给我们讲一下您光荣和伟大的革命历程吧!”李泽夏紧跟着摆出个恭迎尚方宝剑的pose。 “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什么话就说。” “啊,果然和从前大不一样,多么有男子气概,简直让我等崇拜到六体投地!” 汗,李圳伤心地问着自己:难道过去没什么男子气概么? 蒋泊向“咣当”们挥挥手示意停止,说道:“如果不算个人隐私的话,让大家分享一下和美女的第一次约会感受吧。” “纠正老大一个错误,其实是第N次约会。当然,还要分享一下李大的感情历程。” “胡扯,根本没什么,只是吃了两碗面条,然后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因为我经常走神,所以都想不起说过什么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竟然在那种情况下走神,简直无可救药。” “请你吃饭总有些理由吧?”孙军竟然问话了。 “哦,只不过谈谈杨憬的事情。” “什么!”五个人齐声惊呼,马上以目光交换观点。 “难道她和你挑明了?不过,和你谈杨憬是要你们展开竞争么?”李泽夏尽情发挥着他的异想天开才能。 “你…你们想到哪里去了!知道么?焕的全名叫杨焕,她姓杨。” “姓杨和这个有关系么?” “笨蛋!她和杨憬是亲兄妹,怎么扯到那些东西上去了!”李圳不禁翻了翻白眼。 这回整个世界真的是一片清净了。 至少,210寝室这几台噪音发生器在10分钟之内失去了功能,陷入断电状态。 随后的20分钟时间,李圳终于把和杨憬在童年时的事情以及后来与杨憬的重逢原原本本给室友们讲述一番。这个时候的210寝室实在是处于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一向不好言语的李圳滔滔不绝地讲故事,而一向人未到便留声的几个人却老老实实、聚精会神地围成一圈听故事;桌上那座来自某年寝室评优奖的大破钟卖力地敲打着节拍,“咣当咣当”,现在是210李圳故事时间… “就是这样。” 听众们集体长出一口气,互相用眼神交换起意见来。 “如果叫姜焕,那真是大煞风景。”李泽夏自言自语着。 李圳习惯性地摸着下巴,说道:“其实,有些东西我一直搞不懂。比如我那场奇怪的梦,我对过去一段时间的事情记不起任何东西的原因。有时候真怀疑我是不是大脑除了什么问题,或者是失忆了?” “如果说杨憬因为头部受到损伤导致失忆倒还可以接受,你好好的没事失什么忆!” “管那些东西干吗?还是抓紧当前最重要。” “嗯,没错,重要的是现在怎么牢牢抓住焕的心,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你。” 咣当们果然是最容易达成共识的组合。 “别说那种没什么意义的话了,明明只是认识而已,最多吃过一次饭,又能怎么样呢?我这种人…”李圳脑袋一耷拉,放弃了似的站起身爬上床。 “其实,兄弟你只是太没有自信心了。说起来,你可是位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学识渊博、身体健康、未婚无子的正牌五尺处男啊,干吗总是觉得自己不行?看看我,还有这厮…”郑伟指着李泽夏说:“都是垃圾一个,还不照样高高兴兴、自命不凡。” 李圳苦笑一声,挺感激这位平时只会大大咧咧搞怪的兄弟还能如此安慰自己。 不过,现实终究是现实,人总要有个自知之明的。 “小圳,一切随缘吧。不过要记住,缘分来到面前的时候,千万不要看不到抓不住。” 望着蒋泊的鼓励目光,李圳点点头。 “学长,怎么下午又找不到你?现在有空么?出来一起吃顿饭吧,我请客。” “啊,有点累了,不过这样…好吧,一会楼下见。” 杨憬放下电话,颇感无奈地耸耸肩,然后穿上衣服。 梁昊站在寝室楼前的花坛边招着手,杨憬一溜小跑过去,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点头致意。 “学长的体力应该好好锻炼一下,才一上午时间就喊累,人家焕还忙了整个下午呢!而且我也是啊。”梁昊有点自得地挺了挺胸脯。 明明自己就是忙了一整天,杨憬有苦说不出,只好无奈地笑。 “我们去吃面吧,听说今天焕和那个李圳一起去过那里吃饭。”梁昊仔细盯着杨憬的眼睛说道。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梁昊小小地吃了一惊,问:“难道学长早已经知道了?你没有危机感么?” 杨憬呆呆地望着他,突然明白了所谓的危机感。 “作为哥哥,还是不该过多干涉妹妹的生活的。”他的嘴角隐藏着笑意。 “什么?哥哥?”梁昊大叫一声,马上被杨憬捂住嘴巴。 “别喊,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还嫌我麻烦不够多么?我们去面店,到时候给你说。”刚刚得逞的杨憬这时再次苦笑:竟然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要在同一家面店吃两次面,还真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灵感的源来 仍然是靠窗的位置,这一回坐着的却是焕的“哥哥”了。 更有趣的是,此时唧唧喳喳问个不停的换成了对方,杨憬自己却成了沉默寡言只知道回答问题的人。 最明显的区别似乎是桌子上的食物,梁昊请客可没有焕那么大方,两碗三元钱的打卤面,仅此而已。 “憬哥这回可以说了吧?” “没什么,我是她哥哥,她是我妹妹,就这样。” “…” 第二次听到这种说法,梁昊还是张大嘴巴呆了半天。 “原来还以为…竟然是学长的妹妹,哎呀,实在不错。”梁昊乐得合不上嘴,一口气把半碗面吞下肚子。 杨憬可没那么好的胃口,而且他很有点怀疑梁昊所说的“不错”指的是什么。 “为了哥哥特意从瑞林跑过来帮忙,实在是个好妹妹呀!”梁昊把筷子往空碗上一放,下句话把杨憬吓了一跳:“服务员,麻烦再来一碗!” “胃口这么好…”杨憬轻轻挑起一根面条,在筷子上玩游戏般缠着圈圈。 “呵呵,心里高兴。”梁昊呲牙咧嘴笑着。 “说起来,学长好像和妹妹的性格很不一样。妹妹像是耀眼的星星,哥哥倒总喜欢把自己藏在角落里,默默做事情。” “这样的人是很自私的,为了实现自己的想法把人推上前线。” “憬哥好像总是很…很颓废的样子,总是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好。其实,换个角度想,对方为了实现别人的理想而付出不是也一样很好,那也是自己的选择啊。” “可如果总是这样,会让人背上很沉重的负担,双方都是。” “干吗总要想得那么复杂,那么难过?凡是如果一直把它往坏处想,那不坏也会感觉坏,学长不该钻牛角尖啊。” “…” 杨憬低着头不说话,弄得梁昊也无奈叹气。 没话就得找话,梁昊是此中能手。但是,他突然想到一个自己好奇已久又一定能让杨憬感到高兴的问题。 “呃,憬哥,你怎么会想到写那个题材的剧本?够特别啊。” 终于没有让梁昊失望,杨憬从低迷的状态里复活起来,目光也带了些生机。抹了把冷汗,梁昊打从心底里不禁对自己大为佩服。 “其实,可能全是受一本漫画的影响。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从感觉新奇,到后来爱不释手。” “也是讲那个的?” “我们都只能说‘那个’。” “呵呵,没办法,能够拿出来让人知道都已经需要很大勇气了…那本漫画叫什么?不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叫《非常家庭》,好像也有人翻译成反串什么的。” “耳熟啊…” “《城市猎人》一定听说过吧?都是同一位漫画家的作品。” “哦,原来如北,原来如北。写剧本却在漫画里找到灵感,想想真有意思。情节一定不错吧?” “嗯,当时感觉喜欢的不得了,写一个这样题材的剧本,这种念头也是那个时候萌发的。说起来,你能够接受这种题材,还有胆量决定拍话剧,我当时真很意外。” “嘿嘿嘿…”梁昊搔着后脑勺傻笑。“其实,一开始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嗯,因为很相信学长的能力,而且剧社经营得那么惨淡,也就不在乎搏一次了。不过,实在没想到会这样成功啊,多亏了学长和焕了。” “你的勇气起码占一半的功劳了。” “我的勇气,呵呵…嗯…学长,虽然听说贩毒的一般不吸毒,而且感觉学长也不是…啊,我的意思是说,学长你一定没有那种嗜好吧?”梁昊脸上笑着,后脑勺却一直遭受自己那只魔爪的蹂躏。 杨憬愣了愣,随后轻轻笑了一声,问:“你看我像么?” 梁昊这时正后悔自己那个实在不怎么恰当的类比,看到杨憬那种似乎带着期待又充满嘲讽的眼神,心里不由得慌了慌。 “没,我说不是嘛,我本来就认为学长其实只是带着研究的想法去写剧本的,如果您都那什么,那绿大的女性岂不是很可怜…” (是说失去了一个追求目标,还是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杨憬眨了眨眼睛,长叹一声,断言似的说:“又在语无伦次。” 梁昊傻笑着,终于放过了自己可怜的脑袋,转而埋头攻击面条。 这下子终于清静了,杨憬想起李圳坐在自己对面的样子,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梁昊闻声抬头,嘿嘿陪笑。 “学长,焕今年多大了?” “正在上高三。” “嗯,看上去娇小玲珑,没想到居然已经快上大学了啊。呃…憬哥”梁昊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瞄着杨憬的眼睛。“妹妹打算报考那所大学啊?会来绿大么?” “嗯?”杨憬一愣,想了想说:“不会,估计她不会来。高中毕业后,姥爷可能会接她到国外去继续读书。” “啊?那太可惜了。”梁昊痛不欲生地咧着嘴。 “来这里被当作珍奇动物看么?” 梁昊愣了愣,皱眉说:“哪有这种比喻啊?应该是心肝宝贝才对。说起来…学长很关心妹妹呢!” “关心么?可能因为…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杨憬低声说。 梁昊耸耸肩,并没在意杨憬的话有什么特别。 “吃好了吧?”杨憬看着梁昊面前摆着的第二只空碗问。 梁昊还思索了一会,最后终于十分不忍地说:“其实,七分饱了,就吃这些吧。” 同时发生的事情 站在寝室楼下要说再见的时候,杨憬突然问起选拔的结果,梁昊的表情马上兴奋起来。 “今天真的不错,学长和焕的评分加上我们的总体观察,最后确定了5个一级人选和其他10个次级人选。这样子的话,我们的队伍马上可以壮大起来了,而且社员整体素质也会有很大提高。” 杨憬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物理系的张越,他怎么样?” “哦,张越,学长给的分数很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午没有来参加考核。” “什么?” 杨憬一怔,颇有点不愿意相信。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自己看重的人选,竟然半途而废,不是显得很蹊跷么? 终究和自己没多大的关系,杨憬耸耸肩表示知道,两个人笑着就此告别。 梁昊走了几步以后回头望见杨憬消失在寝室楼门里的身影,世事难料的感觉一股脑涌上心头,他不禁歪着脑袋一边傻笑一边自言自语:“焕,杨焕,竟然是这样…”恰好与他擦肩而过的高个子男生与这句话同步皱了皱眉头。 在这一时刻,梁昊还沉浸在自己的感慨中,对于旁人的侧听丝毫没有察觉;如果他有察觉,也许他会认出这名堪称相貌堂堂的美男子来。 更也许,他还会关心地问这个人一句:“多可惜呀!” 现在,我们把时间向回倒退八个半小时。在时针和分针重合于表盘正上方的位置时,李圳的头脑中刚刚出现了那些纷繁的幻想,在拥挤吵杂的人群中陷入无意识状态;距离李圳150米的地方,在演艺厅二楼那处隐秘的拐角,同时回响着杨憬低声的沉吟:“接下来…,你就是焕。”;而在距离杨憬不到5米的地方,楼梯的转折处,正藏着一双充满震撼的眼睛和一双无意颤抖的手。 也许这样还是看得不够清晰。 那么,我们再把时间向回倒退两个半小时。当时针和分针包夹着表盘左下方四分之一圆的时候,那双眼睛刚刚从《春季的相逢》剧本上离开,它们的主人坐直身体,摊开面前的稿纸,手中的笔透着股自信的劲头,毫不犹豫地写下:“物理00张越。” 看到这里,足够明白了。 世界上的事情,总有一小半掩盖在迷雾中,一小半为我们知晓;还有那么一些,我们不知道,却在误解着。 周日,应该好好利用些。 杨憬出奇地起了个早床,刚刚八点半钟,当他拨过李圳的寝室电话号码,听着那一阵阵蜂鸣的时候,才突然考虑到扰人清梦这种可能。 果然,咔哒一声后,对方劈头就是惊天动地的怒吼:“干什么呀!” 杨憬呆呆地望着话筒,听见随后的一片吵杂声:“鬼叫个屁,大早上的。”“接个电话也吵吵八火的,你傻呀!” “喂。”怯怯地,杨憬轻声问:“请问是李圳寝室么?” “李圳!!”好像刚才的几个人同时喊出这么一句。 几秒钟后,某人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喂,我是李圳,你是哪位啊?” “李圳,我是杨憬。” “杨憬?” 随着李圳的低声重复,杨憬突然听见话筒里传来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 于是,当杨憬随后约李圳出来逛书店时,对方便总要叽叽喳喳一番之后才有一句回答,末了一句还是:“那个,杨憬,你妹妹来么?” 好像可以看到李圳那张红得好像猴子屁股的脸,杨憬忍不住想大笑。 “她?如果你坚持,我叫她坐十点的火车赶来好了。” 唧唧喳喳… “哦,那算了,呵呵,待会见。” 放下电话,杨憬突然有种罪恶感。 那么不经意的一句话而已啊,何必太在意呢?他摇摇头,起身下床。 在狭窄的15平方米内又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离开寝室也不用和谁说再见,杨憬踏出寝室楼门时,新鲜寒冷的空气一下子冲掉肺里的陈腐气息,让他差点高兴得差点大叫出声。 突然,杨憬问自己:“找李圳出来干什么呢?” 只是一时的冲动,就这么把对方从暖被窝里弄出来,再跑到大老远的地方说要一起逛书市,到了现在才想起竟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说起来,好像怪怪的。 在公交车站,杨憬一眼就看到了慢吞吞爬来的车里,靠门位置上正闭目神游着的李圳。 要不是杨憬跑过去喊李圳,恐怕他真的要一直坐到终点。 “你在干什么!”杨憬瞪着眼睛问。 “哦,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睡着了。”李圳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 站着…睡着了。 杨憬不禁汗。 “嗯,怎么又想起找我?”李圳问。 杨憬又汗,没想到居然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百汇书城附近那家麻辣烫店似乎成了两个人相聚的固定进餐地点。 还是在上次那个位置,杨憬掰开方便筷子,高呼一声:“美味呀!”,在李圳有点难以理解的目光中开动。 “每次叫你杨憬都感觉很别扭。” “那怎么叫才舒服些?” “…不知道。”李圳想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场景来,突然感到似乎问题并不在杨憬身上。 “喂,焕和你吃过饭吧?”杨憬吸着鼻子说。 “你知道了,她好像什么都对你说似的。” “你…”杨憬盯着李圳的眼睛,感兴趣地研究了片刻。“你是不是嫉妒我这个当哥哥的了?呵呵,傻瓜啊!我是她哥哥,当然…” “哥哥也不一定什么都要知道吧?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李圳干脆扔下筷子,一板正经地说。“你这个哥哥不知道是如何对待妹妹的。” 杨憬惊呆了般慢慢坐回身子,似乎低低叹息一下。 “也许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亲密。” 为什么总是会陷入这样的气氛? 李圳问自己,总是对杨憬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像这样子引起别人的不快,有什么意义? “嗯,你…你后来的经历能讲给我么?”李圳想,尽管这样的话题可能会涉及别人的隐私,可是暂且用来缓和一下气氛吧。 “好的。”杨憬也忘记了方才还无比热爱的美食,把胳膊肘立在桌面上,双手搭在一起,悠悠地讲述起来。 目前可以知晓的事情 2002年春天,李圳大学四年级下学期开学。短短的几天里,他相继遇到了神秘的美丽女孩焕和随后的儿时玩伴杨憬,真是出乎意料,焕竟然是憬的妹妹,无巧不成书啊! 1999年夏天,杨憬从瑞林第一中学毕业,凭自己的真本事考入绿城大学,如愿以偿地成为这所重点大学中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因为专业的缘故,杨憬加入的第一个社团是绿大计协,却在一年后因为结识梁昊而渐渐走近话剧社团并最终成为绿梦社团的首席剧作家。 1998年夏天,李圳自瑞林第二十一中学毕业。高考分数差强人意,可是却难以达成夙愿。对于报考大学全无概念的他此时进入了自己差不多随便选择的志愿-绿城师范大学。 虽然不是自己最想去的绿大,这也是国内闻名的师范大学,可是李圳的心自从踏入这座带着“为人师表”题词的学校大门,便无法安静下来,也没有了激情。 1996年夏天,对于姜岚来说实在不很轻松:在这个关键性的时候,姥爷突然从国外的某个地方冒了出来。 原谅姜岚此时心里的大不敬吧,姥爷带来的基本没有一件算得上是好消息。姜岚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妈妈的相片,看到了爸爸的眼泪,不过这却是爸爸捧着妈妈的遗像痛哭流涕的场景。姥爷板着脸,爸爸却一直在说谢谢,这让姜岚心中十分不解。 在混乱中望着黑色像框里那张年轻美丽但是略显忧郁和憔悴的面孔,姜岚有点找不到应有的感觉。妈妈呀,这就是从未谋面的妈妈,给了自己一半生命又从未对这一半生命负过任何责任的人。为什么爸爸会那么伤心呢?他甚至压根就没有和自己主动提到过她。难道自己也该伤心地大哭出声么?好像自从那个时候起就没再哭过吧;即使是妈妈,突然就钻进黑框框来到自己面前让自己丢人地淌眼泪,这明明就是强人所难! 姥爷和爸爸两人背着姜岚在屋子里谈了半个小时,然后,姜岚还没考试就拿到了瑞林第一中学的入学许可,顺便说,获得这份许可的代价是姥爷支付的两万元人民币以及杨憬这个新名字。 1995年夏天,李圳自瑞林铁路中学毕业,虽然在中考中的发挥出人意料地好,却还是以两分之差与梦想中的瑞林第一中学失之交臂,进入第二十一中学。如果李圳的中考成绩可以多一点的话,我们的故事也许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所以,他的这种命运对于我们来说算是幸运,对于他本人,却是莫大的不幸了。 1993年夏天,姜岚小学毕业,本着就近上学的原则成为了住宅楼后第十一中学的学生。这是座奇特的学校,即使不提唯一一座教学楼的窗户有着百分之八十的破损率,900平米的袖珍操场恐怕也属市内独家了吧?可是,姜岚最苦恼的却是校内那所有点危房性质的公共厕所。 算啦,算啦,随遇而安吧! 1992年夏天,李圳用自己的小脑瓜作出了人生最重要的决定之一-选择瑞林铁路中学而不是校史悠久、佳绩连年的第五十五中学渡过自己的初中三年时光。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作出这样的决定的,李圳也许再也想不起来了,可是确实得说,他在这三年之中绝对是个名副其实的品学兼优生。 … 1987年春夏相交时,李圳得了一场大病,而姜岚一家两口也与此同时再次搬家离开。到此时为止,姜岚和李圳一起渡过了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李圳的这场病从此成为两人前程的分界点,之前的共处,之后的分离,姜岚就这样从李圳的生活里消失,直到2002年春天,那辆公交车上的重逢。 分别之后 “搬家时正在春季快要结束的时候,你生了一场大病,我也和爸爸离开那片瓦房区,搬到十一中附近。” “我转入五十五小,从二年级读到毕业,然后就近到十一中继续上学。” “这期间的生活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大的趣味,也没有什么大的起伏,爸爸靠卖火柴,送报纸和牛奶挣一点微薄的生活费用,同时供我读书。那时候也是住在铁路旁的瓦房区里,每天听着火车经过的轰鸣声,经常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五十五小和十一中都是再普通不过,甚至有点垃圾的学校。来自附近瓦房区的孩子们都没有富裕的家境,他们的父母也没指望他们通过读书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学校里每天乌烟瘴气,抢劫打架属于家常便饭,而我,是那里一个不起眼到任何好事和坏事都找不到自己头上的小子。” “这一切在我马上就要走进中考考场前的时候突然结束了。96年6月份有一天傍晚,我站在家门口的胡同外面时看到一辆黑色加长奔驰正停在胡同口的土路上。那车现在还记得清楚,因为不仅是我,我敢说整个瓦房区的人从前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一部汽车。大人和小孩围在车的四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注意到旁边一直没有吱声的我,他们说:‘姜岚,你家来贵人了!’我有点晕,感觉好像突然听不懂。”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听见爸爸在哭,是男人那种心里歇斯底里、嘴上闷声呜咽的典型哭法。我当时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终于想不到能有什么事情能让爸爸那么伤心,于是走进屋里,看见了爸爸两手紧抓的黑色像框和像框中照片里那个很眼熟的漂亮女人。” “爸爸脸向下头顶在女人的下巴上,肩膀时不时耸着,他的嘴里一直重复:‘呜呜,兰呀,兰呀…’这个兰是谁?都没看见过他对我妈那么动情过,但是那时候哪有想到,原来自己一直没有见过的妈妈竟然成了黑色像框上的背景。” “总之,那个照片上的女人就是我妈了,我和她真的有些像。带来她的遗照的是当时站在门后面的老头。这陌生老头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实际上也确实很有钱,他的衣服任意挑出一件来估计都够我当时一年的伙食费了;可当时真正把我吓了一跳的是他见到我后张口第一句话:‘这小子是你儿子?呃,我外孙子?’” “再听不懂就伤天害理了,他说我是他外孙子,那他不就是我姥爷?哦,这里太罗索了。总之,连爸爸也让我叫他姥爷,这事基本就是肯定了。” “妈妈,姥爷,好像是普通孩子心里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物吧?我却没什么感觉。妈妈,十来年了,我爸就是我妈,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李圳这个时候心里想:我说记得当时是他和他妈生活在一起吗,难不成是跟姜岚想到一块去了?);至于姥爷,连妈妈的概念都没有,还谈什么姥爷!(这样的逻辑顺序,有点颠倒吧?)” “后来我知道的是,姥爷从国外来到我家,目的就是把妈妈刚刚去世的消息按照她生前的遗愿带给爸爸,同时看看我这个近十年没见过的外孙。他没有谁给我讲过去是什么让妈妈离开爸爸,远赴海外;却带给我一个足以改变我以往生活景况的决定,其实,这决定是他和爸爸的协商结果:我从此有了杨憬这个名字,杨是妈妈的姓,憬,据说原本是静来着;我也有了进入瑞林最好的高中读书的机会,那是姥爷几万块钱的功劳,一张入学许可,在我还没参加中考的时候,就如此轻松地到手。” “姥爷资助了我从此以后的一切费用,同时带来了我的同胞妹妹-焕。此后的3年高中生活,我和焕就一起在瑞林一中共同渡过了。(李圳的内心在痛哭:如果那时我也可以考进一中…)” “高中三年,我没有像以往那样浑浑噩噩生活,迷迷糊糊学习了。为了爸爸,也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我花了比其他人多几倍的精力用来追赶那些凭真本事考进一中的优等生;感谢我爸给我一副还算不错的脑子,我终于成功了!99年夏天,这一次我和其他人一样走进考场,这一次我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考进了自己向往的大学。” “至于之后么…唉,大学真是一个堕落的地方啊!” 杨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李圳说道。“不过能再次遇见你,很不错。” 这样的追忆对于杨憬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听众却禁不住心潮澎湃了。 从初中毕业到高中毕业,看似一帆风顺地下来,却每一次都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迈出下一步,李圳如今的沉闷也许有半数是在缅怀着自己当初的不甘和无奈心情吧。 那时如果真的升入一中,自己和现在还会一样么? “你呢?只是我在讲,这样不太公平啊。”杨憬问。 “我?没你那么有趣了,从铁小到铁中,再到二十一中,最后考到师大,仅此而已。” “你…怪不得焕说你有时候会很沉闷,果然如此。” “…”李圳盯着杨憬的眼睛,心里细细琢磨着这条信息的严重性。 “对了,因为关系不错的缘故,提前给你个独家消息:下周三《春季的相逢》会继续上演,到时候别忘了去看。”杨憬的瞳孔中这时候才真正释放出兴奋的光芒来。“到时,我会亲自出马。” 另一半演员 “啊?”激动的神情刚刚在李圳的脸上闪过,他又接着张大嘴说不出什么来,这样的反应在杨憬看来实在比较诡异。 实际上,李圳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诸如在大庭广众面前欢呼、追问这种事情,李圳还是有点抵触的,虽然一开始面对着杨憬兄妹俩的时候会稍稍活跃一些,但他终究没法马上改变自己一向的习惯。 其实,还是想问某个问题却又不好意思问吧。 “其实,是想问我个问题吧?算了,不用劳您大驾了,我自己说。这一次我会出演剧中火奂的另一个身份,因为没有焕的剧情,所以焕就不会来了。” “啊。”李圳这一回倒是很明显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不会认为我出演的话,就会一点观赏性都没有了吧?” 听着杨憬同时带有自嘲和威胁意味的问话,李圳摇了摇头。 “焕很受欢迎,如果她不出现的话,作为兄弟,我倒是没有什么…”李圳咽了口吐沫,犹豫一下才接着说:“别人,就难说了。” 杨憬有点落寞地叹息一声:“唉,真是失败,做哥哥的终究不如妹妹。” 李圳没有搭腔,心里却不住有点惭愧:“这部话剧毕竟是杨憬的作品,我到现在居然还对剧情一无所知…” 两个人各怀心事,麻辣烫又在沉默中凉了下来。 突然,杨憬探身过来望着李圳的眼睛说:“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来啊!” 李圳在杨憬的目光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感觉到,却说不清。 当走出小店门口的时候,李圳突然感觉似乎天气有所转暖,其实,是没有前几日那么冷了。他侧面望去,发现杨憬正双眼微合向天空仰着脸,白色的淡淡水汽从他挺直的鼻子下轻轻散发出来,在他的鲜红的唇边翻滚,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前飘舞,又静静消弭;他的面颊在蓝色天空的背景下勾勒出好看的曲线,既不算刚毅,也不算柔美,但是却显得那样合乎自然。就是在这一刻,李圳意识到自从两人重逢到现在,他才真正地仔细端详过对方已经在10几年时间中悄悄变化的相貌。 杨憬突然睁开眼睛,朝李圳微微一笑,让李圳猛地有了种震撼的熟悉和温馨感觉。 这感觉,从遥远的孩童时代跨过岁月的阻隔突然又回到自己心中了。 两天时间一晃过来,当李圳和寝室兄弟再次站到绿大校园中时,已经是周三了。 因为《春季的相逢》第一炮打得实在响亮,其后又有了别出心裁的会员选拔活动,现在无论是剧社还是话剧本身,人气都已经攀升到难以想像的颠峰。 演艺厅外的盛况简直好像圣地的朝拜仪式现场,熙熙攘攘的人潮再一次拥塞在演艺厅内外所有的空间,无数年轻的面孔上充满着热切的神情。黄昏的天色如同薄纱掩映着楼门口那处被明亮灯光照得耀眼的精美宣传海报。 事先得知当日剧情内幕的李圳没有为杨憬感到怎样高兴,却不由地暗暗担忧起来。 这样的气氛,接下来如果真的让观众感到失望,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 身不由己地被人推搡着挤进大厅,再挤进表演厅,观看的位置也最多止于此处了。 李圳四下环视,突然发现身边架起了一圈的望远镜和照相机。某打扮和装备都极其专业的“摄影师”看到李圳,便探过头来说:“嗨,哥们,有表么?” 李圳点点头,从兜里掏出手机,桌面上正是一副时钟。 谁知道摄影师竟然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谢了,这个精确度不行。” 说着话,他还验证似的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电子秒表,表盘上面各式的计时器晃得李圳有点晕。 摄影师随后转过身去向其他人提出同样的问题,李圳这才目瞪口呆地发现,竟然这些人装备都是统一的。 “距离6点钟还有7分35秒2微秒,快开始啊!”身旁有人低声叨咕着。 “还有4分钟。”李泽夏焦急地看着表说。 “6点整!”随着人群里由无数声音同时汇集而成的低呼,表演厅突然间陷入一片黑暗,在四下里寂静的虚空中,回响起少女动情的美妙嗓音。 “心中怀有美梦,我还要在现实中蹒跚独行。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呢?我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那样的一个契机,从此以后我将懂得自己。” 柔和的白色灯光若有若无地弥散在舞台那似乎被黑暗包围挤压起的狭小空间,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不和谐的惊呼,因为,此时站在那光雾中的并不是他们期待中的天使。 李圳的担忧最终变成了现实,甚至,现实要更加糟糕。 开演后的5分钟,细微的耳语声出现了。 再过5分钟,有人开始不满地大声打呵欠,咳嗽,甚至试图用各种各样的吵杂声(比如放屁)使表演中止。 现场气氛就这样一步步走向混乱,一步步走向动荡,人群开始喝倒彩,吹口哨,还有人高声呼喊着:“我们要看焕,这家伙下去!你在干什么?”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如此的反应,可是对表演者的所谓尊重,这个时候已经变得一文不值,变得无足轻重,从不耐烦到加入混乱的人慢慢增加着,和他们相比,好些的也只是悄悄摇头退场罢了。 逐渐恶化的形势如同缓慢但是气势汹涌的波澜,在表演厅内四处交荡,掀起一波高过一波的恶毒的狂潮。 “怎么会这样…”虽然早就在担忧着如此的情况,李圳仍然感到震惊和无法理解。 不是无法理解人们由于没有见到焕引起的失望心情,而是无法理解他们何以会将自己的失望转嫁到他人身上,甚至是以赤裸裸的攻击和伤害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感情。 他在愤懑和无奈的同时也注意到了舞台上那孤独、可是坚忍的表演者,那瘦弱的不算高大的身影,那熟练可是却带着微微颤抖的动作,还有偶尔在黑暗中闪烁滑落的晶莹光点。 李圳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着,无法控制;他的脸逐渐变得火热,思绪一阵阵汹涌澎湃,望着远处那无助可是执着的身影,他不由攥紧了拳头,轻微地不断摇头以疏导自己的感情。 尽管时间在狞笑中不断放慢自己的脚步,这一天的表演还是终于接近尾声。 杨憬向舞台下轻轻鞠躬,忍住抽泣,迅速回转身体,再故作从容地走向后台。所有的同伴们都沉默着,梁昊轻轻拢住杨憬的肩膀,握在雨洁白皙右手中的干净手帕随即递到眼前。 突然,杨憬背后传来了大厅中的广播,还是那轻柔动听的女声,这一次说的却不再是剧本上的台词。 “有的人在竭力为别人带来快乐,有的人却因为不快乐而将恶毒的伤害施加于人。在尽情破坏着学长表演的50分钟里,你们有没有想过他的努力、他的付出?和学长的坚强和执着相比,你们算是什么?你们都是卑劣的小丑!” 梁昊和雨洁对视着,同时惊愕得说不出话。 那个女孩,这是她首次当众说出这样的和这样多的言语。 而杨憬则在女孩子平静中带着愤怒的声音最后消失时,终于忍不住冲向门外。 惊现 “喂,你好。” “…”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 李圳莫名其妙地举着电话,本来就不算平静的心绪不禁又再烦躁几分。 “喂…能出来么?” “杨憬?你在哪里?”李圳第一时间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虽然沙哑并略有沉闷,可确实是他没错。 跟兄弟们道个别,李圳带着大家要好好安慰杨憬的叮嘱匆忙赶向绿大篮球场,杨憬正在那里等他。 寒风拂动嶙峋的树影,在篮球架投下的那一片黑暗里,李圳发现了杨憬的身影。 虽然看不真切,但那突然好像弱不禁风的销瘦双肩,和无助摇摆的发梢,却分明透着一股深深的落寞。李圳感到心被一把千斤巨锤轻轻敲打着,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悄然放慢脚步,李圳望着杨憬,嗫嚅着:“杨憬,你不要…” “陪我去喝点酒吧,就当帮帮我。”杨憬抱着胳膊,让短夹克紧紧裹着自己的身体,他的头深深低下,目光却好像能够穿透夜色,叫李圳无法回避。 突然,杨憬感到后背被一片暖意包围,抬起头惊奇地发现李圳正把他的羽绒服披在自己身上。 这一瞬间,杨憬再次无法抑制地落下眼泪。 “男人得坚强点…”李圳猛地哆嗦两下,继续颤着声音说:“不过,哭哭也没什么。” 又一瞬间,杨憬忍不住轻笑出来。 李圳对酒精有点过敏,这让他多少感觉自己是北方人中的另类,像是咣当二人在饭桌上那种狂饮,在他看来不仅无法想像,甚至还有点让他害怕。 但明显也是不擅酒场的杨憬却也在豪饮着,一杯接一杯,原本就十分白净,在寒风里又变得煞白的脸现在却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变化着颜色:从浅红到嫣红,从深红到淡紫,而且有渐渐发黑的趋势。 “别喝了,这样下去会伤身体的。”李圳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劝说着。 要是梁昊,这时候一定会抓住对方的手,以不容辩驳的口吻命令:“不许喝了!。” 要是李泽夏,恐怕会拿出他唯恐天下不乱的一贯作风说:“喝,兄弟,喝死拉倒!!” 要是焕呢?她也许会笑眯眯地拍一下杨憬的肩膀说:“乖,哥哥不要喝了啊!”也或者眼泪汪汪地扶着哥哥的肩膀呜咽:“哥,都是我的不好,你不要喝了好不好?” 总之,好像都要比李圳这种软绵绵的方式有效吧。 杨憬竟然还能听到李圳的话,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用英汉日夹杂在一起的拗口语音说:“呵呵,反正不会影响到别人,是不是?又没谁会因为这个骂我。” 李圳不知该如何反驳,有了今晚这样的遭遇,无论谁这样的反应都算正常吧…可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的吗? “杨憬,那些人的话你也不要太在意了。”即使杨憬还能听懂,这种程度的安慰恐怕还是不会有什么作用。 “我…能在意什么?反正我也确实不怎么样…他们要…的是焕,我…还不如消失。” “这么说不对…”到这里没了下文,李圳有点恨自己了。“总之你很棒,不要因为这种挫折就一蹶不振。” “谁…会在乎,谁会在乎…”说着话,杨憬突然咣当一声趴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李圳可乱了手脚,好像生怕杨憬就这么死过去一样,带着哭腔使劲全身力气猛摇杨憬。 当桌子带着痛苦的呻吟就要身首异处的时候,杨憬终于晃晃悠悠抬起头,用迷离的双眼望着李圳,趁对方愣住的时候,张大嘴巴:“哇…” 半背着杨憬,李圳走进一家门面很大的网吧,要了两台机器,然后给蒋泊发短信:太晚了,我今天陪杨憬包宿。 数秒后,蒋泊回信:注意安全,上QQ。 李圳望了眼身边昏迷中的杨憬,无奈摇头,然后打开QQ,昵称为九月叶的那只帅哥头像已经在嘀嘀叫着不断跳跃了。 “怎么样?还好吧?” “还可以,他喝醉了,还差点吐我一身。” “呵呵,也难为他了。” “唉,没想到会这样。” 杨憬突然抬起头,把手搭在李圳胳膊上。 “等下,他好像要去上厕所,我帮忙。” 仿佛听到蒋泊的笑声,李圳转身扶起杨憬。 “李…圳,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李圳“手足并用”地“跟着”杨憬蹒跚到走廊拐角的洗手间。 杨憬不忘回头一笑,然后摔进单人厕所里。 “醉成这样…”李圳一边摇着头,一边往马上传出插销拉开声音的厕所门望去。 突然之间,他有种奇怪的不安预感。 朋友 汗! 李圳看到从厕所们里跌出来的杨憬,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 喝醉酒竟然会出这种洋相。 “李…李圳,我就是杨憬。” “知道你是杨憬,不过你搞成这个样子干什么?”李圳感到自己完全被打败了。 杨憬拂了拂长发,扑在水池边,不经意向镜子里望去。 静默,然后是… “啊~” 看着杨憬狂呼着冲回厕所,李圳不禁再次地汗。 这个杨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副长假发套在头上,然后就说莫名其妙的话,搞不懂他了。 而杨憬本人,此时却坐在座便器的盖子上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发呆。 为什么会没有成功呢?结果弄成了只有头发变长,面孔还是老样子。 等等…我刚才是在做什么! 杨憬突然惊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几分。回想起方才的举动,他不禁有些后怕,自己难道想让李圳看到自己变成焕?这样不是全都穿帮了?难道那是自己的意图吗? 杨憬晃晃脑袋,努力把所有危险的念头都甩到一旁,然后两指点额,闭目默念… “真不好意思,让你看见我喝醉后那种样子…”杨憬郑重其事地对着李圳半鞠躬说。“我今天实在是太失态了。” 看见杨憬终于清醒过来,李圳也只能谅解地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奇怪,杨憬怎么会那种举动,不是说人在醉酒后表现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一面吗?难道杨憬竟然有… 李圳突然想起杨憬的那部大作-《春季的相逢》-尽管自己仍然不知道具体的详细情节,不过不是描写… “嗨,李圳,不是生气了吧?”杨憬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想着生气还好,千万别是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 “哦,没什么,你现在好些了?”李圳发现自己正胡思乱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当然,即使那是真的又能怎么样? “嗯,谢谢,今天多亏你了。” 看着杨憬笑眯眯的样子,李圳已经完全找不到晚上那个因为挫折而狂饮的影子了,这样子的杨憬也让李圳放心下来。 两个人回到自己的机位,各自上起网来。 杨憬轻揉着太阳穴,虽然酒是醒过来些了,可是脑袋和胃却疼得厉害,喝成这个样子好像在记忆中也找不到第二回吧。 “你平时上网么?”李圳问。 “上,去年尤其厉害,简直是沉迷其中。也因为那时候弄得过分的关系,现在想到上网好像都有些恶心了。” “怎么这么说?” “如果你天天上,夜夜上,过个半年你也和我一样。” “那还让我羡慕呢,我学校根本不让在寝室用电脑,要不是寝室老大有笔记本,我恐怕大学四年都不会有在寝室上网这样的体验了。” “你学校还真逗。” 两个人会意地相视而笑。 “上网都干吗?” “那时候很喜欢网络小说,偶尔自己也写点文字,不过有了失败的体验就放弃了。” 李圳听到涉及失败的字眼,立刻噤若寒蝉,不敢接茬了。 杨憬看了眼李圳,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你吓的,我又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去自杀,多一次不算多。” “那就好…” 李圳的目光突然落在杨憬在键盘上灵巧翻飞的十指上,不觉有点佩服。 “你会盲打啊,速度又那么快。” “拜托,上网多了不都是一样,再说我从前又经常打字写文章。” “啊,说起来,你刚才提到的失败是什么?” “唉,10万字的小说前后浏览不到1000人次,你说叫不叫惨?” “10万字?!”李圳显然放错了重点。“太夸张了吧?” “写着写着就那么多了,没什么。虽然小说没几个人关注,可是那时却真的交到了几个不错的朋友…可惜后来就没什么联络了。” 李圳满脸憧憬地望着杨憬,同时心里不禁哀叹:我为什么没这么幸运啊? “说起来…”杨憬突然扬起脸,笑着说:“还是觉得,我们能够再次遇到,真是缘分啊!” “呵呵,没错。” … 第二天一早,爬在键盘上的杨憬被李圳叫醒时发现,李圳的衣服竟然还披在自己身上。 “赶快回寝室收拾一下,你还要上课。”李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 “算了,不上也没什么。” “大三是关键的时期,再说这种话可不合适啊。” “那你?” “我们前两周没课,大家都在做设计。” “真好。” 出了网吧,伴随着清新空气扑面而来的还有清晨的微寒,李圳轻轻打了个冷战。 “谢谢你的衣服,让你这么照顾,实在不好意思啊。”杨憬脱下羽绒衣,帮上身穿着单薄毛衣的李圳披上。 “没什么,朋友吗。” “朋友…”杨憬心里暖暖的。 “呃,周六焕可能要来绿大,到时候想见她么?”杨憬在寝室楼门口突然回身低声问李圳。 李圳有点呆,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想,那算了。”杨憬挑挑眉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身作离开状。 “啊,杨憬!”李圳终于急着拉住杨憬肩膀,然后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杨憬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说:“唉,如果不是了解你…到时候我会叫她给你打电话的,等着好消息吧。” 不理木头人一样的李圳,杨憬自己转身跑进走廊,他突然有点弄不懂自己了。 “替焕约他,不是替自己约他吗?焕和他约会还没错,可是我…我就是焕吧?可是,我和焕又不一样啊,可是…”也许是在因为李圳的帮助而感恩吧,也许是因为那一句朋友,不过,朋友对于自己来说,会有多长久呢? 杨憬叹着气拍拍后脑勺,被走廊拐角的垃圾堆绊了个跟头。 梦和现实 杨憬在打开寝室门之前先深吸了一口气,可是真正走进寝室以后还是差点被屋里的味道熏了一个跟头。 “这样子继续下去,要折寿的。既然李圳说应该去上课,那么就上课好了。”杨憬找出课本离开寝室,趁着刚刚的精神劲和意志还没有被消磨掉,向教学楼走去。 自己成了名人吧?他们是不是正在嘲笑着我呢? 杨憬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出昨晚那难堪又伤心的场景,突然有了无地自容的感觉。沿途之中树还是树,路还是路,可是往来的人却似乎带着过去没有的无形压迫力。 还真是失败至极啊,自己努力了这么久,期盼了这么久,到头来不但没有听到掌声,反而要面对侮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为什么,是因为什么呢? 胡思乱想中杨憬已经走进教室,四下看看,屋里面竟然空无一人。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大家看到尴尬。 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无聊中困倦又涌了上来。杨憬抬腕看表,发现还有很长的时间才会上课,于是决定抓紧时间打个盹。 “妈妈妈妈我也要学!”杨憬忘记了刚刚的伤心烦恼,在炕上跳着脚喊道。 “小岚不要学这种东西,永远也别学。”爸爸摸了摸杨憬的小脑瓜,然后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嘴里轻声念着:“现在,你是姜继仁。” 白光闪耀中,爸爸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抬起头,突然大惊失色地盯住窗外。 杨憬好奇地回过头去,发现李圳竟然正站在院子里望着爸爸。 李圳的目光如同无法磨灭的印记般烙在自己心上,不解、惊愕、恐惧、难以置信、不知所措,种种复杂的情绪那样清晰而又混乱地从他的目光中透射出来。 李圳突然大叫一声,从窗口消失。 “完了!”爸爸随之嘭地拉开房门,冲向屋外。 “爸爸!李圳!怎么了?” 杨憬跳下床,跟着迈出房门。 一条无限远的道路在眼前向天际延展而去,杨憬不知不觉奔跑起来,脚下踩的有时仿佛是软绵绵的云朵,有时却又像平铺的荆棘。他的身边是飘渺的白色虚无,看不到前方的尽头,也看不到除了这路、这虚无之外任何的东西;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如此奔跑着,感觉不到疲惫,更感觉不到速度。 前面是什么呢? 杨憬感到自己正不断成长着,他偶尔还会变成另一副模样,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感觉出来。 突然,焕听到有人喊着她的名字,一棵参天大树横在视线中央挡住了去路。 焕抬头望去,看到了无限远的天空和无限高的树冠。 “***”有人在喊着自己,焕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突然发现大树背后露出的一张面孔。 “李圳!”焕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一直躲在树后轻声喊着自己名字的人,她突然感到自己已经找到了奔跑这么久苦苦追寻的目标,于是,她再次跑了起来。 “一定要去那里找到李圳!”只要绕过这棵树,只要绕过它就成功了。 带着这样的信念,焕再次不知疲倦地奔跑起来。 “一定可以绕过去的!”焕对自己说,她的头发在身后随风飘逸着,不知不觉中泪水也随风飘向空中。 可是,这树还在自己的身边,那土褐色的树干仿佛成了冰冷的墙壁,在身边笔直向前延伸。 “一定可以绕过去的,一定可以的!”焕大喊着,泪水如同串串珍珠般从眼角滚落,从腮边滑出,在空气中飞翔。 身子一歪,杨憬猛地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来,发现袖口已经被泪水沾湿。 下课铃声回响着,杨憬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没精打采地站起身跟在同学们身后向教室外走去。 “学,学长。”刚走出门口,有人在身边怯怯地轻声喊着自己,杨憬意外地望过去,变得更加吃惊。 “陈岚?”杨憬一边歪着脑袋思索对方的来意,一边不忘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你怎么会在这?” “学长…还好吧?我很担心你。”陈岚低着头略带羞赧地说。 杨憬实在是相当地吃惊顺带受宠若惊,如果陈岚是个美女的话,没准他现在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不过,难道能让这样一个性格有点孤僻的女孩子如此关心,不该感到奇怪吗? 杨憬想起前一天晚上陈岚在话剧结束后所说的那些话,那只能是发自内心的感情流露;想到这里,杨憬突然感到无比感动,真的,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胡思乱想,而是纯粹的深深的谢意。 他郑重其事地向陈岚微微鞠躬,用最最真诚的口吻说:“能得到你的关切,我实在是高兴并且感激不尽,为了你,我也会振作起来的!” 陈岚听到这一句话,猛地抬起头来,虽然面颊上带着害羞的红晕,她的喜悦和感动仍溢于言表。 走在回寝的路上,杨憬忘却了最后的灰暗情绪,不快的经历就算是无法忘记吧,他想,至少不能让它们破坏了自己的生活。 起码,还有人,这么多人,在关心着我… 梁昊望着被恭恭敬敬递到面前的申请信,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请务必批准我的请求。”对面的人一板正经的说着,帅气的面孔好像午后的阳光。 选拔的时候当了逃兵,才过2天居然又打着申请信找上门来,不仅长得帅也很有个性啊! 梁昊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对对方的反复好奇不已。 “物理2000张越…你的面试成绩也是很好的,但是毕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参加了整个选拔过程,如果随便地说同意,那样对别人不够公平。所以,请稍等一段时间吧,我会和评委们商量一下,希望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会长说的评委是指杨憬学长么?”张越突然问。 “嗯?没错。” “那…我有个疑问,不知道能不能向会长确认一下呢?选拔会那天无意中看到,后来又听到会长和杨学长在寝室楼下分开后的自言自语…”尽管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张越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无法平静。 梁昊猛地抬起头,望着对方的眼睛,明白了这个所谓疑问的所指为何。 “是说学长和焕的关系?” 张越这时候不得不大吃一惊,他急急地追问道:“难道他真的对会长说了?他和焕真的是…” “学长确实是告诉我了,并且也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那样就会有很多麻烦。不过,既然你是无意中知道,请你保守这个秘密…至少在学长自己公开它之前。”梁昊认真地说。 “保守…”张越呆呆地叨咕着,陷入无意识状态。 焕的清晨突袭 梁昊最近比较烦,自从周三那尴尬的一晚之后,他便有点不敢面对杨憬了。 虽然很想好好安慰一下学长,但是当那一幕幕混乱的场景以及杨憬眼角涌现的泪光在他脑海里闪过以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可以安慰学长的合适话语。 更要命的是,眼下这件事必须要找杨憬商量才行。 “憬哥好,我是梁昊,呵呵,那个,有件事得跟您商量。你还记得物理系的张越吧?他突然递交申请信说要加入剧社。嗯,本来过了选拔会就不该接收新社员了,但是你对他印象不错吧?用不用给他一个机会呢?您决定!嗯,另外,还有件事说不上坏,但是也不太好,就是…他已经知道你和焕的关系了…不是我说的,真的!他说他在选拔会那天中午不小心看到你和焕见面…而且他好像还不小心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了。这小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呵呵…” 梁昊举着电话说了半天,然后深呼吸,放下电话后再又提起,终于开始拨杨憬寝室号码。 “嘟嘟”的忙音无聊地重复着,让梁昊好不泄气,准备了半天的说辞竟然没用处了。 “他可真该买个手机才对,又不是没有钱,学长是个奇怪的人啊。” 其实,在梁昊发出如此叹息的时候,杨憬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取而代之的,却是正在李圳身边巧笑靓兮的焕。 杨憬在周四那天临分手时欺骗了李圳,他说的是焕会在周六来绿大;而实际上,周六一大早,焕的美丽身影已经出现在绿城师范大学-简称绿师大-校园内。 除了因为迷路耽误些时间,焕基本上按照原计划安排于七点半钟站在了李圳所在的寝室楼下,然后,她扯着嗓子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娇吼:“李圳~” 哦,顺便介绍一下此处的地理特征:焕正站在一座大花坛边上,从这个位置向东望去,是号称“独立王国”的六舍-李圳等男生的窝;顺时针转九十度,你会在三十米外看到稀疏林木掩映下的女生五舍;再顺时针转一百八十度…别晕…,就是挺拔华丽的留学生公寓啦。 所以,你可以想像焕冲着如此一个半封闭环境大喊的情景,总之,有不少人极为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梦中爬出来,然后又怒气冲冲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最后无可奈何地隔着窗户向外面呲牙咧嘴。 这些人中也包括了觉睡得很轻的张涌江。 张涌江第一个睁开眼睛,刚刚仔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喊声,他也大喊一声,于是,210寝所有成员不可抗拒的从脑海中的某处同时回到现实世界了。 半分钟后,穿戴整齐的李圳、李泽夏、郑伟已经冲出门外。 李圳有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位可爱绝伦的调皮女孩,惊讶和喜悦同时涌上心头。 可是,对方却抢先说话了。 “懒家伙们一定还在睡大觉吧?”焕眨着眼睛问。 李泽夏闻言后神速地将眼屎清理干净,郑伟则用五指在头顶作了一番细致耕耘;至于李圳,傻傻地一笑,唉,此处无声胜有声,其他人连狡辩的话都不用说了。 “嗯,外面好冷啊,欢迎我去贵寝拜访么?” “欢迎!”咣当二人组齐声高呼。 但是,李圳挠了挠头:“门卫阿姨能让进么?” “笨蛋,有我们在,什么事搞不定!”李泽夏拍着胸脯说。“李圳,你带小焕上楼,我和老三分散敌人注意力!” 说完后,咣当们迅速交换一下意见,拟定好作战方案,然后双掌交击预祝胜利。 两个人冲进寝室楼,数秒钟后,李圳的电话铃声响了。 “小圳,半分钟后我会给你挂电话,那是通过走廊的信号。我会在门卫室给你们掩护,你要看好机会。现在,你们先进入门庭外间。”手机那端传来的除了李泽夏的声音,还有蒋泊的疾呼:“老四,你赶快把桌子收拾干净!老六,把垃圾倒了…啊?那就倒211屋里去,就说应急。” 李圳苦笑下,然后转过脸对焕说:“欢迎来到我们‘独立王国’210寝室做客。” 两人准时进入指定位置,李圳的手机响过两声后,李泽夏和郑伟便一人抱着一大堆被品出现在楼梯口了。 李泽夏和郑伟的手在被品下面作出胜利的手势,然后消失在李圳和焕的视线中。片刻后,听到那一边传来:“阿姨,送被品。”“送被品?我没写通知啊,你们今天送来干什么?”“啊?我听同学说要洗被品了,才好不容易拆下来的啊!”“谁说的?今天不洗被品”“那阿姨也收下吧,等真正洗的时候就直接算交来了。”这样的对话,李圳拉了下焕的袖子,时机终于到了。 带着冒险成功后的兴奋,两个人上楼的脚步显得极为轻巧,往日总要把自己绊几个踉跄的垃圾堆竟然也能躲过了。 焕悄悄地微笑一下,心里说:“原来天下的男生寝室都一个样子呵。” 刚刚转过走廊拐角,一只胖墩墩笑嘻嘻的“大熊猫”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吓得焕闭上眼睛低声惊叫。 李圳推了熊猫胸口一下,不满的说:“干什么!跑这里来搞怪。” 对方满脸委屈地揉着胸口说:“还不是为了来给贵宾护驾,竟然被冤枉。” 没等李圳有所反应,焕已经张开双眼,想起了眼前这人的名字。 “张涌江?” 张涌江幸福得想要晕倒。 焕叫出口后突然想起并没有谁告诉过“焕”张涌江这个名字,后悔不已的同时马上说:“谢谢你啦,请接着为我带路吧。”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原来你们住在2楼啊。”幸好很快发觉这种问题很白痴。 当张涌江推开寝室门的时候,焕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虽然寝室面积比自己那间小些,顶棚也显得低矮,但是却丝毫不会给人以凌乱狭窄的感觉。可以看出地面刚刚拖过,但是显然,如果平日里没有经常打扫是不会像眼前这样干净光洁的。除了靠门床位被布帘遮挡住,其他可见的卧铺上被品都已经叠得整整齐齐靠墙码放,窗边的下铺更叠成了中规中矩的豆腐块,叫焕羡慕加上佩服,嘴上啧啧不已。 然而,焕对于寝室物品摆设的重视让屋里迎候的几个人既自豪满足同时也稍稍有些伤自尊,蒋泊轻声咳嗽一下,恭恭敬敬地说:“欢迎杨焕小姐屈尊光临敝寝,210寝室全体成员无胜荣幸。” 李圳有点受不了老大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文气,感觉牙根都有些发酸,可是,也许焕喜欢这样。 毕竟,一个女孩子。 星期六的全天浪漫 听到蒋泊的欢迎词,焕“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那么客气干吗,会感觉很不自在的。” 蒋泊和张涌江面面相觑,感觉有点郁闷。 “随便坐吧,早知道你来的话,我们就能好好准备一下了。”这个时候倒是李圳老实的态度显得更加自然。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里?”李圳从两层窗户间的纸箱里取出一盒牛奶递给焕,问道。 焕仍然四下打量着屋子,不客气地接过牛奶,说:“想找你出去玩啊,听我…听杨憬说你帮过他一个大忙,我就很想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啦!” 如果不知情的话,210寝室现在一定充满了火药味和醋酸味,站在一旁的蒋泊和张涌江不自在地轻咳两下,心里不禁叹息着某人生来有福,竟然有这样的好妹妹;相比之下,倒是李圳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这是孙军的床么?真了不起啊,居然可以把被叠得这么漂亮。”焕指着豆腐块情不自禁地赞叹。 寝室里的几个人同时愣住,孙军更是一副出乎意料外加受宠若惊的表情。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孙军的床?”李圳问。 “直觉啊!我的直觉很准的。”焕露出一副洋洋自得的可爱表情,看得几个人眼睛放光。 突然,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二人组典型方式出场。 “阿姨一定以为我俩脑子有问题了。”李泽夏刚进屋就嚷嚷起来,怀里还捧着那一摞被品。 “不过这点牺牲还是值得的。”郑伟呼啦一下拉开门口床位的布帘,随手把被品扔了进去。李泽夏随之大叫一声,赶忙又把布帘拉上,然后冲着焕傻笑。 装作没有看到那布帘后乱七八糟的杂物,焕虽然脸上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心里却笑得有点抽筋。 这样子可爱的室友,这样子温馨的气氛,能住在这种寝室里,真是幸福啊… 有了咣当二人的存在,寝室里马上热闹起来。 总是笑呵呵沉默是金的李圳敏感的发现,焕对绿城诸大学并不十分陌生,甚至谈到网络游戏、论坛灌水等等东西的时候也表现得有些懂行,如果不是咣当那种天南海北的乱侃,恐怕李圳真的会以为焕只是一个可爱单纯外加有点调皮的小姑娘。 当桌子上大笨钟的时针咳嗽着艰难地迈过九点位置,焕笑眯眯地望了望李圳,说:“郑重地问,能邀请你出去玩么?” 一瞬间里,210寝室陷入绝对的静默,李圳目瞪口呆的望着焕,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望着李圳,唯独焕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接着又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小声发牢骚:“这么说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不过竟然得不到响应,唉,失望!” 郑伟傻傻的把不小心淌到嘴边的口水吸了回去,然后捅了捅李圳的胳膊说:“兄弟,伤天害理!” 看着已经语无伦次的郑伟,李圳终于有点清醒,可是心里却突然犹豫不决起来。 是因为杨憬的缘故吗?那自己如果答应了又算是什么呢?和焕在一起,本来应该高兴吧?自己又明明总是有些不安,说起来,似乎自己从来没有在哪个女孩子面前坦然过。就算是可以高高兴兴地放心和焕待在一起,那又能怎么样呢?她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这样的事情,在几个月之后也许都会烟消云散吧。 如果真的可以烟消云散,自己为什么无法释然? 李圳眼里的闪烁最终以隐约的忧伤和决然结束,好像是完成了一件怎样艰巨的任务一般,他长出口气,说:“谢谢你的邀请,我没道理说不。” 室友们心里石头落地,一齐露出皆大欢喜的表情来。 最后客套几句,210全寝出动再次护送焕离开寝室楼,眼望着二人远远消失在柏油路尽头,李泽夏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嫉妒老五?”郑伟打趣着问。 李泽夏摇摇头说:“我和小圳在同一个寝室里住了四年,说实话,我很了解他,如果他可以放开些,一定是个很有魅力的家伙。但是,他总是太…” 蒋泊拍拍李泽夏肩膀,笑着说:“所以,焕是老天爷派来带给他改变的。” 全寝人都忍不住点点头,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嫉妒死了!” 看着李圳径直朝自动提款机走去,焕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问:“干吗去?” “取点钱,呃,我现在…”李圳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不用,今天我会负责付钱的。” “不能总让你付钱。”李圳摇摇头。 焕想了想问:“因为你是男生?” 李圳突然感到自己有性别歧视的嫌疑,不过他的本意…男人不就是该替女人付钱么?大家都是这样。 “那就把我也当作男生吧!”焕忍不住笑出来。 李圳有点诧异地望着她,如此的建议似乎怎么想都想不通。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李圳露出一副思索的样子。 焕哑然,李圳好像一方面正在变得开朗,一方面却木讷得更加严重。 “算了算了,我们找一个不用花钱的地方吧,嗯,我们就去找免费的全天浪漫!” 李圳有点晕晕的感觉,所谓浪漫,不是用在情侣身上的么?难道…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总是在发呆?”焕踮起脚尖,玉脂般的白嫩小手在李圳眼前晃动着。“去南通河吧,一直听说是绿城唯一的河,还没有见识过呢。” 李圳晃晃脑袋,深呼吸,然后说:“其实…你看过就知道了。” 李圳曾经去过南通河两次,一次是夏初的正午,一次是隆冬的傍晚。恐怕对于一个单身者来说,他对南通河也算是情有独衷了。 不过,其实所谓的绿城第一河,在很多绿城人眼里至多也只能算是一条大一点的水沟罢了。在修葺河堤和岸边的草坪花坛之前,那曾经是半座城市下水汇集而成的臭气熏天的“龙须沟”,即使在面貌一新的今天,人们听说了“南通河”这个名字,也大都只会嗤之以鼻地哼哼两声。 可那确实又是绿城内唯一算得上是河的地方,对于李圳这来自于临江城市的人来说,名气不怎么样的南通河其实不管听上去还是看起来都十分亲切。而焕呢?她也会有和李圳一样的感觉么? 带着点期待和忐忑的心情,当那一条白线跃入眼帘的时候,李圳忍不住偷偷向焕望去。 意外地,焕欢呼一声:“好美!”然后高兴地径自向前跑去。 “这是春天么?”焕张开双臂,仰起的小巧下巴勾勒出美妙的弧度,从旁边望去,阳光在她的面颊上折射出金黄色的夺目光彩,让李圳挪不开双眼又不敢直视。 “你很喜欢这里么?” “嗯,喜欢!”焕忽然拉住李圳的袖子,嘴里嚷嚷着:“快,我们去下面看看。”一边带着脚步踉跄的李圳跑下台阶。 淡淡的幽香随着焕的跑动迎面钻进李圳的鼻子,李圳简直有些陶醉。 在这个晴朗的上午,应和着春的召唤的嫩草芽刚刚探出头来,流水欢畅地演奏着春季的乐章的时候,(被动地)握着焕那只温暖柔软的小手,李圳恍惚间似乎真的体验到了什么是浪漫。 焕的许诺 北方的春,如果你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地点,带着真正理解春天的心情去看待它,你会很讨厌它。 至少,在此之前的李圳对于春天的感觉就不甚良好。 比如寒冷的天气,比如阴雨后的泥泞,比如换季带来的流行感冒,总之没有什么可以唤起李圳在书本上得到的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认知。 当然,那已经在焕的如花笑黡中成为过去,李圳突然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从前就没有注意过眼前的这些美好之处呢? 雪水浸湿的泥土深处,有你必须仔细观察才可以发现的新绿奋力生长,虽然弱小,但是生命蓬勃的气息已经不可阻挡;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轻微翻动的水声低声呢喃着自冰封中解脱的欢乐;抬起头远望无际蓝天,阳光撒下来的地方,不正在为繁花似锦的明天铺下华丽的红地毯么! 而站在这一片春意中的焕,衣襟无风自动,微合双眼轻轻抖动的睫毛,完美无暇的面容,还有微笑中紧抿的丰润嘴唇,好像带有着无穷的魅力一样,让李圳挪不开目光,内心里说不清的情愫悄然萌动。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啊! “李圳,你有什么心事么?”焕突然睁开眼睛问。 李圳愣了一下,惊讶于焕的敏感。 “我突然有些感受到所谓的春天的气息了,但是很怕马上又失去这种感觉。” “李圳现在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吗?明明心里感受到了,为什么会有那种害怕呢?” “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容易让人患得患失吧,我觉得。” 焕转了转眼珠,一边慢慢向前迈着步,一边头也不回地问:“你来过这里很多次吧?” “也不算多,但是记忆犹新。第一次是在前年夏初,和几个同学来到这里,然后不小心喜欢上这条‘水沟’,那天的天气和今天一样好;后来就是今年的元旦,我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就自己跑了来,在冰封的河面上转了一会。” “那反差不是会很大吗?元旦的时候大家应该正玩得高兴吧?你却自己一个人到这里来挨冻…我发现你也有点孤僻哦!”焕停下了脚步,带着研究性的目光在李圳脸上来回扫描。 “欣赏自己的孤僻…”李圳低声自言自语着。 “其实,有些东西只有仔细寻找和大胆追求之后才有资格说放弃吧?”焕说着话的时候又再自顾自走起来,斜扎的马尾俏皮地跳动着,把李圳的目光牢牢吸引住。“生活里的快乐如果不是自己去努力收集的话,当然会感到苦闷啊。” “人总有些即使努力也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有时候人就会为了这些得不到的东西而变得失去了追求一切的勇气,谨小慎微、患得患失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吧。” 只顾着说话的李圳刚刚抬起眼睛,目光便撞上了焕那双清澈得美轮美奂的眼眸,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停了下来,略带嗔怪地盯着李圳,不自觉翘起的娇艳嘴唇让李圳有点眩目。 突然,焕抬起右手来,食指点在李圳的额头上,脸庞却向李圳越靠越近。 柔软的温暖触觉在李圳额头的皮肤上弥散开来,望着那精致的面容正在眼前逐渐清晰,李圳好像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缚住了脖颈,想动也动不了。 “她要干什么?怎么会…”李圳好像已经忘记了脸红心跳,却感到意识正在飘忽地远离。 “你,真固执!”焕在两人的鼻尖差不多碰上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一字一顿地说:“看来只好对你略施魔法了…呃,李圳,你醒醒吧,幸福一直在你随手可及的地方焦急等待,你可不要继续迷糊了啊!” 焕突然再度出现在一米以外,正大功告成一样拍着小手雀跃着说:“该有点觉悟了吧?” 湿润的甜香气息还在鼻前萦绕,李圳脸上突然着起熊熊烈火,心脏也猛地跳到喉咙,在休克与保持清醒的临界点上回味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什么意思?她那样说。 焕回过头,皱着眉头说:“怎么?竟然还是木木的?看来只好由我天使焕来解救你啦!” 说着话,焕拍拍李圳的肩头。 “我宣布,一定要让你找到追求快乐的信心!” 焕开心地笑着,风中好像突然带来了暖意,阳光照耀着一个傻傻的大男孩和一个傻傻的小姑娘,这一幕和谐又十足有趣。 “那么,到底还是变成我帮助你啦!”焕的心里有些无可奈何地想着。 沿着南通河边散步的差不多整个过程中,焕一直缠着李圳问东问西,让焕有点不爽的是原本和“哥哥”只用寥寥几个字就概括完毕的初高中加上大学四年经历,李圳这一次竟然可以毫无保留地对“妹妹”详细讲出来了。 一边想着如何实现自己帮助李圳走出悲观低谷的雄伟计划,焕一边不住地在心里重复“重色轻友”这四个字。虽然明知道即使是自己恐怕也不会比李圳强到哪里,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鄙视李圳两下。 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竟然没有弄乱,焕真有点佩服自己了。 中午在一家不大的饺子馆吃过饭后,焕又说要去动物园玩,李圳有点苦恼地和两腿说声对不起,便和焕又一头扎进动物园里。 女人游玩时的体力可真是惊人呵!从老虎园到犀牛馆,刚才还站在那座小山山顶放声高呼,这个时候焕已经趴在猴池边上指着上蹿下跳的猴子开心大笑了。在旁人羡慕或者嫉妒的目光中,李圳惴惴不安地体味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就算不好意思去看焕的脸,听到她那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就已经可以让人陶醉了;更何况,她还偶尔兴奋地抓起自己的手雀跃欢跳,同时施展吸星大法让李圳两腿发虚,脑子狂晕。 不知过了多久,当两人拖着长长的影子站在动物园门口时,李圳知道分别的时候终于要到了。阳光晃得李圳无法直视的焕面容,他听到焕轻轻说了声:“后会有期,要加油哦!”之后便只能恍惚着目送那白色的身影渐渐远离了。 深呼吸,李圳搔搔后脑勺,问自己:“她是说她喜欢我么?” 突如其来的重重麻烦 下了公交车,焕脑袋里盘算着去哪里变回杨憬,不知不觉走向演艺厅。 突然,她发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焕出现在绿大校园里,麻烦就会不断。 绿大学子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人在低声惊叫,有人停下脚步,更有人已经开始掏笔记本和钢笔了。焕这个时候不得不竖起领子,装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一路低头狂走。 从发现迎面而来的一片阴影,到一头撞进对方怀里,只是瞬间的事情;焕惊惶地呀了声,马上小跳着脱离窘境。不幸的是,脚下的石子和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感觉到身体失去平衡的时候,焕已经无法控制地向后跌倒了。 一只有力的手臂抓在胳膊上,随后另一只手臂环住了焕的肩膀。焕慌乱地抬起头,正好迎上了对方刚刚射来的目光。 “啊!”对方首先叫出声来倒是让焕意外加上吓了一跳。 现在吃亏的是我啊!焕郁闷地想。真是麻烦抢着出现。 “你是焕!”那人还算知趣地降低了音量,可是用得着那么一副好像看见外星人的样子么? “呃,能不能不要在这个地方没完没了说话啊?另外,请放开你的手。”焕仰着脑袋说。 “啊,对不起,失礼了!”对方皱皱眉头,放开了手臂,却带着种让焕相当不自在的奇怪目光盯着焕。“我正好有事找你…您…呢,请问可以允许我加入剧社么?” “加入剧社,那不是该去问他们社长,找我干吗?”这一次选择了相反的方向,焕简直是小跑着再度朝校门走去。 “社长说要问你啊,他没有和你联系么?” “问我?为什么?” “好像和选拔那天我中途放弃有关,呃,其实那是…他说你都已经和他说过了,可是我…”对方好像有点语无伦次了。 “嗯?”焕停下脚步,歪着小脑袋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越,物理2000,我参加了上午的选拔…” “张越?你下午没有来吧?” 张越有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突然冒出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和焕是…我没想到你会告诉给社长他们,我本来以为这种事情是很不可思议的。” 焕蹙了蹙眉,恍然大悟似的拍一下额头。 “那个…你怎么会知道?” “请原谅,我是不小心看到了…看到了那个…” “看到?”焕在记忆里寻找着会让人发现她和杨憬“兄妹”关系的事情,最后还是迷惑地望向张越。“怎么会看到?不过,既然你知道了,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给杨憬带来麻烦,才不让更多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然,他这个当哥哥的恐怕马上要倒霉了。” “哥哥?”张越一脸愕然。 “啊?你耍诈!你不知道我是杨憬的妹妹!”焕差点忍不住大喊出来。 “什么?我…我不是…我是不小心看到了那个…” “那个?”焕眨着眼睛不明白地问:“不是说我和杨憬之间的兄妹关系这件事么?看来我是自摆乌龙!” “那个…那天中午在演艺厅二楼…我看到了…” “中午在演艺厅…二楼…”焕思索着,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双腿止不住颤抖起来。 “你…我不明白,你一定是弄错了。”焕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过于异样,可是,她已经根本无法抬起头来看对方了。 难道真的…我的秘密被人发现了吗? 焕咬着嘴唇,思绪乱成一团,她突然有点害怕地想:难道我命中注定的诅咒开始启动了么? “我…我也不敢相信…可是,我还是想…我必须要亲口问你,如果可以得到你当面的否认,那么我,我想那也许是我的幻觉,或者那是…什么我也说不清的…”张越也并不比焕轻松,虽然嘴上说着相信焕这样的话,他的心里怎么可能轻易把亲眼所见的事情当作幻觉看待?可是,如果不是幻觉,那是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面对面无语,奇怪的气氛悄悄蔓延。 突然,一辆黑色奔驰车嘎吱一声停在两人身边,后车窗缓缓落下,出现一张布满皱纹可是显得矍铄清朗的面孔。 “请问,计算机系男生寝室楼怎么走?” 苍老的声音带着彬彬礼仪,张越从方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恭敬地回答说:“计算机系男生不同年级是住在不同寝室楼的,请问您要找?” “哦,我的外孙…不知道你是不是认识,他叫杨憬,现在在上三年级。” 焕全身猛地一颤,张越看着她,也呆住了。 老头拿奇怪的目光瞟了焕一眼,然后轻咳一声。 “呃,请问…” 张越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突然找回了客气的表情。“抱歉,我不认识他,但如果您一直从这条路向下走,到前面的路口左拐,在看到篮球场后绕旁边的小路到尽头,您会看到计算机01男生住的寝室楼的。” 老头微笑着点点头说:“谢谢你,小伙子。” 车窗再次缓慢升起,轿车一溜烟消失,剩下了恢复沉默的二人。 张越刚要张口说话,焕突然扭转身子迈步跑开。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张越一把抓住焕的前臂,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微微颤抖,张越也用带着颤抖的声音问:“能不能相信我…告诉我你的秘密?” 无关之人的烦恼 焕的声音显得低沉而又悠远,当那些听起来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被娓娓道来的时候,张越觉得这条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大街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焕出神的面容,夜色里带着皎洁光辉的美妙曲线,粉雕玉琢有如天成的精致五官,这奇迹般的美貌对于焕来说竟然有着如此别样的意味。 一个行事低调、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男生,摇身一变成为万人瞩目的璀璨明珠,这世界是不是太过疯狂了点? 突然,焕长叹一声,转过脸来说:“这样的命运,如果是由你来承担,你会怎么做?” 当焕以无比无助的、无辜的声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张越简直想去撞墙。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那个杨憬,这个焕,要强迫自己把二者重合起来,还不如让自己去死! 焕似乎比杨憬也更加敏感一些,所以张越现在的糟糕表情也让她心里一紧。 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焕低声说:“我真傻,自己的命运干吗非去别人那里寻找答案!让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对于你也是个不算轻松的负担吧?” 张越赶忙摇头摆手,还嫌没法让焕“误会”了自己的心思。 “焕,我就这么叫你吧,你就是焕,起码我认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张越下定了决心一样,说起话也无比庄重,只不过对比刚刚的样子,显得滑稽了些。“我也许只是一个旁观者,但你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不管你怎么想,起码我不认为焕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焕就是焕,我喜欢的是焕,这绝对没错。” “如果我是焕,那谁是杨憬呢?”焕几乎紧接着问道。 张越愣在原地,只怪自己口舌太笨。 焕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干吗这么咄咄逼人?” 张越心里大喊糟糕,如果刚才的话让焕受到点精神刺激,那不管别人是不是会找自己算帐,起码自己就不能原谅自己。 “算了,算了,我又在钻牛角尖。”焕摇摇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悲凉感。 两周前的那一天,当作为杨憬的他和李圳在公交车上再次相逢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真的有缘,就把一切都告诉他。 这十多年的隐忍,这十多年的艰辛,也许只有那个童年记忆中曾经和自己愉快地共度过短短半年时间的人才可以让自己放心地把所有事情讲给他听。一直这么忍受着,这么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偶尔以不同的身份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的自己,心里的话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向他倾诉的人,这是曾经期盼了多么久的事情啊! 然而,也许正如李圳所说的那句话: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容易让人患得患失。 刚刚下定了决心的自己竟然犹豫起来。 那个总是把持着自卑的心思,矜持地拒绝着追求快乐,却又温柔地帮助朋友的李圳;童年那个让自己受到伤害,却因此而记住了自己的李圳;还有…那个迷上了焕的李圳;如果自己真的把一切都告诉他,那从今以后自己还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与他相处呢?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自己,又凭什么自信去叫别人接受呢? 况且,自己又许下了帮助李圳走出低谷的诺言不是吗? 焕又有了想哭的感觉,这个时候,追究自己变得脆弱的感情从何而来真的没什么意义。 她抬起头望了望张越,此人那一副比自己还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让焕禁不住轻笑一下,这一个笑容对于张越来说是让他感到十足宽慰的信号;可是对于焕,只不过是种自嘲。 事情总是以自己无法意料的方式发展,初衷,竟然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张越有点苦恼地揉了揉鼻子,终于承认自己是惹了一个大麻烦。 15年前的那次事件,误撞见变身后的姜父的李圳,由于慌乱从院墙上跌落,因此而重病卧床,并一度失去记忆;杨憬,或者说杨焕,或者说是那个时候的姜岚也随着父亲搬家,这本该终结的故事却因二人的意外重逢而有了下文。 遗憾的是,剧情的发展似乎总是不尽如人意。 也许真的是上天的安排,李圳的出现勾起了杨憬想要把心中保守已久的秘密告诉给他的渴望,然而此时的杨憬却已然陷入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接受自己,还是否认自己;命运中注定了的,带着诅咒色彩的特殊体质使得未来变成一片看不透的迷雾;意识中最让自己可以放心倾诉的人却成了另外一个自己的追随者,无关的人物则戏剧性地知晓了事实真相。 张越感到一片天旋地转,“无关的自己”是不是显得脆弱了点,明明信誓旦旦地要别人相信自己,到头来却除了感叹和自怨自艾而毫无对策。 不过,相比之下,张越倒是真的觉得,焕好可怜啊! 忽然,张越有了一个马上让他否定掉的奇怪念头:要不要把这些偷偷地告诉给李圳呢? 于是,正在接受全寝室严密盘问的李圳猛地打了一个被某喜好以整洁的布帘掩饰脏乱差无比床铺的人冠以“怀着幸福回忆”之名的喷嚏。 什么什么?我的外孙女! 当桌子上的奶油蛋糕掉下来时,它带有奶油的那一面朝向地面的几率和地毯的昂贵程度成正比。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墨菲定律。 所谓的祸不单行,虽然说得简练,但是表达的意思也是一样吧。 “怎么还没走?”杨憬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外公和梁昊,心里不由得马上想起那句话:当石头砸到左脚,不如自己把右脚伸出来,反正也会被砸到。 外公也是一愣,这和宝贝外孙的出现没多大关系,反倒是外孙身边那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老头子皱了皱眉头,嘴边随即泛起和善的笑容:“你好啊,小伙子,你们原来认识?” 其实,被问者,刚刚还在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惭愧的人,张越,此时也恰好想到了某著名--臭名昭著的--定律。 “您好,我们…我们刚刚认识的。”还好张越记性不赖,好像他说“我不认识他(杨憬)”这句话也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老头子似乎并不介意张越言语和神情中的闪烁,但是心里寻思着什么事情一样,微微沉吟着。 梁昊一向是有话就搭的主,却也发觉到祖孙两人之间一丝不算愉快的诡异气氛--自从看到对方,谁都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于是选择了和张越一样地保持沉默。冷场持续半分钟(还真是可怕),杨憬终于说话了。 “你有什么事吗?”眉间带着不耐烦的轻结。“怎么突然来这里?” “没事不能来看?”老头子表情也是不善。 杨憬居然没理这句话,倒把目光向旁边偏了偏。“还有你,也在这里,别人不会感到很奇怪么?” 梁昊想抹掉头上的冷汗,他一向敬重学长,也敢于在他面前时不时耍耍宝卖卖乖,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学长用这种语气说自己。印象里认识的学长,总是带有淡淡的忧郁气质,平易近人,才气内敛;而眼前这个,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好像临战一刻地剑拔弩张,好像在向无关的局外者不客气的下着逐客令的人,他又是谁呢? “学长…” “你这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他不是你的学弟么?亏了人家刚刚还在夸你捧你,现在你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你这是在作给谁看!”老头子猛地一顿拐杖(幸好并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家长),响亮的撞击声顿时在寝室楼门廊这狭小的空间里带起一股惊心动魄的劲风。 这回,张越和梁昊全都傻眼了。 虽然并不算是这一事件的直接关系者,但至少,他们多多少少都充当了不幸的导火线角色。不同的是,张越给杨憬打下了一个坏心情的基础,而梁昊,无辜地被夹在祖孙两人争吵之间。 不过,马上地,张越就明白到,其实自己并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其时,晕晕乎乎的梁昊正努力地想促成二人的和解,于是他谨慎(这根本和谨慎无关吗)地问: “学长,听说有人看到你的妹妹了,你看到了么?” 蠢材!杨憬几乎想要杀人了。 不智啊…张越仰天长叹。 墨菲定律+:如果有人说错了一句话,那么,他就一定会不断地胡言乱语下去… 杨憬没有答话,外公可不算糊涂。 他奇怪地看着梁昊,问道:“谁妹妹?” “学长的妹妹啊。” “哪个学长?” “您…的外孙啊…” “他认的干妹妹?” “…干妹妹??是亲…”“的”字被发觉形势不对的某人吞掉了。 梁昊无力地耷拉下脑袋,接下来怎样,想都不敢想了。 而杨憬,此人已经封闭了一切的感官,彻底沉入自我逃避的世界里去了。 其实,就在他看到站在一起的外公和梁昊之前,梁昊还刚刚说过一句:“好像您的外孙女也来绿大玩了…”。知道了这个,杨憬也许可以预见到某衰人今天注定了会给自己惹麻烦。 墨菲定律++:如果那些错话可能殃及自身,就不要幻想这种可能性的消失,它一定会是百分之百。 “我的外孙女…”老头子眨了眨眼睛,头顶两根银亮的白发欢笑着鹤立鸡群。 难辨 “上车,我有话问你!”老头子的口吻出人意料地强硬。 杨憬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门廊,钻进奔驰;而老头子则好像完全忘记了身旁的两人一样拂袖而去,随后也跟着上车,回手“嘭”地一声甩上车门。 这一声可吓了梁昊张越一大跳。知道自己惹了麻烦的梁昊满脸尴尬和无辜地看了眼张越,然后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一样,跑到墙角自个罚站去了。张越倒是挺同情梁昊,可眼下这种情况,恐怕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杨憬和他的外公。 张越小心翼翼地朝奔驰车望去,刚好看到车旁肃立的老司机正以说不清严肃还是玩味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于是马上扭转视线,这才发现车窗竟然是单向的,从外面也只能看到一片黑而已。 一时之间,张越竟然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你向我保证过什么?”老头子额头上青筋爆起,一片吐沫星子朝杨憬飞去。 “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所作的任何保证,现在不再有效。”杨憬冷然地说:“况且,我不清楚你要说什么。” “你…你…”老头子你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感觉。。 “你的监视已经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与其质问我,不如问问自己,难道还想用你粗暴的干涉毁掉另外一个人么!我的爸爸,我的妈妈,他们受到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就算你无须再为过去的事情承担责任,难道,今天,你还要在我身上实践你的专断独裁么?给别人带来不幸,自以为是地妄想主宰别人的命运,难道这可以给你自己带来什么快意?或者,你是认为你的钱或者你那些引以为自豪的成功经历就是你无视他人的依据?”杨憬用最最平静的声音说出最最犀利的话语,渐渐地,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摆脱了大脑的控制,过去想着的,忍耐的,突然间爆发出来;甚至,这样子的诘问好像注射进瘾君子静脉里的麻醉剂一般,正以阵阵快感冲击着杨憬那几乎失控的意志。 “够了。” 车厢里好像突然安静下来,而实际上,老头和他的外孙都因为难安的心绪喘起粗气,比起杨憬刚刚那一番发泄,这样的气氛反倒让人感觉更加窒息。 此刻,老头子有点后悔刚刚没有在呵斥这混帐小子的同时赏他一个耳光,眼看着错过了时机,打上去也没什么味道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似乎根本就因为对方这些不象话的言辞忘记了方才生气的真正原因;更糟糕的是,连接下来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也完全没了谱。 杨憬可没心情猜他的想法,冷冷地丢下一句:“我不需要别人为我的生活负责!”然后拉开车门径自走开。 老头子好像刚刚从梦境里惊醒过来,于是恶狠狠扬了扬手,嘴里叨咕一句:“你个混小子,从来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连你那个混蛋老爹也不敢!” 杨憬前脚迈进门廊,张越就马上迎上来问:“怎么样,没事吧?” “他拿我没什么办法。”杨憬微微甩了下头发,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里。 张越看了看杨憬的背影,又看了看不远处被一片夜色笼罩起来的奔驰车,不觉叹了口气。 “喂,我差哪儿了?”梁昊幽灵一样从角落里探过头来问。 “老爷,回瑞林么?”老司机从后视镜里望着手捧脑袋正郁闷着的老头子,恭敬地问。 “回去吧,回去吧,唉…景德,你说说看,我是不是真的管得太多了?自从小澜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想,难道是我做错了?或者,还是老天有意让我遭劫。我的女儿没有了,现在,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子也越走越远。我怕的,偏偏他就要来;想要让这小子别再糊涂下去,他却说‘我不用别人给我负责’。我是谁,我是他姥爷,他亲妈的亲爹,他说我是别人。景德,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了?” “老爷,自从跟着您,我一直听您的,觉得您肯定是对的。那年小姐被您接回家,我也高兴的不得了,可是后来小姐过得并不好。从前我从没跟您提过小姐有过讲给我她和姑爷之间的事情,虽然不起眼,可说话的时候小姐也显得那么快活。我当时一直纳闷,不明白姑爷到底是有什么能吸引小姐,让她连想想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比回到亲爹身边更幸福。”陈景德启动了车子,保持着平稳的慢速离开男寝前的广场。路边的灯光透过车窗从他苍老的面孔上扫过,阴影刻画出的一片细密沟壑微微带着缅怀和感慨的意味,他的声音让刚刚情绪仍未恢复平静的老主人也不禁沉思回想起来。 “后来,我们找到姑爷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我从大门口听到他的哭声…”陈景德停下来,轻轻吸口气说:“老爷,和当年您的哭声一样让人受不了。只有男人,只有最硬实的汉子,才会在那样的时候像那个样子哭出来。” 老头脸上松弛的肌肉不自觉抖了一下,他深深呼吸着,眼角在黑暗中有细碎的微光闪现。 “老爷,其实我一个下人能想明白什么呢?我只是感觉,小姐在姑爷身边的时候一定是很幸福的,那和跟您在一起是不一样的幸福。姑爷是个真正的汉子,心思又厚道;但是,我觉得小姐才是他的主心骨。离了他,小姐过不好;离了小姐,他恐怕更苦。这么多年,姑爷带着小少爷都挺过来了,可是兴许,从看到小姐遗像那天起,这个汉子就算彻底完了。” 陈景德最后回复沉默,车子轻轻震动,眼看着瑞绿高速公路入口就在眼前了。夜色黑压压地从车外挤进来,让原本宽敞的车厢突然间狭小,陈景德抬眼扫了一下后视镜,看到了老头子躺在靠背上仰起的下巴。轻轻地,他听见一声叹息。 勇气 “景德,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替我照看一下小憬吧,顺便弄清楚最近他身边发生的事情。”车刚进瑞林市区的时候,老头突然说。“就算是不再管那么多,我起码也要对情况有所了解。” 陈景德望着眼前这深夜里依然灯火阑珊的美丽城市,手上仍不忘熟练地控制着方向盘。他点了点头,回应道:“是,您放心。” 梁昊真的感觉有些焦头烂额了,上周六晚上莫名其妙地惹了学长生气,结果眼看着几天下来事情似乎都没有丝毫的好转。当时很想问问同样在场的张越,究竟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可是自己竟然没有那个勇气。 也或者是自信和学长的关系应该比张越那刚刚冒出来的家伙更近一些吧,与其问他,还不如问问自己。 梁昊于是早上想,晚上想,上课想,吃饭想,连夜里梦话也多了起来。 听那祖孙两人的对话,倒好像是在“焕”的身份上有什么问题,可“焕”会有什么问题呢?外公像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孙女一样,即使是学长欺骗别人说自己有个妹妹吧,外公的反应不是也激烈得有些出奇了吗? 在和焕的关系这件事上,学长真的骗了自己吗?可是目的呢?为了掩盖什么?还是为了暗示什么?或者焕根本就是学长的秘密情人?是学长害怕让别人知道了自己和焕的真正关系而惹上麻烦? 要是说外公因为发觉了学长瞒着他找了女朋友而大发雷霆,倒显得合理一点。早恋?别逗了,不知道有多少爷爷奶奶盼着孩子赶快找个好媳妇领回家呢,更何况像是焕那样的女孩,怕是谁都绝对不会讨厌吧! 梁昊两眼一黑,晕倒桌上,显然,最近过度活跃的思想活动让他有点脑供血不足了。 周三下午。 这一次,李圳走在焕身边时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局促不安了,相反,脚步虚飘飘地,脑袋又晕乎乎地,他有点神志不清。而焕也一句话不说,只顾低着头轻轻踱步。 脚下的彩方砖,红的青的,交错排布,看久了似乎眩目,焕不知不觉地像小时玩跳格那样专门踩起青砖来。一格两格,要小心翼翼,要轻盈迈步,焕一时沉浸在这有趣的游戏中,渐渐陶醉。 李圳望着焕那蝴蝶般的翩翩倩影也不禁暗自惊艳。 这女孩,怎地那么迷人。 忽然,焕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她发现李圳竟然还傻傻地站在几米以外呆望着自己。于是,她再次踩着舞一般的步伐回到李圳面前。 “喂,卖呆也要有个限度。”焕盯着李圳说。 整个世界只剩她眼中那一片纯净如同宝石的美丽黑色,李圳坚定不移地保持着沉默。 焕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李圳惊醒过来,同时发现焕正越过自己的肩膀远望着身后某处。 “怎么了?” “嘘。”焕把食指竖在嘴边。“有人在跟着我们,虽然没看清楚,但就在后面。” 李圳有点紧张,虽然是在大白天,可不代表绝对的安全,更何况,身边有这样一个美丽绝伦的女孩。 “我们走,一定能甩掉。”焕突然拉起李圳的手,向前走去,速度不算很快,可是明显少了些悠闲的味道。 从大街到小巷,从楼间到胡同,李圳有点怀疑焕是不是从小生活在这片地区了。怎么那么不显眼的旮旯,走过去就是柳暗花明;一会是行人纷杂,一会又是僻静无人,刚才是阳光普照,现在又是暗无天日;由各种各样的建筑围绕分隔,这些大路小路当真是四通八达。 终于,在一处堆满瓦砾垃圾的住宅楼后,焕停下了脚步。 “甩掉了?”李圳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竟然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嗯,应该是甩掉了。”焕轻抚着胸口,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你对这里很熟?” “没,第一次来这里。不过和初中时家附近的情况差不多。” 李圳目瞪口呆,想象着国外某繁华都市中这样一个凌乱的角落里,焕满怀兴致地探险的样子。 “哗啦”一声响动吓了两个人一跳,随着声音看过去,不远处的小胡同里突然转出几个猥亵的身影来。 “真的很像,连这些家伙都一样不少。”焕轻轻说着,额头的流海下隐隐现出细密的汗珠。 “垃圾,你不是说你对这片很熟吗?这都能跟丢?”郑伟毫不留情地数落着李泽夏,自己还不忘四下里张望着,希望可以不小心重新找到李圳和焕两人的踪迹。 “焕好像比我还熟似的。”李泽夏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拍着胸脯说对这片比对比师大还熟悉的是自己,到最后说找不到了的还是自己。他就是心里奇怪,焕是怎么在这乱七八糟的街区里跑得无影无踪的。 实际上,他的心里还隐隐有一丝害怕,记忆里,方圆几百米曾经是出了名的危险区。 两个人一个骂、一个听,胡乱地摸索试探着,在方才焕和李圳经过的方向上焦急寻找。而半分钟前他们所在那条小路旁的胡同转折,焕和李圳却正面对着不算乐观的情况。 焕明显看到对方刚刚走出胡同发现自己和李圳时的那一刻诧异,然而,只在瞬息之后,这诧异就突然变成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甚至是狂热。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会那么轻松应付了。 而李圳,也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对面这四个人的装束和表情可以说得上是典型;烟头从领头者的指尖坠落地面,再被皮鞋捻碎,那歪着的脑袋和轻轻咧开的嘴角似乎也透出让自己不禁颤抖的气息来。 攥紧拳头,李圳尽力控制着忽然沉重起来的呼吸,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为了焕,他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倚仗。 虎口脱险 “泡妞也他妈不长眼,知道进了谁的地盘吧?”走在最后那小子首先开口了。 虽然李圳在心里喊着“勇敢一点”,冷汗还是从鬓角滑下来。他悄悄地迈一小步到焕身前,没有发出任何的言语。 “挺嚣张啊,小子。那么看着我们,想在马子面前逞能么?”头发染成一片焦黄,耳朵上戴着坠子,衣服搭配却是最没品的家伙眼睛迷成一条缝,目光射在李圳脸上却好像匕首刃一样让他心里发冷。 “怎么办!”李圳头脑飞快运转,试图找到应付眼前状况的好对策来。他从没有和别人打过架,可是也知道,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自己根本不够和这些从小把打架当吃饭一样平常的混混们过上一招的;跑,又得顾虑到身后的焕;况且要是说到对地形的了解,自己更是一丁点的优势都没有。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沾,今天难道要栽到这?自己还没有关系,可是焕… “哗啦”这声音让李圳心里一沉,对面的人终于动起来了。 “把她留下来,你滚吧。”走在最前头这个人终于说话了,稍微有些沙哑的低沉嗓音,虽然不像那几个家伙一样刺耳,可是听上去却阴恻恻地让人不舒服。 压根不用考虑把焕留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李圳感觉耳朵里一片轰鸣,头脑也似乎变得空白,只是有个声音一直在他心里回荡着:“干掉他,干掉他。” 李圳知道哪个人是这伙混混的头,凭感觉就可以嗅出为首这个家伙身上危险的味道。但是,全身的血都往头顶涌过去,李圳升起一股无法抵挡的冲动。他盯住这家伙的肩膀,耳朵里也只剩下他脚下带着节奏的声音,手上的力气渐渐凝聚,李圳全等着紧绷的弓弦发动的那一刻。 “听到没你?滚!”黄头发目露凶光,大声呵斥,隐隐地,他和另外一个人已经从旁边包抄过来。 可是李圳仍然在等待着,甚至于,有一刻他感觉自己似乎根本就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候了。 突然,身旁一阵轻风吹过,黄头发竟然叫了一声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李圳久已绷紧,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神经终于不受控制地爆发。 拳头触在人体上的感觉如此真实,李圳甚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和冲动,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促使他试图继续寻求这种感觉。可是,手上一紧,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跑!” 于是,晕晕乎乎的李圳在焕身后飞速跑了起来,他一边惊讶于焕方才的举动,一边有点自得地在心里说:“打架,不过尔尔么。” “喂,青子,叫几个人把长沙路那边堵上,看着一个小子领着个小妞,就给我截住。把那小子弄到胡同里往死里揍,***惹到老子头上来了。” 李泽夏和郑伟心里同时一懔,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不祥的预感。 在街角转了个弯,看四下无人,李泽夏匆忙掏出手机拨响了李圳的电话,可是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一样,片刻后那一端竟然响起孙军的声音,让他的心忽然沉到了底。 眼看着距离绿城大路不远了,焕和李圳终于有了一丝安全的感觉。刚刚的二十分钟时间里,他们一直在这片复杂的街区里转来转去寻找着出路,这倒不是始终找不到路,而是找不到一条安全的路。 几乎是在每个大一点街口,他们都看到了一群群表情不善的混混。李圳用脚趾头稍微思考了一下,认为肯定是敌非友。 于是,全都依赖着焕那神奇的方向感,两个人竟然真的找到这么一条隐蔽的小路,并且神奇地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 放缓匆忙的脚步,松弛绷紧的心弦,李圳感觉春光似乎无限美好。悄悄望向身边,目光竟然正好与焕相对,李圳简直有种想要马上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通常,电影里虎口脱险之后,男主人公以拥抱热吻之类的行为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是很正常的很合理的;女主人不但不会大叫非礼,还以爪牙,反倒十有八九会热烈回应,于是一段美好姻缘由此妙生。可是,李圳显然不适合充当那样一个角色。 他属于:有贼心,没贼胆。 况且,虎口脱险可没那么简单。 有点诡异地,刚才那四个家伙突然从前面的一条胡同口转出来时,李圳傻眼了。 获救 “在这一片跟我们玩捉迷藏?”四人帮的老大冷笑着说。“玩死你。” 什么叫乐极生悲?刚刚还想着美事的李圳这一会可真要哭出来了。别说心里有过一阵子觉得生平第一次用拳头摸别人感觉还不错,那个时候要不是焕先动了手,没准自己早软到地上了。 “不争气啊,我这样的人还配对焕想入非非么?”李圳突然沮丧起来,连怎么渡过眼前这一劫都懒得考虑了。他瞥了焕一眼,惊讶的发现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竟显得比自己镇静得多。 老大眼睛一亮,心里不禁对眼前的女孩越来越感兴趣了。再没有什么言语,他的脚步一动,三个小弟就默契地跟上,隐隐地封住了李圳和焕行动的各个方向。 对于捉住这个女孩,他感觉十拿九稳。虽然刚刚不小心挨了旁边那小子一拳,不过说实话,他倒相信女孩踢黄毛的一脚比起那软绵绵的拳头更像码事情。此时,他已经在盘算着等事成之后先废了这小子,然后,再给这小妞好好上一课… 李圳和焕不自觉靠近,眼下的处境还能变成怎样,真的很难说了。 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李圳感觉焕的手有些发抖,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在喊:“拼了!”脚下一用力,他冲上半步,计算着和混混老大的距离,终于挥出了拳头。 突然,肚子上一阵剧痛,李圳心里喊糟,这才发现旁边那黄毛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欺身近前,半棉皮鞋结结实实踹到自己身上。紧接着,这小子居然自己嚎了起来,跪在地上的李圳这才发现,焕刚刚使出了女子防身术里面最歹毒的那一招。 黄毛两次吃亏在焕的身上,嘴里嘟囔了一声“操”,就连后悔太过大意都来不及马上和李圳一样蹲地上了。 老大意外地望着眼前这一幕,随之倒感觉饶有兴趣,心里想着反正煮熟的鸭子飞不掉,难得消遣一回,他于是站在旁边看起热闹来。 突然,远处有人大喊一声:“在那!”李圳和焕不约而同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地回过头去。在方才他们经过的路口处,有些戏剧性地,“咣当二人组”隆重出场了。 李圳顾不得肚子上还拧着劲地痛着,嗓子里嘶哑地喊了一声:“快来!” 咦,这两人是不是有点过分激动了,跑起来怎么好像玩命一样?表情也不用那么紧张吧,英雄救美这种事,不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在寝室里导演过很多遍么?还有,唉,李泽夏你裤兜里那五毛钱硬币都掉出来了! 李圳有点诧异地看了看焕,发现焕的脸上突然一副绝望似的表情,倒更加迷惑了。 五秒钟过后,李圳终于明白咣当们为什么会这么狼狈了。敢情他们的身后,正追着一大群人呢… “小圳,焕,快跑,后面,后面…”李泽夏上气不接下气,到了李圳面前拉起焕就跑。 “重色轻友!!”李圳心里大骂一声。 “哎呀我*,暗算我!”这重色轻友的家伙马上遭了现世报,原本在一边不吭声的混混老大终于对这个个头极具威胁性的家伙出手了。李圳目睹了老大的整个动作,不禁暗暗庆幸刚才是黄毛而不是他们的老大给了自己那一拳。这家伙出拳又狠又快,动起手来毫不犹豫,和这种在街头打架长大的人相比,自己的拳头恐怕和挠痒痒差不多。 跑在后面的郑伟马上发觉李泽夏被人偷袭,于是大喊一声上来就是一飞脚,堪堪救了李泽夏一命。 一击得手,正要彻底干掉李泽夏的老大有些恼火地闪到旁边,心里大叹可惜。可是他随即吃惊地发现,脸上刚刚中了自己一拳的大个子居然紧跟着扑了上来。看着李泽夏把带着血丝的吐沫啐到地上,恶狠狠地举着拳头冲上前来的样子,他心里有点不安地想:“碰着个愣家伙。” 场景正乱成一团的时候,焕突然喊了一声:“我们走。”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胡思乱想的李圳、报仇心切就要与人拼命的李泽夏和在一边伺机而动紧密配合李泽夏的郑伟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为今之计,走为上啊! 于是,李泽夏虚晃一招,给郑伟打了一个眼色转身就跑;焕也拉起李圳,临走还不忘在黄毛屁股上又补了一脚,四个人向着绿城大路的方向逃之夭夭。 不管怎么样,先到人多的地方去,让这些混混有所顾忌,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焕抿着嘴唇,身姿轻盈敏捷,在这种惊险万分的时刻,让李圳也稍稍镇定下来。突然,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救星一样,焕向着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大喊起来。 “陈景德,陈爷爷!” 陈景德心里突然一动,他的余光只在路旁扫过,便立刻注意到那个隐约喊着自己名字的小姑娘。他的记性很好,马上回想起这正是那天晚上给自己和老爷指路的小伙子身边的姑娘。没错,就是她。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陈景德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的,车子马上减速,向人行道边靠去。远远的,他发现小姑娘身边这一回好像换了其他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牵着…被她牵着手,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那个大个子嘴角似乎还流了血。这是怎么回事? 陈景德的目光向更远的地方望去,终于差不多明白。 李圳几个惊讶的看着一辆黑色奔驰车在焕的召唤下竟然停了下来,连司机也二话不说打开了车门,于是顾不上多想,三个大小伙子挤进后座,焕则绕到另一侧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车子发动,几个人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十几米以外那一群混混似乎还在气急败坏地跺着脚骂街。 妄自菲薄 确定化险为夷,李圳和咣当二人松了口气,接着便各自猜测起焕和这奔驰车司机之间的关系来。 刚刚看清司机的样子时,几个人还大吃一惊,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一个老头。这一身的西装革履和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酷酷的墨镜,给人一种有钱阔佬的感觉;而那颇具威严的表情和不苟言笑的样子却彰显出一派家长风范。 要不是焕之前喊的是“陈景德,陈爷爷”,李泽夏和郑伟恐怕立刻就会断定这老头是焕的爷爷或者外公了。可奇怪归奇怪,要不是碰巧遇见他,几个人现在还不一定会有多么可怕的下场,只为了这“救命之恩”,不正经如咣当二人组这样的家伙也默默对老司机心存感激起来。 “小姑娘,你没事吧?”老司机突然开口了。 “没事,谢谢陈爷爷。”焕甜甜地一笑,立刻把咣当迷得神魂颠倒,可落在李圳眼里,却总感觉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 “刚才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你怎么认识我的呢?” 后排三个人同时一愣。李圳和李泽夏面面相觑,心里更加奇怪了。 敢情焕和这老头竟然并不互相认识。 “是哥哥告诉我的。” “憬少爷?” “嗯。”焕口头上答应着,目光里微微有些不自然,好像顾虑着什么一样。 老头轻轻叹了口气再不说话,几个人抬头望向窗外,这才意外地发现,车子转眼之间已经停在绿大正门外。 “以后注意安全,有事就打电话给我。”说着话,老头从怀里摸出一只手机递到焕的面前,看得李泽夏和郑伟吐了吐舌头,慨叹人家有钱人出手阔绰。 焕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才对老头报以微笑,轻声道谢接过手机。在李圳三人心里不住的疑惑中,焕回头说了声:“我们走吧。” 目送黑色奔驰汇入车流,一会的工夫便消失不见,四个人不约而同对望在一起,然后又心有灵犀地齐声笑了起来。李圳悄悄地望着焕,隐约看到一丝无奈和担忧。 焕突然轻轻地“呀”了一声,指着李泽夏的嘴角说:“你嘴里出血了。” 李泽夏愣了愣神,想起自己不明不白挨上那一下,不由得又有点恼火。 “那厮偷袭我,要不是我当时一心想着保护小焕,绝对不会被他这么轻易碰到的。哼,后来我是为了顾全大局,要不肯定狠狠给他点颜色。” 郑伟和李圳同时嘘了一声,大大的不以为然。 焕强忍着笑意,正了正脸色说:“先去医院看看吧,真是不好意思,连累了你。” “这不能怪你。”李泽夏想起自己和郑伟两人鬼鬼祟祟跟踪李圳两人的事情,脸上也稍稍有点不自然。“狭路相逢,拔刀相助乃是我等男儿本色!这个,是我自己不小心,下次绝对不会了。” “还有下次?”李圳和郑伟同时大叫一声,恨不得立刻把这衰神踹倒在地,免得他的话真的显了灵。焕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三人,手里不自觉摆弄着陈景德刚刚给她的那一部手机,轻轻皱了皱眉头。 “我请大家吃饭吧,也当谢谢大家今天挺身而出。”焕突然提议道。 李泽夏和郑伟对视一眼,马上欢呼赞成;李圳心里惴惴不安,只感觉自己实在无能,可是对于能和焕一起吃饭,却抵抗不住诱惑,于是没有吭声默认赞成。 今日饭桌上的焕一改以往的淑女作风,居然豪爽地跟李泽夏拼起酒来。 这架势实在吓人,李圳看着她和李泽夏推杯换盏豪情万丈的样子,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某一晚杨憬在自己面前伤心独醉的情景来。那时候自己还可以说说劝止的话,而现在当着咣当两个人的面,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李圳慢慢陷入到沉思当中,回忆起自己在混混面前的表现,虽然算不上懦弱,可也绝对无法给自己喜欢的女孩丝毫的保护和安全感。如果李泽夏和郑伟没有出现,如果没有遇见“陈爷爷”,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而自己,在这整件事其中又起到什么作用了呢? 自己长相一般,个头一般,性格内向,又没有可以倚仗的家世背景,就连唯一过得去的学习成绩,也不见得好成怎样。而焕呢,相貌自然不用提,性格活泼,又那么平易近人,虽然她没有过多形容过家里的事情,却也可以从杨憬所述大体推断的出,她的外公肯定是个极为富有的商人。这样的一个自己,喜欢上这样的一个焕,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什么? 杨憬呢?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又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所谓的朋友呢?即使不会嘲笑自己,可也总不会支持自己这样无能的家伙追求他的妹妹吧。 自己… “圳!你怎么又发呆了?”正胡思乱想妄自菲薄着的李圳让焕的叫声一下子惊醒,果真被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这夸张的反应落在其他三人眼里,马上引起一阵大笑。 “呵呵,小圳,是不是想什么坏事呢?要不要说出来给大家听一听啊?”李泽夏大着舌头说。 李圳神情又再暗了暗,却一直没有言语。这一刻,他感觉渺小的自己显得那样无助,连朋友们善意的玩笑听上去也那么刺耳。 “圳,白天时谢谢你。”突然,好像寒冬深夜里吹来的暖风,带着些许的温柔,轻轻叩动谁的心弦。李圳的耳朵里一瞬间过滤掉这世界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那一句平淡可是无比真诚的感谢。 李圳抬起头诧异又满怀期待地望向焕,然后如愿以偿地迎到了焕的目光。喝了那许多酒之后的焕,眼里却依然透彻如水,还带了阵阵如同水波一样的柔情,融和着世界上一切美丽的东西,让李圳沉醉而又无法自已地感动。 “有你在身边,我才没有慌张。”在李泽夏和郑伟惊讶的注视下,焕轻轻地说着,好像说给李圳,也好像说给自己。“在我害怕无助的时候,是你在我身边,让我始终感觉到,一切都会过去。” 暗探 杨憬一个人晕晕乎乎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淡淡的忧虑又浮上心头。一想到陈景德那时略带思索的表情,杨憬就觉得他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 从逻辑上来判断,这几乎是必然的。作为老头子身边最为得力和值得信赖的助手,陈景德一向不离老头子左右;而今天,他却无缘无故一个人跑来绿城,目的似乎必然是和杨憬有关。 要知道,老头子在商场上经营几十年至如今的成就,凭的可不全是运气。 那天晚上只是梁昊一句话就让老头子马上发觉杨憬所作的事情,而杨憬又对老子一番顶撞,以老头子的性格来推测,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么,这平日里默不做声却绝对忠于老头子的陈景德自然是他寻求报复的尖兵前哨。 以陈景德的精明,联想起两次见到焕的经过,旁人和她的表现,这一切也许真的会令他看透焕背后的真实身份。那么,接下来呢? 从焕身边的人开始,被认为和焕有关的李圳、张越、梁昊,甚至李泽夏、郑伟,一个个地被悄悄清除;而自己,也许会从此无法摆脱暗地里的监视和控制。 杨憬丝毫不怀疑老头子和陈景德能够做到这些。 杨憬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发觉自己似乎想得过分严重了。 什么都只是也许而已。老头子也不过怀疑自己违反了约定,至于真凭实据,梁昊的一句话么?开玩笑。 说到底,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呢?事情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吗?那老家伙可以拆散自己的父母,可以把自己从父亲身边带走,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主宰自己的一生。是的,命运也许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也绝对不会掌握在他杨定江手里。 他不让自己那样做,自己就偏要那样做;他希望自己那样做,自己却偏不那样做。 杨憬嘴角带着邪邪的笑,一步摇三摇地晃进寝室楼,耳朵里却忽然听见咣当一声,顿时眼冒金星。揉着额头,他后退一步,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居然撞到一堵墙上了。 嘟囔着“什么时候多出一面墙来”的话,杨憬暗地里四下扫视,希望没有别人看到自己这桩糗事。可惜天意不遂人愿,他刚刚回过头,就发现一个长得特别像梁昊的人正站在对面呆呆地望着自己。 “学长你没事吧?怎么往墙上撞啊?”那人问道。 杨憬一拍脑门,心里确定这就是梁昊那笨蛋没错了。 “我乐意撞,我再撞。”杨憬作势继续撞墙,梁昊赶忙过来拉住杨憬说:“学长,是不是喝高了?” “你来干吗?” 梁昊一愣,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马上正了正脸色,说道:“我是想来告诉学长一个消息,顺便…顺便跟您道歉。” 瞧见没?这尊称都用上了。 杨憬心里偷摸笑着,脸上却还紧紧板成一块,看起来极为不耐烦的样子。 “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区区一个平头百姓也敢劳您梁昊同学的大驾跑来道歉?” “呵呵,学长,您看您说的。”梁昊终于悄悄松了口气,知道既然学长摆出这种架势来跟自己开玩笑,八成就是已经消了气。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了学长生气,可至少,关系和解了就好。 “你说有消息,什么消息?” “哦,是这样…”梁昊顿了顿,夸张地向左右望了望,然后把杨憬拉到墙角,这才低声说:“今天上午时,学长外公的那个老司机来过学校里了。” 杨憬心头一懔,随即装出一副不知情又无所谓的样子说:“来了就来了,干吗这么鬼鬼祟祟的?” 梁昊奇怪的观察着杨憬的表情,想想才说:“他向我打听有关于焕的事情。” 杨憬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很不幸地,事情居然真的和他所猜测的有些关联。 “他说焕离家出走,外公很担心,可是又找不到她。” 杨憬嘴角微微滑出一丝冷笑。 “他问我是不是知道焕的下落,又打听过去一段时间里焕做过的事情。” 听到这里,杨憬瞥了梁昊一眼,后者马上说:“这一次,我什么都没说。” “他还问了其他的什么吗?”看着梁昊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杨憬心里笑笑,于是也放松了表情,用平缓的语气问。 “嗯,还有,他问我学长和焕平时都跟哪些人交往密切。” 杨憬再次皱眉,忍不住想找个人打一架了。虽然陈景德下午时救了自己和李圳,可他这么调查自己的事情实在太过分了,连自己的人际关系都要探听,目的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说不太清楚,他然后问我张越是不是和焕很熟悉,我也确实不知道,所以实话实说了。” 杨憬眉头紧锁,脑子里飞快思索着陈景德这一番问题的含义和目的,同时努力回忆最近自己的经历。这一想倒是越想越闹心,越想越麻烦,酒劲突然涌上额头,杨憬举起手用力挥了挥,好像要把一切的烦恼都赶走一样,下决心索性什么都不管了。 “算了算了,爱怎么样就随便他怎么样吧,难道我还怕了他们!”杨憬自言自语道:“与其花时间想这些,不如先去睡一觉。” 说着话,杨憬连看也不看梁昊,说一句:“谢谢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天晚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转身走进楼里。 梁昊有点不知所措地目送杨憬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还惴惴地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终于戴罪立功,得到了杨憬的谅解。 说实话,梁昊这样子对待杨憬并不仅仅出于剧社里对于杨憬的需要,相反地,梁昊一想到剧社给杨憬带来的烦恼和麻烦,就感到惭愧不已。对于学长,更多的恐怕是一种由衷的尊敬和向往;至于说学长这突然出现的超级无敌可爱外加一丝神秘色彩的妹妹,则更让这种向往变得强烈了。 梁昊叹了口气,回身刚要离开,突然听到似乎二楼半的楼梯间里传来响亮的一声“咣当”,又是“扑通”一声后,随即有人痛苦地大叫道:“哎呀!” 梁昊的策划 梁昊似乎总是最苦恼的人,比如现在,《春季的相逢》如何继续下去就正困扰着他。剧本是杨憬写的,主演是杨憬找的,虽然过去几次上演有过不尽人意的地方,可总体来说也算相当不错。偏偏到了如今这个需要巩固后方,扩大战果的节骨眼上,杨憬却遇到了大麻烦。 其实对于杨憬家里的事情,梁昊根本没有一丁点的了解;可起码他看得出杨憬也在为这些事情很不愉快,甚至,这种不愉快已经到了恼羞成怒的地步。外公和外孙之间会有怎样大的矛盾,以至于见了面就要吵架呢?而且所有人都显得那么神神秘秘,自己和学长认识这么久还对事情的缘由一无所知,物理系那个刚认识学长不到两天半的家伙却装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想想就是不爽。还有那个开奔驰的酷老头,人家外公都没有说怎么样,你跑来添什么乱!你这么一调查可倒好,学长和焕同时罢工,不是把剧社往火坑里推么! 想到这里,梁昊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既然一切事情因杨憬和外公之间发生的不快而起,那么首先就应该弄明白这祖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弄到了需要派外人来调查的地步。 一旦有了想法,梁昊立刻感到干劲十足,联想到陈景德所作的工作,他认为自己也应该凑出个班底来共同应付眼前的危机。至于人选,雨洁算一个…梁昊挠挠后脑勺,一下子又没了主意-突然之间他居然想不到其他人来了。 第二天一早,梁昊就打电话约雨洁中午时在计算机学院旁边的小树林里见面,雨洁问起原因却只听到梁昊颇显暧昧的一句:“面谈,对我们都很重要。”弄得她一上午想入非非,课全都白上,还要绞尽脑汁预先导演了这一次重要约会的诸般可能,打算未雨绸缪地准备好如何应付社长那对两人都“很重要”的事情。 结果,上午刚刚下课,两个人都急匆匆各怀心事地赶来小树林,见了面却同时不说话了。梁昊组织了很久的语言,这才尽可能生动地把那一晚自己所见,以及这些天学长的动向、陈景德的来访和自己的担忧对雨洁述说了一遍。原本误会了梁昊意图的雨洁,刚开始时还微微感到有些失望,渐渐地,却完全被梁昊所说的事情吸引住,也开始为学长和剧社的困境苦恼起来。 讲了半天口干舌燥的梁昊最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建立一个调查小组,帮学长渡过难关,同时也避免剧社此前的努力和成绩付诸东流。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问题却在于人选如何确定。 雨洁略微思考后,很轻松地说:“陈岚不是可以么?” 梁昊愣了愣,才惭愧地发现自己竟然把剧社主力给忘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陈岚整天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会是可靠的人选吗?梁昊想起自己偶尔在陈岚身上碰过的钉子,和陈岚不擅言谈的性格,就有些怀疑。 “放心,在学长的问题上,她不会拒绝的。你不是也该记得,学长那一次演出时,陈岚的表现么?” 梁昊不禁佩服起女生的细心来,现在想想,陈岚对于学长的态度好像确实与别人不同一些,甚至于,仔细地回想一下陈岚每次望着学长的眼神,也可以发现一丝不常见的热忱和尊敬。梁昊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暧昧的笑意,让雨洁大大地寒了片刻。 那么,三号组员也大体可以敲定了。 “还有师大的那个…李什么…”雨洁咬着手指两眼望天,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李圳?你说学长那个很久以前的朋友?”梁昊问。 “对!就是他。他和学长还有焕的关系都十分要好,学长的事情他想必知道很多,他应该会很有帮助的。” 梁昊犹豫了一下,总感觉心里有一丝说不清的不情愿,可又找不到什么借口来否定雨洁的建议。说到和杨憬以至焕的交情,他真的感觉自己比不过李圳。 虽然李圳和杨憬小时候是很要好的伙伴,可毕竟间隔了这么久才见面,友情在岁月的冲刷下不可能不会有所淡化;说到焕,自己起码还和她合作过,而李圳只不过是焕看在哥哥的面上和他交往罢了。看上去似乎是这样没错,可梁昊却总是隐约地感到,那三人之间有着一条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纽带,全因为这神秘的纽带,尽管时间兀自流逝,他们却被永远地联系在一起。梁昊不是神秘主义者,可他却连自己都不明原因地确认,这种关系,是别人不能明白也无法企及的。 “梁昊,你怎么总是发呆啊?那个李圳你到底觉得怎么样?”雨洁着急地问。 “哦,他…应该可以。不过,我们怎么能联系到他呢?”梁昊一句话把雨洁问住了。 “社长,你和学长关系不错,能不能从他那里套出来李圳的一些信息呢?只要能知道他的专业和年级就可以了。” “这个…”梁昊沉吟着,要不着痕迹地从学长嘴里套出一件事情来,他还真的没有多少信心。“我试试吧,不过不敢说一定成功。” “嗯,尽力而为就好。”雨洁点点头安慰道。 “其实,我还有一个人选,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合适。”梁昊说:“你记得那次选拔会上半路落跑的张越吧?物理系的大帅哥,很受学长肯定的那个家伙。” “他?”雨洁吃惊地问:“为什么是他?他和学长熟么?” “不知道,不过好像他也了解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雨洁无言。 “呵呵,我也感觉现在的事情很乱,不过,必须要做点什么了。”梁昊看到雨洁的表情,耸了耸肩说。 “嗯,那么…”雨洁眨了眨眼,伸出右手。“同志,我们一起努力吧!祝我们成功!” “成功!”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不速之客 绿梦剧社活动室。 梁昊、雨洁、陈岚、张越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却都保持着沉默的状态。梁昊颇为期待的注视着对面的两人,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却偏偏迟迟等不到对方任何的反应。陈岚低着头,双眉微蹙,显然正思考着什么;张越却是一副无奈的表情,偶尔作叹气状。 梁昊实在要沉不住气的时候,陈岚却突然出人意料的首先表态了,简单的一个字:“行。”张越随后摇摇头,说:“好吧,算我一个。” 雨洁和梁昊对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我对社长提出的目标并不抱乐观态度,只是…我确实应该作点什么。”张越这一句有点自以为是的补充让梁昊心里极为不爽,可是,不出梁昊所料,很明显他确实多少知道些内幕,虽然他现在好像还是不肯说出来,至少也会对接下来的工作有所帮助。 “还有一个人我也希望他能加入我们,师大的那个李圳,现在的问题是对他的信息掌握不多,还需要联系上才能询问他的意见。” “他?我恐怕这样不妥。”张越脱口而出。 “为什么?”雨洁问。 这一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张越微微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于是马上正了正脸色,目光里却依然透着无可奉告的意思。“有些事情也许杨憬不希望他知道。” 雨洁和陈岚同时露出疑惑的颜色,梁昊则默默的不屑一顾:“难道就只有你可以知道?” “不过,如果你们真的希望让他加入,我知道李圳的专业和年级。”张越看出大家的不满,紧接着补充道:“他最近应该正在找工作,是不是那么容易请到他我不敢肯定。” “哈,学长和焕的事情,还怕他不干!”梁昊的喜色溢于言表,方才的不快一股脑全都忘掉了。 百无聊赖的李圳躺在床上回想着几天以来的求职经历,心里再次泛起生活有如梦幻的不真实感觉。传说里师大师范专业毕业生和用人单位之间一比二十几的比率倒是不假,可一方面出于自己极力避免教师行业的意向,另一方面出于春季招聘的用人单位普遍不算很好的缘故,这段时间李圳找工作并不顺利。忆及去年考研复习和一周前获知考分的情景,李圳便突然觉得前途渺茫,人生竟然变得如此索然无味。 落到现在这样艰难的境地,李圳并不想去别人身上寻找问题的根源,因为一切问题根本还是出在自己身上。如果当初中考可以多出几分,高考可以多出几分,考研可以多出…算了算了,最讨厌如果这样的字眼,如果什么都可以用如果来代替,那过去和明天还有什么区别?去年复习的时候不是一直怀疑自己是否可以考上吗?这下子应验了而已,不需要感到意外,虽然伤心总是难免的。 伤心可以找谁分担呢?李圳并不是一个喜欢把别人牵扯进自己的烦恼的人,所以更多的时候他选择默默的独自消化一切。李泽夏和蒋泊不用担心他们未来,优越的家世背景可以为他们打开许多的方便之门;孙军和郑伟更加不用担心,孙军这家伙去年就已经敲定了研究生保送的事情,早就悠哉游哉了;而郑伟考研复习时的努力也完全没有白费,如果说一周前他还会考虑找工作的话,现在知道了分数,就完全没有什么悬念了;至于张涌江,这家伙去年签的合同已经为他标上月薪六千的身价了。只有自己,只有李圳自己才会在这个时候装作轻松,实则痛苦吧。 “咣咣咣” 似乎有人在敲门,听这文质彬彬的声音,应该是别的寝室。 “咣咣咣” 李圳提了提神,这一次终于确定是有人在敲自己寝室的房门没错。 “谁呀?”他实在懒得下床,扯着嗓子问。 “请问李圳在么?” 李圳愣了,这声音好像不熟,偏偏又是找自己的,能是谁呢? 挣扎着爬下床,李圳的脑子里就一直在猜测着对方的身份,突然,一滴冷汗从鬓角淌了下来:难道会是那帮混混找上门了? 敲门那人不出声的等待着,屋子里有挂钟夸张的走动声,却更让这狭小的空间显得异常安静。李圳迟疑了片刻,终于狠下心走向房门,当他以莫大的勇气打开房门看到外面的人时,一下子懵住了。 “你好,不知道你是不是记得我。” “你好…你是绿大剧社的社长吧?”李圳向梁昊背后看去,那里还站着另外一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高高的个子,帅气的面庞,嘴角更是带着一丝颇有魅力的微笑。 “能进去说话么?我们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商量。”那个陌生的帅哥这么问道,话语中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味道。 “嗯,请进,不好意思,我还没起床。”李圳赶紧把两个人让进寝室,然后从床上把衣服拽下来,三下两下套好。当他回过头来时,却发现梁昊和那人正用两种不同的眼神同时注视着自己。 李圳有点想要打冷战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被两个人这样子盯着就是感觉很糟糕。梁昊倒还可以,好像带着某种热切的渴望似的总还可以接受;而另外那人眼神却相当复杂。李圳也许不善于察言观色,可是有些东西从那双眼睛里射出来的时候却实在太强烈了,以至于根本就无须如何敏感就可以看得清楚。 他在观察李圳,从外表到内心,那种很深入的冷冰冰的观察;有些期待却同时带着怀疑和不信任;或许还包括些许的敌意,可是为什么,他究竟是谁呢? “你好,我叫张越,杨憬或者说是焕的好朋友。”那人伸出右手来同时自我介绍道。 李圳瞳孔有瞬间的缩小,可是却很快地伸出手和对方握在一起,体会着张越手中传来的那种有力的触觉以及他那略有深意的介绍。 “杨憬或者说是焕的好朋友。” 李圳默默重复着,心里仿佛没来由一紧。 “是这样…”梁昊也感到了这小小的房间内弥漫着的不寻常气氛,马上说起两人的来意,同时暗暗观察着李圳的反应。 李圳的表情果然比较丰富,眉头皱了又舒,时而仔细倾听,时而又好像陷入沉思,不过有一点梁昊似乎可以差不多确定:对于杨憬最近发生的事,李圳应该还没有听说。 “那么,你的意思是…”梁昊最后问道。 李圳没有说话,他的脑海中正反复回放着两天前焕的表现。突然间,李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转瞬却又错过。那个救了自己的老人,不是也开着奔驰车并且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吗?并且他还认识杨憬,难道说“陈爷爷”就是梁昊口中杨憬外公的那个老司机?不对不对,焕是杨憬的亲妹妹,并且是由外公从小带大的,既然陈爷爷是外公最为信任的帮手,他怎么会不认识焕? 难道这里面又有什么蹊跷?难道焕和杨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兄妹那么简单?不,也许焕和“陈爷爷”之间只是在默契地共同配合装出一副彼此不认识的样子,可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呢? “这么说吧,你认为自己会不会对杨憬的事情有所帮助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欢迎加入我们…”张越突然问道,末了却有些话似乎没有说出。 李圳回过神来,不禁为张越这一句明显很不客气的话皱了皱眉头。 “能不能让我想想?” “多久?” “…” 挂钟的秒针一路踢腾着走过,脚步仿佛跺在人心上;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味,吸进肺子里却黏乎乎让人窒息;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耀眼又昏暗…三个人就这样子僵持着,丝毫没有打破沉默的迹象。 突然,寝室房门被人“咣当”一声踢开,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门外的咣当二人组好像也显得比较吃惊,可是李泽夏马上认出了梁昊,于是热情的跟梁昊打招呼问好。梁昊有些慌乱地和他寒暄了几句,随即起身告辞,也不理张越的意见,在李泽夏盛情挽留下还是坚持有事离开。 临走时,梁昊要了李圳的手机号码和寝室电话,然后以一种拜托了的眼神看过李圳最后一眼;而张越,目光却更加凌厉了。 郑伟的建议 相比李泽夏的大大咧咧,郑伟要显得细心的多,他一眼就看出李圳有些不对头。 “怎么了,李圳?” “…没什么。” 片刻的迟疑就不是真的没什么,郑伟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真的?刚才那俩小子找上门来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吧?尤其个子挺高那家伙,怎么看上去很嚣张似的?” 李圳抬起头看着郑伟,想起前几天他和李泽夏也在场,便觉得把梁昊的建议说给他们也可以。虽然咣当二人组平时神经兮兮的,可对于兄弟却是没得说,再说自己最多也只是要他们出个主意罢了。 “刚才梁昊说了些关于杨憬的事…” 李圳刚刚说完就马上感到后悔了,没别的,他发现对面的两个人眼睛里全都放着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还用想?当然回绝他们!”郑伟抓住李圳的肩膀,兴奋的大叫:“你李圳可不是他们那样的圈外人士啊!杨憬和你那是什么关系,焕和你那是什么关系!只要你问,他们能不说?只要你说,他们能不听?如果让那些人掺和进来,不是便宜了他们吗?”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是为了杨憬好才找到我的,虽然我不一定真的可以帮什么忙…”李圳想起张越的那一句话,不禁顿了一顿:“可是至少他们没有谁是抱着自私的想法作这件事的。” 呵呵,高估了某些人不是! “这可难说…”李泽夏撇了撇嘴,一脸掩饰不住的得色:“遇到了真正的危难的时候,还不定什么样呢!” 某人又在炫耀当初的壮举了。 “小圳这回说得可不一定对,人,不能总是往好处看待的。” “可是如果和他们合作,确实会比我一个人对杨憬帮助更大些啊。” “No!No!这位同学…”郑伟摇着食指,一脸自信的说:“不和他们合作不表示你是一个人啊。” “喂,请问是梁昊么?…你好,嗯,是我。关于上午你们谈的事情,很抱歉,我最近正在找工作,实在是很忙…哦,不,是我不好意思…等我安顿下来的时候,一定会尽力帮忙的,现在…好,那再见!”李圳放下电话,心里还是感觉惴惴不安。尽管刚才的话全都是寝室兄弟给设计好的,可由自己说出口时,仍然有强烈的负罪感。相比梁昊他们,自己算是什么呢?自己的室友们确实也称得上是焕的朋友了,他们想要在帮助杨憬和焕这件事情上出一份力无可厚非,可是受到信任的自己,真的不会让他们失望么? “小圳,最近有感觉杨憬或者焕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孙军问。 李圳抬起头看着兄弟们望向自己的目光,心里默默过滤着最近见到杨憬和焕的所有细节,努力寻找所谓特别的表现。 很久没有见到杨憬了啊。 李圳突然发现,自从和杨憬在网吧泡了一宿之后,杨憬就没有了任何消息,倒是焕开始频繁地邀自己出去玩;短短的两周里,两个人已经有过两次的会面。当然,从绝对的数量上看,这算不上很多,可是要从瑞林大老远跑过来绿城,当天又要回到瑞林,一周一次就实在不算少了,更何况焕还是处在高三复习这个紧张的节骨眼上。焕的活跃和杨憬的消沉,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么? 从梁昊对自己讲述的情况来看,要帮助杨憬回复从前的平静生活,就必须化解他与家人之间的矛盾,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首先要知道隐藏在那矛盾之后的事实所在。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该从何入手呢? “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对于杨憬的外公和那个陈爷爷,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李圳有点泄气地说:“而且,事情来得太突然,杨憬的外公来绿城之前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可是只过了那一晚的时间,麻烦就全都出现了。” “我总是觉得,相对于梁昊他们来说,我们单独行动确实太困难了,可是仔细想一想,我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孙军捏着自己的下巴,眉头紧锁。 郑伟的表情有点不自在了,孙军的话让他想到,也许正是自己那个鲁莽而且稍微自私的建议让大家真的失去了机会。不过,既然这个建议终究还是被履行了,就说明…自己应该找点理由开脱一下:“他们距离现场最近,当然会有利一些。” 孙军和蒋泊的眼睛突然为之一亮,李圳却好像豁然开朗般高兴地一拳头砸在大腿上:“对啊,一切都太突然了,所以关键之处就应该在于,杨憬的外公来绿大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210寝室的气氛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着实相当雀跃,然而,这气氛却又在一瞬间急转直下地降温。 “…关键之处在于,我们对于那一晚,还是一无所知。” “我说过那家伙不会同意的。”张越说这话的时候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高兴还是失望,可是他却渐渐的有点讨厌自己了,所有人之中,对于事实真相了解最多的就是他,而最消极的同样是他。 “真是想不到。”梁昊也在叹着气,但是他心里却在奇怪着自己为什么竟然会因为李圳的拒绝而有那么一点灰心丧气,也许是李圳的回答实在出乎意料。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在日光灯冷清的照射下,房间里显得了无生气,梁昊和雨洁相对无言,张越默默沉思,而陈岚,表情上一如往常那般带着淡漠隔绝的面纱,让人琢磨不透。 这是接近四月中旬的一个普通夜晚,北方的星空注视着这座正从早春的严寒中苏醒的城市,它饶有兴趣地眨动着的那一只只明亮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在许多处地方,有许多颗心脏在以同样的频率跳动着。 电话 李圳最后的大学生活就好像有着24张牌面的扑克,在每天的时间里如此反复:早晨九点半起床,打开手机,然后跑去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上网,在此地度过大半天的时光。班级里的游戏迷和网虫们终于有机会尽情享用毕业前这最后的快乐,于是李圳身边经常都是些熟悉的面孔;诸如魔兽、暗黑和反恐这些李圳从前很少接触的游戏也逐渐占据了他在电子阅览室里的大部分时间,既然有人乐得带他上手,他也不会拒绝。如果游戏玩累了,还可以打打字-李圳还在羡慕着杨憬的盲打技术。 不过,只有李圳自己清楚,在工作仍然没有着落的现在,他根本没办法尽情玩乐。李圳知道,今天和一年以前不一样了,研究生考试尘埃落定,毕业后的生计问题迫在眉睫,想要无忧无虑的过日子,最多只能是在晚上做梦时可以体验到。可是,考研失利的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让他既不能彻底逃避现实,又不肯正视现实。当然,现实世界是很复杂的,烦恼可不止这一件。比如,一个生下来就是光棍的人突然间有了个喜欢的女孩出现在身边,而自己又偏偏没办法把什么都放下来去追求他。李圳是个容易自卑的人,容易自卑的人其实是可悲的。 梁昊和张越来过师大后的第四天,当李圳正对着屏幕艰难地敲键盘时,他突然感觉大腿外恻有点麻-这个是讨厌噪音的李某人设定的手机震动引起的。李圳掏出手机,捏着声音说:“喂,你好。” “喂,李圳。”听声音都可以想像出本人的可爱。 “焕!”李圳不自觉叫出声来,然后才猛然发觉,急匆匆跑出电子阅览室。“焕,是你吧?” “嗯,呵呵,你怎么那么激动啊?” 李圳脸立刻红了,他钻到一个角落,一边说着话一边原地打转:“那个,上次忘记了问你的手机号码,所以一直在等着你的电话呢。” “我也是喝得迷迷糊糊,把这事情给忘掉了,这不是想起来就马上打电话给你。” “对不起,上次也没送送你。” “哦,没关系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我是回瑞林,你又没办法送。” “呵呵,告诉我你的号码,我好记下来。” “没有来电显?” “嗯。” 焕慢慢说出了一大串数字后,等了片刻又说道:“今天有空么?想请你吃饭。” 李圳简直喜上眉梢,可是马上决然的说:“不行,总是你请我可不行,这次我请客。” 电话那端静了半晌,随即传来焕的声音,她这一次爽快的答应了。 师大附近的饺子馆里,在李圳和焕之间摆上了两盘菜外加一斤半的韭菜馅饺子。焕轻轻挑起几根土豆丝送进嘴里,一边津津有味的咀嚼,一边赞不绝口。 “我就喜欢吃这里的土豆丝,酸咸适中,清脆爽口。” “你太给我省钱了。”李圳夹起一块茄子放进碗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我们之间就不需要那么客气了吧!嗯,这啤酒茄子也不错,真好吃。” 李圳默默的吃着菜,心里也默默感动。 “焕,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嗯?”焕好像真的正忙着吃菜,听到李圳的话之后,表情愣了愣。“必须要有事么?见天不见,就想聚一聚啊。” “可是你的功课不要紧么?距离高考不远了。” “你说那个。”焕眯着眼睛笑:“没问题,家里老头子本来就想送我到国外念大学的;可即使不是这样,凭着我的真本事,考上一所大学也不成问题。” 第一次听到焕可能会出国读书的消息,李圳显得有些意外,然而这意外马上成了深深的失落。李圳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让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又似乎想说什么。 “其实我对出国没什么兴趣,反正小时候就是在国外长大的,又没感觉有什么特别。倒是现在有你和很多的好朋友,让我舍不得离开。” 李圳抬起头望着焕,目光里颇多感激和安慰。 “我寝室的室友们都很喜欢你,如果他们听了你这一句话,一定会激动得不得了。” “嘻嘻,没那么夸张。每个人都需要朋友啊,虽然没办法说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可是至少朋友这个词会在心里给人依靠。”焕抚着胸口说:“高兴的或者悲伤的事情,不需要由自己一个人承担;痛苦的或者两难的决定也可以有信任的人建议参考。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彼此需要给予,彼此支持信任。” “所以,当一个人知道他视为朋友的人同样把他视为朋友时才会感到高兴。” “嗯,也对,让大家快乐也是大家给予我快乐的回报。” “…” “怎么了?”发现李圳突然沉默下来,焕奇怪的抬起头望着他。 “焕,你最近…过得好么?” 焕的眉头轻轻地拧在一起,嘴唇也不自觉抿着,短暂的思考后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的,笑容突然间展现:“我很好,谢谢你。” 她不是应该对我的问题感到奇怪吗?她不是应该怀疑我为什么这样问她吗? 李圳愣愣地注视着焕眼中透出的那一丝真实的灵动,几乎毫不怀疑她此时的愉快心情,可是却对自己再一次产生质疑。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如此的美丽不容玷污,好像是冰峰上傲然绽放的雪莲花,让人渴望接近也令人仰止。她真的需要自己的帮助吗?自己真的可以帮助她吗? “李圳,你在想什么?”焕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带着决然的坚毅直射进李圳眼里。 突然间,李圳想起那一天在南通河畔,焕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 “我宣布,一定要让你找到追求快乐的信心!”她的声音那样坚定,那样自信。 李圳回想着自从遇到焕到今天,那一丝爱慕的情愫是如何在心中悄然萌发直到此刻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着这样一种感觉的来临,同时又有多少次不觉中试图亲手扼杀这种感觉。 顿悟 讨厌春天,是的,就好像是那一幕话剧开场前的旁白。 在隆冬即将过去的这个时候,眼看着万物就要复苏,可是自己却一直在固执的拒绝着春天。那么到底渴望着什么呢?应该是夏季的繁盛,还有秋季的丰美;渴望着轰轰烈烈和安逸平和的快乐,让那些种子在温暖的阳光中生长并最终收获幸福,可是为什么偏偏要经历春天呢?在沉寂之后为什么还要经历这样的等待和挣扎呢? 李圳突然间从快要令自己窒息了的沉思中惊醒,在这一刻,许多事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透彻明了。春天,阻隔了自己的幸福,让渴望中的一切似乎遥不可及;焕就站在那处,却在春天里成为不一定属于自己的美丽;一直以来讨厌着春天的李圳何尝不是在讨厌着胆小懦弱、只知逃避的自己?就因为害怕自己的付出得不到收获,便彻底放弃付出;因为自卑而自责,然后再以此麻痹自己并借以提供自卑的理由。现在想来,自己不是一直在默默地吞食着慢性的毒药,在自虐的快感中一步步走向沉沦么! 不! 李圳第一次如此的对自己喊道:“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即使两个月后一切都会结束,即使自己没有能力得到焕的爱,自己也不会再逃避了;还有生活中那么多的灰暗,在今天会全部变成过去。也许未来不会如自己期盼的那样美好,可是该做的不是在梦幻和感伤中自怨自艾。 他抬起头看着焕,第一次像这样有点贪婪的尽情欣赏着那也许不属于自己的美丽。 “焕,我想,我也需要更多的勇气。有许多东西也许注定了不属于我,可是我不想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从今以后,我只会按照我心里的渴望去努力争取,尽力付出,就算做不到,也是属于我生命里的一份经历,我不想再逃避了。”李圳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不喜欢从前那样的生活。” 焕突然间好像忍俊不禁似的笑出声来,她有点想抓住李圳的手,就像若干年以前那样子和李圳抱成一团来庆祝李圳出人意料的“质变”。她真的没有想到,李圳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相通。 可是,焕马上又想到她自己,想到她无法预知的将来,想到她充满灰暗的过去,也想到了觉悟之后的李圳与自己之间的奇异关系。从惊喜到担忧,再到深深的无奈,焕有点承受不住。 陈景德仔细阅读着手上这份材料,关于李圳的生平,李圳的性格,以及李圳与杨憬和焕之间的交往,这里都有着可以称得上相当详尽的说明;甚至于,这纸上的油墨已经可以让人看到活生生的李圳的一副缩影。 不自觉地,陈景德在把这个普通又独特的青年人和曾经的姑爷进行着比较,可结果让他失望而又隐约的担忧。李圳和自己印象里的姜继仁并不是同一个类型的人,起码,李圳的性格太过消沉;然而,就如姜继仁在他最为潦倒的时候遇到小姐,并俘获了小姐的心一样,如今的李圳也许对于焕有着同样的吸引力。 不过,小少爷和小姐能够进行同样的比较么? 陈景德想起小姐从前的憔悴面容,想到这两代人有可能背负着同样悲惨的命运,就忍不住感到惋惜和痛心。若不是作为老爷最为亲密的下属而知道姑爷一家那怪异的血统,他怎么可能想到天底下还会有这样子匪夷所思的事情呢?而即使知道了,面对这样子的事实,他也根本想不出该如何才能解开这一重重的死结。 从穷困潦倒的姜继仁遇到小姐,到二人的相爱,再到老爷得悉真相迫使小姐离开姑爷,最后小姐在忧郁和孤独中逝去,这一切都显得丝丝相扣,有如局中人不明故里的排演着上天早就设置好的剧情,一步步走向悲惨的结局。 而现在,受命调查和照顾小少爷的自己难道也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年轻人步入父母的后尘,再度继续承担命运的多舛么?作为一个没有资格站在局外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彷徨无措;像老爷几十年前强迫小姐远走海外那样,还是放任事情自由发展,去赌那无法预测的未来,自己又怎么能决定。 陈景德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在二十层的高度俯瞰着夜色中灯火璀璨的城市景观,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副在白色毛衣衬托下的可爱面孔和一个瘦弱可是充满不屈的倔强的萧索身影。 他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李圳,周五来绿大吧,《春季的相逢》会继续上演。” “啊?你…” 焕看出了李圳眼里的问题,说:“我会参加演出,杨憬不会。” “你哥哥他上次…对不起,作为朋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起杨憬那时的神情,李圳心里一痛。 “不,作为朋友,你做的足够了。杨憬他也很感激你,真的,你的心思我可以看得出来。” “不过,你真的决定继续表演?为那些人?” “也许同样为了哥哥和我自己,还有剧社。”焕轻轻叹了口气,突然眨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问:“李圳,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李圳神色一黯,摇摇头苦笑着说:“可能是我这段时间太消极了,还是忘不掉考研的失败,所以找工作的事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还有,你也许不知道,这个时候招聘的单位大部分比不上年前那些,而且我想跳出师范口。” “为什么不想当老师呢?不是很好么?” “可是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老师,那种影响人一生的职业,压力太大了。” “呵呵,你责任感很强啊。”焕眯着眼睛笑。 “也许吧。”李圳意味深长地望了焕一眼,满脸郑重。 选择 拿到了焕的手机号码,可真的让整个210寝室振奋不已。在室友的追问下,李圳无奈的给大家讲述了一遍此番“约会”的经过,最后说到周五焕会再次参加话剧表演的时候,还引起一声吓了方圆10米以内所有人一跳的狼嗥。可是,关于自己突然间的醒悟,他却只字未提。 接下来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变得坐立不安,就连往日里最不解风情的孙军也显得异常活跃起来。因为,焕的那一句“现在有你和很多的好朋友,让我舍不得离开”到了李圳嘴里就成了“现在有你和210的兄弟们,让我舍不得离开”。 也许是过于关注焕的关系,或者是因为李圳一贯的低调作风,没有人发现,李圳的生活也在发生着细微的改变。虽然还是起床很晚,之后去电子阅览室上网,可这个时候,李圳却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搜索招聘信息上来;李圳也同样知道,好的机会往往可遇不可求,但既然已经决定改变那种消极的态度,那么就必须实际的有所行动了。 李圳的心里如今有了一个观念:要追求焕,就必须得有配的上焕的条件,而除却家世和才貌这些很难马上改变的方面,他仍然可以有所作为。 比如找一份让人满意的工作。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观念,李圳也许会马上变得灰心丧气-现在的求职,实在不怎么理想。想去年那个时候,凭着李圳的成绩和学校的声誉,要找到一个不错的单位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事隔几月,李圳即使不抱太高的希望和要求,竟然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了。 找工作的艰辛和对焕日益炽烈的感情交相折磨着李圳,在周五之前的几天里,李圳感觉度日如年。每天早晨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自绘的焕的头像,李圳便默默的甜蜜一番,然后计算距离《春季的相逢》剩下的日子,再默默的焦急一番;这样子的必修课执行过三天的时候,也就是这周的周四,导员打来的一个电话却让李圳面临一个痛苦的选择。 “这是江苏一家很有名的合资企业,恰好招收我们专业的应届毕业生,你一定要去看看,莫失良机。”导员是这样说的。 李圳差点忘记感谢导员的关心和留意,挂上电话,想想导员提到的面试时间,便感觉头疼无比。 “周五晚上6点开始,在紫荆花饭店4楼470房间,别忘记了。” 为什么会是那个时候! 李圳闷闷不乐的站在图书馆大厅角落,心里对于焕的表演和这难寻的就业良机难以取舍。自从那次的顿悟之后,李圳对焕的感情终于揭去了最后一层障碍,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工作危机又促使他同样焦急的想以此证明自己的改变。偏偏这个时候鱼与熊掌真的一齐摆在了自己面前。 其实,虽然李圳确实有些拿不定主意,但他还没有失去足够的理智。焕的表演固然重要,可若是为了这个而放弃应聘,恐怕连焕也不会赞同。 李圳在心里迅速打好腹稿,然后拨通了焕的手机号码。看着屏幕上焕的名字后那变化不定的省略号,李圳变得有些焦急。 难道焕发生了什么?突然,他想到这个时候焕应该是还在上课,所以当然不会接电话。把电话揣进裤兜,李圳叹了口气,拖着步子走回阅览室。可还没等他坐稳,裤兜里的电话便立刻剧烈震动起来,李圳手忙脚乱地再次掏出电话,稍稍瞥了一眼屏幕马上愣住了。 是焕。 “喂,焕?” “嗯,你刚刚找我?” 李圳听着电话里传出的急促喘息声,有点抱歉的说:“对不起,突然找你,打扰你上课了吧?” 焕明显愣了愣,然后带着笑声说:“没,刚才在自习,教室里本来就乱七八糟的,所以才会没有听见手机铃声。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是,关于你的表演…”李圳忐忑不安的说:“我不能去看了,对不起。” “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焕的话语里透着十二分的关心。 “哦,没,你别担心,其实是有一个面试要去。对方是江苏一家很好的企业,刚好招收专业和我的对口,导员推荐我去。” “好消息啊,李圳,恭喜你啦!”焕欢呼一声说:“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嘻嘻,真替你高兴!回头要请客啊。” “那个,其实只是去面试,对方到底能不能同意聘用还说不定。” “谋事在人,要有信心,我相信你一定能行。明天你放心去面试吧,不用担心我这里,反正以后还有机会看我表演。” “嗯,我会努力的…谢谢你!” 收起电话,李圳的心里还是有无法形容的感动和甜蜜,原本的犹豫和对于第二天面试的忐忑这时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盘算着面试前要做的准备工作,李圳匆匆下了机,朝寝室赶去。 周五晚5点半,李圳站在紫荆花饭店一楼大厅里,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不安。室友们的叮嘱和那些成功应聘的同学的建议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着,李圳突然发现,在短短的几天里,自己对于找工作显然还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李圳倒是毫无逃跑的打算。 华丽的吊灯和鲜艳的红地毯映照着李圳不太自然同时微微带着激动的面孔,他感觉心脏似乎要跳出胸口一样。 “加油,加油,我一定可以的!”李圳抿着嘴唇心里正在念经,却被裤兜里手机的突然震动吓了一跳。李圳掏出手机,发现原来是有一条短信息。 “圳,放松心情,坦然面对,我相信你!” 李圳手上微微颤抖着,暖流融入心底,他抬起头望向北方,好像看到那里有一双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在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与此同时,人头攒动的绿大演艺厅里有几个人同时在忙着进行拇指运动。李泽夏按下发送键,突然发现在场的210成员竟然全都举着手机一副激动的表情。 “小圳,兄弟支持你,相信你一定能行,加油!还有,成了之后要请客,就在紫荆花。” 趁着李泽夏四下张望,郑伟一脸鬼笑的念出了李泽夏手机屏幕上的短信。 “靠,偷看我写短信!”李泽夏不由分说立刻给了郑伟一记肘击。 “老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蒋泊笑着拍拍李泽夏的肩膀,说着话他也把一只手机向着李泽夏扬了扬。 “啥也不说了,不成功我们饶不了你!-咣当二人组副组长题。”李泽夏小声念着,脸上不禁也现出了然的表情。 “老大!出卖我。”郑伟顾不上去想自己的手机为什么会跑到蒋泊手里,赶忙抢了回来。 “我们都给小圳发短信了,既然是兄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蒋泊的话音刚落,表演厅里回响起那熟悉的音乐。灯光悄然熄灭,帷幕轻轻分开,所有人屏息注视着的那处舞台,天使终于再度出场。 确认了铭牌上的房间号,李圳再次深呼吸平静心情,仍然带着一丝丝无法形容的不安,他轻轻敲响房门。 支持 焕背起书包,小心翼翼的溜出演艺厅,迎面就撞上了似乎等候已久的陈景德。 既然避无可避,焕只好笑呵呵大方的向对方问候一声:“陈爷爷好!” 陈景德带着一副风平浪静的表情,轻轻拉开奔驰车后门说:“不用客气了,几天不见,坐上车一起兜兜风吧。” “那不好…”焕连忙摆手:“怎么能耽误您的时间陪我呢。” “其实还是我有求于你,因为好像找到了你,就能找到小少爷吧。”陈景德再次作出恭请上车的姿态,目光里却丝毫没有请求的意思:“我知道小少爷不愿意听从老爷的命令,可是既然老爷命令我照顾好小少爷,我也只好照做了,请。” 到了这个时候,焕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择。转念想想陈景德也不会对她怎样,于是焕仍然带着恭敬的笑容,向陈景德微微躬身,从容的坐进奔驰车。 沉默了许久,当焕终于决定首先打破冷场的时候,陈景德却说话了。 “请小少爷出来吧。” 焕抱着书包的双臂紧了紧,轻轻问:“陈爷爷,您在说什么啊?” “我是想请憬少爷现身,可以么?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可他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啊。” “他不是在你抱着的书包里么?” … 焕低下头,嘴角泛起无可奈何的微笑。 “还是被您看透了。” “其实想要看透并不难,憬少爷,也许别人会想不到,可是你对于老爷来说是最特殊的。” 焕叹了口气,轻轻的问:“能请您闭上眼睛么?我不想别人看到。” 奔驰车缓缓在路边停下,墨色的车窗遮不住车厢里瞬间闪耀的光芒,等到一切恢复平静,坐在后排座位上的人已经换成了杨憬。 “您可以睁开眼睛了。”杨憬甩了甩头发,将书包扔到一旁,然后开始等待应对一场绝对不会让他愉快的审判了。 突然,车厢里响起一阵悠扬飘逸的长笛乐声,杨憬掏出手机,尴尬的望了望前面的陈景德。后者耸耸肩膀,带着微笑再次闭上眼睛。 “喂,李圳?” “喂,焕,你现在好么?” “嗯,还好,你的面试结束了?” “先别说这个,那个陈…那个陈爷爷没为难你吧?” 焕愣了愣,向陈景德望了一眼,然后摇头说:“没有啊,我挺好的。你怎么知道…” “是李泽夏他们无意中看到的,你没事就好。”话筒那端的人长长地松了口气。“焕,我通过初试了,他们让我等消息,但是看样子也许…也许差不多。” “耶,我说过你能行的,哈哈,太好了!”焕忍不住欢呼出来,突然想起前面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于是她轻轻咳了一声,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谢谢,希望事实和我想的一样。嗯,今天的演出怎么样?” “还好还好,那些人的反应还能是别的什么样子?” “呵呵,下一次你的演出我一定要去看。” “嗯,一言为定!” 收起电话,焕突然发现陈景德正从后视镜里望着自己,目光中充满着说不出的意味。 “是那天和你在一起的小伙子中的一个吧?” “嗯。” “你们之间…是很好的朋友?” 焕望着陈景德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你一定在想,我的心理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吧?那个自称外公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从前他就这么想,所以才会叫你过来监视我的不是吗?” 陈景德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说:“老爷一直都是为了你好,虽然他从来没有在嘴上承认过,可是你该知道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谁都要重要。” “也许那是真的,但是我不这么认为。他抱着怎么样的心思和目的别人可能没法干涉,可是他做事情的方式也同样不该影响到别人。” “这不是外孙对外公应该做出的评价。” “难道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外公应该对外孙做出的?”焕轻轻瞟了眼陈景德。 “我知道我对你的调查会让你感到不高兴,可是没有人想要对你不利。”陈景德带着苦笑说:“只不过你的情况太过特殊,让我们…。” “算了。”焕眼睛里闪烁着悲哀的微光,她轻轻打开车门。“让我自生自灭也可以,既然我是这世界上不合理的存在,那也不要再理所当然的用你们的方式来对待我。” “难道你真的就那么认为?你真的甘愿就这样子下去?小姐已经走了,难道你不想自己的命运有所改变?” 当焕听到这句话的一刻,泪水突然间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她紧紧地抓着车门,用尽全力压抑着双肩的颤抖。 “改变?我能改变什么?我所作的任何选择,难道就真的能够改变现实?你们都说关心我,对我好,做的却尽是伤害我的事情,你们有谁知道我的感受么!” 无力感如同洪水般将意识淹没,许多纷乱的影像在焕的眼前闪过,此时却全都笼罩上一层模糊的水色。 “不能和妈妈在一起,也不能和爸爸在一起,对朋友隐藏着不能说的秘密,知道了我的秘密就不会再是朋友,说着为了我好的话,却全都作出专横独断的事情。问我是不是甘愿这样,我难道没有努力改变吗?但是有谁给过我机会?是你,是那个自称外公的人,还是老天!” 沉默,陈景德在沉默,空气在沉默,连这寂寥的夜空也黯然沉默,只有焕一个人在抽泣和呜咽中挣扎。 曾几何时,那个身处豪华庭院和名贵轿车里却并不快乐的美丽女孩也在陈景德面前痛哭过,虽然她一直那样温柔平和,可是她的凄婉诉说却一度让陈景德感受到深深的无奈和悲哀。 作为一个从社会底层白手起家,通过艰难拼搏获得成功的男人,陈景德在那之前始终认为,这世界上的事情,只要他抱定信念用心去做就无所谓对错,更无须后悔;可是,在那之后的十多年里,女孩的身影却一直在他脑海里晃动,让他逐渐怀疑自己,也怀疑这世界,也许有些东西根本就是人无法解决也无法判断的。 陈景德摘下墨镜,闭上眼睛用力的揉着鼻梁,脑袋里乱得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自己也变得如此软弱不堪,竟然会因为一些简单的事情而无法决断。多少年前,当他看到别人站在这世界的边缘而无能为力;到了今天,面对着同样的情景,他却仍然这般犹豫。 “我,可能无法真的设身处地了解你的心情。”陈景德深深呼吸,清理掉心中的杂念,在这一瞬间,他只希望在这一瞬间可以把真心话说出来:“但是,我相信我也有你无法了解的心情。憬少爷,或者说,小姐,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看到了幸福的方向,那么就请你努力尝试着去追求它吧。这世界上可能不会有多少人帮得了你,甚至你也许最后才会发现当初的想法是错误的,但至少试着走走自己的路吧。我活过了几十年时间,但我给不出任何的建议,唯一能给你的,我想只有现在的这一句支持了。” “我支持你,祝你得到真正的幸福。” 焕惊呆了一般望着陈景德的背影,她何曾想过,期待已久的一句话竟然会出自外公最为信任的人之口;她又何曾想到,真的听到这句话时,自己竟然变得这样不知所措。 陈景德发动汽车,漫长的沉默之后绿大校门出现在车窗外,焕一言不发的拉开车门,却突然听到陈景德说:“在这里变回憬少爷吧,别的地方会很麻烦。” 焕迟疑了一下,还是关上车门。 片刻过后,杨憬迈出奔驰车,深深的呼吸夜里微冷的空气,半晌,他终于还是转过身子,轻轻说了声:“谢谢。” 错失 李圳真的感觉始料未及,期待了那么久的机会竟然来得如此轻松容易。一次面试,一次笔试,7天的时间里连续过关斩将,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发觉,一只脚就已经迈进这家合资企业的大门里。 实际上,并不止李圳一个人,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出乎意料。当时是李圳的导员推荐他去参加面试的,一方面班级里目前仍然没有工作并且条件不错的人除了李圳差不多找不到了,另一方面有210寝室几个班级干部经常的“提醒”,他也马上想到了李圳。可是李圳能这么顺利的突出重围,在众多应聘者中走到前排,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些。 而210寝室的众人则在认为理所当然的同时也有那么点微微的意外。李圳本身的素质其实真的不错,无论是成绩还是那种能给人以踏实可靠印象的气质都无疑会成为他身上的亮点,然而李圳之前一段时间的消极态度这时候竟也突然不见,倒是有点古怪。 可无论如何,李圳是真的获得了九分的成功,这是肯定的事实;那最后一分,这个时候成为了李圳无法逃避的烦恼。 那家公司前来招聘的带队人是这么说的:“你的条件我们很满意,所以我们决定给你更多的机会。但是,我们希望你可以在一周之后去我们的公司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习,经过了这层考验,如果你能够继续证明自己有资格获得这份工作,那么这份工作就属于你了。” 其实,一般人遇到这样的要求都会感到为难,因为风险是必然存在的。去那么远的地方实习一个月,结果却并不一定是百分之百的成功;若真的在这最后的考验中被淘汰掉,再回过头来想要找其他的工作,也许会比现在还难。 之所以是为难而不是断然放弃,是因为与风险同时存在的是巨大的机遇。这样的工作,这样的待遇,即使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可以最终确定,也足以吸引李圳这样仍处于待业状态的应届毕业生;更况且,在前两轮的竞争中闯过来之后,没理由不继续走下去。 李圳有些犹豫,但是基本上接受了这样的要求。 在去江苏前的这一周时间里,李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虽然父母向来不会干涉李圳的决定,但是把这个算是“好消息”告诉给他们是必须的;还要打点学校里的事情,做行程中的准备;除了这些以外,李圳要把自己会离开绿城去江苏的事情和焕还有杨憬说一声,也许想不到具体的理由,但是只有这么做才会感到安心一些。 拨通了杨憬的寝室电话,却只有一个幽幽的声音在接听后说了几个很不清晰的字眼。虽然李圳请他转告杨憬自己离开的消息,并且得到了一声“嗯”作为近似同意的回答,可想想杨憬从前对于寝室的描述,李圳对此应允可实在没什么信心。 之后是焕,和上次一样的先是无人接听,不一会焕又把电话打了过来。 刚开始焕似乎有点打不起精神,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可当她听到李圳说自己会离开绿城一个月到苏州去实习,语气里便明显带了关注和些许的失落。 “…要保重身体,好好干,这样的机会真的很难得。” “嗯,我会努力的,你也要注意身体,保持心情愉快。” “…实习之后会回来么?” “当然啊,我还没有毕业,一旦那边的事情定下来,我当然要回来。” “…” 李圳的话并没有让气氛变得轻松,刚刚经过一场情绪波动的焕从他的话里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李圳会在这个夏天毕业。 焕无声地苦笑,发现自己也许根本就是空忙一场。从一个月前的那个上午开始,自己踏上一条奇妙的轨迹-重逢,期盼,交往,波折-并不知不觉的认定命运发生改变的时刻将要来临;充满伤痛和耻辱的梦魇,彷徨和迷惘交织成的心结,在他遇见了童年的好友时仿佛终于要走到尽头。为此她不惜尝试冒险,甚至公然违抗外公,可这一切来得如同梦幻,此刻竟也如同梦幻般容易破灭。 是啊,李圳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也还是什么都不敢说;期盼未来的,却同时害怕失去已有的;内心里明明感觉到似乎破开枷锁的钥匙就在眼前,实际上却还是一无所获。 焕突然间有种冲动,她想要就在这电话里告诉李圳自己所有的秘密,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也要真正的试试;既然李圳是直觉中解除自己命运中诅咒的关键,那么就坦白的告诉他。 “焕,你怎么了?你…放心,我会回来的,不管这次是不是能成功受聘。我还要看你的表演,还要请你去那家饭馆吃饺子,我还想要你看我的改变。” 焕捂住嘴,终于压抑住刚刚强烈的冲动。 李圳还有他的未来,他应该带着信心和抱负去接受考验并获得这份工作,他应该抛却过去的自卑和犹豫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虽然相别一月之后不知道会是怎样,至少他不该在此刻被自己缠住脚步。 “嗯,我相信你,等着你的凯旋归来。”她还是说不出几天前那种轻松的话。 “谢谢,那…再见。” 焕听着“嘀”的一声在心里响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失了什么。 第一印象 坐火车从北方到南方的一路就是不断脱衣服的过程,平时连天气预报都不看的李圳从未想到,同样处于三月末这个时候,绿城和苏州两地的气温竟然会相差得如此离谱。 寂寞无趣的旅程持续了一天两夜,火车在凌晨两点钟终于到达苏州站。此时天空中飘着小雨,所幸公司居然出车前来接站,心疼的打着电话找到这台标有“中美合资苏州扬格通信及网络设备有限公司”字样的面包车时,李圳已经满头大汗。 有点出乎李圳意料的是,前来接他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漂亮女孩。她有着高挑的个头和匀称的身材,粉红色的薄毛衣配上她白皙的皮肤看起来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你好,你就是李圳吧?”女孩真实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动听。“欢迎来到苏州。” 李圳不太自然地笑,嘴里感谢着女孩的好客。 “我叫陈月宁,月亮的月,宁静的宁,很高兴认识你。”说着话,对方伸出娇小的右手,立刻把李圳弄了个大红脸。幸好附近的光线不算太亮,倒是避免了李圳刚刚见面就丢人现眼。 “我叫李圳,谢谢你这么晚来接我。”多亏了焕对李圳的磨练,他并没多少迟疑;虽然握住陈月宁右手的动作稍显僵硬并且力度不准,可也至少不失礼仪了。 “唉,皇命难违啊。不过还不算晚,大家都是年轻人,不用那么客气啦。” 李圳想到了工作中所谓资格辈分的说法,倒是有点理解为什么会是陈月宁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来接自己了。不过他在陈月宁的脸上竟然也看不到任何的不快,顿时便对她好感大增。尤其是刚刚握手时,那一种独特的柔软和稍微有点凉意的触感更让李圳忍不住在心里回味;这双手,和焕的手是不一样的啊。 两个人上了车,陈月宁一路上说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倒是让李圳丝毫不感到无聊。前面的司机也偶尔讲两句笑话,逗得女孩掩口浅笑,听上去却好像微风轻摇银铃,无比悦耳。 给焕发了一条短信,李圳方才紧张的心平静下来,看着身边陌生的人和车窗外陌生的城市,他突然又产生那种做梦般的感觉。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无数的人走近又远离,生活的场景不断变换,二十多年的时间,仍然无法让自己适应这种心境的跳跃。真的要离开校园,步入这个社会了吗?李圳问自己,有一丝无法言谕的兴奋和失落浮上心头。 不知不觉中,面包车已经开进一间大院,停到一座灰色的7层宿舍楼前。司机帮着把行李抬到2楼中部的双人房间里,陈月宁随后告诉李圳第二天下午会带着他去公司报到,嘱咐他千万不要离开。对二人感谢一番并送走他们后,李圳收拾下床铺,却不想马上睡觉。他打开门站到那条贯穿整个楼层的开放式走廊里,望向一片高耸的憧憧黑影上方,北方天空中逐渐透出笑脸的一轮弯月。李圳想起了焕的笑眼,也好像是这一弯月亮般,让人看了不觉沉醉。 突然,手机动了起来,李圳低头看看,原来是焕的短信。 “好好休息,这些天别忘了时常告诉我你的情况,寂寞时就抬起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她在替我望着你,为你加油。” 李圳真的抬起头再次望向月亮,那里,他仿佛真的看到了焕。 而与此同时,穿着睡衣的陈月宁正坐在电脑前写着电子日记。偶尔抬头思索时,她的嘴角总挂着甜甜的笑和浅浅的酒窝,目光里也充满愉快。 “第一印象,他是个不错的家伙。老实得有点木讷,但是让人感到踏实安心。而且,在我面前时他一直都很腼腆。”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我也要常常待在他的身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并且给予评估。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受到这样的‘青睐’,可是说真的,我有点希望他能通过考验。” 次日下午2点钟,陈月宁果然出现在李圳房间的门口。然而当她敲开房门,却发现李圳的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陈月宁眼里透着真实的关切,语气温和得让李圳发晕。 “呵呵,还可以。昨天晚上睡觉时盖得少了些,没想到屋子里会这么冷。”说到这里,李圳还故意咧开发白的嘴唇笑了笑。 陈月宁看着他的样子,捂着嘴强忍笑意;不过她还是马上正了正脸色说:“这件事怪我,昨天应该提醒你的。刚刚来到这里,可能你还不太适应,比如说房间里会比外面更冷,这和你们北方室内有取暖设备相比有些差别。” “不,不,我也听南方的同学提到过,只不过一下子忘记了。而且,他说的没错,我在北方人里也算是比较怕冷的了。”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今天还能去报到吗?” “报到不要紧,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呃,能请你等一下么?我收拾收拾,马上就来。”陈月宁微笑着点点头,看李圳再次从眼前消失,可房门刚刚在她面前合上,便立刻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这一次她笑弯了腰。 信念 “晚上一起去吃饭吧。”陈月宁笑眯眯的对李圳说。 “也好。”李圳点点头:“这次该我请客了。” 出了公司大院向南走不到100米就有一家门面不算大,但是给人感觉很舒服的小店,黄昏时绚烂的金黄色阳光让店里充盈着温馨的气氛,推开那扇古香古色的木门,把手上悬挂的小铃当就会把热情的老板娘唤来招呼客人。 “哎呀,是你们来了,欢迎欢迎。”老板娘望着眼前的一对青年男女,笑得合不拢嘴。“到这边的里间坐吧。” “谢谢阿姨。”陈月宁拉了拉李圳的胳膊,李圳报之一笑,沉默的跟着她走在老板娘身后。 “今天吃点什么呢?” “嗯,李圳,你点吧。”陈月宁笑着望向李圳,声音里有说不出的亲密。 “不,还是你点吧,我随便什么都可以。”李圳摇摇头。 “每次都是这样,拿你没办法。”陈月宁无奈地噘着嘴,摆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老板娘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一对佳配了-小伙子说话不多,但是看上去踏实可靠,小姑娘可爱活泼,又知情达理-不过可惜他们似乎还只是朋友,需要再加把劲啊。 陈月宁点了三道菜,一份汤,然后拄着下巴问李圳:“真快,你已经来这里半个月了,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么?” 李圳想了想,说:“大家对我都很好,而且学到不少东西,是从大学课本里学不到的东西。” “大家对你好,是因为你很优秀也很特别啊。不过…就只有这些?”陈月宁把脸凑向李圳满含期待地问。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李圳奇怪地看着对方。 “给你点提示。”陈月宁轻咳一声:“比如,公司里谁对你最好?” “谁对我最好?嗯…”李圳眼望天花板,脑袋上冷不丁被陈月宁弹了一下。 “笨蛋,当然是我啦!” 李圳这时回过神来,马上连连点头应是。 “没错没错,每次都是你点菜。” “无可救药。”陈月宁侧着脸仰起下巴,却突然在余光中发现李圳眼里的一丝狡猾,她随即恍然大悟,伸出手再次在李圳额头上弹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突然,李圳一摸大腿,然后带着歉然的眼神望向陈月宁:“不好意思…” “唉,佳人来电。你接吧,你接吧,我捂上耳朵。”说着话,陈月宁竟然转过身真的捂上耳朵。 李圳尴尬又无可奈何地掏出电话,按下接听键。 “喂,李圳?” “嗯,是我,焕,你好吧?” “还好,昨天又演了一场,不过你不能来看,实在太遗憾了。” 李圳默默感动着,声音变得无比柔和:“还有半个月时间,那时我就可以回去看你的表演了,你要加油啊。” “嘻嘻,你也是,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又学到不少东西吧?” “是啊,多亏有前辈们关照,他们都很耐心地帮我,我也在用心学。” “嗯,那位美女秘书小姐也还是对你很好吧?” 李圳有点尴尬地抬起头,却发现陈月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正在瞪着一双闪光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神态里有说不出的可爱。 两个人同时一愣,陈月宁随即轻轻“呀”了一声,又飞快地转回身去。 “她…”李圳惴惴地说:“她就在我旁边,今天轮到我请客吃饭。” “请客那么简单么?”焕嘻嘻坏笑:“是你喜欢上人家,想方设法约她出来的吧?” “哪有!”李圳连忙大叫否认:“我…你…你千万别误会。” “哈哈哈!”听到焕愉快的笑声,李圳终于放下心来。 “嗯,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我们聊到这里吧。” “好吧。”正要挂掉电话,李圳突然又喊道:“等一下,焕!” “怎么了?” “杨憬他最近怎么样?” “哥哥?你等一下,他就在旁边。”焕顿了顿,然后在电话那端小声呼唤着杨憬:“哥,李圳问你最近怎么样呢。” 片刻后,杨憬的声音在李圳耳边响起:“李圳,我很好,谢谢你。” 李圳内心升起无法形容的情感,老朋友的声音熟悉却又陌生,让他深深怀念同时仿佛感到他们真的如同两人空间上的距离那样遥不可及。 “听到你的声音就好,杨憬,你要多保重。” 片刻的沉默后,杨憬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好,你也是。” 杨憬靠在椅子上,突然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目光中充满迷惘的自己,他便心乱如麻。 “我…你…你千万别误会。” “杨憬,你要多保重。” 杨憬木然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凭什么误会呢?我是杨憬啊。” “羡慕死啦!”陈月宁咬着嘴唇酸酸的说。 “你不是说不偷听我打电话吗!” “哪有!”陈月宁连忙大叫否认:“我…你…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说会捂上耳朵而已。” “切,耍诈。” “不过李圳,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么?” 李圳一下子愣住,随即脸红起来:“我也不知道,从来都没有和对方说过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喜欢常常待在一起,那个时候就感觉到十分快乐。” “嘻嘻,胆小鬼,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才不敢说的吧?” “呃…”李圳哑口无言。 “真是的,男子汉就该勇敢一点,想什么就对她说出来啊!总是犹犹豫豫,很容易坐失良机的。”陈月宁一副悉心指导的样子,突然让李圳想起了210的爱情专家郑伟,他忍不住想笑。 “我以前确实是个总在犹豫的人,可是不久之前我为了她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同样因为她,我决定来参加这里的考验,我也希望这里的成功可以给让我相信自己有资格去追求她。” “两码事嘛,而且假如,我说的是假如,你不能通过考验呢?” 几乎想都没想,李圳郑重其事的说:“我确实不敢肯定自己一定会成功地走下去,但是至少,我会努力的试着走下去。” “干菜扣肉好了!”老板娘放下盘子,突然发现刚才还十分活跃的两人竟然全都静了下来。 小伙子一脸决然,小姑娘望着小伙子,目光中充满异彩。 觉察 在篮球场旁边经过的时候,杨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竟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张越。 “你好…很久不见了。”张越有点吞吞吐吐,他想到自己前一段时间对于杨憬有意无意的躲避也感到微微有些愧疚。 “你好,没有课么?”杨憬显得漫不经心,不过幸好他还认得这个唯一知晓自己秘密的人。 “嗯,今天下午本来是政治学习时间,我出来打打篮球,最近不运动有点不舒服。” “…” 杨憬想不出该说什么了,他也懒得去想。对于张越“不负责任”的态度,他没有什么怨恨;那天晚上会告诉张越自己的秘密,也许无非是一时冲动,至于过分的奢求杨憬其实不曾有过。可是,这种时候杨憬同样不会再对和张越倾谈自己的心事产生任何兴趣,甚至他也不会去和李圳说些什么。他感到好像的自己生活就是会越理越乱,与其四处寻找可以帮助自己的人,还不如自己消化一切,自己解决一切。 “能和你一起走走么?”张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嘴巴却糊里糊涂的提出这个请求。 杨憬差一点让“对不起,我没空”脱口而出,可他最后还是回答说:“好吧。” 两个人肩并肩在小树林间的甬道上徐徐前行,张越不经意看到阳光透过尚不算繁盛的树枝斑驳地射在杨憬脸上,却似乎看不清杨憬的表情。 “最近好吗?你的外公没有再来找过你吧?” “嗯,他恐怕是不会来找我了,不过算我如愿以偿。” “…你和李圳呢?还是经常出去玩?” 杨憬摇摇头说:“不,李圳去江苏一家企业实习了,这是他应聘考核的最后一个环节,如果实习成绩良好,他的工作就确定了。” “江苏么?那家企业很好吧?”张越扬扬眉心,有点意外地问。 “啊,应该是吧,我不太清楚具体是哪家单位,不过据说是合资企业,也比较有名气。” “那还好…”张越随口应和着:“他要去很久?” “总共大概一个月时间,从今天开始算的话,不久之后应该就会回来直到毕业。” “你们…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想了很久,但是也许不该问你。”张越停下脚步,盯着杨憬的眼睛说:“你们两个,或者说焕和李圳,最后会变成怎样?” 杨憬继续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却低下头一直背对着张越沉默不动。 “焕真的喜欢李圳么?” 张越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可是心里的问题却无论如何也要问出口来,他没法想通,也不敢多想。这个问题何尝不是问他自己的,对于焕,那个看了第一眼就无法忘记的人,他何尝不想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着她。然而,上天给了杨憬最大的不公的同时,也让卷入其中的他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 焕,她也许从来就不曾存在;而自己那段朦胧的情感,也许同样从来都不曾存在。 那么杨憬呢?这个生活在风暴核心中的人,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在心里恨着我吧?…对不起,我无法回答。” 等到张越终于听清这句“回答”的时候,眼前已经不见杨憬的身影,他久久伫立原地,沉默无语。 “突然想起问你,你实习的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 直到下班,李圳才终于有时间读这条焕发来的短信。他一边在嘴里念叨着公司有点长又有点蹩嘴的名字,一边按着手机按键,突然间被一阵乱七八糟的捶门声吓了一跳。 打开门,陈月宁面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正笑吟吟望着他,不过她笑得好像有点傻。 “哈哈,果然吓了一跳。咦,在做什么?”陈月宁一张嘴,李圳马上皱了皱眉头,他明白为什么陈月宁会有那样的笑容了-这明显是醉酒之后的样子。 “你喝酒了?” 陈月宁一看李圳那副严肃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 “哈哈,你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啊!只不过跟总经理去吃饭,喝了一点而已,一点而已。”说着话,陈月宁突然捂上嘴巴,然后冲到墙角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李圳惊惶失措的跑上去,却说也不是,做也不是,愣在陈月宁身后。 过了一会,陈月宁终于从翻江倒海的感觉里解脱出来,她抹了抹嘴,面带歉意的说:“不好意思,把你的房间弄成这样。” “不,你赶快坐下来。”李圳把水杯递给陈月宁,然后赶紧收拾起地上的那一滩东西来。 “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陈月宁脸色苍白,望着李圳的目光中却透着不自然。“你不会讨厌我吧?” 李圳愣了一愣,然后摇头说:“不,可是你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而且,一个年轻女孩在外面醉酒,是很不安全的。” “嘻嘻,你是说我现在和你待在一起不安全啦?”陈月宁促狭的笑着。 “你…”李圳突然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来。 “算了算了,开玩笑也那么认真。你放心好了,总经理还不敢对我做什么,就是这次吃饭,也是我要他请客他就必须请客的。” “怎么听起来好像你是总经理,人家倒变成了秘书一样。”李圳撇撇嘴。 “呵呵,你说的没错。”陈月宁捧着水杯,热腾腾的水汽在她恢复了红润的脸蛋上袅袅上升。“他就是在给我打工。” 李圳瞠目结舌。 “不过说实话,李圳,我现在很矛盾,既希望你能通过考验,又不希望。我该怎么做呢?” 这句话叫李圳有点不以为然:“你能决定我的实习成绩么?” “当然,我也是考官之一。”陈月宁洋洋得意地笑起来,却随即变成一副蹙眉思索的表情:“就因为这个,我才会犹豫的啊。” 突然,陈月宁眨着眼睛盯住李圳。 “李圳,你要说真心话,和你的梦中情人比起来,我怎么样?” “嗯?”片刻的发呆之后,李圳的心脏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思考着陈月宁的意思,又不敢想得太多。“你们都很好,对我也都很好。” 陈月宁噘着嘴翻翻眼睛:“我是问哪个更好,不要给我那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这…哪能比较。”李圳抓着后脑勺不敢抬头看陈月宁,嗫嚅道:“根本…就不应该比较…” 陈月宁抿了抿嘴唇,随即伸个懒腰,嘴里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不过终究是要选择一个的,很快…”然后扑通一声仰倒在床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中美合资苏州扬格通信及网络设备有限公司” 杨憬盯着屏幕,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只想了片刻,脸色立刻剧变。 圈套 杨憬颤抖着手指拨通陈景德的电话,在等待的忙音中焦急不已。 如果他没有记错,苏州那家合资企业应该是老头子投资开办的公司,其实更确切的说,这家所谓中美合资的企业完全是掌握在老头子手里的。在李圳找工作的节骨眼上,他们大老远从苏州跑来绿城招聘,又如此顺利的让李圳连过两关,直走到现在的地步,无论怎么想都值得怀疑。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圈套,那李圳该怎么办?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power…” “该死!”杨憬恨不得想砸碎电话。 这个时候告诉李圳已经太迟了。 杨憬暗恨自己为什么会大意至此,竟然到现在才知道李圳应聘的公司有可疑的背景;他同时也恨那个“可恶”的老头,搅乱自己的生活不说,现在还把手伸到自己的朋友身上去了。 不过,如果事实真的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老头子的目的是什么呢?李圳这样一个没有特殊身份的普通人也值得他动手吗? 杨憬把手机举到眼前,端详着屏幕上那个带着腼腆笑容的男生,头一次如此强烈的希望得到他的消息。 陈月宁捂着脑袋爬起身,突然感到口渴难耐。于是她四下搜索,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正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窗外的天色刚蒙蒙亮,陈月宁被有点昏暗的房间里蜷缩着的一团黑影吓了一跳。她蹑手蹑脚的揭开身上的被子,从床上爬下来走到那团黑影旁边。 突然,她感到这房间有点眼熟。是的,虽然刚刚醒来时她连窗户在哪里都搞不清楚,可至少她现在注意到了身边桌面上放着的那只手机。 NOKIA2100。 陈月宁一拍脑门,猛然回想起昨天傍晚自己那些荒唐的举动。 “老天,我在李圳的房间里留宿一夜。”陈月宁在一瞬间里被自己吓傻了,她惊惶失措的突然捂住胸口,然后大大的松了口气。“还好,衣服没被动过。” 看到桌子上昨晚用过的那只水杯,陈月宁轻轻的再次捧起,然后回到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 “我是不是有点疯了?”望着李圳的后背,她突然很想靠在上面,哪怕只有这么一小会的时间。 她想起过去一个月中李圳每次打电话给他那个神秘的梦中情人时的语气和表情,想起他曾经说到想要靠行动证明自己时的决然,想着想着,便不禁沉醉。 李圳的老实,李圳的勤奋,李圳的痴情,李圳的迟钝,还有李圳偶尔表现出来的狡猾,李圳李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圳便总是这样子在她脑海里飘来荡去,无法消散。 陈月宁想像着李圳那位梦中情人的样子和她的声音,想像着她在舞台上引人沉迷的表演,想像着她和李圳聊天时的甜蜜表情和阵阵笑声。突然之间,陈月宁鼻子有点发酸。 “爷爷,我在按照您的安排考验着李圳,可是,我现在也考住了我自己。”陈月宁靠在床角里抱着双腿,用力缩紧身子。她望着李圳,努力在黑暗中看清他的一切,记住他的一切。 “最后的期限就快到了,我们都要面临选择,他会选择什么呢?” 陈月宁听见李圳发出模糊不清的呢喃,她默默的猜测着李圳是不是正念叨那个女孩的名字,这一刻,她默默的希望窗外的曙光可以来得再迟一些。 她就这么望着,不知不觉中再次睡着,可那招牌似的甜笑却一直挂在嘴边。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轻轻搔动李圳的发梢时,他突然从睡梦里醒来,并且不禁为自己的醒来而懊恼。如果刚才的梦还能继续下去的话,自己应该可以牵着焕的手把她介绍给自己的爸爸妈妈了吧?可为什么当时自己竟然还在犹豫? 李圳惩罚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抬起头,马上便被惊呆在地。 陈月宁怎么会…哦,晕死了,她昨天喝醉酒来着。 李圳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可他一想到这天将要面临的事情,就忍不住兴奋而又紧张。是的,一个月来的努力和期望,就要在今天有个最终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这问题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让他难以释怀。 李圳望一眼抱着腿缩成一团睡着的陈月宁,早晨不错的心情也连带影响了他的眼睛,他发现陈月宁带着笑容沉睡的样子实在像是待人保护的小鸟,惹人无比爱怜。但是一想到她昨晚神志不清时说出来的那些可笑的大话,李圳便忍不住无奈摇头。 陈月宁就是这样一个迷迷糊糊的性格。 李圳转身打开房门,在晨光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向楼下走去,两份热豆浆加上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这就是早晨最好的美味。 片刻后,陈月宁也悠然醒来,可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却是在屋子里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李圳不在了,虽然陈月宁猜到他是出去买早点,心里却仍然微微地失落。 当李圳和陈月宁在总经理的示意下坐到门口那具沙发上时,总经理还偷偷打了一个哈欠。不过显然他并没有忘记今天要做的事情,从写字台上拾起一本案卷,他随意翻动着,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李圳…” “是。”李圳必恭必敬又小心翼翼的答应着。 “首先要表扬你在过去一个月里的表现,每个带过你的人都给出了不错的评价,这说明你在用心学习成为本公司一名合格员工所需要的技能,并且成绩很好。” “谢谢总经理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李圳不失时机的说道。 “嗯,你说的没错,虽然通过了这一关,你还需要继续努力。” 李圳脸色微微一变,他看了眼身边的陈月宁,后者却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5分钟以后,公司的董事会和你亲自谈一下,当然,是在电话里。”总经理抬了抬眼睛,带着一丝复杂的目光瞟了陈月宁一眼然后望向李圳:“祝你成功通过下一关,那样的话,你就会成为本公司真正的一员了。” 李圳默然无语,突然间,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寻常。 放弃 “陈小姐,陈先生要和你通话。”总经理恭恭敬敬地把话筒递向陈月宁,后者深深看了李圳一眼接过话筒,脸上突然变出一副无比乖巧的表情。 “爷爷!”陈月宁嘴里好像含着蜜枣,声音甜的李圳心里发痒:“你还好吗?” “嗯,爷爷还可以,小宁呢?这一个月累坏了吧?”一把威严中透着宠爱的苍老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没有,我过得非常不错!而且,您交给我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 “哦?说说你的成绩吧!” 陈月宁瞟了李圳一眼,突然压低声音说:“一会儿再跟您汇报,现在他在身边,我怎么好意思说啊。” “呵呵,小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羞了?” “爷爷冤枉我了,我一向很腼腆的!” “…” 对方被噎住,片刻后才说道:“呵呵,小宁把电话给他吧,我来和他说几句话。” 李圳疑惑地看着陈月宁把话筒递到自己面前,目光里竟似乎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某种期望。 李圳接过话筒,突然间感到手上无比沉重。是的,他已经努力了,用这些年积攒起来的勇气,还有焕激发的信心,他尽着自己的一切力量想要通过这场考验。在每天的辛苦工作后,当他一个人站在寝室楼走廊里向着北方天空遥望时,他甚至感到这是对于他人生的一种考验。过去四年的大学生活里,他有过为自己的平凡而沮丧,有过为前途的迷茫而忧愁,还有身处喧嚣中深心里的孤独,和无处倾诉时的苦郁;在梦幻般的岁月里浑浑噩噩徘徊着的他,何曾想过自己会有一天遇到原本不存在于预言里的那个女孩,并且因她而决意改变自己和自己的人生。他从未有过像这样渴望着成功,而如今这渴望里全部的重量却全都凝聚在手中的话筒上,让他难以承受。 “喂,您好…”李圳猜测着对方的声音,猜测着对方的心思,猜测着对方的问题,在这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寂静里,他用尽全力克制着想要放弃的念头。 “你好。” 李圳微微一愣,他确信自己的记忆力并不算好,可这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熟悉。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们是见过面的。” “您…”李圳内心里升起浓重的不安,他迟疑着不敢作出任何推断,却隐约的确定着某种想法。 “那个不重要,这次和你通话是作为你应聘的最后一次考验,通过了我这一关…通过最后一关,你就将得到这份工作;可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不是件能轻松做到的事情。” “实际上,问题也很简单,只是你要作一个单项选择。” 李圳仍然沉默着,却无意间感受到对面投射过来的灼热目光。他抬起头望向陈月宁,突然发现刚才这句话似乎十分耳熟。 “不过终究是要选择一个的,很快…” 时间:昨晚 地点:自己的房间 人物:陈月宁 几乎与电话里再次响起的声音同时,李圳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和肯定。 这一定是个圈套! “焕和这份工作,一个寻常的漂亮女孩和一条辉煌的职业道路,现在就摆在你的面前,你需要给我一个选择,记住,只有一个选择。” 时间就这么停止,对方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重重砸在李圳心中,期待着的,坚持着的,争取着的,仿佛都在一瞬间里化为泡影;而更加严重的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卷入这团漩涡,成为别人暗地里狙击的目标。 梁昊曾经说过的,有人在为杨憬的外公调查杨憬和焕,他们甚至还调查了焕的人际交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李圳无从得知,可现在李圳却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其中了。 话筒里继续传来语调平淡的声音,对方并不打算静静的等待:“很遗憾现在你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进行考虑,如果你真的清楚自己为什么来应聘这份工作,为什么努力争取成功,你就该同样知道应该选择哪个。” 李圳感到思维乱成一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气愤。这个选择本身确实简单,二者选一,答案不问自知。可是,他同样想不出自己应该回答这个问题的原因。 “所有的一切都是圈套,从你们的招聘,到我两次通过考核,到实习期间同事的照顾,一切都是假的,是吗?” 听到李圳的后半句话,不远处的陈月宁身体微微一颤,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李圳,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未曾看过自己。有一丝的庆幸,更有些许的苦涩,陈月宁突然间明白,李圳所面临的选择其实并不只关乎他自己一人。她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可李圳却在继续说着。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我需要的是你的回答。” “我的回答很重要么?为了焕,我才鼓起勇气认真争取这份工作,为了焕,我才冒着风险到这么远的地方花一个月时间接受考验,一切都是为了焕。结果你要我回答你,焕和工作之间我会选择哪个。”李圳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想不出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却抑制不住的想要说些什么。 “你的选择,我知道了。”对方低声叹息,还是用那一成不变的平淡语气说:“我们的选择,想必你也一定知道。” “年轻人,有一点我希望你可以明白。人往往不了解自己选择的原因和目的,也许你认为自己了解,不过那不一定就是真的;就好像有太多的真相你还不知道,甚至于你连自己的心思也摸不清楚,这个时候的选择也许根本和你想像里太不一样。” 对方顿了一顿,继续说:“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可是,我提供给你第二次机会进行选择,现在我们不要把重点放在这是不是一场骗局,或者是不是一种胁迫;单单考虑我的问题本身,你会不会有和刚才不同的决定?换句话说,你是不是真的肯定,焕和你有着同样的真实想法?你为了焕争取这份工作,又为了焕放弃这份工作,但是,焕是不是真的对你有同样的感觉呢?” 李圳如同被电击一样无法动弹。 对方的问题似乎是一种暗暗的提示,让他赖以建立信心的基础突然间变得不再稳固。焕如何看待他呢?他为了焕走到今天这步,甚至都从未后悔,可是没错,他真的知道焕的真实想法吗? “我不知道焕的心思。”李圳感到一阵心痛,他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不会选择这份工作,这么选择可能没有什么意义,但即使我可能会放弃焕,也没法为了这份工作放弃焕。” 李圳没有继续等待对方的反应,他轻轻的将话筒放下,在陈月宁无声的注视下兀自离开了办公室。 待定 李圳毫无知觉地回到寝室,收拾好东西以后连想都没想立刻前往火车站,登上了北上的列车。这一天苏州的天气特别晴朗,空中的艳阳不遗余力的散发着四月里北方所无法想像的热度;可是,李圳的心里却一直凉到了底。 真的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李圳完全感觉不到有任何意识仍然存在,眼里的世界本来充满色彩,此刻却全都变得灰暗模糊。对于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李圳并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沉默中失神,慢慢的尝试着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圳才终于静下来回想整件事情的始末。从焕在自己临行前通话中对自己的鼓励,焕表现出来的低落情绪,到自己来到苏州之后受到的热情照顾,这时候全都仿佛带有了特殊的含义。 对于电话里那人最后的问题,他不禁越想越是伤心欲绝。焕怎么看待他呢?一直以来李圳除了自卑就是逃避,而即使当他勇于试着作出努力了,那也还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以后还要这么一厢情愿下去吗? 李圳沉默地望着窗外远方起伏不定的低矮丘陵和纵横交错的水道,不禁思绪飘飞。从公交车上的相遇,到内心里悄悄萌发的牵挂,两人戏剧性的相识,又及突然而至的醒悟,直到因焕而陷入的圈套,这一过程中,他的感情一再反复曲折变化。就算是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那些过往的画面仍然无法控制地不断在眼前浮现。 是谁让他平生里第一次久久无法忘记? 是谁拉着他悄悄说会让他有勇气追寻幸福? 身处苏南夜空下却想像着北方明月的人,他又在为谁努力奋斗? 李圳悄悄捏住鼻子,还是没法消除从心底里涌来的酸楚。他还没有明白的告诉焕自己的感情,他还没有主动的牵焕的手;不是说要勇敢的面对春天吗?为什么事到临头依然这样痛苦疑虑。车厢里回荡着周蕙的《不想让你知道》,好似天籁般的声音抚慰着李圳的心,也让学着冷静的思考今后的事情。 如果忽略掉骗局而将这次苏州之行当作一次真正的考验,那么李圳确实输掉了,输得彻底而且必然。无论怎样取舍,结局都不会美好-关键在于电话里那个声音已经好像魔咒一样深深地箍住李圳的心,让他再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明白了一切。焕也像李圳喜欢她那样对李圳抱有好感吗?即使确实存在好感,这好感真的可能演变成爱意吗?就算这爱意也存在着,可两个人真的能够走到一起吗?李圳自嘲地笑了笑,他忘记了为什么自己会认为成功得到这份工作就是成功得到焕的保证。焕是财力雄厚的侨商家千金,自己是一个默默无闻也没有特殊才能的普通人;焕也许从来都不缺少爱慕者和追随者,而自己却总是孑然一身的在孤独中徘徊;焕乐观热情平易近人,而自己则怯弱消极不擅言辞... “等等。”李圳突然皱了皱眉头:“我不该又回到这种自怨自艾的状态里,就算那是真的,可反复的强调着自己的不堪已经成了一种可怕的自我催眠,我难道是在为自己的逃避寻找借口吗!” 他握起了拳头,用力在脑袋上敲了两下,继而开始打算起未来的事情,可却是真的越想越苦恼。 回到绿城后该怎么和大家解释呢?即使像寝室兄弟那样的关系也绝对不能告诉他们这次苏州之行的真相,那么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让人信服呢?说是因为自己的表现差才没有通过最后的测试倒不是不可行,只不过这借口让李圳觉得有些不甘心。其实何止是不甘心,像是这种恶意的诈骗完全可以诉诸公堂去了,可一想到焕和杨憬,一想到自己并不具备的自信,李圳便再也提不起这个心思了。 焕... 那道靓丽的身影总是飘忽在眼前,李圳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完全平静下来。工作的事情就暂时不想了吧,李圳把可恶的待业问题摇出脑海,索性不再想剩下的时间里找工作必然遇到的种种困难;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则是与焕之间的关系了。 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李圳完全不会认为焕事先了解有关这次圈套的真相,这是一种无条件也无理由可言的信任;但是这种信任李圳却直到现在也不曾对自己有过。他觉得自己始终低估了和焕之间的差距,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对于焕竟然完全不够了解。 在旁人眼里,甚至也包括在李圳眼里,焕身上笼罩着的那一层雾色的神秘是焕如此让人着迷的重要原因之一;然而,当真的走近焕的时候,这也使得李圳不敢同时舍不得揭开这一层迷雾。 其实李圳怎么会不明白,焕同样也具有无异于自己的丰富情感,她在扮演着快乐纯洁的天使的同时,也会有自己忧郁脆弱的一面;可是她却一直在平和热切的对待每一个人,甚至于会为了当初那个只见过两面的自己而许下坚定的诺言并用实践履行诺言,在做着这一切的同时,难道她就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吗?她在伤心痛苦的时候又何曾求助于自己?她带来的是温暖的阳光和润泽的露滴,可却不会为自己寻找一片躲避风雨的大树;自己一直承受着她的关爱和重视,却连能够给予她什么都从来不清楚。这场骗局,这次陷阱真的是针对着自己吗?自己如何选择又会有什么关系?真正受到伤害的是焕啊,可自己却除了愤恨和自怨自艾都无能为力。 李圳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火车的轰鸣,身边的喧扰,所有的一切全都好像遥远世界里的幻影,李圳身在其中,却无从知觉。 突然,手机的振动从裤兜里传来,让李圳一瞬间惊醒。有点害怕又带着期望,他掏出手机,却无论如何都按不下接听键。 如果是焕,不,不要是焕...无论是谁,以现在的凌乱心绪,这电话接听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李圳闭上眼睛,默默的关闭了手机电源。 他的内心,也关闭了电源。 失踪 火车到达绿城是在下午3点钟,出站的时候李圳微微的打了个冷战,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回到北方的春寒中来了。 长达几十个小时的路程比此时的温度更能让人冷静下来,李圳拉着皮箱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地下通道进了又出,当走到出站口时他不自觉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可是他知道没有谁会在那里微笑着等他,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想哭。 穿过站前广场,又穿过马路,当李圳站在6路公交车终点时,两个多月前那一幕便如同回忆里细碎轻柔的雪花一样悄悄飘进他的内心。不知道是谁控制着李圳的身体在公交车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挤进车门,仍是人墙外那个狭窄的位置,取代了那个女孩紧靠他的是沉重的皮箱和感伤的气息。李圳用力的握了握把手,心里问自己:“笨蛋,为什么不打车呢?” 谁知道,景致和人仍然如从前一样,在李圳眼里却带上了陌生的味道。 不是在这公交车上吗?不是,窗户上没有厚厚的霜花,也没有那被温暖的呵气和洁白的手指化开的冰洞,更何况,李圳再看不到那张娇艳可人的面孔趴在窗前专注张望。 师大站,李圳恍惚中险些忘记下车。当他迈出车门的一刹,熟悉的感觉便从遥远的回忆中纷至而来,李圳吐了一口气,对着校门前花坛里那只写着“为人师表”的大石头努力微笑,然后用低到别人无法听清的声音说:“我回来了。” “...小圳,你怎么回来了?”听到开门声时不经意回头的李泽夏满脸惊讶无法掩饰:“实习完了?” “嗯。”李圳只是笑笑,顺手把背包扔上床铺,然后一身疲倦地坐到李泽夏对面。 李泽夏有点疑惑地望着李圳,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成了吧?” 屋子里静了片刻,伴随着一声轻微可是悠长的叹息,李圳终于缓缓摇头。 “...”李泽夏感觉话到了嘴边,却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找工作这种事情本来就不会轻松愉快,所以即使没有成功其实也算不得怎样的严重,可李圳失败了...为什么会有种难言的失望呢? “咣当”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回来了,有趣的是某些人接下来的聒噪却没有出现。郑伟和孙军呆站在门口,表情由惊喜到迷惑到恍然再到担忧,却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李圳抬起头望着两人,知道心思细腻的兄弟们已经从自己的突然归来猜到了什么,感受着他们关注的目光,李圳努力展露笑容,却显得有些惨淡和勉强。 “我回来了。” “啊,小圳你还...你...”孙军没有说话,郑伟则有点语无伦次。 “我放弃了。” “啊?”屋子里的三个人同时大感意外,虽然他们已经差不多肯定李圳没有得到那份工作,可李圳的说法却没有谁料得到。 又是尴尬的沉默气氛,李圳整理一下心情,说话时尽量着保持平静的语气:“我放弃苏州那份工作了。实习期间我考虑过,虽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可那份工作并不适合我;所以与其为了一个并不合适的机会而放弃我的方向,我还是宁可选择一条自己喜欢的路。” 听李圳说完,李泽夏和郑伟对视了一眼,心里疑惑的同时有些了然。也许是在实习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许是公司出了什么差错,当然同样有可能真的是李圳主动放弃了原本可以得到的工作。总之,李圳到底为什么没有应聘成功并不重要,关键是李圳现在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起点上来这件事已经成为事实。 李圳深深呼吸,然后站起身看着一个个若有所思的兄弟们说:“好了,我还有机会,我会努力的!” “嗯。”虽然明知谁都不会立刻变得坦然,可咣当二人组还是不约而同的欣然应声,孙军望着李圳,心里却有点惊讶的想:“原来李圳也开始变化了。” 在李圳把皮箱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折腾的时候,李泽夏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拍大腿,然后问道:“哎,小圳,有没有一个姓张的小子给你打电话?” “嗯?”李圳有点诧异地停下动作,却毫不迟疑地说:“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这两天我一直关机。” “哦,那难怪,没准他真的给你打电话了,可当时你没开机。” “怎么了?哪个姓张的人,找我干什么啊?” “是这样...”孙军正了正身子说:“前两天绿大一人打电话到咱们寝室来找你,听说你不在又问有没有焕的消息,后来说自己姓张就急匆匆挂了电话,我估计他也是想问你有关焕的什么事情吧。说起来,你跟焕应该经常联系吧?” 听到焕,李圳内心里有一瞬间不为人知的悸动,他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姓张的人... 一副帅气可是充满冰冷敌意的面孔浮现在李圳面前,直觉让李圳立刻肯定那个打来电话的人就是曾经和梁昊一起找过自己的张越,虽然他说的话不多,却给李圳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找我有什么事呢?打探焕的消息? 李圳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默默揣测着事情的缘由。他突然有点担心是不是杨憬又出现了什么问题,按理说焕能够在那场危机之后再次登上舞台就表示杨憬和外公之间的冲突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可如果不是因为杨憬兄妹跟外公的矛盾,张越又为什么不去直接问杨憬却来找自己呢? 李圳停下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开机,稍等片刻后他发现竟然有四条未阅读短信。 第一条:未知号码 2002年4月26日 14:30 你好,我是张越。请问这几天你有没有联系过焕? 第二条:未知号码 2002年4月26日 19:53 你好,如果收到我的信息请速回复,杨憬已经失踪一天了,谁都找不到他,如果你有他和焕的消息请立刻告诉我,谢谢! 第三条:未知号码 2002年4月27日 08:15 为什么你一直不开机!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短信?不管怎么样也要有点声音呀! 第四条:未知号码 2002年4月27日 15:30 我最后一次问你,到底有没有焕或者杨憬的消息,不要以为像这样躲起来就可以了事,焕如果有什么差错我饶不了你! 李圳紧紧的皱起眉头,内心里升起不祥的阴云。 杨憬失踪了?杨憬怎么会失踪?为什么焕那里连一点迹象都没有? 想起苏州那一场骗局,李圳感到越来越不安,他知道杨憬倔强固执的脾气,他想不出在眼下的局势中还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到杨憬身上。杨憬的外公当然不会对杨憬作出什么可怕的事,可伤害一词对于人生观念完全不同的祖孙两人而言也是完全不同的,难道自己从苏州回绿城这段期间杨憬的外公又对杨憬“下手”了吗?那么焕... “怎么了?”郑伟发现李圳突然间变得糟糕的脸色,担心地问。 李圳没有回答他,马上按照短信发送人号码拨打出去,其他三个人望着他,寝室里一时间陷入沉寂。 暗示 “喂,请问你是张越吗?”李圳微微担心着对方的反应,至少从上一次张越的来访和前几天的短信里,李圳感觉到了少许敌意,并且这种紧张关系似乎也没有一丁点良性发展的趋势。尽管如此,说到底李圳是因为担忧杨憬的安危才会主动打电话给张越,单就张越而言,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争取谁的好感,也没有必要跟谁解释什么。 “对,是我,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李圳。” “...” 张越明显有些意外的沉默了。 “前两天我在苏州赶回绿城的路上,一直没有开机,所以直到刚才才看到你的信息,很抱歉。请问你现在有杨憬的消息了吗?”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圳深深呼吸,尽量平静的说:“我的实习期结束了。不过这个不重要,我这些天都没有和杨憬联络,更没有听说他的任何消息,你说杨憬失踪了是怎么回事?现在的情况呢?” “哦,他,我昨天才听说他是回瑞林了。” 李圳不觉松了口气,可是心底仍有一丝迷惑,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他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以为你对这个应该知道得比我多一些。”张越这会也缓过神来,说话的语气明显和刚才不同了。“难道实习期间你都没有和焕保持联络吗?” 李圳咬了咬牙没有回答,内心里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却总是被人提到,这感觉实在很不舒服。 “...你的应聘结果...”张越突然想起还不知道李圳这次苏州之行的成绩,心里便忍不住好奇,尽管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和此前的态度问出这个问题似乎显得唐突,可是一想到焕,一想到杨憬的话,他就无法克制内心里某种强烈的感情。 “对不起,今天我不想谈这个问题,如果你肯定杨憬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对杨憬的关心。” 然而,就在李圳要挂断电话的前一刻,电话里却突然传来张越急促的喊声:“等一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李圳有一瞬间的犹豫,最后还是再次把手机放到耳边。 “请讲。” “你想知道杨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张越问道,他等了片刻,却失望地等到了对方的沉默;他有点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对李圳说出下面的话,最后的结果是他不由自主地说:“以前你也许不想知道得太多,可是你现在一定想对焕有更多的了解对不对?你应该感觉到焕对你的期待了,可是你现在能帮助她么?你连她苦恼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圳还是没有说话,心里却好像掀起狂风骇浪。对方真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可是他这么说是为了什么呢? “你可以选择放弃,那就没有必要再为这些事情苦恼了。可如果你本来有机会帮助焕呢?你需要的是什么?你想知道什么?”张越感到主动权终于又回到自己的手中,李圳一再的缄默只能说明自己确实猜对了他的想法,那么接下来就要给他更多的提示。“要想了解焕就去自己寻找答案,你知道的,杨憬现在就在瑞林...” 说到这里,张越终于一身轻松地挂断了电话。他已经给李圳足够的暗示了,剩下的就是李圳自己的觉悟和行动。如果他真的值得焕的信任,那就该拿出一些证据来,这也算是证明给张越自己看吧。 焕需要人帮助。 我是唯一知道焕的秘密的人。 是啊,可那个能够帮助焕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呢? 李圳确定张越刚才一定是在暗示着什么,有些是李圳自己已经发觉到的,有些则没有。从苏州回绿城这一路上,李圳除了焕的事情,别的基本什么都没有想;然而,似乎他发现自己一无所知,而且有些事想要决断并不容易,所以李圳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就让时间来教会我怎样面对焕吧,李圳想。 他对于焕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开始是过于顾虑,后来似乎坚定得太单纯了。现在想来,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该多少了解对方一些吗?像李圳这种并不是很善于揣度别人心思的人,如果认为“喜欢她就不用计较一切”,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焕的感情吧。而经历了骗局,李圳又有了新的顾虑:如果真的知道了焕的过去和焕的感情,我和焕会不会更加痛苦呢? 应该做点什么,李圳想,总之先开通来电显吧。 瑞林,28日夜。 在第十一中学附近这片几年时间里始终我行我素地保持着破败情境的平房区,杨憬正伫立在漆黑胡同里一扇朱红色铁门外踌躇不前。这是他回瑞林后的第二夜了,犹豫了两天,他才最终站到这里,然而却依然没有勇气打开这扇曾经无比熟悉后来又无比怀念的大门。 大门里的院子是不是依然那般整洁? 菜窖旁的方砖下是不是还留着我曾埋下的玻璃球? 记得棚子上有过一只长梯,那时我就是用它爬上房顶痴痴地望着夏日的星空回忆从前的伙伴... 杨憬没有发觉自己正在幽幽地叹着气,有些回忆,在缅怀的时候会突然发现它们竟如此宝贵。他又想到了李圳,这些天李圳一直在关机,让他忍不住担心又不知所措;他想到了在自己质问陈景德时对方所说的话,他说的没错,焕和李圳没有什么罪过,可是如果不能抱着谨慎的态度一再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的话,结果会怎样呢?自己总是说着关心李圳怎样怎样,可是焕从李圳那里得到安慰,难道不是在把对方当作工具一样利用吗?杨憬想说不是这样,又不知道如果这不是利用,自己又能给对方什么样的回报? 回报,杨憬自嘲又悲哀地笑着,回报就是让李圳陷入困境而已。 正当杨憬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暗自伤神时,他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开门声;随着毡布在地面摩擦的声音,他好像透过大门看到了从瓦房里走出的那一个健壮而又倔强的身影。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和着开门声将那副世上唯一的面孔从遥远回忆中带到自己的眼前,他有点紧张有点忐忑又有点激动地想像着那张脸现在的样子,不觉迈前一步,右手抚上锁洞的边缘。 “谁在门外?找人吗?” 杨憬突然间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又无法理解地握紧了拳头。 这声音,熟悉却陌生,它怎么会变得如此苍老?爸爸,你是我的爸爸吗? 擦肩 “有人在门外边吧?”那声音仍然重复着,透出一丝疲倦和些许疑惑,沙哑而又低沉地在门的那一侧响起。 杨憬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不由自主地猜测着声音的主人如今的面貌,直到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才想起用手背挡住嘴。 世界一瞬间陷入沉寂,这若有若无的啜泣声越是掩盖就越是明显。门的两边站着两个同样无法言语的人,他们谁都未曾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此刻却已经用不着再问。这样的情景也许早就被设想过无数次,有时是在偶尔的发呆中,有时是在夜半的梦境里,凭着无法磨灭的记忆和代代传承的血缘,曾为他们营造过多少次期盼里温馨的重逢。可是机会到了眼前,却全都成了苦涩。 “小岚,是你吧?” 杨憬不得不用两只手整个捂住嘴巴和鼻子,眼泪顺着面颊滑上手背在袖口消失不见。他一向认为自己足够坚强,对电视剧里那些眼泪鼻涕加手绢的场面常常忍不住嗤之以鼻,可是说到底有种感情还不是坚强二字就可以抵消。从爸爸要求他按照外公的意志过上独立的生活开始,他便为自己披上一层由孤独和执着缝制而成的盔甲;那个时候,爸爸是他努力拼搏的精神支柱,同样也是他坚硬盔甲上那薄弱的接合之处。 而后来,事情变得那样出乎他的意料,自己与父亲竟然两年多时间都没有再见一面;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时隔两年,父亲的声音竟然变得如此苍老,让杨憬几乎不敢继续猜测父亲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什么,让父亲在两年前作出那样无法理解的决定;又是什么,让父亲在短短的两年时光里苍老得如此迅速? “小岚,我知道是你。”门那边,仿佛变得遥远的声音打断了杨憬的思绪:“不要哭了,不要像你爸爸一样无能。两年多的时间你应该又长高了吧?大小伙子就该振作点,眼泪不是那么轻易就掉的。” “我还是要说那句话,我这个爸爸不值得你来看。你的路我没法陪你走也没法帮你,你得自己多努力。我回屋了,天这么晚,你也回吧。” 又是门开门关,那声音变得真正遥不可及;杨憬闭上眼睛,在月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默默止住抽泣,等他再次张开眼睛时就再也没有去看铁门便转身离去。 当脚步声逐渐远离最终消失,小院里靠着墙手撑腹部的姜继仁才终于抹去额头上的汗滴,他的牙快要咬碎,不到50岁就布满皱纹的面孔也充满痛苦的神色;可是,从某年起,他便再没流过一滴泪。 李圳发现开通来电显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自从打苏州回到绿城,他的通话记录一直基本保持在零的状态。焕或者杨憬真的谁都没有再联系过他,让他内心轻松又隐隐失望,每天依然起床开机睡觉关机,这种行为除了作为惯例什么意义都没有。近来继续关注招聘信息,他有时会忍不住掏出手机愣愣地盯上一阵子,210寝室无论谁都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可是他们并不清楚李圳在苏州究竟遇到了怎样的事情,于是除了摇头也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其实他们都在心里为李圳默默担忧着,不知道毕业前剩下的时间够不够他找到一份还算差得不多的工作。 而当事人李圳则除了说话不多便没有什么太奇特的举动,眼看着五一就要到了,他开始打算起回瑞林的事情。有点头疼的是该怎么和父母解释苏州之行的惨败结果,虽然他们从来不会干涉儿子的事情,可是想到要让父母失望,李圳就会忍不住心里烦闷。他试着不去想有关焕的事情,有点白费力气,可他似乎从没有意识到,如果是在遇到焕之前,这种事情将使他变得如何沮丧和绝望。 变化好像春雨,润物细无声。 终于到了五月一号,李圳这一次轻装回家,身体上的负担跟心里的负担形成强烈的反差。两个小时的车程和苏州之行相比实在短的不行,李圳仍然感觉有点着急,家,总是那么吸引人。 下午三点二十分火车停在瑞林站,李圳走出出站口的同时,在火车站的那一端-候车室-杨憬刚好剪票入站。这种不期的擦肩而过,好像比较合乎二人目前的心情,同时也好像捉弄着他们。 回到家的李圳并没有急着把事先拟好的说辞讲给父母,瑞林以外的世界,或者说,家以外的世界好像又成了虚无飘渺的梦,李圳不想这么快就抹去只有家里才有的独特存在感,尽管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在这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中,爸爸是个普通的工人,母亲刚刚从中学的教学岗位上退休下来;将近两个月不见,两人一如往常般对儿子问寒问暖,端来李圳最喜欢的鸡蛋糕和烤肉催他吃饭。李圳仿佛一瞬间找到了自己,什么工作,什么烦恼,统统都抛到脑后,把鸡蛋糕和米饭活成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一团,他笑着望了父母一眼,然后兴冲冲开动起来。 爸爸妈妈对视片刻,然后仿佛有了默契似的不再多说什么,看着坐在两人之间正狼吞虎咽着的儿子眼里满是疼爱和关怀。他们从来不会干涉孩子的生活,偶尔给予建议往往胜过粗暴的管束,这是二人向来的教育原则;李圳也确实没有让他们过多费心,即使在他性格最为叛逆反常的青春期,和父母之间深入的交流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对李圳的了解和理解,恐怕再没有谁会胜过他们。 于是,也许从李圳进门的那一刻沉默起,也许从李圳跟爸爸好像胜利会师一般拥抱的时候开始,或者也许从李圳思索着搅拌鸡蛋糕时起,有个李圳还不想说的秘密便不再是秘密了。 一直等到快要睡觉,李圳发现爸爸妈妈一左一右坐到自己身边,他明白到了把事情告诉给父母的时候了。 “爸妈,我有事和你们说...”省去了之前焕的鼓励,淡化了其间月宁的交往,隐瞒了最后揭晓的真相,变成主动的放弃,李圳的讲述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这次苏州之行全当旅游了。 李圳感受着父母掩饰在目光中的凝重,猜想是不是这种说法只能够勉强骗得了自己。可最终父母还是没有过问太多,他们安慰李圳机会仍然不少,既然努力了也就相信自己的选择等等,然后便回卧室去了。 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听着窗外偶尔的汽车来往,楼下店铺彻夜不灭的灯光照亮了半个房间,李圳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也懒得多想。五一长假之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毕设答辩然后毕业离校,这么短的时间,还奢望些什么呢? 李圳站起身来,也走向自己的卧室,第二天上午要去看奶奶爷爷,早点睡觉吧。 故地 瑞林是一座有山有水的中型城市,虽然环绕瑞林的这些所谓山其实远远称不上高峻挺拔,可也算连绵不断;源自长白山天池的松花江蜿蜒穿城而过,在盆地间画出一个大大的S。 李圳的家就在接近这大S南端的江岸不远处,这里跨江横卧三座雄伟大桥,沿江一带有着整个瑞林市最为完备优良的基础设施和商业街区,每年冬天当有严寒过后,美丽的雾凇便绵延江岸勃然绽放。 而奶奶家却远在北边的下游最后一道江湾,那里遍布着瑞林几乎所有的大中型工矿企业,在这些企业最为兴盛的日子里,人们却只能看到一片由几十根高耸烟囱撑起来的灰暗天空;童年的李圳就是在这烟囱喷出的火光和灰幕里寻找夜空中寥寥星点长大的。除此之外,与邻院间那后来被加高的砖墙上,儿时为了在翻越时踩踏而故意挖出的砖洞也同样充满了缅怀的意味。 奶奶和爷爷永远都那么疼爱李圳,桌子上摆着的每样东西都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食品。左手拿着软绵绵的大馒头,右手夹着大块的煎带鱼,看上去吃的津津有味,实际上李圳掩盖着自己的心事重重。也许是奶奶和爷爷老糊涂了吧,或者他们已经猜出了李圳找工作的结果,总之除了笑眯眯地盯着孙子,他们对这件事情只字未提。 “孙子,还记得你小时候烤带鱼刺吃不了?”奶奶这个问题让李圳一下子噎住,他记得这是奶奶第三次问他了。 “嗯,嗯。”李圳点着头,然后仰脖一口水喝了下去,这才舒服了许多。他当然记得那时候自己和姜岚蹲在炉子边上烤吃剩的带鱼刺的情景,在被擦干净的炉盖上,带鱼刺被姜岚码得整整齐齐,噼啪作响中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那个时候,自己总是在一边偷偷吞着唾沫,于是姜岚便会嘲笑说:“小猫馋鱼骨头了呀!” 姜岚,如今已经是杨憬了。 “怎么了孙子?又想烤鱼刺了?”奶奶问。 李圳一时哭笑不得,怎么在奶奶面前,自己这个已经半只脚踏入社会的男人竟然还像个小孩子?烤带鱼刺,那不是只能成为久远年代里的回忆? 不过如果说不的话,奶奶恐怕又要不知道多少遍问自己这个问题了吧?李圳心里苦笑,嘴上却说:“好啊,一会吃完饭就烤。” 于是,二十分钟之后当大屋里爸爸妈妈和奶奶爷爷玩起升级的时候,李圳便趴在炉子边上盯着炉盖上在烤灼下冒着金黄色油星的带鱼刺,开始重温童年旧趣了。说真的,烤带鱼刺这样的创意究竟是不是***独创李圳不曾知道,可烤带鱼刺本身确实是种匪夷所思的美味。 带鱼段中间的完整脊骨放在炙热的炉盖上即使不用抹油也会油香四溢,烤得适中的鱼刺酥脆可口,单是嚼在嘴里那劈劈啪啪的声音就叫人回味无穷。 哦,那都是从前的味道了,现在却好像少了些独特的元素。 有多久没有吃烤鱼刺了呢?恐怕至少10多年了吧。自从姜岚搬走,他便再没有兴致一个人坐在炉边做这件事了。所谓美食,有时却是和某个特定的场景或者某个特定的人密切相关的,当世界随着时间的流转而变化,一切都在内心的角落里不觉消散;那时候的感觉还停留在属于那个时候的回忆,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 不过身在瑞林,李圳便又忍不住有种冲动。张越不是曾暗示自己杨憬就在瑞林么?如果说剩下的一个月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些什么,可是要在七天里完成一个有限目标呢? 杨憬还是忍不住担心李圳,因为焕的关系,他和李圳之间已经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平心而论,他无法承认自己作为杨憬会对李圳产生任何特殊的感情,然而作为焕却能够明明白白地体会到李圳对自己的感情。他知道李圳肯跑去苏州一定是有着焕的因素,至于他所受到的伤害,则更是和焕直接相关。杨憬内疚地认为自己实在亏欠李圳太多,但说到偿还,又该怎样偿还呢? 焕呀焕,当她哭着和陈景德要求自由的时候,她可曾想过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恰恰就是一个建议,一句指引呢? 当片刻之后,镜子里映照出焕的影像时,焕的耳边正抵着陈景德送给她的那只手机。几天之前,正是这只手机出卖了她,从而让陈景德知道了李圳的存在,又让李圳陷入了如今的困境。 当杨憬从陈景德口中听到这件事情的真相时,他真的一下子将这只手机摔在地上,无奈NOKIA的手机就是结实无比,陈景德拾起后重新递到他的手中说:“有些东西需要考验,轻易摔碎的不如放弃”时,竟然还毫发无伤。 杨憬于是接过了手机,心里承认陈景德说得没错。命运考验着所有的人,而自己则理应接受双份的考验。 “喂,你好。”听筒里传来孙军的声音:“请问找哪位?” “喂,你好,是我...” “...” 焕有点尴尬地在对方的沉默中等待,她知道孙军的问题无须回答。 “焕?李圳没有联系你么?” “没有,我刚从瑞林过来。” “什么?李圳昨天回瑞林了,张越告诉他你在瑞林的...” 焕愣了愣,她发觉自己似乎在一件重要的事情上始终大意着: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在她和李圳共同的家乡--瑞林;于是她不得不猜测到,大学里唯一知晓她过往的人--张越--也许正在暗地里引导着李圳,而那却是个她绝对不希望李圳前往的方向。 “...这样,谢谢。” 焕放下电话,心里却喊着:怎么会这样! 就在此刻,绿师大北门,一辆红色捷达出租车嘎然停止,陈月宁钻出车外,满怀激动地望向师大校园。她看不见来来往往的男生自然不自然的注目,也全然不在意与南方相比仍然有些微寒的温度,嘴里轻轻叨念着李圳材料里所写的联系方式,她已经有点迫不及待。 在一中 尽管没有成熟的计划和考虑,李圳仍然在回到瑞林之后的第三天开始行动。他需要了解焕的一些事情,也许现在连他自己都还不明了应该去了解什么,可是他毕竟得做些工作。 李圳目前掌握的东西并不多,可至少就他所知,焕就读于瑞林市最好的第一中学,这里于是成为李圳察访的第一站。 瑞林一中距离奶奶家并不是相当远,当然,如果把从奶奶家到一中这一路上连绵起伏的陡坡也计在内的话,这段旅程可实在不算轻松。李圳骑着妈妈那辆奇重无比的二六昆车,吭哧吭哧地上坡下坡,走到一半就险些打了退堂鼓;就这样,当他在那一片群山环抱中深沉而又现代的校园门口前举目凝望时,心里便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他想像着一会在某间教室外隔着门上的玻璃窗见到正刻苦学习的焕,想像着焕在直觉驱动下或者偶然的抬头一瞥中望见自己时那种惊讶而又喜出望外的表情,想像着众目睽睽之下焕带着醉人的笑意盈盈踏至自己面前,想像焕吐露着芬芳的气息说:“终于等到...” 李圳摇了摇头,奇怪自己何时竟然也做起这种无聊并且违背常理的白日梦。且不说一会是不是能顺利找到焕,就算找到了,焕的态度又很难预想。李圳似乎知道答案同时心里没底。 第二次默默地打起退堂鼓,李圳踌躇着犹豫了半分钟,然而,这半分钟过后当他下定决心将行动进行到底时,那些疑虑便真正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作会后悔-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李圳迈进一中大门,向主教学楼走去。他并不知道毕业班在哪些教室上课,但时间多得是,从一楼到四楼挨着个的房间找,三年级的牌子终于出现了。接下来就是小心翼翼又忐忑不安地趴窗子往各个教室里张望,可是除了引来许多奇怪的目光就全无收获。 下课铃声响,李圳迎上一个学生问:“同学,请问杨焕是你们班的吗?” “不是。”对方连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 第一次不中是正常的吧。 李圳接着走到下一间教室门口问出来的男生:“同学,请问杨焕在你班么?” “不在。” “那你知道她是在哪个班级吗?” “杨焕?男生女生?” “女生,大概这么高...”李圳比了比:“留着披肩发,很漂亮。” 男生望着天花板思索片刻,然后带着歉意的笑容说:“呵,不好意思,我也不大认识,好像七班有个女生跟你形容的差不多,就是名字大概不叫杨焕。” 李圳道声谢,赶紧跑向七班。他随后很快发现了那个和自己形容有些相似的女生,不过也确实不是焕。于是接着去其他班级打听,直到走遍了整个三年级,他才一心疑惑和失望地站在走廊中间呆住。 为什么所有班级都找不到焕呢?焕是毕业班没错呀。 难道是这些人故意欺瞒自己?看上去不像,而且也完全没有理由啊。 李圳迈着沉重的步子顺着来路离开教学楼,穿过操场,又走出一中大门,恍惚着为了刚刚一番察访而郁闷不已。原本的预期和现实的结果套了个牢固的死扣,叫李圳无论如何都没法理顺。 如果说是焕没有来上学,那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为什么压根就没有人认识她呢? 突然,李圳的眼睛一亮,他终于发现了自己思考中的死角。 如果说焕在一中读高三这件事是所有事的前提,那么今天来一中的结果就只能说明这个前提原本就是错误的,或者说,是假的。 焕说了谎。 李圳感觉脑袋里一瞬间只剩下空白一片。 焕在这个问题上都欺骗了自己,那么其他的还有什么真实性可言呢? 她所描述的过去? 她和杨憬之间的兄妹关系? 还有她眼中的自己... 李圳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张女孩的笑脸,默默的想像着焕的样子。是不是有些讽刺呢?当初大费心思地在手机上想像着焕的样子画图,又反复修改,现在也一样要用想像才能将焕和这张笑脸联系起来。焕怎么永远带着那让人琢磨不透的面纱,明明看得清楚却又突然叫人无法看懂。 李圳闭上眼睛,在车声喧嚣的马路边,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深深的叹息,长长的叹息。 “喂,你好,请问找哪位?” 李泽夏抄起话筒,接着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说:“你好,请问是李圳的寝室么?”他突然感觉嘴里似乎正吃着绿豆雪糕,一股沙沙的甜蜜和清凉滋味弥漫到心口,让他舒服得不得了。 不过怎么会是找李圳的? “没错,你找李圳?” “对呀!”好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对方也雀跃起来:“请问他现在在寝室么?麻烦你帮我找一下,谢谢啦!” “噢,他现在不在绿城,五一刚放假就回家去了。” “瑞林?” “嗯。” “唉...看来还要再跑一趟。” 转了转眼睛,李泽夏试探着说:“请问你是...” “哦,我是李圳的朋友,特地从苏州来找他的。”女孩爽快的答道。 “苏州?” 李泽夏直觉里突然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没错,还有些事情是发生过,李圳却没有提起。 这小子,竟然瞒着兄弟在外面做好事! “那...李圳有没有说过他会什么时候回来学校呢?” “那倒是没有,不过按照以前的惯例,他该是要五一之后回来。当然,这一次他有些事要在家处理,或者早点回来...嗯,晚点也有可能。” “...那还是说不好啦?”沉默了半晌,对方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一样突然问道:“那...请问你知道一个叫杨憬的人吗?” 陈月宁合上手机盖,用天线轻轻敲着下巴,就这么带着专注思索的神态站在师大宾馆外,不知不觉间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她心里稍稍的有一点懊恼,没有想到事先竟然忽略了李圳放假回家这种可能。这样一来,自己只能或者留在绿城等五一节剩下的三天假期过去,再碰碰运气看李圳是不是能返校;或者直接去瑞林找李圳。说起来,第二种选择倒是更具有诱惑力一些,跑腿这种事情陈月宁不大在乎,反正大老远的从苏州到绿城都来了,也不多那几个小时的火车路程;关键是去瑞林的时间问题,在动身之前陈月宁还有个额外的打算:她想要看看传说中杨爷爷那个倔强的孙子还有在自己猜测里介于杨家少爷和李圳之间的神秘女孩,那个能让杨爷爷大动干戈的女孩。 李圳的口中,那个女孩的名字是焕... 陈月宁把手机往风衣口袋里轻轻一塞,挥手招了一辆红色奥迪车,笑眯眯的对司机说:“师傅,去绿大。” 在绿大 杨憬在下午第二节下课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是一个听上去很年轻的女孩。刚刚听到说是找自己没错,杨憬还有点意外,可是女孩随即说:“想谈谈李圳的事情。”这样,对于女孩马上提出见一面的邀请他便没有拒绝。 真正见到了,杨憬又惊讶于对方的美貌。 看起来和自己的年龄应该差不了太多,有着北方女孩清爽的气质和南方女孩精致的五官,陈月宁穿一件灰色的呢子风衣,领口露出绿色毛衣的少许和如同象牙般光洁白皙的脖颈,面对面时,她说话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动听。 “你好,我叫陈月宁。” “你好,我是杨憬。” 两个人漫步在校园里,平静的空气中带着桂花香味。杨憬心里揣度着陈月宁和李圳之间的关系,突然之间,他想到了李圳在苏州时曾经提到过的那个女孩,虽然已经想不起电话里偶尔可以听到的她的声音,可是杨憬觉得应该没错。 “你一定可以想到我的身份吧?”陈月宁侧过脸笑着问杨憬。 “你是...在苏州照顾过李圳的...” 陈月宁眨了眨眼,这并不是她预料中的答案。 “没错,但是,你仅仅认为我是一个对李圳很好的普通女孩么?或者,是你已经知道还不愿意直接说出来呢?” 杨憬停下脚步,带着疑惑的表情望着陈月宁。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在暗示李圳已经喜欢上她了? “没想到焕对你还真的是知无不言啊。”说出这一句的同时,陈月宁的目光已经好像出鞘的剑锋一样刺进李圳的眼中。“不过,倒有可能是李圳自己告诉了你。总之,似乎谁都对你很好。” 是李圳告诉了焕,而我,我不是焕...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我为李圳感到欣慰,他的对手并没有亲手使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来算计他;不过可惜的是,一切终究和你脱不开关系。” 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杨憬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却说不出口。其实,不知道的该是别人才对。在杨憬和杨焕之间迷失谁知道呢?不愿意伤害李圳却一再伤害李圳时的痛苦谁知道呢?明明很脆弱,却要扮演一个乐观豁达,坚韧不屈的角色,这种艰难谁知道呢?想要逃脱命运的摆布,却根本无从选择,连逃避也不能做到,这种真相又有谁会知道呢? 陈月宁是个敏感的女孩,她至少从杨憬的眼里看到一些她不忍刺伤的东西,所以说,今天和杨憬的会面以及她自己的行动,从一开始便脱离了原本的计划。 “算了算了,还是让气氛轻松一点吧。其实我只是希望告诉你一些东西,关于李圳,关于我眼中那个李圳的一些事情。如果有什么不合适,请你原谅。”说着话,陈月宁把手揣进衣兜,目光中有了和善的笑意。“前不久,李圳按照苏州一家合资企业的要求去江苏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实习考核,他是带着相当充足的干劲去应对这场考验的,但是,其实这是专门为他布下的一座陷阱。你也许不知道,这桩事情就是因为你和李圳之间的情场之争才发生的,为了那个,传说中的焕...同时有些不幸,我也是参与者之一。” 情场之争...焕? 杨憬再次讶异地望向陈月宁。 “嗯,我是陈月宁,而我的爷爷,是你所认识的陈景德,你外公最得力的帮手。”陈月宁差点没有说出“帮凶”二字来。“你的外公,我的爷爷,为了你,他们竟然花这么大力气打击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实在用心良苦...” 尽管知道了陈月宁所说的事情,对于陈月宁是陈景德孙女这一件事,杨憬仍然感到出乎意料。他同样无法想到的是,陈爷爷也有了这么一个“叛逆”的孙女,她不禁不认同爷爷的做法,甚至还有可能喜欢上了李圳。不过,杨憬同时猜想,也许连她也并没有清楚地了解到一切,就今天她所说的话,似乎也全是出于她的推测。 “呵呵,好歹我也是爷爷的孙女,所以就不多说他们了。”陈月宁深深地望了杨憬一眼,然后继续说:“尽管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根本无法改变什么了;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看到的那个李圳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月以前在苏州车站,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李圳,而在此之前,爷爷交给我的任务是,观察李圳,然后交给他一份关于李圳的报告。那个时候,我就猜测着李圳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为什么会引起爷爷的注意,为什么会安排我去特别观察他。但是,在第一次见到李圳的那个时候,我有点意外。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李圳身上有什么相当特别的地方,至少,我还不明白爷爷的想法。” “之后,我按照原有的计划尝试着接近李圳,了解李圳。” “李圳工作很努力,一直待在象牙塔里的他缺少实际经验,所以,他向所有人学习,虚心地、诚恳地、仔细地...哈哈,对我也是。” 杨憬默默地跟随着陈月宁的脚步,悄悄地望着女孩眼里和脸上那一抹幸福沉醉的神色,默默地让自己和她的脚步汇成同一个声音。 “他有点腼腆,有点拘束,总是认真地做好每一件事情,让人感到踏实放心。” “有一次,我偶然听到了他的电话,终于知道了叫做焕的女孩的存在。” “所以,我知道了他眼睛里除了坚定还有温柔,不,其实是只属于那个女孩的特别的温柔。” “李圳是个很老实的人,虽然偶尔会耍耍滑头,不过基本上还算老实。”陈月宁突然笑了,让杨憬头一次看到她露出俏皮的表情。“他给我讲一个叫做焕的女孩,美丽可爱,活泼而又体贴,站在话剧舞台上好像天使。李圳喜欢她,她曾经许诺要让李圳找到幸福,李圳决心为她而努力。” “为了她,李圳从北方不远千里来到江苏,为了她,李圳努力地工作,学习,他要用得到这份工作来证明自己,为了证明给焕,他那么努力...” 陈月宁渐渐放慢了脚步,声音也越来越低,变得沙哑,感伤。 “他那么努力,为了焕。虽然他是个很普通的人,虽然他没有富有的家境和特殊的背景,他仍然为了一个女孩那么努力。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得到那份工作也许本身很重要,可更重要的是,他证明自己在追寻他的幸福了...” “可结果却是他没有得到那份工作,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杨憬带着沉痛的目光望着陈月宁,心里内疚、悲伤、无可奈何。 “已经发生的,改变不了什么了。但是,作为他的对手,你应该知道他的努力。如果他不会告诉你,那么由我来说,我来讲给你听,不为别的,只想要你知道。” 杨憬沉默着让女孩坚定的目光在自己内心划过,有如利刃。来往的男男女女悄悄地望向他俩,看默不作声的两人伫立不动,陈月宁眼含泪光,杨憬颔首悲恸。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杨憬长叹一声。“但是,我和焕之间并不是你猜想的那样,而且,李圳和焕不可能的。” 陈月宁惊讶无比地瞪大眼睛。 “焕,她注定了不属于任何人...” 在姜岚家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李圳愣了几秒钟。此时他正站在十一中附近这片瓦房区内,放眼过去是看不到边低矮破败的砖墙,在墙灰褪去后露出的那一块块斑驳的红色中,透着的尽是萧索。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陈月宁”三个字,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 “喂,李圳吗?” “啊,是我,月宁?怎么是你?” “怎么不会是我?” 陈月宁到了绿城,今天更要坐下午2点40的火车来瑞林,听着怎么跟神话一样? “到时候你可要来火车站接我啊!” “哦。” “还要打着大大的欢迎牌子!” “啊?” 挂断电话,李圳挠了挠后脑勺,他算计着在陈月宁到来之前4个小时的时间还来得及,于是便继续起这一次的事情来。 说起来,李圳好像真的放不下想要了解焕和杨憬这个愿望了。尽管在一中的遭遇让他倍受打击,可是一旦开了头,李圳就再也停不下来。他把目光接着投向杨憬的初中时代,回想着杨憬从前的描述,来到现在他所站立的这个地方。 如果杨憬还没有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那么总能够找到些蛛丝马迹。只不过,要找出杨憬曾经住过的那个院子,可实在让人恼火;更何况那些四处游荡着的貌似不良少年的家伙也好像总是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李圳,让他忍不住担惊受怕。 这么忐忑不安着见人就问是不是认识姜岚或者杨憬或者姜继仁,李圳总感觉好像方法不太对头,可却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能找到杨憬家。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东头跑到西头,从老奶奶问到老头,却一无所获,李圳忍不住默默叹气。 突然,有人拍了拍李圳的肩膀,李圳回过头,一个皮肤黝黑看上去二十七八的人正望着他。 “听说你在找姜岚?” 李圳愣了愣,犹豫着说:“没错,你是...” “你是找以前在十一中念过的那个姜岚吗?” “对,他应该是在十一中上的初中,不过...你认识他?” “嗯,如果你确实在找她,我可以帮忙。”对方点点头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叫陈震,家就住这片,那时候和姜岚一样在十一中上学,她要低我一届。” 竟然和自己同岁,看上去可成熟得多。李圳心里想着,偷偷打量对方。 “你们关系很好吧?” “嗯,她叫我大哥哥,我叫她小妹妹,那时候就是这样...” 李圳张大嘴巴望着陈震,突然忍不住笑起来,弄得对方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笑什么?” “呵呵,小妹妹,哈哈,你还真的...” 陈震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也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深厚。 两个人就这样怀着不同的心思并肩走在被水沟切割成一段一段布满坑洼的土路上,气氛却因为意外的笑料而异常和谐。 “那时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圳问。 “文文静静的,但是很爱笑,笑起来好听极了,让人听了无论之前有多郁闷都得马上心情变好。说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但是我并不太了解她,每天放学都一起回家,在固定的地方见面,到了这附近就说声再见然后消失掉。嗯,好像个小鬼魂似的,时间到了就出现,别的时候就绝对找不到。” “那是有点奇怪,不过好像和现在不太一样。” “现在?她...你们现在在一起吗?”陈震低下头轻轻地问。 “哦,说不上在一起,不过也算比较熟了。我们不是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所以见面的机会不算多,但是偶尔会打个电话见个面。” “她还好吧?” “大概...说不上好,不过我也是为了这事才来找他,希望能够帮忙;因为...我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陈震叹了口气,说:“大家都是一样。”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陈震突然停下脚步,他的眼睛望着一条胡同口,然后转过头依旧面带微笑对李圳说:“真快,到了。” 李圳一时无语,他也笑着对陈震点了点头说:“谢谢。” “不客气,既然都是姜岚的朋友,那我们也就是朋友。” 李圳看了看胡同口,迟疑着说:“那我...” “哦。”陈震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表情不自然地说:“你自己去吧,就在第二扇铁门里,红色的那扇。我有点事情,这就走了。” “那,谢谢。” 李圳再次向陈震点头致意,然后转过身走向胡同。在这个时候,他听见陈震在背后喊:“替我照顾她,如果她还记得我,告诉她有空来看看我...我很想她。”等到他回头再看,人已经没了影子。 李圳有点奇怪地望了望天,到现在他也还是没有搞清楚陈震和杨憬的关系;怎么突然跑过来帮自己,然后说着“替我照顾他”就消失不见。这让李圳联想到某种守望在这里一直未曾离开的人,他等待着有谁前来接受他的指引,而一旦完成了使命,便从此隐入空气。照这么说来,自己就该是命运里注定了要接受指引然后完成某个更重大使命的角色吧。 摇摇头晃走突如其来的胡思乱想,李圳走近那扇红色铁门,一时踌躇不前。见到了焕说些什么呢?李圳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原谅你了... 那不是你的错... 不过有些事情你得解释清楚... 算了... 管他呢!就是来找焕的,不论结果怎么样。 李圳敲了敲大门,虽然知道要保持礼貌,却不自禁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咚咚咚,咚咚咚! “找谁呀?” 李圳的手突然悬在半空,愣了一愣之后,他惴惴地答道:“请问是姜岚,啊,或者杨憬家吗?” 之后就是寂静,半晌后脚步声在门的那侧响起,慢慢接近,再之后,门,在一张苍老憔悴的面孔前渐渐开启。 “你找姜岚?”这个说不清年龄的男人带着疑惑的语气问。 李圳也满脸惊讶不解,但是只过了两秒钟,回忆就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李圳的眼睛一亮,在他的对面,男人也是同样的眼睛一亮。 “真快,一晃小圳也这么大了。” “嗯,是够快的。”李圳小心地打量着如今已经脱像严重的姜继仁。“姜叔,你...身体还好吧?” “还算勉强,有点小病小灾什么的挺挺也就过去了。”姜继仁笑着搓搓双手。“小圳这些年怎么样?家里还可以吧?” “我都挺好的,家里也不错,爸妈退休回家养老,就差我找份工作了。” “你们年轻人现在压力很大啊!” 李圳点点头,眼神自觉不自觉飘向一旁,随即落在一副黑色玻璃像框上。那里凝固着一个女人祥和温柔的微笑,她留着披肩的长发,年轻的面孔却散发出成熟的母性气息;她当年必定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姑娘,因为即使久隔岁月,这种魅力依然透出纸面,在单调的黑白背景下显得生动。 推翻一切 在一瞬间里,李圳便猜到了画中人的身份。 毫无疑问那是焕和杨憬的妈妈,在她的脸上,可以看到焕的影子。 姜继仁与此同时也发觉了李圳的目光,他温柔地望着像框中的爱人,默默不语。 在黑色像框的旁边是一只巧克力色的像框,稍微小一些,却容纳了三个人,爸爸、妈妈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年幼孩子。这曾经是一个多么温馨的家庭... 李圳并不记得曾经看到过这些照片,至少他的记忆中没有。这些照片让他突然间陷入到一种微秒的伤感里,渐渐忘记了时间。 突然,姜继仁猛地颤了一下,等到李圳望过去的时候,这种颤抖已经无法抑制。 “姜叔,你怎么了!”李圳不知所措地看着冷汗从姜继仁青筋爆起的额头渗出,顺鼻梁嘴唇流下,在下巴尖端滴落。 “没...没事。”在要紧牙关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姜继仁的手顶在腹侧,衣服好像要被挤进肚子里一样。 下午4点半,李圳呼哧带喘地跑到火车站时,熙熙攘攘的人流正涌出出站口。今天的火车难得的没有晚点,可惜李圳因此晚点了。 他焦急地一阵张望,在四个出站口来回搜索陈月宁的身影,此前也没有问陈月宁会是什么衣着,这会就要十二分地仔细注意。因此当有人在李圳肩膀上拍了一下的时候,他还被吓了一小跳。 “请问你是李圳吗?” “啊?” “你好,我是陈月宁。” “...” “傻瓜,我在苏州接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啦?” “哦,欢迎来到苏州。” “今天很忙吗?”陈月宁盯着李圳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问。 “不算忙,不过也有点事要处理。”李圳擦了擦汗,笑。“对不起迟到了,牌子...牌子也没打。” “所以得补偿下。” “去我家吃顿饭吧,等你休息好了后带你去玩玩。” “只吃一顿饭吗?我事先可没有订旅馆。” “啊?你...” “所以你得管吃管住!你家该不会不够大吧?地方不够的话,你可以体验一下睡地板的感觉啊。” “怎么会这样...” 李圳嘟囔着给家里挂了个电话向父母说明情况,没想到他们竟然高高兴兴地一口答应下来了。于是坐公交回家,陈月宁也没有什么大件行李,两个人挤在并排的座位上,一路上边行边看,李圳并不算生动的介绍也让陈月宁兴高采烈,好不激动。 很快下了车,一直到家门口,陈月宁突然安静下来。爸爸妈妈在门口笑着迎接时,陈月宁便声音甜甜地一口一个“叔叔阿姨”,乖巧的样子挣足了印象分,让李圳慨叹自愧不如。因为准备仓促,陈月宁和李圳正赶上家里饺子包到一半的时候,陈月宁欢呼一声便洗手上阵帮忙。苏州人家包饺子的方式和北方似乎不太相同,但陈月宁到底是心灵手巧,不一会就略得要领,再多时包出来的饺子已经相当不错了。爸爸妈妈偷偷地打量女孩又互相对视,心里的欢喜禁不住从目光中透了出来。 不过这会谁都没有说得太多,等到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的时候,几个人才慢慢聊了起来。一听陈月宁说自己出身富贵,并且也正在全国知名的学府里学习,爸爸妈妈就乐得合不上嘴。虽然这会还没问过李圳和月宁之间的关系,二老倒是自个先认定了这个儿媳妇,李圳感觉不妙,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吃完饭时天已经稍稍见黑,按照原先的承诺,同时也为了避免父母再不停问长问短,李圳提议陪着月宁去江边散步,后者便欣然应允。于是带着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两个人向不远的沿江一带走去。这时候散步的人正多,迎面不少亲密搀挽着的老少情侣擦肩而过,李圳身边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却反而显得不太自在。 “真好像做梦一样,竟然来到你的家乡,还在黄昏时和你一起散步。”陈月宁挽了挽鬓角的长发,轻轻的声音好像柔和的流水。 “是啊,人生如梦。” “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般,还在找工作,瞎忙活。” “那...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件事,别人或许不明白,可是李圳不会。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陈月宁低下头不敢看李圳,尽管如此,她在心里看得到李圳无奈的目光。 “其实,来瑞林之前我找过杨憬。” 李圳吃惊地望向陈月宁。 “我给他讲了你在苏州的经历。” “杨憬?他回绿城了?你怎么会认识他?而且,这件事也和他...关系不大。”李圳停下脚步,陈月宁的话让他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还有件事你也许不知道,我不该告诉你,但是...”陈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其实,我也是那个布局的一部分。我的爷爷就是策划者之一,他交给我的任务是接近你,观察你。” 听到这里,李圳反而平静地摇了摇头:“这个我当时猜到了,那天你把电话递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可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吗?都是因为杨憬啊!杨憬的外公是幕后真正主持一切的人,我的爷爷是他的助手。他们都是为了杨憬才这么做的,而且,还有可能和你的...说的焕有关。” “为了杨憬?”李圳再次摇头:“据我所知和他无关,你的爷爷当时开出的条件是要我放弃焕,这和杨憬能有什么关系呢?” “不就是要让杨憬能够追求焕才逼着你放弃的吗?你怎么会不明白?” “让杨憬追求焕?让哥哥追求亲妹妹?” “妹妹?你说杨憬和焕...” “杨憬是焕的哥哥啊,亲生哥哥啊。” 陈月宁呆呆地望着李圳,在他眼睛里看到的却全都是认真和肯定。难道是我错了?她轻轻的蹙起秀眉。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杨爷爷有这么一个孙女。” “杨憬说过焕在回到中国之前是和他们的妈妈还有外公在国外生活长大的,所以即使是他,初中之前也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妹妹的存在。” “不,我小时候也是和爷爷在国外生活的,我也去过杨憬的外公家,但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叫焕的女孩,更别提他的孙女了。” ... 听到陈月宁的话,李圳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直冷到心底。 “焕是我后来知道的妹妹,是妈妈去世后外公找到我时才知道的。”三个月以前的那天下午,杨憬是这么说的。 “当妹妹的不可以不支持哥哥吧。”焕,那次的晚餐怎么能够忘记。 可是为什么眼看着一切都要被推翻呢? 陈月宁看着李圳目光中突然透出的一丝隐约的怀疑,马上紧张地说:“相信我,李圳,我不会骗你。” 我能够相信谁呢?李圳痛苦地闭上眼睛,几天来努力压抑的感情终于满溢。突然,一双微凉的小手拂上他的脸颊,陈月宁的声音透着坚定,好像江里一往无前的流水。 “相信我,我们一起找到真相,找到她的过去。” 好像亲兄妹 “我现在越来越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假的。”在回家的路上,李圳给陈月宁讲起最近几天他所遇到的事情来。“杨憬和焕,我越来越看不透他们背后的事情。” “杨憬说过焕是在一中上高三的,焕自己也这么说过,可是事实上一中高三却根本找不到焕。”陈月宁一边说着一边微微颔首思考:“他们全都说了谎,但是为什么呢?” “而且...” “而且,这会让人同时怀疑另一件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真实关系也许根本不是兄妹。” 李圳皱了皱眉,他实在不希望朝这个方向猜测,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我以前确实没有见过焕,但是...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眼下最好就是去问他们的家人。”陈月宁望着李圳。“我们再去找杨憬的爸爸。” “可是,姜叔身体好像有什么问题,我不知道这样去找他是不是合适。” “李圳,你是不是信任杨憬?你是不是喜欢焕?别忘了,我们调查这件事情也是在证明自己对他们的信任和感情是值得的,况且他们也许真的有些不便说明的隐情和苦衷,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些,我们就永远没法帮助他们。” 李圳点点头,陈月宁把它说服了,或者说是讲出了他的心里话。 为什么,明明是心里想到的,耳朵里听到的,和眼睛里看到的,却偏要再找来些证明呢?没有了这些证明,还能去相信谁呢? 次日上午,李圳和陈月宁一起来到姜岚家附近这片平房区,并且很快找到了姜岚家。叩开大门时,陈月宁和姜继仁同时吃了一惊。 陈月宁惊讶于姜继仁的苍老和憔悴,而姜继仁则惊讶于李圳的再次到来和另一位陌生的客人。 “姜叔好,这是我的朋友陈月宁,她也认识姜岚,想来拜访您一下。”李圳照着预先准备好的说辞介绍道。“月宁,这就是我说的姜叔。” “姜叔叔您好。”陈月宁猜想如果自己是在大街上遇见这位姜叔叔,没准“老大爷”就已经叫出口了。“听李圳说您身体不太舒服,我们就想看望您一下,顺便带来点东西给您补补身子。” “哎呀你们太客气了,这我怎么好意思。请进请进。”姜继仁把两个人让进院子,然后举步惟艰地在前带路走进瓦房。看上去他的病不久前似乎刚刚发作过,因为除了极度的痛苦,李圳想不到有什么会令他大汗淋漓,粗布工作服竟然也全被浸透。 “请坐,没什么可招待的,实在不好意思。” “姜叔叔您别客气。”陈月宁眼睛一亮,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柜子上摆着的那些相片。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看到过的那个面色忧郁但是和蔼可亲的阿姨,她和照片中真的一模一样,只是她的青春就如同照片,已经永远停留在某个瞬间了。 “小陈和我家小岚是同学吧?” “呃,不是,我也是通过李圳才认识姜岚的。”陈月宁这么说着,却感觉把知道的杨憬叫做姜岚有些别扭。“我那时候还在苏州上学,常听李圳说起姜岚和小焕,于是就和姜岚在网上聊过几次,感觉比较投机。所以这次我就趁着实习之后五一长假来看看李圳跟姜岚还有小焕。” “哦,那个小焕也和小岚很熟?” 听到这句,李圳脸上立刻现出无法掩饰的惊讶,那种惊讶实在太过强烈,以致于连姜继仁也跟着发觉并且迷惑起来。 “怎么了,小圳?”他问。 要不是为了回答姜继仁的问题,李圳险些忘记了呼吸。 “姜叔不认识杨焕?” “杨焕?不认识啊?怎么...那是...” 李圳望向陈月宁,眼神里满是不知所措。 “难道是小岚找了女朋友?” “姜叔叔没听姜岚提过小焕吗?” “其实...虽然小岚是回来过,但是...我们很久没见过面了。”姜继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儿子六年未曾踏入家门这个事实,说出来也许别人会不相信,或者会作出各种猜测,因为他毕竟没法跟别人更加详细直接地说出这一切背后的事情来。“这些年小岚一直是由他姥爷照顾着独立生活,我对他的了解已经很少了。那个小焕真的是小岚的女朋友吗?你们不用担心,我对这种事情没有那么刻板。” 李圳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悲伤。如果说此前的猜测还只是没有充分证明的想像,那么现在已经可以肯定,杨憬和焕过去真的欺骗了他,他却不知原因。 “呵呵,这个姜岚倒是从来没有说过,他只是一直告诉我们说小焕是他的妹妹。”陈月宁平静地笑着。“还骗我们说是初中毕业时才找到的妹妹,不过早就被我们识破了。” 听完这句,姜继仁先是一愣,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低下了头。 “你们没看到过小岚和她在一起吧?”等到他抬起头时便问道。 “没有,焕每次也不会停留太久,姜岚说她正在读高三,忙着复习。”这回得李圳回答了。 姜继仁又稍作思索,然后轻叹一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人,小岚说她是妹妹倒也对。” 啊? 连陈月宁也糊涂了。 “姜叔叔认识焕么?” “嗯,可能认识。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不过那时候她还在很远的地方,后来也许回来了。如果真的是她,那她确实可以说是小岚的妹妹。” “亲妹妹那样的妹妹?” 姜继仁点了点头,梦呓般道:“嗯,好像亲妹妹,身体里淌着一样的血。” 送走了李圳和陈月宁,姜继仁便捧起柜子上那张年代久远的全家福,照片上幸福微笑着的夫妻二人还有安睡中的婴儿让他止不住叹息,用浮肿的手指从像框里抽出相片,姜继仁小心反复地抚摩着相面。 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定会让李圳和陈月宁感到迷惑,换了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也都会感到迷惑。可面对命运,不论是否知情,人也一样会感到迷惑。小岚一定就是这样吧,前两天他也许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回来的,可自己却仍然固执地将他拒于门外,那个时候怎么知道他已经在走出这一步了?不然的话,也许就会答应他进来,也许就会听他好好地诉说一番,那么久了,除了自己他能找谁倾诉呢? 可是,已经六年了,当初为什么会毅然地不再允许他回来看自己,为什么会决定独自面对病魔?还不是为了他能够离开自己的影子,开始属于他的生活? 不,也许未来应该说她。 姜继仁再次低头望向照片,望向那么年轻那么幸福微笑着的妻子。 岚,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就用颤抖的手指轻轻翻过照片,姜继仁面带决然。 回心转意 焕走在师大图书馆旁草坪的这条小径上,心里犹豫又伤感。 脚下的水泥路板间隔着长满青草的缝隙一块块向前延伸,踩的时候却总是会落空,步伐于是因为不断调整而变得凌乱。焕想要就此停住,然后原路返回,却依然这样时而踉跄的前行。 她今天是来见李圳最后一面的,作为焕,来见李圳最后一面。 也许同样从今天开始,焕就会消失不见,在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她想起和李圳相逢的那个下午,想起第一次登上舞台的那个时刻,想起只属于她的那些鲜花和掌声,她贪婪而又心醉地想着,因为之后这些就会成为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焕终于走出绿地,踏上坚硬的柏油路面。她的面前是一条笔直通往李圳寝室楼的大道,只要走过这五百米的距离,她就走到了尽头。为了什么变成焕呢?那时候她还满以为找到了自己的舞台,可结果剧本却不是由她编写。 她已经伤害了李圳,间接的或者直接的,尽管都是出于无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如果在几天之前,也许她还在奢望着由李圳的毕业来结束这一切,可陈月宁的话却叫她再也等不下去。 焕不属于任何人,李圳,同样不该属于焕。她知道不是每个人努力了都会有所回报,如她自己便是;可当她想到李圳的努力被自己抹煞时,她就无法容忍。 在这里,她曾经对想要取钱的李圳说:那就把我当作男生吧。 在这里,她曾经对着整栋大楼高喊李圳的名字。 她是焕,所以她以焕的身份做着焕该作的事情,她无须因为自己的小女儿姿态而脸红心跳,她也会在应该脸红心跳的时候脸红心跳,全都因为那时她认为自己就是焕没错。她知道,她那时只是在演绎着一个虚假的影子,和作了场美好的梦一样,所以她就尽情地演绎着自己。可是,梦因为她和李圳的交往变成了梦魇。所以就什么都不说了,就这样结束吧,就今天,就这里,就找李圳说再见,再不相见。 她没有勇气大声喊李圳了,于是拨通李圳寝室的电话。 “喂,你好。” “喂,你好,我是焕。请问李圳在吗?” “焕,听出是你了。李圳还没回绿城呢大概,你找他有事吗?等他回来我帮你转告他,这小子最近关机。焕,你可要盯紧他呀,我突然发现这小子很吃香……啊,不说了不说了。” “你是……李泽夏?” “啊,对呀,我就知道你能听出我,呵呵。” “嗯,我记着你们的声音呢。” “焕我太感动了。咣当!哎呀!” 李泽夏捂着刚从窗户上弹回来的后脑勺,突然间望着楼下广场愣住,他没想到焕竟然就站在花坛旁。 “怎么了?”焕抬头望向李圳的寝室,却听见了来自背后的声音。 “焕?” “焕……”李泽夏嘴里喃喃着,在他视线所指的方向上,三个人正面对面站到一起。焕还举着手机,而李圳的身边,则伴着面带惊艳的陈月宁。 “焕,你怎么在这里?”李圳问。 “我……” “你就是焕!”陈月宁突然惊讶地低呼。“好美啊!” 李圳和焕面面相觑。 陈月宁是真心的,她真的没有想到焕的美丽竟然会超过自己的想像,尽管她一直把焕想得十分美丽。 陈月宁知道自己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即使站在漂亮女孩里面也照样是出类拔萃的漂亮;可她却从没有因此有过丝毫的自得,虽然她也未曾无视自己的美貌。可是,焕的美却那样令她印象深刻,让她也为之而惊叹不已。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直达心灵的美,第一眼看上去之后过得越久,这感觉就会越是加深。叫做焕的女孩将手机贴在雪白的面颊上,目光清澈如水,她即使不施粉黛,也那么光彩夺目。 而且,这个女孩让她有种似曾相视的感觉。 “陈月宁!”焕本不该意外,可当她看到李圳和陈月宁两个人走在一起时,低低的惊呼还是脱口而出。 “你们认识吗?”李圳没想到焕会认识陈月宁。 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忙对着手机说:“谢谢,我找到李圳了,再见。”,然后抬起头强作笑脸:“是杨憬和我说过……” 听到这句话,李圳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他和陈月宁自从离开杨憬家就一直在回味着姜继仁说过的那句话,思考着那句话的真实或者说准确含义。 “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却又只是“好像亲妹妹”,那是什么呢?同父异母?要是再按照肥皂剧的戏路想下去就太可怕了。 “杨憬不是你的哥哥吗?”陈月宁突然问,她没想到焕会直呼哥哥姓名。 于是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焕也在这一瞬间凝固。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来找李圳的目的,心里便隐隐地痛。 “李圳……”焕把视线转向李圳,声音有微微的颤抖:“改天能找你聊一聊吗?” 李圳感到喘不过气,忍不住想质问焕,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能想像这样一种感觉吗? 强烈地想要知道什么,却又不敢知道。 明明知道了什么,却又希望丝毫不知道。 焕低下头感受着李圳的沉默,突然间,她有种想要说出一切的冲动。 现在,你是焕。 只有现在。 但是即使只有一刻,你在这一刻也是焕。 而李圳,他不再是你的儿时玩伴,不是那个曾经被你推倒的孩子,不是那个曾和你分别了又再重逢的旧友;他是公交车上那个拉着你的手却矜持不语的害羞男生,是那个在南通河边做着低声自白的孤独男生,是那个在胡同里和你一起面对混混的瘦弱男生,是那个为了证明给你看而努力工作的勤奋男生,是那个因为你而断然推却了宝贵工作机会的坚强男生。 你们之间的交往难道只是杨憬那段久远的回忆的附属品而已吗? “李圳,有些事情……我始终不能对你说。可是,我希望能和你谈谈,只要你愿意。我的电话,你知道,打那个电话找我,只要你想,我随时都会来。”焕猛地抬起头望向李圳:“李圳,我不想……” 李圳也望着焕,这个带给他希望又带给他迷惘的神秘女孩,就算她曾经骗了自己吧,可是,怎么能就此放手! 于是他仍然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知道即使无声的默许对我而言多么重要? 焕仿佛一瞬间绽放的花朵,浅浅的甜笑在嘴角浮现。 “谢谢!你们……对不起打扰了,再见!” “焕……”陈月宁突然间说:“能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么?我想……也成为你的朋友。” 焕停下就要离开的脚步,回头迷惑地望向陈月宁,迟疑了半秒钟还是掏出手机,在电话簿里找出一个号码。可当她刚伸出手时却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了几个字后才抬起头将手机递给陈月宁。 “很高兴作你的朋友!”焕笑了,一点找不到刚刚忧郁的样子。 陈月宁将号码输入手机,然后按下退出键,她吃惊地发现焕的手机里竟然只存了三个电话。 李圳,“我自己”,第三个竟然是爷爷陈景德。 陈月宁从电话簿退到桌面,然后将手机转过去递回给焕,笑着说声谢谢,随即不觉愣住。 那张突然出现的屏保,焕的手机桌面上铺着两张笑脸,在撒满夕阳光辉的背景里,焕和李圳正一脸微笑抬头望着陈月宁。 选择 杨憬一直在等待着,不论上课还是吃饭。尽管这时候他作为杨憬而不是焕存在,可是对于和李圳的那个约定,他倾注了全部的期望。 于是总是保持着一块备用的手机电池,于是总是尽量待在可以迅速成为焕的地方,于是将一直无声的模式调成响铃。杨憬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不然为什么会让焕的思想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每当这样怀疑自己的时候,杨憬便躲在卫生间里变成焕,然后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错。至于之后呢?那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时间会在你焦急的时候放慢脚步,等待会在你焦急的时候加倍煎熬。直到约定之后的第三天,杨憬依然没有接到任何来自李圳的音讯。 中午,杨憬胡乱扒了两口饭之后又开始在校园里游荡,这一天接下来的十多个小时已经完全属于他了,他却丝毫不会觉得轻松。恍恍忽忽地走着,杨憬对一切视而不见,风哗哗地摇曳树枝,从他的肩上拂过,带来远处篮球场里热闹的呼喊声和再远处马路上汽车的轰鸣,唯独缺少了某种特定的频率。 “学长。” 路该往右拐了。 “学长!” 杨憬突然依稀地听见有谁用怯怯的可是动听的声音喊着谁学长,这声音让他感到自己就是对方口里的学长。于是他回过头,看到了怀里抱着书本和随身听的陈岚。 “陈岚?” “学长你好,你没有事吧?” “哦,我没事挺好。呃,下午没课?” “嗯,不是全校都没有课的吗?” “哦,好像差不多。” 陈岚紧了紧交错的胳膊,问道:“学长在散步吗?” “嗯,今天下午没有课。” “......” “啊,对不起,这几天有点精神涣散。你也在散步?” “嗯,我经常在篮球场对面的树林里看书听音乐,那里能让我感到放松。”陈岚走在杨憬身畔,头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仿佛带着一丝清凉。“学长有时间吗?如果可以……能和你一起散步聊聊天吗?” 找我聊天? 杨憬眨了眨眼睛,他知道陈岚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想起女孩曾经温暖的关心和支持,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于是轻轻点头。 “十分乐意。” 陈岚闻言微笑,发自内心的喜悦在目光中闪动。杨憬突然发现这个声音如同天籁的女孩并不是真的那么难看,忽略那密布的青春痘和厚重的近视镜,也许她本来拥有不逊于旁人的五官和脸蛋;尤其在她开心地笑着的时候,杨憬甚至会从内心感受到一种别样的美丽。 不过怎么说呢,有些东西在人们的眼里会被审视得苛刻,容不了任何缺陷,这使得其他同样宝贵和美丽的东西被忽略。 “你经常听音乐吗?” “嗯,我喜欢音乐,尤其是周蕙的歌,几乎每一首都喜欢。她有那么美的嗓音!” 杨憬又眨了眨眼睛,他刚才居然凭直觉想到了陈岚还没有提到的周蕙。 这又该怎么说呢?他也很喜欢周蕙的歌,甚至此时此刻,他的耳边也仿佛回荡起《风铃》悠扬感伤的旋律和周蕙那带着轻轻颤动的甜美歌声。 我是挂在屋角的风铃 你是风拨弄我的心情 常常是忧郁 偶尔是惊喜 你主宰而我随行 杨憬不经意侧过脸,惊讶地发现竟然是陈岚正在低声哼唱。 “你唱得真好!”陈岚刚刚唱完,杨憬便忍不住停下脚步说:“……比得上周蕙。” 陈岚腼腆地低下头,长发如瀑般从耳际滑下。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抬起头望着杨憬,认真地说:“学长,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杨憬愣了愣,随即点头。 “两年前,那时我是一个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普通大一女生。我学习很努力,高考和后来大学各科的成绩都在班里名列前茅,可是我始终不会因此而感到自豪,甚至不会有任何的自信。原因……他们叫我恐龙,想想从前的我真可笑,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烦恼。” 陈岚出神地望着远方的楼顶,嘴角带着依稀的苦笑。 “所以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网络,那里不会有谁在乎我的相貌,我相信那里有属于我的一片天地。网络很大,在厌倦了无趣的聊天和论坛里的争论后我逐渐将时间放在读小说上,在起点,在爬爬,在晋江,各种各样的小说我都曾经看过。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一篇没有结局可是却一直让我难以忘怀的小说,10万字,我看着她一点点成长。” “怀着无法对人诉说的秘密,一个叫刘放的男生在迷茫里独自寻找方向。《春季的相逢》,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是在2000年,最冷的那一个冬天。那个冬天,我因此认识了‘被流放的风’。” “而我,叫做‘沉寂的星空’。” 被流放的风,从似乎遥远的过去吹来,吹醒杨憬尘封的回忆,让他的心湖不再平静。 2000年冬天,杨憬也总在惆怅中游荡于网络世界,因为他的生活失去了方向。 一切始于他初中毕业的时候,那时候姜岚在姥爷的活动下得以进入一中成为自费生,代价除了要姜岚改名为杨憬之外,还有他必须离开爸爸三年这一条。这个苛刻甚至蛮横的条件在爸爸的默许下实现了,三年的时间,除了每周末一次短暂的会面以外,杨憬都是在学校附近一座姥爷名下的房子里和姥爷雇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佣人一起渡过的。杨憬也曾偷偷地遛回家去找爸爸,可是为了避免姥爷因此停止资助,爸爸都对他避而不见;从那个时候开始,杨憬便暗下决心不要让爸爸的期望落空,也挣口气给不近情理的姥爷看。他付出数倍于别人的工夫刻苦学习,也忍耐着对爸爸的思念,在尖子生云集的一中里凭着薄弱的底子拼命努力。那时的他虽然整日忍受着疲惫和孤独,可是他有自己坚定和实实在在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忍受一切,于是三年后他奇迹般地考入了绿大计算机学院。 可是当杨憬拿着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跑到家门口时却再次被父亲关在门外,父亲说:“ 从此以后不要来见我了。” 杨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他拼搏了那么久之后竟然还是被一扇曾经熟悉的大门关在自己家外;可是无论他怎样恳求父亲,追问父亲,父亲都沉默着不肯见他,直到对他说:“如果你还是这样,那我就搬到别的地方。”杨憬知道父亲的脾气,于是他放弃了,也从此迷失了。 他感到自己是天空中被流放的风,找不到家也找不到方向。 偶尔的一次,杨憬动笔开始了《春季的相逢》这篇小说,署名“被流放的风”。带着悒郁的心情,杨憬讲述了一个拥有双重性别身份的男孩的生活经历,原型就是他自己。这是一篇题材敏感的变身小说,所以杨憬一开始并没有对《春》被人喜欢抱有希望。事实上,直到《春》有了10万的篇幅时,杨憬就最终停止了写作。尽管如此,《春》却使杨憬认识了一些热心的网友,那其中就有让他印象深刻的“沉寂的星空”。 “你是‘沉寂的星空’?”陈岚的话太过意外,杨憬除了这一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对,我就是‘沉寂的星空’。”陈岚点点头停下脚步,转向杨憬。“一直喜欢着《春》,期待着《春》的‘沉寂的星空’。” 杨憬想起了两个人那时彻夜的交谈,想起了他们互相鼓励的那段日子。他心里不觉泛起深深的愧疚,带着别人期望的他,最后还是辜负了这份期望。 “对不起,我没有完成……” “学长,我不是为了责怪你这件事才和你聊天。”陈岚笑了。“自从知道了学长就是我喜欢的‘被流放的风’,我就一直把我的这份期待放在心底,因为我相信,学长会让我看到《春》完美的结局。” “我不知道刘放该如何选择。” “选择吗?人的命运也许往往并不如意,有些事情出生时就已经注定,有些事即使努力了也难以改变;可是人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把握那些可以选择的东西,体验选择的过程,不论是生活的方式还是生活的方向。所以不论结果对错,我想谁都有寻找属于他自己的选择的权利。” 杨憬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好像头一次真正了解这个曾经熟悉却又似乎刚刚相识的朋友。 陈岚的话让他不觉回想起那次在南通河边上自己对李圳做过的许诺。 焕承诺帮助李圳寻找快乐,她是否也有权利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呢?怎样的选择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选择呢? “前一段时间知道学长正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着,我不清楚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帮助学长。可是希望学长早一天走出困境,请加油,学长!也请学长让我看到《春》完美的结束。” 突然,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响起,杨憬大梦初醒般从陈岚带给他的震撼和温暖中回到现实。他急忙掏出衣兜里的手机,一眼看到了屏幕上的“李圳”二字。 “请放心,我会努力寻找属于我的选择,谢谢你!我必须走了。” 杨憬微微向陈岚鞠了一躬,转身朝不远的演艺厅跑去,伴随着手机铃声,他仿佛看到深藏心底的那一颗种子正在舒展身体,努力破土而出。 种子的故事 南通河畔,百米桥头,焕好像又回到两个多月以前那天上午,她和李圳两个人共同渡过的那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她轻轻叹息一声,对身边的李圳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就去那边的楼梯上吧。”李圳点点头,声音还是像往日里那样温和。在他手指的方向,一条柏油大道笔直伸向远方,两个放学回家的小姑娘骑着自行车满载欢笑,几只风筝自由自在地翱翔在一片宝石兰背景中,如同没有任何束缚。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走了几步来到楼梯顶端,焕刚要坐下,李圳却轻轻拉住她的胳膊,在地面铺上随身携带的两张白纸,然后脱下上衣叠好盖住白纸,这才微笑着朝焕点点头。焕抿着嘴望着李圳,心头似乎吹过一阵清风,心绪便不由泛起涟漪。她小心翼翼又万分珍重地坐在李圳的衣服上,抱住了膝盖一动不动。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今天天气不错。”李圳做着没有新意的开场白。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嗯,好久没这么和你坐在一起了。”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是啊,就连我们能在一起的机会也不多了。”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李圳,我这些天都在盼着和你见面,像从前一样的见面,虽然发生了一些事情,而且…你就快毕业了,但是我不希望给自己留下遗憾。”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我也不想。焕,突然感觉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时间过去了很久,不知不觉,我们都在变化;但是,我相信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李圳望着河对岸,目光似乎望得很远。“记得那时你曾在下面对我说要让我找到快乐,我真的去寻找,去追求了,而且我始终没有因为什么而放弃追求。焕,那是你许诺给我的快乐。”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轻轻咬住嘴唇,她想起陈月宁对她说过的话,想起李圳苏州之行临别时的电话,想着想着便感到难以呼吸。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对不起,有些事情我欺骗了你。”焕把头埋在膝间,低声重复说着:“对不起…”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李圳轻轻吐了口气,想了片刻后淡然一笑。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说真的那时候我确实很失望。杨憬欺骗了我,你也说了谎,我怀疑自己的位置和立场,怀疑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从此让你在我心里消失吗?那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或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那么做,我还有什么理由再站到你和杨憬面前呢?我怀疑很多东西,可是我一直相信着一件事:你和杨憬不会害我,即使别人用陷阱算计我,你们也不会。我相信有些秘密是不能讲给别人的,那和人们之间的亲密程度无关,更何况我们都是年轻人,还没有学会坦然对待一切。所以,焕,我觉得我需要的不是你说对不起,而是我们能一起继续走下去。”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抬起头望着李圳,有些难以置信地感受着李圳的变化。不,也许仅仅是他已经找到了自己。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谢谢你,李圳。”焕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来就没有勇气告诉李圳自己的秘密,想要见到李圳是一种迫切的冲动,她虽然清楚李圳已经发觉了问题,却还是不能就此将所有的事情告诉给他。焕有些憎恨自己的软弱,说不清是出于对自己的不信任,还是对李圳或者命运的不信任,她一再选择退缩逃避,然而此时的李圳却已然充满勇气。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吗?我现在感觉那样的相遇很经典,真的。”李圳笑着说:“所以后来在选拔会上看到你迎面走向我时,我都感觉好像自己在做梦;还有那次碰到流氓,你真的让我大吃一惊,我那么自豪,因为我身边有个如此勇敢而又美丽的女孩。焕,想想看,谁会那么轻易地放弃这么一个女孩呢?为了这个女孩,即使是我的好朋友,我也会努力和他比一比,看谁能抢走这个天使。”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的脸一瞬间泛起淡淡的红晕,她不敢看向李圳,嗫嚅着说:“李圳,你误会了,杨憬虽然不是我的亲哥哥,但是和我的哥哥一样。”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李圳摇摇头:“那都不重要了,我喜欢的是你。”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风停在水波上,花香停在空气中,李圳的眼里带着灼热的阳光。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他有说过这样的话么?(为此我对整个前文查找过“喜欢”这个词,没有一次是李圳对焕说的)那些次的会面和电话,他有说过喜欢我吗?虽然心里明明知道,可如果不是他这样说出口,那还会是真的吗?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猛地转过头望着李圳,却发现李圳还是平静地望着前方,丝毫不见紧张。她突然想到,这句话必定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李圳的心里吧,李圳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表达的人。简单的喜欢二字,复杂的喜欢二字,却终于说出口了。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焕没发现李圳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望向自己。“你听清楚了吗?”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还没等焕有所反应,李圳又一次说:“焕,我喜欢你。如果几个月之前的还不算,我们就从今天开始。”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南下的火车上,陈月宁正趴在窗边出神地望着远处那缓慢退去的群山,一缕阳光透过云间的缝隙撒在她的面前,突然显得耀眼。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陈月宁轻轻叹了口气直起身子,脑海里不觉浮现出焕的手机屏保图片。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他们现在怎样了呢?”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陈月宁抿了抿嘴,再次趴回窗边,懒洋洋地眯上了眼睛。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从未像今天这样在李圳面前局促不安过,虽然李圳表现得平静异常,她却总是感到心跳过速,不知所措。于是接下来两个人就保持着沉默的状态沿着河畔的彩色甬路缓慢前行,今天的天气确实相当不错,很多人都来到这里放风筝散步,虽然焕一直不敢抬头,却感觉所有的人都在望着李圳和自己。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实际上,焕并没有预想到今天这种场景的发生,对于至少过去的她来说,接受男性的表白纯粹属于非分之想,可是这件事情突然发生了,她却在忐忑的同时有种自己不敢承认的期待。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这样可以吗?这样真的可以吗?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李圳的一句召唤吓了她一跳,不过李圳没有等她回答。“突然这么说可能让你感到有些不适应,但是我也想对自己证明这种感情,好让我不再犹犹豫豫,怀疑迷惑。”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我没有杨憬那样的文采,所以不要笑话我。在这个春天之前,我好像是被埋藏在冻土里的种子,睡了不知道多久,身边是看不到边的黑暗。我渴望一种明朗的生活,不会在别人欢笑时感到寂寞,也不会在别人幸福时逃避追求。但是我找不到一个充分的理由和足够的勇气改变自己和自己的生活,就好像那颗种子,害怕失败和孤独,于是放弃春天,选择沉睡。”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在遇到你之后,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让自己从梦里苏醒过来,醒过来也需要信心,要鼓足了力气,带着渴望,醒过来了就意味着要面对一切,要努力争取。焕,是你让我有勇气选择苏醒,相信自己仍然有权力追求属于我的幸福。虽然追求的过程不会一帆风顺,甚至要经受相当残酷的考验,但是,种子萌发的过程不就是顽强地破除阻碍,直到成功钻出地面吗?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更加相信自己可以看到那么一天,我将会在阳光下迎来自己的春夏秋冬,焕,请你也相信我,那一天也是属于我们两个的。”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说着话,李圳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爽朗。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哈哈,焕,对不起吓了你一跳吧?我也吓了自己一跳。哈哈,今天天气真好!真好!我要发芽啦!”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也会心地笑了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也许同样是一颗种子,在此之前,她未曾发觉沉睡在由自己营造的梦境当中,而今,她也在悄悄地渴望着,自己能从梦里醒来。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黄昏的时候,李圳和焕在师大北门彼此告别。 犹豫了一下,焕对李圳说:“你的话……我需要仔细考虑,但我会给你答案的。” 然后,李圳没有问焕她会去哪里,焕也没有多说什么。正要转身离去时,李圳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焕站住脚步,回头望向李圳。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这次回瑞林,我去过杨憬家,有件事情也许你和杨憬不知道。”李圳顿了顿,考虑着措辞。“姜叔叔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其实…也许是我想错了,虽然不知道姜叔叔得了什么病,但是我感觉他的病好像很重。”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什么…”焕闻言大惊失色,她捂着嘴不由自主地喊:“爸爸!” <div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李圳皱了皱眉头,想过片刻后还是说:“代我告诉杨憬,能行的话尽可能回家看看。” <ahref=http://> 父亲的不悔 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更能让杨憬感到这样心急如焚了,李圳带来的消息让他在绿城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匆忙请了假,杨憬火速赶到火车站又满怀忐忑的坐上了去往瑞林的列车。在胡乱猜测父亲病情的同时,杨憬也惴惴的回想起这些年父亲阻止自己进入家门时的坚决。这次能见到父亲吗?他深深吸气,努力排开种种不安的预感。 时间过得很慢,以至于站在旧宅胡同口的时候,杨憬内心中的焦灼仿佛又平添万分。他压制着胸口下面剧烈的波动,敲响大门。片刻之后,父亲陌生而又苍老的声音终于在门的那边响起,让杨憬感到稍稍有些放心。 “爸,是我。” 杨憬好像能看到父亲表情中的迟疑,不过没有多一会,他就惊讶的发现铁门竟然在面前敞开了。自从上高中开始,这扇门就始终由某种沉重的枷锁把持着,把杨憬和父亲两人隔绝开来,而今它却无声无息的再次向杨憬敞开了;同一时刻,它也将一张几近陌生的面孔展现在杨憬的视线中。 这次换到杨憬迟疑起来,他努力在那一丛沟壑当中找到从前熟悉的棕色健康光泽,可是灰白的鬓角和灰暗的眼瞳却逐渐化为一团闪亮的浓雾,让他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有只手搭在杨憬肩膀上,苍老的声音说:“我说过,振作点,眼泪不该那么轻易掉下来的。” 抚摩着褐红色的木质炕沿,许多回忆好像突然间涌上心头,杨憬慢慢坐下身,又慢慢的抬起头来。从糊满墙壁的旧报纸到年岁久远的收音机,然后再到桌面上的像框,杨憬的目光终于无法挪开。他在那些老照片上寻找着自己对于父亲的印象,从那眉眼间透露出来的深沉的幸福感里找不到一丝将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憔悴的迹象。 这剧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父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憬猛然想起了李圳的话,病,重病!他转过身刚好看到父亲端着水杯望向自己。 “爸,你最近身体好吗?” “还行。”姜继仁把水杯放在杨憬面前的桌上,然后也坐了下来,杨憬注意到了他用以支撑身体的右臂。“岁数大了难免有些毛病,但是没什么大问题。” 杨憬怀疑的望着父亲消瘦的面颊,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天之前有你的朋友来看你,你一定知道了吧?” 杨憬点点头。 “你说的是李圳吧?开学初有一次在公交车上偶然遇到他,没想到那时他竟然把我认出来了。” 听到这里,姜继仁有些惊讶的噢了一声,李圳没有提起他和杨憬重逢的经过。 “我们留下了联系方式,然后有过几次会面,聊了聊我们搬走后的事情,不过没想到他竟然能找到家里。” “一起来的还有个女孩子,也是你的朋友。” “她,其实是李圳的朋友。”说着话,杨憬突然发现父亲正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怎么了,爸?” “他们说还有个女孩叫焕,也是很熟悉的朋友吧?” 屋子里突然沉寂瞬间,杨憬猛地发觉自己表现的有点失态,他补救性的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父亲的下一句话却紧随而至。 “小岚,你是不是已经尝试过了那件事情?” 这回杨憬再也回答不出父亲的问题了。一切似乎都过于突然,尽管他想到过李圳“调查”后必然推翻了他和焕之间的“兄妹关系”,也推测父亲在这一过程中也许起到的作用,却没想过父亲在此事上能够作出的推论。 杨憬变成了焕,这原本作为机密被隐藏起来的事情,竟然一下子就被父亲想到,杨憬真拿不准这是否还能够对更多人隐瞒下去。 “我能想到很正常。”父亲继续说道:“而且这也是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迟早而已。” 杨憬感到有点迷惑,不明白所谓“必然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意思,可是父亲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他长出一口气,把杨憬拉回多少年以前的回忆里。 “还记得第一次告诉你咱们家的秘密是你八九岁的时候,李圳因为不小心撞到那种场面生了一场大病,然后我们匆忙搬家到这里。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再没有和你谈起过有关变身血统的事,也希望你可以像李圳那样忘了这件事,可我其实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再次想起它来,甚至自己学会怎么样变身。现在看来,我的感觉没有错。” “爸……”杨憬嗫嚅着不知怎么回应。 “也许你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情责备你,但是实际上,我从没有过那种想法。” “不,虽然我做过了,而且还……可是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只是……” “我真的没有想过反对你变成另一种自己,你也不用感到惭愧。爸爸不是为了安慰你而说这种话,也不是鼓励你去变身,只是如果你已经做过了,就有坚持做下去的资格,爸爸不会干涉,你也更不该因为顾忌别人的目光而放弃自己的立场。我们本身就与众不同。” 杨憬诧异的望着父亲的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或会错那些话语里的意思。爸爸竟然不反对此事!这比两月前那晚陈景德意在支持的表态更让杨憬感到吃惊和意外。 “在你很小的时候,有些事情说出来不合适,但是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就是时候讲给你听了。”姜继仁轻轻吐了一口气,目光停在像框里的老相片上。“从你祖太爷那代开始,或者更早的时候,一脉传承下来的子孙都有了变身的特异功能。不论是男是女,到了一定的时候,或者看过长辈变身的过程,或者甚至全凭自己的顿悟和机缘,能在一瞬间变成性别相异的另一个人,这事如果不是落在我们家,恐怕无论如何谁都不会相信,偏偏就是事实。” “有的时候出于无意,有的时候纯属巧合,甚至根本就只是为了新鲜,反正变过了还可以变回来,祖上的各代虽然知道自己特别的血脉将要传承给后世,仍然结婚生子,他们的孩子就继续重复长辈们的经历。不过可能是老天在冥冥之中有所掌握,我们的家族每一代都只能得到一个骨肉,所以这种奇怪的功能得以延续,又没有扩散。” 说到这里,姜继仁顿了顿,语气中似乎有些感慨。 “直到你的爷爷生下我,之前每代始终保持的一个惯例被我改变了。” 杨憬突然间感到头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却又似乎抓不住关键,父亲再次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接着说道:“你的祖太爷,太爷,爷爷,至少在这三代里,每个人都保持着生下来的性别直到终老故去,可是我,我却没有。” 屋子里突然间陷入一片沉寂,父亲不再继续说下去,杨憬也没有半个字用以回应。父子二人就这么互相对视,一个人眼里满是震惊,另一人则眼含肯定。 “爸爸……”等到杨憬喊出这两个字时,姜继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止住了下文。 “可能是这种自作主张的改变破坏了某种秩序,爸爸这一辈子充满坎坷,还要连累你们母子俩跟着吃苦……”姜继仁轻轻叹气道:“但我没有过丝毫的后悔,我尽力走自己的路,遇到了自己可以爱一辈子的人,又有了你。要是说我因为改变了传统而受到惩罚,那你妈和你作为对我的奖励,就足以让我终生无憾。” “所以不幸或者幸福有时候不是别人看起来那么直观,要自己学会感受。就像你能够接受一个特殊的别人,而不能接受一个真正的自己一样。当你确定自己所走的道路就算是困难重重,无人肯定,也还是自己要走的道路,并且一直走下去的时候,你走的就是通往幸福的道路。” 听到父亲这番话,许多念头突然间在杨憬脑海中闪过,他不能确定自己也如父亲一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未来,可是至少,有些东西正在心里慢慢生长成形。 “这是你从来不曾知道的事情,孩子,从今天起我再不喊你作儿子。爸爸不是因为愧疚而放任你,而是相信你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你要记得,不但记得爸爸有过那样的过去,而且还要记得,爸爸从来也没有过丝毫的后悔。” 说着话,姜继仁重又注视着像框中那张照片,注视着远逝的爱人那对永远不变的笑靥,久久不语。 陈月宁的旅行汇报 陈景德来到学校之前没有任何的消息,所以他的出现对于刚刚从瑞林返校的陈月宁来说是一份十足的惊喜。祖孙二人的关系始终那样亲密,以至于到了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每次见到陈景德,月宁依然雀跃不已。 “这些日子爷爷想月宁吗?”月宁搂着陈景德的胳膊,原先那成熟的气息顿时无影无踪,她眼睛都不眨的盯着陈景德脸上的皱纹,高兴得笑开了花。 “我的乖孙女怎么敢不想啊,不但想,还想了很久呢!” “好爷爷!” 两个人坐上轿车,陈景德一边吩咐司机开往饭店,一边似乎随口问道:“月宁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听说你去旅游了?” “听说?嘿嘿,爷爷不是一直都在监视我吧?”月宁也似乎随便开了个玩笑,看着陈景德面现尴尬,随即偷偷笑着说道:“是去了趟瑞林,顺便看看李圳。说起来,招聘那件事虽然月宁也参与其中,可是觉得李圳他十分冤枉呢!” “月宁呀,爷爷其实也不是完全愿意那么做,但也是因为有些事情你还不太了解,所以才会不明白我们逼迫李圳的立场。” “那么说爷爷既不完全赞同,也不是完全反对这场骗局喽?” “嗯……可以这么说。” “难道年轻人之间的感情,长辈们也必须干涉吗?在结果还不分明的时候,甚至动用手里的财势去制造一场不公平的竞争,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竞争?”陈景德略带意外的重复道。 “是啊,仅仅因为李圳可能赢得焕的感情,就用骗局逼迫他离开焕,这种胜利,杨憬就算得到了,难道有什么意义?” 陈景德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杨憬和李圳都在追求焕?你说我们是为了让杨憬打败情敌,所以才这么做的?” 陈月宁表情认真。 “是啊,难道事实不是如此吗?爷爷,你可要对月宁说实话啊!” 陈景德愣了片刻,突然间笑出声来。他拍了拍月宁的头,轻柔而又肯定的说道:“不,完全不是那样。月宁要相信爷爷,我不会为了那种理由逼迫李圳的。” 陈月宁刚要缩回脖子,听到爷爷的话不禁也是一愣。 自己的猜测竟然全都是胡思乱想。 虽然月宁一向自信,却更加信任爷爷。她开始在一瞬间里回顾过去这段时间以来收集的资料,然后试图从原来的推论中寻找破绽。 杨憬曾经说过:焕不属于任何人。 姜继仁后来承认,焕和杨憬之间就像亲兄妹的关系-虽然他并没有确定焕就是自己所指的对象,可是二者的特征却十分相符。更加奇怪的是,他说焕和杨憬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这是什么意思呢? “乖孙女放心吧,既然李圳有勇气抗拒威胁和诱惑,骗局就不会收到实质性的效果,类似的事情就自然不再发生。说起来,你在瑞林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吗?能不能说给爷爷听听?” 仍在思考中的陈月宁不得不勉强召回心绪,扬着眉说道:“有趣的事情……我去李圳家做客,还吃到了大家一起包出来的饺子,真好吃啊!” “哦?去李圳家了?” “嗯,还住了一夜。” “什么!” 看着爷爷那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月宁简直忍不住想要大笑出来。 “爷爷不要紧张嘛,我这不是好好的。” “月宁,女孩子在外面可要多加小心啊。” “当然,您的孙女可不是傻子。不过李圳可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而且她的家人也很热情。” 陈景德瞪了瞪眼说道:“不对,我听着总感觉有点不对。” 陈月宁笑呵呵的摇了摇陈景德的胳膊,轻轻说:“爷爷,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您认为李圳这个人怎么样呢?” 陈景德稍稍想了片刻答道:“是个很有内秀的小伙子,虽然不够成熟,但是脚踏实地又心志坚定,不会随便屈从于权势的威胁和诱惑,这些优点对于一个人来讲是很宝贵的品质。” “那……要是我喜欢上这种人呢?您会反对吗?” “这……”陈景德眨了眨眼睛,叹着气说:“月宁都这么大了,爷爷就算想要反对,难道还能决定得了吗?” 陈月宁呆呆的注视了陈景德很久,直到车子突然停住。 门外,饭店已经到了。 吃过晚饭,两个人喝着清茶稍事歇息时,月宁突然想起姜继仁的病情来,于是低声说:“听李圳说,他发现杨憬的爸爸好像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 陈景德端着茶杯的手立刻停在半空,眉头轻皱问道:“他还没有去医院看病吗?” “那倒是不知道。我看到他的时候,确实感觉他病的很厉害,整个人瘦的可怕,苍老得完全不像是还远不到六十岁的人。” 陈景德沉吟片刻,好像自言自语的说:“从前刚刚知道不对时,他就坚持不去看病,也不要别人的帮助。就那么挺着直到现在的话,恐怕已经很难恢复了,或者……” “爷爷以前也见过杨憬的爸爸吗?”月宁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讶无比。“他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那么破旧的家里呢?” 陈景德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的望着热气蒸腾的茶杯出神,留下月宁也陷入思考。 这些看似平淡,却复杂万分的往事内幕,每揭开一角都会使人迷惑一分。突然之间,月宁想起爷爷之前说过的一个字眼:实质性的效果。所谓骗局预期收到的实质性效果,那是指什么?让李圳离开焕,却不是为了让杨憬可以赢得焕的芳心,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只是不想李圳和焕走到一起?有必要那样否定李圳吗? 就在这时,月宁听到陈景德手中的茶杯落在磁碟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她抬起头望向爷爷,从那两道目光中,她似乎感到爷爷刚刚决定了一件什么事情。 透露 虽然杨憬对父亲的病情着实放心不下,却还是听从父亲的话登上返回绿城的列车,他是个在校生,课业是不能耽误太久的。姜继仁始终没有提及自己确切的病情,只说肠胃不好,偶尔疼痛时正巧被李圳撞上,这才会让他以为自己有了什么大不了的重病。杨憬将信将疑,心里一度有过请陈景德帮忙垫付医药费,给父亲彻底检查一下的念头,可却又感到张不开口。近日来的许多事情让他应接不暇,着急的想着办法,心里还是乱成一团。 没多久,李圳忽然打电话过来,杨憬匆匆忙忙在卫生间变成焕,给李圳大体讲了讲“杨憬”回瑞林看望父亲的经过,说让李圳放心的同时真诚的替杨憬表达了谢意。这是杨憬发自内心的感谢,他明白李圳并不全是因为焕才如此关心父亲的安危,或者说,李圳本身对父亲的关心更多。李圳性格内敛,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这也是他吸引焕的地方之一。杨憬无意间又想到了自己或者说焕在感情问题上的两难抉择,以及父亲突然告予的那段让他震惊的过去,只感觉到世界仿佛不像现实一般,到处都充斥着无奈与意外。 恢复原貌的杨憬望着窗外晚春艳阳普照的原野,突然间眼前一暗,列车呼啸着冲进山洞,杨憬望着黑色背景下玻璃窗上映出的面孔,压抑感油然而至。 李圳放下电话,发现李泽夏和郑伟正坐在对面望向自己,目光中带着关切和询问,似乎欲言又止。于是问道:“怎么了?” “给焕打电话?她生病了?”李泽夏首先发问。 “不,是杨憬的爸爸病了。前几天回家的时候顺便去了他家,正好碰到他爸爸病痛发作,看样子十分严重,所以我就让焕转告杨憬一声。我怕直接问杨憬不好,所以才给焕打电话问一下。姜叔人很好,我希望他没什么大病。”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叔对杨憬说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感觉……” 李圳突然怕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于是吞吞吐吐不再言语。 郑伟看了李泽夏一眼,忙岔开话题道:“好像你和杨憬也挺长时间没见过面了吧?上次杨憬失踪是不是就为了他爸的病?” 李圳想起在瑞林的发现,有些感慨的摇摇头说:“可能是突然想家了吧,张越……” 突然间,李圳头脑里闪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杨憬回家时张越会那么紧张呢?为了焕? 是张越提醒自己去瑞林调查焕的事情的,他更鼓励自己去了解焕,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进一步讲,张越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背后的东西呢?难道他打算借自己的手达到某种目的? 李圳再次总结此前在瑞林获得的线索: 杨憬不是焕的亲哥哥 焕在瑞林的身份是假的 杨憬和焕确实很久之前就认识,而且关系相当接近于亲兄妹 有点让人沮丧的是,李圳对于焕基本上仍然一无所知,他虽然选择了不去逼迫焕说出实情,也不曾有丝毫的悔意,可究竟还是不了解焕。 李圳明知这样有些不妥,对自己与焕的未来却想的不多。他不禁暗暗问自己:难道我又在逃避?不,至少还要做点什么,焕拥有说与不说的自由,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从此撒手不再过问了。 “小圳,你和焕你俩处的挺好吧?”郑伟突然问。 “我们,还行。”李圳稍稍愣了一下,这问题换了是从前他恐怕马上会就“处”这一字讨论一番,可是现在,李圳知道自己应该自信些了。 “那上次从苏州过来的女生……” “哦,她是公司里的秘书,实习期间挺照顾我的,所以关系不错。” “不是,郑伟意思是她挺漂亮的,啥时候介绍给我们认识下啊。”李泽夏赶紧补充道。“你看我们俩还都过光棍节呢,多没前途啊。” 李圳望着咣当二人组发了半天呆,终于点点头,李泽夏和郑伟马上欢欣雀跃。郑伟随即满眼放光的问李圳:“她有男朋友吗?” “那我哪知道啊。”李圳摆摆手。“才认识一个多月,哪能了解那么多。” “不是吧,都特意跑到绿城来了,还说了解不多。”李泽夏不以为然的撇嘴道。 “那你可别误会,人家就是打算来北方玩玩,跟我没什么关系。” 郑伟和李泽夏互视一眼,后者语带试探的问:“那天焕来师大看见你和她在一起,焕没生气吧?” “她……”李圳皱了皱眉头。“应该不会吧。我以前和焕提过月宁,月宁的爷爷又认识焕。再说,我和月宁之间就是朋友关系而已。” “那女生的爷爷认识焕?”郑伟和李泽夏不约而同的惊呼出声。 “嗯。”李圳轻轻点头。“还记得那次遇上流氓,载我们搭车脱险的那个老人吧?” “他!” 实际上,实习最后一天电话里那个声音主人的身份是李圳随后想到,再由陈月宁确定了的。陈景德,尽管李圳此前只见过一面而已,他留给李圳的印象仍相当深刻。没错,陈景德认识焕,虽然焕不是杨憬的亲妹妹,可他其实早就认识焕。当时他说话不多,却当场给焕留下一部手机,他与焕之间表面上的陌生在如今的李圳眼里更加变成了一种掩饰。虽然李圳仍不明白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却暗暗与焕扑朔迷离的身份联系起来。 “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情吗?你居然和救命恩人的孙女跑到同一家单位去了。” “哼哼。”李圳自嘲的笑了两声。“本来也没有那么巧,月宁的爷爷还是那家公司的董事之一。” 郑伟和李泽夏面面相觑,突然间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 “小圳,你没什么事瞒着兄弟吧?”李泽夏沉声问道。“江苏那次招聘也和焕有关?” “其实连我也不大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有人不希望我和焕在一起,就用工作要挟我,被我拒绝了。” “小圳,说实话,是不是……” 郑伟拍着李泽夏的肩膀,止住他的话头。此时两个人终于明白事情的部分真相了,可是他们也明白,他们不知道的东西比这更多。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先继续找工作,相信还不至于没有落脚的地方。” “那你和焕……” “我们已经彼此表明心意了,知道了焕是喜欢我的,可能也算因祸得福吧。” 郑伟和李泽夏同时眼中一亮,虽然心情还是有些沉重,却不由为这天大的好消息而振奋起来。 “恭喜小圳了,兄弟真心替你高兴。焕是个好女孩,你可一定要珍惜机会。” “还有,需要帮忙的话一定开口,兄弟们全力支持你!” 两个人用力握住李圳的手,寝室里三人无声,暖意却直达心底。 噩耗 梁昊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剧社活动室里,回想学期以来遇到的风风雨雨,唏嘘之余感到有些寂寥。几个月前的那天傍晚,焕好像天使一般突然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并从此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关注,绿梦剧社随即迎来了此前意料之外,当时却注定降临的黄金时代。 那时他站在幕后向前台张望,眩目的灯光和不息的掌声让他不禁沉醉。可惜他不能走进观众之中,不然他一定会被人们眼中的沉醉和热切冲昏头脑。但冲昏就冲昏吧,谁让这里有属于焕,也属于我梁昊的舞台呢。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啊,梁昊轻叹一声。不久前的调查活动被证明并不可行,李圳拒绝了他提出的合作建议,这让他感到一切都无从下手。雨洁是个善良的女孩,在思考如何弄清事实的过程中,她的心绪总被会不会干涉到杨憬的隐私扰乱。据她说小学时就曾参与过类似的所谓调查,那次班委提出了帮助一位后进生的计划,大体上就是跟踪该同学以确认是什么让他不思学业。结果计划实施得一塌糊涂,时隔多年,雨洁被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调查计划唤醒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她于是直截了当的和梁昊说明:这和我小学班委那个主意同样幼稚。这句话让梁昊就此放弃,并且一度郁闷几天。 不过还有一个人让梁昊感到疑惑,那就是张越。这小子打从要求加入剧社那天起就显得神神秘秘,看上去明明知道些什么,却总是守口如瓶。梁昊仍然记得去师大找李圳之前张越所说的话,杨憬不希望李圳知道某些事,这句话真值得回味啊。 突然,活动室的门被打开了,梁昊望过去,心想: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张越朝梁昊点点头,自己坐了下来。他仍是帅得让某人不爽,神情里却似乎有话要说,这让某人提起些许兴趣。 “会长,杨憬学长和你联系过吗?” 梁昊点点头,嘴里却答道:“没有,我也在为这件事烦恼呢。杨憬又回瑞林了,如果他有什么困难的话,现在不论代表剧社还是自己,我都想尽力帮助学长,可他却始终不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你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梁昊望了望脚尖,摇头否定。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如果调查真的有用,现在就不是他一个人坐在活动室里长吁短叹了。 “个人认为,其实没必要在这学期把全剧演完的。眼看着距离期末越来越近,大家都忙着复习课程准备考试,这个时候继续演出话剧似乎也不太明智。” 梁昊眼睛一亮,心想说的也是。 “不过留着一半到下学期合适吗?” 张越耸耸肩道:“没什么吧,正好可以吊吊大家的胃口,也让学长趁着这段时间解决好自己的问题,下学期才能轻装上阵。” 梁昊感觉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这才发现张越似乎也还算顺眼。 “对了,你来这干什么?就问我有没有和学长联系过吗?” “差不多吧。”张越望着地面愣了一会说:“就是突然想来这里坐坐,想想加入剧社以来的事情。说实话,从前我对话剧并没有多少兴趣,是那次看了焕的演出才产生了加入话剧社的想法,现在看来的话就是一时冲动吧。” “看了焕的演出以后,一时冲动想加入社团的人可不少。”梁昊笑了一声说。“不过谁真的在乎话剧表演这件事情本身呢?其实最热爱话剧的还是焕吧,她每次表演都很投入,至少我这么认为。” 张越张了张嘴,差点把心里的话说出声来——因为她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她自己啊! “舞台上的焕有一种特殊的魅力,除了外表,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吸引人无法不去注目。虽然没有机会和她接触太多,可是感觉生活里的焕一定也同样善良聪明。这样的女孩子,真是想想都会忍不住动心啊,可是谁有那种福气得到她的青睐呢。” “……” “喂,你不同意我的话怎的?”梁昊皱着眉头望向张越,这会他又不言语了,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不是。”张越赶忙摇摇头。“我只是想,有些东西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硬要去强求,反而是一场空。” 梁昊愣了半天没有想明白张越话里的意思。 突然,门被推开了,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大吃一惊。 “学长!”梁昊看到许久不见的杨憬,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猜你会在这里。”杨憬倒是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相反的,眉间似乎少了从前的许多郁色。“家里有事,这么久也没有顾得上社团,实在不好意思。” “学长说哪里话,你最近还好吧?” “嗯,事情大体解决了。” 怪不得学长看上去轻松了许多,梁昊不禁也跟着松了口气,心里暗暗高兴。可是听到这句话的张越却眉头一皱,有点想不明白了。 什么事情大体解决了?家里?和李圳之间的关系?还是焕从此就…… 张越有点紧张的望着杨憬,可是清楚不会得到任何解释。 “那么,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春季》接下来的演出吧。” “哦,是这样。”梁昊笑着给杨憬搬过去一把椅子,然后望了眼张越说道:“期末复习快要开始了,大家都在准备考试,张越建议我们下学期再继续演出,一方面有时间总结经验充分准备,一方面也提起同学们的热情来,好为下学期的社团活动酝酿气氛。我认为他说的没错,学长怎么看?” “这样也好,我正打算尽快把《春季》的剧本整理好,既然事实证明我们的演出很有市场,以前那样每次都临时准备就不是办法了。” “那焕这学期还会再来吗?我们可以趁着空闲交流一下想法,她演的那么好,如果能把经验告诉给大家,未来的社团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这个……我也不清楚了,她可能也在准备期末考试,也许时间不会太多吧。” 梁昊脸上明显露出一丝遗憾,他没有注意到杨憬表情中的尴尬,因为张越就在旁边的缘故,杨憬觉得当着知情人的面说谎似乎有些不自在。张越是圈子中唯一了解他变身血统的人,这并不会让杨憬羞于面对,只是近来心态上发生了一些从前未曾料到的变化,让杨憬突然忐忑起来。 如果被张越知道了焕和李圳关系上的转变,他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就在杨憬胡思乱想的时候,屋子里响起一阵悠扬的乐曲旋律,杨憬连忙对张梁说声不好意思,掏出手机向门外走去。可是没走几步,他便对着手机屏幕咦了一声,脚步稍稍迟缓,随即走出活动室。 “喂,您好,是陈爷爷吗?” “憬少爷,尽快回瑞林来,你爸爸重病发作已经被送进医院了。” “什么!” 杨憬震惊失声,他再次想起李圳的叮嘱来,内心里无比责怪自己竟然就那么轻易相信了父亲的安慰之辞,让事情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你爸爸早市回来的路上突然晕倒,是邻居把他送到医院的,你记好地址,他现在住在附属医院住院处519病房,我们已经安排好治疗事宜,这点你放心。但是他的病情不太乐观,我想你有必要有所了解。” 过了好一会,杨憬才突然反应过来的应道:“我马上就回瑞林……谢谢陈爷爷,谢谢。” “不要客气了,你快点回来吧,到时联系我。” 挂断电话,千百个念头仿佛同时涌进杨憬的大脑,他在慌乱中似乎有些隐约的不祥感,这也让他更加慌乱。 附属医院住院处915病房,附属医院住院处915病房,杨憬默默叨念着,突然感到眼圈有些发热,他再也不敢停留下去,连和梁昊打声招呼也顾不上的匆匆离去。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轻易离开父亲了。 而活动室内的两人听到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便没了动静,也不禁有些奇怪。梁昊眨了眨眼睛,突然自言自语道:“咦,学长什么时候买手机了!” <ahref=http://> 消融 杨憬一路都在猜测着事情的严重程度,虽然单就陈景德亲自打电话催他回瑞林来说,父亲的病情就已经不言而喻,可杨憬还是幻想着能看到其他更加乐观的情景。他离开父亲已经有六年时间,这其间父亲的景况究竟如何他其实并不十分了解,几天前好不容易和父亲再一次坐到了一起,本以为一切苦难都该过去了,没想到却突然传来这样的噩耗。 杨憬懊恼着自己的粗心,刚到瑞林便马上打车赶往医院,路上他拨响陈景德的手机,通知他自己已经回来,然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可是当杨憬焦急而又小心翼翼的推开病房门时,却着实吃了一惊。 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背对着自己正低头凝视病床的矮个老头,从后面望去,他花白的短发根根倔强挺立,在阳光照耀下泛着丝丝银灰色泽,瘦削的双肩却让他显得有些落寞。房间里悄然无声,杨憬一时愣在门口,直到旁边有人拉了拉他的胳膊。 陈景德从门后出现,作了个嘘声的手势,把杨憬带到门外。 “陈爷爷,我爸他怎么了?” “……孩子,我说,你别着急。你爸的病有些重,而且发现的不够及时,恐怕治起来会麻烦些,但是你必须得有信心。” “陈爷爷,您快点告诉我,我爸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陈景德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几个字欲言又止。 “肝癌,晚期。医生……” 短暂的恍惚之后,杨憬意识突然混乱起来。 爸爸得了肝癌,肝癌晚期……肝癌,肝癌是什么? 杨憬盯着陈景德,目光却有些空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正在望向哪里。 癌症,意味着的是什么呢?爸爸得了癌症,这是在做梦吧。 杨憬不自觉摇了摇脑袋,有些东西却还是模糊而又固执的不肯离去。 突然之间,杨憬明白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说清,也无法压制的恐惧。一旦这种恐惧被人发觉,它也就愈发剧烈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的所有东西,无论人或物,也包括杨憬自己和他面前一脸肃穆的陈景德,好像全都静止下来。杨憬脑子里似乎有千万个念头闪过,又仿佛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那些过往的场景,有父亲半弯着腰背着撑伞的他在风雨中走过,有父亲额头上青筋暴起的打着他的屁股,还有父亲专注温柔而又慈爱万分的用毛巾擦着他沾满污迹的脸蛋,还有父亲抚着全家福相片给他低声讲述,这些生活的片断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飞速闪过,消失在茫茫的虚无之中,父亲那句“我不后悔”反复在他耳边回荡,然后,不知不觉间,杨憬便已经泪眼模糊。 忽然,病房门开,一个矮小的身影在水幕中出现,杨憬耳中听到一句沉低声呵斥:“你哭什么!” 杨憬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不过他同样不知道自己除了哭还应该做什么,只是这声呵斥竟然让他不由自主的逐渐冷静下来。 没想到老头竟然也来了。 杨憬一时感到无言以对,即使内心稍动,他依然保持着以往的习惯不愿意主动对外公说话。也直到这时,杨憬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极为缺少主心骨的人。从前的努力,和这半年来的追求大都是因为对父亲的爱以及李圳的出现,而今生活中的精神支柱将倾,他便立刻如此软弱起来。相比之下,父亲这么多年忍着病痛和孤单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恍惚之中,杨憬好像听见父亲在耳边说着:“男子汉就坚强点……” 杨憬深深呼吸,然后抬起头来问:“我该怎么做?” “治疗费用的问题你不用你操心,你爸怎么能高兴你就怎么做。”老头的声音里似乎不带一丝感情。 “没错,治疗过程中除了药物治疗以外让患者保持良好的情绪和积极的心态也很重要,所以你就好好陪陪你爸,这么久没在一起,正好可以好好聊一下。你爸爸看到你也会很高兴的,快进屋吧。”陈景德拍了拍杨憬的肩膀柔声说:“我们先回去了,治疗费用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解决的。” 杨憬望着陈景德的眼睛,迟疑了片刻后点了点头,然而在老头和陈景德转过身离开时却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喊了声:“谢谢……” 老头脚下明显顿了顿,却什么都没说的径直离开了。 走廊里再度归于安静,杨憬收回目光,然后轻轻的推开了病房门。 看得出这是一间高档次的病房,虽然住到这里绝对算不上幸运,可是对于一名重病患来说,能够拥有这样一间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也无疑是不幸中的幸福了。父亲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呼吸声平稳均匀,也许是梦境中见到了早年故去的爱侣,他的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杨憬痴痴的望着父亲,几次忍不住想要去抚平他额头上的皱纹,却怕惊醒了他,于是就这么一直站在父亲床边,倾听着父亲的呼吸声。杨憬内心里还在隐隐作痛,父亲身患绝症的事实摆在面前无法回避,他不甘心却无力改变。他拼命对自己说着父亲不会有事的同时,耳边却仿佛总回响着另一个声音:如果连爸爸都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杨憬感到鼻子发酸的时候,眼泪已经悄悄爬上两腮,他轻轻抽泣,突然间发现父亲睫毛微颤,双眼缓缓睁开。 姜继仁醒来时正看到杨憬匆忙转身拭泪,他有点疑惑的四下望去,惊觉自己竟然已躺进医院。回想昏迷前的情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再隐瞒或回避下去了。 杨憬转过身来,努力掩饰自己刚刚哭过的痕迹,强作笑颜低声问道:“爸你感觉好些了吗?” “还好,还好。”姜继仁也努力用笑容来宽慰杨憬,剧痛已经过去,孩子就陪在身边的时候,他确实感到似乎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可是看到杨憬那微微发红的眼睛,他也不由得在内心中发出无声叹息。 “是谁把我送进医院的?你……都知道了?” 杨憬点点头,说出话来却好像难以启齿。 “是邻居把你送来的,陈爷爷……和老……姥爷付了医疗费。” 姜继仁对杨憬的情绪有所感觉,眼神里一时充满了柔和的光辉,他拍了拍杨憬的手背,轻声说道:“不要一直对你外公过去的做法耿耿于怀,从自己的立场出发我们总会认为别人亏欠了自己,可是设身处地为你的外公想想,作为一个父亲,他那样对待我们同样值得理解。更况且,你看到的大多是些表面上的事情,外公对你的感情,你真的能完全体会到吗?” 杨憬认可父亲的话,却总是无法彻底释怀,就他要求杨憬父子二人连续六年骨肉分离这件事来说,难道简单的一句理解就可以让人接受吗? 姜继仁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在你高中毕业之后,我之所以让你不要再来找我是因为那时发现了自己的病,我知道那种要求很残酷,可是爸爸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你的前程。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不是你外公的责任,现在想想,也许我的决定太草率了,可是再回到那时,我也还会那么做。” 杨憬在知道父亲患有重病的那一刻就已经大约猜到了当年的真相,父亲说的没错,这样的决定太残酷了,不仅对自己,对父亲而言又何尝不是。 “从前为了不让你为我担心,我一直没有对你作过解释,如果这是让你对外公产生不满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在原谅父亲的同时也不再怨恨外公。他确实曾经使我们父子分离,可是这么多年他为我们所做的事情,我们还从未说过一声谢谢。” 小说中的秘密 最近已经没有高校举办的招聘会了,李圳于是不得不奔波于人才市场跟各家用人单位之间,偶尔有对口的企业前来学校招聘,他更要尽量争取面试机会。这样子闲暇的时间变得不多,每天也都要至少下午才能身心俱疲的回到寝室,和兄弟们侃上两句放松自己。不过压力不仅来自就业,姜叔的病情和焕的情况也同样让他心中挂念。 虽然至今不能确定焕和杨憬之间的关系,李圳至少知道焕和杨憬一家有着一定的渊源。前几天焕告诉他杨憬的爸爸身体并无大碍,可昨天的电话里再问起时,焕的话语中却有些闪烁,最后甚至哽咽着匆忙挂断了电话。难道姜叔真的患上重病! 李圳带着满腹心事推开寝室房门,愕然发现寝室兄弟竟然全都在场,并且正紧密的团结在老大周围专心致致看着什么。李圳轻轻关上房门走到兄弟们背后,一边为无人发现自己而感觉微微好笑,一边好奇的向大家关注的焦点望去,一望之后便再挪不开目光。 “教学楼是一座陈旧的老式建筑,走廊里总显得昏暗压抑,虽然在这里你几乎找不到一面完整的玻璃窗户,同样你也很难感受到阳光。” “老师们都很严厉,除了枯燥的讲授,就是粗暴的体罚;即便如此,学生们依然不会乖乖听话。这些半大孩子不思学业便去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因此十一中是出了名的混混学校。操场远端主席台的背后、学校大门转弯处的过道以及教学楼内许许多多偏僻的角落都是这些小太保的活动场所,每天,都有许多出殴打、恐吓或者勒索的镜头在这里上演。然而刚刚进入学校不久的我尚未发觉身边的危险,就因为认识了陈亦而幸免。” “那时的我仍在为另一件事情而整日惴惴不安,林哲是在目睹了父亲的变身之后受伤重病的,这起意外事故让我再一次失去了最为亲密的伙伴,还没有对自己的特殊体质彻底觉悟,我从心底里为此深深愧疚,与此同时,变身的能力也愈发让我好奇。于是,在某个上午的课间我忍不住进行尝试,林哲惊恐摔下土墙的一幕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下意识的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以图避开同学,就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偶然又是必然的,陈亦出现了。” “将镜子在贴墙瓷砖的上沿摆好,我闭上眼回忆着上一次父亲变身的经过,仿佛有一阵轻风自心头拂过,许许多多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在脑海中闪掠,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现在,你就是刘芳’。” “我慢慢张开双眼,首先从镜子里看到的却是一脸震惊的陈亦。这个后来名动全松江区的少年团伙头目当时的表情和平日里那老成的模样完全不同,大张的嘴巴恨不得能吞下一整只鸡蛋,眼睛也眨都不眨的紧盯着我的方向。而我同样强不到哪里,那一瞬间我大脑里一片空白,丝毫不怀疑变身的过程已经被人发现了。” “‘你……’好一会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直到他首先打破沉默略微迟疑的问我:‘是十一中的?’”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只能点了点头,可马上又醒悟过来般猛地摇头。 不能够承认变身这件事情,即使被人看到了也绝对不能承认。 这就是我突然间作出的对策。 之后我想我大概压对了宝,因为陈亦没有就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他只是盯着我的脸不放,目光中充满我当时无法理解的东西。”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一个人一刹那间涌起的惊艳和狂热。也许你会觉得我是在夸大其词,如此的话我无意反驳,因为我只是描述着过去发生的事实而已……” “最后是上课铃声挽救了惊惶失措的我,生平头一次对这往日里烦透了的声音充满感激,我想是摆脱或者至少是暂时逃避掉窘境的机会到了。望一眼对面的陈亦,我试着用最为镇定也最有说服力的语气提醒他:‘你该去上课了。’他于是竟然顺从的点点头,愣愣的后退了几步。似乎犹豫了片刻后,他问我道:‘怎么能再看到你?’急于让麻烦消失的我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我在一年三班。’” “天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大实话,反正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陈亦竟然真的开始调查我的班级,于是那段日子里我便刻意改变了自己的衣着和习惯的行走路线以图回避。这个办法奇迹般奏效,不起眼的我马上消失在陈亦的视线里,直到几个星期后,和陈亦的再次相遇是我惹上一个大麻烦的时候。” “我被高一年级新崛起的一个团伙盯上,带到偏僻的角落里欲行勒索,却正巧碰上一个人逃课的陈亦。引起他注意的是我变身那天穿着的蓝色羽绒外套,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那一瞬间里眼中的光芒。他就那么带着少年特有的坚决和狂妄走向我和围着我的混混们,然后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告诉他们:‘他是我罩着的。’” “我无法形容我那时的心情,直到随后他一把抹去嘴角的鲜血回头冲我微笑时我依然没有回过神来。曾几何时,我也幻想过自己是那样一名张狂又强大的男子汉,现在,我却被陈亦身上散发的气息征服了。” “在离开十一中后的几年里,我清楚的感觉到我们这一代孩子和比我们晚两年出生的那一代孩子之间的不同,他们更加实际也更喜欢逞勇斗狠,而我们向往着成为英雄的同时心中仍有许多浪漫的幻想,就如同陈亦以其卓越的身手和头脑在松江区混混们当中的第一人地位无法动摇时,仍然相信我是个具有神奇变身魔力的女孩一样。这是事实无疑,但本来应该是无人相信的。 也许我对陈亦更多是感激之情,但一定也有敬重的成分。在那之后,我几乎每天放学都会摇身一变成为焕,让他陪着走完学校到我家附近那一段路程。虽然身为十一中学生的老大,他却从来不会在我们一起时带上任何其他人;我们只是肩并着肩,他有时拘束有时不自觉激动的讲述一天来的见闻,而我则默默倾听。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他从未问起过我两个身份之间的联系,也不曾对第三人讲起过那天看到的事情。于是后来我不止一次的想着,如果我们之间就一直这样下去也好啊,什么都不要改变就好,可偏偏不会如此。” “或许是终于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当着那些小弟的面,他第一次搂住我肩膀带着隐约的不安和自豪介绍说:‘她是我老婆,你们要记清楚。’而我却本能的产生一种深深的恐惧感,我用尽全力推开他的胳膊,然后转身跑开。我在内心里告诉自己,这和他保护我时对人说的话根本不同。” “我是个男孩,虽然我可以变成女孩,虽然在陈亦的眼中我也许是个女孩,但我实际上是个男孩,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陈亦没有追来,但我可以想象在那些表情各异的手下面前,他那一副惊诧和痛苦交织的神态。” “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变成过女孩,也再没有和陈亦走到一起。” “十一中的混子们仿佛真的再也注意不到我这平日里普普通通的老实小子,也没有谁把我和那个折了鼎鼎有名的‘陈老虎’面子的冒失女孩联系到一起,接下来的生活过得风平浪静,唯独我无法忘记,陈亦也一定无法忘记,我们是失去了怎样的一份回忆。 我不知道到底我们是谁错在哪里,我甚至无法告诉他我的想法。” “或许太过自私,可我只是想要个人陪着,我只是想告诉他我的困惑,仅此而已。” 提示 晚上6点50分,月宁打开QQ上线。10分钟之后就是和领路人约定的聊天时间了。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让月宁心中充满兴奋,也隐隐有些不踏实。毕竟之前与领路人的联系都来自于自己的猜测,所以到底领路人是否真的了解那许多自己渴望知道的隐秘,或者对方能不能信任自己都还未能知晓。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月宁听到耳机里传来那声有如天籁的好友上线提示。不用说,是领路人来了。 却是领路人首先招呼:“你好!” “你好,终于盼到和你聊天了~” “^_^能跟这样关心春季的朋友交流,我也是期待已久啊。”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有关春季的……算是内幕吧?” “很多事情并不是旁人无法知道的,只不过是没有留意到罢了。” “这个我同意!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知道的,对吗?” “……同意。” “其实,我想你应该已经有所感觉,我真正希望了解的并不局限于那些花边新闻跟校园流言。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注意到,并且希望能够和你进行深入交流。我无意打探你的身份,但我确实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春季的事情,而且……纯粹是直觉吧,我想你了解的应该更多,其中正有我希望知道的。比如……焕,和春季这部话剧和小说背后的故事。” “呵呵,算是刺探情报吗?” “^_^也许算是吧。” “我想,我现在有些困扰。虽然我猜大家都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才找到对方的,但我们之间缺少足够的互信作为交流的基础,这多少有些矛盾……” “的确。那么我就开个头吧。首先,我反复观看了目前为止所有的春季话剧录象和春季的原版小说。不得不承认,焕是位优秀的表演者,至少,在春季中的表演让我看到了她对春季剧情的深刻理解和绝对投入。我甚至时常产生一种幻觉,焕所演绎的也许正是她自己的生活经历。当然,不论如何这都是部经过艺术加工的话剧,内容不尽真实,甚至说是异想天开也不为过。所以我的感觉更多证明了焕的出色表演。但,对于焕本人我也同样充满好奇。” “哦?请继续。” “焕从引起轰动的那一刻起,身上就充满了扑朔迷离的神秘气息。我浏览了过去几个月的论坛发帖,注意到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大学校园里找到过焕的行踪,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的来历。当然,绿梦剧社内部人员是排除在外的,因为他们从来不在论坛里披露关于焕的事情,他们很爱护这个美丽的女孩……” “这样的一个女孩,看到了以后谁不是第一时间就产生想要保护她的念头呢。” “但,谁都不了解她,保护自然也无从说起。” “了解了就能保护她吗?呵呵,我不这么认为。” “算是危言耸听吗?” “……” “好吧,那么我们先不要把焦点放在焕的身上,另一个人同样值得琢磨。” “你是指?” “他的哥哥,杨憬。” “你怎么知道杨憬是焕的哥哥??!” “真正想要调查的话,这不是什么很难打听到的秘密。” “恩,现在我反而十分好奇你的身份了。” “这并不重要吧。” “那么,请继续。” “杨憬,计算机系三年纪生,爱好写作,不过在春季一剧出演之前不是很有名气。他所专注的题材比较特殊……但,不论如何事实证明了他的创作找到了市场。他的生活经历算是十分曲折,单亲家庭,和父亲相依为命度过了颠沛流离的童年时光,而后在从国外归来的外公的资助下升入师资力量跟办学声誉俱占瑞林市榜首的瑞林一中。 然后也许是因为感觉到机会的来之不易,他格外刻苦学习,最终以薄弱的基础获得优异的高考成绩从而升入绿大。但据说杨憬在大学生活的一开始就似乎突然间失去动力,虽然勉强维持着不算太差的成绩,但远远称不上用功了。同一时期他开始第一部小说《春季的相逢》的写作,很奇怪他竟然选择了变身这样特殊的题材来书写自己的处女作。此后的大学二年纪,他加入绿梦剧社担任编剧一职,然而直到剧社陷入最深的低潮时才突然间大放光彩。” “你了解的还真不少。” “但这些不是重点,我的疑惑最多在于杨憬和焕之间半公开的兄妹关系。如前所述,杨憬的童年生活是和父亲两个人一起度过的,那个时候显然焕还没有出现;然后是外公突然出现的高中阶段,也并没有这个妹妹存在的任何迹象;甚至于,直到话剧《春季的相逢》首幕开演之前,焕也是个不为人知的所在。那么,焕究竟是何时来到这里……这个世界的呢?再则,杨憬对焕的介绍是瑞林一中三年级的毕业班学生,但据调查,这完全是句虚假的谎话。瑞林一中没有,杨憬的家里也没有,除了焕自己,谁都无法找到她或者让她出现。这么一个,神秘的女孩;和他那同样神秘的哥哥……” “你和李圳很熟悉吧?” “你就是杨憬身边,或者……一定就是绿梦剧社的成员吧?” …… “我想,我所知的事实真相可以解答你刚才提出的多数问题;但,目前的情况不仅仅是解答这些问题那样简单。知道了真相,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所以,请原谅我不能直接把所有匪夷所思的故事告诉给你,我会给你指引,给你线索,让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去找到你们需要的东西,同时请答应我,帮帮故事里那可怜的……女孩。” QQ下线,双手离开键盘,月宁靠在椅子背上静静回忆着方才和引路人的交谈,思索着引路人所谓的提示。 “突破口,可以尝试一下这几个方面:首先,杨憬创作春季的动机是什么?他想要表述给读者的是怎样一种思想?” 动机…… 动机会是什么呢?若是说想要给读者带来一种代入感,那么他希望读者代入的是哪个角色?彷徨而又可怜的变身少年还是他年少时的伙伴?或是那个充满浪漫幻想的不良少年?不,从这个方向去思考对于揭开焕的身世之迷毫无意义!难道是对杨憬自己童年生活的折射?那么他又会是哪个角色?局内人还是旁观者? “另外,你是否在怀疑着焕的突然出现和瞬间消失?是有谁在帮忙她吗?杨憬?杨憬那个时候又在哪里?” 杨憬在哪里?是啊,杨憬在哪里? 月宁捏着眉间轻轻摇头,她没见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是不小心的遗忘,还是有意的忽略,人们把太多关注放在焕的身上了,对于杨憬,反而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人在意。难道李圳也没有注意到?杨憬不是他的好朋友吗?不是焕名义上的哥哥吗?焕在倾力表演助哥哥成功的时候,哥哥不是该紧张的在旁给妹妹鼓励并且分享获得成功的喜悦吗?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录象里,除了杨憬亲自出演那一幕以外,从未见到过他出现在话剧现场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杨憬不也是和焕一样的行踪隐秘! “还有一件极其久远的事情是你仍不了解的,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提起它来。李圳,我猜你一定认识,他和杨憬童年在一起的经历,以及在此之前更早的时候,杨憬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而他的生活又是因何变成那样的。唉,这样说下去就会越来越多,就说到这里吧。最关键的一点是,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有许多我们无法理解也难以接受的东西,你追寻的事实真相也许就是这样,算是我的自私吧,更多一个人能够了解到它我就会解脱一分。可,若你不是怀着一颗宽容的心去接受,那么请你就此中止。” 探病 李圳总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虽然这一趟确实是要探望重病的姜叔叔没错,但另外一个念头却让他忐忑不已。 说起来已经有好久没见到焕跟杨憬了吧,尤其是在看了春季的原版小说之后,心中的疑惑就日渐一日的化为重重的想念,他更有一种好奇,想要印证心里的某些迷乱。 昨天晚上远在千里之外的月宁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两个人聊了好久。开始还只是一般的寒暄,几句话以后,月宁就问起有关焕的一些事情来。 “杨憬和焕从来都是只有一个人在场吗?” “差不多吧……嗯,是的,我没有看到过他们两个站在一起。” “还真是有趣的一对兄妹呢,说起来……感觉像是春季里的那个男孩呢,呵呵,很奇怪的感觉,你别介意。” “……” 命运的双子吗?这是月宁的暗示还是什么? 李圳于是认真的考虑起第二天的瑞林之行来。 焕似乎并不希望李圳特意回来看望姜叔叔,却还是把姜叔叔住院的地址告诉给他。李圳猜想焕此刻应该正陪在姜叔叔的病床边上悉心照顾着姜叔叔,这让李圳没来由一阵子感动,也偷偷的有些激动。不论如何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焕了,对于月宁那个暗示,李圳也想看看究竟。 在路边买了些水果后,李圳沿着大街一路走向附属医院。这里位处瑞林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附近,身边少不了互挽着手臂逛街的青年男女,李圳偶尔望去便有温情脉脉的场景落入眼中。少女们容貌不见得有多么出众,但也应着渐渐热起来的天气换上活力四射的初夏装巧笑靓兮。不知不觉的,李圳的脚步也变得轻飘飘起来。他的心里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回响着,让他连嘴角都不禁慢慢翘起来。 马上就要见到她啦~ 心里正美滋滋做着白日梦,李圳突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花红叶绿在一瞬间消失,每一个声音仿佛都必恭必敬的停下来静静等待,李圳的目光分开人群循向那喊声的来源。高高的医院正门台阶上,有个白衣白裤的女孩正遥遥向他招手。 李圳稍稍停下脚步好像要牢记这个瞬间,然后才勉力抑制住兴奋的走上前去迎向女孩的目光。 还是那一丝惊喜的光芒让李圳百看不厌,他咧开嘴对着女孩笑笑,喊出心里念叨了不知多少遍却又久违的名字:“焕!” 焕! 焕也报以粲然一笑,甜甜的说:“多麻烦你啦,特意跑来探望爸爸。” 李圳这才突然间冷静下来,望着仍像充满信心的焕,他问道:“姜叔叔病情稳定下来了?” “嗯,暂时还好……爸爸会好起来的。”她提着手上的保温饭盒说:“我们上去吧,我刚刚接班送走哥哥,可惜你们又没碰见。” 李圳微微一愣,不知怎么的目光就飘向焕的发际。 “怎么啦?”焕显然注意到李圳的特别,她抹了抹刘海,露出光洁不带一丝瑕疵的额头,尤自迷惑的扬了扬眉然后望向李圳。“我额头上有什么东西?” “没!”李圳急忙摇摇头说道:“我们上去吧,这个时候姜叔叔该要饿了。” “好!”说着话,焕悄悄伸出手另一只手和李圳一起拎起装满水果的塑料袋。两个人相视一笑,齐步跨进大门。 大厅里虽然往来众多,但人们大都自觉保持着安静,焕好像从进来时开始就失去了方才的轻松活泼,李圳自然识趣的没有言语,两人一路无话,直上9层。望着四周的设施环境,李圳不由有点羡慕,同时对焕刚才说的姜叔叔一定会康复也多了些信心。这里是独立成楼的附属医院住院处,从1到9层档次也逐级提升,住在9层病房的姜叔叔自然享受着最为优越的医疗护理条件。 李圳跟着焕来到915病房门外,焕轻轻放下抓着塑料袋的手,小心翼翼推开房门。阳光从被风轻轻吹散的窗帘缝隙里射向走廊,李圳望见了病床的一角,他心里突然有点忐忑,说不出什么原因的忐忑不安。 两人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却刚好看到带着一脸笑意望向门口的姜叔叔。 “小圳来啦,来坐!”姜叔叔稍稍坐起身体,然后满带欣慰的向惊惶的放下饭盒前来扶持自己的焕点点头。 “姜叔您别动,听焕说您生病了,我来看看您。” 说着话李圳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跟姜叔叔寒暄了几句。具体病情自然不太好深问,李圳想起焕刚才那种坚定的表情心里也不由一动,于是用着同样坚信的语气对姜叔叔说道:“叔叔一定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他原本还要用诸如目前的医疗条件和医疗水平等等作为更加充分的依据,可是马上转念想到姜叔叔能够住进附属医院最好的病房必定跟杨憬极其讨厌的那位外公有关,所以他就此打住了。 李圳偷眼向焕看去,她刚将一只削好的苹果放在父亲手里,随后又拿起一只专心削了起来。 “不说我啦,小圳最近是在找工作吧?”姜叔叔没有吃苹果,只是怜爱的看了看焕,然后向李圳问道:“找的怎么样?” 李圳眼里一黯,尽量平静的说:“还没找到合适的,也许是有些晚了。” 姜叔叔半认真半鼓励的说:“别灰心,像你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如果找不到工作,那招聘的单位可就都太没有眼光了。” 李圳投出感激的一笑,但笑容里苦意却怎么都显得多些。 “给。”焕将第二只削好的苹果塞到李圳手里,心中默默的叹息。 尽管她一直坚信凭着李圳的条件肯定至少可以找到一家差不多的单位,但连她也不得不承认,李圳为了她错过了太多良好的机会。她无意往自己身上揽过不必要的责任,外公所作的那些事情她事先不知情,事后又根本做不了什么,但归根结底一切她都脱不了关系。然而她也一直在想着补救的办法,她甚至想过委屈自己去乞求外公,也差一点真的这么做了。如果不是父亲重病这样突然的事情发生,她就要低声下气地,用从来没有过的弱势姿态去面对外公。这对于她的自尊心来说,实在太艰难了。 她默默抬起头,望着李圳和爸爸聊起现今的大学生毕业就业状况,聊起李圳的就业意向和经历。李圳没有说起苏州那件事,只是谈了谈最近的一些进展,还好从他的言语里可以感觉到他并没有就此消沉下去,这让焕十分欣慰。如果当初她也能看到李圳的这种坚强和努力,那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也许就不会是张越了。 想到这里,焕心中莫名的一颤。 如果李圳知道了那个秘密,他会怎么看待我,怎么对待我呢? “焕,我喜欢你。如果几个月之前的还不算,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她好像又看到李圳说出这句话时那种坚定不移的表情,看到他那一刻焕发出来的前所未有的男子汉气概。 男子汉气概……除了从别人身上感受到,我以前也许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呢。 “小焕,小焕!”不知道出神的想了多久,父亲的呼唤把焕拉回现实。 “怎么了,爸爸?”焕迷茫的抬起头,眉间还带着一丝不安。 “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屋子里太闷了?”父亲微笑的望着焕,目光里透出几分期待和鼓励:“和小圳出去外面走走吧,现在正是好时候,放松一下。” 焕望了李圳一眼,又迟疑的望着父亲,摇了摇头。 可是还没等她说话,爸爸已经继续说道:“我没关系,跟小圳去走走吧。” 焕有点迷惑,不明白爸爸是要她安慰李圳还是什么,但她终究没有多问,也没有再继续拒绝反对。跟李圳对望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的一同站起身来。李圳向姜叔叔道声别,再说了两句早日康复之类的话,便跟焕走出房间。 世纪广场 两个人走在如今富丽开阔的沿江广场上,心情也变得敞亮起来,但是时不时看一眼对方,仿佛有许多话却都是不知从何说起。 在李圳眼里,焕似乎变得有些清瘦,下巴也尤其发尖,白净好看的瓜子脸有时被故意埋在衣领里,只露出秀气的鼻头和灵动的双眼。在他偷偷看着焕的时候,焕偶尔也会突然抬眼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李圳便会心的笑笑。 “在笑什么呢?”焕抿着嘴扬起脸望着他。“笑得好诡异!” 李圳于是继续笑,也不说些什么。 焕眨了眨眼睛问道:“最近……啊,和月宁联系过吗?” 李圳摇摇头,想了想后又点点头。 “你……”焕撅着小嘴,腮边漾起两道浅浅的酒窝,她故意拧着眉头说:“你是不是不老实啊?又摇头又点头的!还笑,你还笑……” 李圳真的感觉幸福极了,焕用这种略显撒娇的语气和他说话,总比天籁还要动听。他也学着焕的样子抿了抿嘴唇说道:“我们偶尔会联系的,而且提起你。” “嗯?” “呃,她很关注你,大概真的想和你成为朋友。还记得你们初次相见时吗?” “嗯。” 焕微微点着头,脸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两个人的脚步踏上跨江大桥,在短暂的沉默里,李圳显得有点紧张。 是不是焕不想听自己说到月宁? “她有问关于我的事情了?” “问过一点,但是有些问题……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呢。” 说着这句话李圳偷偷望向焕,却发现对方仍然沉浸在思考当中,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这算好还是坏呢?她不太在乎。 头脑里胡思乱想着,两个人间却渐渐归于寂静。李圳不由有点恼火这样有关月宁的话题扰乱了本来不错的气氛,但他究竟不太善于发起话题。两个人于是任由脚步带动自己,不知不觉沿大桥过江,踏上南岸的土地。 突然的,焕扬起脸来望着李圳问道:“还没约会过吧?” 李圳顿时好像给闪电击中在地,愣愣的各种念头飞上心头,偏偏不知道回答。 焕也没有取笑他,只是接着自己的问题答道:“嗯,没有过。那今天就来约会吧。” 这时候才终于恢复神智的李圳不由有些后怕,眼看着盼望已久的机会来到眼前,自己却差点因为发愣给放走。不过,更多的却是由衷的喜悦。 没错,期待的有了结果,付出的收获回报,而且是在意料之外,突然之间,李圳喜出望外,差点雀跃起来。 焕笑眯着双眼深深的望着他,像要把他此时的样子印在眼中一样;直到李圳狂喜的情绪稍稍平复,才从心底发出一声连自己都不明其意的叹息,然后重又露出笑容。 “听说这广场是集全体市民的财力兴建起来的,现在果然成了瑞林市一道标志性景观。”焕扬着下巴说:“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有机会来玩呢。” 李圳目光仍盯着焕的脸庞,嘴里附和道:“是呀,距离自己越近,反而会越不在意。说起来世纪广场也有我的一点股份,但我这个股东却是和你一样从来没有参观过。” 焕转了转眼睛,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财宝一样跳了起来。 “我们来一起找到你的那块股份吧,我想想……是这块呢,还是那块?”她低头俯身装作满地寻找的样子,然后一下子抓住李圳的手喊道:“快,我们去找到它!” 李圳本能的把手抽了抽,最后反而却抓紧了焕,跟在焕身后小跑向广场中心的船型建筑“诺亚方舟”的路上,他一直紧紧的握着焕的小手,好像握着整个世界。 就算这世界都不在了,只要有她,我心里就仍然存有一艘诺亚之舟。 今天焕会带你去找到那艘方舟,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两人各怀心思,却每一步都整齐一致。穿过广场,踏上台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仍然牢牢牵着对方。 乘电梯到达方舟顶层的开放平台,跃然进入眼帘的是整座秀丽中透着现代感的城市全景。近年来逐渐加大的污染治理让从前笼罩半座瑞江的烟雾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下整齐的社区和四通八达的道路;江水蜿蜒传城而过,不算高峻但是连绵的青山环抱着沿江两岸,一望之下让人顿时感觉心旷神怡。隐约飘来的音乐和欢笑声,和着高空凉爽的清风,两个人一时都静了下来,虽然倚靠着栏杆,两只手却仍然交缠在一起。 从方才近乎疯狂的兴奋幸福感中沉静下来的李圳,再次有些忐忑不安。手上传来的温柔触感真切到直达心底,小心翼翼,生怕再握紧了会伤害到焕,放松了又仿佛突然消失。 可焕却依然挂着那副甜甜的笑容,望着远方。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啊,李圳痴痴的想。 “是不是在想着一直这样下去呢?” 焕突然不回头的问。 李圳愣了一下,很诧异焕的心有灵犀。 “所以说我们还不够成熟啊。”焕说话时嘴角仍然带着笑,可说出来的却和欢乐无关。“生活,不是这么简单的。寄予很多希望,却总是因为还没有看到事情的真相,所以等到明白了一切的时候,失望就会加倍。如果还学不会用平静的心态保护自己,就要一再的从希望到失望里挣扎,直到……” “你是在背诵杨憬哪部小说里的段落吗?”李圳眨了眨眼睛。 “……” “我觉得那种成熟其实是件又厚又重的套子,披在身上可以挡风避雨,但也让人迈不动脚步。要说失望痛苦,人生下来就是不可避免的。除非……”李圳突然笑了:“除非你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焕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呆呆的望着李圳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那样我会把你给硬拉回红尘的。” 李圳也坚定的看着焕。 许久过后,焕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然后撅起小嘴微嗔。 “哪有这么一直盯着人看的。”她伸出手把李圳的脑袋扳向另一侧,自己也再把目光投向远方。“你说的也没错。道理都是没有错的,只看人能够做到哪些。” 焕想到了月宁和自己初次见面时,对李圳的描述,也在心中默默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耳闻目睹中李圳的变化。 李圳做了许多。 可是自己呢? 原来毫无顾忌的接近李圳,想要找回旧日里那种友情和信任,然后转而向他做出大胆无比的承诺,却间接的让李圳受到伤害。如今,当自己开始面对了李圳的表白之后,顾虑反而多了起来。 李圳要的是焕的爱,焕可以给他吗? 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期望有奇迹般的童话爱情故事,但这期许恰恰就是因为童话只在想象里发生。现实里的人,谁都要遵循残酷的法则选择。 好像10年前那次毫无保留的转身离开一样。 然后自己可以用文字来祭奠某段说不清的情感,对于物是人非的生活就于事无补。 焕悄悄的,静静的去看李圳,此时他正好像方才的自己一样抬首远望,眸里映着阳光,却粲然闪烁。 都是你给的,如今你是否正想着全盘带走? 一切只需要做个尝试,不论会走向何方。 隐藏的秘密说出口是为了救赎自己,但若救赎不了,就变成两个人的桎梏。 突然之间,焕心底里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 “李圳。”焕直盯着李圳的眼睛说道:“我能……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嗯?”李圳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焕的表情和刚才不同。“我听着。”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焕的记忆中幽幽传来。 能不能相信我……告诉我你的秘密? 焕张了张口,哑然无声。 大讨论 夏天真的来了,伴随着逐渐升高的气温,除了校园里越来越多清凉美景可看,对于98届兄弟姐妹来说剩下的就只有忙碌和烦躁。毕业设计到如今已接近尾声,大家都投入到论文起草这一艰苦战斗之中。 谈到毕业论文,最流行的说法还是:天下一大抄。 在如今这高度发展的资讯时代,要找一篇或一打可以“借鉴”的论文,大可以去问百度或者谷歌。再不行还有传闻里比较神秘的枪手同学们,只要肯花时间出得起钱,毕业论文还不是小菜一碟! 但至少210寝室还兢兢业业的坚持着自力更生的光荣传统。 牛人孙军当然不屑于抄袭,也没必要抄袭,就连最爱跟孙军唱反调的郑伟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找枪手不如找兰州人。蒋泊很明智的靠上了孙军这棵大树,和他同组,于是每天乐得自在,不时给搭档买点冷饮搞点零食,倒也能美其名曰:后勤保障。 咣当二人组自然秤不离砣,别看他们平时不太正经,可办起正事却有板有眼。李泽夏搜集整理资料,郑伟编辑执笔,虽然俩人一起讨论时聒噪跑题的成分居多,但进度却丝毫不落。 张涌江同学生来福气讨了个好老婆,是年级里鼎鼎有名的才女,所以每天屁颠屁颠出门,美滋美滋回来,压根就没有半点担心的表情。 剩下的李圳看似形单影只,但没人怀疑他会在这里出问题--向来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不过,眼下这个大家心目里最踏实可靠的人已经很久不在寝室兄弟的视线里出现了。关心他的人也只知道他回了瑞林,反正最近没有要紧的课程活动,老师同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现在为更多人所知,虽然其中内幕仍是深藏的秘密,但谁都猜得到李圳现在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什么都需要时间去稀释。 李圳的短暂消失让他错过了几起饭局,也让他少了喝醉酒大吐特吐的难受和尴尬。而剩下的人,即使在前一年因为找工作和各种琐事而经常各忙各的,现在仍然要时不时集体出动,在饭馆里和旧日同窗,将来也许无法再见的老朋友们跟着酒肉缅怀大学时光。 四年前,军训还没开始的时候,彼此才刚说没几句话的210兄弟就是在这样一个热闹的夏夜跑到老远的动植物园拉练轧马路。 那一天咣当二人组初次表现出了往后四年里他们之间聒噪搭配的苗头,喝了点小酒一路高歌返回学校的归程中,第一次穿皮鞋的李圳在脚后跟磨了好大一个水泡。 而等到真的军训拉练的时候,却是张涌江显露了他熊猫般可爱的另一面--熊猫般强壮,是他肩上背着某无良二人组的畸形背包走完全程,而小个子孙军一路的坚韧成了他日后每次运动会扛起一万米长跑比赛重任的开端。 那次拉练教给210们的一个深刻道理是:学校有时很可爱,很让人期待。 然后是第一次寝室成员的birthdayparty,寝室老大兼寿星蒋泊同学一曲《你快回来》塑造了他“孙楠第二”的形象,接着的《最美》又成了“羽泉第二”…… 还有第一次奖学金聚餐,第一次联谊寝串联,第一次假期分别,重聚…… 眼下里,大家对着酒杯一次次回想,一次次大笑。 但心底里有些惆怅,淡淡的,挥之不去。 不约而同的,大家谈到了李圳和焕。 从《春季》那一幕话剧开始,焕走入210的世界。李圳的一见钟情,焕和210们之间不怎样轰轰烈烈但却让他们都引以为荣的友谊。一次次台上的表演,台下的打气。让人艳羡的圳焕交往。 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今天的乱。 《春季》停演了,焕不知所踪,曾经的美好和辉煌有如昙花一现。 家一致看好的圳焕,如今走到哪里却谁都说不清楚。 张涌江慨叹的还是二人家世相差悬殊,结局自打很早以前就埋下了悲剧性的伏笔,但同样出身贫寒的孙军却嗤之以鼻。 兄弟们看孙军的表现也忍俊不禁,只因为有位富家女孩追他追的正紧,虽然本人对此倒是颇不乐意,但拿出来显摆一下,做做便宜的正面教材却绝不含糊。 “那你倒是说,除了这一点以外,还有什么让他俩走不到一块呢?”张涌江问。 “呃……” 孙军也陷入沉思。 年龄差距?不算,虽然李圳稍微大点,但也就是一岁之差而已。而且二人颇有渊源,共同话题多多。 长辈阻挠?也许,但不尽然。起码据说焕的哥哥是个刚烈的家伙,绿大那些人就见过他当面跟外公叫板。那叫什么气势,老头子拐棍在地上敲得山响,还不是一概无视!这么想来,焕也该不差。 况且咱们李圳同样称得上富贵不淫,威武不屈。一趟苏州之行虽然惨淡归来,但至少没被一颗糖衣炮弹击倒。 对于年轻的男孩女孩来说,这些都难能可贵,那么又有什么可以阻挠他们呢?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大家看有没有可能。”李泽夏挤着眼睛突然说道:“咱们也看过《春季》的原书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四下里目光一时齐刷刷聚了过来,李泽夏的两颊红彤彤成片,额头上闪着几点水光,他舌头打着卷继续发言:“大家有没有玩过对号入座?” 这句话声音一落,席上立刻静了一静,然后郑伟突然抓住李泽夏的胳膊说:“哥们,高了,高了啊!” “高了?哪儿高了?”李泽夏拿手在头顶划了几下。 而在这短暂的几十秒钟里,大家都回味着他的话。 对号入座,这该怎么对号入座呢? 主人公是个会变身的男孩,从小和父亲一起生活,因为缺少母爱,所以渴望找到感情上的倚靠却很难获得安全感。他一方面因为自己的变身而惶恐,一方面却又迷恋上变身后获得认可和友谊的滋味。 直到有一天发现梦想和现实之间差距巨大,才突然一场梦空。 这样的经历,放到谁身上都不算幸福了,那么该把谁对号入座呢? 李圳?别逗了。 焕?想都别想。 那么就杨憬吧…… 杨憬会变身! 一片鸡皮疙瘩从后背爬到脖颈,孙军发现兄弟们不约而同都打了个冷战。 看小说是一码事,放到现实里跟真人联系起来可就不好玩了。 既然如此就先别管主角了,看看龙套们。 那个陈亦和谁比较像呢? 嗯,绿梦剧社的几个家伙之一?可惜看谁都不像是混过的,而且要得到过焕的青睐?!呸,焕什么时候成了主角了! 片刻后,在大家仍处在混乱思考之中时,李泽夏说出了他今晚最后的一句话:“我给大家点提示,主角可是会变成美女的,焕不正好……” 然后只听碰的一声,张涌江已经抄起酒瓶把李泽夏干倒在地。 “弟兄们,是可忍孰不可忍,孰能忍何不能忍!抄家伙上啊!” 这一声号召立刻引起响应一片,于是接下来酒桌便上演全武斗,就连李泽夏那句含糊不清的“都是郑伟告诉我的呀!”也给淹没在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中。 这正应了那句话:不能说的秘密。 与此同时,和焕走在回程途中的李圳郁闷的想着:明明表情沉痛的说有事情告诉我随后却又不肯讲清楚,我最讨厌话说到一半就咽回去的人了。 他用旁光扫了一眼焕,硬是提不起一点恼怒,于是只有无奈的叹了口气,补充道:除了焕。 给你个回答 人在快乐的时候会不会患得患失,正因为珍视这快乐,所以愈发害怕快乐之后的空虚。 李圳和焕走在一起的时候有点奇怪,明明是个大男生,却亦步亦趋的跟在女孩身后,目光时不时瞄着女孩那双素净的小手,有时候他的食指好像不听指挥的勾了勾,却最终摆脱不了束缚。 那温软的感觉要怎么才能再感受一遍呢? 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叨念几句,然后鼓起勇气呼唤。 “那个,焕!” 焕却若有所思,自顾自走着路没有停下脚步。 “焕!” 呼唤声逐渐变低,在几乎再次变得低不可闻的时候,女孩终于突然回过神来。 “嗯?怎么?” 焕站住身抬头望过来,眉头还稍稍拧着。 我该怎么说,怎么问出口?! 明明那句话已经到了嘴边,甚至刚刚自言自语的预演中说过了几遍,李圳仍没法看着焕的目光再说出来。 两个人于是就这样站在大桥的人行道中间,彼此对望却都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焕突然扑哧一声笑着微嗔:“神经病!” 李圳心里轻叹,然后也自嘲的咧嘴笑笑。 然后两个人继续沉默的起步,落步。江风习习,汽车尾灯汇成长龙呼啸而去,李圳从背后望去,看不到焕精致美丽的面颊。 他突然一阵子心慌,就在此时此刻,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是多么迷恋这一张面孔。她的美丽不只在眼睛可见之处,李圳即使闭上双眼仍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气息,就如同他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得多深。 “焕!”李圳拉住焕的胳膊,仍带着谨慎,但坚定不移。 还有一个多月,自己的大学生涯就将结束,而后踏入社会,不知去往何方。 而焕,美丽,却仍带着那看不破的神秘面纱,与自己若即若离。WwW. 就在自己此生头一次有勇气爱一个女孩的时候,感情还没明了,诀别已到眼前。 李圳感到有种压抑不住的不甘和冲动涌上心头。 “焕,请等一下。” 两个人站在有大片灯光铺洒的喧嚷人群里,焕望着李圳,有点心不在焉,李圳望着焕,感觉嘴里有点发干。 出来的话,若被拒绝该怎样收场? 不说的话,哪里还有更好的机会? 难道我的付出和我的感觉她会体会不到?我们间曾有的心灵交汇,难道如此仍没把握…… 焕望着李圳瞬间不停变换的表情目光,似乎也有了些期待。可惜这种要命的时刻,事情总有点戏剧性。 焕腰间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急促铃声,焕望着李圳,让他感觉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万年,他咬了下嘴唇,最终微笑着示意焕接电话。 焕微带歉意的向李圳眨了下眼睛,然后按下接听键。 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听说我,镇定,马上回来……他又昏过去了。” 焕那一缕笑意仍凝在嘴边,顷刻间就变成惶恐。 “我们要快走,快!”焕原地转了半圈,然后突然间无助的抓住李圳,她的手心里透着冷汗。“爸爸他又昏过去了。” 李圳也有半秒钟的惊诧,但望着她的目光随即变得坚定,握着焕的手也紧了一紧。 尽管紧要关头李圳的脑袋经常不太够用,但他发自本能的用最温柔可靠的声音对焕说:“别担心,叔叔会没事的。” 片刻后,两个人坐进出租车时,焕已经微微颤抖起来。 李圳望着她,心里问自己。 焕需要安慰。我可以抱她吗?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环住焕的肩膀,并在感到焕没有抵触的一瞬间受到莫大的鼓励一般,慢慢将她搂到胸前。 焕很温顺,或者说已经失了神。 焕,你要坚持住,叔叔会没事的。 李圳心里默念着,搂着焕的手却动也不敢稍动。 也许是他的举动给了焕些许支持,女孩慢慢平静下来,等她抬起头时唇边已是挂了微笑。 只不过李圳大惊失色的发现,她下巴上沾满了泪痕。 “爸爸不会有事的,他那么……”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她突然直起身子脱离李圳的环抱,注视着李圳的眼睛说:“对不起,我知道你犹豫的问话是什么。谢谢你,但我需要时间考虑。” 李圳感觉整个人一瞬间变得痴傻,冷彻心肺的感觉弥漫全身。 他突然痛恨自己对于男女间感情一无所知,以至于他甚至摸不到焕这句回答的真正含义。 是被间接的拒绝了吗? 焕眼里有一瞬间,含着深深的,浓浓的歉意,但她随后用微笑来面对失魂落魄的李圳。 “我需要时间考虑,但,我会给你个回答的。我保证。” 李圳虽然竭力试图平复心情,但点头时仍有些木然,他的手,此时已经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不远的路途很快就到了终点。 出租车还没停稳,焕就迫不及待推开门冲了出去。李圳这才回过神来付了车费,也跟着那道风一样的背影疾步进入住院处大厅。 此时的大厅里十分安静,不多的人散坐在手续窗口前成排的椅子上冷眼望着这一对少男少女先后穿过那一根根大理石柱构成的通道,直到电梯口前站定。急促的脚步声还轻轻回荡,诺大的空间里除此之外却只剩下那些带着各色心思的目光。 感受着身边这一片鬼气森森的氛围,刚刚心神失守的李圳又有点烦躁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怎么了? 李圳转过头望向焕,那么柔美的脸庞上此时却布满焦急的神色。女孩嘴里无声的自言自语,眼睛紧盯着键盘上正缓缓下移的楼层指示灯,方才那一瞬间表现出的镇定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圳有点失落,失落的感觉自己又回到现实里。焕方才还依偎在自己怀里需要自己的安慰,现在就除了立刻上楼别的什么念头都不再有。她不会回过头看自己哪怕一眼,甚至如果自己悄悄走掉,她也许都不会注意到。 她会给我什么样的回答呢?! 如果是拒绝……不…… 可是,她会接受吗? 我为什么只会想着这个呢?! 姜叔叔他…… 叮的一声,电梯门轻轻滑开,焕钻进电梯却发现李圳正愣愣的低着头仍站在门外。 “快!” 这一声娇喝把李圳从乱念里再次拉回现实,脚下不由自主迈进电梯,随着电梯门的关闭,又是让人窒息的沉默。这一次李圳背对着焕,心里突然极度鄙视自己。 所以他始终没有再试图用刚才那样亲昵的动作来“安慰”焕,生怕给女孩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反而更加失望伤心。 当两个人赶到急救室外,已经有位老人腰板挺直的坐在凳子上冷冷望着他们。 走廊另一侧凳子上眼神稍暖的,则是两人此时都很熟悉的陈景德。 这场景对于李圳来讲多少显得有点冤家路窄的怪异,然而叙旧或者算账可不是时候。李圳只是对着他们略略点头示意,刻意无视那两道不善的目光。 焕也没有丝毫介绍彼此的念头,直接冲到外公面前问:“爸爸呢?他怎么样了?” “我如果知道,就不会坐在这里。”老头明显心里有气,所以说出话来也带着股枪药味:“但我倒是想知道,这小子是谁?” 焕皱了皱眉头,一下子反应过来此时自己的身份有点不妥。 但她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是望了李圳一眼,淡淡的说:“我的朋友。” 爱心便当 李圳离开医院的时间是十点半钟,虽然已经给家里打电话请了假,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留下来看护整夜的必要。wWw.keNweN.coM而且病房里的气氛让他很不自在,他怎么也不明白焕的外公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大意见。 一个人走在路上,他感觉脚步有点沉重。 又或者是心情有点沉重。 姜叔到底得了什么病?李圳竟然从焕的眼里看到那一丝让他心悸的绝望。 医生给家属讲解病情的时候他不在场,但从后来几个人走出诊室的表情来看,似乎是相当糟糕。 在姜叔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杨外公仍然铁着脸不发一语,陈景德眉头紧皱,焕扑到父亲身边,握着他的手竟然说不出话来。 望着那双紧握的手,李圳恍惚里想起方才的自己,也是这样惶恐万状。 都怕某样最最珍贵的东西一不小心就要握之不住,就此离去。 想到这里,李圳突然愣在路边。 为什么杨憬这种时候还会不在姜叔身边?难道外公没有通知他?但那又怎么可能? 李圳拧紧眉头在浓重夜色中静静回想,他再次确认,记忆里竟然没有焕和杨憬这一对兄妹同时出现的时候。他甚至想起那次杨憬在舞台表演受到冷遇后醉酒的场景。 月宁也在提醒他这一点。 那么,是他们不愿意看到三人同时在场的尴尬?还是自己曾经怀疑的兄妹关系真有问题? 不知不觉间,李圳已经穿过许多街道。从前他经常和父亲在入夜以后出来散步,而且一走就是很远。今天本来可以重温一遍那时的温馨愉快感觉,但他一出神就错过了许多。 虽然行人已经没有几个,但居民区里仍有闪耀的灯光和带着兴奋情绪的吵杂声,烧烤火锅店这时刚开始忙碌。望了那边一眼,视线划过的瞬间他突然看到父亲的身影正在前边不远处迎着他。 李圳有点讶异的顿了顿脚步,但随即确认无误,心底里突然间涌起一片庆幸和兴奋的感觉。 “爸!” 父亲带着宽慰笑容的面孔在灯光映照下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切。 “儿子!” “爸你怎么出来了?” “咱们爷俩也有很长时间没出来走走了,今天不是正好。” “都多晚了,而且……你咋知道我这个点到?” “哈哈,我儿子嘛,我怎么不知道!” 父子二人走在一起,步伐默契,排开夜色,让李圳好像就此轻松百倍。 “儿子,有啥想跟爸说的吗?” 李圳又是讶异的顿了顿脚步,但很快跟上父亲。 “呃爸,我跟一个女孩表白被拒绝了。” “哦?”父亲带着意外的表情侧过脸望向李圳。“是那天来家里的女孩?” 李圳眼前闪过月宁的影子,随后摇了摇头。 “不是。” “那……” “大概也不算拒绝吧,总之没接受。”李圳自嘲的笑笑。这算什么逻辑呢? “儿子真喜欢她吧?” “嗯,我说出口了。” “那就别灰心,追到底。我跟你妈支持你!” 听到这句话,李圳由衷的想要大声笑出来。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家窗口里透出的灯光,有个身影在窗边仿佛正向这里张望。 一瞬间,李圳想痛快的大笑出声。 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一个人。 …… 杨憬打开家门,疲惫感猛的涌上心头,然后弥漫全身。 虽然由外公来安排的话,爸爸住院期间的一切事情全都根本无需操心,但实际上爸爸每天的午饭都是杨憬亲手准备的。并非他厨艺有多么高明,只是出于一种在其他事情上无能为力的补偿心理而已。 正如我们所见,姜继仁多年来始终对自己的孩子抱有深深的愧疚,愧疚于不能给他一个温暖完整的家庭,和一个幸福稳定的童年;然而从另一方面,身为人子的杨憬未尝不是一样的愧疚着。 不过连杨憬自己都说不清,他究竟愧于哪些。 不论如何,现在的他只想着能给父亲做些什么。 手里还拎着刚买的油菜和精肉,他甚至感觉来不及坐下来歇一歇,就简直走进厨房。择菜,洗肉,淘米…要是李圳或者他身边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小吃一惊,想不到杨憬这么个看上去书生气十足的男孩居然精于厨道。但杨憬就是这么仿佛全凭本能,熟练的把稍晚些要做的饭菜都做了准备。 等到案板上和小碗里已经摆好了青绿的菜叶和鲜红的肉片,饭锅里也泡好了豆子和大米的时候,杨憬终于长出一口气,扶着腰活动了一下脖子聊解倦乏。 挪着脚步走进客厅,把自己扔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杨憬闭上双眼,深深呼吸。 脑海一片空白,有一刹那仿佛什么都想不起了。但随后纷乱的景象一股脑的,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 那些与父亲同城却不得相见的日子里,有多少次熄了所有灯光,他就坐在这里静静闭上眼睛感受整个世界。 楼下洗浴中心彻夜长明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里,留下一半明亮,一半黑暗,割裂这狭小的一个人的世界。有时候,窗子微微震动,汽车呼啸着从不远处那条公路上驶过,杨憬总是跟着想象,那车轮上若是有一双眼睛,前途不论多么迷蒙看不清楚,却总是有束光芒指引着他的方向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憬睁开眼看墙上的挂表。原来才过去三分钟而已,还好只是过去三分钟而已。 他走进卫生间聊着龙头里的凉水冲了冲脸,然后抬起头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里,一个女孩的脸庞和镜子里那张脸重合在一起。 焕啊…… 不知不觉的,他抬起手来,并指轻点额头。 “现在,你就是焕。” 几秒钟的安静,一屋子的静谧,然后悄悄的,有啜泣声在卫生间里响起。 …… 肝癌病人适于少量多餐,所以虽然焕做出来的菜花样繁多,但每次的分量却并不算多。往日里都是杨憬拎着一只保温饭盒,加上一些新鲜的水果杂拌去看望爸爸,但今天焕却是多拎了一只饭盒。除了一只是给爸爸,还有一只是带给不爱吃午饭的李圳。 这几天,李圳每天都会过来坐一会,陪姜继仁聊上几句。有时候杨憬在,有时候焕在,三个人时病房里即使没有声音也显得热闹一点,而姜继仁虽然不多说话,却是喜欢热闹的。尤其在看着李圳和焕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目光里更透着一种宽厚的欣慰色彩。 焕走进病房时李圳还没来,她先是问了问爸爸的感觉如何,然后拿出饭盒来在床边的活动餐桌上摆好。还算丰盛,小豆玉米碴饭,清炒油菜和菜花炒肉,小碗里盛着的是带点潋的菠菜汤。 姜继仁慢慢的小口吃着,焕就在旁边静静望着父亲。 不一会的工夫,房门被轻轻敲响,焕走过去看见了掩不住一脸激动的李圳。 “有一家通信公司联系我,我查了一下,很不错。”跟姜继仁寒暄几句之后,李圳就说出了他情绪高昂的原因。“姜叔叔,我明天得回绿城去面试,您好好养身体,有好消息我告诉您。” “好啊。准备的怎么样?小圳要把握住机会!”说着话的时候,姜继仁还瞥了眼身边的女孩,或许该称之为自己女儿的女孩。 “嗯!一定!” 了两句之后,李圳才望向焕,但却突然感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接到用人单位的电话之后,李圳除了告诉给父母,第一时间想到就是也要来这里告诉给姜叔叔、杨憬和焕。然而焕的回答,他不太敢奢求了。 “加油,我相信你。”终于,焕轻轻的一句鼓励让李圳感到如蒙大赦。 在他离开时,焕静静递给他一只饭盒。 “给你带了一盒饭菜,是我给爸爸准备午饭时顺便做的。”焕嘴角这时终于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厨艺不精,见笑。”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却看到李圳仿佛成为一座名为“意外”的雕塑。这雕塑几秒种后复苏过来,没有猜想中的各种反应。 李圳无比郑重的接过饭盒,甚至好像忘记了说声谢谢。 因为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充盈胸间。 他只是想起,那曾在哪里听过的“爱心便当”。 又一次尝试 李圳幸福的拍着装满美食的肚子登上火车,满怀期望的返回了绿城。李泽夏昨天打电话给他时,国信通信工程来绿大招聘的消息还没有传开。这家企业跟李圳他们专业对口,目前招聘的分公司位于沈阳,虽是开设之初,但凭着公司连年的优良业绩早就是通信工程业内知名的金招牌之一。如果不是李泽夏这“朝中之人”渠道广,也不会第一时间了解到这条重要情报,让李圳先一步准备好返回学校应聘。 不过李圳兴奋之余是有些紧张的,上次江苏的滑铁卢一役责任并不在他,但不知不觉里还是给他心里留下一丝阴影。其实理论上来讲他无需如此。 应届毕业生就职时门槛都要稍微低一些,企业考察的标准更多来自一纸成绩单和院校的推介,而不会有多么严苛的实际操作能力要求。毕竟这个时候的毕业生还像是一张随时准备好变成画卷的白纸,有朝气也有干劲,缺少的无非是社会中的历练。而李圳有着为期一个月的实习经历,多少还算加分。 但李圳就是有些紧张,大概这也是因为,现在同级里和他一样的无业青年已经所剩无几的缘故。而这对于一向位于年级中上游并且在老师中间口碑尚且可以的李圳来讲,就有点引人疑惑了。 时间仓促,李圳回到学校马不停蹄的准备各式材料,思考筹划应聘方案,收集公司资料,幸好寝室兄弟们在请客吃饭的百忙之余还群策群力给他帮忙。这一切都在第二天通信工程系内部面试前草草划上句号,李圳终于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和兄弟们的祝福,穿一身正式笔挺得让他有点不太适应的西装,推开了系部楼三楼充当面试场所的办公室房门。 这房间原来就是一间会议室,开门正对着椭圆长桌,桌子的远端坐了三位面试官,两位是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位岁数在四五十之间慈眉善目的女士。李圳有点意外那两位似乎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的青年也能做面试官,但随即沉静下来,远远的向三个人微微鞠躬问好。抬起头的时候,他似乎看到那位女士眼里的一丝欣赏,而两个男子极有默契的互相对视了一下,像是眼前是什么只有二人知道的赌约… 二十分钟之后,李圳走出房间,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这时却发现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这三人的面试官组合果然厉害,年轻的技术骨干加上经验老到貌似和气其实语藏机锋的行政主管,问问题东扯一块西扯一块,却让人根本无法蒙混过关。 不过好歹算是出来了,李圳有点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房门,然后摇摇头迎上对面等着自己的寝室兄弟们。 “怎么样?”郑伟第一个抢上来问。“感觉好不?” “不知道,有点晕了。” “没事的李圳,你一定行,兄弟们相信你。”孙军拍拍他肩膀。 李泽夏在最后面喊:“走去吃顿饭给小圳压压惊!” 众人轰然叫好,被簇拥在中间的李圳却有点犹豫。 李泽夏敏感问:“有什么事吗小圳?” 李圳看了看兄弟们,心里对焕的牵挂和对面试结果的不确定都稍稍放下一些,然后突然感到既温暖又欣慰。 “没事,走!”李圳哈哈一笑说道:“今天你请客!” 众人晕了一下,心里不约而同的感到今天的李圳有点不一样,却又说不清楚差在哪里。 而此时远在瑞林的杨憬正忙于接听电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梁昊、张越好像约好一样,同一天先后打了电话过来,关心慰问杨学长以及小焕妹妹。杨憬只说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父亲病重住院的详情,所以电话里互相寒暄一下,大体问了彼此的安排,然后就结束了通话。有杨憬在,焕当然不可能出现,所以梁昊关心之余还透着点惋惜;而张越知道焕村存在的真相,自然没有再提焕。 这两通电话唤起了杨憬对于校园生活的一些回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远离了学校跟自己的同学好友们很久。除了梁昊张越,还有那个嗓音好比天籁的女孩陈岚。杨憬想起了自己答应陈岚的那个请求-给《春季》一个完美结局,然后不禁苦笑,现在的他,已经给一团乱麻般的生活搞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机会去实现这个承诺。 近老头子没有来,他的产业都在北美所以不可能总是抽时间过来探望自己这不太看上眼的女婿,不过幸好医疗费用是他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不然这一个多星期下来,靠着父子两人的积蓄是肯定撑不住的。 虽然花钱如流水,医院的护理也很用心充分,但父亲的病情并没有好转,甚至无法保持稳定。 杨憬毕竟还没有成熟到了能看透生死,所以他对于“还有多久”这种问题绝对是退避三舍。同样的,他也怕自己在得到某种可能又是必然的残酷判决之后,会表现出异样的情绪给父亲带来负面影响。所以,这坚强又脆弱的青年,就一直徘徊在恐惧和不安之中,每日奔波往返于家和医院,虽然在尽心尽力照顾父亲的过程里得到满足,也日渐憔悴。 杨憬在闲暇里也上网去查询有关肝癌的一些知识,但越是了解的多,就越是感觉深深的无力。他有时候在想,自己要如何接受让父亲忍受痛苦,在种种残酷的治疗里变得面目全非;但他又能怎么样呢?除了给父亲煮饭,陪父亲让他开心,他毕竟会在可怕的病魔面前无能为力。 然后,有时候他就会想起李圳。 他在以杨憬的身份存在时,一直避免着想起李圳,因为那样他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很无耻。但想到李圳那样坚忍的表现,便又联想到父亲这些年默默承受一切时同样的坚忍,想着想着竟然能找回一些勇气来面对一切。 李圳这一去又是两天,两天并不算很长啊,但是为什么又会有长达两年的错觉? 杨憬从走神的状态下突然醒觉,自己无形里是对李圳产生了依赖。他发了会呆,然后不知不觉走向洗手间,对着那面镜子念出了熟悉的咒语。片刻之后,对着镜子里的焕,她就会感到无比的迷失。 次日,李圳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通知他国信通信希望对他进行第二轮的面试,以及随后的笔试。时间安排在下午。 据李泽夏的小道消息称,这一次系里有另有二人将要和李圳一同进入下一轮的考察。一个是去年眼光很高所以拖到现在的“剩女”,一个和李圳同样考研未能成功。三个人貌似都有点小运气,毕竟有些已经签了就业协议的人此时都分外眼红和后悔,错过了这样的良机。 然而,也只能说是小运气,因为国信计划里只招收两名毕业生,所以这三个人里注定了有一个将会被残酷的淘汰。 李圳知道了这个半好半坏的消息后表现的相对平静,可能是前面曾有的“悲惨遭遇”把他的神经锻炼的粗糙了些,所以反而显得心理素质不错。不过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心理素质也只能说是制胜的因素之一,真格的还得看面试和笔试里的表现成绩。 这第二轮面试和笔试我们不再细说,大概无非是谈谈人生理想跟远景展望,考校一番逻辑思维跟知识广度,笔试题目对于几名“优秀大学生”来讲难度一般,所以一个下午过去,等到李圳走出考场时,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做的如何。当他去看另外两人时,发现他们也是一个迷茫,一个忐忑。大家彼此笑一笑,就只等下面的通知了。 这个时候的李圳,心里一点都不感觉轻松。 毕业论文还没什么头绪,工作的事虽然眼前看来是“机遇和挑战并存”但他心里总是隐约感到自己似乎仍举棋不定。说起来他感觉自己有点不够成熟,也有点好笑,一切还是因为不在眼前的焕。 其实李圳现在最为担心的还是自己和焕之间关系的走向。 工作的事,他其实并不那么害怕自己会找不到一份谋生的活路,现在的他,对于自己就学的成绩和工作的能力有一定的信心,如果真到了难为的时候,大不了放低身段,也可以找到一个可以暂时落足的地方。 可是一旦想到面临着的毕业,他就心慌的觉得,那将是他和焕关系的十字路口。李圳有点不自信的认为,如果现在像现在这样可以经常见面还不能让焕接受自己,那等到两人分隔异地联络不便的时候,恐怕就更难让关系更进一步。所以想到焕那含糊的一句等待,就让他不禁心急如焚。 这时候的李圳当然不会注意到月宁曾经的暗示上,而当事人之一的焕此时也绝对不会像上一次脆弱之中向张越透露了秘密一样再对李圳讲述自己最大的疑虑。两个人虽然都在苦恼和迷茫,但如同隔了一道墙,无论如何都没法让对方或者向对方彻底袒露心扉。 而旁人,既不知情,也没有介入的本分。于是在李圳临近毕业,焕的父亲重病的这个关头,考验实在艰难空前。 出国 焕眼巴巴盯着父亲咽下嘴里的粥,才舒心的长出一口气,然后心满意足的露出微笑。kenwen.com 整间病房都仿佛灿烂了一瞬间,焕收拾着饭盒,还不忘跟姜继仁说:“爸爸这样就对啦,吃了我做的粥,一定会好起来的。” 姜继仁也笑呵呵的看着她在那忙活,打从心底里感到一种幸福。 “我的女儿是最棒的。” 听见父亲的话,焕手里停了停,然后又似乎若无其事的抬起头给姜继仁展露了一个笑脸,却是说:“爸我去刷一下饭盒。” 姜继仁点点头。 焕拉开房门,恰好前来巡视的主治杜医生站在门外。她乖巧的对杜医生问好,然后走向洗漱间。等到她走回病房的时候,正好赶上杜医生站在门口对姜继仁夸赞道:“老姜你有福气啊,这么个孝顺又心灵手巧的女儿。” 焕脸有点红,感激的望着杜医生说了声:“谢谢您。” 两个人站在走廊里,焕小心翼翼的问杜医生:“您看我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杜医生眉头稍皱,也是措辞谨慎的说:“最近病情稍微显得稳定一点了,不过…现在最需要的是要保证你父亲每天都能有愉快的心情,这一点也是你作为女儿能做到,而我们很难相比的。” “那现在要怎么治疗,我爸爸才能好起来呢?”虽然明知道自己的问题几乎不会有答案,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杜医生摸了摸唇上的胡子,语气里含着歉意的说:“你父亲现在身体很虚弱,而且…我恐怕要用放疗或者介入对于现在他的病情来说,是痛苦和副作用更多一些,意义不大。手术现在也是不行的,所以这个阶段我用药也不多,主要是对症减轻他的一些痛苦。” 言下之意… 焕咬着嘴唇迟滞的点了点头,向医生道谢,直到医生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走廊拐角,她仍没能调整好情绪。绝望好像浓雾一般压在心头,不住蔓延。隔着一扇门的病房内,爸爸正一步步走向生命里最后的恐怖,却没人可以拖住这一切来临的脚步。 而自己,现在却连给父亲一张让他放心的笑脸都做不到。 焕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她学会了每天定时给父亲量体温,做按摩,给父亲翻身;父亲胃口不好,她找各种资料,跟医生请教,给父亲制定食谱亲自动手下厨,尽量让父亲既能保持营养,又吃的可口。她特意记一些新闻和笑话讲给父亲听,让他不会感到自己被困在小小的病床上,感到气闷和无聊。在一天天的护理中,焕甚至渐渐的做的比护士都要熟练。倾注了全部心思,陪着父亲,让他开心,让他有信心战胜病魔相信奇迹。可是此刻,她却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无力。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爸爸? 焕放下手里的保温饭盒,顺着墙面蹲下来,但仍然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 她有点想哭,捂住了面颊,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哭红了双眼会被爸爸看到。可是痛苦压抑不住。透过指间的缝隙,她突然好想有人能借给自己一只肩膀来依靠,给她一句安慰或者一句鼓励,让她可以坚持下去,找回来信心。至少,也要让她能不要再这么脆弱,让她能带着笑脸走进病房去对爸爸说:“爸爸,杜医生说你的病可以好起来。” 李圳的影子仿佛在眼里闪动,但是她知道,李圳不可能在这里。 突然,手机在怀里震动起来。 等了好一会,焕才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字愣了一愣。 是老头子…外公。 老头子自从上次姜继仁昏迷时在瑞林,之后就没有再来。他的生意大多都在北美,虽然现在的通讯手段发达,远程遥控指挥也不是做不到,但终究很不方便,尤其对于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也不放心。所以,忙于生意的他没什么机会,也不可能留在国内照顾自己这个“不得意的女婿”。 除了付治疗费,他很少同自己联系,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尽管极力控制,焕的声音还是有点哽咽。 “喂。” “……”那边沉默了一下,苍老却透着倔强的声音问道:“你又变…你怎么了?” “没有。” 焕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您有事?” 老头子好像压根没发觉她话里的毛病,开门见山的说:“我是有件事找你。” 焕稍稍振作精神,集中心思。老头子这么说就肯定是有事情的。 “最近我联系了一下,这边有些在治疗癌症方面很权威的医院和研究机构,不管有效没效,我的意见是你爸可以来试一下看。” 焕心里一振,但随即有点迟疑的问:“爸爸现在身体很虚弱,我怕他经受不住那么远的旅程。” “我会联系包机,也可以安排专业护理人员保证一路上能得到照顾,到这边就是十几个钟头的事情,睡一觉就过去,没那么久。但是必须尽快做决定,手续要办一些,我们需要做准备,而且他也没多少时间可等。” 焕想要仔细考虑一下,但心里很乱,思绪转了转却没什么头绪。 到国外生活习惯会被打乱,虽然医护方面比国内还要好些,但终究让她不够放心。 好像是猜到了焕的心思,老头子补了一句说:“你也过来。” 焕吃了一惊。但老头子仿佛知道她会为了爸爸不惜耽误学业。 “所以更要赶紧的拿好主意。”说完这句话,老头子终于算是把要讲的都讲完了,所以他最后扔下一句“我等着你的消息,最好是明天”就挂掉了电话。 太多的意外让焕暂时忘却了之前的情绪低潮,她蹙着眉头站起身,站在走廊里计算着老头子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和可能牵动的一系列的关系。 单论给爸爸治病这方面来讲,虽然网上都说国内中医治疗晚期肝癌都有些很神奇的地方,但那毕竟也只是传说。老头子在国外联系治疗机构必定不是无的放矢,没一定根据的话,他根本就不会让自己考虑。而至于给爸爸治病之外的一些事情,除了目前的学业,国内还有什么是自己需要担心的呢?细想的话,这十几年来奔波和分离的生活,他们父子俩除了彼此竟然什么别的都没有。 也许还有些朋友… 焕想着绿大那间剧社,梁昊,张越,陈岚,自己那搬上了剧台的作品。然后不禁想起了李圳。 想到这里,她立刻摇摇头,狠狠的摇头对自己说:现在只有陪着爸爸是最重要的,其它的一切…都没有办法再想… 所以焕最后做了决定,就按照外公说的办。 她推开门走进病房,发现父亲已经睡着了,但是他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一层汗珠,此时大概已经冰凉冷却。焕捂住嘴,一个箭步迈到病床前,看到父亲平稳起伏的胸部才放松了心跳。她马上料想到就在自己躲在门外悲情难抑时,父亲刚刚经历了一次痛苦,现在才疲惫的睡着。 看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不能再迟疑了。 焕坐下来,静静的看着父亲的脸,直到天色昏暗,她才好像从一场大梦里醒来。肚子里有点饿,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父亲就这么沉睡着,但好像难得的睡得很稳。 还是吃点东西吧。 焕悄悄站起身走出病房。周边有很多家专门做医院生意的饭馆,味道一般但价钱不算贵。她打算随便吃点东西填一填胃,好在她还明白只有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爸爸。 走在路上的时候,手机又震了几下。 焕放慢脚步去看屏幕,然后渐渐的停了下来。 是李圳。 “注意身体,姜叔叔会好起来的。顺便告诉你好消息,我通过了两次面试和笔试,就要签协议了!” 焕眼睛一亮,心里不禁雀跃起来。 李圳成功了,我知道他一定可以的! 但是焕的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就木然的站在原地。 绿城,师大校园里。 李泽夏和郑伟一人拎着一瓶啤酒,搭肩勾背的走在前头,正哈哈大笑;孙军身边跟着他那小跟班--一直以学习一帮一对象为名倒追着他的某个小女生--此时也是一脸的高兴;张涌江自由人一样前后游离,嘴里哼哼着不知道什么调调;而这一群人的中间,李圳一脸平静的愉快,攥着手机满心期待。 他正等着焕的回信。 这是在得知自己应聘国信通信公司成功,即将签订协议之后不久,寝室兄弟不约而同的决定出去哈皮一下,而当事人的李圳则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给了瑞林那边的女孩,他牵挂着的人。 可是等了许久,李圳热情膨胀的心慢慢冷却下来。 焕还是没有发给他任何消息。 李圳不禁有些担心是姜叔叔的病又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但是却迟迟犹豫着没有直接打电话给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将好消息告诉给爸妈,得到了意料中的鼓励和欣慰的笑声。虽然很高兴,但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 焕,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 焕转身向回走,虽然明知道不对,她还是不打算吃晚饭了。 心里太乱,现实太烦,让人情何以堪。 说服爸爸 让焕始料不及的是,爸爸竟然对外公的建议一语否决。 焕跟姜继仁讲了外公打电话来所说的话,然后表示自己也赞同这个想法。毕竟不论国外是不是真的比国内治得好,有条件的话试一试总没错。潜意识里,焕对于外公的判断还是比较认同的。 可是姜继仁静静的听焕说完,却摇了摇头说:“不,还是不去了。” 姜继仁眼里好像有一种洞悉生死的明悟,但是看在焕眼里却让她焦急万分。 “国内治不好的,国外不见得能治好。” “可是爸爸我们能试一试…” “费那么大力气那么多钱,也就是多拖那么几天,我现在不想折腾了。”姜继仁歇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这些日子…有你在这里照顾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杜大夫治得不错,你…也让我很放心。” 焕目光闪烁着,想劝说爸爸改变主意却感到词穷。 “其实我最担心的不是我自己,也不是别人,而是你。这么多年我们父子…父女俩没有见面,就是怕我的病连累你不能正常生活,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现在看到你能平和的接受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就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焕听到这里,马上伸出手捂住爸爸的嘴。 “爸,你别这么说,我听着…” 姜继仁没力气抬起手,所以只能摇摇头说:“焕,这个名字很好听。我的孩子,你快乐,爸爸才能高兴。至于爸爸的病,我没有说不治,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同意去国外治疗,也不想再给你外公添麻烦。” “爸爸…也许外公现在不嫌弃我们…” “不,爸爸一直没有怪你外公,我只是不想再让他费心了。其实是爸爸亏欠了他,亏欠了你和你妈妈太多,不是爸爸的话,你的妈妈也许会更好些…” “不,爸爸!”焕抓住父亲的手,坚决的说:“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我。是我一直没有看到你的苦心,也没有照顾好你,这些年让你一直一个人忍着病痛。” 姜继仁还是虚弱的笑着轻轻摇头,他望着眼前的女孩,感到无比疼爱。 “我们别再这么争下去了,什么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一起。” 房间里静了一会,姜继仁努力抬起手,爱怜的抚了抚焕的头发,然后说:“小焕,去帮我拿个东西过来。” 焕疑惑的抬起头。 “在我住的房子里面,一进屋的桌子上摆着几副相片,是你小时候我们的全家福,还有你妈妈的留影。你去帮我拿来,我想看一看。” 焕点点头,刚站起身却又被爸爸喊住。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那张全家福在柜子下层里叠着的衣服下面,不是在桌子上。你找找看,应该可以找到…” “柜子下层…” 在姜继仁入院前住着的那座老房子里,杨憬正一边叨咕着父亲告诉自己的话,一边蹲在地上翻弄衣柜下层的那些衣服。衣服其实不算多,叠的也很整齐,可是里面还有些旧报纸和书本之类的也紧密的堆着,所以费了半天力气都没能找到父亲所说的全家福。 杨憬一边翻找着,一边细细回忆那张全家福在自己回忆里的样子,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也许压根没看到过,不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全无印象。不过这也很正常。至少在姥爷回来之前,家里都没有摆过什么相片。爸爸忙于维持二人的生计很少有机会陪他出去玩,自然没有拍过什么相片;而没有母亲存在的童年记忆里,不但家是不完整的,连照相留念这种事情也完全没有谁想起来过。后来还是姥爷带回来了几张妈妈的相片,其中包括那张让爸爸痛哭失声过的黑相框遗照。 所以对于杨憬来讲,照片是一个充满苦涩含义的词汇。 他一边不停默念着“全家福”三个字,一边摸索着,突然间,坚硬的触觉让他停下了动作。两秒钟之后,他小心翼翼捏住了衣服堆里那相框的一角,慢慢的抽出了整幅相框。 保持着蹲坐的姿态,他盯着眼前的全家福陷入了失神当中。 全家福。 巧克力色的相框,里面嵌着两张幸福的笑脸,那是年轻时候的爸爸和妈妈,而妈妈的怀里,是还躺在襁褓里的自己。 妈妈…杨憬手指轻轻拂过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虽然没有属于两人的共同回忆,但心里有一条纽带穿越时空将血脉相承的母子连在一起。 那个小不点,是我啊! 看着看着,杨憬的嘴角不禁微微卷起俏皮的弧线。 他慢慢站起身来,望着面前柜门上玻璃镜子里映照着自己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好像着了魔一样左手将相片抱在怀里,右手食指点在额前,轻轻念道:“现在…你就是焕…” 片刻之后,杨憬,不,此时的焕望着镜子里的女孩,慢慢的,有点机械的眯起眼睛然后开始轻轻的笑。丰润红艳的嘴唇衬着整齐小巧如贝的皓齿,酒窝在脸颊上浅浅浮现,她的眉好像纤纤细柳,眼眸好像闪着水光的井中弯月,她好像本不属于这世间的小小仙女,却无意中坠入凡尘。乍一现身,让人惊艳的美中尤自带着一丝惶恐。 “妈妈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吧。”焕失神的抚着自己的脸庞,默默想象着妈妈的模样,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和相片里的妈妈重合在一起。 焕再次回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姜继仁正张着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好像沉思什么。看到焕,他露出一脸期待和快乐的神情,问:“找到了吗?” 焕重重点头,坐到爸爸身边打开背包,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几只相框一一掏出来,摆在床沿。第一张妈妈十分年轻时的单人照片放在最左边,然后是妈妈和爸爸的合影,最后是焕从衣柜里找出来的那张全家福。 姜继仁目光缓缓扫过三张相片,不说话,但是眼里透着满满的缅怀。 他最后费力的拿起那张全家福,焕赶紧伸出一只手帮举着,父女俩就着床头灯一齐望着那相片上的一家三口,房间里渐渐弥漫起一股静谧的温馨。如果不是现在缺了那至关重要的人,如果不是在病房里,一切可该有多么美好?姜继仁将视线从相片转向焕,轻轻的说:“现在的你,和她年轻的时候一样的美,无论眉眼还是脸型,都那么像。就是那时候妈妈的笑抓住我的心,让我大着胆子追求她的,谁能想到她真会垂青于我?” 好像被爸爸的话带入了那一个遥远的从前,焕注视着相片上的妈妈,愈发有种心灵交汇的感觉。 “所以我虽然愧疚,但是不后悔遇见你的妈妈,不后悔和她走到一起,更庆幸我们的爱情最后开花结果,有了你。孩子,记住爸爸的话,如果幸福到了眼前,不论未来怎么不可预料,都要抓住它。” 焕慢慢点头,思绪又不可控制的飘往绿城。 爸爸不去国外的话……也许就不用和李圳分开了。这么想着,焕感觉心里一瞬间轻松了很多。 姜继仁望着女儿,唇角蠕动了一下,想继续问些什么却没说出口。 房间里突然响起悦耳的和弦铃声,把正沉浸在念想里的焕吓了一跳。她急忙掏出手机,屏幕上写着“外公”两字。 “喂,决定了吗?”老头子说话一如既往的直入主题。 “嗯,爸爸不想去国外…” 话筒里静了片刻,又传来老头子的声音,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把电话给你爸,我和他说几句话。” 焕有点意外,看了眼爸爸,然后把手机放在爸爸耳边,低声说:“外公想和你说一下。” 姜继仁冲她眨眨眼示意了解,然后对着话筒问候道:“您好。”听了一会,他抬起眼望向焕说:“小焕,你先出去散散心,我们单独聊几句。” 焕迟疑了一下,感觉有点迷惑。爸爸眼神里的意思她却是很容易读懂了,所以稍稍放下心按照爸爸的吩咐走出了病房。 等到十几分钟后,她推开房门时看到爸爸已经放下了电话,正痴痴地侧头盯着那几副相片。焕怕打扰到爸爸轻悄悄的想要后退出去,姜继仁却已经抬起头看到了她。父女俩相视一笑,焕走进房间。 “焕,我决定听你外公的话,出国治疗。” 乍一听见父亲的话,焕还没反应过来,不过马上就大喜过望的差不多就要欢呼出来。她心里还有点暗暗称奇,不理解外公是怎么劝服了一意留在国内的爸爸。 实际上这很简单,姜继仁的出国除了治病其实还意味着焕也将随着父亲一起出去,甚至从此移居海外。 老头子在电话里说的再明白不过,只要杨憬出去,他会帮忙联系名校,手续全权包办。这对于大多数的国内家庭来讲,就代表了孩子未来人生的光辉前景。所以哪怕不为了治病考虑,老头子也让姜继仁为了孩子做出让步。 姜继仁思考了片刻,同样提出一个要求。不论他的孩子,杨憬或是焕将来决定以哪一种身份生活,选择哪一条道路,都请外公为他提供支持。支持不一定代表金钱或者权势,更是一种态度。而对于老头子而言,态度甚至强于一切其它的东西。如果许多年前,他持着另一种态度来处理女儿的婚姻和爱情,也许一切都将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对于往事,两个人都不会在电话里再多说什么。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论你怎么样反思检讨或者坚持绝对,它都已经发生无法改变。所以要紧的是未来,为了杨憬或者焕的未来,两个男人几乎头一次走到了一起。 于是,无纸的协议就在这一通电话之后确定下来,姜继仁出国治疗,焕随同出国,然后是一个虽然无法预料,但充满了机会少了许多险阻的未来。 至于这所导致的焕和过去那些朋友伙伴之间的分离,甚至是和那个很有可能已经走进焕的心里的男孩的永别,则是姜继仁虽然犹豫却已经不能再太多顾及的事情。未来如何,都要走下去才知道。 特别助理 自从焕把相片带到医院之后,姜继仁就几乎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那几张相片上,而他目光流连最多的却不是和妈妈一起的合影,反倒是那张全家福。有时候嫌相框碍眼,他甚至还把相片取出来拿在手上,万分爱惜的轻轻摩挲。 对于父亲这突然强烈起来的怀旧情绪,杨憬,或者焕心里感到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妥,却说不清原因。其实他有时也会陪着父亲或者一个人悄悄看那几张照片,不惟看他不曾留在记忆中的妈妈,也看年轻时眉眼里透着股阳光的帅气爸爸。他感觉自己几乎遗传了两个人外貌上全部的优点,杨憬和爸爸的一样有着挺拔的鼻子和坚毅的眼眸,焕则继承了妈妈娇俏的瓜子脸型跟圆润甜美的嘴唇,将这些优点糅合在一起,才构成了变身后的焕独一无二的惊人魅力。 不过焕恐怕并没有太多空闲了。 确定了陪爸爸出国治疗之后,各项准备工作就紧锣密鼓的开始进行。杨憬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但幸好老头子特别给他安排好了一个“助理”,一天后就将大老远从苏州飞来瑞林,然后陪同焕办理护照签证等一应手续。而这特别“助理”则是杨憬和李圳共同的熟人--陈月宁。 虽然有点意外,但至少杨憬对月宁还是没有什么抵触情绪的。而月宁,则在接到爷爷布置的任务之后就一下子感到震惊了。 她曾一度为着杨憬和焕这一对神秘兄妹的来历做过私下的调查,也好奇过杨憬的父母分离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然而等到她从爷爷嘴里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却感到一时有点不能消化。 所谓变身,不是奇幻童话里才有的事情吗?现在它不仅真实存在,甚至还就存在于自己的身边。 爷爷告诉给她这件事情的原因是,这一次要办理出国的不是杨憬,而是焕! 这意味着从此焕就能以合法的身份存在于世上了,那么杨憬该怎么办? 如何生生创造出一个20岁的女孩,然后让她安然出国,这其中的办法是不需要爷爷或者自己动脑筋找门路的,某家受雇于私人委托进行此类特殊事务的代理公司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进入筹划,并且很快拿出了专业的案子开始实施。这一切甚至是在老头子说服姜继仁决定出国治疗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实施了,凭着对于人性的深刻把握和在商场中多年成功经营所获得的强大信心,老头子完全不担心他的打算会落空。 但要让事情顺利进行下去,总需要有个人在旁监督协调,而月宁则无疑是既能够信得过又懂得办事的最好人选了。但实际上,陈月宁本人却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胜任爷爷交给自己的任务。 她到达瑞林后首先去医院探望了重病的姜继仁,同时也看到了她此行所要服务的对象,算起来是第二次见面的焕。 姜继仁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 真正明白老头子意图的几个人都清楚,姜继仁现在与其说是治病,还不如说是在延续生命,更实际的说,是要尽量减轻痛苦。对于这种已经到了晚期,并且几乎大部分治疗方案都不适宜实施的病情来说,每多一天,每少一点折磨,都算是一种成功。但作为当事人来说,又很难放弃。 作为旁观者,月宁可以感觉到姜继仁的牵绊,老头子的牵绊,焕的牵绊,这些牵绊构成了如今这样的一个安排。而身在局外的人,其实也无意中被牵绊着。 比如李圳,现在也许还不知情的他,如果某一天突然听到焕要出国的消息,他会怎么样呢?相对于眼前的人们,月宁更愿意承认自己关心李圳要多些。虽然焕没有说,但她已经猜到李圳目前还不知道姜继仁出国治疗的计划,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瑞林参与其中。 如果他知道了,恐怕又会怪自己吧? 月宁叹着气揉了揉太阳**,哀叹自己总被委派到这种会给李圳带来伤害的事情当中。不过任务就是任务,总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至于自己能不能为李圳做点什么,那只有从长计议,慢慢筹谋。 焕看到竟是远来的月宁帮自己办理手续,也是小小的吃了一惊。与此同时,她也一下子想到了李圳,想到月宁和李圳之间的“朋友关系”以及这关系可能给父亲出国治病这件事带来的影响。 两位美眉各怀心思,离开了医院时互赠了一个微笑,就好久都再不言语了。后来还是月宁终于忍不住开口,给焕讲了一下今后一段时间的安排。 起来好不尴尬,第一件事是给杨憬办理休学手续。 焕的脸上一红,虽然事先由陈爷爷那知道又一个人了解了自己的秘密,但当着人家的面说自己变身如何如何,终究还是相当别扭,尤其这个人和自己以及李圳的关系还有点复杂。 月宁偷偷观察着焕,也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心思七窍玲珑的月宁当然明白焕心里的感觉。方才她还在努力克制自己想要亲眼目睹杨憬变身成焕的过程呢,如果她真的这么跟焕提出请求,估计自己立刻就可以打道回府了,不过她可不会傻到那么做。 不过想到将来一段时间都会是和焕待在一起,杨憬的影子也好像淡了几分。 月宁不禁想象着,在几年之后,某一天人们也许根本就会忘记杨憬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世间一样,那样实在有点让人唏嘘感叹。 在胡思乱想的同时,月宁跟焕做了了次日去绿城大学办理手续的决定。事不宜迟,虽然说起来简单,一套行政手续办下来也是要耗费时间的。 休学手续搞定后,还有办护照签证等一系列的操作,也是要在绿城进行的。这一前一后耗费的时间可就不算短了,一想到不能待在父亲身边,焕马上就显得忧心忡忡。月宁只好安慰她一番。 第二天上午会有人来瑞江接两人前往绿城,月宁就试探着问焕这之前的一夜能不能去她家借宿。 找家宾馆当然没有问题,甚至也许要比在焕的家里方便和舒适一些,可是月宁仍然有点冒昧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而焕似乎没有太多迟疑的答应了。月宁想起上次自己也是赖着住在李振家,就忍不住偷偷莞尔,感觉自己实在是蹭吃蹭住成瘾。 两人返程中在公交上说话不多,月宁虽然也想让气氛轻松亲密一些,无奈焕没有太多心情。她还在想着明天一早在医院要怎么嘱咐父亲照顾好自己,现在的父亲没能力照顾自己,但还是要让他保持好心情,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公交车坐了七八站的样子,中间还有个长相青涩的小伙子给焕和月宁让座,不过焕神不守舍的压根没有理他,月宁也只是礼貌性的一句回绝。如果不是月宁提醒,恐怕两个人就要坐到终点,但终究还是过头了一站。下了车之后焕抱歉的笑了笑,表情有点僵硬,焕则宽慰的回以微笑,两个人就这么再走回去。 “要告诉李圳吗?”月宁到底还是忍不住问焕。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所以就不说了。至少现在不说了。” 问的简单,回答的也粗略。这里具体是说告诉李圳什么,月宁没有讲明,焕也没有细究。他们都知道,对于李圳来说,有太多的话题都属于禁区。 月宁眼睛望着前方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的事情说不定,我现在只想让我爸爸的病好起来…”这么说着焕却又感觉有点不太现实,于是又补充说:“至少让他能快乐的度过这段时间。” 她的心里继续补充着说,这样至少我可以少一些遗憾。 月宁有点担心的看了她一眼,对于未来没有了期盼,一旦现实里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人就会迷失方向。不论是焕或者是杨静,他们都还年轻,路还有很远。 两人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放慢,月宁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敌不过心里的好奇,问焕:“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如果你不介意将给我听…” 焕摇摇头回答说:“没什么,也许迟早都要给人知道,而且你已经知道了。” 这时候已经是工厂公司下班,学校放学的时间,街道上人流车流渐多,四处都是一片喧嚣。然而太阳西沉,虽然天光仍然明亮,却透着一股夜晚来临前的安静。焕的表情也格外的平静,说话的语调好似来自遥远的过去。 “妈妈走的时候我大概还不记事,所以直到外公回国之前我都没有见过她的样子,只是听爸爸偶尔讲起来,会在内心里想象,爸爸口中妈妈那张我很肖似的脸。” “小时候就是我和爸爸两个人,在这座城市到处搬家中度过的,所以见过许多人,但是都变成过客。所以那个时候一直在心里想象我的未来,是不是也要这样漂泊不定的过下去,除了爸爸之外还有没有谁是可以一直陪我走下去的。后来,连爸爸也不在我身边了,我才开始学着控制自己不再想这个问题,只要生活下去就好。” 月宁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仿佛多么不平凡的经历到了焕的嘴里都要变得波澜不惊。**澎湃之后的沉寂,黑白颜色间隙中的多彩,这才是生活的原本面目,焕这样告诉她,只有如此生活才会继续。 焕将节奏控制的很好,到了楼门口的时候,故事已经讲完。月宁还有些意犹未尽,心里有点唏嘘感慨,甚至没注意来时的路途是怎样的。 这座小区面积不大,邻着一所小学,小区外有封闭式的铁栏包围,看年头不算新但整洁干净。楼与楼间的空地上有绿化带和停车位,此时几乎泊满。 “高中开始一直就住在这里,也是外公买的。” 焕领着焕爬上五楼进了家门,转过半屏风的一刻,月宁简直不敢相信这曾是男孩独自住过很多年的房子。 千里与永恒 “请进,不用惊讶。每周都会有家政工人来打扫房间,而且家具不多,会显得更加整洁一点。”焕将拖鞋放在门口,看月宁一脸吃惊的表情说道。“先坐一下,我去准备晚饭。” 月宁一边换鞋,一边打量屋子。 进门就是客厅,装饰了天花板石膏角线吊顶,深褐实木地板,两组折成直角的布艺沙发在电视柜对面圈起一块小小的空间。从进门处望过去,落地窗左右悬着半遮半掩拉开的两面米色窗帘,透过窗帘间的缝隙能看到外面阳台里在太阳光辉中的一片翠绿。 焕给月宁倒了一杯红茶,打开电视请她自便,然后就一头钻进厨房。 无聊的换了几个台,月宁把电视声音关到几乎听不到。这时候外面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她移步到窗前,轻轻挑起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万家灯火说的大概就是此刻,家家户户几乎都亮着灯光,从一扇扇的窗口望进去,有和焕一样忙碌在厨房的身影,也有一家人围坐桌边共进晚餐的温馨情景。月宁听见厨房里传来平平碰碰的炒菜声和抽油烟机旋转声,想象着女孩在锅碗瓢盆间翩翩起舞的样子,不知不觉就有诱人的菜香气飘入鼻中。 二人的晚餐气氛虽然有点尴尬,不过还算融洽。 月宁对焕的手艺差不多有点惊艳的感觉,现在的女孩子能做几道拿手菜的也不多见,更何况是…当然,说到焕的身份,月宁总是内心纠结,但稍稍也有点说不清的自负。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竟没发现饭菜什么时候见了底。 月宁捂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对焕抱怨说:多住几天的话,一定会自暴自弃的发胖下去。 她发现焕的食量惊人的小。 焕只是浅浅的笑着收拾碗筷,月宁想要帮忙,但被她客气的谢绝了。 一切都收拾的差不多时已经快要8点了,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电视,终于无聊的决定去睡觉。焕家里是三室一厅,虽然只有一间卧室最近有焕居住,多收拾出一间当做客房给月宁就寝并不算费事。可是月宁看到焕的卧室是双人床时却脱口说道:“焕,我们一起睡吧。” 焕愣了愣,看到月宁一时口快说完话此刻却也呆在原地。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接受态度吗? 难道没有顾忌到焕的另一个身份? 尴尬的两秒钟后,月宁镇定下来,然后表情诚挚的问:“可以吗?” 焕仿佛又花了百分之一秒来确认这句话的含义,然后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轻轻点头回答她说:“好的。” 这一晚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两人睡之前聊了一阵子,不知是谁最先沉入梦乡结束了夜谈,他们甚至不记得后来谈了什么话题,只是第二天早晨两人约好了一样同时张开双眼望见对方,然后不约而同笑着向对方眨了眨眼表示问候。就好像相识多年的朋友,无需言语心有灵犀。 两人起床收拾的时间差不多,焕从现在开始就要化身回杨憬,自然无需像女孩那样梳妆打扮一番,月宁也那么简单那么快的整理完毕就让他有点意外了。月宁有种浑然天成的魅力,就算素面朝天也丝毫不减风采,而当她开始进入工作状态时,身上更带着一股精明劲。 月宁联络好了接他们去绿城的工作人员,杨憬这边也做好了动身的准备。两人先去医院,一方面杨憬要确认一下父亲今后几天的治疗看护没有问题,一方面也想安慰父亲不要为自己担心。此去是以杨憬的身份出场的,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就都是围绕着杨静开展。 在医院将父亲的事安排好之后,杨憬坐在父亲床前,轻轻握着父亲瘦的皮包骨头的双手,感到好像千句在心口难开。直到月宁告诉他车已经到了楼下,他手上才紧了紧望着父亲的眼睛说:爸爸,过几天见,你要保重。 姜继仁虚弱的点点的说:等你回来。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笑的杨憬心底酸酸的。他抬起头望一眼床头柜上那几幅照片,然后终于起身走出病房。 绿城,师大。 李圳斜挎着包走出寝室,临走不忘朝身后挥一挥手。 屋子里只倒着几头仍熟睡的牲口,昨夜的狂欢耗尽了他们此刻过剩的精力,唯独李圳因为第二天就要赶回瑞林滴酒未沾才得以幸免。现在要拎起来随便哪个问他狂欢的理由,恐怕他们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李圳一路沉默的想着心事,工作协议已经签好,因为用人单位认可了三位应聘者的能力,所以临时决定增加一个招聘名额。几位同窗谁也没有被淘汰,算是皆大欢喜。但李圳的毕业设计还没头绪,而焕,则已经三天没跟他联系了。直到下车他也没理顺思路,匆匆给家挂了个电话说声要去看望姜叔,爸爸妈妈却说也要一同前去医院。李圳有点无奈的回了家,一家人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出门。 路上买了些礼品,有李圳做参谋,挑的也尽是适合姜叔病情的营养品和水果。 李圳一家的到来对于姜继仁来说算是十足的惊喜,不过姜继仁已经虚弱到无法用言语和动作表达太多感情的地步。李圳爸爸妈妈内心里虽然唏嘘感叹,却还是说着安慰鼓励的话。李圳心里有点纳闷为什么没有看见焕,要知道她以前可一直都是陪在姜叔身边的。不过此时插不上嘴,他便有点走神的望向别处,目光不经意落在床头柜那几只相框上,然后就挪不开视线。 概这几张照片带着某种魔力,但凡是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细细端详。 对于一个历经磨难的家庭来讲,这些照片好似由过去指向今日的时间轴,将往事与过往之人一一重现。李圳毫无疑问是不曾见过杨憬和焕的妈妈,但还是猜到照片里唯一年轻女性的身份。这一定是位温柔善良的妈妈,李圳想着。 不过照片里只有一个婴孩。李圳回忆杨憬曾给他讲述过的童年回忆,妈妈离开杨憬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孩子,那么看来这就是小时候的杨憬了,而焕,大概还没出世。 李圳看的出神,没注意到屋子里什么时候静了下来,爸爸妈妈和姜叔也都望向照片。 过了许久之后,姜继仁问道:“小圳这次应聘怎么样?一定是大获全胜了吧?” 李圳愣了愣,然后点头称是,他不明白焕怎么会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姜叔,难道她压根没看到自己的消息? 姜继仁接下来解决了他的一个疑问,他告诉李圳:“我们家小焕这两天应该在绿城,今天杨憬他们刚出发,为的是给他办退学手续。” 这句话听在李圳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霹雳。 “什…什么?杨憬要退学?” 李圳的爸爸替姜继仁补充说:“杨憬的外公在国外联系好了给你姜叔治疗的地方,等到国内的手续办好了之后,杨憬就会和你姜叔一起出国。” 出国…这是怎么回事… 李圳一时消化不了这件事给他带来的震惊,他迟疑的问道:“那…姜叔叔,小焕呢?她,会…” “焕她也要一起过去吧…”姜继仁目光里有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自然猜得到李圳对于焕是怎样的心思,也清楚焕并非没有动心。可是自己活着时还能留给自己的孩子一些什么东西呢?或许就是一个选择的机会,但在那之前,是要自己替杨憬或者焕做一个选择的。或者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选择都残酷而且结果未知。 李圳呆呆的不知看向何处,爸爸妈妈这时终于发觉到什么,互相望了一眼。然后是爸爸开口说要告辞,几句寒暄之后拍了拍李圳的肩膀。 李圳有点魂不守舍的跟姜继仁道别,直到走出病房仍然头脑里一片空白。 走在医院走廊里,爸爸突然问李圳:“儿子,你表白过的那个女孩就是你姜叔家的小焕吧?” 李圳停下脚步望着爸爸点了点头,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说:“爸,怎么办?她要走了。” “儿子,能永远分开两个人的不一定是几千公里的距离,而是你俩的心思。” 就好像迷雾里抓住一只照亮前程的明灯,李圳目光里逐渐有了神采,坚定而又决绝。能够分开自己和焕的不是相隔千山万水的两地,而是彼此不能互相敞开的心。只要诚挚倾心,哪怕你到了大洋那边,我追你过去又何妨。 这天的夜色渐渐降临,病房里安静的好像都没有一只活着的灵魂。姜继仁望着相片的目光慢慢变得涣散,直至合上眼帘。他似乎沉入一场梦里,梦里有多年前的明媚阳光和美丽少女,有长高了的杨憬和焕,还有李圳,还有杨憬的外公。梦飘渺又真实,当许久过后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就只剩下他和他记忆里的爱人仍坐在草丛之间,互倚着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海,镶了一条夕阳渲染的金色发际线,恒久安宁,刹那永远。 相片 杨憬的返校在剧社里着实掀起了一番风浪,他刚刚在社团办公室露了个头,消息就好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个遍当梁昊、雨洁、陈岚、张越一众人站在杨憬面前时,他看着每双眼睛里的关切,简直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但他同样做不到理直气壮的告诉大家自己办理退学这件事,想到自己受到的牵挂,和只上演到一半就可能会夭折的话剧,那些都是他跟所有人共同的回忆和梦想,如今即将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被销毁。 而且时间紧迫,他没有太多空闲和朋友们交代过往缘由,这次跟大家见面,说是实际上的告别也差不多。 众人里除了梁昊跟雨洁这种天生的粗神经,陈岚和张越在内心里都有一份属于杨憬或者焕的独特秘密,所以他们对杨憬故意掩饰下的可疑表现多少有点察觉,只是他们也绝对想不到从此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跟杨憬相见。 简单的寒暄之后,杨憬告别伙伴,没再跟任何人透露任何特别的事情。退学要向系里提出申请,填写表格然后上报等待批准,一应流程经过月宁的讲解光是听着就嫌麻烦,办起来更是跑到晚上才完成了一半。 杨憬跟月宁一起吃晚饭时不禁抱怨说以后再也不退学了,月宁吃笑着不说话。 抱怨过后杨憬也跟着沉默下来,饭菜虽然做的精致,吃进嘴里却感到索然无味。月宁不经意瞥见他眉间的淡淡忧愁,也有点感同身受。 在这样安静的气氛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杨憬从衣兜里掏着手机时,心脏也扑通扑通跳的一下紧似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突然间笼罩心头。 电话是瑞林打来的,杨憬一看见那号码,眼睛立刻就红了。 10分钟后,杨憬和月宁一同坐进匆匆赶来接他们回去瑞林的金杯,月宁一手抓着杨憬的双手,一手拍着他的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杨憬尽管倔强的挺直腰背望向车前,却止不住眼泪在夜色中滑落不止。 当晚第一个发现姜继仁进入病危状态的是定时前来巡查的护士,这时候姜继仁呼吸脉搏都十分微弱,经检查血压也低到了警戒线以下。也幸亏发现及时,在一番抢救之下姜继仁虽然仍处于昏迷状态,但竟然又死里逃生的活回来了。 或者他是在等着见孩子们一面。 给姜继仁主治的杜医生和负责照顾他的护士们都知道他有位年轻帅气满脸书卷气的儿子和一个美若天使也善良勤奋如同天使的女儿,知道他们父子三人之间的感情有多深,所以哪怕为了让他们互相再见至少最后一面也要尽全力拖延死神的步伐。 杨憬跟月宁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时是姜继仁陷入病危之后的第二个半小时。 杜医生无奈而又歉疚的给姜继仁开了病危通知单,当杨憬捧着那一张写着几百字但重逾千斤的纸片时,有一段时间已经陷入呆滞。其实这张通知单已经开的晚了,姜继仁的病情前几天还有稳定的迹象,却突然恶化至此,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始料未及,所以当看到杨憬及时赶到医护人员都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 唯独杨憬几乎窒息。 杨憬一个人被允许进入病房,看见父亲第一眼时他几乎立刻发现,面前这张本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好像就变了模样。父亲沉沉的昏睡着,杨憬不知道自己是该大声喊爸爸还是该轻轻把他摇醒。 就在他犹豫着的时候,父亲的眼睛却抖动两下,缓缓张开。杨憬扑上去抓着他的胳膊说:“爸爸,爸爸,我回来了。” 姜继仁望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一丝茫然,片刻后又渐渐恢复清明。他的声音虚弱,每个字都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嘴边。 “杨…杨憬。” “爸爸,是我,你说等我回来的,我回来了,你要坚持住,要好起来,你不能…” 几个字的工夫,杨憬已经泣不成声了。 “回来就好。”姜继仁想要抬手摸一摸杨憬的头发,好像他小时候那样说着“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腿吓一会”的话来安慰他,但是现在都做不到了。 他只有努力的平复呼吸,攒够了下一句的力气后继续说:“孩子,让我看看焕好吗?” 杨憬愣了一愣,然后马上说好。他抬起头四下里寻找一面可以当做介质的镜子,却绝望发现的一无所获。 镜子,该死的镜子! 突然间一个镜头从他脑海里闪过,那是16年以前的一天,父亲在他面前第一次施展变身,那天的情景一度被他深埋心底不愿记起,但是此刻他却灵机一动的想起了当时父亲的动作和话,还有…那不存在的镜子。 杨憬就伏在父亲的病床边,两指点着额头念起了宿命的咒语。 “现在,我就是焕。” 现在,我就是焕。 姜继仁笑着闭上眼睛,安详的沐浴在充盈满屋的乳白色光辉里。 一分钟之后,他静静停止了呼吸。 当医生和护士跑进病房时,没人注意到呆立一边的焕。月宁冲到她身后给她披了一件白色羽绒服,换下杨憬原本的那件灰色大衣。然后她陪着说不出话来的焕站在病房的角落,看医生一番忙碌后直起身抱歉的向他们摇了摇头,医生的身后姜继仁真正的,安静的,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然后,月宁听见焕喃喃的说了一句让她内心颤抖的话。 “只剩下,我自己了…” 李圳醒来时是第二天早上8点,手机刚开机就收到一条短信,发信人是月宁。 他有点诧异的选择查看,然后坐在床上呆了好一会。他脚步沉重的走出卧室,客厅和父母的卧室都空无一人,整个家寂静一片,他突然感到心慌的难受。 姜叔叔走了。 李圳想到焕和杨憬,这一对如今已变成孤儿的兄妹,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帮助他们。他就这么光着身子坐在客厅里出神,直到大门传来开锁的响动。父母从早市归来,进屋看到李圳很惊讶的说儿子今天起的这么早。 李圳撑着腿站起来,然后什么也没说的把手机递给爸爸妈妈。片刻之后,一家三口都静了下来。 “昨天还刚看到过,那么好的一个人。” “是啊,也可怜以后孩子怎么过。” 简单的吃过早餐,李圳跟月宁通了电话,然后三口人出门去给姜家张罗帮忙。 李圳也是第一次来杨憬家的小区,还好月宁按约定守在路口,领着他们过去。李圳的心思都给这件突如其来的噩耗占据,所以只是对月宁出现在这里有一瞬间的疑惑就没有再多想。而李圳的爸爸妈妈再次见到月宁,态度上显得更加热情,如果不是因为时间不对,恐怕要拉着女孩的手聊上半天。 跟随月宁走进房门后,李圳一家都愣了一愣。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跪在客厅中间一只垫子上的焕,女孩怔怔的望着面前父亲的遗像,客厅里香烟缭绕,此时竟然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这是李圳的父母首次见到焕,两人默默地交换目光,然后在儿子跟两位少女间望了一圈。 焕听见门口的动静,侧过脸看到李圳一家来访,便站起了身子。看她起立时艰难的动作就猜得到这之前她已经跪了好一段时间。 “姑娘啊,节哀,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李圳介绍焕给父母时心里还有点惴惴,但焕仍然礼貌的向两位“陌生”长辈问好,感谢李圳一家如此的关切帮助。焕说话的时候声音柔弱惹怜,虽然眼睛有点浮肿,但表情里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坚强。 李圳的父母安慰了焕几句之后问起丧事的办理,听到月宁和焕已经联系好提供丧葬相关服务的“业内人”,一应的事务安排妥当之后就不由的点头,心里对女孩的评价又高了许多。姜继仁一生坎坷,壮年离世,本来是件让人惋惜痛心的事情,但他有这样一位美丽能干的女儿,想必走后也不用有太多牵挂了。 不过他们突然不约而同的想到另一件疑惑的事情。 “杨憬还在绿城没回来?他知道消息了吧?”李圳的爸爸问。 焕被问的愣住。 这时候月宁从走廊探出头来说:“杨憬出去办事了,叔叔阿姨来屋里跟小焕聊一会吧,正好焕也休息一下,我来给姜叔叔守一会。” 焕回过神来跟月宁说了声谢谢,然后请李圳的爸爸妈妈进屋,临走前望了一眼李圳,目光里带着感谢,又闪烁着说不清的情绪。 李圳没有陪着一同过去,而是留下来跟月宁一起给姜继仁守灵。 “守灵的时候,这香火是不能断的。”月宁给香炉里续上两支香,低声说道:“姜叔叔走的时候很平静,焕当时在他身边看到了最后一眼,恰好爷爷让我来帮忙,所以我也在场。” 李圳沉默的望着姜叔叔的相片,那上面的男人还跟记忆里一样,虽然眼神沧桑但面带笑容,两腮也不像他病后般消瘦。 “这相片是叔叔很早以前照的,这件事上我们疏忽了,如果不是找到这张相片恐怕都没有一张合适的遗照。” 听到这,李圳又不禁想起在医院里最后一次看望姜叔叔时,病床边桌子上放着的那几张相片。于是问月宁:“你看到过姜叔叔病房里摆着的那些相片吗?” 月宁眨眼睛想了想,然后走到窗边从壁柜里取出摞在一起的几只相框递给李圳。 “你说的是这些吗?” 李圳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说:“没错,就是这几张。” 最上面这张是杨憬父母二人年轻时的合影,李圳和月宁默默地看着照片,似乎能听到彼此心底无声的叹息。 然后李圳抽出第二只相框,杨憬妈妈那张单人照。 月宁轻轻地说:“小焕的妈妈真美…也真的可怜。” 听到焕的名字,李圳呆了呆,心里突然很乱,最近几天的变故让他感到一切都脱离控制,不知如何应付。每当想到姜叔叔去世焕就不会出国时,他就有些厌恶自己,鄙夷自己竟会因此有一丝庆幸。前一天他刚听说焕要远离自己的消息,也鼓励自己不要因为可能的分离就彷徨放弃,他也相信焕并非对自己无意,但那份心意到底有多重他却不能也不敢妄加猜测。他在这段时间之中,总不时分析焕为何始终不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答,他想要找到根本的症结所在,只有明白了焕的顾虑,才能打消她的顾虑。但他却偏偏不能从跟焕相处的经历中获得一丝灵感。有时候他好像抓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又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远。 月宁发现李圳好久都不动一下,抬起头望向他时恰好看到李圳眼里的懊恼颜色。她轻拍李圳的胳膊问:“怎么了?” 这一拍让李圳手上一松,中间的相框滑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两个人这回全都吓了一跳,急忙紧张的弯下腰捡起相框。 “还好没摔坏。”月宁翻过相框看了一眼确认完好,不由庆幸的拍了拍胸脯。 李圳小心翼翼的接过相框,无意中却透过后盖中央的圆孔看到一行隐约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