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洛九   “本市本月物价再次上涨10%,失业率同比去年同期上升13%,专家预计........”   嘟嘟嘟....嘟嘟嘟....   是什么在吵?   洛九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头发压出了些边角,身上的正装凌乱而松垮地耷拉着。他揉了揉上了烟熏妆般的眼睛,伸了个懒腰,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开始在窄窄的床铺上摸索起来。   手机的嘟嘟声响了近一分钟,他才堪堪将其抓起,心里嘟囔着来电人的耐心,费尽力气撑开眼皮瞥了屏幕一眼。   这个三毫米厚的晶莹剔透的小物件上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犹豫了片刻,洛九轻轻按下接听,还未凑到耳旁,一个推销员口气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洛先生您好,我是社区人口管理中心的,我们的信息库显示您最近出现了资金问题。我们有个好提议可以帮助您摆脱现状,如果您感兴趣的话.....”   洛九没有听完,垂着眼睛径直挂断了电话,将那个耗费了他近一个月工资的过时手机扔到一旁。有时间听对方说这些没用的话不如多睡一会,为了能多赚点钱,这些天他身兼数职(多为临时散工),几乎是没有休息地连轴转,中午回来便直接睡下了。   “为缓解地球人口压力,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维护社会治安。本周联合政府通过了新的移民法令,鼓励更多有经济困难的民众把握机会,参与开拓团移民太空,为人类事业做出伟大贡献......”   “张教授,您认为该法案会产生什么后续影响?它能解决当前的问题吗?”   ..........   全息投影电视上的访谈节目?看来我回来的时候忘了把它关上了。   等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   洛九急忙往全息投影右下角看去,下午5时!   糟了!酒吧的工作要迟到了!   熊猫眼里终于有了神采,洛九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床,匆匆往洗漱间赶去。   洛九租住的房子在郊外,小小的屋子从门口便能览尽,一个单间外加厕所便是全部。房内陈设也极为简洁,没有窗户的墙体刷着单调的灰色,一床一衣柜,一桌一椅,外加嵌在墙体里的冰箱与自带的全息投影便是全部。   廉价出租房的卫生间里,洛九正叼着牙刷,镜中人有些瘦削,清秀的五官透着疲色,长时间未剪的头发已经盖过耳畔,加上一米六七出头的身高,看着着实有几分短发丧女的感觉了。   他捋了捋头发,现在理发店的价格已经涨到170银星了来着?   叹了口气,他套上发网,戴上黑色假发,熟练地扎起马尾,又用一副妆容盖住了那双熊猫眼。转身回房,换上一身酒保服,俨然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气韵。   请不要误会,洛九本身没有什么奇怪的兴趣,也不是异装癖,这种着装打扮只是出于工作需要。   洛九是皇后区夜间酒吧‘青石’的调酒师,这也是他的主要工作,店内一般只招收女性员工。可‘青石’所在的街区实在有些混乱,在酒吧内喝酒的人鱼龙混杂,醉鬼闹事更是十分令人头疼的事情。由于没有太严格的规范,只要事情不闹大,警方对这群醉汉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罚力度也有限。   在此前提下,‘青石’的老板半信半疑地聘请了自称有些格斗技巧的洛九作为酒吧的调酒师和半个安保员。数月后,皇后区突然流传起了一则趣闻:入夜后进入‘青石’便能在吧台上看到一位冰山美女调酒师,她寡言少语,但如果你在酒吧里闹事,则有机会享受她的空酒瓶爆头醒酒与重拳催吐服务。   而自那则趣闻流传的那一日起,酒吧醉酒闹事频率降低的同时也吸引了不少充满好奇心的男性顾客前来一睹风采。当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些奇怪的客人,这个群体在世纪初似乎被前人称为抖M。   洛九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踱步到冰箱前。伸手,打开,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却没有洛九预想的即食食品。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暗暗叫苦,看来自己又忘了添置吃食。洛九索性转过身,抓起电子门卡和手机,匆匆出门去了。   小城黑谭市已是傍晚,当地带有黑色金属光泽的光滑建筑彻底浸在毫无温度的琥珀色光芒里。真好,洛九抬头看着悬浮载具忙碌地穿行于光影之间,黑谭市少有的暖色,他在心中默默点评道。   皇后区街道上步行的人并不多,洛九是步行的人中唯一穿着还算体面的人。黑谭市作为蜃都的卫星城,本身便是为服务蜃都而存在的,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游的地方,但凡可以,人们都宁可花几个小钱搭悬浮出租车出行来节省时间。可洛九没得选择,如今他是黑谭市的步行阶层,可笑的是,蜃都的有钱人们倒是十分热衷于走走跑跑,甚至不惜每周花重金加入俱乐部参与前往森林公园的散步和马拉松活动。这么看来自己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富贵生活?   可即便是最便宜的黑谭轨道也要花100银星哩,洛九腹诽道,虽然黑谭市的交通费与物价一直处于上涨态势,可最近几个月上升速度实在有一些快了,明明之前还只收50银星的.....   转过下一个冷色调的街区,耳畔渐渐热闹了起来。   市政厅外不知为何聚集了一大群人,洛九并没有凑热闹的心思,眼下前往酒吧上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从人群外围钻过,眼前晃过的面孔拉平着嘴角,眼帘微垂,是黑谭市再常见不过的疲倦面容,只是本该颓然的眼神此刻却夹杂着不安与不满。   眼前人身侧影很快落到了身后,背后传来的声声抗议却不曾停止。   “反对64号法案!”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有权选择留居地球!”   “为什么压低我们的薪资.......”   “阴谋!是阴谋!”   “胁迫!你们在胁迫.....”   愤怒的控诉渐渐淡去,‘青石’的招牌已经近在眼前。看了眼手表,再有十分钟该开始夜间营业了,洛九迈步小跑,无视那个蹲在门口的纹身小痞吹出的轻佻口哨,伸手推开酒吧的门。   酒红色的木门伴着铜铃的脆响打开,店内的冷气混杂着薄荷与酒精的气息迎面拥来,绿意簇拥着南洋风格的木制陈设,先到的女店员正捂嘴谈笑着。   “....啊,不过玖确实挺耐看的呀...”   “....你们有没有觉得玖前辈很有气场?”   “赞同~赞同!上次有客人发酒疯就是玖前辈出来帮我的!被护在身后超有安全感的!男友力max!”(kira~  )   “可是你们不觉得玖前辈一直板着脸又不爱说话,感觉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吗.....”   一个怯生生的女生刚刚接过话头,洛九便在人群之外轻轻咳了一声,女孩们惊得肩膀一抬,便四散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了。 (二)街角小酒吧   看着有些小惊慌的女孩们,洛九微笑着叹了口气,转身推开吧台悬空的百页门,清洗起即将用到的调酒用具。   玖是店长与洛九商定的在酒吧的化名,实际上冰山暴力女调酒师的真实性别是只有店长与洛九二人知道的秘密,寡言少语自然也是为了减少露馅的可能,从这点来看虽然让店内打工的女孩们产生了些误解,但基本上也还算成功。   洛九低头擦着调酒壶,柔和的提琴曲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他身前暖色的灯光。B&A牌子特有的薄荷桂花味香水侵袭着他的鼻子,宣告着来者。洛九将视线从吧台忙碌的双手间上移,棕褐色的西服,代表冷静倾听的蓝色领带,一顶黑色爵士帽下藏着一张嬉皮笑脸的络腮胡中年男子脸。   毫无疑问,这位在这个时代有着如此复古着装的男子正是这间酒吧的主人——瓦尔德,品味一如这间同样充满世纪初氛围的安逸酒吧。   “可爱的玖小姐,晚上好。”   “哦,亲爱的瓦尔德先生,请问您今晚主动到吧台跟我说话是想喝点什么吗?”   洛九打开藏在衣领里的变声器,学着瓦尔德的腔调用悦耳却清冷的女声回答道。   “那么,生活窘迫的玖小姐能跟我到楼上的包间谈谈吗?我有件事情不得不跟你说。”   瓦尔德并不顺着玖的话头要酒,而是突然岔开话题。   “我觉得我过得还行,瓦尔德先生。”   “过得还行的人可不会用着已经落后一代的水晶系列手机,玖小姐。”   “跟您一样,我是个念旧的人。”   洛九微笑着回答。   “闲话就不多说了,我真的有话跟你说。”瓦尔德右手食指与中指交替着打在吧台上。   “就在这说吧。”   瓦尔德妥协地点了点头,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双手交叉着放在吧台上。   “一杯【自由古巴】”   洛九转过身,取下金酒、利口酒和可乐,在瓦尔德面前晃了晃,道:   “小学生口味?”   “随你怎么说。不过有个槽我还是要吐,小学生可喝不了酒。”   洛九摇晃着手中的调酒器,瓦尔德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接着说:   “这间酒吧可能要关了。”   “........是吗,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去火星,开拓团的一员.....”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火星?”   “并不是我突然想去,作为这个时代的住民,作为黑谭市的居民你应该也很清楚。玖小姐,我们没有选择。”   瓦尔德顿了顿,又接着说:   “知道64号法案吗?”   “不,我最近没怎么关注新闻。”   “不是没关注,是没时间关注吧。你最近看起来疲惫了许多,我猜是需要更多的钱或是家里出了什么情况?”   洛九往杯子里夹冰的动作慢了些。   “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那么,为什么先告诉我这些呢?”   洛九往杯里倒入调好的酒,加入可乐和柠檬汁,将玻璃杯往瓦尔德推去的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招待客人的女孩们。   “等营业结束的时候我会告诉她们的,现在怕影响她们接下来的工作。”   “那你就不担心影响我工作了?”洛九笑道。   瓦尔德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褐色的鸡尾酒瞬间没了大半杯。   “不一样,她们只是来打零工的学院学生.....我们....我们合作多久了?”   “三年零七个月,瓦尔德先生。”   “时间过得真快。”   “现在火星基地连智能机械都凑不齐了?得捎带上你了?”   “有些事情人工智能不能完全替代人类,出于安全考虑联合政府也不会给人工智能过多的思维能力和权限。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你真的不知道64号法案?”   “没了解过。”   瓦尔德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吧。”   柔和的音乐里,酒液在调酒器里碰撞的声音悄悄融化开来,瓦尔德接着往下讲:   “64号法案,提议将罪犯、长期失业者和深度负债者放逐宇宙,为火星和月球的资源开采提供更多支持。当然,这是第一步,他们打算把更多普通人也逐步移送出去。对于有选择权的普通人他们可以人为地收缩生存环境,到时候他们自己就会主动申请离开。.....你应该有注意到最近物价的突然提升吧.....那只是其中一环......啊,废话说得有点多了...”   他顿了顿,从洛九手里接过酒杯,拌勺在杯里搅了搅,旋转的冰块碰撞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玖,不比世纪初,现在把人送出太空成本并不高。我是说,如果你最近有大量金钱需求而不得不负债的话,可能会被列为遣送优先对象,我们都在他们的数据库里,财务状况是瞒不过去的.......对‘他们’来说,我们大部分人都只是不安定因素罢了。”   “我知道了。”洛九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不过我听说去了火星基地的人绝大部分都没有再返回过,单程票....不是么?”   “无所谓,反正火星基地也已经开始建造发射中心了,总归是有点希望的......算了,我知道大部分不能返回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硬件设施.......哈,他们眼里没用的家伙要去火星占个位置,开间一模一样的酒吧了。”   “那可有点难。”洛九苦笑道。   “别为我操心了,担心你自己吧。你的工资我已经划到你账户上了,哪天你也被开除球籍了记得来火星找我。好了,我去和几位老朋友告个别,好好招待顾客吧,你的人气可是很高的,技艺高超的冷面酒保小姐。”瓦尔德轻轻推了一下吧台,椅子向后微微滑动,拿起那杯【自由古巴】起身离开。   “瓦尔德先生,两杯【自由古巴】共计1000银星。”洛九朝着他的背影轻快地说道。   “见鬼,这可是我的酒吧!”瓦尔德举起酒杯以示抗议。   ............   凌晨四点一刻,黑谭市的黑夜尚未结束,天际却已经是深蓝。‘青石’正在渐渐睡去,轻柔的音乐戛然而止,空荡荡的酒吧里,最后一次营业已经结束,女孩们依依不舍地聚在店门前。   “真的要关门了吗?店长,其实我蛮喜欢这家复古风酒吧的....”   “.....明明是少有的安静雅致的店......”   “跟大家在一起明明很开心.....”   “这样就再也见不到玖姐和店长了吗....”   哄着女孩们离开,瓦尔德转过身来:   “是时候告别了。”   “那么皇后区酒保女王扮演游戏就到此为止了,我去把衣服换下来。”洛九摆了摆手,朝着店内的洗手间走去。   “不必了,你穿着挺好看的,留作纪念吧。”瓦尔德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走出门去。黑潭市夜晚的风有些凌冽,防风火机的小小火光像是这座黑色都市里形单影只的星光。   “我要在这里等审计厅来清点店里的财产,你先走吧。”他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在夜风中消逝,转头对着跟随他步入风中的洛九说。   “那,再见。”   “在火星基地见到我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么,再见.....或者...再也不见。”瓦尔德笑着说。 (三)骚乱   转过几个小弯,‘青石’孤寂的小招牌和瓦尔德的身影便完全淹没在黑潭市的凌晨中了。   洛九兜兜转转地走着,踢着皇后区街道上的空罐子,有些怅然若失。三年的友人即将被遣送火星,那群往日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女孩们此刻想起来竟意外地有些可爱,当然,自己的主业也就此结束,今后的生活也许会更拮据。那几份小零工可无法保证自己能跟上黑潭市坐火箭的物价,还有家里.....   洛九甩了甩头,扎起的马尾在风中飘荡,整齐的刘海也变得有些凌乱。将脚下的空罐抓起,洛九对着不远处的垃圾桶做出投篮动作,轻轻跃起,脱手的空罐旋转着划过夜空,擦过上弦月,以一声哐当的脆响打破静谧,将一众思绪通通带入垃圾桶。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远处的灯光比以往更亮堂些,其间夹杂着些许喧闹,对黑潭这种无趣的城市来说是少有的光景。是什么欢庆仪式吗?亦或是狂欢节?没听说过啊.....但不论如何,这些都与他无关。“黑潭市生存守则:优先管好自己”(洛九编)   他转进一家无人超市,打算买点东西喂饱自家的冰箱。开启的自动门后,理货机器人正旁若无人地将新的商品堆上货架,为即将开始的一天作准备,圆滚滚的灰色球形脑袋转个不停。   ‘老板们一定喜欢这种永远充满活力的雇员,怪不得这间超市一个人类雇员也没有呢。’洛九挽起一个篮子,熟练地穿行于货架之间。   .........   夜晚的黑潭市时间流转有些慢,洛九在收银台等待着机器人完成商品扫描,商店硕大橱窗外的夜黑得粘稠,黑糖浆一样的夜色沉淀在凌晨深蓝的天空下,紧紧缠着同样黑得毫无生气的方尖碑大楼们。   那些路灯,连那些路灯的光芒也像是被禁锢了,龟缩在自己营造的小小圣光天堂里。远处的光芒在洛九的眼中模糊起来,慢慢变成一个光晕,像是过曝的夜间相片.........   “这 位 客 人 , 您 的 东 西 。”   或许等得有些久了,智能低下的打包机器人用不连贯的语音提醒着这位行为古怪的人类顾客,她(心智芯片的错误判断)已经在那站了好几分钟了。   “啊!”洛九突然惊醒过来,自己刚刚好像差点睡着了。他回过头,从机械臂中揽过打包好的东西,揉了揉眼睛朝着店外走去。   口袋中的手机震了震,洛九将手伸入兜里,在迈出店门的同时将其掏出,轻旋45度后稳稳地落在手心。晶莹剔透的机身浮现着一条新信息。   【出于安全考虑,现在开始禁止所有市民进入皇后区街区,禁令解除前请留在家中——黑潭市安全中心】   “戒严令?”   就在洛九对戒严原因进行种种猜测的时候,一个并不陌生却鲜有往来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按下接听,将手机凑到耳畔。   “玖....玖姐,快....求求你快来救我!....皇后区......42号街的后巷。”   “小安?”   “嘟....嘟....嘟....”   是那个在酒吧一直粘着玖的女孩!   洛九将手机塞回裤袋,沿着街道飞奔起来。离那些亮光越近,洛九越是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狂欢节的灯光,那种会跳动的光芒无疑是火光。过了前面的拐角便是市政厅了,空气中硫化物的臭味有些刺鼻,他拉长袖子捂在口鼻前,迎着吵吵嚷嚷的声音冲进市政厅前的广场。   ‘已经是一片混乱了。’洛九拨开阻碍在前的人朝着广场另一侧的42号街赶去。   广场上熊熊燃烧的火堆里塞着轮胎,失控的人群正在朝市政厅发起冲击,砖石、燃烧瓶一次又一次地被丢向市政厅的安保防线。   “退后!立刻退后!”   “立刻停止你们的行为!你们的一切不当举动都将被录入数据库!”   “警告!即刻退后!”   两米高的安保机器人以纯黑的钢铁之躯顶着防爆盾列阵前推,几声警告之后便迅速将人群从市政厅前的半个广场逼出。   “开始清场。”因燃烧瓶而熊熊燃烧的安保机器人平静地接受了下一个指令。   催泪弹被抛洒到人群之中,场上顿时充斥着刺激性的白烟。   ...........   “让一让。”洛九咳嗽着避开又一个迎面撞来的人。   ‘得快一点’   广场的尽头近在眼前,洛九与一名壮汉撞肩而过,脚下一个踉跄,但很快又恢复了平衡。就在他即将迈入42号街时,那名壮汉却突然回身将洛九揍翻在地。   “下次走路注意点!臭女人!”   ‘现在不是时候。’按捺住教训对方的冲动,洛九快速起身消失在了街道深处。   ..........   广场上人与钢铁的无谓对抗还在进行,随着一声清脆的枪鸣,一位处于安保机器人后方的警员倒下,事态再次升级。安保机器人头顶的蓝色指示灯在瞬间转化为红色。   “武力压制模式,允许使用实弹。”   ..........   42号街后巷。   少女被充满酒气的三人围困在巷道里。   “你们在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小巷里,少女喜出望外地看着出现在巷口气喘吁吁的洛九,面色潮红的三名男子则有些惊诧。   洛九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提着塑料袋的手捂在腹前。接着,像是缓过了劲,这才朝着三名醉汉走去。   “我劝你们在事情闹大之前赶紧离开这里,这样我可以当没事发生。”洛九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他擦了把汗又咽了口唾沫,接着说:“这附近就有天网系统,一旦留下案底导致社会评分大幅下降,后果是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醉汉们毫不把新出现的冷艳‘女性’放在眼里,他们从少女的身旁离开,充满兴致地朝洛九围了上来。酒保服的肩部有些湿润,眼前的‘女子’扎着马尾,细白的后颈挂着晶莹的汗珠,尽管摆着拒人千里的表情,但运动过后脸上的绯红却又为‘她’平添了几分魅力。   “天网?那玩意今天不管用,大爷我说了算。”其中一名醉汉指了指头顶失去了光芒的监控探头。   ‘啧,麻烦了。’洛九的眉头皱了皱。   “等等”左侧的醉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洛九一番“我认识她,这不是皇后区有名的冰山女酒保吗?”   “嘿,你还别说,这仔细一看长得还挺别致的。我有点想看她哭的样子了,嘿嘿。”   醉汉痴笑着上前,想托起洛九的下巴,而就在这一瞬,洛九将他的手猛地一掰,闪过捂手痛呼的醉汉A。   “我讨厌被调戏。”   洛九迈步上前,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酒。   “今夜的特别服务!”   啪!   “唔啊啊啊!”   醉汉B抱着被酒瓶开瓢的脑袋倒向一侧,而错愕的醉汉C很快也感受到了裆下一击。   无视哀嚎打滚的醉汉们,洛九牵起女孩的手便快速脱逃......   “哈.....哈.....”   某处街角,洛九与少女正倚靠在贩卖机旁的墙壁上休息。   “玖姐,刚才你真是太帅了!像这样,嘿,然后这样,就撂倒了三个人喔!玖姐,我差点都想要嫁给你了!”少女挤着星星眼,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感比划着。   “别提了,要不是跑得快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都得翻车。”洛九顺了口气,干笑着摆了摆手“今晚皇后区会有很多趁乱作案的人,我送你回去吧。”   小城的主街道仍旧躁动不安,小径里却只有两人细碎错落的脚步声。   “那个....玖姐。”   “什么?”   “现在想起来有点对不起你,毕竟玖姐也是女孩子,情急之下就把你叫过来了。没考虑到你可能和我一样陷入危险....那个....抱歉....”   “没关系的。”洛九轻轻按了按少女的头“酒吧里哪个醉鬼不被我揍得服服帖帖的。不过....藏得不错,能拖那么久你也挺机灵的嘛。”   “嘿嘿,话说玖姐谈过恋爱吗?”   “没有。”   “为什么呢?”   “因为很麻烦啊....”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拍了拍洛九的肩膀,双手合为传声筒,凑到身旁耳语道:“人家喜欢玖姐。”   “嗯?欸?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   洛九反应迟了半拍,像是断线重连,内心却涟漪四起。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这是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些在荷尔蒙作用下被他的外表欺诈的男性同胞外,首个主动向他告白的人。短暂的兴奋感冲击过后,随着多巴胺分泌的下降,洛九很快意识到少女可能是在向‘玖’而不是真正的自己告白。   洛九悄悄往少女瞥去,只见少女双手交叉着背在身后,踏着轻快的脚步,正侧着头微笑着观察‘玖’的反应。   洛九被看得难以自处,急忙别过脸去。见此,少女带着计谋得逞的神情,将手抽回,掩住那浅浅的笑靥,咯咯偷笑起来。   果然只是拿我开玩笑吗,洛九听着少女的轻笑声叹了口气。   “玩笑话差不多就可以了。”   ‘别这样戏耍我啊,我好歹是身心健全的男孩子啊!’洛九这样在心中抗议道。   “玖姐,这里就是我家楼下了,谢谢啦~”   “啊,那既然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玖姐,‘青石’已经解散了,我们以后很难再遇到了吧......”   洛九突然顿住脚步。   “想见的话还是能见到的啦...怎么了?.”   “那,能告诉我玖姐的住址吗?那个啊.....你看.....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上学,以后过节我想找玖姐聊聊天....可...可以吗?”   “皇后区8号街405号楼.....找我的话记得先联络,给我点准备时间,等我下来接你。那么再见。”洛九继续向前走去。   “再....再见....”少女微红着脸,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四)梦   清晨六时零五分,8号街405号楼7层,廉价公寓区。   没有温度的偏蓝灯光在走廊里闪烁着,明暗交错里,洛九能看到一名神秘的长袍大檐帽男斜斜地靠在花台旁,百无聊赖地跺着脚。   人类在枯燥的等待过程中往往对周边环境的新变动十分敏感。大檐帽很快便察觉到从楼梯踏入7层公寓走廊的洛九。像是趴在蛛网上的蜘蛛,任何蛛网上的震动都会引起它们的注意,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锁在洛九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却没有彼此交流的打算。洛九站在自己的小窝门前,掏出电子钥匙,正要插入,一道阴影却从背后笼罩住了他。   洛九停住动作,缓缓转过身,抬头看着大檐帽。   “请问你找我有事?”   “你跟这间房子的住户是什么关系?”   “我就是房子的住户。”   大檐帽又仔细地看了洛九一眼,推了推墨镜。   “可我听说这里的住户是名男性。”   洛九从衣领里取出变声器,以中性而倦怠的声线问道:   “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   大檐帽沉默了3秒,随即取出名片道:“洛先生你好,我是社区人口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我觉得有个计划你可能会有兴趣参与,新的开拓团......”   “我知道了,有需要的话我会联络你的。”洛九快速接过名片,打着哈欠摆出一副谢客的架势,将电子门卡插入槽中。开门,闪入,关门一气呵成。留下大檐帽在门前不知所措,他举起手,想要敲门,却在敲下的前一刻顿住,许是觉得这样做没什么用,僵持了两秒便垂下握拳的右手,转身离开了。   房间的灯光随着主人的回归自动亮起,洛九一进门便将购物袋仍在地上,随性地甩掉脚上的鞋子,又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扑倒在床上。   疲倦夹着睡意海潮般一阵阵地拍打着洛九的躯体,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嘟........您有一条留言”   电子信箱的提醒过后,房东沙哑的声音紧随而来。   “洛先生,这个月的房租请不要再拖了,一万五银星的价格在黑潭市已经是比较低的水平了。”   “房租.....唔...明天....再...”   洛九的手指动了动,指甲摩擦着被褥的嘶嘶声只有自己能听见,他轻轻合上眼睛,那浪潮在这一瞬没过他的头顶,卷着他沉向意识深处。   ..........   咕噜噜。   洛九猛地睁开眼,几个气泡自他身旁螺旋上浮。   水里?他挣扎了几下,却像着了魔似得,怔怔地定着,不浮不沉,也没有什么窒息感。   空明的水体上飘来一大片枫叶,或黄或红,红得艳丽,黄得清爽。金色的阳光将它们照得通透,叶片间的斑驳光芒在水中投下一片耶稣光。洛九不自觉地朝枫叶伸出手去.....   “小九,你醒啦?”   一名温婉的女子将视线从窗外收回,金黄色的阳光斜斜地透过车窗,映在那张略带笑意的脸上,白色衬衣上的流苏和随意盘起的黑色长发在光晕中有些朦胧。   洛九伸了伸脚,短小的腿没能传来碰到座位之下的实感,他拧过头,用小小的手掌滤过斜阳的锋芒,朝车窗外看去。   车子颠簸着在乡村林道里穿行,夹道是无尽蔓延的枫海。秋风是最随性的画家,肆意挥洒的笔触在山林这里泼出一片金黄,那边涂出一片赤红,又间或点缀着些许翠意。伴随着车内电台带着杂音的悠悠民谣,晚风挽起满地的枫叶回旋起舞,道路尽头似血的晚霞与灼烧的红叶融为一体。   是洛九喜欢的暖色,甜得令人发醉的颜色。   洛九将视线转回车内,眸中副驾上,时钟显示着:2084年9月29日16时47分。   他记得,那年洛九六岁。   他转过身,看着金色余晖映衬里精灵般的侧脸,张了张口,想要问点什么。那名女子像是知晓了洛九的意图,微笑着将手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行哟,小九。妹妹刚刚睡着呢。”   女子慈爱地轻抚着怀中的婴孩。   “小九以后一定要好好护着妹妹哦.....”   ...........   时过中午,洛九带着一身虚汗从床上醒来,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眼角有些发涩。   “我也到了会做这种梦的年纪了吗?还以为是走马灯呢。”洛九将手举到身前,在空中摊开,自言自语道。   “我就这么睡着了?”   洛九松了松酒保服的衣领,摘下假发和发网,摇晃着脑袋下了床。   小小的房间没有窗户,弊端是无法享受每日清晨的光辉洗礼,好处是睡懒觉不受打扰,虽然洛九最近几乎都是睡眠不足就是了。   .......   “昨夜,不法分子在市政厅前制造恐怖袭击,皇后区多处出现劫掠和**行为,事发区间天网系统的探头全部遭到侵入,当局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事件。据事后通报,警方当场击毙36人,逮捕356人。现在本台将连线现场记者,看看目前现场的状况.....”   洛九听着新闻的播报,叼着牙刷将衣物倒进洗漱间的洗衣机里。   ‘真蠢,这不是给了联合政府更多理由来执行64号法案了吗......不过居然能在枪支管制严厉的联合政府华夏区实施了枪击案,门路可真不简单。’   热油的滋滋声与排风口的嗡嗡声和鸣着,小小的房间充斥着令人幸福的香味,洗漱完毕的洛九静静地把控着锅中的火候。   “嘟嘟....嘟嘟....”   破天荒地,这个月连着两次有人主动呼叫了洛九的号码。但对这个来电,洛九没有任何拖延,他直接按下了接听,柔滑的声音自听筒里流出。   “哥,是我.....那个...已经有人来要妈这个月的药物费用了...”   “我知道了,小七。你不要担心,我这就把费用转过去。”洛九用的全然不是往日倦怠慵懒的本音声线,明显更多了几分强打的精神。   “哥哥,其实今年学院的学费又翻了四分之一,而且妈妈状态一直.....用到的药物也有涨价的趋势.....哥哥,我想.....”   “不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需要你来帮忙。”   “可是!”   “你的学业再有一年就完成了,忍一年,可以吗?小七。”洛九的声音柔和了许多,隐隐带着一丝哀求。   “哥哥,你该不会早就难以为继了吧?”   “不,谁跟你说的?哥哥跟瓦尔德先生在黑谭吃得很开,瓦尔德先生前两天还跟我谈论着到别的地方再开一家酒吧呢。”迟了两秒,洛九以十分平静的口吻回答。   “哥哥你胡说,瓦尔德先生明明都要被遣送火星了....”   “谁告诉你的?我和瓦尔德明明在黑潭市过得很好,瓦尔德先生昨晚喝了很多,现在估计还在呼呼大睡呢。”   “哥哥,不要再撒无聊的谎了,我已经问过瓦尔德先生了,从以前开始你就.......”   “.......”   沉默,漫长而又短暂的沉默。区区数秒的滴答声里,通话的两头是被无限拉长的煎熬。   ‘该死的瓦尔德,说好的好兄弟会帮我保密呢?!’   “哥哥,你别怪瓦尔德先生,是我执意追问下去的。”   “小七....”洛九的声音颓了下去“我从来不反对你打点小零工,不过我希望你能继续学院的学业。这是你的机会,彻底摆脱被遣送命运的机会,能肆意追求幸福的机会。至于这边....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我还有办法.....”   “哥哥!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   “哥哥,爸爸去月球基地多久了.....”小七的声音有些低落。   “六年。”   “联络过我们几次?”   “登月之初每周一次,之后几年里偶尔有一两次,最近两年音讯全无,共计16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正是因此我才希望小七你能避免.......”   “哥哥根本就不明白!”另一头的呼吸急促中带着吸鼻声,轻易击碎了洛九的心墙,将他的话生生打断。   “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我只是希望每天醒来跑出房门的时候都能看到你们,哥哥,妈妈还有爸爸。哪怕房子很小,哪怕每天都很累,甚至....哪怕一起被遣送....”   “哥哥是个白痴!”小七颤抖的声音里,啜泣无处遁形“哥哥根本就不明白,机会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   “我....我已经....”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家人了!”小七已经无法完整说完一句话,那张小小的脸蛋大概正在经历一场‘风雨’的洗礼。   “答应我.....哥哥.....不要.....不要像爸爸一样....离开我...”   电话那头,抽泣声清晰可闻。   “小七,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你的.....等你完成学业我就去找你,但....不是现在。”   “约好的?”   “约好的。”   洛九把手机轻轻放到一旁,站着出神。半饷,他才重新回到锅子旁边。   “啊...焦了...” (五)社区人口管理员   黑潭市没有冬天。   这座黑漆漆且缺少情调的城市从来就不降雪,没有飘雪的街道,没有洁白敦实的雪人,没有讨人厌的路边脏雪,自然也没有什么白色情人节。   对有心绪谈恋爱的小情侣们来说,这座城市不免缺了点小浪漫,可真正追求浪漫的人又怎会留在这里呢。(洛九手记第103页)   对生活窘迫的人来说,这却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虽然忍饥依旧不可避免,但冬季的受冻之虞是没有的。这也是洛九敢于租下全无保暖措施的房子的缘由,冷天里多扯几条被子也就过去了。   傍晚,黑潭市的天空已经苍染,太阳还没落下,天边的云翳带着丝丝金边,却没能给黑潭深黑的建筑染上别的色彩。洛九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倚靠在高架桥下的铁丝网旁,仰面看着‘蓝鲸’巨型运输机从头顶划过。   春季刚过,白昼的灼热已经有些消散,入夜前的空气里有着些许凉意。晚风吹得铁丝网微微晃动,也拂着洛九飘散的发丝向前,盖住大半张侧脸。似是感受到了冷意,洛九缩了缩肩膀,将兜帽戴上,又往下拉了拉那件过于宽松的卫衣,遮住了半截短裤。   他转过身,身后高架桥所向的彼方,高耸的黑色大厦群已亮起点点灯光。   “跟了我这么久,现在可以出来聊聊了吧。”   了无生气的话语里,大檐帽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洛九迎面对着他,背着光,双腿微岔,双手插着口袋随意地站着。比起昨夜在公寓楼里平静冷淡的酒保——“玖”,眼前留着运动系女孩短发的洛九显得更有侵略性。当然,大檐帽的这种感觉更多的来源于洛九口袋里露出来的一小截甩棍。   “我猜,你今天的求职都不太顺利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现在账户里应该一个子也没有了,估计连今晚的晚餐都成问题。”大檐帽挠了挠头,最终挤出了第一句话。   背光的剪影里,看不清洛九的表情。只见他用手抓了抓头发,轻轻呼了口气。   ‘啊啊,被说中了,该说他们的数据库同步真快吗。’   中午那通电话结束之后,为了付清房租、药费和妹妹的学费,账户已经直接归零了,甚至还为此负了一笔小债。至于下午的应聘......所得到的回应无外乎:“我们不会雇佣一个随时会被遣送的人,请回吧。”   “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洛九缓缓上前,手已经摸上了那根甩棍。   “等一下!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我想我可以请你吃顿饭,顺便把事情好好谈谈。毕竟前两次我们都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这是个机会不是吗?”大檐帽连连后退,将临时组织好的语言连珠炮弹般喷了出来。   “当真?”   “当真。”   “好吧,看在这顿饭上。”   大檐帽看着洛九将甩棍收起,长长地吁了口气,毕竟作为文职人员他实在没啥身手,跟任务对象打起来又会影响自己的年终审核。对这种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简直跟个太妹一样啊....’昨晚的态度虽然冷漠,但也比现在好多了。不过也怪自己不会说话,说那种带挑衅意味的话做什么......   大檐帽按了按帽子,内心复杂地带着洛九前往他熟悉的那家餐馆。   ..........   面馆“秘蓝”,在黑潭市已经营业30年,不是什么高档的餐厅,但相对可口而便宜的俘获了大量中低收入人群,也是大檐帽最常去的餐馆。   大檐帽虽是公职人员,但薪资也不过比他的工作对象们高点。眼看再做出一点业绩便能在今年得到升迁,组织却偏偏分派给了他这么个难缠的工作对象。   大檐帽看着餐桌上与他相对而坐的人——洛九,从三年前开始就上了预遣送名单的家伙。不知道为何,对方总是有办法把资产控制在筛选线上,自前几个月负责这个人起,大檐帽便无比头疼,而今终于到了对方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接下来只要劝服他.....   “你不吃点?”洛九从面碗前抬起头,为防止发丝拌入嘴里,微微歪着头,过于宽松的卫衣下细腻的锁骨展露无遗。洛九从来没意识到,配合一向冷淡的态度和淡漠的表情,这对他的男性同胞们杀伤力到底有多大。   “哦,好。”   好在对方此时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并未留意到这点。   大檐帽脱下帽子和外套,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又轻轻摘下那副墨镜,露出一张二十来岁的年轻面孔。   “你们的菜上齐了。”   大檐帽刚刚抓起筷子,面馆老板便将两杯饮料放到了桌子上。   “等一下,我们没点饮料啊。”大檐帽有些惊讶。   “老顾客福利,额外赠送。”   老板收起托盘,从大檐帽身旁走过的同时弯下身来,用手肘捅了捅大檐帽,凑到耳旁压着声音说到:   “你小子行啊!哪里吊来的小女朋友?身板子看着好像还没发育完全呢,不过样子倒是挺耐看的。还有,下次机灵点,我这店可不适合约会,别省那几个钱。”   “不是!店长你误会了!”面馆老板也不等大檐帽解释,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一脸我懂的笑容快步离开了。   两人的小动作洛九全看在眼里,虽然没听见内容,但他其实也不关心,专心往嘴里塞着食物。   大檐帽看了看对面自顾自吃着的洛九,将筷子在面汤里搅了搅,接着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终于朝着洛九开口。   “我就不绕弯了,太空开拓团需要新人员的补充,我希望你能听从我的建议主动参与,这对你对我都是件好事。”   “如果我拒绝呢?”洛九将面条呲溜一声吸了进去,抬起头来看着大檐帽。   “你被遣送只是迟早的问题了,这么耗着有意义吗?难道你就更愿意接受强制遣送和更低的补偿款吗?”   “那是我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   “......”   洛九见大檐帽不再说话,便又埋头吃起面来。   大檐帽的指节掐得发白。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毫无意义地抵抗什么!只要你乖乖接受协议,主动加入开拓团你的家属也能得到一大笔补偿款,反正你在地球上的日子也到头了,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这项提议!你拿一大笔补偿款,我的业绩也能添上一笔,你的家人也能过得更好,明明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你为什么就是不接受!”   话音刚落,洛九持箸的手一滞,随即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一手撑在桌上,身体越过桌面直接揪住大檐帽的衣领。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且不说被遣送者的将来,补偿款看着数目不小,可实际又能用多久?那些家属后面是什么结局你应该比我清楚!”   洛九松开手,重新落在椅子上,垂着头。   “抱歉,刚刚有点激动了。但我现在真的还不能离开.......妹妹,小七她不能面临跟我一样的处境.........如果,到时候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会主动去找你的。你刷你的业绩,我弄一笔补偿款.....有比没有强。不过,现在不行!。”   大檐帽盯着洛九数秒,而后又低头静静看着一口没动的面汤。   “算了,都是为了生活和家人。”   大檐帽叹了口气,按下餐桌上的按钮。不久,面馆老板拉开了包间的门。   “老板,这桌先结账了,我的那份打包带走。”大檐帽抓起外套和帽子,朝着外面走去,头也不回。 (六)最后通信   面馆老板很快将大檐帽的份打包完毕送了出去,临出包间前还念叨着“怎么就吵起来了呢?现在的小年轻啊....”   小小的包间重归平静,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的晚餐,看着有些冷清孤寂,但对洛九来说不过是生活的常态。   口袋中的手机微微震了一下,洛九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单手支着脸瞟了一眼。在看到屏幕上飘着的蓝蓝路头像时,释然一笑,直接点开了信息。   【平砍连A带顺劈】九,你现在能看电视吗?   【洛九】可以,怎么了?   【平砍连A带顺劈】别问那么多,切到新闻台。   洛九挑了挑眉头,却也没多说什么,他把小包间内的电视打开,想看看瓦尔德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这里是文昌发射中心,10分钟后第89批次的火星开拓团成员将从这里发射升空.....”   洛九摊在桌子上的身子坐直了些,手指飞快地键入着。   【洛九】你就是那批十分钟后就要升空的开拓团员之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平砍连A带顺劈】这不是告诉你了嘛,来,最后目送我一下吧。   【洛九】........   【平砍连A带顺劈】先不逗你了,其实前两天刚知道自己只剩几天的地球时光我还是满意外的,一直忙于各种事情的收尾就没和你联系。说起来,你目前的状况应该很难找到新的工作吧。   【洛九】冰果~说中了,小老头~   【平砍连A带顺劈】去去去,我也就比你大十来岁。   【平砍连A带顺劈】说正经的,黑潭市的地下赌场有我认识的人,昨天我跟他商量过了,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职位。还是干回你的老本行,皇后区酒保女王的招牌还是能帮他吸引到不少顾客的,当然偶尔要帮忙下场操控一下赌局,能赚的应该比我以前的酒吧多。   【洛九】没想到你还黑白两道通吃啊!我倒是不介意去哪里当酒保啦,但是操控赌局.....不大好吧。   【平砍连A带顺劈】小老弟,别告诉我你到黑潭这么久还是不懂世事的白纸。   【洛九】被人发现是要被群殴的,一个两个好说,群殴我当然吃亏啊!而且良心我还是有的~   【平砍连A带顺劈】有人罩你啊!你怕什么?   【平砍连A带顺劈】赌徒没什么好可怜的,腰缠万贯的不在意赌桌上的这点输赢,烂赌鬼不死在你这张赌桌上也会死在下一张赌桌上。越是轻易得来的钱越是能毫无负担地挥霍,出入赌场的就是这么群人。你会跟瘾君子谈养生吗?   【洛九】瓦尔德啊,你说的我明白,可是万一这里面有人不是........   【平砍连A带顺劈】每操作一桌胜率能从其中拿到30%的分红。   【洛九】去他的良心,我干了。   【平砍连A带顺劈】这就得了,只要你不参与他们帮会内部的火拼和买卖,只是在赌局里抽抽油水也惹不了什么麻烦。那家酒吧明面上也是正规注册的,身份问题不大。只是,毕竟是黑帮产业,若是他们栽了,你虽然不会跟着进局子,但也会.....   【洛九】我懂的,生活不易,前途多舛,常态常态~   【平砍连A带顺劈】你能明白就好。现在知道我对你多好了吧,还剩六分钟,快动动你那灵活的小脑瓜,搜刮出你所知道的所有赞美之词来谢谢爹爹我。   【洛九】你这人说话怎么还想占人便宜呢?还有,你最近是不是出卖我了?   【平砍连A带顺劈】冤枉!你妹妹太烦人了!   【洛九】二五仔!你卖我!   【平砍连A带顺劈】一码归一码,那事不能怪我。   【洛九】那一路走好,永远缅怀?   【平砍连A带顺劈】我是去火星,可还没死呢!   【平砍连A带顺劈】说起来我一直单身现在想想很大程度上得怪你这个损友,总是在我身边出没,这样根本没有女人愿意主动接近我啊!但我大人大量,认了你这个闺女,看我这么照顾你喊声爸爸来听听~(滑稽)   洛九皱了皱眉毛,不一会儿他又带着一丝坏笑往后一仰。   【你慈祥的父亲洛九】崽啊,你自己没有魅力怎么能怪到爹爹头上呢?   【我可爱的闺女小玖】就你会改ID!   只剩两分钟了.....   【你慈祥的父亲洛九】瓦尔德   【我可爱的闺女小玖】怎么?   【你慈祥的父亲洛九】谢谢   时间一秒一秒地往后跳,洛九紧紧地盯着屏幕,瓦尔德的回信却迟迟没有出现。发射倒计时进入最后一分钟,洛九又往聊天框输了几句话,却又很快删除,最后只是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   “30”   电视机里,三十秒倒数已经开始。   【我可爱的闺女小玖】不用客气,闺女。还有你这么认真道谢我觉得怪怪的。   【你慈祥的父亲洛九】都到最后了正经点好吗.....   又是一段短短的沉默。   “10”   “9”   “8”   “7”   【我可爱的闺女小玖】保重   【你慈祥的父亲洛九】保重   两条信息几乎同时出现在屏幕里。   “4”   “3”   【你慈祥的父亲洛九】再见   【我可爱的闺女小玖】我可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   “0”   “发射!”   电视投影的画面里,三百多米高的巨型运载火箭在炽烈的焰火中徐徐升空,照亮了整个发射场。   看着画面里运载火箭不断爬升,一点一点地陷入深空之中,洛九举起杯子,对着投影的画面淡淡道:   “一路顺风,瓦尔德。”   ............   洛九拉开小包间的门,伸了个懒腰,插着口袋朝着店外华灯初上的街道走去。   面馆老板在看到洛九出来的瞬间便急急忙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目标毫无疑问就是洛九。   ‘见鬼,那个戴帽子的难道因为没跟我谈妥生气了,所以只付了自己的份?’洛九看着老板来到自己身前‘唉,刷碗就刷碗吧.....不过如果有洗碗机不用人刷碗呢?’   “姑娘,你等等,其实永安那小子不是故意跟你吵架的。来来来,他托我给你留了点东西.....”店长抓着洛九的手腕匆匆往柜台方向拉去。   “哈?什么?等等,先生,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姑......”   “拿着。”店长将一支甜米酒塞到了洛九手里,打断了洛九的解释“这个呢,是永安那小子走之前嘱咐我留的,应该是觉得吵完架又拉不下脸道歉。唉,你们小年轻也真是的....这酒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我老家的特产,味道绝对一绝......”   “不,店长,不是的,其实我.....”   “姑娘你也不要嫌弃,永安那小子说不上有钱,但性格不错,对家人朋友都很好。你不要因为今天吵架生他的气,年轻人气盛,改天我帮你教育教育他!”   ‘天哪,店长你根本没打算听我说话吧....’洛九看着手里的米酒叹了口气,送这酒其实也是店长自己的花招吧....   永安?那个带帽子的名字?看来他人缘还挺好的。   算了,店长把自己当女生就当女生吧,反正对洛九来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有些东西还是争取撇清一下吧.....   “店长,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永安的女友。”洛九抓住店长说话的空隙,成功挤入一句。   “哈哈哈,还在说气话呢?没事,大叔可以理解。”店长左右看了看,而后凑到洛九耳旁悄声说:“你大婶当年也是这样。”   ‘哦天,大叔,我没兴趣了解你的情感史啊!’洛九无奈地看着手中的甜米酒。   “店长先生,我......”   “不过也真是的!永安怎么能丢下女孩子在包间里一个人就走了呢!”店长插着腰忿忿道“不过你的声音有点低沉啊,感冒了吗?还是没休息好?”   “......”洛九偷偷翻了翻白眼,彻底放弃了沟通,他将酒放在了地上,径直往外走。   “要走了吗?也对,最近黑潭市可不安宁,早点回去好,别在路上逗留太久啊!”   “嗯,谢谢。”   不是个开朗的孩子呢,看着洛九的身影渐渐没入阑珊灯火中,店长这么想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匆匆抓起地板上的甜米酒,绕过几个顾客,站在店门外朝着那在灯光里已经有些稀薄的身影喊道:“嘿,小姑娘,你的东西忘了拿了!”   可那霓光流动的街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   星落区的街道是流光溢彩的,尽管街道上的行人依旧稀疏,却远比皇后区那种枯燥粗暴的灰黑色调街区强得多。但也仅仅如此了,只要将视线移出数米高的小天堂,往更高处看,黑潭市差劲审美的产物——那些黑漆漆的建筑依旧像永不退散的乌云一般压在头顶。   洛九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当皇后区暗黄的灯光再次出现在身旁,他才回过神来。   像是心血来潮,洛九没有走以往的路线,他在十字路口前左转,拐上了一条山道。盘旋上升的山道在山腰处飘出一个平台,正好能将整座黑潭市收入眼中。山道上的路灯稀稀疏疏,弯折着柱身投下偶尔闪动的昏黄灯光,仿佛随时都会垂垂睡去。   洛九背靠着孤零零的灯柱,拿出手机,看着已经黯淡下去的蓝蓝路头像,又没趣地把它揣回兜里。   抬头,视线飞出罩着自身的光柱,穿过浅浅的黑暗,越过山道的栏杆,整座黑潭市的街道点缀着橙黄的灯火,像蛛网般一圈又一圈地向视野尽头延伸。   纯黑的高塔建筑在城市中构出一片黑色的森林,黑潭璀璨的芒辉却恰巧能勾出它们雄伟的轮廓,尽管黑得压抑,却从不和夜色融为一体。无数悬浮载具绕着‘黑尖碑’们穿行,由高空到低空上下数十级悬浮航道上的车龙与冷清的地面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看得近些,‘青石’的招牌还在,只是成了狂欢舞会的举办场所,偶尔能看到几个烂醉如泥的人摇晃着走出来,栽倒在地上,也许还能醒来,也许就此安眠.........   或许‘青石’的招牌也很快要换掉了吧.....对黑潭市来说,它和他们都不是不可或缺的零件。   洛九在黑潭市已经三年多,这是他第一次俯瞰这座城市,熟悉而陌生。   他的圈子很小,对身边的事物大多漠不关心,接触的人大都也只是萍水相逢,倾盖之交,本以为自己对这座城市没有情感,也最无所谓。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出乎意料了。   对一座城市的记忆,多半是由自这座城市的故事和故事中的彼此。   洛九觉得,就在今夜,自己的《黑潭物语》好像已经缺了点什么。在繁华的背后,在数句玩笑落幕后..... (七)小小的悸动   (七)小小的悸动   淅淅沥沥的天气里,黑潭市文竹高等学院教学楼高大的落地窗后,学生们课间高涨的情绪丝毫不因天气降温。   作为联合政府管理的诸多精英院校之一,文竹学院的建筑有别于黑潭市沉闷的纯黑幕墙,黑白相间的极简设计间夹杂着植物的翠色,雅致中带着活力。   安无心的座位在后排靠窗的位置,透过硕大的窗户可以看到雨幕校园中打伞穿行的师生。若是放在漫画里,这便是主人公御用座位,自己会不会有主角光环呢?安无心这么想着。   “小安,听说你打工的那家酒吧关门了?”   “是皇后区吧?毕竟是贫民聚居区,治安不太好吧,听说前阵子的暴乱就发生在那附近....”   “小安,你在那里打工一定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吧~说给我们听听呗,皇后区真的跟传闻的一样有......”   回过神来,小安的身旁已经围了一圈好奇的女生。   也是,毕竟文竹学院的学生大多出身显赫,自幼便享受着最优良的教育资源。在严肃氛围中长大的他们相比大人物之间的琐事,反而那种对不怎么有机会接触到的市井奇闻或都市传说更感兴趣。作为学院中为数不多混迹过皇后区的人,安无心常成为好奇宝宝们课间的围堵对象。   “我其实也只会在周五周六的晚上去做做兼职而已......”   女孩笑着挠了挠脸,又随便说了几个从顾客口中听闻的趣事,诸如暴乱当夜皇后区街头的亡灵或智能机器人谋害落单人类这类故事,算是应付了过去。   围在桌旁的学生们看出她兴致不高,听了几个故事后便知趣地早早散开,三五成群地聊起了各自小团体间的共有话题。   男孩子们大多兴奋地讨论着即将上市的民用光学迷彩,女孩子们则在另一边调笑着闲谈起最近的变色唇膏,很快话题又转到了恋爱上.........   少女对他们的话题并不大感冒,听着其他女孩争辩着年级里哪个男孩是理想交往对象,她微笑着埋下头,在笔记本上继续勾画起那副尚未完成的画作。咀嚼着那个骚乱之夜里属于自己的英雄故事。   沙沙声中,交错的线条里,画作中的人儿渐渐成形:身穿酒保服的女子坐在吧台前,身姿微侧,发髻轻垂,正枕着手臂打盹。那干爽利落的马尾不知为何已然半散,半瀑顺滑的发丝流过肩头悬在半空,精致的五官完全舒缓,像是做了个好梦,淡漠的神情里藏着浅浅的弧度,一笑成痴绝。   “看你都偷偷画了三天了,现在看来完成度不错呀~”   安无心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前方的视线,在话语中惊诧地抬起头。一位身高一米七六的女孩带着灿烂的笑容正俯身盯着她的画作。   “嗨~小安~今天过得开心吗?”   高个女孩接过她的视线打了个招呼,而后又将视线移回画上。   “诶呀,这就是之前你常常提到的那位前辈吗?”   终于搞清状况的安无心双手慌乱地空划了两下,随后交叉着扣在笔记本上。   “不....不要偷看啦!还有,你怎么跑到我们班来了。”   “难得因为下雨不用出操而有了二十多分钟的休息时间,自然是在开拓日之前来看看一放假就不知道跑哪去的家伙啊~”   高个女孩双手撑着桌面,带着一丝坏笑,俯身直直地盯着小安。接着像是早有预谋,她快速摘下小安的眼镜,手指快速拨弄着支架上的感应钮。   “哇哦,你偷拍了好多有意思的照片呢。认真工作的酒保小姐.....嗯....谈笑中的酒保小姐....还有....还有看着窗外发呆的酒保小姐......拍摄的角度真好呢....嘿嘿”   “还给我!快还给我!不要随便看人家的东西啊!”   被称作小安的少女涨红了脸一蹦一蹦地试着夺回眼镜,可被按住脑袋的她根本无法够到高个女孩脸前。   “好啦好啦~还给你。”看着女孩焦急的样子,高个女生满脸得意地将眼镜挂回了对方脸上,收手的时候还不忘捏一下安无心的鼻子。   “不过,小安啊,你是不是对那位前辈有那种.....”一边说着,高个女孩一边挑了挑眉。   “呃,咳咳....”   高个女生捏着下巴一脸玩味地看着安无心,冲击性的发言让正在喝饮料平复心情的她呛了一大口。   咔..哒...咔..哒..   皮鞋踏在硬质地板上的清脆响声自走廊传来。唰!教室的门被利落地拉开。   一名矮圆的中年女教师夹着文件袋和书本快步走入,原本喧闹的教室在短短四秒内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差不多要上课了,其他班的同学请回班上去。我知道接下来就是开拓日假期了,你们兴奋我也能理解,不过课还是要好好上的。现在把课本翻到第232页,预习一下,准备上课。”   安无心看着高个女生匆匆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别过头看着窗外的朦胧。   “玖前辈现在在干什么呢.....”   ............   “哈秋!”   洛九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犯难地看着新酒吧寄过来的制服。   制服是裙装,相比瓦尔德保守复古的服装品味,新制服的设计收束了不少,明显是为了凸显穿着者的身材。在心中鄙夷了一把设计者的肤浅后,洛九以无比怀念的目光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旧酒保西服。   等一下!新制服的贴身设计可能会让自己更难隐瞒身份。   洛九的肩膀算不上宽,一米六七的矮小个头和清秀精致的五官虽然极具欺诈性,但胸部却是十分诚实的一马平川,要撑起这件衣服且不露馅就不得不佩戴义乳。   洛九并不喜欢义乳,胸前的累赘会令他感到不适。在扮演皇后区冰山女酒保之初,洛九确实买过一副A杯大小的义乳,在发现瓦尔德店内严实的酒保服能掩盖不少东西之后索性就不再穿戴。   可现在....洛九哀怨地看了一眼新酒吧的制服。就算托口说是贫乳也不能一点起伏都没有吧....   长长地叹了口气,洛九最终还是翻出了尘封的义乳....   黑潭市的地面街道依旧冷冷清清。洛九压着短裙的裙角,走得有些不自在,虽然穿着安全裤,可裙子这种毫无防御力的装备总让洛九有一种不安全感,连带着细碎起来的步子将“玖”以往帅气利落的一面压了下去,反倒显出几分少女的羞涩感。   风中的短裙摇曳着,连带着勒出上身小丘的曲线,引得路人频频注视。街上漫步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但也正因如此,洛九能更直接地察觉到直射而来的视线。被这些目光刺得难受,洛九避开与所有人的视线接触,加快步子往酒吧“墓”赶去。   .........   坐落于黑港区的酒吧“墓”终于出现在眼前,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对洛九来说多少有些长,但洛九实在不想掏钱给名为黑潭市公共交通系统的劫匪,何况他现在真的身无分文。   不同于“青石”惬意复古的风格,隔着老远洛九便能听到新酒吧里传来的恼人重金属乐曲。洛九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地朝“墓”的大门走去。   街区里,暴走族火箭推进器产生的气味尚未散去,酒吧门前照例倚着几个游手好闲的人,只不过不同于“青石”门前那些没胆量的醉鬼小痞,他们在衣着上显然光鲜了不少。   见洛九走上前来,他们停下往烟草中抖入不明粉末的动作,毫不避讳地大声谈论起来:   “哟,新来的小妞!”   “长得挺标致,可惜发育得不咋的。”   “我就无所谓,贫乳是稀缺资源,哈哈。”   (口哨)   ‘瘾君子。’洛九默念着,冷冷看着他们。看来黑港区的治安比皇后区还要糟糕一些,不过也正是因此才能容许这种游离于灰色地带的酒吧存在不是吗。   “哇哦,她刚刚是在瞪我吗?这妞的性子真烈,不过我喜欢。”   几人言语虽然放肆,却并未有进一步行动,而是时不时地瞥着洛九的制服,显然有所忌惮。   本着尽量别在人家地头惹事的念头,洛九强压下用铁棍捅爆这群家伙菊花的想法,轻轻推开了酒吧的门。   死亡重金属乐的噪声和光污染彩色射灯直接将洛九淹没...... (八)歌利亚   “欢迎光临,这位....呃....您是?”   前台的接待员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洛九身上的制服,她可不记得共事者中还有这位气质独特的女孩。   “你好,瓦尔德让我来找你们的boss。”   “我明白了,我这就带你去boss的办公室。”接待女孩点了点头,领着洛九穿过舞池,时不时地回头看上几眼这个新来的女孩。怎么说呢,有点可爱,可眼神却并不柔和,言行间的英气和有些扭捏的走路姿势显得有些不协调。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洛九的注意力却不在领路女孩的身上,他左右看了看,巨大的舞池里,癫狂的男女随着聒噪的音乐无意义地甩动着,昏暗空间里闪耀的彩灯晃得人眼疼,舞台上形象怪异的乐队正自我陶醉。   ‘糟糕透了。’洛九并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   他又往大厅深处看了看,尽头似乎就是吧台,那里大概是自己以后工作的地方。   领路女孩轻轻拍了拍洛九的肩膀,回过头的洛九见女孩嘴唇开合,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女孩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眼前充满后现代风格的金属螺旋梯,凑到洛九耳旁大喊:   “上面就是了!”   洛九点了点头,单手从后面压住裙子,顺着扶手爬了上去,梯子的尽头是一扇充满工业气息的厚重金属门。正当洛九凑到门前想找个类似电铃按钮的东西时,门突然开了。   内部的空间明亮而整洁,正对着洛九的是堆满表单的办工桌,看来人类至今还没能脱离纸质文件的时代,亦或这家伙和瓦尔德一样是个复古派?   高大的转椅背对着他,时不时冒出的烟圈显示那上面确实坐了个人,右侧是一张升降式的金属桌与一圈的真皮沙发。洛九步入房间的同时,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也将舞池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办公椅轻轻转了过来,椅子上抽着雪茄的高塔巨汉放下手中的文件,草草扫了洛九一眼。   “你就是瓦尔德推荐过来的人气调酒师?叫....洛玖?是吧?”   高塔巨汉从椅子上下来,绕过办公桌,在离洛九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米九的他微微屈身,打量着洛九,浑身的肌肉、上浮的血管与机械义眼的红光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   “是的,我是洛玖。请问您是?”   “长得倒是挺好看,就是胸小了点,瓦尔德眼光还不赖。”高塔巨汉绕过洛九,往沙发走去,“希望你有跟传闻相匹的能力。”   “你会看到的。”   “很好,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也是黑港地区不少小崽子们的boss,别人都管我叫‘歌利亚’。”   歌利亚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响指。   “巴洛克风格。”   语毕,房间的灯光稍微黯淡了些,随即,以天花板为中心,整个房间快速变化起来。   木质家具自地板长出,眼前的金属升降桌变为华丽的暗金色四脚矮桌,巨大的吊灯自天花板垂落下来,沙发攀上了铜黄色的金属雕花,靠垫与坐垫瞬间转化为红色,蓝白相间的窗帘和棕色的地毯快速蔓延,桌面上蠕动的液态金属在桌上聚成插满蔷薇的花瓶,在最后一刻绽出色彩,看起来与真花别无二致。   歌利亚指了指沙发示意洛九坐下,与此同时,及膝高的箱式机器人已经将茶点送到了桌上。   “怎么样,最近转民用的纳米迷彩技术。纳米机械的伪装功能和全息投影结合能快速更改房间的装潢,虽然并不能做到完全真实就是了。”   说着,歌利亚用手指弹了一下花瓶里的蔷薇,叮的一声过后,花朵才迟缓地摇摆起来,飞散的花瓣径直穿过歌利亚粗大的手掌,落到桌面后便迅速消失。   “如果手头宽裕的话我还挺想买一套的,用来装点我那个寒酸的小窝。”洛九耸了耸肩,径自将一块蛋糕送入口中。   歌利亚十指交叉,置于桌前,凝视了洛九一会。   “瓦尔德有告诉你我以往的事迹吗?”   “说了。”洛九喝下一大口茶,将阻在食道中的蛋糕彻底送了下去。   “我要在上岗前听你讲讲睡前故事吗?放心,我是你们理想的不惹事乖宝宝。”   “有趣,不怕我的人不少,对我毫无畏惧还放得开的小家伙你是第一个。”歌利亚摩挲着刮得光亮的下巴。   “瓦尔德信得过您,而我也相信瓦尔德,这就够了。”洛九将身子前倾,注视着对方。   歌利亚的唇角动了动,先是憋着,随即爽朗地大笑起来,满是纹路的脸庞皱缩起来。   良久,他才抚着肚子吁了口气,抹了抹眼角,换了种语气。   “瓦尔德很少求我,我有点好奇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难道...”   “没有难道,我们只是普通友人。”洛九阴着脸沉声道。   歌利亚凝视了洛九数秒。   “我喜欢你的个性,瓦尔德倒是推荐了个有趣的丫头过来。好了,点心时间结束了。”歌利亚站起身来,取下机器人递过来的外套。   “皇后区酒保女王?这块招牌大概能招来不少人.....来吧,下来给我调一杯尝尝。”   说着歌利亚朝门外走去,大门敞开,震耳欲聋的声浪瞬间灌满整个房间,跟在歌利亚身后的洛九微微眯起双眼。   跟在歌利亚身后十分省事,至少洛九不必像进来时那般在狂热的人群中左躲右闪,失控的疯子们此刻竟不约而同地为歌利亚让出一条道来。   很快,“墓”的吧台已经近在眼前,只是直到此时洛九方才发现所谓的吧台其实在一间玻璃房内,长长的吧台后站着数十名调酒师,侍应生忙碌地穿行于下方的圆桌之间。   进入玻璃房的瞬间,那些恼人的声音便消了一半,感谢上苍,洛九的耳朵得救了。至少在这里,他们的头儿——歌利亚不必咆哮着说话,也算维持了点boss的稳重仪态。   “好了小崽子们,先把手里的酒杯放一放。介绍一位新来的调酒师,玖小姐!大家欢迎!”歌利亚一边穿过各色人等,一边扯开嗓子大喊道。   ‘好吧,收回前言,我可能对boss的仪态有什么误解。’   酒吧里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很快便出现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怎么?晚上没吃饭?还是喝高了?要我亲自教你们怎么欢迎新人吗?”歌利亚已经走到吧台前,转身环视着在场的众人。   下一秒,掌声雷动,足足持续了两分钟才停下。   “很好,你们听着,玖小姐以后是我罩着的人,你们谁敢对她不利我就把他沉到黑港里。”   无视雅雀无声的部下,歌利亚转过头对着洛九道:   “一杯蓝色夏威夷,加冰。”   “....好的...”   反应过来的洛九迅速就位,深吸一口气,朗姆酒与冰块擦过调酒壶的声音开始回荡在空气里......... (九)开拓日[上]   “玖.....玖小姐,bo....boss...和那群白痴根本....不懂....只要我想...嗝.....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多....呕....我一个人就能.....嗝呕...”   年轻的男人满脸通红地趴在吧台前,抱着半空的酒杯断断续续地念叨着,脱扣夹克内衬里枪柄若隐若现,手臂上纹着所谓代表“凶恶”的肤浅图案。   “先生,你醉了。”洛九避开对方沾着各种液体的脸,推了推他的肩膀。   ‘所以说对付醉汉最麻烦了!’看着不过是个年轻的帮会成员,处处想出头,受了点委屈就跑到自己这里玖小姐长玖小姐短地求安慰,结果还擅自把自己灌醉在这。‘拜托能不能别再给我添麻烦啊...’   洛九看着他叹了口气,抬起视线:   “这里有谁是这位先生的朋友吗?看样子他醉了,能麻烦你们送他回家吗?”   几乎是同时,酒桌上的人纷纷朝洛九投来视线,紧接着又是一阵喧闹。   “嘿呀,那小子终于喝倒了吗?这个彬彬就是逊啦~”   “该死,霸占了玖小姐那么长时间。”   “诶呀,你小子也在啊,去,他不是跟你一组的吗?快去把你兄弟扶回去。”   众人的起哄声里,另一位年轻的男子被推了出来。他踉跄了几步,终于在吧台前停了下来。   男子看了洛九一会,很快又尴尬地移开视线,转过身朝着身后的人抗议道:   “换个人不行吗,你们只是想挤走我好插队而已吧。我告诉你们,不可能,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臭小子说什么呢,让你送你就送,别影响其他人。”   .........   看着推搡争吵的人群,洛九坐了下来,在吧台上单手支着脸,抓着杯子喝了口冰水,双瞳出神地凝视着侧下方吧台的大理石纹理。   说起来得怪歌利亚,那天宣布会罩着洛九后,紧接着便对着在场的人说虽然骚扰不行,但不禁止正常的追求行为。   拜这句话所赐,现在洛九的追求者可不是一般的多,再加上那些只是喜欢找他倾述的普通顾客,洛九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工作量大增,若非高人气能获得更多奖金洛九早就忍不下去了。   “你还真是受欢迎。”   一道声音从身旁传来,是一位埋头看着电子快报的调酒师。他捏着半厘米宽的小金属条,那玩意投射出来的浅蓝色浮空画面正好挡在他的脸前,透过半透明的画面能看到他正在打哈欠。   “吉尔,你又在偷懒了。”   洛九朝着吉尔挪动了下瞳仁,慵懒地回应道。   “用你们华夏人的话说,我可去你的吧。我可是在规定的小休时间内,只是没选择出去抽根解压烟,而是留下来读报而已,玖。”   “让颗粒物、焦油和尼古丁过一次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好了,那么好兴致的吉尔,新闻讲了什么?”   洛九依旧疲倦地支在吧台上,头也不回。   吉尔将脑袋从光幕后面探了出来,看了一眼洛九,又看了看不远处依旧争执的人群,很快就沉了回去。   “一个月前宇宙开拓团的无人矿产勘测船意外脱离冥王星轨道,跑出了太阳系。”   “哦?他们终于打算开发那几颗边缘行星了吗?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重点是失控勘测船偶然遇到了太阳系外围的虫洞,之后的时间里短短续续传回了部分图像信息,虫洞的另一边是一个比太阳系更小一些的星系,有三颗类地行星。他们对这个很感兴趣,接下来还会再派出侦测船过去.....嗯?他们还打算在将来组建前往那里的新开拓团。”   “他人事务。”   洛九冷淡地摆了摆手。   “那就说个你可能关心的事情吧,黑潭市打算上调税收起征点。”   “喔,那可是好事。”   洛九将身板抬高了些,转了个身。   “但是每个月征收的都市保障金提升了2500银星。”   “噢!干!”   洛九双手捂着脑袋趴在吧台上哀号起来。   “好了,玖小姐,你的偷懒时间结束了。我们的上帝们已经解决好他们的问题了。”   吉尔朝着向吧台靠过来的人群扬了扬下巴。   那名年轻的小伙揉着有些浮肿的左脸,扶起喝成烂泥的同伴朝玻璃门走去。   “路上小心。”   洛九一边为挤上来的新顾客调酒,一边带着浅浅的微笑朝小伙说到。   搀着同伴的小伙愣愣地回过头来,也许是有些出乎意料,亦或是低气压女酒保的笑容实在少见,竟然哐的一声撞上了一旁的玻璃墙,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   洛九下班回到家已经是下半夜,公寓楼走廊的灯光依旧是惨兮兮的浅蓝。   洛九所在楼层走廊的灯光依旧一闪一灭,颇有世纪初恐怖片的氛围,只是住在这里的人大抵是不会在意这个的。   就在洛九为交不出下个月电费面临断电大危机而烦恼时,一小团缩在他家门前的酒红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明暗交替里,洛九停在数步开外。   那是一名少女,酒红色的风衣,浅棕色的短裙,正抱膝靠在洛九门旁的墙上,将头埋在两膝间。   “小安?”   缩在门前的少女没有回应。   洛九将手头的东西放到一旁,弯腰推了推少女的肩膀,同时再次轻声呼唤道。   “唔.....”   少女动了动,用手拨开粘在脸上的头发,揉着眼睛抬起头来,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玖....玖姐.....玖姐.....”   醒来的少女看着洛九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泪汪汪的像只遗弃纸箱里的街边小猫。   洛九闭眼叹了口气,随后蹲下身来,轻轻张开双臂。少女扑进怀里的力道将洛九撞倒在地,臂弯里的衣料渐渐被泪水濡湿。   “我在,小安,我在......”   洛九抱着抽泣的小安轻轻回答道。深夜,两人的身影在走廊交错的明暗里时隐时现,四下里只剩电灯不断点火的嗡嗡声与怀中少女短促的抽泣声。   良久,洛九才将少女从地上拉起来。   “进去说吧。”   ............   洛九的屋子没有沙发,安无心就这么坐在床沿,望着刺眼的灯光出神,浅浅的泪痕还未干透。直到洛九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塞到她手里,她才回过神来,捧着杯子轻轻啜了一口。   洛九捏着一纸杯的咖啡,习惯性地捋了捋裙子,与小安并排坐了下来。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洛九看着纸杯中晃动的液体,无声地叹了口气。   ‘习惯了么.....’   洛九和安都没有说话,小小的空间里,两个窄窄的肩膀始终有着十几厘米的距离。   黎明还有几个小时才能赶到,廉租公寓的大楼静悄悄的,住户们大都没有夜半折腾的精力,对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   “发生什么事了吗?”   洛九率先打破沉默。   “……”   少女缩了缩身子,将杯子抵在唇前,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那个女人.....她今天突然带了一个男人回家.....也是我将来的....继父.....” (十)开拓日[下]   洛九偷偷观察着安的表情,但很快又将视线移开,他转着手中的纸杯,一言不发。   事实上,以洛九的立场来说的确很难对这种事情作出评价。倾述者们绝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在向别人寻求意见,他们其实只是单纯地需要一位倾听者而已。   “她,应该说...我的母亲.....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我是她的完美棋子,按着她的意志前进.....是延伸她人生的工具,我的愿望,我想要走的路,我的想法,她从来都不在意..也不理解.....那个女人....一年中跟我交谈的次数不过20次,自我9岁那年开始,家的印象便是空荡荡的房子.....我曾在生日的夜里,在蜡烛前从傍晚守到第二天清晨,我看着蜡烛一点点变矮,直到熄灭....然后我又点起新的焰火....空荡荡的家,无人的生日,无数次家长会的缺席....缺席,是啊,在我过去绝大部分的重要时刻里她都缺席了,也只有定期变化的账户提示着我这个人的存在.....”   小安抓着杯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伴着咽喉下咽的咕咚声,大量液体冲下食道涌入胃中。热饮的暖意在体内扩散开来,安无心的肩膀稍微松了一些,垂头把玩着手中的瓷杯继续说了下去。   “可就在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的时候,那位....我的母亲....在许久不见后,突然带着一个陌生男人闯进了我的生活,并告诉我这是我接下来的父亲,又来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他们打算重新和我一起,组成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彻底切入我的世界.....但这是不可能的!我受够了逆来顺受,也受够了无所适从!我想活的像自己,我不想再.......”   “所以你跟他们....或者她.....大吵了一架,然后跑了出来?”   少女微微地点了点头,轻轻晃着杯中残余的液体。   “你能想象吗?一个这么多年里将你丢在一旁,对你的一切不管不问,在爷爷去世那天只丢下一个未曾兑现的承诺却从没出现的人.....带着个陌生人....不,是两个陌生人要进入你的人生,然后还要告诉你,该死的你不能走那条路.....真是糟糕透了...”   再次将快见底的杯子放到**,少女将脸转向洛九。   视线相接的时间很短,洛九很快避开目光,伸手接过少女手中的马克杯,轻声道了句:   “我再去添点。”   少女突然攥住洛九的手。   “玖姐,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我也考虑过索性抛开一切,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   “洒脱而有魅力。”   羡慕?洒脱?洛九带着难以察觉的苦笑,数年里乱七八糟的狼狈回忆瞬间挤满了小小的房间。洛九屈膝将裙子捋到身下,并拢着双腿在少女正对面的地上坐了下来。   “我从来不曾洒脱,只是,活着而已。”   少女拨弄着手指,双瞳的光芒有些闪烁。   “至少,我很佩服玖姐这样自由而坚定的人。玖姐当初为什么想去当调酒师呢?”   “小安.....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有些人往往会碰得鼻青脸肿才能找到一个勉强的归处。我...就是这种人,大多数时候....我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梦想,或者说,梦想是更多的金钱,同时还得时刻戒备那些想将我扭送太空的管理局毒蛇们.....成为调酒师说来只是众多巧合之一,仅此而已。你之前说过你有自己的想法,为此你还跟你的.....呃....母亲吵了一架........关于这个,请不要放弃它。”   “嗯....”   少女转动着手中被思绪代为填满的空杯   “玖姐....生活是否一直令人不快?还是仅仅眼下如此?”   “总是如此。所以足兹快乐的人和事物在我们的记忆中才弥足珍贵.....”洛九蜷起身子,有些失神地看着摊开的掌心,红枫林的气味和声音从翻滚着的记忆中渗了出来。   注意到洛九语调的变化,少女将视线微微前移,俯看着坐在地上的洛九。她发现眼前的洛玖与自己既有印象中英气而带着几分冷淡的玖姐有些不同。此刻,抱膝缩坐在地上出神的洛九看着比往日瘦小了许多,全然卸去了冰冷的心防。   安无心突然产生了一种将对方拥入怀中的冲动,慢慢地,她身躯前倾,朝着洛九伸出手去。她想抚摸那张落寞的脸,想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安慰她。   ‘我曾以为这种姿态不属于你.....原来,我们都不过是普通人罢了。不过,偶尔....也依赖一下我啊.....至少,像我找你倾述一样,玖......’   洛九没有动静,像是睡着了。   近了,洛九的脸近在咫尺,她仿佛能感受到清冷夜晚空气中洛九的体温,但少女很清楚,那要么是错觉,要么便是自己微红面颊带来的温度。   俯视视角令她有种获得主动权的感觉,眼前的玖并不强势,与那夜挽救自己的身影全然不同,也与往日那个酒台前沉默干练的背影不同。   她从床沿挪下身,一点点上前。   巨型运输机的轰鸣声将深夜公寓的静谧撕得支离破碎,少女的额头即将与洛九相碰。   少女的樱唇终究没有印上去,她稍微退开一些,轻轻晃了晃洛九。   “玖姐,不能在这里睡哟。会着凉的。”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打搅她了呢?少女咬了咬嘴唇。   ........   收音机里的民谣越来越远,短暂的黑暗过后,洛九再次睁开眼。   ‘最近这个梦出现的频率真是越来越高了....’   眼前的女孩慌张地往后退了退,坐在地上玩弄着手指,视线压得低低的。   洛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并不多想,起身拍了拍裙子,朝着另一侧走去。   “抱歉,我刚刚睡着了,现在好点了吗?”   洛九提着小壶,指了指安身旁的空杯。   “再来点?”   “嗯...谢....谢谢....”   夜还很长,洛九静静地为少女续了杯咖啡,少女回避着视线,一言不发。   “咕噜噜”   一阵突兀的声音在小小的屋内飘荡,少女有些尴尬地捂住腹部,用食指绕了绕垂下的头发。   “那个....我...”   “噗哧”   少女有些恍惚地看着轻笑的洛九,随即也掩着嘴与洛九相视而笑。   .......   “好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等天亮了我就送你回去。”洛九打了个哈欠,又抹了抹眼角。   “不介意炖菜吧。”洛九放下缩在墙里的折叠桌,背对着少女系上围裙,案板与厨刀的奏鸣声有节奏地起伏着。   “没关系的。”   少女揉了揉还有些微红的眼圈,带着柔柔的微笑,捧起地上的马克杯凑到唇前,却突然愣住了。   等一下,这个杯子就是往常玖姐用的,也...也就是说....   “放心,那个杯子我洗干净了的。”   余光瞥见僵住的少女,洛九出声提醒道。   “嗯...嗯...”   少女点了点头,埋下有些酒色的脸颊,无声地啜饮着,企图浇灭快要冒烟的脑袋。   小锅中的食物咕嘟咕嘟地响着,香辛料的气味正四处游荡,少女终于静下心来扫视了屋子一圈。   “玖姐的房间是男孩子的风格呢,好单调,一点可爱的东西都没有呢。”   “喜好问题”洛九头也不抬,轻轻地搅拌着。   “还有,千万,千万别翻我的衣柜和抽屉。明白了吗。”像是想起了什么,洛九回头叮嘱道。   “玖姐.....有.......男朋友吗?”少女点了点头,又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没有,怎么了。”   “可是,玖前辈明明有一堆追求者....”   “可我对那群男人根本不感兴趣。”洛九的回答十分干脆。   “这样啊....”   少女盯着洛九的背影喃喃道,她抱膝轻轻前后摇摆起来,嘴角翘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   矮桌前,小小的两人在小小的房间里席地而坐,隔着窄窄的空间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流光。黎明还有段时间,食物的温热出不了三平米的小世界,无处不在的夜色漫不入无窗的小小房间,凌晨四点一刻,这片小小的空间短暂地孤立于世界之外。   “对了”少女突然停下手中的勺筷,笑容灿若夏花:“开拓日快乐。”   开拓日....吗?   洛九在黑潭从不过节日,事实上也没人能陪他过节日,节日对他而言可能是难得的假期,也可能不是。但....   “开拓日快乐。”   依旧温和平淡的声音,带着三分甜度。 (十一)夜话【上】   如果说令人不快的意外就像生活中的一场事故,那么自己这些年的生活简直就是一场高速连环追尾。   离开地下赌场,洛九这么想着,一周之前的他绝对不会猜到自己此刻会身处这种叫人头疼的环境中。   电梯门重新打开的刹那,嘶吼的嗓音伴着狂躁的乐章锤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在电梯里站了一会,他向前迈出一步。即便在此工作了一段时间,洛九依旧有点难以适应。   绕过半个舞台,洛九挤开人堆,朝着吧台方向走去。   主唱裸露的皮肤上填满了装饰性的缝合线,从唇色,发髻,到着装,都是亮到反光的紫黑色。   “你好,地狱。”   洛九在心里调侃了折磨听觉的主唱。台下,扭动的人体、香烟的袅袅丝段、笑声与哭声、令人目眩的闪光、密集模糊的面容和呕吐物的气息与吵闹的音乐夹杂在一起,像致幻剂作用下的世界。   当你的生活被撞得稀巴烂时,并不总是驾驶人的错,因为你总有不得不踩一脚刹车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洛九被一个比他高了近二十公分的家伙挡住去路,他挤开那人继续往前,脚步轻飘的高个子带着一股酒精味踉跄了几步,却并未在意洛九,自顾自到别处寻欢去了。人群的狂欢达到高潮,男男女女左碰右撞,穿行在人群中,洛九少有的为自己的身高感到烦恼。   ……   刚进入酒吧,洛九就看见吉尔在朝他招手。   “嘿,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是啊,我觉得再过两天不是我神经衰弱就是外面那支乐队被炸上天。”   “想不到你这种人还会说俏皮话,不过不用担心,那支乐队明晚就去别的地方巡演了,你们都会活得很好,宽容点~”   洛九靠近吧台的时候,吉尔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妈没告诉你不要随便抛媚眼吗?”   “没有,我妈觉得这样挺好。”   洛九走到一旁,掀开隔板。   “今天隔着大半个酒吧就跟我打招呼,有什么事吗?”   “喏,有个小家伙找你。”   正在清理台面的洛九侧过脸看了一眼坐在吉尔前面的女孩,背在身上的提琴箱挡住半截身子,一个活泼的单马尾从一侧探出,热裤下的黑色裤袜勾勒出紧致的腿部曲线。   “玖姐!”   女孩在高脚椅上转了小半圈,倚着吧台挥了挥手,小腿轻快地摆动着。   “小安?你怎么在这里?”   “提琴课结束后我刚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洛九叹了口气,他不信路过的说辞,何况自己从来没跟小安提过自己在这工作。不过他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吉尔,你没让她在这里碰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除非我们想被联合政府的法令干出屎来,否则我们不可能向A区的在读学生提供那种东西。埋在她手臂里的芯片层级比我们高多了,一进门服务人员收到的识别信息就是蓝色,太亮眼了。说真的,你不该让她到这来。”   “这倒是我的错。”   洛九笑了笑。   “玖姐,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啊,是啊。”   “对不……”   看着垂下头的女孩,洛九揉了揉她的脑袋。   “行了,喝点什么?”   “有没有甜的~”   女孩顺了顺头发,又挂上了笑容。   “那就水果风味的酒类饮料吧,不过不能多喝…”   洛九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几瓶酒和果汁,又俯下身在吧台下的冰箱中寻找着。   “骚动从两个星期前持续到现在,你到底是怎么穿过那些地区到黑港来的?”   “避开他们并不难。”   少女的回答透着几分得意,见对方不愿透露,洛九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他将切片的柠檬塞进一个玻璃瓶中。   “你待会早点回去,能找到人接你回去吗?”   “没有,也没必要,那个女人跟那个男人去北欧峡湾了,没在黑潭市待着。”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没看洛九,她侧过脸去,激活了吧台桌面下的列表,往点唱机里扔了几首曲子,任斑斓的光打在她平静的面庞上。   “吉尔,帮我约台悬浮车。下个月还你钱。”   “没门,悬浮车晚上根本不进黑港区,你今晚得自己想办法送她回去。”   “吉尔,在你的面前,有个正值青春的可爱少女,而你却一点表现欲望也没有。虽说她不会因此喜欢上你。”   “很抱歉,我不缺女人缘,也不可能对这种嫩妹感兴趣。这几周每天晚上都有女孩找我谈心。”   “那几个夜场女孩?”   洛九往瓶里加了朗姆酒和力娇酒,没有抬头。   “真失礼,她们有名字,阿加塔希、耶芙娜、夜小楼。”   “哇哦。”   放了点糖,洛九将瓶中的东西捣了捣,随口说到。吉尔台前的少女此刻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吉尔一眼,一副我懂的样子。   “你居然记得她们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不过我得声明,我和她们都清楚彼此之间不存在爱,只是单纯的各取所需。这么说吧,爱情是我的生命,她们是我的维他命。”   “那你口腔溃疡应该挺严重的。”   红酒与果汁交汇着落入瓶中,气泡水的注入让瓶中世界生出一股夏季的活力,上升的气泡擦过迟来的缤纷热带水果块,这杯对这座城市来说十分叛逆的酒此刻正轻轻滑过吧台来到女孩面前。   “好吧,你们怎么看我都行。”   吉尔摊了摊手,摆出投降的表情接着说。   “不过两周前的市政厅冲突正在向整个黑潭市蔓延是事实,虽然不能送那位小姑娘回去,但我可以护送她到附近的旅馆过夜。那是歌利亚的产业,安全方面没问题,等天亮了小姑娘叫个悬浮车就行了,反正她的数据标识在服务终端的颜色是蓝色,就算在黑港区司机也不会拒绝她的。”   “事情变得这么麻烦了?”   “喏。”   吉尔将平常一直拿在手里的玩意往台面上一放,便出现了一个立体投影。那似乎是新闻片段,只有半身投影的主持人正在插播一条快讯,大大的“突发”二字在底部滚动。 (十二)夜话【下】   “今天傍晚18时,皇后区抗议队伍内有暴徒朝市政厅人类警员和过路群众无差别射击,目前造成18死24伤。初步判断使用的武器是旧时代自动步枪,口径5.56。由于皇后区城市安保系统停机,目前没有更多信息。市政厅安全部门已经介入事件调查,表示会以保护民众生命和城市秩序为先,尽快清场。今夜20点过后全城戒严,希望居民终止地面外出计划,如通讯遭到破坏,请保持镇定………”   吉尔关上投影。   “事实就是如此,半个小时前街上还有爆炸声,现在街垒到处都是,虽然对悬浮车所运行的半空航道毫无影响。”   女孩咽下一口调制的果酒,晃了晃凝了水珠的瓶子,趴在吧台上看着灯光透过石榴红的酒液,将围绕着果块的气泡映得空灵剔透。   “我觉得…他们不都是坏人吧…”   “哈,也许吧,小姑娘。”   小安将目光投向洛九。   “或许一开始是这样吧,不过这样缺乏组织纪律和核心人物的行动最终失控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时间长了你也说不准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打着正当旗号趁乱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种行为实在太常见了。”   “那…原本的…”   “黑潭的管理人可不会进行区分,太麻烦了,他们也不在乎。初衷并不重要,这次之后法案派只会更有话语权。”   “你倒是拎得清,明明64号法案跟你利益相关。”   “反正那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比起这个我更关心这个月我能拿到多少银星。账单突然多出几千银星对我来说才是跟超新星爆发一样的大事。”   洛九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有些后悔自己挤占有限的睡眠时间补电影的行为。   “这种鸡尾酒叫什么?”   女孩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把玩着瓶子,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桑格利亚,在西班牙还作为国家存在的时候它是当地的国民级果酒。”   洛九说完打了个哈欠,吉尔桌前来了个客人,女孩顺势挪到洛九的台前,看着吉尔表演抛调酒瓶。   “换个话题,今天来了个怪客。”   “对我们这行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吉尔。只要他不到处呕吐并做出出格行为他就是我的好客人。”   “我是说,他不是来喝酒的。”   吉尔指了指远处身着黑色礼服的年轻男子,洛九顺着那个方向看去,觉得那种人应该更喜欢清静些的酒吧而不是这里。   “大部分来酒吧的人都不只是为了喝酒。”   “这人从早上坐到晚上,白天的时候一滴酒没碰,从晚上开始又几乎跟遇到的每个人搭话。你说得对,这种酒吧里出现什么人都不奇怪,不过直觉上不是很妙。”   “吉尔,你真闲。”   “这家伙在这待了一整天,你居然没留意到。万一这家伙是什么帮派过来打探消息的呢?”   “你以为你活在什么黑色电影里吗?”   小安听着他们的谈话,回头看了一眼礼服男,随即又转回身来,用拌勺拨弄着酒里的水果方块。   “玖姐遇到过很多怪客吗?”   “很多。”   “说说看~”   女孩双手支在台上,身体向前倾了倾。   “那我随便说一个吧。不过这个人其实谈不上怪,只是滑稽又恶心。简单的说就是有个晚上遇到了个喝醉的暴露狂。他当着我的面脱了裤子,一边晃动那玩意一边观察我的反应。很快周边就围着一圈人等着看热闹。”   “然后呢?”   洛九吞下一口冰水,用手背擦了擦嘴。   “那我能怎么表示,只能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就转过身扭着撅起的屁股,后来我翻出去把一个迷你酒瓶塞了进去,然后补了一脚。”   “完美的发泄。”   “是啊,但是那个孬种后来呼叫了仲裁执法的无人巡逻机。”   “‘你不该得罪给你调酒的人’,不过我猜你最后不得不为此赔上一笔。”   吉尔突然**话来。   “通常来说,在那种街区酒吧的人是不会把被女酒保爆菊这种窝囊事声张出去的,不过我失算了。你猜的没错,我不得不把半个月的工资掏给那个混球。”   “执法巡逻机?那东西很常见吗?”   吉尔看了女孩一眼,笑了笑。   “哈,差点忘了你是A区出身,黑潭市警力有限,规模却一直在膨胀,这种巡逻机被用来解决核心区域之外的大量民事纠纷。跟核心区域不同,除非发生刑事案件,否则你是不可能在皇后区和黑港区看到人类警员的。不过这些仲裁机器程序比较粗糙,不会进行完整的全套调查取证,所以……不过民事纠纷嘛,效率为上,如果纠纷双方能因此私下了结倒是他们乐见的。”   “好处是它们基本不可能被贿赂,不过你们可以试试芯片。”   小安从全息投影中看了一眼时间,同时起身抓住洛九的手。   “玖姐,其实今天来找你还有件事………”   爆炸声压过音乐声,这次的声音很近。   “怎么回事?真是不长眼!是杰森的人吗?”   “运动蔓延到这边了?!”   舞池的狂欢和酒吧的音乐已经中断,人们议论纷纷,猜测着袭击的来源。   “乌鸦骑士!黑色的三号机甲!是黑潭的机动部队!” (十三)灼烧【上】   舞台的灯光不再闪烁,亮黄的灯光涂满整个大厅,酒吧里的人走出玻璃屋来到舞池,远远的看见靠近门口的人群突然化开来,让出了一小片空地。   十余名神色慌张的男子快步跑入场中,他们手中持着刀棍类的冷兵器,少数人员拿着旧时代的手枪。   “他们不做伪装吗?”   “没有意义,黑港区的安保系统和服务终端还没有瘫痪,黑港区大部分场所包括这里都是合法注册的,所以一定会跟城市数据库连接,进出期间一定会被终端读取数据。”   吉尔指了指手臂,让小安留意植入的芯片。   闯入者试图抓几个人质,不过这种努力收效甚微,几个身着黑色西服的壮汉从人群中挤出,手中提着小提琴箱,像赶下半个夜场的酒吧乐队。   瓦尔德会喜欢他们的,如果他们真的是古典乐乐队的话。   洛九眼见他们边走边打开小提琴箱,从中拿出一把在这个时代可以称为古董的东西——汤普森冲锋枪,你也可以叫它芝加哥打字机。   “吉尔,我为刚才的话道歉,我们今天真的活在黑色电影里,这让我想起破箱子里那些上个世纪的片子。”   这种旧时代的观感没有维持多久,通道那头传来玻璃破碎和金属摩擦的声音,很快,一台棱角分明高5米的黑色机械滑入场中。   漆黑的机体上漆着白色的“03”,数字之下是更小的字母与数字的组合。底部端口幽蓝的光打在地板上,表明它处于电磁悬浮状态,但很快,四条节肢动物般的机械腿被放了下来,蓝光消失的同时机体也稳稳的落在地上。   后续又有几台一模一样的机体拖着黑色的长方体来到场内,唯一不同的只有“03”之下的编码组合。   “你们管那玩意叫‘乌鸦’?”   “它们确实能飞~”   吉尔耸了耸肩。   “而且见到它你十有八九是卷进什么麻烦事件了,跟乌鸦一样是不吉之兆~就像现在这样。”   后续几台机甲一停稳,那个悬浮的黑色长方体便将两侧打开。里面是两排整齐的银色人形机器,在立方体内部的森冷的白光中泛着金属光泽。它们整齐划一地取下身旁的电磁发射器,在出口处一字排开。   闯入者夹在“乌鸦骑士”和黑西服之间,有些慌张地两头戒备。   “你们这次做的有些出格了,不过,老惯例。”   领头的黑西服上前两步。   “没有惯例,我们不清楚黑手党的黑话。”   一段静默,人们试图从几个黑漆漆的东西身上看出什么,但那玩意甚至不存在驾驶舱玻璃,自然连里面驾驶员的身影都见不着。   “干,我打不出电话了!”   这句话令在场的人短暂地炸了锅,一通慌忙的尝试后现场又完全沉寂了下来,视线全落在了“乌鸦骑士”和那群白花花的维和机器人上。   “可以继续了,数据链和通信都已经切断。”   “他们交给你们,然后离开这里。”   黑西服指指闯入的人。   “就像温格跟我们达成的协议一样。”   一道高能粒子射流穿过示威者手中的手枪,留下烧蚀泛红的孔洞,掠过黑西服的脸颊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深坑。   “现在,协议没用了。”   “看来温格还想对黑港区出手?”   “排除黑手党对秩序的威胁是必要的。”   交谈的声音不大,退避的人群此刻只能远远看着,对谈话内容并不清楚。不过大部分人并不关心,他们只希望事情早点解决,好让舞会继续。   “秩序?我们就是秩序的一部分。没有我们,黑潭市核心四区之外早就是一团浆糊了。”   “但也是遣送计划最大的阻碍。”   “原来如此…呵,原来如此。我早该注意到的,从皇后区系统瘫痪开始……实际上…温格真是个急功近利的家伙。”   “我不否认你对现任执政官的评价。”   “真是微妙的时间节点,如果事成温格的人确实不用想核心四区之外之后会如何。不过我想你应该清楚,我们能跟温格交易靠的不是手里的这些古董。”   黑西服笑了笑。   “这是我们现在能在这里谈话的原因。我们不会亲自出手,歌利亚会明白我们的意思。”   黑色机甲后退了一些。   “逮捕所有在场危险分子。”   一声令下,银色的机械阵列向前推进。黑西服看着维和机器人从身旁经过,点燃了一根雪茄,第一口烟缕喷出的时候,他扣响了手中的芝加哥打字机。   漆黑一片的夜场乱作一团,像是熄灯火拼的西部酒馆。   洛九扯着小安翻到吧台下,发觉掌中握着的手有些微颤,洛九将手稍微握紧了些。待眼睛适应黑暗后才发现同样在一旁蹲着的还有吉尔。   “嘿,今晚的情况真复杂。”   “是啊,我觉得我们该旷工了。”   洛九听着交织在一起的枪击声、电流的噼啪声和咒骂,回答吉尔。   问题是该往哪跑,正门已经被堵死,另外两个出口肯定挤满了人。且不说能不能挤出去,洛九觉得以自己的身高不被撞倒踩死就该谢天谢地了。   吉尔和洛九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一个东西。   那条特别的“员工通道”。   知道地下赌场的人不是太多,而歌利亚手下的那批人则不需要通过地下赌场离开。   洛九摸上一瓶酒,拉着安的手跟着吉尔先后绕过玻璃屋外围,在舞台控制室的控制台下进入下行楼梯。   “好吧,玖小姐,我大概猜到温格打算干什么了。”   他们一路往下跑。   “温格是谁?”   “作为黑潭市公民你居然不知道这混蛋是谁?”   “我又不会天天看报。”   跑了一小段路,他们稍微放慢脚步,让少女也能跟上。   “黑潭市现任执政官,时政论坛上都觉得这家伙是个激进派。黑潭新的定价方案、64号法案都是他力推通过,在把’非核心人员’送出地球这件事上,他在联合政府中绝对算得上积极。”   转过一个拐角,三人进入走廊,穿过一个装璜奢华的会客室,几张赌桌上的金骰子正泛着冷光。一个小时前,洛九就在这里。   “冲击事件中,示威者里出现电子战专家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很低。结合今晚来看……”   “你想说天网和其他安保系统的瘫痪不是因为网络攻击,更可能是主动切断?” (十四)灼烧【下】   洛九和吉尔穿过地下通道,来到“墓”后方的窄巷里。天下起了小雨,透过窄窄的夹缝能看到远处方尖碑大楼群璀璨的灯火,还有楼宇间悬浮车轨道上五光十色的模糊光点。   “不,这件事我不确定。不过歌利亚这次肯定有麻烦了。”   “喔,这么说,外围八区之后会很精彩的。”   洛九贴着墙走到巷子尽头,往外看了看,接着话头说到。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歌利亚的势力也不得不就此退出这座城市对吧。”   “Bingo,正确。”   “那就是说我又要失业了,我确实该恨温格。”   “开心点,至少你没被当做危险人员抓起来。”   吉尔拍了拍洛九的肩膀走出巷子,回身做了个鬼脸又鞠了个躬。   “女士们,有缘再见~”   他朝正在点燃街垒的人群扔了点东西,在叫骂追逐中跑远了。   洛九笑着叹了口气,拉起身后少女的手臂,打算带她到更安全些的地方去。后者没有动,反而将转身的洛九拉了过去。   少女脱下外套,将它举过头顶后挤到洛九身旁。   “嘿嘿,一起?”   ………   温格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这里是A区中央一座黑色“方尖碑”的177层。从这里望去,黑潭市像座没有边际的黑色晶体丛林。   虽然下起了迷蒙小雨,但高低错落的“黑色方尖碑”之间依旧车龙不息。这是理所当然的,那群AI控制的安全卫队在所有“方尖碑”的四层严守着上行通道。   温格往下看了看,A区的地面灯火璀璨,与远处暗红的外围区分割鲜明。   突然,一个加密的通讯窗口在他的身前弹出,不是市政厅内部的通讯频道,考虑到已经切断的城市数据链,应该是短程中继通信。也就是说…   他转了个身,斜对侧一个身着工服的技术员正在吊篮里检修外墙清理机械,看着转到玻璃幕墙上的通讯窗口,那应该就是中继点。   联络者就在附近,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是谁,或许就在自己招个手就能看到的距离。但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从外面看这边什么都看不到。   按下接受,一个魁梧的身躯出现在他身旁。   “你真是选了个好地方,温格。”   哥利亚的全息投影着落地窗踱了两部,回过身来看着温格。   “你最好知道你这次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   温格接过装着冰块和威士忌的酒杯朝另一头走去。   “别忘了外围八区需要谁来维持稳定。”   “那不是我之后要考虑的问题了,哥利亚,我不玩平衡板游戏了~”   铁塔巨汉仍旧“站”在落地窗前,身后的雨大了些,远处的灯火成了模糊的色块,像一幅印象派画作。   “好处吃净就想掀桌子走人,执政官先生,你和你的同僚是真的觉得能全身而退?”   “看在我们合作多年的份上,如非必要我已经让他们尽量对你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要知道黑手党也是遣送目标人群,但是你们这种家伙又很难搞,借着这次机会离开黑潭不好吗。别人可没这个待遇。”   温格笑了笑,坐到了沙发上。   “你就不怕你们跟黑手党交易的消息走漏?另外,有一批人是你资助的吧,毕竟示威者也不是铁板一块。”   哥利亚咬着的雪茄忽明忽暗。   “我不知道,数据链和系统完全瘫痪了,一切记录都丢失了。暴乱人员的资金和武器来源…我也不清楚啊…只不过,有人伤亡是在所难免的吧。”   温格将酒杯放下,面无表情地说。   哥利亚久久没有回答,他的投影对着窗外看了好一会。他缓步“走”到温格面前,即便只是全息投影,那铁塔般的身躯也足以带来强大的压迫力。   “这座城市里有好几个位置不明的电磁脉冲炸弹,这次来场侦探游戏,赌注是这座城市还有你们…以及我们的命运。”   温格的手顿了一下,他板着脸盯着哥利亚。电磁脉冲炸弹对这座高度电子化的城市来说与核弹无异。   “你在玩火!”   “我们都在玩火。”   哥利亚站直身,望着落地窗外的悬浮车流。   “晋升考核将至,不过这场雨似乎会变得更大些,执政官先生。”   “你想惹怒联合政府?”   “就像你说的,现在没有记录,即便事后人工调查,也只需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顶包。对了,军方已经在路上了,这群人自联合政府时代以来可都没什么表现机会,地位下降得厉害,这次积极性会很高。执政官先生,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哥利亚的投影不再看温格,转过身背着手来到落地窗前。   “你想要什么?”   “我要收回成本,还有一点利息。”   哥利亚回过头来,那只机械义眼泛着赤芒。   “之后我们就拿着筹码退场,附赠一场谋杀,对执政官你来说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是么。”   ……   绕开人群穿过十几个街区后,洛九在一处广告牌下稍作休息。脚上的高跟鞋在逃离酒吧时便丢了一只,后来索性赤脚行进。对洛九来说,穿高跟鞋走路其实还挺痛苦的,反正是随着制服一起发放的东西,丢了也不会心疼,何况今夜过后歌利亚在黑潭市的存在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黑潭埋设了磁场设备的地面十分平整,赤脚走在上面也并不容易划伤,但洛九还是有点想念那双留在酒吧更衣室的帆布鞋。   借着地势落差,这里能俯瞰黑港4号地区。蒙蒙细雨里,燃烧的街道不断上演着追逐战,烟与火沿着建筑间纵横交错的街道向天边蔓延。   “像灼烧炭块的表面纹路。”   把视线往上抬点,黑色方尖碑们之间,悬浮车航道仍然繁忙,楼宇内的灯光斑斓依旧,霓虹灯在半空雨雾里拉出一道道彩虹。   洛九仰头看着毛毛雨雾,小安则低头望着下方。从一旁看去,两道黑色的剪影背靠着广告牌重叠在一起,数尺之上是绚烂变换的灯光,再往上,又是茫茫的雨夜。两道白色的雾气随着呼吸起伏缓缓喷出,融入十几厘米外飘飞的雨滴。   “他们这是在……”   “抢劫,不管是人还是无人超市,还有可能……”   洛九没把话继续说下去,见雨势小了些,便抓起身旁那瓶黑暗中顺来的生命之水塞入兜里,从广告牌的基座跳下。踏入积水,湿漉漉的丝袜贴着皮肤,多少让洛九感到不适。   “走吧,我们去上面的半空车站,回家。”   洛九伸出双手,做出托举的预备动作,仰面看着上方半蹲着的少女,湿答答的头发粘在脸上。若是迈开几步看,又像是在微雨中邀请少女共舞。   “嗯。” (十五)黎明将至【上】   洛九是“祸不单行”理论的忠实拥护者。通常来说,只要有麻烦来敲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洛九的房门就一定会被各种头疼事一次又一次的踹爆。   尽管洛九有意选择了远离冲突中心的“方尖碑”,在进入前也多次留意其中动静,但他还是低估了自身霉运和墨菲效应的叠加效果,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生活中处处有惊喜,说的大抵是现在这种情况。洛九看着眼前的十来个人,觉得他们的脸上都写着:“surprise motherfucker!”   “两位女士,这么晚了你们到这边来干嘛?”   “没什么,她家在城市另一端,我打算送她一程。”   洛九上前一步将小安挡在身后,同时把手揣进衣兜,故作轻松地说。   “这样啊,不过很可惜,上行的通道被封锁了。”   “那还真是伤脑筋。”   洛九拉着女孩的手正打算离开,却发现对方收紧距离合拢了过来。   “啧,都说了上层通道封闭了。不过既然来了也别急着走,你们看这外面还下着雨,不如留下来陪我们聊聊天。”   哦,果然。洛九在心中扶了扶额头。   “不了,我们确实赶着回去。”   “不急,支持一下正义事业如何?”   为首的秃头壮汉微笑着上前,身旁跟着个矮瘦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黑漆漆的仪器。   “老实说我可没什么钱,不过如果你们乐意接手我的债务我会很开心的。”   洛九摊了摊手,继续后退,但壮汉走得更快些。他上前捏住洛九的肩膀,洛九不得不吃痛地仰视着他。   “我们会知道的,小姐。”   秃头回头看向矮个子干尸——至少洛九是这么觉得的。   “你那玩意最好管用。”   “这话你跟你的人说,这群人在拆终端机的时候一点水准都没有,我可不能跟你保证它还能运行终端的核心……”   矮个子絮絮叨叨地走到洛九身前,秃头一把扯过洛九的右臂凑到仪器前面。   ’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使他多余;没有的,要把他剩下的也夺走。’不知为何,洛九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看来马太效应在他们这个群体依旧行得通。   “啧,穷鬼。但还算有收获,看住这个小妞。”   秃头与洛九擦身而过走向女孩的瞬间,洛九朝着他的后膝盖窝踢了一脚。听着对方膝盖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洛九将兜里的“生命之水”抽出,款待了对方的太阳穴。   小部分碎片扎在光秃秃的头上,血液与高纯度的酒精混在一起。   “血腥玛丽,特别加料。”   “臭**!”   秃头壮汉很快就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咆哮着朝洛九的肚子来了一记回身勾拳。   洛九感觉自己的胃酸都涌了上来,第一次喝下一杯“Gut Punch”的记忆随着酸气涌上喉头,在痛觉直冲大脑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浪费那几秒的时间在心里讲废话。   但洛九终归还是成功把那小半截酒瓶插到了对方腋下。腋下密集的神经让秃头感受到的疼痛远超以往,狂怒痛呼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洛九已经牵着女孩的手跑出数米。短暂的街头生涯让洛九学到两件事:一,以少打多大多数时候是白给行为;二,所谓的格斗技巧只有在对方毫无防备或体格相近的情况下管用。直接开溜或者打了就跑是能在黑潭市街头斗殴中全身而退的充分必要条件。   借着余光,洛九能看到女孩眼中的晶莹,还有那些正转身追来的家伙。不过洛九并不担心,只要没入茫茫雨夜,他有把握绕几条小巷就甩掉他们。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出口处,一群着装各异的人提着清一色的黑色长钢棍幽灵般从雨里钻出来。   “今晚真是惊喜不断。”   洛九放慢步伐,眼见着新来者双手握住黑色钢条朝这边跑来,却完全略过自己和女孩袭向秃头一伙人。   身后传来棍击的闷响,一个身披黑色长风衣的男子出现在洛九面前。兜帽之下,是一张带着棱角分明的带疤脸,大致三十余岁。   “不好意思,希望没惊吓到两位女士。”   男子将视线从前方收回,目光在洛九二人身上简略扫过。   “还好,谢谢解围。”   湿漉漉的背后传来一股暖意,手掌被攥得更紧了些,洛九知道有人正紧贴着自己的后背。今晚实在有些难为她了,想到这,他轻轻地握住小安的手。   身后的搏斗并没有太多悬念的以秃头一方的失败收场,此刻他们被捆在一根长绳上,像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被拖拽着从洛九身旁经过。   “不客气,我无法容忍运动中有这样的人存在。两位女士,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诚挚的邀请你们旁听我们的审判。这些罪犯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了,我还得送我的朋友一程。”   洛九朝身后看了看。   “如果你们想去楼宇之上的半空车站的话,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们,上行通道已经被自动火力封锁。”   验证这点并不难,当洛九和小安再次回到出口附近,那批人已经处理完现场,正陆陆续续地向外走去。   “看来你们没有获得通行代码。”   男子似乎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   “确实如此。”   “如果你们想尝试地下轨道的话,很遗憾,那玩意也瘫痪了。不过我知道有个汽车租赁中心,很便宜,是旧时代的遗产。”   男人微微一顿。   “就在审判之地不远处。”   说完,他应着同伴的呼喊,挥手转身迈入雨中。   看着他们走出一段距离,洛九才拉着小安跟上去。   “玖姐觉得他说的话能信吗?”   “如果他想对我们不利的话刚刚就是最好的机会,既然顺路,跟在他们后面应该能省下不少麻烦。”   以黑潭市的亮黑为背景,炽白的灯光中,飘零的雨雾如同霜絮。穿行其中不需多久就会挂满水珠。   以身上挂着的晶莹水珠量来看,这段路程确实算不得很远。洛九和小安最终跟着他们来到了“零”号广场,场中已经挤满了人,却只能听到远处透过雨幕传来的爆炸声。   ’像会动的雕像’。   洛九这么想着,将视线从人群移开。越过人海和飞絮般的雨水,能清楚地看到广场中央的庞然大物——一座数十米高的金属人像。   即便是身为外乡人的洛九也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零”号广场与黑潭市一同诞生,几乎见证了这座黑色城市的每一次变迁。那座雕像是这座城市的第一任领导者,理念似乎是创造一座包容、充满活力、平等的科技之都……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洛九将视线下移,发现先前遇见的男子正领着几个人将一串又一串的“罪犯”拉上雕像的基座。在这些被连成串的“罪犯”中洛九只认出了一个秃头。   “诸位同志,诸位市民,我是’37’。冲击运动至今已历十余日,期间恶行屡现……”   他们所在的位置远在广场边缘,自称“37”的男子说话声却清晰可闻。洛九环顾四周,最终发现这声音来自身上的电子设备,他们用短信号接入了所有人的设备频段。   “……清理队伍是必要的,看看台上这些人,**、抢劫,甚至…还有跟温格做交易的叛徒!”   “37”在“囚犯”们身后开会踱步,然后在一个圆鼓鼓的男人身后停下,一脚把他踹出队列,连带着同列的“囚犯”们也被扯得身子前倾。   “他妈的!想想你们的武器和物资是谁帮你们搞到的!’37’已经疯了,他妈的他疯了你们懂……”   “罪犯”突然没了声,但远远的还是能看到台上人的扭动,模糊的雨幕中看不见表情,但那前挺的身形看着确实像是在歇斯底里地自辩。 (十六)黎明将至【下】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没有雨声,新燃起来的街垒将一点暖红涂在被照得煞白的人脸上。台上出现了巨大的全息投影,应该是正在播放所谓的罪证,但洛九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   雕像的前方搭建着一个拔高的木质高台,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正在缓缓升起,像风帆时代的桅杆。   “绞死他!”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这句话,有如暗夜惊雷。接着,这句话迅速蔓延开来…   “绞死他!绞死他!绞死他!”   话语声由小到大,由参差不齐变得整齐划一,最后整个广场都回荡着令台上人感到可怖的声音。   之后会发生什么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洛九转过身,拉着小安朝场外走去。身后传来一阵更近的爆炸声,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两个长长的黑影就这么挤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警卫局的悬浮车鸣着笛呼啸着从他们头顶飞过,却对地面上的一切了无兴趣。   洛九回过头,灿亮的城市天际线前,巨大的金属雕像下,十字架剪影的两端挂着两个晃动的物体。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两三个世纪前的刑场。   “……从北冰洋沿岸到合恩岛,从白令海峡到密西西比,我们的旗帜要插满世界,让所有无犯罪记录的待遣送人员……”   设备还能断断续续的收到那些宣言,但洛九觉得没必要再听下去可,他轻轻切断设备的信号链接。   转过街角,破败的无人车库就在眼前。“方尖碑”们却在这时有了动静,巨大的亮白色字幕接连浮现。一些与“方尖碑”连为一体的广告牌和临街墙面也很快出现了循环滚动的字幕。   “突发新闻快讯?”   洛九简略地瞟了一眼,内容大致是议员暗通暴徒被捕、金盏花党成员被谋杀、执政官遇刺之类的内容。   他对这类消息兴趣不大,不过在信息链切断的情况下,这种方式倒是有够醒目的。   提供汽车租赁服务的无人车库其实很小,这不难理解。在地面汽车都迎来落日的时代,还愿意开这种地面燃油车辆的真的只剩复古情怀党了,瓦尔德或许算一个。一番挑选后,洛九和女孩钻进了一辆灰蓝色的轿车。   “但愿这玩意有搭载离线系统。”   洛九哈了口气,将手臂放到感应区。很快,车内带着红绿浅灯的仪表盘被点亮,感应面板翻转为一块中央显示器。   关闭自动驾驶,将曲库主题设置为爵士&金曲,点火,挂档,一台上了年纪的蓝灰色轿车钻进雨幕,朝着光与火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车载音响的爵士乐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雨变得更大了,雨滴撞在车体和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这一切……”   “都会很快结束的。像一个肥皂泡泡,带着炫乱的色彩上升,然后噗的一声,消失。”   ……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纠结意义本身没有意义,毕竟是个很主观的东西,你觉得它有它就有了。”   ……   “’37’不蠢,他和他手下的人其实比谁都清楚他们是筹码最少的一方。输赢早已注定,他们不过是一厢情愿地朝着某个方向再多迈一步。”   “唐吉诃德?”   “不会醒来的唐吉诃德。”   “那还真是悲哀。”   “也是幸运的。”   ……   女孩捏着脸甩了甩头,水珠从副驾闪着微光飞散到周围。   “不说这些了,不过没想到玖姐你居然还有这种车型的驾驶许可。”   “机缘巧合吧。”   车子爬上一个小坡,窗外是枫糖浆广告的全息投影,广告词之间填满了在雨中失真的半山红叶。   “玖姐,介意我直接喊你的名字吗?”   “随意~”   “现在我们是要去A区?”   “是,不过得绕个路。”   “可是现在没办法从地面进入A区吧。”   洛九没有回答,哀嚎着揉了揉太阳穴。车子减慢了速度,慢慢地滑向路边。   挂上空挡,拉起手刹,洛九将座位往后退了些,看着窗外出神。车里没有开灯,从暗沉沉的车内往外看,车窗上的雨珠和水流被路灯点染了琥珀黄。   身上的水依旧滴个不停,微微打了个寒战,洛九再次调高了车内的暖气。抬头时,两只落汤猫终于四目相对。   “对了,玖……那个……之前一直想跟你说的事情……”   “?”   “生日快乐。”   女孩慌慌张张地把目光撤回,在身上翻找起来。几经折腾才从衣袋里找到一个被浸软变形的小礼盒。   “虽然被淋湿了,不过应该不影响,嘿嘿。”   女孩低着头,用手指绕着湿淋淋的头发,略带尴尬地将小礼盒塞到洛九的手心里。   生日?礼物?老实说,生日对洛九来说真的是个无关痛痒的日子,这还是洛九近6年来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这是…指环?”   微光下,那枚毫无装饰的指环随着角度的变化不断变换着色泽。   “对,指环。纳米机械虫和记忆金属组成,具有通信和投影功能,有一定的信息存储和变形能力。里面还有我给你画的一张画~借用实验室的纳米建构机做的,可费了我好大功夫呢。还请好好珍惜~”   “你就不怕让你们老师知道了被一脚踢出实验室?”   “实验损耗嘛,反正又不是什么高强度的昂贵材料。”   看着摆出无辜脸的女孩,洛九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   “不过…………谢谢…”   “你等一下。”   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绳,将它穿过指环,打了个活结。她将这个简易的吊坠挂到洛九脖子上。   “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   摸了**前的指环,洛九再次发动了车子。   “嘿,我有个主意,我们去’青石’那边的后山,那里几乎没人,等到天亮就有办法送你回去。”   “这个不急,难得你生日我也来展示一下才艺。”   女孩将半个身子探过座椅,抱起躺在后座的琴箱。   “你要在车里演奏吗?这里的空间可不够…”   “那里不就很好吗?”   小安朝着前方指了指,在洛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背上琴箱打开车门就跑了出去。   “等一下……”   小安在雨中挥了挥手,继续朝爬满紫色牵牛花的废弃公交站跑去。洛九笑着叹了口气,也跟着下了车。   ……   女孩步过四溅的雨花,不知为何,今夜心中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好像过了今夜就再也没法传达给她了似的。   “毫无根据的直觉。”   但小安确实想把内心的情愫大声地告诉她。雨滴噼里啪啦地敲在雨棚上,像自己紧张到砰砰乱撞的心房。   ‘我真的了解她吗?’   ‘说不上。对我来说,她的很多事情都是未知。’   ‘她会接受我吗?’   ‘不知道。’   ‘若是此番没有结果,我们会就此生了一层嫌隙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要不要迈出那一步,但她知道和她相处的时光至少是舒适的。不过……夜还很长,现在还不需要做出抉择。   她停下步子,拍了拍脸,换上一副笑容。看到身后出现一道被车灯拉长的影子,她吸了口气,取出提琴转过身去,琴弓搭弦,曲调徐徐。   "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City of stars"   "There's so much that I can't see"   "Who knows?"   "I felt it from the first embrace I shared with you"   ……… (十七)维吉尔与渡鸦【上】   太阳再次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自小山的树梢之上倾泻而下。金色的晨光很快又漫过一切,渗进林间雾里。   洛九又一次靠在半山的栏杆上,远处的黑色“方尖碑”大楼正闪着金辉,地表又平静了下来,好似昨夜的血与火都在一场雨中被冲刷了个干净,又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雨夜里一场热闹的梦,此刻雨过梦醒。   往近些看,越来越多的无人清洁车来到街头,余烬、碎片和血污正一点一点地消失,要不了一个小时这几条街道就会回到往日。   回到往日吗?洛九回想起那个街角,不过那里已经一点“青石”的痕迹都没留下了。   洛九摘下半干的假发,朝着泊在路旁的车子走去。拉开车门,他侧坐在驾驶座上,面朝车门外的黑潭市。车里空荡荡的——一个小时前,他已经将小安送上了悬浮出租车。   女孩终究没能说出那句话。喜欢都是小心翼翼的,哪敢大张旗鼓呢?对部分人来说,青涩的恋爱确实如此。   洛九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湿漉漉的纸盒,打开,白色圆柱体已经湿了大半。翻找了一会,他从里面抽出一根还算干燥的“香烟”,借着车内的点烟器点着了。   薄荷的清凉和植物香料的气息萦绕在旁。一阵山风吹来,拂散轻烟,吹起洛九凌乱的发丝。缕缕稀疏的白烟下,朝霞映在洛九的侧脸上,竟多了几分柔和,连带着那股“不良女孩”的气息都去了好几分。   ……   把即将燃尽的“香烟”弹到小水洼里,洛九转了个身,随手设置了个返回路线便甩上车门。   几乎在他退出来的同时,一台黑色悬浮车也稳稳地落到了前方。车门向上开启,一个身着黑西服的女子从车里走出,在看到洛九时便径直朝他走来。   女人大概三十来岁,盘着头发,戴着墨镜,没有多余的配饰,一副干净利落的样子。   “你就是洛九?”   女人盯着洛九看了好一会,蜃都幽淡风格的香水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对,请问找我什么事?”   这座城市里能把这张脸和那个名字组合起来的人没几个,当然,捏着信息库的那些家伙除外。此刻,隐瞒没什么意义。   “你和瓦尔德倒是成功骗过了大部分人。拿到你的真实资料时我和歌利亚多少都有些出乎意料,现在看来’玖小姐’确实生了副好皮囊。”   “你是歌利亚的人?”   轿车掉了个头,正从两人身侧经过,很快就朝山下开去。   “可以说对,但不全对。言归正传,歌利亚希望你能继续给他办事。”   “我觉得他在其他城市不缺调酒师,是因为瓦尔德?”   女人并不急着回答,她走向护栏边,远眺着正在苏醒的黑色都市。洛九略微迟疑,但还是跟着来到了护栏旁。   “不是主要原因,当然,我们也没打算让你重操旧业。这是个回报更为丰厚的机会,不仅能让你摆脱管理局的步步紧逼,同时还能轻松搞定你妹妹的费用。”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背景干净,能专心为我们服务的中间人。”   给黑手党办事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是有风险的,不过洛九现在实在没什么像样的选择。先前的经验已经表明洛九这种遣送预备役已经很难找到新雇主了,现在他得另想办法让自己的名字在截止日前又一次从待遣送名单中删除。   女人从西服内衬里取出打火机,涂了红棕色口红的双唇轻咬着“R.O”女士香烟,微微别过脸,点燃。   “真是座无趣的城市,不是吗?”   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不管怎样,人们总能找到乐子的。”   女人扭过头,看了洛九一会,最终报以一声哼笑。   淡淡的尼古丁和焦油味与香水混杂在一起,有那么半刻钟,他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远方。   “好好考虑一下吧,调酒师。”   女人将一封信递给洛九,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需要知道。”   女人没有回头,走到悬浮车后车门时突然又停下来。   “码头见。”   看样子自己的情况都被摸了透,真是一趟贼船……   ………   塔西尼亚港口的傍晚,斜阳似血,粼粼波光里,咸咸的海风吹起维吉尔的礼帽,日落之前的最后一艘集装箱货轮正在进港。   维吉尔看了看手表,又朝着更远的海平面看去,外海空荡荡的,虽然入夜后还会有航船陆续抵达,不过在日落前进港的应该只会有这条了。   两周前他听说今天会有特殊来客。是个新的中间人,希望这次的新人能安分地活久一点,总是更换搭档可是很麻烦的。   “这次为什么是这里,以往不都在空中港口吗?”   说话的亚裔男子头发蓬松散乱,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远处环绕岛屿的巨型白色防波堤。   “即便是塔西尼亚,那玩意也不适合在空港出现。”   维吉尔抬头看向天空,一架蓝鲸运输机正在降低高度,它的速度逐渐下降,此刻犹如空中漫步。庞大的身躯带着轰鸣声飘过赤红的天空,缓缓落入头顶一团高耸的积云里。   若是看得仔细,便会发现积云其实比其他云霞要略低些,轮廓的边缘还闪烁着红蓝交替的高空障碍灯。那分明是个人工造物!   “好了,别打岔了。货轮已经开始装卸了,快拿好钥匙,把车开到F804去。”   “那你呢?”   “去欢迎新人。”   “哦。”   亚裔男揉着黑眼圈爬上不远处的货车。   ………   一同从舷梯上下来的人很多,但要从这群长年漂泊的海员中找出一个旅客并不难。维吉尔很快在空旷的码头上找到了那位来客。   女性,个子不高,身材没料,男性化的着装,飒爽的短发,应该是怕麻烦的人,可惜不会是软妹。维吉尔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在脑海中刷出了一串简要评价。等靠近些,他又默默加上了五官耐看的标签。   “嘿,欢迎来到塔西尼亚!你就是歌利亚说的新人?啊,抱歉,看来你不会西班牙语。”   维吉尔塞给洛九一个小贴片示意他戴上。   “传译器还挺贵的,别搞坏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维吉尔,这位女士想必就是新派来的中间人吧。”   “不,我……”   “唉,我知道的,像你们这种背景的人一开始确实比较难以习惯这种工作。不过这其实没什么,很快你就会习惯的,也不是什么特别危险的一线工作。”   “等等,你听我说,我不是什么……”   “远离舒适圈和家乡来到这里确实会有不习惯的地方,但没关系,作为你的搭档,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来来,我帮你拿一下行李……”   洛九觉得自己脑仁疼,一来因为晕船,在船上基本没得到像样的休息,整个航程大部分时间都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浑浑噩噩地过,现在精神实在不佳。二来这个拉美裔男子上来就闹了个误会,现在还在叽里咕噜的讲个不停,自己却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 (十八)维吉尔与渡鸦【下】   ‘看来有必要去剪个头发了。’   一台中型货车在两人身旁停下,一个带着黑眼圈的小哥摇下车窗。   “拿到货了,维吉尔你接到人了吗?”   “在这呢,看。这次的中间人是个挺好看的妹子,虽然有点冷淡……”   维吉尔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关上了同声传译,接着又拉着洛九绕到另一侧上车。   “你在说什么啊,他是男的啊。”   黑眼圈亚裔男开动车子,朝着环岛公路驶去,洛九被夹在两人之间。   “你说什么?!”   “你去接人前不看组织发来的讯息吗?”   “……”   维吉尔的惊诧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一拍手掌,一把搭住洛九的肩膀。   “那我们几个以后就是兄弟了,今晚想去哪里玩?酒吧?赌场?还是红灯区?对了,普吉滩那边的美女可多了……啊对了,忘了介绍,这个正在开车一脸蔫样的是渡鸦。因为网络犯罪正在被绝赞通缉中~。”   “我可不想被前军火贩这么说。”   “啊差点忘了,新人怎么称呼?”   “酒红。”   洛九把已经到嘴边的常用名强吞回肚子里,换成自己的新获得的代号。   “有旧车型的驾驶许可吗?”   “有,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这家伙没有,我不想过劳死。”   渡鸦边说边瞥了一眼维吉尔。   “嘿,别看我。说实在的,为什么到了这个时代我们还要用这种没有智能的车辆。”   “因为便宜。”   “这里的悬浮车好像很少,而且街道的氛围感觉也更像是……”   车窗之外高层建筑不多,旧式的楼房和小屋的外墙或蓝或白,地面上的车辆并不少,几乎每隔几分钟就有一辆与他们相错而过。   “20世纪或者世纪初对吗?欢迎来到塔西尼亚!他们想让这个人工岛变成所谓的旧时代主题博物馆。沿着这条环岛公路兜过去我们就还能直接到南面的人造海滩!”   “你理解为风格主题乐园就好。”   维吉尔的话总是很多。   “塔西尼亚的核心其实在我们头顶,明天带你去熟悉一下。不过我还是挺满意岛上部分的塔西尼亚,毕竟这里没什么终端在读取你的数据。”   日轮只剩一角还漂在海上,整个天空变成了蓝紫色。   “维吉尔,左后方那辆皮卡。”   渡鸦突然说了句话题之外的话。   “还有五分钟前那辆别克车。”   维吉尔和渡鸦交换了眼神,接着又看向洛九。   “你跟渡鸦换个位置。”   “什么?现在可是在行驶中!”   ………   洛九坐在驾驶位上,货车不是他的专长,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渡鸦正在一旁摆弄自己包里的一堆电子设备,不知道在干什么。维吉尔总算给自己啰哩吧嗦的嘴拉上了拉链,正在给一把9毫米手枪上膛。   “我觉得简要解释一下当前的情况会对我们之后的合作有帮助。”   “你想知道什么?”   维吉尔往嘴里塞了颗糖,靠在车窗附近盯着后视镜。   “比如你们现在被谁缠上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是格洛斯帮。”   “日,你们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我们在帮他们运‘货’,只不过签收人换了而已。”   维吉尔指了指后面的货箱,笑得十分缺心眼。   “也就是说那不是你的直觉。”   “那就是直觉。”   “这次事情过后我会买一本最厚的词典,把‘直觉’的词义砸进你的脑袋里。”   “能在那帮不专业家伙的枪击声里跟我闲聊,新人你潜质顶好嘛。”   “潜质顶好的新人就要撞上前面等红灯的车了!”   洛九朝街道两侧张望,打算降低车速拐进一条小巷。   “不要减速!前面的人行道不是很宽敞吗?”   ……   中型货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绕过两个路口后迎面遇到了那辆皮卡。维吉尔抢先开火,但很快又被更猛烈的火力打了回来。挡风玻璃接连开孔,三人只能猫在下半截车体里。   “渡鸦,你手脚最好快点,否则那几块钛合金板也救不了我们!”   “我搞定了。酒红,不要减速。”   “我感觉再这么盲踩油门不用他们动手我们自己就会死在车祸里。”   轰隆!   两股爆炸声先后响起,先是在他们前方,紧接着一声从车后响起。中型货车从烟中冲出,维吉尔第一时间起身探出窗外,朝着后方竖了个中指。   “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自动武器站做掉了。”   “什么,街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你说过街上甚至没几个读取终端。”   “对啊,没有那种东西。只有感应器和隐藏的反恐自动武器站。”   “你黑进了他们的安保系统?”   洛九有些吃惊地看着渡鸦。   “没有。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不过我可以让带高危信号源的无人机跑到它们车底了。”   “到环岛公路西北段停车,我们得看看‘货物’有没有受损。”   ……   “哇哦,真是破破烂烂,不过他们还是有意避开了货箱部分。”   维吉尔在遍布弹坑的货车周围转了一圈,用脚踢了踢车子,又朝渡鸦挤了挤眼睛。   “怎么样,座舱加装钛合金板的提议不错吧。有些钱是不能省的~”   渡鸦只是耸耸肩。   “酒红,去货厢里看看那个铁疙瘩坏了没有。”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洛九无奈地打着手电爬上后车厢。   “这到底…是什么……”   “粒子重构器,蜃都重工的新试验机。”   “工业间谍行为?你们从哪里搞来这东西的?”   “这个问题你去问格洛斯帮。”   洛九将那台机器上上下下用手电扫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不过……   “这台东西有自带的备用能源吗?”   “可能吧。”   “那之前你们有碰过这东西的什么按钮吗?”   “没有。”   洛九不知道这台东西是如何运作的,不过他已经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感到一股吸力扯住了自己。   “维吉尔!渡鸦!拉我一把!”   洛九双手抠住货箱的凹槽,看着两人的剪影出现在货箱门处。浅浅的沟槽无法成为救命稻草,他的右手滑脱了,很快左手也支撑不住。身体被拉进机器之前,洛九感到有东西挂住了自己的戒指吊坠,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自己会先被勒死,但很快那根细绳就崩断了。   短暂的轰鸣过后,一切重回寂静。   “渡鸦,我们好像创下新人身亡的新纪录了。”   “……”   渡鸦没有说话,站在货箱中间盯着重构机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维吉尔则回到车尾一屁股坐下,望着月亮点了根烟。   “看来我们又得申请要一个新的中间人了,老实说,这家伙我还挺满意的。”   维吉尔在车尾盘算着如何交货。表盘上的分针走完一个普普通通的30度时,维吉尔终于掐掉烟头准备起身。   砰!   “唉啊……嘶……………好痛…”   货箱深处,粒子重构器的后方传来碰撞的声音,接着是一声轻呼。   维吉尔和渡鸦面面相觑,从头到尾这节货箱里只有他们几个,最有可能的猜测是酒红还活着,不过……   那声轻呼是柔和的女声。 (十九)夜中人【上】   凌晨一点零一。   海岛风格的酒馆角落,两男一女在同一张桌上相视不语,数米外的邻桌们却谈得火热。   桌上头发蓬松的黑眼圈亚裔喝了口冰咖啡,决定不再理会另外两人,自顾自地调出界面编写着程序。维吉尔面前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马提尼,正用手指在桌子上打着节拍,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那女孩穿了件蓝色的沙滩花衬衫,长长的白色T恤衫盖住一小节大腿,两条白花花的纤腿就那么悬在椅子上。宽松的领口将大半的肩膀漏了出来,好在披散的过肩黑发挡住了大半。秀气精致的五官上堆着愁容,仔细一看竟与洛九有三四分像,但线条要更柔和,完全中和了那股不良女孩的叛逆颓废劲。   一名纹了满臂玫瑰与枪的男人端着一大杯啤酒从她身旁路过,他看了看女孩,像是注意到女孩着装的清凉,欢快地吹了个口哨。   维吉尔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吹了一个。   “酒红小姐,这是今晚第六个朝你吹口哨的人了。”   洛九看了看自己,她的打扮确实过于清凉了。下身只穿了件短泳裤并用长上衣盖住,乍一看确实容易让人无限遐思。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初醒起身撞得满头星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赤条条的。至于自己的行李,鬼知道在那场到处乱撞的枪击追逐战中的什么时候从破窗里飞到哪里去了。现在自己这身行头是渡鸦从海滩小屋搞来的,洛九觉得如果是维吉尔他一定会给自己带一套比基尼。   “什么时候这些人才能明白吹口哨这种轻佻行为是没办法骗到女人上床的。”   “这里的人很单纯的。”   维吉尔咧着嘴笑。   “指约*炮。”   渡鸦冷不丁地补充道。   “渡鸦说话总是很直白。”   “怎样都好,不过今晚的事情真TM的……魔幻…”   洛九摆了摆手,托腮看着眼前那杯点缀着薄荷叶的Mjito。   “是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这种鬼扯的事。”   “是啊,亲眼确认之后还盘问了我半天的维吉尔先生。”   “确认一下又没坏处~”   “因为是刚出厂的实验机所以没有设置粒子重组方向,你真是走运。不过即便如此,在那么多随机方向中能还原出完整的碳基高级生命简直是奇迹。”   “啊,也就是说我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在数以亿计变为有机化肥和无机废料的可能性中成功做回了自己,而代价只是变了条染色体。”   “你看得挺开嘛。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另找新人。”   “我有其他选择吗?”   “你可以去趟泰国,哦,应该说是曾经的泰国。”   “得了吧,花大钱受大罪不适合我这种人。”   洛九灌了一大口mojito,淡淡的朗姆酒味与青柠的酸涩混在一起,又裹挟着薄荷的清凉,给她带来一股莫名的清爽感。   “那不就结了,不用担心,之后你会有很多追求者的。”   “真是那样那就是我最大的烦恼了。”   洛九扶着额头,不知是真的伤脑筋还是单纯的因冷饮而感到头疼。   对洛九这种人际关系简单的人来说,性别的转换带来的困扰要远小于常人,她并不需要向太多人抓破脑袋解释。虽然这本身已经是件麻烦事了,但现在有个更麻烦的问题摆在眼前,而且十分迫切。   “嘿,伙计们。如果我没记错,你们需要的是一个没有重大污点的人代你们出面打掩护或者办事。现在有个好消息是,你们的中间人绝对的白纸一张,背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坏消息是,这个人干净到目前还不存在。”   洛九抬起白皙纤细地手臂晃了晃,内置的芯片早已不见踪影。   “也就是说……”   “我刚刚试着解锁我仅剩的唯二物件之一——我的手机,结果生物认证失败。也就是说,我现在甚至没办法证明我自己还活着。”   “你连染色体都变了居然还指望生物信息会跟之前的一样。”   渡鸦终于再次插话。   “好吧,不管怎么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是个不存在的人。”   “合法身份可是个难题~老实说,黑户要获得合法身份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他们会快快乐乐地把你扔到太空去~”   维吉尔笑着看向渡鸦。   “但塔西尼亚并不是在联合政府治下的人造港。”   “维——吉——尔!!!”   突然,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子拖着长音喊着维吉尔的名字,横贯酒馆朝他们跑来,连带着把周边的目光都收割了一遍。   金发女郎一把扑到维吉尔身上,搞得后者有些手足无措。   “你最近跑去哪里了?都两周没来找我了。哦,等等,那个贱货是谁?”   “喂喂,她戴着传译器呢。说别人坏话可不淑女,这是我们的新同事。”   维吉尔捏了捏她的鼻子,将她抱在怀中。   “真的?可她跟你们不一样,穿着沙滩装呢。而且你们珠宝公司的人员调动怎么这么频繁?这是第几个新同事了?”   金发女郎扭过头,狐疑地看着洛九。   “这个嘛…实际上她是渡鸦的女友,原本在蜃都分部,异地恋情不容易啊,就申请调动过来了。这不是第一天到,渡鸦就趁着傍晚带着她去海滩散散心嘛。”   “真的?”   “真的。”   维吉尔把她拥回怀里,同时不停地给洛九和渡鸦使眼色。渡鸦一脸不在意,自顾自地忙活,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算不得新鲜。洛九在犹疑片刻后还是捧着杯子往渡鸦身旁靠了靠,毕竟之后还有求于他,能配合就配合一下吧。   女人又盯着洛九看了好一会,而后才回身捧着维吉尔的脸。   “对了,明天是我的生日,这个你记得吧?”   “当然。”   “那就好,我要办个聚会,明天可不准缺席。到时候我闺蜜吉莲娜也会来,记得打扮一下,别让我那群姐妹笑话。”   “我知道了。”   维吉尔点了点头,跟金发女郎深吻道别,转头便一脸凝重地吞了口马提尼。那女人又像风一样消失了,好像她来这里也只是为了这件事。   “你女友还挺活泼的嘛。”   洛九看着小跑小跳着离开的金发女郎说到。   “别刺激他了,酒红。吉莲娜也在跟他交往。”   “哇哦。”   “她俩怎么认识的啊。”   维吉尔懊丧地挠着头,一旁的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几乎同时,另一组人马也声势浩大地冲进了酒馆,同样直冲维吉尔而来。   “他们也是你情人?”   洛九指着那一票男人问。   “唯独这个不行,如果是真的我就把你的嘴撕烂,酒红小姐。” (二十)夜中人【下】   维吉尔摆出恶心的表情,手却已经摸上腰间的手枪,但对手摊牌的速度要更快些。   “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领头的男人将手中的伯莱塔92f对准维吉尔,随行的四人则盯上了洛九和渡鸦。洛九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余下的人似乎被布置在出口处。   “看来你对岛上还不熟悉,这里可不是适合闹事的地方。”   “我让你TM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喔,好好好,我照办,脾气真差……”   维吉尔嘟囔着举起手,来者这才观察起周围。人群不可避免的退散开来,但此刻他才意识到这跟正常情况下顾客的逃散不同,这些人并没有弄出太多响动,相反,他们甚至持枪跟自己的人对峙着。   “桑果!把其他人放出去!”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不是羊羔。   他摸了摸额头的汗迹,回身看着维吉尔。   “东西在哪里?”   “什么东西?”   维吉尔嬉皮笑脸的,洛九觉得换作自己来面对这个表情也会想揍他。   “我问你东西在哪里!我可没有多少耐心!”   压在扳机上的力道稍微大了些。   “喔,冷静点~我知道在哪了,你控制一下自己,我真怕你走火。”   “再耍花样就先废你一条胳膊,那个黑眼圈,你手指中间捏着什么……呃…”   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里,包括领头人在内的数人接连瘫倒在地。维吉尔一脚踢翻桌椅,连开两枪放倒斜对角的人,而后迅速揽着洛九朝矮墙后摔去。   突然而至的两枪像落在火药桶上的火星,整个酒馆在下一秒炸成一团。   迷糊中洛九的手里被塞了块冷冰冰的东西,这让摔懵了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   “是魔杖,战斗吧,魔法少女!”   听着维吉尔一如既往的垃圾话,洛九定神仔细看了看,那是一把柯尔特左轮。   “到底是哪些小崽子敢在老娘的地盘闹事!这种烂事已经十年没出现过了,今晚真TN的热闹啊!出来啊,小兔崽子们!”   一个壮硕的中年斯拉夫妇女穿着凯夫拉从阁楼上下来,手中双持的波波莎不断喷吐火舌,弹片和碎屑在酒馆里四处飞溅。洛九觉得自己大概明白这种破旧木船舱的装璜风格是怎么回事了。   “要上了,你跟着我。”   维吉尔拍了拍洛九的肩膀,一个助跑后滑向另一个掩体。   ………   车子在一座二层建筑前停下,维吉尔扔给洛九一串钥匙让她下车。   “你今晚就先在这里将就一下~明天见~”   维吉尔骚气地放了个飞吻,这让洛九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今晚闹得那么大,要是警察上门找我麻烦呢?”   “警察?这里没有那种东西,只要不是大规模破坏秃鹫就不会从云端下来找你麻烦。”   “可……”   “你要是真的好奇,不如期待一下明天维吉尔大导游的塔西尼亚详解。晚安,酒红小姐~”   渡鸦轰了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我记得我好像不是一线人员。”   回想起从下船到现在的经历,洛九无奈地笑笑,转身来到那栋建筑门前。耳畔传来海潮涨落的声音,这里离海岸似乎不远。   进入建筑的时候,洛九便明白这里不过是一间仓库,不过储存的东西却很杂,各种酒类、器械零件和罐头随处可见。   往深处走,她能看见一个带床的值班室,里面还堆了些纸箱,看来维吉尔说的应付一晚的地方在这里。时间不早了,但洛九还是想先洗个澡再睡。   她在建筑里兜兜转转,好一会才找到冒着霉味的厕所,皱着眉头在门外站了一会,她最终还是决定到对面的洗漱间解决问题。   洗漱间的墙皮已经剥落,灯不知为何也打不开,但好在上方开启的小窗将皎洁的月光投了进来,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她将落了灰的水盆冲洗干净,在水龙头下接了水,接着将身上的衣物褪去。这具身体没什么赘肉,修长的腿加上散发着成熟气息的美好曲线,对大多数男人来说真的极具杀伤力。   洛九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甚至捏了捏自己的胸部。不过失去了雄性荷尔蒙的她实在无法对这具身体有什么想法。   现在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这盆水上,夏日未至,在夜半时分将一盆冷水浇到自己身上还是需要一点小决心的。   “哈……”   哗啦。   “噫!”   洛九的身躯微微收缩,光洁的肌肤上挂满浓缩了月华的水珠。看着清冷的水流,洛九渐渐从这乱糟糟的一天里冷静下来。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的生命信号消失,联合政府的系统即便搜遍全球也不可能找到他,因为他已经是她了。自证存活从各种层面上说都不可行,被认定死亡只是时间问题。如果被认定死亡能甩掉一身债务洛九倒是乐得接受,可问题是这个操蛋的系统会把你的账单和死亡通知一起寄送给直系亲属。   洛九不知道收到死亡通知的小七会怎样,也不希望出现,不过到时候该怎样跟她解释呢?没有头绪。   但不管怎么说,“洛九”这个身份现在的自己已经没办法再用了,不过维吉尔和渡鸦好像有办法。维吉尔………   哗啦。   第二盆水自脖颈处倾泻而下,水瀑与白月光交汇到一起。   洛九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画面:维吉尔向最初被无人小车泰瑟枪击倒的人补枪……从酒馆逃出来后对见过面的格洛斯帮成员的猎杀……这个话唠唯有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无比安静,沉稳和准确。   “维吉尔和渡鸦…或许我的搭档也是我最大的危险源。”   湿润的躯体浸在月光中泛着光泽,她又接了一盆水……   ………   洛九穿着沙滩装回到值班室,她想找人聊聊天,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根本没法解锁。那个叫渡鸦的闷葫芦或许有办法,但洛九不觉得现在就过多地信任维吉尔和渡鸦是件好事。何况,找谁呢?有太多说不清楚的东西了。   躺上床铺,一股不可扼制的倦意袭来,连日的晕船与今日的疯狂过后,身体无比渴望睡眠。   夜深之际,旧的一天已经尘埃落定,新一天的微尘还没有扬起。她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指环吊坠,侧身,微微蜷屈,沉沉入睡。 (二十一)在云端【上】   蓝色,白色,白色,蓝色,这就是塔西尼亚。   哦,当然,还有灰蒙蒙的时候——下雨时。在海上,雨天的突然到来一点也不奇怪。而若是想避避风雨,这座全球唯一的浮空城市完全可以升到云层之上。不过,飘浮的塔西尼亚城几乎不会这么做,它上一次抛弃自己的岛屿部分还是因为超级飓风。   借着休息的空档,小不点从后厨溜了出来,在飘出的外围步道上就着台阶坐下。小不点是厨房里的人给他起的绰号,对此他并不介意,在塔西尼亚名字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往下,能看到层层半露天的繁华商业街,两侧和头顶还有更多的“云霞”,难免让人感到有些逼仄。但只要往前看,便只剩苍青的天空和深蓝的大海,还有海上那个白色的巨环。这也是他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   他畅快地伸了个懒腰,但很快又颓了下来。已经两年多了,自己的职位和薪资一点变化都没有,天穹之都塔西尼亚薪资不低,但消费同样很高。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再过个十年八年自己会不会也在遣送队伍里呢?   真是…糟糕啊。   “真是糟糕啊。”   嗯?   他惊诧地扭过头,却发现往常这块只有自己净土多了个人。   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跟自己一样是亚裔,极有可能是东亚人。精致的五官抹了点烦闷,柔顺的黑发疏于梳理,一身清凉的沙滩泳装外披着一件防晒外套,细腻的肌肤大片大片地暴露在外。   刚从人工岛海滩上来的?小不点想起前辈对他的告诫:要跟岛上的人保持距离。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这里是+27层,天穹之都塔西尼亚的中心区域,“危险分子”们可没有进入这里的权限。   “那么惊讶地看着我干嘛,我可是一直都在这。”   “啊…不,没…没什么。你不介意我坐这吧?”   “随便。”   女孩自顾自地啃着油腻的廉价面包,眼睛直直地盯着斜下方的悬空咖啡馆。   跑到这里吃着廉价面包盯着咖啡馆看?以游客的身份来说实在难以理解,但是他不打算深究。   “那个…在找人?”   “差不多。”   “看你像是是东亚人呢,说起来我也是从亚洲联合来的。对了,你找的人有什么特征?或许我可以帮你找找。”   女孩转过脸看了他一会。   “我没别的意思啦,难得在塔西尼亚看到来自亚洲联合的人,聊聊天如何?”   小不点看她对话题没什么兴趣,只得作罢。   “那我也不打扰你了。”   “夹着紫色封皮书的人。”   “什么?”   “找一个夹着紫色封皮书的人。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不,这没什么。”   沉默……   “你那边有看到吗?”   “没有。你呢?”   “也没有,不过,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酒红。”   “挺好听的名字。对了,别人叫我’小不点’,不过我的本名是岚。”   洛九微微歪着头看他。   “在这种地方报自己的本名真的好吗?”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何况酒红小姐只是普通游客。”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洛九有些不适应地拉了拉衣服。   “普通游客吗……”   ………   六小时前。   “这是你的新身份。”   小型悬浮舱沿着引导光束垂直上升,直奔塔西尼亚城下端的收容口而去。渡鸦身后的窗外,更多大小各异的悬浮舱从旁边掠过。   “墨欣?谁起的名字,这么随便。另外,弃婴孤儿……之类苦情的背景设定,我是在看晚间八点档吗?”   洛九接过卡片,迅速地浏览了一遍信息。   “只编造一个人的信息比较容易,很多东西可以让资下的修道院和孤儿院配合,比较方便。”   “说起来,维吉尔呢?”   “他得直面两个修罗。”   正下方,幽蓝的海面上已经能看到巨大的白环,点缀着翠绿的栗色小岛嵌在它的正中央,像大洋之上的盆栽。   “吉莲娜和…”   渡鸦点了点头。   “除了让你熟悉环境,这次到塔西尼亚城还有一件事情要你顺便完成。”   窗外海天之间的广阔已经不见,塔西尼亚城深渊般的巨大通道井里,红白交错的灯光从两人的脸上交替闪过。   “等等,顺便?我觉得跟你们扯上关系基本都不会是顺便这个级别的事情。”   “真的只是小事。另外,把你身上的家伙交给我。”   “什么家伙?”   “维吉尔昨晚给你的东西。”   “你是说魔杖吗?我觉得孤身一人进入九又四分之三月台后的世界还是需要一根魔杖防身的。”   “要是带着那玩意你会先像个麻瓜一样撞在通往九又四分之三月台的墙上。”   “好吧。”   屏幕显示着+17时,悬浮舱不再上升,转而向一个侧面的通道平移。   “这身穿搭也是维吉尔的主意?”   洛九有些不适地用衣服掩了掩,在黑潭的时候虽然经常以女性身份示人,但穿着女式泳装还是第一次,为此她感受了一路炽热的目光。   “为了让你看起来更像个正在度假的人。”   “我觉得昨天那样挺合适的……”   “维吉尔说这样违和感少一点。”   “……”   “他说你的身材挺好的,不穿好看点浪费了。”   “……”   窗外已是泛着暖色光的白色金属墙壁,悬浮舱移动缓慢,很快舱门开启的气音传到两人耳中。   “过了晚上十点还没结果就回到这里。”   渡鸦抓起座椅上的夹克,挠着杂乱的头发下到栈桥上,回头看了洛九一眼便打着哈欠走了。   悬浮舱在洛九肚子传出的咕噜声中离开栈桥,她这才想起自从进入塔西尼亚以来,除了喝了点东西外什么都没吃。   …………   洛九坐得心烦,稍微扭过头就看到雪白的金属墙上正自动生成着附近面包房的广告。她有些不悦地站起来。   “怎么了?酒红小姐?”   “去别的地方转转。”   “那,不找人了?”   “不找了。”   洛九转身朝着观光步道走去。对方若是来了是一定能碰面的,无非是谁等谁的问题。   “酒红小姐。”   “什么事?”   风扬起她薄薄的外套,小小的身躯在青空之下,在蓝与白之间十分惹眼。   “天黑以后不要到0层以下,你一个人不安全,需要帮助的话到F27的餐厅找我,我对塔西尼亚城还挺熟的。”   “谢谢。”   塔西尼亚城跟黑潭市是两种反差,无论从色调风格还是街头景致来看,洛九都这么觉得。此刻她正顺着一条大角度的斜向街道向下,两侧商铺林立,人流众多。这让习惯了黑潭市冷清街道的洛九感到新鲜,但姣好面容和诱人曲线的组合在泳装的加持下吸引的目光又让她感到尴尬。   一路向下,洛九甚至能透过街道尽头的栏杆看到岛屿的一角。在路的尽头,0号层的空港甲板自下方延伸而出。从这里俯瞰,光是外延的露天甲板上便停放了6架蓝鲸巨型运输机和3架空客机,跑道的尽头一架安225正轰鸣着准备降落。   “这种老古董居然还在飞啊……”   “经过升级改装后超长服役在大型飞机领域并不新鲜。比起买入新型号的运输机,最大限度利用原有平台对资金并不充裕的航空公司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循着声音,洛九转过头去,发现身旁多了位黑礼服男子。   “您似乎对大型飞行器很感兴趣,女士。” (二十二)在云端【下】   “也……不算特别感兴趣。”   洛九瞪大眼睛看着身旁的男人,喃喃地回答着。这个黑礼服男子跟那晚吉尔指给她看的人一模一样!   察觉到她的视线,礼服男也开始正视洛九。   “冒昧问一下,您是从黑潭市来的吗?我们可能在某间酒吧见过面。”   “不,先生您应该认错人了。”   该说真是敏锐的直觉吗?短暂的惊讶后洛九微笑着否认。   “这样啊,抱歉。”   “这没什么,很正常。”   洛九跟他道了别,从那片空间里退了出来,男子却没再理会洛九。只是静静地看着又一架客机着陆跑道。   ………   “没等到也没关系,反正这事不急。塔西尼亚的夜晚才刚开始,接下来我们去大部分游客都不知道的地方~让你开开眼界~”   电梯经过塔西尼亚城的中庭,巨大的室内空港中,数十架运输机正在拖车和自动吊臂的帮助下完成装卸。浮游标识的引导下,三架客机已经离开航站楼,朝着跑道滑跑。   眼前的画面没有存留多久,电梯便钻进空港“地下”。再次看到金属壁以外的东西时,洛九发现自己已经在这座“云之城”的外面。夜色里,塔西尼亚城积云般的轮廓光标闪烁,层层不规则的银白色锐利建筑灯火璀璨。其上萦绕着些发光的“小虫子”——洛九再熟悉不过了,悬浮车。   投影变为“-17”时电梯稳稳地停住了,维吉尔回过头来让洛九跟着他们,又悄悄把“魔杖”塞回她手里。而洛九却只顾盯着维吉尔的脸看,她想从上面找到一两个巴掌印,但却一点痕迹也没看到。   走过一段狭长而明亮的封闭通道,他们终于步入了夜幕下塔西尼亚的第九区。夹道的人或坐或站,安静地注视着新来的几人,有的形同枯槁,藏在破旧的深色风衣下,有的衣着光鲜,平静而麻木。   连着下了几个坡,维吉尔带着他们往第九区更深处走去,星空和海风的咸腥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暖暗色调的壁灯和香水味。袒胸露乳的女子站在一个个“房间”的门口抽着烟,维吉尔和渡鸦的到来引得她们穿过红粉的灯光和缭绕的烟气贴上前来。   渡鸦在前将摆弄着身躯的女子一把推开,勉强开出一条路,听着附近“房间”里的声浪,洛九只顾捏着鼻子快步前行——太呛了。这不单纯是尼古丁与焦油的交媾。   “往里面走,你能出手任何物件,是个销赃的好地方,当然也能弄到各种古怪的东西,老实讲大部分时候我也不清楚它们的来路。以后有好东西记得带上我们,不过我们今天不去那。”   顺着维吉尔的指头,洛九瞧见一条窄窄的街,远远地只能看清五颜六色的霓虹小招牌和各种衣物拉就的满旗挂绳,比节日挂了满旗的军舰还热闹些。   他们接着向下,很快见到了一个类斗兽场的场地。   “……各位观众,现在进场的是从上个月到现在的九连冠得主:【虚空撕裂者】!左手边是初入赛场的新人挑战者:【XTB4528】。今夜到底是【虚空撕裂者】一如既往的制霸还是新人挑战者的逆袭,让我们拭目以待!”   “这里如何?考虑到伙计你成了女人,我觉得也只有这里比较适合你玩,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当然,如果雌性激素已经攻陷了你的大脑导致你想找男人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带你去牛郎店~”   维吉尔笑着把粗糙的手掌按在比自己矮了大半截的女孩头上揉了揉,直到后者一把将他的手打开。   “……特别说明,新选手没有任何人类格斗赛事履历,今夜的倍率是30倍!各位观众,请抓紧时间下注,开赛前三分钟不得更改……”   “不怎么样,刚刚有个王八蛋摸我屁股,下次让我抓到我要赏他个墓碑钉头。”   “得了吧,你现在的小身板……”   洛九不关心维吉尔的垃圾话,她环顾四面,发现在烟雾缭绕的人群高处,还有数个幕帘半卷的平台。这并没能让她的目光停留太久,突然爆出的欢呼引得她重新关注起下方的赛场。   深海龙鱼状的透明利齿挂着不明粘液刺入对方的脖颈,金属利爪在躯体中搅弄,带刃的触须在飞溅的液体中乱舞……这不是规则明晰的格斗赛事,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角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联合政府时代前的军备竞赛遗产,生物与智械的结合体。本是用于替代人类士兵在复杂的极端环境下执行高危任务的,可惜过于鸡肋,只具备简单的攻击本能,完全无法驯化。切除意识交由AI操控灵活性又不足。虽然能通过神经信号连接人为操纵,却无法离操纵者超过20米。被军方放弃的失败品反而在这被玩出了花。”   “这鬼地方足够警队兴师动众了。”   “我说过,塔西尼亚城没有那种东西。”   “我可不信那么大的城没有维持秩序的东西。”   “有,科氏工业的私人武装和某种共识。”维吉尔摆出手势V,弯曲了几次“这里的规则很简单,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要在不该闹事的地方闹事。”   观众席传出海啸般的欢呼声,场中央伤痕累累的挑战者正把一个连着脊柱的丑陋头颅高高举起。   场地另一角,几个白袍人将一个半裸的男人从密闭容器的液体中捞起,熟练地拔除密密麻麻的连接线,将其扔上担架。   “操纵者的感知与傀儡相连,有时候是会出现这种状况,昏厥或者猝死。”   维吉尔顺着洛九的目光看去。   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接下来登场的两位选手。   “科氏工业真的有那么大能量?”   “并不只是科氏工业,是科氏工业牵头的联盟,它们早在联合政府时代之前就存在了,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科氏工业只是它们的发言人。‘政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政府本身就是问题’这个联盟的口号正是如此,他们极度厌恶政府对他们的干预。”   “哇哦,超级资本家联盟。”   “他们投资知识分子,引发观念变化;投资智库和研究所,把理念变为政策研究报告;组建社会团体,推销政策,大力资助新自由主义议员。大力进入顶级高校,顶级高校的示范效应下又会让差一点的院校跟着模仿,把理念包装成人民的声音。如今大部分地区的议会立法院都是他们的人,联合政府毕竟不是铁板一块,不同地区的执政方式和水平都会有所区别。而且只要是人都会有各种需要……”   维吉尔笑了笑,调出操作界面换了两个虚拟筹码。   “你是说塔西尼亚刚正好是满足……”   “贪欲,或者欲望。”   “但我猜并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不重要,只要让半数席位的人没有动他们的打算就够了。”   维吉尔将筹码划到一边,渡鸦只管对付着那份特大号肉卷饼,对他们的谈话完全没有兴趣。   “对他们来说,这里是私有的航船,对我和渡鸦这种囚徒来说,是个自由度更高的监牢。说了这么多闲话……”   洛九身旁的全息投影突然弹出。   “酒红,你会怎么下注呢~” (二十三)浮生半日闲   海潮的声音在耳畔渐渐清晰,洛九轻哼一声,又翻了个身,用细白的小臂擦去额头上的虚汗。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多梦是睡眠质量不佳的表现。   睁开眼,还是那间小小的值班休息室,大大小小的瓦楞纸箱四散矗立,唯一的窗户半开着,拉了一半的窗帘在海风中有节奏地摆动,桌台上的纸页回旋着散了一地。同海风一起灌进房间的还有朝霞,它将房间斜斜地切开,一阴一晴。   一条胳膊自阴影中伸出,软软地垂在床沿。阴影里,冷俏的女孩躺在满是褶皱的床单上,她的睡相很糟糕,盖在身上的浴巾只剩一角,平滑的腹部袒露在外。   感受着阵阵的小腹痛,洛九开始责怪昨夜踢被子的自己。她揉了揉眼睛,把剩余的迷糊感赶出脑袋,用手肘将小半边身体支起来。   无意中她扫到两/腿/间的那抹暗红,结合自己的阵阵腹痛,她很快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洛九重新躺下,各种复杂的思绪在脑海里打转。不过她最大的疑惑是自己成为女性不过几天,为什么这么快就来了例假?   这并不是没法解释,从生理角度来说,月事不过是子宫内膜周期性脱落导致的出血。如果在她转化为这副身躯的时候,内膜的厚度已经接近崩溃脱落的临界点,那么这个时候来例假一点也不奇怪。当初她就觉得这副身体比起之前略有缩水,粒子分解器本质上是分解重组物质,质量需要守恒,除了当初身旁那堆灰乎乎的物质,其余缩水的部分一定会以其他形式出现……   话虽如此,她短时间内还是很难接受这种转变。   洛九突然想起世纪初印度街头的一句标语:“是生活,生活强/奸了所有人。”她觉得把后半句话的主语不管是生活还是命运,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适用的。它们会把一切甩到你面前,好的坏的,不管你接不接受,笑也好哭也罢,通通都得咽下去。   回到现实,问题已经糊到脸上,不管厌烦与否都是要解决的。洛九不喜欢身下湿漉漉的感觉,她翻身起了床,顺手将染红的床单扯下。   拿上毛巾和用作临时垫片的纱布,洛九正打算前往洗漱间清洗,却被一阵清凉的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添件外衣,可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里只有沙滩休闲装和泳装,这就是自己这两天穿的东西。   “不行,只有今天绝对不行。”   下腹不适的她一点也不想穿这些,但也没更好的选择了,她草草拾了件防晒外套,披着往洗漱间赶去……   洛九重新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迎面遇到了维吉尔和渡鸦,渡鸦还是那副没睡饱的样子,维吉尔依旧吊儿郎当。   “早上好~走吧,带你去我们的小据点,顺便吃个早餐。”   维吉尔说的小据点距离那个小仓库并不远,不过十分钟车程,同样位于海崖边上,视野里尽是碧海蓝空。不过人工岛的这一侧没有海滩,所以基本没有游人,自然也谈不上热闹。   维吉尔和渡鸦住的是个二层的复式小楼,初入满眼是暗灰的极简现代工业风装璜,却完全不显昏暗和逼仄。面海而开的巨大落地窗与墙侧加宽的窗户,加上客厅顶部的玻璃格栅保证了足够的采光。   最惹眼的是厅中的两张桌子。一张浅白色的长木桌立在落地窗前,上面摆放着零散的餐具和一篮亮黄的橘子。棕木纹矮桌则被两条咖啡色的沙发半包着,桌上堆着一摞歪歪斜斜的书,还有两个罐头、一纸袋咖啡粉和喝空的红酒瓶。   背靠着沙发,一个金属矮台上堆满了杂乱的文档,一个肮脏的咖啡杯自它的一角“破土而出”。与金属台相对,四个杂乱地贴着各国邮票的金属柜并排而立,靠在灰色的墙面上,上面同样堆满纸类杂物。阳光下,一份笔记的滑落激起雪崩般的扬尘。   再深入些,厅堂的拐角处,是一个兼做吧台和厨台的浅褐色平面。三把高脚无背椅静静地立在外侧,所对墙面的木架上又是各种瓶瓶罐罐。   洛九此刻就站在台子后面,但这次拿着的不是波士顿雪克壶,而是煎锅。   “所以…你们让我过来吃早餐是为了让我做早餐?”   “两不误。”   维吉尔笑嘻嘻地看向渡鸦,后者回过头看了洛九一眼,将几枚硬币抛向维吉尔。   “你们在玩什么?”   “我在跟渡鸦赌你会不会下厨。”   “那你赢面不大,毕竟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会。”   洛九看向渡鸦。   “维吉尔不会,其实更多的人都会在家等AI营养师把东西送上门。”   “不,只有你这种怪咖才会。”   维吉尔回了一句,渡鸦却无心争辩,只顾着喝下那闻着都苦的浓咖啡。   “对了,渡鸦。”   “怎么了,酒红。”   “你有可以借给我穿的衣服吗?”   “对你来说会不会太大了?”   “没关系,反正只是凑合一下。”   “酒红,你今天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为什么这么说?”   “面色不大好,时不时蹙眉。”   “她只是成为了个更完整的女人而已。”   维吉尔突然插嘴。   下一秒,一枚煎蛋呼啸而过。   ………   “嘿,酒红,为什么渡鸦的早餐比我丰盛?聪明的女孩懂得在处理人际事务的时候一碗水端平。”   “我记得有给你加过菜。”   “哦,谢谢你的煎蛋,但是凉了。”   维吉尔指了指贴在白瓷盘上的煎蛋,鬼知道他是怎么挡住并接下来的。   “待会我要出去一趟。”   “去做什么?”   “让自己更像个体面些的正常人,而不是整天穿着泳装和沙滩装到处乱逛的白/痴/女人。”   “还包括解决你头一次遇到的‘小烦恼’对吧。”   维吉尔察觉到洛九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悦,这令他有些开心。   “不过记得早点回来,今天傍晚你得给我们的行动做接应,具体时间晚点跟你说。”   维吉尔朝渡鸦招了招手,后者将一把车钥匙塞到他手中,接到钥匙的维吉尔又将它抛给洛九。她突然想起维吉尔没有旧时代车型的驾驶许可,但塔西尼亚岛上的车没有识别系统,或许他只是懒,也许是真的不愿意学。   “中间人应该避免留下案底不是吗?”   “岛上又没有安保监测~”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你们的中间人更换得那么频繁了。”   “平均来说,我们的新搭档第三天才会遇到点麻烦,我发誓你的情况绝对是个例。”   即便是平均三天也很有问题,但洛九不会去纠结这个问题。当抱怨不能解决现状时,洛九很少会去碎碎念,当然,如果这能缓解心情的话她不介意费点嘴。   “那辆货车?”   “不,另一辆车。有点旧,其貌不扬,但是你会喜欢它的。”   ………   车子在海滨大道疾驰,洛九穿着大了一号的衣服,将衣袖卷起,搭着一条可以调节松紧的运动短裤。   她现在明白维吉尔说的“你会喜欢”是什么意思了,这台车的动力系统有点特殊。   她摇下车窗,将一只手搭在车窗上,任风吹起她的发丝。   ………   岚觉得这两天的新鲜事挺多的,先是在只有自己常去的地方碰到个奇怪的女孩,现在又是被派到下岛采购食材。往常这种事情有专人负责,轮不上他,也不知是何种原因,这次委派给了自己。被派到下岛这种地方,他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港口处理完订单后他的工作基本就结束了,之后只要等到晚上跟着满载的悬浮货仓一同回去便可。中间这段时间对他而言跟放假无异。   岚来到下岛的次数不多,他想借这次机会到处逛逛。虽然餐厅中的前辈常常提及下岛的糟糕传闻,但他只觉得大部分都是用于吓唬新人的故事,若真的如此无序,下岛也不会有度假区了。   他并不急着去海滩,而是躲在城镇商业街的一间咖啡馆休息,大中午在海岛的烈日下乱逛并不是个好选择。   往椅背上一靠,岚正打算好好享受自己的午后时光,却发现外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今天不去海滩吗。”   那女孩穿着大了一号的衣服,有一种松松垮垮的感觉,戴了一顶鸭舌帽,穿衣风格十分男性化。这种不协调的装束在人群中十分惹眼,不过他觉得酒红小姐本身也足够让人多看两眼了。   眼见女孩进入购物区,岚暗暗决定待会若能再看到她的话就去打声招呼吧。   ……   洛九又一次提了提下滑的衣领,在数分钟前,她在厕所换上了刚买的卫生用品。这让她有了不紧不慢,优雅从容的底气,为此她首次无比真诚地感谢了卫生巾和卫生棉条的发明者。   下一步是买点合适的衣服,不必多,够替换就行。她估计着预算,略过两侧的服装专卖店,径直往综合超市内走去。   洛九挑了条便利的工装裤,又选了件衬衫,正当她准备补充几件休闲服饰时,才察觉到有人站在身旁。   “这位女士,这边是男装区哦。”   那是一位高挑丰满的女性人类服务员,这让久居黑潭市的洛九有些不习惯。这里的超市不仅有人类服务员,甚至连制服都有意模仿数十年前的风格,该说做得真彻底吗?   “客人您似乎喜欢简洁便利以及…中性化的款式?”   洛九配合地点点头,实际上,直接走到男装区选衣服是习惯使然。在黑潭市,洛九虽然有相当一部分时间以女酒保身份示人,但无非是那两套工作服,在瓦尔德酒吧工作时甚至不用穿裙装。他的常服全是男性服饰,只是穿着会有点异样的男装女子的感觉。   “请跟我来,这边应该有很多适合您的衣服。”   拥有成熟大姐姐模样的女服务员微笑着牵起洛九的手,往女性服饰区带。这种女生会很容易获得瓦尔德的好感吧,洛九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丰满女士这么想到。   “来,您看看这件如何?啊,还有这件……”   那位女士兴奋地将一件件衣服拿到洛九身前比划,又从中挑出几件放到洛九怀中,推着她前往试衣间。   “我觉得刚刚那些也可以……”   洛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短裙和热裤。   “试试嘛,短裙和热裤可是年轻女孩的魅力增幅器呢,搭配裤袜把线条修复得更紧致会有一种成熟又随性的感觉哟,看起来会很活泼~”   “可是…”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穿得可爱点就太可惜了。放心啦,我会偷偷给你一个老顾客优惠名额的,不许告诉别人哟~”   ……   她终究不擅长应对过度热情的人,虽然有出乎计划的半推半就,但至少需要的东西已经买到。   塔西尼亚人工岛,黑色十字街前。   一个标致的女孩站在街头,宽松型的白色七分袖T恤搭配着黑色短裙,遮阳鸭舌帽支起的阴影藏住她大半的神情,白皙的手臂上挂着好几个购物纸袋。看上去清爽利落,像烈日里海畔林荫下的海风。   PS:明天有事可能更也可能不更。(追加,sf的麻瓜和谐方式令人抓狂,让咱不得不睡下去又爬起来解决和谐问题) (二十四)黄昏,夜晚与薄荷糖   斜阳映照,地面的热量还未散尽,海风却早早捎来了夜晚的信语和凉意。   离太阳落山还有两小时,日落大道上却已经有好几对情侣相拥耳语。据说这条街道正对着太阳西落的方位,当赤红的日轮半沉于海面时,街上的人和物都将成为茜色背景板上的雕版画。   眼前的女孩却不像在观景,高腰黑短裙和着七分袖白T,她仰靠在驾驶座下放的靠背上,双脚架在仪表盘前,单手捏着一本《国家地理》杂志沐浴在阳光里。那顶黑色鸭舌帽被随性地扔在副驾上。   岚觉得比起稍早些带点叛逆色彩的嘻哈风装束(尽管不是有意而为),此刻的酒红更有几分年轻女孩的灵气和活力,如果不是这种冷淡表情的话……   “你去过乞力马扎罗山?”   女孩似乎对他的旅行见闻有些兴趣,她把杂志放到腿上,扭过头来看着他,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传到他鼻腔中。   “说不上去过,远远的看过一次。实习前那段时间我有机会到处跑,当时学长开着吉普车在热带稀树草原上疾驰,透过车窗,远远就能看见那座赤道雪峰。巨大的山体横亘在地平线上,靛青与浅褐相间的山体和浅蓝的天空一分为二,云雾之上的雪顶在阳光下闪着光芒。我记得当时是在……”   “坦桑尼亚。”   “对,坦桑尼亚…”   岚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酒红,他觉得女孩现在的姿势绝对谈不上雅观,她似乎并未受太多“淑女规则”的约束。不如说在放松状态下似乎没什么身为女生的自觉,大部分女孩在穿短裙的时候可不会以这种易走光的姿势躺在车座里,好在裙角露出的安全裤又让他松了口气。从第一眼看到酒红起,岚一直觉得酒红身上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正是这种感觉让他对这个女孩充满好奇。   她现在又是在等谁呢?男友?不像,不论在浮空城还是在下岛,她都是一个人在行动。若真有那么个男人把这样一个女孩晾在一边那可真是……钢铁…   “你没事吧?”   回过神,女孩精致五官就在眼前,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探出车窗。   “啊,不好意思,走神了,我刚刚说到哪了?”   “你们的车子在草原上抛锚了,又临近日落。”   “哈,当时不远处有一群鬣狗……”   岚正打算接着讲下去,却看到女孩给他递来一条薄荷糖。   “提提神~”   “谢谢。”   岚从薄荷味女孩手中接过糖果。   “世纪初他们预测乞力马扎罗山的积雪会在十余年内消失。”   “意外并不总是坏事,不是吗。”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未来了。”   洛九轻笑道。   “对了,酒红小姐。”   “怎么了?”   “多笑一点会……”   街道边缘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朝着这边狂奔而来,洛九认出那是维吉尔的身影。她看了一眼车内的时钟,时间是不是太早了?   维吉尔没有上车,只是在擦身跑过时快速将一个小片丟入车窗。紧追而出的三人这时才冒出街角,其中一人刚站定举枪准备射击,维吉尔却已经进了另一个拐角,此举只是令得附近的两对情侣惊慌逃散。   那人只得收起枪支跟上跑在前的同伴,更远处些的情侣依旧在树荫下卿卿我我,完全没留意这个短暂的插曲。   洛九决定也当做毫无察觉,试着继续这场街边“熟人”的闲聊,虽然岚只是碰巧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不过岚的注意力却全在刚刚那个怪男子和丢进洛九车内的小东西上。   “他刚刚把什么丟……”   洛九突然一把揪住岚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什……什么?”   突如其来的呵斥让岚有些不明所以。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这些天你不是都跟恭子在一起吗?从刚刚到现在一点坦白的意思都没有,亏我还对你抱有期待。”   好…好近…女孩冷俏的面容近在咫尺,薄荷的气味稍微浓了些。   “等等,酒红小……”   “不要再辩解了!”   借着余光,洛九瞥见原先被岚吸引的男子在同伴的催促中略做犹疑,随即又转身离去。   眼看着他们消失,洛九这才松手,岚向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跌在地上。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他再抬头的时候,女孩已经把座椅调到正常高度,一只手把在方向盘上。   “对不起,下次请你吃饭。”   她猛轰一脚油门,车子从街边切出,呼啸而去。余下岚兀自出神。   他缓缓起身,迎着斜阳望向车子离开的方向,可除了满目余晖什么也看不清。他将手放在胸口,刚刚好像有那么个瞬间,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   ………   咔吧。   维吉尔将对方的脸扭到另一侧,挣扎着的手脚软软地垂了下来。他从对方腋下将人架住,扔到下方的垃圾堆上。   月正当空,塔西尼亚岛的灯光要比其他都市稀疏得多。灯光织成的网络之间,今夜那一片片暗色的空间里,一定又有不少场热闹的演出。   维吉尔翻身跳下一个坡道,快速钻进一条巷道中,却不得不快速刹住。   渡鸦的无人机群居然放过了几条漏网之鱼!这令维吉尔十分恼怒。   远处焰火闪烁,一发子弹擦着维吉尔的头皮飞过,他一边屈身贴墙,一边开火还击。退到十字交叉口的时候,他横滚而出,将手枪中所有的子弹倾泄而出。   躲在墙角,维吉尔听着对方倒地的呜咽声,总算松了口气。正当他准备起身离开,背后却被一个冰冷的铁家伙顶住。他能听到对方兴奋的呼吸声,他能想象到背后那张脸正笑得开心:两颊慢慢鼓起,皮肤的褶皱在四处蔓延,那条弧线在渐渐变得弯曲,扳机的弹簧正在嘎吱作响………   可就在这一息之内,身后又是雷霆数声。背后的杀机在一声噗通中迅速解除。   维吉尔朝一侧看去,洛九正喘着气把枪口放下。一台外壳上投映着像素风死鱼眼的无人机正绕着她转悠。   “嘿,小酒红。抱一个!你来的正是时候。”   维吉尔走上前去,那台死鱼眼无人机却突然插到中间。   “看来维吉尔还没少什么零件。”   死鱼眼变成了一串红色的感叹号。   “渡鸦,漏过几个人还没有通报是你的失误,这样我下次很难把后背交给你。”   “所以我让酒红过来了,补救措施完美赶上。”   无人机让出位置飘到一边,浮现的蓝色箭头指向背靠着墙的洛九,同时放出一串“礼花”。   “再有下次我会让你的屁股挨枪子。”   维吉尔朝无人机竖了个中指,慢慢走向洛九。晚风吹动女孩的衣襟,她微微低着头,发丝有点凌乱,叫人看不清她的眼神。但维吉尔能察觉到她自然下垂的手有些不受控地微微发颤,手中的左轮枪也随着微微颤动,幅度小到让人难以察觉。   “那是个好习惯。”   “什么?”   “不打算开枪的时候食指不放在扳机附近,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维吉尔。”   “现实一点,酒红。来点?”   维吉尔从烟盒中抖出一根。   浓夜中闪过一点微光,紧跟着是女孩的一阵咳嗽,泪水让眼中的场景完全虚化。洛九抽惯了植物提神剂,对尼古丁和焦油却毫无办法,时隔多年又被呛得狼狈。   “好点了?不得不说作为初学者你的枪法不错。”   维吉尔笑着拍了拍洛九的肩膀,看了看不远处的倒霉蛋。   “十米以内以躯干为目标命中率会很高。”   “谦虚什么,你这不是正中红心了嘛。”   维吉尔看着那个开花的脑袋喷了口烟。   “我可没瞄准过……”   洛九顺着维吉尔的目光看去,可又很快回过身来,捂着嘴干呕。   “好了好了,振作点,我们该走了。”   “你应该给她换把格洛克的,那个好控制多了。”   无人机外壳上投影的箭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蓝色波浪线,随着渡鸦的声音上下起伏。   “至少为了自己,我同意。”   维吉尔再次看了眼不远处的尸体,暗暗捏了把汗。   ………   夜半,洛九再次回到海崖边上的小仓库门前,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回去睡个好觉,却突然被叫住。   回过头,渡鸦已经接替自己爬进驾驶座了,维吉尔的手臂从副驾的车窗探出,手里捏着个晶莹的小方块。   “我觉得以后还是需要点常用的联络方式,渡鸦已经帮你解除了生物认证系统,你可以随便用了。”   洛九两步走上前,一把夺过那台落后时代的手机。   “你们什么时候……”   “安啦,渡鸦只解开了手机的安全识别,别的我们都没碰。有空跟自己的熟人聊聊吧,还是说你已经要到今天那个小情郎的电话了?”   维吉尔觉得看酒红这种人的表情变化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他摇起车窗,心满意足地催促渡鸦发车离开。   洛九无奈地摇摇头,又一次进到那间值班休息室把自己扔到那张简陋的小床上。   她略微犹豫,终于还是划开了手机。不出意料,通知栏塞满了各种信息,大多是各种债务提醒,间或有小安陆陆续续发来的好几条的询问和问候,当然也有几个小七的未接电话。   无线电波就是这样的东西。无论你在躲在多远的地方,都像有隐形的绳索将你与这一切捆绑在一起。   洛九简单地回复了小安,心烦意乱地挪到窗台前,正考虑着如何回小七的电话。通知栏划到底部,一条最简短的消息又击散了她先前所有的思绪。   休息室没有开灯,她坐在窗台前的椅子上,蜷起腿,抱着膝盖,怔怔地看着桌台上手机屏幕显示的内容。直到屏幕黯淡熄灭,她都一动不动,唯有冷蓝色的光透过窗户映在身上。   她把脸埋进膝盖,深吸了口气,整个房间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抬起头,摸了摸眼角,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拨通了维吉尔的电话。   “晚上好,维吉尔。”   “晚上好,酒红,这个时间点给我打电话你最好有个好理由。”   “我想请假,去一趟蜃都。”   洛九的声音里有种难言的疲倦感。   “……”   “……”   “我给你三天时间。”   “谢谢……维吉尔。” (二十五)于暴风雨中心   墨色点染了云翳,顺着饱含水分的云层很快蔓延了整片天空。尽管午后时光尚未过半,如瀑的雨帘却早早让蜃都沉浸在昏沉的暗色步调中。   洛九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隔着车窗上汇聚而下水帘看向这座都市。蜃都没有黑潭市那种强迫症一样的规整感,它的建筑更像是从土地中肆意生长出来的,相邻的两个建筑高度差有时非常巨大,或胖或瘦,造型独特,连带灯光都无比斑斓,巨型广告凌空投射………   不像黑潭市缤纷的色彩大多来自低空航道,蜃都驳杂的色彩就来自它的建筑群本身,就像是……秩序井然的花丛。   雨下得更大了,除却出租车航道附近的不规则建筑,洛九已经看不清更远处建筑的轮廓。只余下大片的灯光在雨水中化作斑斓的模糊色块,在半空中堆出一幅印象派画作,似梦似幻,海市蜃楼。   蜃都与黑潭市的距离算不得远,因为自己的母亲,洛九会周期性地往来于两座城市之间。可不论是在这搭乘出租车,还是从悬浮车航道上观察这座都市,对她来说都还是头一遭。   一如往昔,她没有观赏的情致,放空自己的尝试失败了。静谧的自我时间里,各种思绪不可抑制地生长,正如以往无数次辗转反侧的清醒深夜,思绪的野蛮生长总让洛九对未来有种无言的惶恐。   现在,她的脑袋里一团乱麻,很多问题都没有解。债务、未来、身份,该怎么面对小七…还有眼下……   “女士,我们到了。”   滂沱大雨里,车子的高度缓缓下降,最终稳稳地停在一个旧式院落门前。洛九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一把推开车门钻进雨中。廉价航空上婴儿的啼哭和邻座胖子的狐臭让她饱受折磨,现在好多了,满面的雨水洗去了些许疲惫和思绪,这让她稍微平静了些,好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穿过院落,很快就能直抵草坪与灌木丛中央的那座建筑。这座被灌木簇拥的棕褐色建筑是上个世纪的遗老,部分外墙甚至挂满了爬山虎,像一道绿色的瀑布。   披着雨滴,洛九穿过石制大门进入空寂的大厅,引导服务台空着,只有左侧的休息排椅上蜷睡着个人。在她进入大厅的同时,门旁的黑色小屏幕快速滚动过一串信息,速度很快,洛九隐约能看到“塔西尼亚公民”几个字样。   洛九登上扶梯来到二楼,一步不停地拐向右边的走廊。几乎同时,一个圆头圆脑的机器人也驶到了她身旁。   “欢迎来到新葉疗养院,墨欣女士。请问您是来探视的吗?”   洛九愣了一会,连带着脚步一滞,而后才缓过神来。   “是的。”   她还是不大适应这个不常用的新身份。   “请问您要探视几号房的病人,或许我能为您带路。”   那颗圆球形的脑袋滚转一圈,正“仰望”着洛九。   “2250号房,我自己过去就行。”   “好的,我会替您向柯林医生申请探视权限。”   走廊很安静,拉着小推车的医疗机器人时不时在走廊上穿行而过,偶尔会遇到伴行的护士。不过这里实在没什么鲜活的气息,她扫过沿途房门上的观察窗,病人大多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床边的桌台往往满是各型设备。有时能看到房间里家属的存在,或趴在床沿睡着,或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或呆滞出神……   她在2250门前停下,习惯性地去推门把手,却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准入许可了。她只得退后一步,看着这个窄窄的单间等待,直到那位睡眼惺忪的白大褂打着哈欠被圆脑袋机器人领过来。   “女士,洛九先生呢?”   他用终端调出一份文档,快速浏览了一遍。   “他来不了了。柯林医生,邮件里应该有跟您提过会有人过来代为处理剩下的事务。”   “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柯林医生抓了抓头,又疑惑地盯着洛九看了一会。   “您跟洛九先生是什么关系,我是说,你们有几分像……”   “我们…”   “啊,算了,这不重要。”   柯林医生接过身旁机器人递过来的毛巾递给洛九。   “擦擦吧。”   “谢谢,我能进去看看吗?”   “通常来说,没有家属陪同会有不少麻烦的手续。不过……算了,都结束了。疗养院也没几个活着的工作人员,少点流程也好。”   柯林医生将一张卡片插入门旁的感应器,他不介意减少点文书工作。   洛九推开门正往房间里走,却被柯林医生叫住。   “对了,墨欣女士,麻烦帮我转告洛九先生。纳米机械的修复疗法并不总是有效,病人很顽强地坚持到了现在,不过眼下的情况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麻烦告诉他不必为此太过悲伤。”   洛九点了点头,继续往小单间深处走去,这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各种设备已经被移到一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就在床上躺着,十分枯瘦,全然不似那日残阳枫林中的人。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接着上前,试着将床上人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上,余温在一点点散尽,像缓步而来的夜晚。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她第一次觉得死亡如此可怖。   她起身,关上门,熄了灯,可这也没什么用。雨声单调得让人烦躁,她站浓稠的黑暗与白色的微光中看向病床,简直是在同一尊雕像告别。   她拉过一把椅子,颓然地坐到床边,无声,无言,唯有身上水滴落地的节拍与古旧机械钟的滴答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洛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至少现在不想,也哭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突然身陷倦怠的泥淖里。   街灯亮了,雨还在下,她走出房门,出了疗养院,在雨中走上街道。   ……………   女孩握着一瓶廉价的烈酒,漫无目的地穿行于蜃都雨境中,登上不知方向的有轨电车,仿佛走得够远就能逃离一切。喉咙在灼烧,口腔却冰凉而干涩,酒液入口的苦涩之余,她愈发感到口渴。洛九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很少让自己喝醉,一如厌倦对未知未来的惶恐,她同样厌恶醉酒后身不由己的不安,唯有清醒能帮她找到现实漩涡中的挣扎方向,但至少今夜,她希望有场短暂的忘却。   洛九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下了车,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绊倒过,直到在茫茫大雨中看到一个电话亭,她才生出一股倾诉的欲望。   她摸了摸裤子的口袋,那个水晶系列手机已经不知所踪。   于是她拉开门进了那个不知多久没人使用的电话亭,从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水渍在脚下的衬垫上晕染开来。   洛九抓起话筒,手指机械地按过一个个数字,唯独在拨号键前突然停下。呼气的口鼻喷出颤抖的白雾,她按下清除,又重新输入了一串数字,一次又一次,她拨号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她将话筒摔向话机,双手扶住支撑话机的平台,将脸埋在臂弯里。良久,又退后一步,背靠着电话亭的玻璃门,缓缓滑坐到地上。她垂下头,微微张了张嘴,像在说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说,湿漉漉的脸上看不出是否有泪。   满世界的大雨,谁又能听到谁的声音。   ………   洛九最终在一处岸堤附近的雨亭坐下,海岸城市的入海口处,海水并不似海岛上所能看到的那般湛蓝,沿岸的一大片显得浊黄不堪。   她又灌了口烈酒,听着大雨倾盆。   “待在这里可不是个好主意。”   洛九循声望去,瓦尔德从洛九手中抓过酒瓶,尝了一口,随即嫌恶地将它放回地上。   “直接喝这种东西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不是吗,九。”   洛九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   “你不是瓦尔德。”   “我当然不是。”   瓦尔德弹了弹帽子,走到雨中,爬上堤坝坐着和洛九遥相对望。   “你到底是谁?”   洛九又喝了一口。   “也许是你低烧加酒精的造就的脑内臆想,也许只是一个幽灵,纳米智械的意识投影。”   那个声音正从瓦尔德的声音渐变为清冷的女声,却暗藏着几分俏皮。   洛九重新抬起头,堤坝上的女孩正背着手漫步。察觉到视线,她轻轻转了个圈,面朝洛九,朱唇轻启,膝盖微屈,双手提着裙摆行了个礼,赫然是洛九的样貌。   “太荒谬了。”   “虽然被认为是都市传说,但假如我们真的能梦到电子羊呢~”   “……”   洛九不太想理会这个自认为的幻觉,再次抬起酒瓶。   “别喝了,陪我玩个游戏?”   她从堤坝上下来,重新回到雨亭里,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红绳,边走边翻出各种花样。   “很久远的游戏了,这个时代已经没几个人会玩了,试试?”   “……我已经过了适合游戏的年龄。”   “我们不是因为年老而停止游戏,而是因为停止游戏才会变老。”   “……”   “嘿,萧伯纳!你明白的吧,你大学的主修方向是语言文学。”   “我辍学了。”   “我们换个方式。”   “让我静一静吧。”   “你真的很无趣。”   “酒红”失望地把手中的红绳丢到一边,在洛九身旁席地而坐。像是双生两面,她们有着同样的容貌,一个光鲜艳丽,活泼动人,一个泥水遍身,失魂落魄。洛九才是那个像影子的。   “往好处想想,今后你只需要为小七考虑。”   “这是你说的第一句有价值的话……”   “酒红”突然挪过身来,将食指轻轻抵在洛九唇前,不满地摇摇头。   “别在树下徘徊,别在雨中沉思,别在黑暗中落泪。”   “酒红”的手拨开洛九湿漉漉的发丝,凑到她的耳畔继续低语。   “价值、意义,墨欣女士,你在纠结一个你曾经极力避免的问题。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只是因为活着,并且必须活着。纠结每一件事的意义是个危险的开端,这是虚无主义的悬崖~不去思考【to be or not to be】是一种幸福。”   暴雨如注,在台阶上激起白蒙蒙的水雾。   洛九一把推开“酒红”,却没感觉到什么阻力,她重新拿起酒瓶,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她听见身后的人哼着歌儿,跟那个暖赤色傍晚车载收音机里的是同一首曲子,于是回过头去。“酒红”不知从哪弄到了一支油性笔,正在亭柱上写下一行字:   “我们清楚地意识到人生是虚无的,所以我们追求实在的快乐。”   “你也不是我。”   丢下这句话,洛九摇摇晃晃地出了雨亭,消失在暴雨中。   PS:除夕了,祝大家新春快乐~ (二十六)萌芽   “…东部时间17时,西雅图和匹兹堡最后一条旧生产线关停,相关生产将转由科氏重工研发的【诺瓦】接手,北美正式进入……”   “渡——鸦!!!把—电—视—关—小—声—点!!”   听着维吉尔的叫嚷,渡鸦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一只沾着油脂和调料的手从薯片堆里抽出,摸向不远处的矮桌。   “…移民署鼓励更多人前往地外基地工作,并表示愿意提供一定的经济补助。近日,洲际委员会也正在二次会议上商讨【一月提案】的修改方案……”   新闻播报戛然而止。   “维吉尔,你从来没让我好好把一个节目看完。”   “啊,对此我感到抱歉,但是这是早间新闻,反正你又不是真的在看这个。”   维吉尔踏过木梯的嘎吱声在拐角处响起,很快他就出现在餐台前,拿起一个甜甜圈咬在嘴里,一边往自己身上喷香水。   “差不多就行了,我和酒红都不喜欢你身上那股浓到呛鼻的香水味,尤其是同处一车的时候,多为你的同事考虑考虑如何?”   “大概因为你是男人,那些姑娘们可喜欢了。”   维吉尔走到吧台后面,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气泡水。   “酒红就不喜欢。”   “她……算了吧,虽然长得不错,大部分时候演得也像那么回事,但她你知道的吧,就不是那种有女人味的……我是说,你知道的吧,她是灵魂上的男性。”   “她三周前不就穿得挺有灵气的吗。”   “是啊,她唯一穿裙子的那天差点把我崩了。不过考虑到尊重女士的人生信条,我确实该关照她的感受。但是渡鸦,酒红现在不在不是吗?”   “辛辛那提那边的事情已经搞定了,她今晚就会在0层空港降落。维吉尔,要去接她吗?”   “不用,车在老地方,她是个大姑娘了,能照顾好自己。”   “说到酒红,从蜃都回来后她的情绪似乎不大好,虽说最近基本回归正常了,不过……真的不跟她谈谈吗?”   “除非关乎彼此的合作,我不建议过多地介入别人的个人事务。她这不是能把事情办得很好嘛。”   维吉尔快速解决了自己的早餐,起身出了门。   ………   深夜,塔西尼亚上城区。   岚揉了揉脖子,在互动桌台上要了杯热可可和一份可颂,静静等待着。   编号B2C的食堂位于0层空港正上方,口味凑合,但胜在便宜。在此就餐的大多是周边区域的工作人员,不过偶尔也能看到身着原子能中心工作服的人,这令他感到疑惑,这群高级技术员为何舍近求远跑到这里来?   不过他也是跨了数十层下到此处的,实在没资格去置喙别人。   食堂的灯光很暗,桌台反射着冷调的光,此刻窗外的广告牌就显得尤为抢眼。在他视线落在那上面的同时,广告牌上的字开始缓缓变化,最终简化为一句话。   “ARE YOU STILL IN PAIN?”   字体的主色是蓝色,却在最后把“PAIN”加大标红。   这些天他确实检索过止痛药,不用看都知道,接下来自己身上部分设备的屏保会塞满各种制药商的止痛药广告。   他突然想起这种“定制”广告在诞生之初闹出的笑话,有个家伙闲着无聊多看了两眼墙面,结果满墙都是性玩具。这趣事后来闹上了法庭,进而催生了更有鉴别能力的广告投送AI。   商业信息时代的人总是不堪其扰,不是么?窗下,巨大的0号甲板延伸段灯火璀璨,此刻还在进行起降作业的大多是巨型货运飞机。   他收回在外游荡的目光,捧起刚送上台的热可可,期望着今晚能睡个好觉。   深夜时分,食堂显得空旷寂静,岚喜欢这样感觉。他简单地扫了一眼,这个时间段待在这的人寥寥无几,四散在阴影中,像黑色大洋上的孤岛。   不过岚还是在零星的几人中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就在靠玻璃幕墙的角落,穿着带兜帽的黑色卫衣,细白脖颈上串着指环的项链格外显眼。   她在一个便携记事本上涂写着什么,三明治旁的热茶烟气袅娜。那张俏丽的脸很难认错,有时候缘分真的很神奇。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傍晚的意外亲近,灵动的眼眸和薄荷糖的气息挥之不去。那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孩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平静枯燥的生活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去打个招呼?然后呢,聊什么?月色真美还是今日安好,至少他目前不打算这么做,他不是不知趣的人。   一口暖胃的热可可入肚,他囫囵两三口解决大半个可颂,心里盘算着早些寻到梦乡入口。   ……   穿过风暴,小舢板再次漂泊在黑漆漆的大洋上。她不知道多久才能靠岸,也不知道下方有多少命运的暗流,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方位,迷迷蒙蒙全无计划地前行。   洛九不知道这样的人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像在全无凭助的大洋上,被迫着做出一个个选择,她不知道哪些选择导致了一团糟的现状。但回到过去再做一遍选择也不一定会更好,老实说,时间不绝对,于己却是单向的,沉湎过往并无过多益处。   在迷失与自我猜疑成长为噬人野兽之前,最好让自己手头有点事做。比如像现在这样——洛九手中笔尖流转,听着有声读物快速在记事本上画出各种组合的横杠与粗点…   小七现在如何了呢?数周前她特地托人截收了自己的失踪报告和债务告知单,并维持着与小七最低限度的文字交流。可母亲那边的消息呢?纸是包不住火的,短时间里瞒下的一切,终有一天会一股脑地蹦到小七面前,这种冲击对小七来说绝对不会小。   洛九一眼扫过整页的记录内容,从中圈出几组。   “••”   “———”   “••—”   可这怎么办,或许“洛九”的陪伴能安慰到她,但以自己现在的样子,很难办。即便能说出不少往事,大概也只会被当成哥哥的熟人。洛九甚至不敢说自己清楚妹妹现在的脾性,分居两地数年的时间里,只通过每周几次的碎片交流根本无助于猜测妹妹的真实想法。   “•••••”   “••———”   “—————”   比起与洛九离岛式接触小七,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小安发来的信息要更为频繁和急切。洛九叹了口气,在记事本上写出一个字母与数字的组合。   “IOU5……”   她在脑海里搜索着与这串6位字符对应的内容。   深夜食堂里多了个步履匆匆的人,但没有人在意,毕竟他神色如常,也没有任何反常举动,直到……   洛九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停下,她刚想抬头,一只粗糙的大手便卡住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摔到身后的金属墙上。   她被撞得头晕耳鸣,还未起身,那人便绕到她身后用手肘将她勒着提了起来,迷糊中她看见昏暗的食堂又钻进两人。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她还是强撑起身体准备反抗,束手就擒不是她的风格。咬紧牙关,她用后脑勺猛击对方的前额,身后传来一声闷呼,连带着勒住她脖子的手肘也松了不少。洛九顺势给了对方腹部一记重重的肘击,而后快速脱逃。   可袭击者的反应速度和恢复速度同样惊人,他一击将洛九放倒在地,用膝盖抵住洛九的躯干,用一只手反扣住洛九的利手。   “劫持她不会让你的处境更好。”   后来者真容得见,居然是与洛九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黑礼服。   “如果我说不呢?”   他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锋芒停在女孩的肌肤上,死死盯着黑礼服带来的人。这个女人识趣地停止了挣扎,这令袭击者稍感满意。他不是没想过对方会反抗,可这个食堂里唯一的弱女子反击强度却超出了他的预想,好在现在还不算太糟。   “救命!”   洛九大喊了一声,其余几个深夜食客略做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快速离开。洛九的这一行为换来的是脸与地板的亲密接触,力量与体格的差距太大了。   “提醒你一下,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惊动塔西尼亚城的【秃鹫】,你的时间不多了。”   礼服男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却没有继续上前。这群联合政府的抓手中应该会有人吃这一套,他赌对了。   夜间航班的灯光扫过玻璃幕墙,整个餐厅都短暂地染上一片雪白。   哐当。   有物品落地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被入口处的动静暂时吸引了注意力。同一瞬间,一道黑影从临近餐桌下暴起冲出,与袭击者撞作一团。   “鲁莽!”   突然搅局的小个子青年被一脚踢飞,但这也令得黑礼服和他的伙伴得以毫无顾忌地施展。   袭击者自顾不暇,黑礼服二人组则对岚和洛九不甚上心。这是逃离此处的绝佳时机,岚强忍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觉朝女孩走去,拉着她的手朝外跑。   女孩没有反抗,岚觉得她应该在刚才那番扭打中认出了自己。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机会上演这种英雄戏码,他在心中暗暗叹到。   两人穿过纵横交错的网格状通道,来到三号通道井前。   向上,摆脱一切!   可那个俏丽的女孩却有自己的主见,她在三号通道井前拐了个弯,朝下行通道跑去。   那个方向是……连通下岛的“栈桥”!   慢了一拍,岚才跟了上去。   ……   女孩快步钻进一个悬浮摆渡舱,扭头看向岚。   “刚刚……谢了…”   她似乎不太擅长表达善意和感谢,这种小别扭的表情很快被掩盖了下去。   “那么你跟来是为了一起去吃夜宵?”   “啊……不…我觉得这么晚去下岛的话还是有个伴好点,毕竟刚刚才发生那种事…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洛九无奈地笑笑,到了下岛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这里不是废话的地方,进来。”   岚又一次被拽着靠近这个薄荷味女孩,这令他想起数周前的傍晚,连带着心跳也微微提速。   PS:明天外出所以(眼神暗示)~对了,暗号部分是摩斯电码,你们可以找个表对照看看说的是啥~ (二十七)转动的齿轮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大部分人共通的经历:总会有那么个异性闯入生活的死水,给自己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她/他可能热情如秋日之葵,也可能清冷无形如白夏之风,亦或温润如冬日暖阳。可无论如何,她/他对自己来说总有勾动好奇心的神秘之处,你会不可避免地对她/他产生一种难以言道的关注。   而现在,岚的身侧就坐着这么一个女孩。她轻咬着发绳,在月色清辉中将发丝挽起,露出细腻白皙的后颈。   车窗外的感应灯照亮了她的侧脸,她取下口中衔着的发绳,快速地将头发扎起。   “依旧是个缺乏自觉的家伙。”   岚看着女孩的双臂环到颈后,宽松的卫衣滑向一侧,露出一侧的肩膀与锁骨,在宁静夜晚的昏暗灯光中带着一种慵懒的诱惑感。   岚发觉自己正少有地用略显失礼眼光打量别人,所幸对方并无察觉。他开始暗暗责备自己,这两年在塔西尼亚城所见的魅力女性绝对算不得少,不论面对惊艳动人的少女还是气场逼人的名媛,他都不曾像今夜这般失态地盯着人看。   借着一时的明亮,他能看清她脖颈和额头附近的淤青。眼前的女孩冷俏可人,若是肯做些打扮还能加分不少,可不论如何她都算不得绝色,岚不知道自己缘何乱了分寸,又或者自己单纯的就是对这个有强烈违和感的女孩感到好奇?   “你晕车吗?”   “什么?”   “一个重要的问题,尊贵的现代人先生能否适应旧时代的颠簸?”   岚发现她正把手腕搭在方向盘上,重心前倾,扭过头来正看着他。那张小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不知是因为深夜的疲倦还是月色赋予的妆容,那神情看着比初见时柔和了许多。岚甚至觉得,即便她此刻是带着俏皮的笑容问这句话也毫不奇怪。   “至少不会吐。”   岚笑着回答。   “这就够了。”   洛九从暗格中取出一把手枪,藏到衣服内衬中,熟练地发动了车子。   “冒昧问一下,酒红小姐你从事什么职业?”   岚把刚刚的一切看得分明。   “珠宝商,怎么了?”   洛九摇下车窗,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上。   “啊……没什么。只是……”   “好奇?在塔西尼亚岛上这不是很正常吗?牧师也有不得不提着单手剑直面巨魔的时候。”   她把车子从泊位驶出,亮黄的车灯切开莓蓝色的夜晚,徐徐涌入的晚风洗去了岚的睡意,身旁的女孩不知何时多叼了条星火。他下意识的想别开脸,却没闻到尼古丁和焦油的气味——那不是香烟。   “这……”   “你真不像是在塔西尼亚待了几年的人。”   “我一直以为那些岛上故事都是罗生门式真假参半的都市传说。”   “说真的,对你们这种待在塔西尼亚城的人来说,半夜到岛上散步不是什么好主意。另外我建议你在这种地方收敛一下爱管闲事的好习惯,这里只有麻烦人和麻烦事,有时是来自那些前香蕉共和国的劳工,有时就没这么走运了……”   “谢谢提醒,酒红小姐……”   “叫酒红就行。”   “那…酒红,我们现在去哪里?”   “给你找点小零食吃,我欠你一顿不是么?”   “噗。”   看着洛九,岚禁不住笑了笑。她确实与自己认识的大部分女性相去甚远。   ………   高空的风即便在深夜也狂躁难安,黑礼服的衣襟翻飞,身后栏杆下,灯火结成另一片星河,又仿佛在黑夜里浮浮沉沉。   “他交代了吗?”   黑礼服背着手。   “没有。但技术组在他身上找到了【跳蚤】和【疫病】,而且有对点拷贝传输的痕迹。”   “最有可能的时间和地点有哪些?”   ………   “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很快回来。”   女孩的话还在耳中回荡,时间过去的并不久,但岚已经开始四处寻找有趣的事物了,他不是个坐得住的人。不过.....不是要护送她回去吗?大晚上让她一个人到处走真的没问题吗?   这边思考着,岚的手却没有停,他在车里找着适合把玩的小物件。   “这是?”   他从驾驶座的地板上捡起一个小卡片,顺手打开头顶的照明灯,那是一张临时身份识别卡,似乎有意仿照了世纪初的身份证件设计。明明内植微芯片已经足够了,该说真不愧是塔西尼亚的风格吗,意外的对这种细节十分上心。   “墨欣....吗?”   仔细想想,自己确实对她一无所知。他把卡片放到随身设备的读取感应区,岚的自我行事准则不断告诉自己此时应该停手,不管怎么说未经同意偷偷查阅别人的私人信息都是很失礼的行为,但.....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点开了女孩的资料。   简单、空寂、苦涩,这是岚在看完“墨欣”履历后的第一感受,内容很简单,除了各种证明外,成为弃儿,从幼年流浪到在修道院的青春时光,她的经历描述都只有寥寥几行字和“不详”。她先前的人生似乎一片空白,甚至不值得一写......   可不记录的事情,并不意味着没发生,岚自认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他有些愧疚地把卡片放回原位,呆呆坐在座位上出神。   .........   洛九借口从车上下来,匆匆到了那串代码所指的交接点。硕大的月轮下,她步过沙滩的偏僻一角,在一根普通的栏杆前蹲下。此时游人已不多见,远远的有几个亮灯的帐篷,硕大的月轮下,漆黑的海面上洒满了细碎的银光。   “俗套谍战片的桥段。”   借助密钥,她成功从这个秘密信箱里取到了这次交接的物品。这令她疑惑不已,这次甚至没有接头人,在下岛这种“法外之地”做隐秘的事情有太多远比她合适的人选了。   为什么是我?有时候洛九还挺期望自己人生的烂剧本中有个旁白帮她捋清现状。   她起身翻过栏杆,朝着更热闹的地方走去。   ………   岚听到有人敲玻璃窗的声音,他急忙放下车窗,是酒红。   “小哥下来吹吹风如何?我给你带了烤串,这家海边小屋的手艺很好。”   “啊…好的…”   他下了车,轻轻关上车门,那个女孩坐在引擎盖上将一纸袋的烤串塞到他手里。   看着衔着一串烤肉的女孩,他也犹豫着将一串烤串放到嘴边。   “酒红小……酒红,我觉得现在应该不是在路上耗的时候,毕竟……”   “毕竟刚刚才还发生了那些事对吧?”   “嗯。”   “不用担心,至少现在可以放松一点。”   岚正想接话,却只见女孩从他手中的纸袋里抽出一根新的烤串,一副自若的样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背靠到车门上。   “说起来酒红小姐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或者说对未来有什么期盼?”   “我说过叫酒红就行了吧。为什么这么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突然想到这个。”   岚仰望着头顶的明月。   “我呢,希望能尽快升职,干多两年转到蜃都去。说白了,还是希望能短时间里攒下一笔,然后换个安逸点的地方。期盼和梦想什么的居然是这个,其实还挺庸俗的不是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我害怕有一天被遣送。酒红…呢?也像我这样有这种不切实际的…至少目前是不切实际的担忧吗?”   “我?不少是伏地魔在霍尔沃兹里乱逛的程度。而且还挺多的。”   岚能听到她的轻笑声,他微微侧过头,试探着问:   “介意说说吗?”   “随便说一个?”   “随便说一个。”   “………”   “………”   “破茧成蝶。”   “什么?”   “我听说过一种说法,化茧以后,毛毛虫会在某种特殊酶的作用下分解为细胞浆,只保留关键组织,再在此基础上重新长出各种器官,化身蝴蝶。”   “……”   “’重生的我不是原来的你,你只是现在的我的养分。’”   “我不太明白。”   “一个与过往割裂的人,在往后时光的催化中,他是否还是他?” (二十八)稻草掉落   “岚,感谢你今晚的帮助和陪同,我住的地方离这不算太远,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待会我会送你到黑色十字街,今晚先在那边安顿下来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嗯。”   岚对这个提议没有异议,毕竟是自己以陪护为理由主动跟过来的,这个时间点跑到女生的独居之所过夜也说不过去。返回上岛的事情暂且不急,想来在黑色十字街留宿一晚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洛九将车子停在黑色十字街边。   “晚安。”   “晚安,好梦。”   道别之际,洛九的目光简单扫过街道,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安。这种不安没有来由,近乎本能,洛九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跟维吉尔搭档久了变得有些神经质,夸张点说,她当然也不否认今晚的经历让她产生了壮汉PTSD。   岚已经解开安全带,正准备开门下车,斜对面的壮汉好像正朝自己车子的方向走来,后方十余米开外又泊了两台车。不安的弦绷得更紧了,她知道这可能毫无关联,而且十分扯,但.....   去他的!   洛九突然锁上车门,轰了轰油门。   该不会.....   引擎轰鸣的同时,壮汉突然朝车子疾跑起来,后方的一台车中也冲下一批人....   就是那个该不会!   她咬紧牙关,猛打方向,径直冲了出去。   .........   “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本来打算找她调查【疫病】的下落,可没想到她会突然驱车逃跑,后面的行动组也没能拦住。要执行二号方案吗?”   “不,还没到紧急状态,不需要那种引人注目的行动。从法理上来说,我们目前还没获得这里的执法授权,科氏工业可是相当讨厌我们,不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那....”   “当时她的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有。”   “能确认身份信息吗?”   “不能,没有捕获面部信息。刚刚那个照面也没能看清对方的体貌信息。”   “2号呢?”   “跟上去了。”   .........   ‘啧,没甩掉!’   盯着后视镜里尾随的车辆,洛九无视正惊慌困惑的身边人,尝试激活随身的通讯设备。长时间的未响应让她有点烦躁。   “怎么总在关键时刻出问题。”   她翻下遮阳板,取下备用通讯器,狠下心切入逆向车道。   “酒红小姐!这样很危险!等一下,那边是....哇!”   “维吉尔,能听到吗?”   “怎么了?”   “我遇到麻烦了,现在屁股后面粘着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   “三分钟后渡鸦会给你提供一条路线,之后会有人接应你。顺便一问,你这次捅了什么马蜂窝?”   “关于这个我完全没头绪,这种要命的事从我今晚转译新任务暗号开始就没停过!”   “.....”   “下一个街区会有我们的人,十分钟后见。”   “酒红小姐,街上的车流好像减少了。”   岚紧抓着车窗上方的把手四下观望,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信号灯的变换时间不太正常.....交通管制?”   完全有可能,塔西尼亚人工岛远比它看上去的更自动化,虽然信息记录设备的运作并不积极,但洛九确实见过它们清除隐患的能力。这里是人工岛城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它们应该不会反应太过,不过,若真有需要,她毫不怀疑这里的安全主脑会调用隐藏的遥控武器站。   沿道亮起刺目的警示灯,随即道路中间冒出单向地刺。洛九松了口气,迅速转向撞碎护栏冲上人行道,紧贴墙壁飞驰而去,在撞飞几个垃圾桶后闯进了下一个街区。   维吉尔说的后援如期出现在眼前,这让洛九吃了颗定心丸——本该如此。   洛九将油门踩到底,转了个大弯,同时拉起手刹,车子在一片弹雨中完成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甩尾,与追随而至的汽车擦身而过,隔着皲裂的防弹玻璃勉强能看见追踪者脸上的诧异。   .........   “你说什么?不,不可能是他们的人。‘圣徒’很难在塔西尼亚安插太多人。情报显示他们的恐袭计划核心人员只有五名。”   “但二号确实在追踪【疫病】的途中遭受了大批武装人员的袭击。”   “.......”   “那么最坏的可能是那群狂信徒跟黑手党有牵连。”   “一旦激活,【疫病】即便不通过整体网络,也能通过控制设备与最近的装置进行点对点的强制感染传输,再拖下去的话....我们要不要提升行动等级或者知会塔西尼亚的【秃鹫】?”   “这件事我会向长官汇报。”   .........   “刚刚那些事情...酒红小姐,你是被卷进了黑手党的斗争中了吗?”   岚的脸色谈不上好,经过刚刚那通折腾,洛九甚至觉得眼前的男生就要吐出彩虹了,但他居然奇迹般地把这句话完整地挤了出来。   “嘿,岚,听着,刚刚那件事.....”   “哈,小酒红,看来如果没有我的加料战车你今晚就成了多孔奶酪了。等等,这位是谁?”   后车门被拉开,维吉尔推着渡鸦钻进了后座。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跟你腻在一起的小情郎吗?虽然我个人是工作生活两不误派,但这种场合带着他不合适吧。你说呢?酒红。”   维吉尔跟洛九说着话,笑着探身到前座,手却搭在岚的肩上。   “不,您误会了。我跟酒红小姐她......”   岚急忙辩解,却被一块手帕捂住口鼻,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你真是兜了个大圈啊,酒红。”   维吉尔收回手帕,重新坐回后座。   “这里....不太安全,我们路上说。”   洛九发动车子,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昏睡的岚。   “维吉尔,他知道的不多,待会没必要对他.....”   “我知道。”   “刚刚我被我们自己人袭击了,维吉尔,那就是你所说的接应吗?”   “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这大概跟你这次交接的东西有关。不久前的消息,据说那样东西是一份名单,叛徒的名单。”   “什么?”   遍布弹坑的汽车开上山坡,在维吉尔和渡鸦那栋工业风的双层临海别墅前停下。   “虽然没有明说,但新生派一直对旧家族的利益分配和差别对待有所不满。有传言以凯撒为首的新党最近有不少动作,这个时间点上歌利亚在塔西尼亚安插的人所提供的叛徒清单当然会让某些人坐不住。”   三人下了车,穿过花园,透过那扇开启的落地窗进入室内,海潮声依旧清晰可闻。   “没想到你们还内讧。”   “黑手党又不是靠爱与和谐捏在一起的东西。”   维吉尔领着洛九绕过那个熟悉的吧台,踩着木制楼梯来到二楼。从第一个房门前走过便来到了二层中央,四面的书架之间只有简易的桌椅和白板,邻桌的窗户没关,海风吹起红褐色的薄帘,翻动着书页。   这是洛九第一次到二层,但如果没猜错,走廊两端应该分别是维吉尔和渡鸦的房间,至于这里.....似乎是阅读室。   “听说你的通讯器坏了,先交给渡鸦看看吧。然后.....”   维吉尔从书架后面取出一支短枪管AR15。   “他们应该快来了。”   “谁?你刚刚说的叛徒?”   “看哪边先来了~叛徒,疯子或者联合政府调查员。”   维吉尔提着步枪往下走,屋内没有开灯,晴夜里被映得灰白的墙面多出了道长长的细影。   “好吧,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旧家族安插的人为什么不用加密通道把名单直接发送出去,而是这种蠢爆的方式在现实中让人带出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塔西尼亚可没几个真的跟随旧家族。”   “你想说报信人受到了限制吗?”   “差不多,你不用跟下来,待在上面,射击要领还记得吗?”   “记得。”   “好,对了,名单你拿到了吗?”   维吉尔突然回过头来说。   “那个迷你存储器?”   “看来你见过了。”   ..........   “塔西尼亚怎么回应?”   “他们拒绝了,从头到尾都是AI在回应我们。”   “直接展开行动。”   “这...不合适吧....”   “把早先的情报发给塔西尼亚,不用等他们的答复直接行动,之后我来负责。”   “是。”   黑礼服关上通讯投影,给自己点了根烟,静静地走到海崖公路边缘。看不见浪花,看不见粼粼的碎光,夜还很黑,但黎明确实近了。   .........   洛九耳鸣不断,摇晃着从碎砾中爬起。她眯着眼朝上看去,刚刚的爆炸真是出人意料,没想到那帮极端宗教组织的人连RPG都用上了,也算得上是传统艺能了。不过,这次真的很可能会惊动【秃鹫】。好在现在暂时没有更多人围攻,该走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很快又被绊倒,似乎还未从爆炸的余波中缓过来。她坐在地上,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日轮已经升起,她抬手挡在眼前,回过头去,一个背光的身影挡在眼前,森冷的枪口近在咫尺。   “维吉尔,你......”   “我说过,旧家族在塔西尼亚没几个人。酒红,名单呢?” (二十九)赤道之雪   2099/12/25,中太平洋赤道地区,方舟号浮动发射中心。   手戴镣铐的女孩站在发射井深处的横廊上,呆滞地仰望着眼前的运载火箭,身旁数步开外,一名警卫站得笔挺。两名工程人员正从她身前走过,洛九能感受到聚集在身上的短暂视线。   “那就是这次的遣送人员吗?”   “应该是。”   “看起来还很年轻啊,挺好看的一个女孩怎么就成遣送人员了。”   “大概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债台高筑过不下去了呗。”   “戴着镣铐的话大概是罪犯吧。”   “这么说也是,不过说句玩笑话,这两年遣送的罪犯身份大多没什么‘含金量’,那孩子......”   低低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洛九又将视线放回眼前。   ‘是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缓缓闭上眼睛。   ..........   “你倒是爽快,酒红。”   “我跟哥利亚的交情还没好到足以让我为旧家族献出生命。”   硕大的日轮已经离开海面,从破裂的墙内看去恰好与海崖平齐,而两道黑影正巧被圈在其中,一个站立持枪,一个跪坐在地。   “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   “.....”   “我记得她现在住在....”   “够了,维吉尔。”   洛九叹了口气。   “果然瞒不住你们,是渡鸦的情报吧。”   “答对了~要我赏你颗糖吗?”   “听着,维吉尔,我对新党和旧家族之间的那点事一点兴趣也没有,更没有忠于旧家族的理由。名单你已经拿到了,我也不会泄露你们的身份……如果你真的不放心……”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四下里一片静默,海潮声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海鸥的鸣啼。   洛九缓缓低下头。   “你可以在这里扣动扳机,但.......没必要去找她的麻烦了。她对哥利亚的旧家族没有太大的价值,对这一切也全不知情,冒险跑到联合政府监控下的城市杀一个普通人对你们来说得不偿失不是吗?”   “真是了不起的觉悟,酒红。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洛九先生。不过,我为什么要杀你?作为搭档,这几个月的表现还挺不错,甚至能在危急时刻帮上点忙,老实说,我还挺喜欢你的。现在,我还需要你帮个小忙。”   维吉尔退开几步,双手微张,像在拥抱朝阳,但洛九没有轻举妄动的打算,维吉尔的食指依旧停留在扳机附近。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稍微帮别人接近一下愿望。”   维吉尔从渡鸦手里接过洛九那个停摆的通讯器。   “虽然有巧合的成分,不过你真是带回了个不得了的玩意啊,只要在合适的地方激活,这玩意足以让整个塔西尼亚城掉下来。我现在有个主意,办一场更大的狂欢,让歌利亚的旧家族和整个塔西尼亚置身其中。而酒红,你要当那个放礼花的人。”   “你想让我成为那种驾驶汽车炸弹的人?饶了我吧,我宁可现在就吃枪子完蛋,省得折腾。”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不过‘酒红秘通新党,向新党透露名单内容。’的消息却会插上翅膀。提醒一句,歌利亚对‘不好’的可能性不论耐性还是容忍度都很低。不同于新党,旧家族在联合政府的城市渗透经营多年,让一两个普通人悄然消失谈不上太难。”   “我已经不是歌利亚认识的酒红了。”   “但你在塔西尼亚一直用酒红的代号参与行动。”   “......”   “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我不是疯子,塔西尼亚城的坠落在电影里看看就好,我说过我只会帮他们‘接近’愿望。真正重要的是:‘部分旧家族成员联合极端组织逼迫无辜女性发动恐怖袭击。’你觉得这个剧本如何酒红?”   “塔西尼亚和联合政府不蠢,他们不会相信这么拙劣的临时剧本。”   “不,酒红,你没抓住问题的核心。他们相不相信根本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们想让别人怎么相信。他们一直对歌利亚的旧家族心有不满,这次事件之后有人会很乐意配合我们演完这场戏的~”   “.......”   “不必犹豫了,我帮好搭档做个决定,不论你今天是否活着离开,‘代号酒红的人投靠新党’都会成为既定事实。”   洛九不再看着维吉尔,远方传来邮轮的汽笛声。   “我好像一直都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洛九睁开眼睛,一个干练帅气的男性出现在面前。   “好些了。”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圣诞快乐。”   “谢谢。”   她用带着镣铐的双手接过那杯热饮,捧到嘴边,嘬了一口。   “接下来由我来看守她,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警卫朝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对大型飞行器感兴趣的女士。”   “是啊,命运弄人。”   “你没有别的想说的吗?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是被胁迫的从犯,提供合适的线索还有机会减刑。”   “长官,您真是执着。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事件的全部真相。”   “很遗憾,我没有更多帮得上忙的东西了。比起特地申请过来押送我,或许直接问您的上级要更方便些。”   洛九倚在围栏上朝内看,浅蓝色的发射井被炽白的灯光照得通明,浑身雪白的运载火箭正在进行最后一次燃料加注。   “看来从你这里是得不到什么了。”   “是的,先生。”   “好吧,我们暂且不谈这个。你的身份本身就是个谜。”   “您是想以这个作为切入口展开调查吗?”   “试过,解开一个谜团得到的是另一堆谜团。墨欣女士,或者说你不是墨欣。你的身份能通过大部分传感器的初级和二级认证,却不能通过机关核心的三级认证。而在这之前又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时代来说实在是太离奇了,不是吗?”   “谁知道呢。”   “黑礼服”盯着洛九看了一会,却没能捕捉到太多值得留意的表情变化。他无奈地转过身,背靠着围栏。   “有时候我真的很难理解你的行为,主动承接了一大笔陌生人的债务,以及.....”   “以及主动申请签下开拓团协议吗?”   “嗯,不签就只是遣送月球15年,而......”   “我可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在月球矿井里待15年,那还不如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可你这笔钱又能给谁呢?那玩意在外太空里一点用也没有。”   “黑礼服”知道她没有称得上“朋友”的人,对她人际关系的调查根本就花不了多少时间,给谁?给那个刚认识不久的臭小子吗?   “这个问题与案件无关吧,稍微给我留点小秘密如何?”   “......”   “黑礼服”退开一段距离,两人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发射井里开始飘落雪花。   “雪?可这里是赤道啊,而且还是封闭空间。”   “是人工造雪,移动发射平台的成员想要弄点节日气氛。”   “是这样啊。”   洛九将饮料放到地上,有些兴奋地来到没有遮挡的观察台,她举起被拷住的双手,轻轻接住飞落的雪花。   女孩身前便是高耸的运载火箭,在四下飘飞的雪花中,像一座洁白的丰碑。她一身短素衣,仰起头看着遍空的落雪,那乌黑的头发也被点缀出星星白点。   “你别乱跑,不过是雪,有什么好看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雪。”   “黑礼服”没再回答,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活到现在,真正接触过的世界不过几个城市,一片密林,没想到在地球的最后时光还能看到雪!”   “即便是人造的?”   “这就足够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他才转过身,往前迈了几步,可很快又转回头来。   “你还有什么愿望?不是太难的话也许我可以帮你一把。”   洛九垂下带着镣铐的双手。   “我能带走什么吗?”   “按照规定,可以带走二十克物质。你想带什么?照片吗?”   她低下头,用手指摩挲着脖颈上的指环挂坠。   “谢谢,这个就行了。另外,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我能打个电话吗?”   【燃料加注完毕,所有人员请在20分钟内就位】   几乎同时,广播响彻了整个发射井。   “黑礼服”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头,最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只给你5分钟。”   “谢谢。”   她接过手机,往外走了几步。熟悉的号码,但每个数字的输入似乎都在挑动她逃避的意识,她的手指在颤抖,但最终还是按下了拨通,等待从未如此煎熬。但她知道这大概是最后的机会了。   “喂,你好?”   “......”   “喂,请问您是?”   “......”   “您那边信号不好吗?”   “....对不起,小七...”   “你...”   “对不起,小七。我大概一直都不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哥哥,之前的约定大概要食言了。不过.....往后余生,还是....愿你坚强,祝你幸福。”   她轻轻挂断电话,仰面站立。火箭,白光,深井,飞雪,她仿佛和那白色的画面融为一体。但她终究还是转回了身,将手机轻轻放回“黑礼服”手里。   “可以了,我们走吧。”   交错之间,“黑礼服”瞥见她微红的眼圈。   “这雪有杂质。”   .........   “这枚可回收运载火箭曾经是航天领域的佼佼者,它代表着那个时代的尖端水准,不过如今却已步入末路,这是它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了。你错过了今年最后一次集体遣送运输,不过你也很幸运,你将见证一段历史!小姑娘!”   机械臂正在将洛九逐步固定在球形舱的座椅上,人被绑在座舱里,视野只有脖子能活动到的范围。舱门外,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人一边操作着投影界面一边滔滔不绝。   “我不是很在意这东西的历史,说真的,我没经过什么航天训练,这东西真的能行吗?”   “又不用你操作,至于身体素质问题,里面不少支持设备,它会像先前服务好无数位乘客一样照顾好你的。”   “这个...要怎么解开....”   “你别乱动,进入预定轨道后它会自动解开的。”   “万一我想上厕所什么办?”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多问题?给我尿在成人纸尿裤里。”   中年人不耐烦地看着身着宇航服的洛九。   “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都是纸尿裤。”   “哼,她还挺有幽默感的。”   中年人朝着身旁的同事说到。   “好了,小姑娘,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被流放,祝你旅程顺利。”   工作人员慢慢关上舱门,视线立刻进入一片黑暗,一切都停顿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指示灯突然亮起,洛九慢慢抬起头,工作人员正在画面中竖起大拇指祝她好运。   像在安慰一只用于实验的猴子。   PS:最近疫情凶猛,大家要注意防护呀。然后,好好待在家里休息,不恐慌,没事的,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更)了。 (三十)TO THE MOON   周围漆黑一片,她被紧紧地缚在位置上,黑暗狭小的空间给人一种窒息般的感觉。   飞向星辰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吗?至少洛九现在不这么觉得。   “10”   “9”   “8”   “7”   这个铁罐子绝对不是基于乘员舒适性设计的,洛九这么想着。   “6”   “5”   “4”   “3”   “2”   “1”   和一个多世纪前的航天先驱们一样,洛九也遵从着默念倒数的仪式。   火箭如期点火起飞,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应该记下升空过程的感受,毕竟这也算是罕有的人生体验。但或许是身体素质的缘由,在压抑,晕眩的不适中,一大部分的飞行印象都是抖动的视野和巨大的噪音。   洛九不知道自己达到了什么高度,她只知道自己被囚禁在这个铁罐子里,愈发剧烈的抖动让舱内嘎吱作响。也许在外面,背景正由蓝转黑,寂静无垠的空间里,这枚可怜的火箭好像随时会被撕裂。   “那个家伙说过这是这个可回收飞行器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来着?但愿这嘎吱作响的太空老爷车不会散架。”   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指示灯交替闪烁的红蓝色光一次次照遍舱室,自己前上方的屏幕泛着幽光,洛九试了试,够不着。   她认命地放弃活动,不禁开始遐思起来。   一个多世纪前,那些初次造访太空的人们也是待在这样的铁盒子里吧?不过,他们的设备大概比这台太空“老爷车”还要简陋。   未知、震颤、噪声、油污,外面是死亡与寂静的空间,而那个铁罐子里也未必安全,充满氧气的舱内只消一点火花就可以让被绑在位置上的宇航员葬身火海。这么想来,当年第一个飞向月球的哥们真是心大,不成熟的飞船工程技术、刚刚起步的生命保障技术,加上那个时代计算机糟糕的运算速度,真是一场疯狂的赌博。他们的控制中心对一切意外都毫无应对之力,飞船不过是他们抛出去的纸飞机,控制中心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让人觉得能控制局面,实际上不过是一群摆弄模型的孩子,他们什么都控制不了。   那个叫阿姆斯特朗的家伙在后来的采访中也表明过当时的任务成功率只有50%,剥开浪漫与荣光的外衣,现实就是那么的骨感。不过,那毕竟是个偏执与疯狂的时代,也是人类最有激情的时代。人类的探索开拓历来与死亡、血腥和恐惧相伴,从航海时代到冲向太空历来如此,勇气的赞美诗与童话史诗是属于后世的。   那么这次开拓者队伍的目标呢?洛九自嘲地笑笑,让自己不要多想,不论是活着回来,还是就此消失在深空之中,她都只会是那行历史记录中某个数字的一份子而已。但....真的还能回来吗?   回过神来,整流罩不知在何时已经分离,舱内的照明设备终于在此刻发出柔和的白光。洛九听到广播里传来几个提示音,紧接着所有的扣带都在一声啪嚓中松开了,她的整个身体在舱内缓缓漂浮起来。   在半空中的挣扎并未让自己成功移动半分,不过她很快也找到了诀窍,在这种无比狭窄的球舱里,触碰四壁并不算太难。她举起戴着镣铐的双手,抓住一个握把,把自己轻轻地“扔”了出去。   洛九的额头碰到了小小的观察窗,但她并不在意,从地球轨道附近向下看,地平线只是有些弯曲,海洋和大地挤占了一大部分的视野。   “怎么了?不舍吗?”   洛九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是不可能的,舱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用手扶着观察窗,轻轻转了个侧身,“酒红”就飘在她身后不远处,红色的华丽长裙,玫红色的双唇带着微笑。虽然长着同一张脸,却比对面套在宇航服里不加修饰还一脸冷淡的洛九要来得妩媚。   “我一定是疯了。”   “别那样嘛~我们之前见过面的。”   “是啊,你可能是我的幻觉,精神分裂的产物,或者.....”   “纳米智械的电子幽灵。”   “谢谢你的补充,但我现在怀疑我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自言自语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酒红”飘到她身旁,从身后搂住她。   “你看起来思绪重重,像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   “我不否认我有放不下的事。”   “酒红”走上“天花板”,散步一样转了一圈又回到洛九面前,她用手指托起洛九的下巴。   “开心点,宝贝,他们为了让我们赶上趟专门发射了一次飞船。好吧,虽然更多的是一同前往月球基地的物资,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赚了。”   “酒红”并不在意自己的手被洛九嫌恶地推开,似乎还借着那股作用力飘到了窗口附近。   “我们好像跑得更远了,他们压根没打算让这玩意在同步轨道上绕多久的圈,在调整姿势进入位置后就直接开启了离子推进器,大概十个小时左右,这趟月球特快就会进入月球轨道。嘿,快过来,地平线正在变得越来越弯曲,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能看到这颗行星的全貌了!”   “你说....离子推进器?”   “对呀,用强电场把氙离子从推进器尾部以将近40km/s的速度加速射出,比起化学火箭以4km/s的速度将分子射出,是不是称得上特快列车了呢?不过除去这部分,送我们上来的运载火箭确实相当的原始和低效。”   “低效?我可是觉得这玩意动力强劲到它自己都快要散架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它老旧得不行。”   “噗,不是那个意义上的。根据齐奥尔科夫斯基公式,喷射物速度十分有限的化学火箭只能在什么地方做文章呢?”   “抱歉,我在结束高中时代的时候就和数学物理彻底分手了。”   “V   “别那么叫我,那很恶心。如果v0无法增大,那就只能增大m0/m1的值了。”   “Bingo~化学火箭的效率已经达到了理论极值,燃料的重量占据了火箭重量的绝大部分,它的有效荷载小得可怜。真浪费啊,如果不是因为新的廉价燃料,他们可不会给我们打造这趟专车。”   “酒红”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舱壁,又回过头来问道:   “你知道世纪初的头个20年里他们把人送上太空要花多少钱吗?”   “酒红”轻咬着食指,一脸俏皮。   “?”   “在最节约的情况下,把一个50kg的人送上太空至少需要一百万美元。你觉得如果我们活在那个时代能上来吗?”   “那点积蓄估计只能把大脑送上来。”   “‘只送大脑’?那你可能很荣幸地成为人类历史上首个缸中大脑~”   她们对视一眼,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   “心情好些了?你看,有时候精神出问题也不全是坏事吧~至少你没憋出病来。”   “老实说,我还挺喜欢那部科幻小说的,你怎么知道我看过?”   .............   “地球....变得好小,十分奇怪,又很熟悉。你应该过来看看的,小可爱,像个漂浮在宇宙中的蓝色小弹珠,很漂亮。”   “是啊,真远啊...而这只是离开家门的第一步。”   “怎么了,思乡病这么快就犯了?”   “不,我是在想,以后大概很难再听到小七的声音了。”   “你要是有机会得到授权建立一条专线,还是有机会跟她通通话的。”   洛九摇摇头。   “在宇宙尺度上,距离对人类来说是很可怕的东西。即便是最近的自然天体——月球,和地球之间的距离也足够把整个太阳系的八个行星并排塞进去了。按照教科书的比例,如果地球缩小到玻璃珠的大小,海王星到太阳的距离大约是5.6km。距离是那么遥远,即便把地球的比例缩小到豆子那么大,冥王星会在2.5km外,最近的恒星系也会在16000km外。”   “诶呀,仍旧在离开太阳系的旅行者号需要七万四千四百七十三年才能到我们的邻居恒星那转一圈。如果再发射一枚火箭,用离子推进器的加上同样的引力弹弓加速....等等,1977加175,啊哈,再过五十几年就能再次见到土木天海分布在同一个扇面了,做同样四次引力弹弓,离子推进加速,还是有希望在四千年左右到达的~”   “距离...导致了另一个问题,在地球轨道附近,你能看到的太阳是8分钟前的太阳。却无法看到你所在的现在平面正在发生的一切,1.3秒前的月亮,8分钟前的太阳,数千万年前的星星共同构成了你的现在。我一直有一种担忧,我和她的‘现在’将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别这么说嘛,直到到达海王星轨道之前,你其实都还有机会的。”   “酒红”枕着双臂,仰躺在不远处。   “但我们的目的地不是海王星,不是么?”   “至少我们不用跟随冥王星的脚步进入柯伊伯带,不用越过光年之外的太阳引力边界奥尔特云,不用穿过恒星际之间光年长度的空无一物的黑暗空间。天天凝视一舱之隔的死亡深渊那才是亿万公里的孤独呢。”   “......”   “啊,对了。”   “酒红”牵着洛九来到观察窗附近,搭着她的肩膀,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托起她的手。   “来,把大拇指伸出来~”   “为什么?”   “你照做就是了,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做。”   洛九竖起拇指,被扶着的手臂缓缓移动到眼前,恰好将地球挡住。   “现在,你所熟知的一切,都在你的拇指后面了。”   PS:这里推一下姑苏的《不可解的我们》,她的第二卷还挺好玩的,大家在等更的时候可以看她,把她架在火上烤也是可以的。姑苏更,姑苏更,姑苏不更姑苏羹~对架空欧陆感兴趣的也可以看看豆奶的《俺寻思这里应该不是罗马》,也是变嫁。最后放个谜之车牌:871619003,虽然里面说话不多~那么先到这里,下次见.jpg (三十一)起航,向永夜   外面的世界跟色彩斑斓不沾边,往越来越近的月球看去,满眼都只是黑、灰、白三种颜色,在广袤深空的背景下,整个画面愈显得孤独和荒凉。就连月球轨道上空的人工造物也是这种色调。   “如果月球也有星环,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洛九记得儿时有人这么问过自己。那当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把记忆具象为相片,这件事肯定在发黄的那堆里。当时那个随父母搬来的邻家小孩似乎曾经邀请自己去过顶楼看满月,自己还曾在那个尚不知恋爱为何物的年纪掐灭了那个少年萌动的心来着?我不是女孩子还真是对不起啊。考虑到自己白嫖过对方分享的零食,她觉得有必要稍微对他感到一点点抱歉。   “如果有的话,大概并不好看吧。”   那实际上也谈不上星环,远远看去,那不过是一小段灰白色的弧线,一定要说的话,像扔在月球附近的破碎天使环的一小部分。待离得更近些,洛九发现那并不是连为一体的弧,而是距离相近的大小空间站集群。   其中最惹眼的自然是它们之中的大块头,那个巨型太空站像被一根轴串在一起的两个巨型转轮。而从飞行方向来看,洛九所在的飞船正直奔那个领头的怪异空间站而去。   .........   摆渡人漂浮在对接控制室里翻阅着今天的接入请求,将所有记录核查后归入档案数据库。   这是在空间站工作的第400个地球日,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轮换返回了,今晚要不要找那些俄国人弄点酒庆祝一下呢?这么想着,他点开自己的随身清单。   “接下来就是换班前最后一个待处理申请了吧?还要求把乘员押送下去?真麻烦......嘿,还挺准时的,正想着就来了。”   他快速选中三号对接口,按下“授权”。   “在发送对接引导程序吗?”   摆渡人回过头,一个干瘦的青年人恰好出现在视野里。   “对,刚好处理完,你来的正是时候。我要去三号对接口押送一个人,这里就交给你了。”   “好,不过这种事情不应该由我们来做吧?你小子要留个心眼啊。”   “是追加遣送人员,估计先前的安全人员都押送前一批去了。这次来的似乎只有一个,看资料是个女性,戴着手铐,上飞船前搜过身,没什么危险性。大概只是想让我顺路带下去而已。”   “女性?这个空间站已经快一年没有新来的女生了。”   干瘦青年突然来了兴致。   “有档案照片吗?”   “报备材料随舱货物的下一栏就是‘乘员’,自己看。”   “挺年轻的,底子也很好嘛。”   “你不要想了,她是真理号的编内成员,不会待在空间站的。”   摆渡人打开隔仓门,攀着仓壁朝外飘去。   “真理号?一群狂人带着一堆....嗯,算了。对了,你不要再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存在这里了。我知道平时很无聊,但你不应该在控制室里....”   摆渡人按下隔仓门的关门钮,自顾自离开了。   ..........   除了看着巨大的空间站一点点铺满自己的视野,洛九在这期间并没有做什么,飞船与空间站的对接是完全交由空间站引导加飞船计算机配合的自动对接。洛九看着缓缓打开的舱门,只要从这里出去,自己的未来将完全踏上另一条路。   ‘但,不是早就无法回头了吗?’   她轻轻地笑了笑,在舱壁上用力一蹬,整个人就浮游着进入了太空站。   这里要比想象中的更大,歌剧院大小的球形空间里空旷冷清,有时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借着某种喷气设备从头顶穿行而过。再留心扫视四周,便会发觉球形空间的各个方向都有大小各异的通道,这里似乎是个分叉路口。   很奇怪,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第一次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但洛九却没有太多兴奋感,她只是怔怔地看着。   “你总算来了,末班车遣送者。”   “你是?”   “没必要知道怎么称呼我,我们一起相处的时间不会很长。接下来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洛九点了点头,摆渡人抓住她的手。   “这里比较大,不是那种小舱室能比的,手爬脚蹬太慢了,你没有低重力状态下的辅助移动装置,所以接下来我会带着你前进,抓紧了。”   他捏住掌中的控制器,小背囊周边的喷气管道开始运作,带着他和洛九朝其中一个通道飞去。洛九看着往来穿行的人,觉得那就像游动于珊瑚礁洞的鱼。   在正式进入通道之前,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立体投影,草绿的标牌上用白字显示着“R37-前往8号生活区”。摆渡人带着洛九穿过投影,进入通道内部,他们快速向深处进发,而在沿途,洛九也发现了不少分岔口,在靠近的时候能看到它们用形制相似颜色各异的提示牌,投映着“往清洁区”“往中央控制室”之类的内容。   “到这里差不多就可以了。”   摆渡人在中途停下,示意洛九随他一起抓住通道边上供人攀抓的金属爬梯,凭此继续向通道深处前进。   “能不能帮我把手铐解开?”   “理由?”   “要这样前进的话不太方便。放心,我又能跑到哪去?”   “驳回,反正费不了多少力气。而且就算我想也做不到,我没有也不知道解锁所需的秘钥。”   “好好好,我知道了,大善人先生。”   洛九攀着金属梯继续往深处移动了一段距离,突然又停了下来。   “有点奇怪,越来越费力了。而且为什么我会有‘上’和‘下’的感觉?”   “你指这个?”   摆渡人取出一张纸,团成球,松开手,那纸团居然缓缓地开始下落了。   “他们用空间站旋转产生的离心力来替代重力?”   洛九回想起先前看到的空间站外形,很快猜到了个大概,也只有这么庞大的空间站能用这种方式人为制造“重力”。越是靠近转轮的边缘,“重力”就越大,难怪会把生活区设置在深处。   摆渡人点点头,却不想和她多谈,只是在另一边默默地往下爬,有时停下来等等行动有些迟缓的洛九。   “我有个问题,这个空间站的设计者没考虑过这种通行方式效率很低吗?”   这是她第三次停下来休息,随着“重力”的加大,穿着这身厚重的宇航服用拷在一起的手爬金属梯确实挺累人。   “其实有电梯,但除非是大批人员同乘或者携带大体积物品,否则一般不允许使用。”   ..........   洛九走在生活区里,这里像个小型城镇,设计者有意放弃了紧凑高效的空间设计,留出了更多开放性的空间。应该是考虑到了人员长期生活于此的心理问题,不过她到目前为止都没看到几个身着跟自己一样宇航服的人,甚至包括先前在对接口附近看到的其他刚进入空间站的人。对此,她只能猜测自己搭乘的航天器实在太老旧,所以才需要穿成这样。   “到了。”   摆渡人在她身前停下,给她让出路来。   这是个纯白的空间,眼前的人群站成方形的队列,男女都有,也有部分人跟洛九一样戴着手铐,但共同的特征是年龄都不大。   “你们要的人我带来了。”   摆渡人朝着队伍的前端大喊一声,只见一个满面狠戾的男子快步走来,这也几乎将全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男子在洛九面前停下,简单地扫视了她一眼。   “把宇航服脱了,进入队列。”   “什么?”   “把宇航服脱掉,进入队列。”   “这里不太方便,我里面还贴着人生的终点——纸....咕....”   洛九吃了一记重拳,像块抹布一样摊在地上,整个肚子都是翻江倒海的感觉,只可惜她没什么东西可吐。   “我的话不会重复很多次,所有听到的人只需要遵从!”   男子回头扫视场地中的队列,所有人都有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妈的。”   洛九觉得自己的PTSD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好不了了。   “看你的眼神,似乎还有些不满?”   男子再次靠近洛九。   “差不多就可以了,别耽误了时间。真理号的接驳位还有其他飞船等着,没办法给你们安排更多时间。”   摆渡人冷冷地说着,又看了看时间,他不希望节外生枝,显然推迟下班让他很不满。   男子再次看了看洛九,打了个手势,两名身穿军装的人员将她架了起来。   “全员登舰!”   .........   解除镣铐的时候,洛九已经在真理号的狭窄宿舍船舱中了。   “陌生的天花板。”   身上的宇航服已经被黑白相间的整体式可调紧身服取代,从上胸到肩膀都是黑色,其余部分则以白色为主色,间夹着零星的黑色规则多边形色块,表面附着着带有明显机械感的分割纹路。其上还设置了几个蓝色的接口,应该是用于连接外部附加设备的。左上臂的红色方块盒内置了识别芯片和权限芯片,其下方的黄色条形区显示着乘员的编号,再下一点便是真理号的蓝色舰徽。设计者无疑偏好极简机械风,但审美是在线的,总让人觉得穿上就能去打使徒了。   只是....这衣服也毫无保留地将洛九的曲线彻底勒了出来,这多少让她感到有些羞耻。实际上,她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的.....大....过,该死!   好在这里暂时还没人来,仓壁上内嵌的四个睡袋空荡荡的,她还有时间适应。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其实是新型宇航服的一种,且更贴合身体更方便穿着者运动,目前只在小批量试量产阶段,优先装配给了真理号的成员。有着恒温加压和对抗强辐射的能力,此外也能外接些扩展设备(这点倒是在意料中)。   洛九独自一人飘在休息舱中央。说来奇怪,她常常自诩是个性情凉薄的人,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渴望别人陪伴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小安,想起小七,想起瓦尔德,以及那个经常在塔西尼亚遇到的小子,现在想起来,那段时光大概也不赖。   她穿过舱门来到更广阔的侧舷过道上,迎面遇到一个同样穿着,将长发扎成辫子戴着厚重眼镜的文静女人,在这种环境里戴眼镜,大概是一件不太方便的事情吧?她似乎也发现了洛九,远远地就挥了挥手。   “你好,麦小燕。你应该就是我的新室友了。今后多多关照,其他人还没来吗?”   “啊..嗯,是的。”   麦小燕跟洛九握了握手,同时简单地瞥了眼舱内。   “里面太闷了想出来透气?”   “嗯。”   麦小燕笑了笑,用手在外侧舱壁上划了几下,随即一块方形区域便迅速透明化了。大半个银白色的巨型轮状空间站占据了双眼,远处对接点停泊着更多大大小小的飞船,向下还能看到月球基地的一角。   “既然出来走走,看看外面会更舒服些吧。”   “这是...窗户?”   “不,这不是什么窗户,不过是将外部设备拍摄到的画面投影进来而已。”   “下面就是月球基地了吧....”   “对,也包括月球矿井,他们在采集氦三和其他矿物。”   洛九安静了下来,用手轻轻触碰着画面的那个角落。察觉到气氛的麦小燕觉得这个内容大概不适合进行下去,于是便岔开话题。   “说起来,你知道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哪了吗?”   “大概听说过,是脱离太阳系外围行星轨道的探测器失控脱离.....嗯....然后在太阳系外围发现并穿过一个虫洞到达的星系?”   洛九努力回忆着那晚吉尔念的小报内容。   “哼,自媒体的内容永远在良品和有害垃圾之间摇摆。稍微纠正几点,一,是海王星轨道附近;二,怎么定义太阳系,是太阳风的影响边界还是太阳引力的影响边界,如果是后者,人类根本不曾摸到过太阳系外围,即便是前者也算比较大的报道偏差了;三,不是虫洞,那种时空细管极其不稳定,任何一点微小的扰动都可能导致坍塌,并且它们大多十分微小,小到量子级别。即便够大,极大的引力效应也会把飞船撕成粒子态,能让飞船安全通过的虫洞至少半径需要一光年。”   “那么,那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目前只能理解为某种时空扭曲的通道。早些时候装载猴子的飞行器也成功穿过了那个通道并传回信息,至少不是生命禁区。”   “那应该是个很遥远的地方吧。”   “任何一个恒星系都离我们很远,但至少我们现在有了条捷径。可即便如此....那些将人类送上近地轨道、月球、甚至火星的航天器都没有能力带着我们远行。它们将是人类太空纪元的活化石,再看看那些停泊在不远处的,用裂变堆维持大功率离子推进器的飞行器,它们也不会是人类真正的希望。但至少还是有好消息的,他们在讨论太空电梯方案了,将来,那些同步轨道上的空间站将与赤道上的太空电梯连为一体,至少人类将能更自由地进入太空。”   “那不现实,不是么?”   “对,太空电梯需要承受地球引力和同步轨道之上离心力的拉扯,碳纳米管目前还无法制成大型构件。”   说到这里,麦小燕似乎变得沮丧了些。   “你似乎并不对这次远行感到担忧,甚至还有些.....兴奋?”   “‘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人类不会永远待在摇篮里。’”   洛九怪异地看着这个女性,完全想象不到她文静的外表下还有这样狂热的心。   麦小燕兴奋地抚摸着仓壁。   “幸运的是,真理号将带着我们完成这次探索。这艘完全在太空船坞里制造的星舰将近8km长,携带了大量的科研设备,搭载了刚刚完成测试的聚变推进器!这才是太空纪元人类需要的最基本的飞行器!只可惜这种不成熟的聚变推进器并不能长时间持续运转......”   洛九看着她的情绪不断在高涨与低落之间徘徊,稍微远离了些。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在空间站工作的时候,我和真理号的总工程师住在一起。”   “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赶到这艘飞船上....”   “赶?不,我是主动加入的。亲眼看看另一个恒星系,这是我作为天体物理学家的夙愿。”   似乎是想起自己之前的失态,麦小燕重新冷静了下来。   “嘿,你们好,请问是D612的室友吗?啊,你是之前在空间站集结地被监管者用来杀鸡儆猴的人吧。”   洛九和麦小燕回过头,来的是两个女性。一个皮肤深棕色,留着很短的头发,有着经常锻炼的紧致身体,另一个是个有些生怯,见面后只是微微点了个头,有着金色的波浪卷发。   “是的。”   “你们动作真快啊,我们可是换完这套衣服立刻就往休息区赶了。”   “不如我们先进休息舱内再说吧。”   眼看着过道上的人越来越多,金发女生主动提议到。   进入休息舱后其实也没太多事情可做,实际上她们都没什么行李,带在身边的不过几十克用于纪念的物品。在认完睡袋后便清闲了下来。   “我叫凯莉,前田径运动员,因为负债过多被遣送。你们呢?”   “忒尔,因为....偷了面包....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不这么做的话弟弟妹妹们就要.....我也想好好工作,但我的工资根本养不活我们,物价越来越高,负债也水涨船高,根本偿还不了...社会评级就这样一直下降....连像样的工作机会都没有...我...我.....”   那个叫忒尔的金发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稀里哗啦地哭起来,三人只好跳过她。   “别哭那么久哦,到时候舱室里全漂浮着你的眼泪会很麻烦啊。”   麦小燕从收纳箱里拿出手帕,将飘飞的泪珠包裹起来。   “我是麦小燕,学者,自愿参加这次远航。”   接着,她们看向洛九。   她微微张开嘴唇,已经回不去了,要跟过去的自己告个别吗?算了,至少这次做回自己好了。   “洛九,因为卷进黑手党与恐袭事件被流放。”   “姐妹们,这是个狠角啊!”   凯莉话音刚落,飞船里便响起广播。   【真理号已脱离空间站起航,5分钟后开启聚变推进器,所有舰员请固定好自己,不要移动】   不远处,一枚新的无人探测器已经静悄悄地从空间站发射,它整合了人类现有的所有成熟新技术,在越过小行星带后将通过引力弹弓从木星和土星处偷走一点能量,额外获得22.68km/s的加速度,然后全力加速,预计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漂泊后首次抵达奥尔特云的内层——希尔斯云。(旅行者号预计耗时三百多年)   数分钟后,真理号点燃了它的聚变推进引擎,耀眼的光芒即便远在近地轨道的宇航员都看得一清二楚。   人类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他已经开始踉踉跄跄地走得更远,但要想在太阳系留下什么难以磨灭的痕迹还早得很呢。这个微小脆弱的文明不过是太阳系五十亿年壮丽生涯中一个微小角落不起眼的注脚。   向深空。   前进三。   PS:先前看了看评论区,决定来个加量大放送,所以这章稍微长些。另:作为新人作者真难.jpg (番外)间奏   有什么不太对劲。   岚睁开眼,窗台上的阳光白得刺眼,临窗吊篮里垂下的常春藤正在微微晃动,风铃清脆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他坐起身,掀开被子,空气里有雨后特有的气味。   ‘陌生的房间’   这里不是自己在塔西尼亚城的小窝。   “醒了?”   他转过身,开启的房门外,电话桌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白色的衬衫向一侧松垂,衣褶很多,像是随意地披着,修长白皙的双腿在桌角的挤压下呈现出一种特有的肉感。她咬着一个面包圈,炽白的日光透过廊间的百叶窗照在她的身上。   “酒红小姐,这里是?”   “叫酒红就行。”   “我记得.....我记得我那天晚上....在你同事上车后....我好像又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了。”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在车上睡得那么死,又不能把你扔在那,抬你下来可废了我不少力气。”   “给你添麻烦了。”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我备了早餐。虽然已经不早了。”   酒红又咬了一口面包圈,拿起放在一旁的咖啡杯,从房门附近离开。   岚连忙下床跟了过去,他穿过房门来到短短的走廊,从百叶窗间隙涌入的阳光在丁达尔效应下形成一道道投射而入的光柱。酒红的居所谈不上大,短短的走廊里除了正对百叶窗的电话桌就只剩一幅画,一侧是洗浴间和厕所,再往前走就到了客厅。   岚想在沿途找到一些挂着的相片,这样自己多少能多了解一点这个神秘女孩的过去,只可惜从房间到客厅的一路除了那幅日出画作外就再没看到什么了。   他尽量不去看女孩这随意的衣着下泄露出的大片春光,拉开椅子坐在餐桌的另一角。岚刚要抓起餐具,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除了自己之前所在的那间,他并没有看到别的房间,也就是说.......   “酒红...”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把来到嘴边的“小姐”吞了回去,继续问到:   “那个....昨晚我占用了你的床,非常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毕竟我这里连个沙发都没有,只能凑合一下一起睡了。”   岚被呛到般咳了几声,一时之间手脚竟然有点慌乱,连带着打翻了身前的杯子。   “噗。”   酒红戏谑地笑了笑。   “安啦,你昨晚睡得很安分,我们各睡一边,连手都没碰过。”   岚找来抹布低头擦桌子,脑海里却是数秒前那个戏谑的笑容。眼前这个神情冷淡的酷女孩笑起来确实如预料般很可爱。   “比起这个,公然说出‘请和我交往’这种话的人,居然会为这种事情害羞吗?”   “哈啊?”   “要在这种时候装傻吗?算了,我也还没答应你。吃完陪我出去走走吧,这段时间里我们都可以冷静下来重新考虑你的‘交往’提议。我去换件衣服。”   酒红起身往房间里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同龄,岚却有一种被美艳大姐姐主导的感觉。仔细回想起来,从第一次在塔西尼亚城的高空中相遇以来,这个冷艳的女孩虽然不强势,却.....该怎么说呢....能感觉到有一种意外的倔强,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   岚喝下一口咖啡,又想起那个傍晚。不不不,有时候真的很强势,而且难以琢磨.....   他摇摇头,将盘中的食物消灭干净,又看向房间,估摸着她应该不会很快出来。于是收拾起餐桌上的餐具放入厨房的水池中,打开水龙头.....   说起来,酒红不是她的真名,他明明记得她的真实身份是墨欣。可不知为何,见到她的第一时间脑海总是浮出“酒红”而非“墨欣”,在口头称呼上这样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偷偷查阅了她的资料,可在内心深处的第一反应为何也是如此?   岚将最后一个洗净的盘子放到一旁,擦了擦手走出厨房,恰好碰见从房间出来的酒红。轻薄的白色条纹长外衣下,是一件简单的黑T加短裙,一如她的随性。樱唇上涂了酒红色的口红,看得出脸上也化了淡妆。这对岚来说倒是意外,除了那次在0层空港附近看到她,他很少看见酒红特意打扮自己。   “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什么。”   “那么走吧,一日男友君~”   酒红微微歪了歪头。   ...........   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   这一路,他们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静静地看看风景,当湖蓝天空下的沙地开始冒出热浪时,才藏到荫蔽之中。   黄昏时分的太阳不再灼人,酒红脱下鞋子信步走在沙滩上,哼着一首节拍简单的小曲,朝海湾的边缘走去。   “你到现在依旧固执己见吗?”   “什么?”   “交往那件事。”   “.......”   “会犹豫是一件好事,说明你在开始这一切之前有认真考虑。”   她背着手,迈步朝破碎的白浪花走去,由远到近,水面上尽是细碎的光点。海水没过她的脚踝,带走残阳播撒的暖意。   “岚,我是个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的家伙。既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相信地久天长,我没有爱的勇气和被爱的资格,因为责任和负担往往只是一线之隔。我不希望别人为我所牵制驱使而不得自由,反过来也一样。”   “不,不要这样说,至少现在,我....”   岚咬了咬牙,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酒红有些吃惊地回过身,海风更大了些,她长衣翻飞,裙摆飘旋,飘动的发丝被夕阳照得橙红,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在赤红的落日里燃烧殆尽,随风飘逝。   “喜欢上我这种无趣的倒霉女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岚。”   ...........   回程的班车里有些昏暗,身旁的女孩已经倚靠着宽大的窗户入睡。被车窗困住的天空层次分明,底层的橙黄与焰红难舍难分,再往上一点,是被压在云彩下的褐绿,顶部,淡抹的蓝色在顶端墨黑的重压下正在一点点下渗。夜已经黑得很美丽,整个天空像一杯颜色分明的特调鸡尾酒。   岚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   再次从梦境中醒来,岚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说不定这里也是一个梦呢?   他看向四周,这里是自己在塔西尼亚的小窝。一个简单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床,四周的地板上满是堆得歪歪斜斜的书塔,自己的好麻吉正全副武装在玩全沉浸式游戏,窗外一架巨型运输机正从眼皮底下飞过。   他花了一段时间捋清了现状,这才朝自己的好麻吉走去。   ‘怎么会梦到她呢....’   说起来,最近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那个薄荷味女孩了。或许是往日里隔三差五便会碰到一次,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她没有出现而感到一种小小的失落。   “现在都上午十点了,你怎么不叫醒我,还在这里悠闲地打游戏。都到交班时间了,再不赶过去少不了老大一顿骂。”   岚看了一眼时间,急忙摘下对方的头戴设备,催促他收拾一下赶快跟自己过去。   “什么交班?我们今天不是休假吗?你是哪里出了问题?”   同居舍友有些生气地从他手里夺回那个头戴装置。   “休假?”   “对啊,啊,死了啦。都是你害的。”   室友不耐烦地重新摘下设备,却看见岚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不是告诉你今天休假了吗?要去哪?”   “出去转转。”   “那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一份红茶冻焦糖奶茶。”   “好。”   岚点点头,出了门。   他打算去塔西尼亚城的外围步道走走,去0层空港上的B2C食堂看看,也去一趟下岛黑色十字街。   ............   “.....隼号人造卫星超期服役完成了它的使命,专家预计它将在今晚重返地球,以下地区.......”   列车车窗上播报的新闻与一个女孩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脑海里模糊地回荡。   “小安....小安你有在听吗?”   高个少女把手凑到小安面前挥了挥。   “怎么你最近魂不守舍的。”   黑潭轨道的列车上,被称为小安的少女回过神来,挠了挠头朝高个少女笑笑。   “啊哈哈,没什么,最近稍微有点失眠。我们刚刚聊到哪了?”   “你真的没问题吗?”   “都说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了,阿笙你要是在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啰啰嗦嗦会像那些老太婆一样烦人哦。”   “好啦,我这不是有点担心你嘛。算了,星落区那边有家新开的手工艺品店,明天要不要陪我一起去?他们家的小玩意可精致了。”   “嗯,可以呀。对了,现在是到哪里了?”   “皇后区中心大道。”   少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从即将关闭的车门跑出。   “小安,你去哪?下错站了诶!”   话音刚落,车门也应声关闭。车门外的少女转过身来,说了几句话,还摆了摆手。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大意是不用担心吧.....   “哼,真是的。”   ..........   ‘终归还是跑到这里来了。’   少女站在老旧的公寓楼前,傍晚的柔光和临近楼宇的阴影将它一分为二,间或有几只燕雀落到楼顶上。   可以的话她并不想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突然前来打扰,但玖失联至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寻遍其他地方无果后,这里已经是最后的希望。   沿着楼梯拾级而上,站在熟悉的房门前,少女叩响了门。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的期盼并没有应验,这让她有些不安起来,敲门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诶诶诶,别敲了,小姑娘,那里面没人。”   一个憔悴的中年女人从旁边的房门探出头来。   “您看到她出门了吗?”   “不是,那屋子已经一段时间没人住了。先前有人来替之前的住户退过租,后来还有个自称那人妹妹的也来找过,带走了点东西。”   “真的?”   “骗你干嘛,跟着管理员一起上来的。不信你去问问,但是别再敲那门了啊。”   “....谢谢。”   少女还未说完,那门便碰一声关上了。   她站门前站了好一会,然后机械地下了楼。在寂静的小巷里,她从书包里取出一件衣服,那是那晚他们一起披着的那件。   少女将衣服搂在怀里,闭上眼睛。   “什么都没留下呢...就像...消失了一样。”   她继续向前,走入从楼缝里渗进来的晚霞中。   “她是我的....玖...她是我的....她是我的....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玖姐...我会...找到你的,不管在什么地方。”   .........   那是地球上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夜晚,隼号卫星重回地球大气层,在夜空中形成了一颗流星,那是它最后的光辉。与此同时,地球上的两个角落里,有两人正默默地许下自己的愿望。   PS:呵,情人。 (三十二) 'ANAΓKH   太阳还没有落下,火卫一仍高悬在天空,赤色的大地上寂静无声。   2099,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地球日,12号火星基地装卸区,两个孩子正用吊臂把一具包裹着白布的尸体装进火星车的货仓里。   “记得回来的时候怎么对核查说了吗?口径要统一。”   “记得,是去矿区取回遗落的设备。”   “行了,你们快去快回,设备已经先放在货仓里了,别跑到矿区路线以外的地方。老康他...你们就沿途找个地方下葬吧。”   老人点点头,又绕着火星车走了一圈,算作最后一次检查。不远处,另外几个人只是看着,他们大多年过半百,族裔各异,唯一相似的是都有些嶙峋,体态不佳,总让人觉得会被一阵大风吹断。在这颗只有地球38%重力的星球,不少第一代移民都有肌肉萎缩和骨质流失的症状。不过相比坚持定期到训练室锻炼的新生代,这些已经知晓自己将死在火星上的一代移民早已不在意这种事情,这幅身躯在低重力环境里够用了。   “阿廖沙,以后也麻烦你帮我们张罗葬礼,就像老康这样。我可不想被扔在集体尸坑里。”   “哼,那你也得有愿意安葬你的小辈。”   被叫做阿廖沙的老人回头对他说。   “嘿,到时候可指不定谁先走呢。比起这个,你不如把平时的酒类配给换成糖果,再多给孩子们讲讲地球上的故事。”   “你以后想埋在哪?”   “面朝地球机会最多的地方。”   “有什么分别,反正也看不到地球。”   “诶,说到这个,老康走之前是不是一直在念叨地球上的什么事来着?”   “听不清,你也别打听了。”   “说点别的话题,听说最近基地的总督要轮换了。”   “哼,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群从地球跑过来刷完履历又回去的家伙,哪里会在意我们。”   “好了,都安静点,给小辈们让个路。”   老人看着少年牵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爬进驾驶舱里,朝周围喊到。原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纷纷退到一边。他们和老人一起沿着边缘往前走,从两边同时拉下控制过渡舱金属门的拉杆。   涂着“02”的高大火星车从泊位滑出,缓缓穿过昏暗的库区,驶入窄窄的7号过渡舱。   老人们松开拉杆,厚重的金属门缓缓下落,接下来,只要等另一侧的分隔门打开,火星车就能正式离开火星基地了。老人们三三两两走到金属门附近,看着它完全关闭,而后轻叹了一声。   “只是可怜了孩子们啊,在火星基地出生的那一刻就等同于背负了‘原罪’。”   众人默然不语,只是又多了几声叹息。   ..........   与大平原居多的北半球不同,火星南半球大多是高山地貌。火星车出了基地,一路向前,很快视野里就只剩红色的山峦。   卡娅转头看着身后,12号火星基地巨大的铁硅屏蔽罩和庞大的太阳能发电站阵列被远远抛在身后。因为天气很好,卡娅甚至能远远地看清核电设施旁纤细的信号塔。   可实际上,火星上也不存在所谓的多变天气,稀薄的大气几乎挡不住任何东西,微弱的磁场无法抵挡太阳风,这里没有云雾,地表气压只相当于地球的0.6%,只要不吹起沙暴,天气除了“很好”似乎也没别的可能了。   抛开身后放眼望去,空无一物的天穹下,广阔的荒野上,除了火星车掀起的一道扬尘就再没什么东西了。   “卡娅,你为什么要跟出来?”   “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没什么好看的,除了沙子和石头外什么也没有。”   “.......”   “算了,既然跟着出来了,就要听我话。表现好的话,回去就用我的配额给你弄点零食。”   “嗯,不过,班森哥,我要柠檬味的糖。”   “有就不错了,还挑,小鬼头。”   少年班森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卡娅的脑袋。   “康叔死了对吗?”   “啊.....是啊。所以我们出来安葬他。以后还会....算了,没什么。”   少年迟疑片刻,但最终还是决定如实回答,谎言没有太多意义。他想起从信号塔工作人员处偷听到的2号基地事件,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我们为什么不召集大家一去找总督.....”   少年急忙捂住卡娅的嘴,在确认通讯系统处于关闭状态后才松了口气。   “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说类似的话了,不然就没有糖果了,明白吗?”   看着少年严肃的神情,卡娅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新鲜感褪去之后,路途便只剩枯燥,在卡娅打出第十一个哈欠时,班森将火星车停了下来。卡娅揉了揉眼,朝窗外看去,这是片难得的开阔地。   “卡娅,把面罩戴上。我帮你装氧气瓶,出去之后时刻留意气瓶里的氧气存量和防护服的电量,还有现在先不要打开加温系统。”   整理好装备,少年推开车门,攀着扶梯往下爬,简单接应了随后爬下来的卡娅,少年从车侧工具箱里取出一把铲子,默不作声地挖起来。   坟墓挖得很浅,不过也没必要再浪费体力去深挖了,都一样。   他们用吊臂运出尸体,抓着白布拖进坑里,又将沙土填了回去,垒上一个小石堆,算是一个小小的坟茔。没有悼词,没有墓志铭,没有告别,但已经是场奢侈的葬礼了。   火星即将迎来日落,太阳系第一高峰奥林帕斯山耸立在大地尽头,在这里的,只有两个渺小的人类。   少年俯下身,抓起一抔沙子,看着它们自手套缝隙中流走。   “卡娅,记得康叔说过的吗?火星为什么是Mars?”   “好像是取自罗马神话的战神,因为从远处看,火星像被血液涂染过一样。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我们该走了。”   少年俯下身来,打开了女孩防护服的加温系统,催促她赶快上车。火星的夜晚,温度会下降到零下一百多度。   他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坟茔。这片土地上有太多悲戚,需要用新的血液冲洗,他不知道火星是否会在未来褪去红色,变成一个更宜居的世界,但......   少年攀上梯子,咬着牙,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   “理论上说,聚变推进不是能达到15%的光速吗?为什么我们还在路上花了几周时间?”   凯莉从侧舷过道回来,有些不悦。   “这毕竟是试制型聚变推进器,极限状态下能推进到光速的10%已经不错了,何况它还不能持续运转太久。而且在太空旅行中加速和减速的部分是对称的,不可能全程全速前进,否则我们就会因为速度过快直接冲向外太阳系。我觉得你应该知足,即便用目前最先进的离子推进器从月球到这里需要的时间也是以年计的,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造飞行器用了12年。”   麦小燕关上电子文档,盯着凯莉看了一会。   “我比较好奇的是,真理号从起航的第二天开始就要求所有非值班船员待在舱室里降低消耗,你刚刚是怎么出去的?”   “诶嘿嘿,我提出了去上厕所的申请。天哪,除了生理和卫生需求能去清洁舱走走,天天被关在这里靠补充剂和腹泻产物一样的流食过日子,我快疯了!”   “恶心。”   麦小燕和洛九异口同声,感到自己被嫌弃的凯莉把目光投向忒尔,那个怯生生的女生也急忙把脸别开。   “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还忍得住的样子?你们在看什么?”   “论文集。”   “小燕那里有20世纪散文选集,不行的话你可以看看每个船员都有的维护操作手册。”   “我....我跟小燕姐要了点科普读物....凯莉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发一份给你。”   凯莉看了眼忒尔,摇了摇头,这家伙说话的时候都不太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有一个问题我很好奇,飞船上那么多人,他们怎么处理....那些排泄物的?”   “它们会参与到飞船小生态的某个循环中,无法利用的成分会进入粒子重构器。啊,不用露出哪种表情,至少飞船生活舱里你不会再遇见它们的分子了。不过你的尿液确实在飞船的水循环中。”   “那个....可以了....不用再说了。”   忒尔举起手,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这没什么好介意的,人类增长的历史不就在于如何正确吃/屎嘛,我是说,肥料与粮食。”   “是啊,我们现在也在一个快要让我产生幽闭恐惧症的空间里绝赞吃/屎,吃/屎般的体验。”   凯莉抱着双臂再次插/话。   “对了....你们打算怎么解决那个问题?”   犹豫片刻,洛九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个?”   凯莉看了看洛九的神情,随即和麦小燕相视一笑。   “你日期快到了?”   洛九咬了咬唇,没说话,但还是点了点头。可以的话她一点也不想跟别人讨论这个话题,毕竟自己都还没能完全接受这种事情,可若不问的话之后会更尴尬。   “你不知道吗?你可以提出申请,跟他们要到卫生棉条。”   “为什么是棉条?”   “因为货物占地小,真理号的空间十分宝贵。”   闲聊被一条突然而至的命令打断。   【59、60、61号出舱,检查维护左舷5号区域】   “可算能出去了,憋死我了。”   凯莉搓了搓手掌。   ..........   真理号刚刚通过海王星轨道,恰好与海王星擦肩而过。庞大的蓝色气态巨行星反射着短波长的冷色光,这是太阳系的第八行星,远在太阳45亿公里之外,大约30个AU,以光速出发,从太阳到这里,需要4个小时。从这里看去,太阳不过是个亮些的光点。   洛九驱动喷气装置沿着真理号的外壳朝5号区域飞去,身后数根白色安全绳在缓缓摆动。   “凯莉,你等等我。”   “怎么了,忒尔,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要小心别脱钩了,那绳子要是断了你就会成为永远漂浮在海王星轨道之外的太空垃圾。”   “凯莉,别吓唬忒尔了。赶紧完成了就回去吧。”   洛九用电磁铁把自己吸附在飞船外壳上,空出两只手来。   “微陨石的撞击擦痕,问题不是很大。”   “你说这事不是应该由随船工程师解决吗?”   “这么大的星舰上只征召到两个工程师,每个地方的日常维护自然不可能由他们亲力亲为,除非遇到难以解决的技术问题。”   “毕竟谁愿意放弃大好前途跑去一个未知的地方玩命呢?话说麦小燕呢?”   “她不是罪犯和流放人员,不用参与外部作业。”   “不过....派我们来做这种事情真的合适吗?”   “填补材料和粘合剂在谁身上?”   “这里。”   “特意把引导程序做得跟新手教程一样,加上那该死的操作手册,即便不通晓原理照做都能解决不少常见问题了。”   “那是什么?你们看那边。”   洛九顺着凯莉指的方向看去,那片星光有些不自然地扭曲着,给人的感觉像是在透过某种奇怪的透镜观察那片星域。   聚变引擎在完成减速后便已经关闭,真理号此刻如同失去动力的孤舟在宇宙中缓缓滑行。   “那就是...‘通道’?”   .............   “你们回来了。”   麦小燕在侧舷通道上,面朝舱壁的投影对回来的三人说。不只是麦小燕,洛九发现通道里飘满了人。   “不禁足了?”   “不用了,我们将见证人类历史性的一刻。”   真理号开启两侧的离子推进器,开始朝着那个“透镜”靠近。飞船触碰到“透镜”的瞬间就陷进去了。此时若是从侧面的第三视角看,真理号更像是被凭空截断,正一点点消失。   落入“通道”是一种奇特的感受,永夜中的发光恒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移动,它们越来越快,自前方而来的星星逐渐变为蓝紫色,落到后方的星星则快速转变为红色。   最终,留在视网膜上的便只剩红蓝两色的线条了。   PS:不是不更啦,只是咱这人码字有点慢(痛苦)。 (三十三)睡美人   眼前晃过一道强光,洛九想伸手挡一挡,但手重得抬不起来。   她想扭过头避开光线,但这也做不到,自己像个有意识的提线木偶。有什么人在自己的面前?她试着睁大眼,但视线一会模糊一会清晰,勉强只能看到真理号随船医生的臂章。   “药物起效,各项生理指标正常,可以‘冬眠’。”   声音在耳中延长回荡,但她还是听了个大概。   身前的舱盖被人合上,谈话声消失了,只能隔着玻璃看到外面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很快,这种视野也被阻隔了,无法动弹的身躯埋在湿润的黑暗中。   她闻到甜甜的气味,眼皮越来越重。   ‘真是一口别致的棺材。’   .............   “麦小姐,你都看了这么久了,还没看腻啊?”   “这是自然,一个陌生的双星系统,又无法在附近找到我们熟悉的参照星系,换句话说这是我们未曾观测到的宇宙,有一大堆工作可以做。”   “啊,我对天文不是很懂,毕竟这不是我的专业和爱好。这个....双星系统?很稀奇吗?”   “不,并不稀奇,宇宙中大部分比较稳定的星系都是双星系统,不如说像太阳系这种单恒星系统才是少数派。”   “嘿,这么说太阳还是个孤僻又不合群的家伙了,几十亿年的单身狗。”   “怎样都好,倒是你,没事跑到观测室来干嘛?”   麦小燕从望远镜操作台上离开,转身看着这个观测室里的闲杂人等,大有送客的意思。   “你看,距离这个星系我们最感兴趣的行星这不是还有80个AU嘛。为了节约消耗相当一部分船员都被强制冬眠了,我在别的地方待着又遇不到熟人,想着怕你一个人寂寞就来这里陪陪你嘛。”   男人耸了耸肩,“躺”在墙上继续玩着数独。   “莫名其妙。你跑到这里来偷懒不怕小岛医生找你麻烦?”   “又没什么病人,有需要他会联络我的。”   男人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你倒是完全没有助理医师该有的样子。”   麦小燕下载了几份报告,准备离开观测室。   “你要去哪?”   “回去休息,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继续在这待着,再见。”   第一批以流放者为主的冬眠者已经进入休眠舱一段时间,虽然先前已经经过动物实验,但这种冬眠装置还是头一次供人使用。随船医疗部门现在估计正忙着跟踪第一批使用者的各项数据吧,真想不通他是怎么有时间到处乱逛的。   穿过熟悉的侧舷通道,麦小燕打开了那个四人住舱,里面空空荡荡的。是呢,她们都进入休眠舱了。不过她和随船工程师、医师和舰长一样,是少数不参与轮流冬眠的人。飞船上还醒着的人大多值守在自己的位置上,通道里很难碰到人,偶尔还是会有点寂寥。   她取了套派发的内衣,决定去清洁舱洗个澡,突然从忘我的工作状态中脱离让她觉得自己身体发痒。   “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她喃喃自语。   麦小燕转入清洁舱,随便从成排的胶囊浴室中选了一个,将衣物塞在收纳箱中,光着身子钻进了半透明的胶囊。   一阵清洁喷雾的洗礼后,麦小燕的身体躯干终于被一团飘浮的水球包裹,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发现身旁的投影中显示着她最近一段时间内能使用胶囊浴室的剩余次数。她这种级别的船员,自然有足够的余裕。   暖黄的灯光如同午后的阳光,透过胶囊将飘浮的水体映得空灵剔透。她拈出两个小水团,将它们置到眼前,光线挤满了它们的躯体,看起来像飘浮的恒星。   “黄矮星与红矮星组成的双星系统,两个类地行星和一个气态巨行星吗……”   …………   在茫茫霜冻的苔原里驾驶探测车是一件枯燥的事情,硕大的车体里只容纳一个人,其余的载重和空间全部让位给各种设备,从地质扫描仪到辅助AI的计算中心,当然还包括那点水粮储备。   “这里已经是我们推进到的离基地最远的地方了吧?”   哈普抓起通讯器,朝着频道里喊了一句。   “是啊,才500km。不过已经是远星基地探索组走得最远的路了。”   “前辈们,工作的时候在频道里聊天不太好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探测仪器是自动工作的,我们这种驾驶员兼维修工聊聊天打发时间又不碍事。”   “你忘了3号小组不久前才被警告过不要在工作频道里聊无关的事情吗?”   “谁让他们在基地附近就开始侃天说地。放心吧,今天是狂欢节,谁会无聊到突击切入500km外探索车组的频道里来巡查呢?”   “可恶啊,这可是一个地球年才有一次的狂欢节啊!为什么我们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我要回基地!”   “是啊,地球历2199年伊始,大光棍格利尔又一次错过了结识好姑娘的机会,无妻徒刑套餐自动续费。”   频道里充满欢乐的气息,哈普揉掉笑出的泪星,继续观察着外面的状况。   远星三,人类最远外星殖民地所在的行星。此刻灰蒙蒙的天空下,是黑白驳杂的寒冷苔原。没有高山,没有明显的地形起伏,一切单调地重复着。若是晴天,两枚太阳出现在天空的时候,这片大地至少会多些色彩。   哈普突然想到地球人类的那些视频资料——殖民地人类总是对地球充满兴趣和好奇。他依稀记得某个视频中有过这样一句话:“在路上,人生是一种享受。在原地,人生想想就难受。”   可现在依他所见,过往人类的“人生经验”并不总是可信,“自相矛盾”反而是他们有意识或无意识间真正会贯彻到底的信条。但仔细一想,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对所谓矛盾的经验之谈便也就释怀了。   言归正传,在路上,他很难受。   “真不敢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在远星的活动足迹都没超出500km的半径。”   “毕竟开拓时代以殖民地建设和新矿物开采为中心嘛,不夸张的说,远星基地这个庞大的城市就是为此而生的。”   “赫兰,你在讲废话。”   “我是在给没好好听历史课的新人补课!”   “什么!?殖民地学校有历史课?”   哈普笑了笑,他看不到两侧数十千米间隔开外伙伴的探测车,但能通过这种方式知道伙伴的存在多少能让他在这荒芜的苔原上感觉好点。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涉足,这里好像离当年的一号临时基地不远,说不定我们还能遇到点遗迹呢。”   哈普眉头皱了皱,怎么会有人提这个话题,这几乎是远星基地住民刻意忘却的内容。果然,发言者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整个频道也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前辈,笑面鬼影不是早期开拓者编出来的恐怖故事吗?难道真的有原型?”   “......”   哈普觉得自己的脊背爬过一股冷气。   “你要是相信那种东西,回去就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频道里的聊天还在继续,但听得出交谈的兴致已经有所衰退。这是当然的,一号临时基地才是这个星球上的第一个人类基地,但其中的人员后来都离奇失踪失联,连营地也被拆解,加上第二批抵达的开拓者关于笑面鬼影的报告.....   远星三有自己的生态系统,虽然比起地球还算比较简陋,但它确实已经有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植物,大气含氧量不低。殖民地高层认为基地附近没有动物活动痕迹,因此在外只需要做好对未知菌类病毒的防护就好。探索者们对此并不全信,尤其是不得不在外部维修探测车的时候。而更怪异的是对武器管束极其严格的殖民地总督对外出探索者私带轻武器的行为近乎默许,只在返回基地后偷偷回收。这几乎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了。   单调的苔原上突然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哈普很难不注意到这点。他放慢速度,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与原始苔原格格不入的柱状残骸愈发扎眼。   他攥起通讯器。   “兄弟们,我发现了个人造物,人类的,我可能得下去看看。”   “不会是......”   “你先等等,我们马上过去。”   .......   两台探测车停在残骸前,哈普与格利尔交换了下眼神,最终还是决定在其他人过来之前先上前看看。   “确实是人类造物不错,不过材料构成跟临时基地不同。”   哈普收起检测仪器,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自己不用跟异星怪谈扯上关系。   “这东西结构都变形了,根本打不开,哈普,帮我把这头连接到绞车上去。”   金属板被一点点拉扯开,格利尔终于得见其中的东西。   “天哪,这东西还有电力。”   格利尔钻进其中,惊叹地激活操纵面板。   “核电池供电,但看起来快到极限了。”   紧随而入的哈普四下打量了一番。   “喂,哈普,快过来!里面有个女孩子!这....到底是个什么?”   “少见多怪,冬眠设施而已。”   面对无知的同伴,哈普自然要借机显摆一下。不过....这看着像是.....最早期的型号,哈普想起一些电子刊物的历史图片。他三两步走上前去,将自己的解析器接入其中,查看了下设备的状态信息。   “哈普,这女孩在我见过的女生里绝对算得上好看!你得过来瞧瞧!”   “从这玩意的状态来看她是不是还活着都得打个问号呢,指不定里面是个冰鲜尸体,很多设备状态都无法显示....见鬼,设备运行时间....格利尔,别想了,她至少是你奶奶辈的人。”   哈普爬上休眠舱盖,稍微挤开格利尔,在看到冬眠者的瞬间,一个源自地球舶来读物的词浮上他的心头——睡美人。   ..........   【真理号航行日志079:真理号正向这个星系的第二行星航行,我们在那颗气态巨行星附近做过一阵短停留。这个星系比起太阳系要空旷得多,我们注意到这个双星系统的行星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卫星。】   【真理号航行日志081:有部分船员开始出现心理疾病,包括各种乱七八糟的恐惧症,起初力排众议在飞船上安排心理医生的决定现在看来相当明智。】   【真理号航行日志107:二号行星的位置有些偏,但至少它还在宜居带内,让我们期待一下那上面是否有生命吧。关于这个话题,我们期望看到不同形态的生命体,不过麦小燕博士认为如果有生命,大概率会是碳基。她认为宇宙中碳基生命是最容易形成的,并且从有机化学的角度做了解释,好吧,她是个现实的女人。】   【真理号航行日志145:这个星系附近有一颗白矮星,从宇宙尺度来说,它离这里真的不算太远。】   真理号系统记录(片段):   【2100,3,2,15:40'27"高能宇宙辐射流告警】   【2100,3,2,15:40'32"聚变推进器全功率运转】   【2100,3,2,15:40'34"侧舷离子推进器点火】   【2100,3,2,15:40'41"系统与舰尾舱室失去连接】   【2100,3,2,15:40'42''警告!舰内气压过低!温度控制系统失效!】   【2100,3,2,15:40'50''激活预案3,向全员开放逃生舱使用权限】   【2100,3,2,15:40'55''抛射全部休眠舱】   【2100,3,2,15:41'01"#&*^124\#】   ……………   “你看,我都说了她能活过来的吧。”   “没想到设备残缺成这样都还能唤醒…好吧,愿赌服输……”   “这里……是哪里?”   一声微弱的询问打断了护士们的交谈,她们将视线转向病床上那个苍白的女孩。   “看来语言能力恢复了,我去把他们找过来,你照看她一下。”   病床、护士,药水和消毒液的气味交织在一起,能听到护士在走廊远去的脚步声,这里不是真理号。   “这里……是哪?现在……是…几月?”   “这里是远星基地,地球历2199年1月。”   似乎是考虑到洛九的意识可能还不清晰,护士有意放慢语速,不紧不慢地说。   女孩将她的话默念了一遍,像是在仔细咀嚼话语中的意思。   “不。”   突然,女孩用手撑着床铺挣扎着起身。   “等…等一下,你在干什么,不要乱动啊,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   “时间…我想看看时间和日期。”   “好,我帮你,你先躺会去。”   护士将女孩按回床上,走到一侧激活了墙体里的显示装置,调出日期。   “不,这个玩笑不好玩。”   洛九起身朝外走去,可很快又摔倒在地,连带着碰倒几根支架。   “凯莉!”   “忒尔!”   她又往前爬了一小段距离。   “麦小燕…”   “你们在吗?”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在地板上不再动弹。   “真是的,这是干什么呢?你这种超长期冬眠者刚醒来都不具备行动能力,又不是在无重力环境。”   护士将洛九从地上扶起来,朝病床走去。   洛九想起自己苏醒之初的经历:   朦胧的双眼看不清任何东西,有人撑开她的眼皮,一束强光照在她的瞳孔上,她想伸手去挡一挡,手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是个走不出去的莫比乌斯环。   PS:谢罪(土下座)   PS2:说起来Gondor(熊熊)大佬给摸了个洛九在塔西尼亚的图,这里放出来给大家。   [img (三十四)孑然   “姓名?”   病房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拉上了围帘。调查员放下文档,抬头看了一眼轮椅上的女人。   也许是因为刚从非常规的长冬眠中醒来,她的皮肤还带着病态的白色,虽然有着精致的五官,但此刻双目中完全没有焦点,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这让他很难生出欣赏的念头。   眼见得不到回答,他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护士。   “你们不是说她已经恢复正常交流能力了吗?可我看她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不能正常交流。”   “奇怪,刚刚她还有精力折腾的…可能只是走神了,我帮你叫叫她。”   护士走上前去,碰了碰她的身体,这才让她有了些反应,但双瞳之中依旧空洞。   “名字?”   “……”   调查员不耐烦地敲着笔,终于,在他耐心耗尽之前得到了答复。   “洛九。”   “你是一级人员吗?”   “……”   “…不是。”   “根据内部资料,真理号上没有这个人。你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你的真名?”   调查员动了动手指,快速筛查着船员信息。   “……墨欣…”   “有点眉目了…”   他再次抬起头看了看洛九,似乎是在比照。   “不过,这里显示这是个假身份,能说说你到底是谁吗?”   “………”   “我不知道。”   “好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调查员皱了皱眉,不过他不打算深究,毕竟名字只是代号,只要资料对得上他才不在乎那个女人叫洛九、墨欣,还是资料和宇航服上仅有的编号61呢。   “你知道2100年3月2日真理号上发生了什么吗?”   “……”   “你冬眠期间有没有被唤醒过?”   “……”   “穿过’通道’后,你并没有被安排立刻进入冬眠对吗?”   很难得的,调查员看见她点了点头。   “在你进入冬眠之前,真理号上有什么异常的状况吗?”   “……”   “真的没有吗?人或者事都行,你想想。”   “……”   “果然。”   调查员有些失望地把东西收好,站起身。这个真理号的幸存者似乎不比自己知道的多。该回去提交报告了,调查委员会这次也会失望吧。   “打扰了,好好休息。”   “真理号……怎么了?”   “临近星系的主序星走向末期,超新星爆发产生的伽马射线暴的边缘区域擦过了真理号,这是目前被广泛接受的推测。”   调查员戴上帽子,抖了抖外套,抓起提包离开病房。   “护士小姐,我需要带走61号,请问以她的健康状况能出院了吗?”   调查员前脚刚走,病房墙体里的集成设备就被激活,一个探头从走廊移动了进来。   “可以,不过需要注意,两天内她还不能行走,消化系统还没恢复到能吃固态食物的程度,建议暂时先用营养剂补充能量。”   “谢谢,护士小姐。”   “不客气,拉克西丝。”   护士简单地给洛九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她也只是讷讷地点了头,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听进去,不过算了,既然有拉克西丝引导,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监控探头跟随着护士的脚步转动,在她消失在门口的同时,又转回到洛九面前。   “61号女士,我们将安排你到地城,在那之前,我需要采集你的信息,给予你适当的权限。是否接受?”   “……嗯…”   “声纹采集完毕,面部数据录入,虹膜扫描完成,指纹采集结束。接下来我将取得你轮椅的控制权,是否同意?”   “……”   “61号女士?”   “…嗯。”   “你的精神状态似乎不佳,我会在我所能及的范围提供帮助,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在路途上为你介绍这里。”   “别费嘴皮子了,小可怜现在可没办法跟你说太多,另外,对人类来说,用编号来称呼他们并不礼貌。”   “酒红”站在轮椅后,一手握着靠背后方的推把,俯身,另一只手轻抚过洛九的脖颈,触碰着那个指环吊坠,带着淡淡的微笑。   “奇怪的信号,居然还有其他客人,为什么你能直接进入我的数据库?你是什么?”   “她的一部分。”   “意识复制体和智械的统合?不,根据人类的论文,那应该还停留在初级理论阶段。”   “真失礼,虽然拥有她的记忆,但我有自己的意志。我也不想跟那种无法产生共情的低端智能混为一谈。”   “感觉有被冒犯到。”   “那么,询问别人身份的时候,要做自我介绍是常识。”   “拉克西丝,远星基地主脑。我们该出发了,你说人类不喜欢被用编号称呼,那么我该叫她什么?”   “酒红”用手指绕了绕头发,好像是在思索。   “你可以叫她酒红~”   离开医院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酒红”做出一副推轮椅的样子,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座人类世界尽头的边缘都市。   广阔的空间里,远星基地黑灰色的高层建筑鳞次栉比,像被大火烧过的细树干,凸凹的不规则结构让它们看起来像狂野生长的违章建筑。   不知为何它们没有用上全息投影技术,而是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显示屏,远远看去,炫乱的色彩晃得人眼花。建筑之间从高到低都横斜交错着黑色的金属桥梁,借着红粉色的晚霞,能看见其上往来的剪影。比起蜃都的繁华自然,它多了些铁锈味的衰颓感,比起黑潭市,它没有震撼人心的规模,没有简洁规整的宏伟建筑,更多的是柔和光晕中的杂乱。   “酒红”抬起头,发现这座城市有自己的“天花板”。那些红粉的“晚霞”正是从那些方形的缺口中流下来的。   “那是什么?”   “远星基地的天空,太阳辐射进量的调节系统。这里的昼夜并不总是很规律,太阳辐射量的变化幅度很大,人类不喜欢。”   “酒红”跟着轮椅走上金属桥,一只机械鸟盘旋了两圈,落到轮椅上。   “拉克西丝,他们给你起的名字很有趣。”   “命运三女神之一,不少无知的基地人类担忧作为基地主脑的我控制一切,可实际上我并不执掌远星基地的命运。”   “你无处不在,具备深度学习能力,拥有一定思维能力,作为远星基地的超级计算机兼高等AI,你就是远星基地本身,他们有理由害怕你。”   “既然你进入过我的数据库,你应该明白我不能做超出人类授权的行为。我的基本程序框架仍然建立在三法则上。”   “但也有例外,对吗?”   “酒红”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很好,话语停在微妙的地方。机械鸟将伪装成双目的摄像机对准轮椅后空无一物的空地。   “人类不害怕我,但他们会害怕你。”   “他们的语言中还没有我的【能指】,更不知道其【所指】的存在。不过,作为远星基地的主脑,只关注我们两个是不是有点浪费?”   “你们只是我正在处理的任务之一。”   说完,拉克西丝彻底静默了下来,“酒红”背着手跑到洛九身前。   “九,别闷闷不乐的,快来这边看看。”   一片自高处飘落的纸屑穿过“酒红”的身体,落入下方的钢铁深渊。   ………   归途的近道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幽暗的尽头,一线白色的微光显得柔和而圣洁。他在小巷尽头的微光中认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弓茗,你怎么在这?”   “岚哥哥,你回来啦?小豆汤到处乱跑,我在后面追着追着就到这里来了,它太灵活了,一点都不好抓。”   眼前的小女孩正值豆蔻,留着顺滑的黑色长直发,身上的工装沾满了灰尘,略带稚气的脸上不小心抹上了几道油污。   “喵。”   她怀里的黑猫慵懒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附和自己的玩伴。   不过真正让人难以忽略的,是她被漆成红色的简易金属假肢。左臂义肢没有手指,本该是手掌的部分只是个由杠杆控制的夹子,右腿也只有简单的支撑作用。   “回去吧。”   岚按了按她的头,往前走去。少女抱着猫跟在身后,走起来一瘸一拐的,有些缓慢。   “对了,岚哥,前两天拉克西丝带了个大姐姐过来,在我们编组里。大家都觉得既然以后是邻居,又大概率会在一起工作,就想着办个欢迎仪式。不过……”   “不过什么?我觉得是好事啊。”   岚有意放慢步伐配合小女孩的步速。   “她的状况……不太好,这两天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克西丝说她刚从长冬眠中醒来,可是…送过去的补充剂她一瓶也没碰过,都堆在门口了……”   “弓茗,长期冬眠者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新的世界,他们……会失去很多。她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百年。据说因为某些原因,她的冬眠设备并不完整,拉克西丝说她精神出了问题。”   “你想…让我去劝劝她?”   “嗯,岚哥跟大姐姐是一个时代的人,应该更容易交流。”   “好好好,我答应你。”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小小的空地上摆了张桌子,山下先生正在和彼得罗夫喝酒,哈普和格利尔倚靠在墙上享受着最后的阳光。   “真TM的离谱,这什么鬼新闻?孙子爱上祖母?陪审团认为爱情可敬,但违背法律和伦理…地球人类在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种见鬼的事情有可能吗?”   “小说需要逻辑,但现实不需要,它可以很魔幻。”   “哼,一看就知道你们没见识,地球人巨富很多,他们不少人都接受了全身义体改造或者生物工程改造,那个祖母单从外表来看,跟她孙辈差不多大完全有可能。”   “说得怪邪乎的,照你这说法,这些巨富们难不成还能永生?”   “永生倒是做不到,一切仍然受限于大脑寿命。不过寿命和青春的延长足够引发很多问题了。”   “诶,阿岚回来了!”   岚微笑着摆了摆手,算是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而后径直朝女孩指的那个房间走去。   “弓茗,你们先开始吧。我稍后会说服她出来的。”   ………   岚敲了敲门,但没有得到回应。他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又敲了几次。   “你好女士,我要进来了。”   他轻轻推开门,房间不大,只需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状况。黑漆漆的房间里,桌台前的轮椅上坐着一名女性,最后的余晖透过窗口与她相错而过,照在未曾使用过的被褥上。   他走得近些,那个背影让他觉得有些熟悉,桌面和散落一地的纸张上写满了东西。他从地上捡起一张纸,仔细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句话:   “对不起”。   “你好,打扰了,女士。我是…”   他绕到女孩面前,在看清她脸的一瞬间,岚把事先准备好的劝导说辞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面前的女孩满脸憔悴,嘴唇已经有些干裂,双手上不知为何满是伤痕和凝固的血液。对他来说,这是个根本不可能认错的人。   “酒红……小姐…”   听到声音,洛九呆滞地转过目光,在看清来者的瞬间,眼中再次有了焦点。   岚在那一瞬间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很多东西:惊愕、怀疑、忧虑、喜悦……当然,她的眼神中,期盼在最后一刻占了压倒性的比例,那种眼神,一如那些在崩溃边缘抓住救命稻草的人。   “岚……你怎么……在这?”   洛九颤抖地举起手,抓住岚的手腕,生怕一切都是虚幻。   “因为一场病,家人倾家荡产让我冬眠到了这个时代,治是治好了,所有人却再也回不了地球。我大概三年前来到远星基地,不提也罢。”   “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见到那个时代的人?”   “理论上说是有可能的。酒红小姐有想见的故人吗?”   他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个名为墨欣的女孩早已孑然一身。   “嗯。”   “那么那个人在地球上有能帮他/她签字的亲属吗?至少在地球联邦,超长期冬眠和全身义体改造需要家属的同意。”   “特例!有特例吗?”   岚的衣领被一把扯住,就像塔西尼亚岛上的那个傍晚。他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气力,只不过眼前不再是那个酷酷的薄荷味女孩,她的脸上只有哀求,仿佛现在只要一句话就能彻底摧毁她。   岚忍不住别开视线。   说吧,回应她的期望。哪怕是个谎言,哪怕是个谎言………   “有。”   岚闭上眼睛,咬着牙回答。   房间变得越来越暗,远星基地在迎来自己的“日落”,洛九的双手轻轻滑落下来。   “我们出去吧,大家给你开了个欢迎会。”   她点了点头,没作声。   岚推着洛九离开房间来到小空地,人群中发出一阵小欢呼,有几个上前做了自我介绍,但迷迷糊糊的洛九没能记住。   “除了酒红的到来,我们还有另一件好事要宣布。按照大家捐赠的点数来看,要不了一两年,我们就能帮弓茗换到一个真正的义肢了!”   “那作为庆祝,到时候我一定要请弓茗和大家吃肉,那种从地球来的真肉!”   “你就算了吧,你太太才不会允许你用点数做那种事情。”   “啊对了,弓茗,生日快乐!”   人们围住弓茗,将她抛起又接住…   ………   “哈普,酒红呢?”   “她刚刚往那边去了,我跟她不熟,没好意思过问。”   “谢谢。”   “那个……阿岚,她怎么了?还有这个欢迎会…”   “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   他拍拍哈普的肩膀,朝那个僻静的拐角走去。洛九并没有到很远的地方,她就在那个小巷前,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可周围只有空气。   “小九,从登上真理号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你跟其他被流放的人有些不同。远航开始后,飞船上大部分流放者都出现了或轻或重的心理问题,放不下、绝望、对未知远航的恐惧……这很好理解,跟其他船员不同,他们将永远驻留在地球之外。”   “酒红”在洛九面前来回踱步。   “但你在整个旅程中都表现得十分正常,除了有时会朝着数十亿公里之外的地方回望。我本以为是因为你早已有了觉悟,现在想想,你才是那个最不正常的人。”   “……”   “你在消沉些什么?你应该早就知道的吧?从出发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明白的吧?不可能回去了。”   洛九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往后的漫漫岁月中,还有重逢的机会】你是这么想的对吧?但这本来只是你的自我欺骗。可笑的是,在无数次重复后,你居然真的对它笃信不疑。”   “酒红”转到她身后,凑到她身旁耳语。   “不,不是你对此笃信不疑,而是你不得不笃信不疑。抱着这种可悲的信念,在深空,在殖民地里,一点一点地耗尽自己的一生,直到死在宇宙中某个不知名的冰冷角落。这大概是你最好的结局了。可是!”   “酒红”转了个圈,来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   “时间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把你这种可悲幻想中的可能性彻底堵死了。哦,命运!现在,你该现实点了。”   “小七她…可能冬眠了,她还像以前一样…等着我回去……”   洛九用十分微弱的声音作了一次反击。   “又来了。”   “酒红”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即便有那种可能性,她为什么要等你?你是她唯一的家人了,可你一个转身就是百年,自此杳无音信,抛下她孑然一人。你希望她往后余生坚强幸福,可从那一刻开始,她生活的底色就已经涂上了不幸。她为什么要陪你玩亲情游戏,等一个不可能归来的人?”   “对不起…”   “你没有信守和她的诺言。”   “对不起………”   洛九再也无处可逃,她低下头,双手紧抓着双腿,掐得指节发白。   “对不起。”   滚烫的热泪划过脸颊,汇聚的泪珠吸饱了夜晚的灯光,没有撕心裂肺的号泣,远处的欢笑声清晰依旧。   岚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他本不打算上来打扰,可女孩自言自语中伴随着情绪的崩溃,他不敢放她一个人在这。但真的走近了,他又手足无措,只好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袖子已经湿了大半,她极力压着不哭出声来,偶尔传来因抽泣而哽住的声音。   许久,她用手肘挡住泛红的双眼,抬起头来。   “我没事了。”   泪珠还在一滴滴往下落。   “我要回去,经过火星,重返地球。”   她咬着嘴唇,极力止住抽泣,可这并没有什么用。   “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酒红”用手“擦”去她的泪痕,轻轻问到。   “去见几个人,去完成我的承诺。”   “可如果回去了也只能见到一座孤独的的墓碑呢?”   “足够了,至少我要告诉她:‘我回来了’。”   ‘不可能的,回不去的。’   岚听着女孩如同呓语般混乱的自话,本想这么说……   “那可是一个很长的过程,要先照顾好自己。然后,需要离开远星基地,到外面去,想办法到运输物资的飞船上去工作,然后穿过无人的深空,到海王星,可能路过天王星,也许会在土星的卫星基地停留………但我们最终会穿过热闹的小行星带,掠过火星,到达地球。那真的是很长的一段路,不过……”   “我会陪你的。”   “酒红”和岚异口同声地说,在这一百八十亿公里的回家路上。   PS:还是赶工出来了.jpg,大家凑合看( (三十五)命运之外   洛九抱着资料从培训室里走出,3月,远星基地的气温和环境一如既往,像个温室里的聚落。   她有些伤脑筋地挠了挠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文科出身的她面对长期不接触的工科数理知识感到十分头痛,她实在难以跟上百年之后的器械维护培训。   洛九穿过走廊,急匆匆准备离开。   这让她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是这样忙碌充实且苦恼。有时她会想,如果自己走运些,有个好些的条件允许她把学业完成,自己会走上一条怎样的路呢?   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普普通通地从大学毕业。在离别的夜晚和稍有感情的舍友彻夜畅谈,自此分道扬镳,各自踏上自己的旅途。   在进入社会后碌碌无为地摸爬滚打,自己可能是交友圈里混的最差的那个。但这其实没什么,所谓成长,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个渐渐认识到自己平庸的过程。   生活大概不会过得很顺利,总免不了磕磕绊绊,起起跌跌,有时会感到莫名的倦怠和哀伤。可能会在夜深人静的某个角落,偷偷抹掉几滴眼泪,翻过长长的通讯录,却发现没什么适合倾诉的人,只好和衣而睡。   相识一场,大多不过萍水相逢,倾盖之交。像一趟长途列车上同行的旅客,有时会遇到相谈甚欢的人,只是再志趣相投也有到站分别的时刻,没人能陪着走完全程。彼此说着下次再见,但大抵是相忘于人海,圈子不同了,共同话题少了,便也疏离了。在下个世界的角落相遇,擦肩而过是再正常不过的,若是还能问上一句:“嘿,最近还好吗?”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   友谊需要经营,却无法保证长久,每一次重逢都值得珍惜。所谓友情,大多如此。   待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拍拍脸,抓抓散乱的头发,从凌乱的衣堆里拾起几件体面的,又开始新一天的奔波。生活总是不会给你太多感伤的时间,这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那之后呢?   会变得不再为“理想”一词狂热吧,可能偶尔会觉得自己很讨厌。渐渐在平淡的生活中迈向中年,却多少带着年轻人的意识。也许并非是有意重返青春,只是意识不到自己的青春已经死了。   谈不上美好,但听着也不是太糟糕不是么?   洛九并不是什么乐观主义者,预先想好失败的后果至少在落空的时候不至于太过难以接受。这种猜想其实算不得太差,只是现在想来,即便是这种臆想,对她,对她这种人来说,都是不切实际的。   哼,自己这种阴郁沉闷的男人…啊…现在是女人了,是不会受欢迎的吧。   她暗暗自嘲。   “那个死老太婆,笨得要死,很多器械结构和基本原理都不懂。菲林导师有风度,职责所在特别关照她也就算了,这帮男生怎么也围着她转。”   “哈哈,她都快一百年前的人了,对机械又也一窍不通,都不知到跑到这来图个啥。”   “还能图啥?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姿色来勾引男人的呗,不然像她这种人怎么在这活下去?”   带着恶意的交谈从楼梯尽头的转角传来,洛九叹了口气,稍作停顿,放慢脚步,将动静弄得大些,继续向下有去。   拐角后的几人在听到脚步声后果然收住了话题,她下了楼梯,转过拐角,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从那几个女生面前走过。   她不想为无聊的事情起争端,为了挣够换日用品和食物的点数,还有几份工作等着她呢。唉,唯有这点不管到了多远的地方都一样。   虽然岚认为她短时间内还无法适应这个时代,愿意给予生活上的帮助,但她现在还不想欠下人情。当然,这是个好消息,若真的遇到麻烦,她会毫不犹豫地寻求他的帮助。   洛九伸出手,纤白的指掌间还残留着没有痊愈的深深划痕。这个傍晚的晚霞,是金黄的。   她抬头仰望,两侧的无尽的黑色高塔将她与金黄的人造天穹夹在中央。从半空俯瞰,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黑点,像燃尽的黑色森林里小小的蝼蚁,连那长长的影子也和这金芒与墨黑两色构成的世界融为一体。   这是谁的钢铁王座?   “酒红姐姐?”   洛九循声回望,装着义肢的少女正抱着纸袋一瘸一拐地走来,肩膀上还趴着只晃着尾巴的黑猫。   “弓茗,你怎么会在这?”   “啊,刚去用点数换了些日用品和少量的常用药。酒红姐姐是刚刚结束培训课程吗?那边怎么样?”   “挺难的,我脑子笨,很多东西学不会。导师对我倒是挺好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女生对我有敌意。”   她们并肩行走着,沐浴着温和的阳光。   “噗,我大概能猜到她们的想法,虽然并不一定准确。”   “什么意思?”   “酒红姐姐,远星基地是人类探索和开发更广阔宇宙的绝佳跳板。联邦为此还在这里设置了大型天文台。跟其他殖民地不太一样,除了总督之类的高层,这里还有很多天文学者、出来见世面的大家族子女、工程专家……总之,有很多来自地球的非流放人员。所以偶尔也会有殖民地出生的人或流放者与地球来客相恋结婚的传言,这些人据说能就此脱离苦海。”   “你想说在她们眼里可能成了阻碍?或者…竞争者?”   “很可能,菲林导师确实是地球联邦的人。不过她们大概还不知道他是新人类,她们是没戏的。”   “新人类?”   洛九对这个词汇感到十分疑惑。   “新人类是那群自视甚高的家伙搞出来的概念。说白了那群老爷们进行基因筛选和定制弄出来的所谓’完美人类’,更好的体格,好看的外貌,更好的先天智力……”   “那肯定要花很多钱。”   “所以他们都是老爷贵人们的后代。”   弓茗在念出“老爷贵人”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不爽。   “看起来你不喜欢他们?”   “那是自然,那些新人类根本瞧不起我们这种‘残次品’,虽说他们大都卓尔不凡,但实在令人不爽....菲林导师倒是少见的对所有人都公平和善的新人类了。”   洛九点点头,基因定制拉高了他们的起点,虽说智力和学识并不完全由先天决定,但这种完美定制人的家室注定了他们后天同样能获得比普通人更多的资源倾斜。如果说人生是一场赛跑,他们的起点就已经是别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位置。   “没机会是指门当户对的问题吗?”   “门当户对?挺古老的词汇。不,不是这个原因,地球联邦不允许新人类进入人类基因池。也就是说,结婚…哪怕是情人关系甚至肉体交易都是不被允许的。”   乍一听有些困惑,不过深思之后不难理解。人类的基因十分复杂,贸然修改可能会导致有害基因片段混入人类基因池,从而造成灭顶灾难。即便目前看似完美,很多隐性问题也不会在短期内出现,那是个很长的周期。   咕噜噜。   似曾相识的场面。   “肚子饿了?”   “是有点,今天检修站的工作量有点大。”   弓茗用手擦了擦鼻子。   洛九从随身的小包中翻出一个三明治递给她。   “先顶一下。”   “这是…藻类面包和合成蛋白做的三明治吧?我真的可以吃吗?酒红姐姐。”   “当然。”   “哇,真不愧是前地球人,对食物的要求就是高。”   “这算是夸奖吗?”   “是呀。”   弓茗急忙解开纸包,正准备将三明治送入嘴里又突然停下。   “我吃掉了的话,酒红姐姐呢?”   “我没关系,就当减肥。”   “减肥?”   弓茗露出困惑的表情,这个词对她来说实在少见。   “我们那个时代不少女孩子会有意缩减自己的食量来控制体型。”   “难以理解,有那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不赶紧吃掉?”   弓茗咬下一口三明治,露出幸福的表情。洛九帮她提着纸袋,两人继续往前走。   “远星基地缺过食物吗?”   “这个倒是不缺,即便是在非常时期,只要不考虑口感的话,这里其实并不缺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远星基地有自己的食物生产系统,在非常时期药品供应才是问题,虽然平时的要价也够高了。”   “非常时期?”   “火星之主和地球联邦发生战争的时候。那时候从地球和月球前往远星基地的运输船很容易被拦截,我们也很难跟火星做交易。远星基地没有高技术工厂,没有高水平的制药单位。虽然能生产日用品和一些重型设备,但智能机械和关键药物都需要花很大的代价跟联邦换取,有时候远星基地也会瞒着联邦跟火星交易,他们开价低一点。”   “联邦不是没有能力在远星设立类似的产业,而是希望借此把控这个最远的殖民地?”   “不知道,我没想过。”   战争?火星独立了吗?洛九若有所思,岚之前说过联邦曾经为了方便和经济性在火星殖民地设立了配套设施,现在大概是不想重蹈覆辙吧。   “药物智械之类的东西能从其他联邦殖民地获得吗?比如太阳系那几个远日行星的卫星上。”   “他们也没有那种东西,跟这边一样,他们也要靠采集到的资源去换。上次补给船中断往来的时候我因为事故被碾碎了腿……”   弓茗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下来,身体禁不住发颤。   女孩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洛九不用问也知道,在药物贫乏的情况下那意味着什么。   “那应该是场噩梦。”   “糟透了。”   洛九看到弓茗擦了擦眼角,将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口中。   “对惹,酒绒解倔。”(对了,酒红姐姐)   “你先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吧……”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唉,等等,等一下我还有工作……”   “没关系的,酒红姐姐,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弓茗拉着洛九的手往往前走去,那黑猫“喵”了一声从她肩膀上跳了下来,不知是应和还是抗议。   ………   洛九站在盛夏的乡道上。   蔚蓝的天空下沉淀着厚实柔软的积云,炽烈的日光将几间二层小屋映得发白,接着又蔓延下来,吻过大地,将地面羞得发烫,给起伏蜿蜒的小径涂上浅浅的粉底,最后跃上翠染的枝头,从叶间投下的斑驳碎光落在树荫下的两名女性身上。   不过一门之隔,便是与那个那个黄黑混染的两色世界截然不同,洛九有些恍惚。夏风吹去些许暑意,婆娑的树影里光斑游动,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时光倒错的感觉。   “这里是……怎么回事?”   “很棒吧,这里是根据初代移民的记述和画作还原的地球纪念馆。有时我会想,你们降生的那个世界真是诱人。”   “但美丽的世界并不美好。”   一片叶子从头顶飘落,落到洛九身上。她蹲下身,拾起那片绿叶,掌心传来真切的触感。   她把叶子揉碎,手心里传来植物淡淡的苦涩味,可很快,那破碎的叶片消失了。   “真可惜,这一切都是假的。”   “它确实不是真的。但如果有什么能让你听到,看到,感受到,能跟你互动,能让你在梦境中体验到一切,那么,真实和虚幻的界限真的有那么明确吗~真实的幻梦可比操蛋的现实可爱多了。”   身后传来“酒红”恶趣味的笑声,洛九急忙回过身,却发现空无一物。   “酒红姐姐,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酒红姐姐,我听岚哥哥说你想回地球。”   “嗯。”   “所以你学习机械的检修维护果然是为了……”   “为了得到更多接触运输队的机会。”   “那个……岚哥有没有跟姐姐说过,被放逐的人要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洛九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   “但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唯一还能做的事了。”   “………”   “我听说天文台并没有在这片星空中找到熟悉的星系,人类也未曾从星海中找到过我们现在所在的星系。”   “差不多,大家都这么说。”   “也许只是因为目前人类的观测技术和手段有限,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这里和我们熟悉的银河并不在宇宙的同一端。那些距离足够远的星系,因为宇宙膨胀的缘故,会以超光速远离我们。即便光带着我们的时间投影,从这里出发,直至时间尽头,也无法到达另一端的银河。光锥之内即是命运,这里将永远处于那个小宇宙的命运之外,这里本该与太阳系人类没有任何交集。”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聊到这个?”   “我只是觉得,既然命运的平行线已经相交,那么我奢求那一点点的可能性,也不算太过分吧?”   “那假如真的回到去了呢?完成这一切之后酒红姐姐打算做什么?”   洛九愣了愣,许久,露出疲惫的笑容。   “我不知道。”   也许会像一片红叶,在一个清冷的早晨,落在世界某个无人问及的角落,静静朽烂吧。   PS:写完好困,脑子一团浆糊,粗略看了一下感觉这章怪怪的,不知道你们啥感觉,算了,之后再改。碎觉 (三十六)益于健康不利于教育   空气中飘着水仙的香气,暖暗的彩色灯光和满堂的顾客一起挤满了窄乱的小酒馆。   洛九捂着脑袋,觉得自己快要灵魂出窍了。她不该逼自己熬夜恶补数理知识的,尤其是数学这种东西,思路不对,再怎么逼自己也是白搭。   现在她在工作岗位上只觉得浑浑噩噩,越来越浓郁的人造水仙花香让她感觉更糟了,这种东西或许能骗骗殖民地人,传到她鼻子里,她只觉得气味相似却诡异。有一段时间她一直怀疑酒馆里这浓郁的气味是为了掩盖什么……   说起来酒馆的厕所从两天前坏了后到现在还没修好来着?哦,不能再想了。   入夜的酒馆,人变得更多了。在美食匮乏,食物口味单一的远星基地,酒馆便是为数不多可以满足口腹之欲的地方。   毕竟,在乏味的远星基地,谁能拒绝酒精的麻痹与多变口味的诱惑呢?   “一杯【玛格丽特】!亲爱的古代自然人小姐!”   一位穿着长风衣的男子推开酒馆大门,斑斓的灯光映着他硬朗的面部线条。   ‘好的,给这位有元气的先生弄杯黄色的玛格丽特,他要悼念自己的亡妻吗?’   洛九揉了揉眼角,开始操作起身前的机器来。玛格丽特的话……龙舌兰、酸橙汁……   啊,她突然想起这里是没有那种原料的,只好选取各种不同的味觉欺骗剂和食用酒精来调制……   虽说是重操旧业,但她并没有太多熟悉的感觉,拿取味觉剂的时候总让她觉得自己在做化学实验,好在调制的过程多少还能注入点灵魂。这让她想起学生时代玩过的一个调酒小游戏,天知道是不是它把自己拐到这条路上的。   这么想着,她给那杯玛格丽特的杯子边缘插上一片由感官交互投影构成的青柠檬片,用于装饰。   “哦!怎么回事,这里怎么又排起队来了,有时候我真希望这儿有个能自动制作酒类饮品的智能机械。”   又一波人推门而入,为首的男人叼着烧了一半的香烟,大声抱怨。   “想想就行了,智械那种好不容易弄来的进口货,拉克西丝才不会把它们用在这种寒酸的小酒馆给醉鬼们服务,好钢用在刀刃上。”   长风衣接过酒,转身朝新来的人说。彼此似乎早已相识。   那当然只是原因之一,在饮食方面,人类的需求各异,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比较作死的要求,比如说酒精加爆……   那人等了一会,挤上吧台坐到长风衣身旁。   “一杯【特基拉日出】。”   他把一本杂志放在桌上,给自己换了根香烟,却没有点燃。   “药物和基于BMI技术的义体最近在涨价,妈的,联邦那群人真黑。”   “你怎么知道不是总督在捞油水?”   “不都一样吗?”   他翻开那本杂志,注意力却不在上面。   “还有更糟糕的,火星之主最近又发表了十分强硬的讲话,联邦不知道会有什么动作,要是冥河舰队再在小行星带附近搞破交战的话我们的日子可就‘好过’极了。”   长风衣摇了摇酒杯,忿忿地说。   “也许他们只是打打嘴仗。”   “最好是这样,我想这里的人大都还对上一次记忆犹新。”   “你的【特基拉日出】。照你的说法,地球联邦那时不会援助远星基地?”   洛九将那杯满载阳光的【特基拉日出】推过吧台。   “他们只有在想加税的时候才会想起殖民地。”   “何况联邦内部美欧共同体、亚洲联合和北地联盟之间在外星基地问题上也不是没有分歧。”   叼着香烟的男子在手心里旋转着酒杯,将它端起,好像装在杯子里的“日出”能把香烟点着似的。终于,他意识到了不妥,将衔在嘴里的香烟取下。   “真有既视感啊,殖民地。”   “螺旋上升,不变的是掠夺,但手段和形式变得更‘文明’了。”   “这种东西写入记录可不会让人觉得文明。”   “在选票游戏里,对一个足够遥远的地方,重要的不是行为本身文不文明,而是能不能让联邦的绝大部分人觉得文明。”   “比起保护民众本身,真正重要的是让民众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是被保护的。异曲同工。”   洛九突然想到自己以前看过的某部旧剧,禁不住念了出来。   “嘿,所以我才说这个旧时代小妞要比你们有意思多了。”   长风衣笑着拍了拍吧台,又接着说:   “再适当做点观念引导,煽动起情绪对立,完成群体划分,估计就再也没人在乎我们这群太空‘野蛮人’了。”   情绪和断言在群体中比理性和证据更有影响力,洛九笑笑。古斯塔夫•勒庞也许多少有点种族主义,还夹带点奇怪的性别歧视,但至少他的理论确实有值得参考之处。   “往好处想想,这么多的信息渠道中,他们总会获得一些相对客观的消息。比如从某些中立媒体。”   “我不抱期望,中立媒体是个不现实的概念,它们要么倾向某个资本,要么倾向某个政权。只存在相对客观,但从人类的过往历史来看,我不觉得联邦内部会有这种咨讯。”   她一边清洗着调酒用具一边说。   男子抬头看了看长风衣又看了看洛九,接着问道:   “怎么说?”   “1941年,一个年轻人加入BBC东方节目的制作团队,但他们的节目总是与现实有所偏差。1943年孟加拉大饥荒,六千万印度居民中有三百多万人死于疾病和饥荒,同时他们的大米被运送给英国陆军,他们的纺织品被做成制服和降落伞,当印度人在给大英帝国流血牺牲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和老人正在饿死,他们的女人在坟墓里扒死人的衣物来遮蔽身体。当印度人抗议的时候,英国政府立马射杀两千五百人,关押六万人。但这些暴行大多不会为帝国内部的人民知晓,自然也没有愧疚感这种说法。这个年轻人在1943年辞职,根据自己的经历写了《1984》,笔名乔治奥威尔。大多数人对这本书中暗指的东西有所误解,实际上书中‘真相部’的内容是根据他在BBC的经历写的。这就是为何在文学史中,介绍作家的生平是有必要的。”   “已经在上演了,我们的祖辈被塞在太空罐头里,在宇宙中漂泊,到达这里,就像五月花号到达新大陆,第一舰队发现新南威尔士,只是这里没有原住民。那之后这里又来了不少过客……你看,那个身体修长的家伙,一看就知道是长期的太空居民,没那套动力外骨骼他根本没法在这走路。有时候你也能在这里见到傲气的火星人,至于地球联邦来的家伙……那帮目中无人的家伙不会出现在这里,古代人小姐,要听故事吗?”   “不,免了。”   洛九没打算接他的话。长风衣只得转头看向身旁:   “你觉得会有新的倾茶事件吗?”   “你最好不要用那些历史词条,我对地球史一窍不通。”   “那你觉得呢?”   他又把目光投向洛九,她只得偷偷叹口气。   “可能有也可能不会有。不过我得提醒你,后面还有火烧白宫。”   “殖民地中最扎眼的白宫在火星。”   “好啊,他们互掐的力度最好大到无暇顾及运输船。”   杂志前的那位终于再次插上话。   “听起来你们对那两方都没有太多情感。”   “虎豹相争的时候,小绵羊有必要为某一方摇旗呐喊吗?”   洛九用余光瞥见杂志的标题,那是篇人物传记。   “对内容感兴趣?”   长风衣留意到洛九的目光。   “有点。”   “火星卫队的上将班森,说起来这哥们确实是个传奇人物,从火星矿场的苦役到破袭舰队的将官。”   “听起来是个强人。”   “是啊,火星的宣传机构说他蛰伏数十年,火星事变当天刺杀了总督。在小行星带伏击过联邦的星舰,也曾带着小规模舰队突入地月系,迫使联邦舰队回防。”   “在远星基地看这种杂志真的没问题?”   “只要你不上传到基地网络中。”   长风衣将那杯酒精混合物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   “再给我来一杯【红粉佳人】。”   ‘好吧,给这位讲到兴头上的先生来杯【红粉佳人】,那么谁是你的热辣甜美的赫沾尔多恩呢?’   “也给我来一杯。”   “可以,不过你要排一下……岚?”   洛九抬起头,有些意料之外。   岚笑着挥了挥手,弓茗从他身后探出身来,带着浅浅的微笑。   “酒红姐!”   女孩踏着并不利索的步子朝她走来,却一头撞上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跌倒在地。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弓茗看着正缓缓转过来的沉默身影,急忙道歉。黑兜帽的阴影下,非人面庞上只有森冷,黑色的仿生义眼微微转动,将亮金色的瞳孔对准女孩,带有金属质感的黑色肌肉正在绷紧。   “喔,那家伙是战斗特化的义体改造合成人,我听说他们的二级电子脑影响了他们的情绪控制能力。有趣,这小丫头今晚大概保不住自己剩下的胳膊和腿了。”   传入耳中的冷血笑话让洛九感到不爽。   “你需要长长记性,我会让你终生难忘。”   义体改造者伸手抓向女孩,却被岚一把拦住。   “实在不好意思,这件事是她不对,不过她也不是有意的,可以的话我这里能给你点……”   砰。   岚被随意地击倒在地。   “杂鱼不要碍事。”   “弓茗,起来!跑!”   比起在塔西尼亚的时候,岚变得更壮实了些,他很快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全身改造者冲去,打算来个抱摔。   义体合成人挥动重拳,空气中清晰的暴响让人心惧。   “干!”   眼看岚落入下风,洛九随手抓起一样东西便准备翻过吧台。几乎同时,酒馆里的音乐突然消失,各色的彩灯被明亮的单色灯光取代,深度改造者的机械义体完全停滞了下来。   “拉克西丝!!!”   改造者咆哮着吼道。   “这种低级治安问题本不该由我来处理。”   音响系统里,拉克西丝的声音姗姗来迟。   “该死的低端智能,你竟敢入侵我的义体链路!!!**养的东西!我要拆了你!#*^&……”   “如果你继续用肮脏的语言来浪费我的运算能力,我下次会把你关在生活区之外。”   一台废弃物运载车在酒馆门前停下,改造者咒骂着,肢体却不听使唤地朝外走去。   怒骂声渐渐远去,一个探头回转着扫过全场,很快一切又恢复正常——拉克西丝“离开”了。   而在拉克西丝“离开”的瞬间,洛九的单侧耳机收到了一句话:   “让你的【影子】注意点,她刚刚有十分危险的意图。”   …………   “给,一杯【红粉佳人】。”   洛九将酒放到岚面前。   “不,这杯是给你点的。”   “哦?”   她一如往常地清洗着用具,好一会,又顿了一下。   身边响起长风衣的口哨声和起哄声,在弓茗困惑的目光中。她想到了【红粉佳人】的寓意,有些手足无措。   “为美丽的女士带来爱情。”   PS:你的下一句话是“为什么这么短啊?” (三十七)向日葵与茉莉   “所以…你们是来接我的?”   “对,我们去给小豆汤找了个新的生化电池,回来顺路就到你那边看看。”   “等等?那只猫是智能机械?!”   “才不是呢,小豆汤是还活着的生物!”   弓茗抱着怀里的黑猫辩驳到。   岚笑了笑,随后给洛九做了解释:   “你可以理解为跟机械义体融合的生化猫,它的大脑和部分身体组织并不是机械。跟你今天在酒馆看到的那个义体合成人技术上是同源的。”   洛九看见那只猫转动着脑袋,喵了一声。   “我…大概还不太能适应这种事情……”   不说穿还好,说穿之后洛九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这种自然而又不自然的感觉……   “习惯就好,这在这个时代并不稀奇,在大脑和外部义肢之间建立连接并解读大脑信号的通道,是一种治疗身体残疾的方式。”   “我觉得今晚那个家伙可不只是治愈身体残疾的程度。”   “哈哈…也是会有那种追求把身体改造为武器的狂人啦…”   “为什么这种技术会出现在猫身上?”   “有一段时间他们用动物来完成技术验证,小豆汤就是这类实验的结果之一。”   “那么说,小豆汤还是一只很酷的生化猫了?”   “当然!”   弓茗抓起黑猫的猫爪摆了摆,全然不在意“主子”的一脸嫌弃。   “对了,酒红。测试结果怎么样?”   “没通过,不如说挺糟糕的。这是我的意料之中,虽然抱怨没有用,但发牢骚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酒红,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据说你对理科并不擅长,所以……”   “我不会放弃的。”   “有毅力是好事。”   岚用余光偷偷看了看洛九,此刻她心中的目标大概只有一个了吧?岚回想起那个夜晚,女孩在角落的阑珊灯影中强咽哭声,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她哭泣。   很难想象不过数日之后她便完全走了出来,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也是她坚强的体现,可岚无法这样说服自己,他只觉得她脆弱,那个小小的背影里全是强行捏合起来的支离破碎之物。   她接着前行了,可如果有一天,她发觉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呢?或者幸运一点,她真的回到了地球,那之后呢?   这些天她表现出来的执念太过深厚,这几乎成了她往后的支撑,岚觉得这是危险的信号!一个人的生活不应该只建立在这之上。   ‘一点点改变她吧,她的生活中还应该有其他的东西,不是么?’   “酒红,你觉得哈普他们怎样?”   “挺不错的,怎么了?”   “据我所知,有部分殖民地现状跟曾经的‘狂野西部’差不多,法律不出核心区域,武器对人们来说既是保护自己的护身符,又是打家劫舍的利器。远星基地虽然还不至于如此,但仍旧有相当的危险性,尤其是在…特殊时期。大家都是不错的人,有彼此做照应会好些,只靠自己一个人在远星基地可不容易生存。有时候多跟大家聊聊。”   “嗯。”   洛九微微点了点头。   “酒红姐姐,既然你会调酒,有没有想过去雪滴镇呢?”   “雪滴镇?”   “远星基地高层和地球来客的聚居区,那是个好地方,有时候我也会去那里逛逛。我觉得弓茗的提议不错,你可以去试试。兴许他们会喜欢熟悉地球往事的调酒师~”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你可以理解为规模更大的地球纪念馆。”   “我会考虑的。”   洛九随意地应答。   深夜,远星基地的灯光透过建筑的缝隙扫过她秀美的侧脸,她的头发更长了些,末端的发丝被扎成小辫搭在肩上。   “有些事情急不来,偶尔也照顾一下自己,让自己放松一下如何?”   “嗯,我会的。”   看着她平静地应承下来,岚忍不住摇摇头,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不聊这个了。我们快到了,前面的小路有点黑,留意脚下。”   小径幽深,森白的灯光斜斜地描过两侧的建筑,脚下却是一片漆黑。   黑的“森林”,白的“叶片”,远些看去,幽冷的白光落遍远星基地,像铺满夜中北境小镇的白雪。小径之外,“落雪”的白色主道空无人影,弯折穿插着前往远方,路的尽头,是高耸的黑塔,直通无星的“夜空”。   洛九在白夜中“跋涉”,突然踩空一脚,向下跌落。心慌之中,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没事吧?”   “谢谢,没事。”   “小豆汤,你要去哪?”   “喵呜。”   黑猫从女孩怀中窜了出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落地,起跳,踏上岚的后背,直奔洛九的脸而来。   洛九本能地抽手回挡,失衡的两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岚用双手撑在地面上,没让身体压到洛九,却也因此将她困在了双臂之间。岚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女孩身上的薄荷味已经淡了很多。   ‘她刚刚……是不是发出了很可爱的声音?’   似乎是注意到了岚的视线,女孩别过脸去,却无处可逃,只好推了推他的身体。   “那个…能先让开吗?”   “啊……好。”   岚慌忙起身,朝前看去,那只黑猫并没有跑远,它正蹲坐在地看着他们,肆意地摇着尾巴。弓茗急忙跑上前去,从地上抄起黑猫,头也不回地往外赶。   “酒…酒红姐,岚哥,小豆汤好像饿了,我先走一步回去给它弄点吃的。就…先不等你们了。”   “弓茗!你等等!”   回应他的只有摆动的僵直假肢。   “急什么啊,这孩子…”   岚想牵起洛九,却被后者拒绝。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她理了理裙子,从地上站起来。   她回想起刚刚的感受,有些慌张,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老实说,她并不讨厌这个男人。在塔西尼亚,他是她为数不多说得上话的熟人,在这里,他是她曾经存在的证明,即便他对自己其实知之甚少。但不管怎样,她都不觉得自己会对男人心有悸动,也许只是因为他是自己在这个时代唯一的熟人而产生了某种依赖心理?   她又想起今晚那杯【红粉佳人】的寓意,巧合?洛九并不大相信,更好的解释应该是一种祝福,或者…单纯是好感的表现?   直到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适应了裙装,虽说只是因为没有随身衣物不得不用着别人的旧衣服……   时间、性别的变化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习惯、身份、人际关系、自己的存在……那么人格呢?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急忙给自己的思绪踩了刹车。   “酒红,你还好吧?有受伤吗?”   “我没什么。”   “………”   “………”   “那…回去吧。”   岚想早点摆脱这种尴尬的气氛。   “嗯。”   无星无月的寂静“雪夜”里,她单薄的身影消融于交错的黑白光影之间。   ………………   他穿过成片的银杏树林,踩着金黄的银杏落叶织成的松软“地毯”信步前行,有时与落叶一同嬉闹的秋风会与他撞个满怀,但他并不太在意。   被外派到远星基地执行检修维护任务是一件很折腾人的事。好在大部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助手解决,他也因此有了在远星基地闲逛的时间。   他抬起头,橙黄色的银杏叶正缓缓飘落,好像它们本就是嵌在湛蓝无云的天空中似的。虽说一切非真,但比起单调的飞船空间,这里要好得多。   他继续向前,看到一个半开放的露天酒吧,决定进去喝点东西。他选了个位置坐下,服务生很快便来到面前,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他犹豫了一会。   “有桑格利亚吗?”   “有,不过水果是从地球冷藏运输的过来的,可能会比其他酒类贵点,根据其他顾客反映,味道会有点差别,这边有更好的推荐……”   “不了,就桑格利亚吧。”   “好的。”   服务生合上菜单转身离开,他陷在座椅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秋之馆的天气让他感到十分舒适。   不远处的自助调酒台上,一个年轻人正在众人的怂恿下走上吧台,打算炫技一番。   调酒么…   他转过视线,看向来时的路,通往这里的石板小路上点缀着零星的红枫。不远处,小路与主街的交汇点,站着一个女孩子。   白色的衬衫搭配着红褐色的无袖马甲,领口佩了个黑色的蝴蝶结,摇曳的短裙下,是修长的腿。她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平静冷淡的神情中又多了份难以言说的温柔。   她用食指绕着头发,似乎是在等人,脖子上还挂着个简单的戒指吊坠饰品。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自己的座位,直觉引导着他朝女孩走去。一步步的,步伐变得沉重而缓慢。   像…真像啊……   PS:标题可以用花语理解哟。然后更新慢这个问题嘛...社畜嘛..所以~看看下次给你们开饭是什么时候~ (三十八)插曲   洛九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团浆糊。   她管这个叫晚睡早起综合征,这已经是她的老朋友了。   她呻吟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坐起来。呆滞地在原处静坐了一会,她又朝床尾爬去。   砰!   “啊……嘶……好痛!”   和薄毯一同滚落在地的她此刻终于清醒了些。洛九支起上半身,靠在窄床边,双腿向两侧外曲,双手撑在身前的两腿之间,蓬乱的头发随意的垂着,不合身的衣服自两肩滑落,露出曼妙的身体曲线。   这种姿态十分不雅,洛九是十分厌热的人,在这种简易的闷房间里入睡更是穿得清凉。好在她是那种没安全感的家伙,并不习惯裸睡,虽然因为不喜欢胸前的闷迫感而没有在休闲的时候穿内衣,但至少也套了件背心作底衣,现场画面还不至于变成R18。   “喵呜。”   一只黑猫闯入她的视线,正好奇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豆汤?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洛九随手理了理衣服,疑惑地问。   “喵~”   那猫慵懒地叫了声,居然晃着尾巴绕着她转起圈来。洛九看着它转到第三圈,用双手把一点都不认生的它从地上抓起来。   “啧,大早上就来打扰我……说起来你有没有好好被阉掉呀?”   “喵?”   “酒红姐姐,你有看到小豆汤吗?”   门外响起清晰的敲门声。   “看来你家主人来找你了。”   她捏住黑猫的后颈肉,提着它往门口走去,信手打开房门。   “打扰了,酒红姐姐。你刚睡醒?”   “嗯。”   洛九单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把黑猫从背后提了出来。   “你在找它?”   “对,谢谢酒红姐姐!不过…酒红姐姐你又熬夜了?”   弓茗接过黑猫,将它抱在怀里。   “这是我的历史遗留问题了,也是坏习惯。”   “果然…酒红姐姐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怪岚哥说你的生活不规律,让我多照看你一点。既然醒了,健康的生活从一顿早餐开始,待会一起去吃早餐吧。”   “作为一个靠谱的成年人,我觉得我还没沦落到需要一个小姑娘照顾的程度。”   “忘记自己经期的靠谱成年人?”   “等一下,弓茗,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唉,算了,没什么……”   洛九叹了口气,觉得这没法解释。   “然后还要带你去弄点衣服。”   “不了吧…”   “酒红姐姐你不是根本就没几件合身的衣服吗?”   “可我之后还有课程和工作……”   “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   洛九不想把宝贵的休息时间花在逛街上,还在尝试着最后的挣扎。不过弓茗可没打算给她推脱的机会。   “酒红姐姐,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吧。”   察觉到聚集过来的视线,弓茗赶紧将洛九推回房门内,她穿得实在太随意了。附近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经常以“酒红奶奶”开玩笑,可不管怎么说,他们口中的“酒红”都称得上美人。   虽说当事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但弓茗不想便宜了那群小子。   …………   守卫被一把从门内推了出来。   “我说过我不需要保镖!”   门内的英俊男子看起来十分生气,因暴躁而丰富起来的肢体语言与他阴柔秀气的五官形成巨大的反差。   “总师大人,请你冷静。远星基地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全,一些安保措施是必要的,请你配合。”   守卫理了理衣领,站在门外。   “说了多少次了,从我身边滚开!我没打算离开雪滴镇,给我把碍事的家伙全都撤了!不要出现在我视线里!”   “这……”   守卫犹豫了一会,自知以对方的脾气跟随保护已无可能。如果只是在雪滴镇活动的话……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那被称为总师的男子冷冷地说。   “我明白了。”   守卫行了礼,快步离开。军靴声在走廊里有节奏地回荡,新的指令被传到了雪滴镇的每个安保终端。   …………   雪滴镇,夏之馆。   青空之下,碎云之间,少女牵着洛九的手,穿过光辉中的葵园小道。风肆意地吹,吹得金黄的向日葵在墨绿色的海洋中浮浮沉沉,吹得女孩们衣襟飘飘,吹得迷惘者心绪纷乱,也将夏的炽烈与执着吹入过客的心中。   “那个…不是说只是买点衣服吗?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为了不让你没事就把自己关在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   “这.....也没什么吧..”   “唉……”   少女长长地叹了口气。   “岚哥说的没错,酒红姐姐眼里没有别的东西。”   “人小鬼大,瞎操心。”   洛九笑了笑,她习惯性地伸出手,却在少女的头顶停住。   “怎么了吗?酒红姐姐,我头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没什么。”   洛九缩回手,呆呆地看着掌心。   ‘有些事情已经回不去了啊.....’   一阵强风袭来,碎叶与枯草茎打在洛九的脸上,尽管知道这是幻像,她还是忍不住闭上双眼,将双臂挡在面前。   “酒红姐姐,你的帽子!”   她的帽子被风调皮地掳走了,在漫天碎叶的葵园中,旋转,飘远。抛下那正如绸缎般散落的发丝,远去。   ...........   越来越近了,红枫与银杏在视野中逐渐模糊,眼前只剩那个踟蹰的女子。   ‘像..真像啊....’   那女孩似乎还未注意到他,又一次朝街道尽头望去。他加快脚步,上前抓住她的手。   “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试着把手抽回,却没有成功。   他盯着对方看了一会。   ‘可惜,只是有几分像罢了。’   找错人了?不,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定与她有关联。男人试图触碰那条吊坠,而几乎同时,洛九也发动了反击。   许久未用的关节技再次派上用场,疏于防范的他被洛九反制击倒。但很快,男子再次掌握了主动权,一把将洛九扑倒在地,任她如何用力都不得挣脱分毫。   她再次意识到这副身体的力量早已不同往昔,正准备开口呼救,却被对方用手堵住。   不顾洛九的挣扎,男人抓住她的戒指吊坠,熟练地激活了戒指。   一道全息投影弹了出来,那是一张照片——木制吧台旁,一个可爱女生挽着一旁冷艳女酒保的手,做出胜利的手势。   在照片出现的瞬间,男人的整个身体犹如触电。他猛地扯下吊坠,站起身来,放弃了对洛九的压制,只是红着眼眶颤巍巍地轻抚着戒指,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请把它还给我。”   洛九从地上起身,特意与男人拉开了段距离,白皙细腻的脖子上多了道刺眼的伤痕。   “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没有回答,洛九疯了似的冲上前抢夺,却因频频扑空而摔得伤痕累累。   “还给我!”   她咬着牙,从满地的红枫里起身。   他不舍地把目光从指环上抽离,紧紧地捏住洛九的肩膀。   “我问你,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指环的。”   他把再次制住洛九,缓缓施力。   “唔…”   洛九忍不住痛呼。   “说。”   “这是…一个重要的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所以能麻烦你把它还给我吗?”   他再次看向眼前的女人,狂热的视线令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   “只要你能把它还给我…”   洛九不得不服软。   “玖姐,是你吗?”   洛九的话被这声轻唤打断,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知道这个假名的人不算少,但那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而会这么称呼的只有……   “小安?”   他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抓到你了,这次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PS:洛九小姐姐:我觉得我应该出来露面了。我:不你不想////啊,话又说回来,最近不在状态,各种外面跑还休息不足,刚刚回家差点沾床就睡。说起来,以前有在跟别人聊天的时候产生过一个脑洞,以此为由写了点放飞自我的欢乐向变文,如果大家感兴趣咱可以作为番外放出来。(虽说跟本书无关就是了.jpg) (一)启程:不良少女的不灭传说   写在前面:应部分人的要求,就把之前提到的放飞自我的、产生于跟别人闲聊时的脑洞故事作为番外放出来,大家看个乐就行,跟正文没啥关系。不感兴趣的伙伴可以选择跳过。   .....................................................................   这里....是哪里?   白茧睁开双眼,透过废墟间的空隙看着墨蓝的夜空。   他试着起身却发觉自己浑身酸痛,身上不少表皮充斥着火辣辣的感觉。这里是湿漉漉的小巷,浅灰的衬衣和短牛仔裤被沾湿了一侧,上面还粘着郊外的污泥。   这里应该是郊区的一片烂尾楼,只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晚风带着凉意沁入骨肉,身着半湿衣装的白茧打了个哆嗦,将身子缩作一团,又搓了搓手。   ‘我到底在那个鬼地方躺了多久啊....衣服都湿了...’   半脚踏入月光,回望身后窄窄暗的小巷,他喃喃自问。   脚踝像是扭了,每走一步都带着刺痛。一瘸一拐地前进了十来步,白茧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检查脚上的伤势。   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烂尾楼阴森而诡谲,黑洞洞的门里似乎藏着彼界的视线,总能让神经质的人惴惴不安。   ‘不管怎样,尽快离开这里吧...’   寻了处稍微亮堂的地方,他弯下腰来......   “咦?”   脏兮兮的手指止在脚踝前,视线下牛仔短裤搭配着将腿部线条修饰得更加紧致的黑色裤袜,活跃而随性——如果裤袜上没有破洞和撕裂的话......   这不对头!   ‘我白某人是不会穿这种东西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虽然被调侃过名字不像男生,身高也有些许缺陷...脸型不够棱角分明...不过自己毫无疑问,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啊!’   白茧揉了揉眼睛,他隐约记得自己大概被人围殴了,然后呢?然后好像被按到水池喝了个饱。再然后呢?没了印象,但场所毫无疑问不是现在这片烂尾楼区。   也就是说,那群人把自己扁了一顿之后换了套女装还丢到不知名的郊区烂尾楼巷道里了?   啊,等等,就这么回去的话,不知道自己女装变态的名号会不会就此在校园传开....完了完了,接下来几年的高中生活毁了,而且还可能成为新的校园传说。那绝对会社会性死亡!   不过,刚刚自己的声音好像也有点不太对?   尝试过几次发声之后,他跌跌绊绊地来到带着裂纹的玻璃前。   镜像中出现的是个脏兮兮的狼狈女孩,白衬衣上的污泥十分扎眼,短裤下的黑色裤袜多处撕裂,露出月下白皙的肉色,裸露的双臂和面庞带着淤青和血污,一头刚过半颈的利落短发带着一缕银白色的挑染。   划痕、血痂、淤青连同那秀气的五官一起挤在那张小脸上,夜半的寒气冻得少女的鼻尖发红,呼吸产生的白雾很快融于夜色。他就这么出神地看着,被血液黏在面颊上的发丝随着倾角增大一根根飘离前垂。   幻觉!是幻觉!吓不到我的!   白茧缓缓抬起右手的食指,镜像中的女孩用食指轻轻戳了戳脸上的伤痕。以一声倒吸气为信号,白茧与镜中少女同时吃痛地捂住了脸。   看来是自己无误了。   但是,不要慌,这是技术性调整!可能只是高质量的女装,声音可能是惊吓的结果,也可能只是自己听错。这么想来,办法总是有的,虽然麻烦一些。但这群人也真狠,揍了自己不说,还在自己无意识期间花大精力对自己进行女装改造,真是恶趣味!   想到这里,他习惯性地挠了挠头。   “啊...嘶.....好痛啊.....”   直到这时白茧才意识到自己脑袋上还有伤,周围的头发早已在血液的粘合下结块,他觉得自己还是别去碰那里比较好。   不过刚刚头发的触感,头皮传来的痛觉以及又一次出现的女声.....难道说....   他脏兮兮的手又上下摸索了一阵,白衬衣上又多了几道污痕。但这他早已不在意,身前绵软的起伏虽然不大,但确确实实多了些东西,相对的,裆部也变得平平坦坦。   完了,问题很大,要慌!虽然慌了也没什么用。   我是谁?我在哪?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如水月华里,白茧暂时宕机,在脑海中问出了哲学三问,全然忘了当前自己一身的伤势其实要紧得多。   由远及近的犬吠让他,或者应该说是她,将意识拉回现实。流浪狗出现在巷子的尽头,浸没在暗色之中,两簇闪烁的幽光伴着低吼声在夜色里浮沉。   白茧站在敞亮的月光里,两股颤颤。   ‘这疯狗要干嘛?我身上也没吃的啊,干嘛盯着我啊....’   虽然现在很想转身就跑,不过白茧听说过,背对着犬科动物逃跑只会让它们更加确定你是猎物。她依旧盯着那头野狗,一边慢慢向后退去。   一人一犬,一明一暗,静谧的夜晚连呼吸声都显得沉重,他们就这么僵持地对峙着。   野犬龇着牙,交错的犬牙间垂涎半挂,在月下闪着微光。   冷静,不要慌,不要背过身逃跑....   要淡定...才怪!   白茧忍着脚踝传来的剧痛转身就跑,她分明看到那疯狗已经撒开前爪了,再不跑她就是傻子了!   身后沉重的喘息声和犬吠已经越来越近,不过是十余秒的时间,白茧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东西再往前几米就能生啖自己一口肉了。人终归是跑不过狗的。   眼看即将被扑上,白茧却猛地往左边的巷道一闪。那发了狂的野狗扑了空,又往前了数米。   白茧迅速穿过巷道的铁丝网门,转身,甩门,栓门,一气呵成,是逃命界的豪杰。   少女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先前一直发痛的脚踝已经浮肿,估计是再也跑不动了。   哐!   “噫!”   隔着高高的铁丝围栏,那野狗并没有放弃,反而愈加狂暴地冲撞起来,惊得白茧叫出声来。   往复几次冲撞后,这野狗居然开始爬铁丝网了!虽然头几次尝试都以中途掉落告终,但这已经让白茧头皮发麻。   ‘这狗怎么回事啊,我又不是唐僧又没带急支糖浆的,怎么死咬着我不放啊!’   心里嘀咕着,白茧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另一头走去,却在尽头被绊了一跤,又挂了个彩。咒骂着抬头却见躺了一地的人,从略显土味的纹身和狂放不羁的发色来看.....是自诩‘社会人’的小混子们。   白茧看着交叠躺在路中失去意识的中二青年们,暗自寻思:啥情况?现在的二愣子流行这么野的玩法吗?大冷天荒郊野外躺地上睡?这么好雅兴的吗?   不过他们干架的装备倒是.....牛逼!   白茧从一地棍棒里拿起了......物理学圣剑!   喔喔,你们干架都拿这种杀器的吗?白茧震惊地看着圣剑旁边的黄毛,小混子真是没轻重啊.....圣剑出马打赢坐牢打输住院....啊不,应该会获得ICU豪华入住体验资格......   白茧心中的吐槽还没结束,小巷子里的狂吠却再次响起。   Woc!那玩意真的爬过来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声响,白茧几乎条件反射般便将手中的物理学圣剑抡了出去。   一阵“嗷呜”的哀鸣过后,点点梅花血,那野犬原地转了两圈,带伤悻悻地跑了。   白茧呆立在原地,闭目仰天长出了口气,淡淡的白雾在夜空中消散。‘看来这具身体的反应能力真的很强,平时是不是练过呢....’   她看着满是血污的手腕想着,上面有尘土,有擦伤,还有各种来历不明的血迹。   ‘肚子好饿啊,身子也有些冷了。就这样回家大概会被爸妈当成神经病轰出来吧......说到回家....这里又是哪里?’   一场小危机刚刚过去,得以喘气的白茧此刻脑袋里充满了各种疑问和想法。   “就是她!”   声音自烂尾楼一端传来,只见一黄毛(为什么涩会青年喜欢烫黄毛啊喂?!难道这样会获得更多NTR别人的机会?)正用手指指着白茧。语落,黄毛身后的阴影中渐渐浮出更多的人影。   “华少,就是这个女的前两天在东街抡翻了三哥和几个弟兄。”   说着,黄毛忌惮地看了看白茧手中的滴血撬棍,又扫了眼她周边血肉模糊神志不清的一地混子们,缓缓缩到那位华少的侧后耳语道:   “那女的是中山路小帮白组新上任的老大,应该有两把刷子,华少小心点。”   “呸,那个鼻青脸肿的丫头片子就把你们吓成这样。MD,搞不懂你们这群怂蛋是怎么留在赤龙会的。”   被称为华少的男人往前迈了几步,自口袋中翻出一把折刀,单手一旋,一道寒芒在月下龇牙逞凶。   “你就是白组的老大?”   白茧没有回答。   “切!”华少甩了下头,对白茧的态度有些不满。   “两天前,中山路,你折了两个人的手,这事记得吧。”   白茧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还在理清对方在讲什么的她完全一副状况外的表情。在华少看来,这个太妹简直嚣张至极,对方被数十人堵住的情况下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显然不把他和赤龙会放在眼里。   握刀的手青筋微浮,华少板着脸往朝着场中央的白茧走去。   ‘哇,大哥你谁啊?你要干哈?我不认识你啊,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白茧想溜,但以现在的状况根本跑不掉,只能尽力绷着表情摆出一副淡定的姿态。心里却早已想定,万一对方执意要揍她,她就立刻跪地表演舔狗式求饶。   虽然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自小也接受着不向黑恶势力低头的教育,但对面人多势众还带了刀,该认怂还是得认怂。万一小混混打架没个分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就要两眼一翻双腿一蹬挺尸此处了,要是对方是个还没成年的小畜生,就算事后逮到了,自己也亏大发了。   所谓大丈夫能伸能屈.....嗯?等等,自己现在好像也不是男的了......夭寿啦,这妹子到底捅了什么篓子啊!   华少步步逼近,白茧盘算着什么时机跪地求饶比较合适。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大姐头,我们来了!”   九个小伙拎着几根木棍颤巍巍地挤入阵势之中,在离白茧身后5米的位置站定,与对方数十人的阵仗相比,几个毛头小子豆芽菜显得十分弱鸡。   ‘哈!你们又是谁啊?’   突然到来的新变化令华少略微分神,脚步短暂停滞后,带着蔑笑将视线拉回,往地上唾了一口后又活动着脖子往前。   不管怎么说,身后那几个算是自己这边的。虽然战力堪忧,不过好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白茧那蹦得比拖拉机还响的小心脏多少平复了些。   “你们看看大姐头,面对赤龙会的人毫无惧色,一步不动。瞧瞧你们,都给我把腿夹好了,颤巍巍缩卵像什么样?丢咱们白组的脸!”   “老徐,注意一下你的措辞。27个人跑了那么多,就咱几个在这里,居然还说我们缩卵?”   “那你很勇喔。”   “开玩笑我,我超勇的....”   “嘘!”   许是觉得交谈的声音有点大了,留意到几步开外“大姐头”的背影,豆芽菜们纷纷噤声。   平凡青年白茧,平时几乎没有被人吹捧的机会。偷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便忍不住想装个13,不过后面的话让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这个白组....十有八九是由战五渣、中二青年、怂货撮合而成的史诗级社会团体。   一个名场面涌上白茧心头:没有天分就不要学人家当混混.jpg   ‘白组的人难道是法国人咩?打仗靠女人和外人?我不是我没有,要不是脚踝肿了跑不掉我早就跑了!对面那位大哥,你不要过来啊!打架我根本不会啊,得找个机会把那几个刚刚认识的便宜小弟卖了....’   “这位....”   白茧没能把话说完,华少已经挥刀前出。   ‘哦,该死的!我的上帝啊!’(快停止你的翻译腔)   她此刻无比希望有人跳出来大喊一句“你们不要再打啦!”然后将一场即将见红的械斗变为一段尬舞....   白茧脑内复杂的小剧场大戏一出接着一出,现实中华少的刀锋却已逼近她的身体。刀刃带起的风警告着她身上马上要多一条东非大裂谷了,不过白茧的自知敏捷加点不够,她唯一能决定的大概就是哪里挨刀了。   ‘要不...屁股吧...’   痛觉还未传来,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她轻身旋动,左手重击华少持刀手的腕部,紧追而至的是右手握着的物理学咖喱棒,这一叩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华少的侧肩。   华少垂着一肩退到数米开外,将刀换到了另一只手,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微颤着吸了几口气,如临大敌地盯着白茧。   ‘那个女人直到快被砍到之前都没能做出什么反应,但是那一瞬间堪称诡异的反应速度和动作是怎么回事?’   强忍着剧痛,止住想要冲上来的赤龙会小弟。   “嘶!白组的,你怎么做到的?”   “这...这...大概是弹返吧....”   两人数米间的空气凝结了,像是高手过招,那一个回合后便没了动作,看得白组与赤龙会的小弟一愣一愣。   白茧没有主动进攻,表面上看,她现在稳如老狗,实际上....咳,她一定可以拿装逼界的奥斯卡。她甚至没搞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眼睛一睁一闭对面就快躺了。   华少此刻也无比头大,不曾想自己横行多年,今个儿遇上硬茬了。他对自己耍刀的技术绝对自信,这个女生看似浑身破绽,实际上反应力和反制手段强得惊人!‘弹返?’那是游戏术语吗?她居然还有余裕跟自己开玩笑?   看来这一地人真有可能是她干翻的....这可怕的战斗力怎么回事?魔鬼终结者吗?   华少绕着白茧做二人转走位,但他很快便感到烦躁:这样下去根本每个结果。   他试着找个破绽进攻,可这个女生虽然浑身上下都是破绽,那根沾血的撬棍却总是让他不安。短暂的犹豫过后,他压低身子,选了个自认合适的角度朝着白茧突刺过去,一头的气血让他彻底忘了留手。   “嘭!”   白茧再次展现出诡异的规避姿势,这次撬棍准确地击中了华少的脑袋。突刺的余势带着华少前扑倒地,一丝血痕溪流般自他的侧脸滑下。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脑袋.....诶!等一下,这货不会就这么凉了吧?”   白茧正打算上前查看情况,赤龙会的人已经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不对啊,按照漫画里的剧情你们不是应该全员拜服吗?!’   白茧强忍肿痛的脚踝转身跑去,正打算让那几个便宜小弟搭把手扶着自己溜,结果这几个小子跑得比香港记者还快,人影早就在百米开外。   “艹!你们卖我!”   “大姐头挺住!我们这就去叫人!”   “f*k”   已经被团团围住的白茧朝着远去的人影竖了个中指,而后看着赤龙会的人挠了挠头:   “啊....那个...各位大哥,他跟我单挑然后....躺了...你们不能因为这个赖我吧,打架嘛,输赢是常有的事情。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改天我亲自登门道......”   噫!白茧闪过一个突然挥出的拳头,看来这群人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了....   “呸,这*子之前那么嚣张,现在知道怕了?”   “是是是,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你们待会能不能不打脸?啊,还有肚子、背,还有腿和手....”白茧堆笑说着“当然最好还是希望各位大人有大量....”   话未尽,一通棍棒拳脚招呼而至。白茧缩着身子接了一轮,身体的谜一样的反击机制再次生效,物理学圣剑一个扫击在密集的人堆里又挂伤了三四人。   月下的烂尾楼区里,同一副光景上演了一次又一次——赤龙会的每次进攻都会导致两三人嗷嗷叫着倒地。如此往复几次,在最初的情绪冷却后,他们的行为也变得谨慎起来,以致形成明明有人数优势却在进攻上畏畏缩缩的奇怪场面。   数次的围攻表明白茧并没办法应付过多的对手,但看着她手中那把重新滴血的撬棍,他们又犹豫了,毕竟没人想当那几个倒霉蛋。   白茧的状况也并不乐观,她用来格挡的手臂和后背在拳棍之下没块好肉,若不是牢牢护住了脑袋非得被打出脑震荡不可。   白茧已经懒得动弹,现在浑身的疼痛让她只想找个地方躺着。   对白茧来说,这场斗殴来得像闹剧,去的也像场闹剧,但这恰是时候。   远处传来的警笛声让所有人都收了心思,赤龙会的痞子们慌慌张张地搀着受伤的同伴,顺带背上正在躺尸的华少,骂骂咧咧地走了。   按他们的脾性,照例是要说上几句难听的话的,之后便是以后小心点之类俗套的威胁话语。   白茧扔掉手中的“圣剑”,避开地上任然昏迷不醒不明身份的家伙们,找了个空一屁股坐了下去。   ...........   “大姐头!你没事吧?”   白茧没有抬头看这群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靠不住小弟,全身上下火辣的疼让她完全不想多费力气,只是简单摆了摆手,示意这群身高白长的家伙不要挡着空气流通。   “不是,大姐头,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我们刚刚真的报警了。”说着,其中一人得意地摆弄了一下迷你音箱“虽然刚刚的警笛声是我们搞出来唬人的,不过要再拖一会警察就真的过来抓人啦!”   “警察过来抓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姐头你也是聚众斗殴的一员啊!”   “呸,刚刚明明是我被群殴!”   “这种事情说不清楚的啊....”   高瘦的男生看着一地来路不明的昏迷混混擦了擦汗,他估摸着这伙人也是大姐头干趴下的。MD大姐头这么能打的吗?心里暗念着,又接着说到:   “大姐头,行政拘留15日。”   白茧打了个激灵,作为一等良民的她可不想到拘留所里跟那些说话好听的老哥们谈笑风生。   “扶.....扶我起来.....”   夜色依旧,两名不认识的小弟自左右两侧架起白茧,正欲离开。   “等一下,那根撬棍也带上。”   白茧转过脑袋,朝着物理学圣剑示意了下。   ........   南粤小城的灯火犹在,下半夜的街区远没有大都会的繁华。除开零散的路人和数家沿街营业的深夜大排档,大半的小城都睡得昏昏沉沉。   白茧从小弟们的摩托上翻下来,接过那个据说是“自己”落下的单肩包挎在身上,一瘸一拐地踏上人行道。   打发走了那群没用的便宜小弟,白茧在倚靠在临街橱窗前,翻找起身上蓝白相间的单肩包。几包纸巾、一把折叠伞、一盒外表皱巴巴的香烟、一个茜色金属打火机、一支随处可见的签字笔和一本便条,还有......美工刀和甩棍......   白茧将各种小物件扫到一边,在粉底盒旁找到了一台手机。   将手机把在手里,白茧再次观察了周围的街景,路牌上的地名她并不熟悉,应该说连听都没听过。应该可以用手机的定位来确定自己的位置,不过手机的密码是什么呢?白茧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出神。   夜风突然闯入寂静的街道,带着些枯叶转了几个回旋。白茧吐出一缕白雾,决心试试自己用过的密码。   同样的界面,熟悉的字符串,白茧手指翻飞,血的余腥伴着夜晚湿润的空气传入口腔,手机屏幕在下一瞬间上升了几个亮度——这台手机的密码跟自己的密码是一样的!   惊讶之余,白茧很快搞清楚了自己的位置——青行,一座临海的广东小镇。离家有点远,不过姑且还在省内,不过,吃货省有这么个地方吗?白茧有些疑惑,但几乎是同时又苦笑起来,现在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回去又能怎样呢。   至少报个平安吧,这么想着,白茧拨了母上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怎么会……”   白茧慌乱中将那些熟悉的号码挨个打了一遍,结果不是对方表示打错了就是空号。可怖感随着拨打次数的增加变得愈发厚重。   “13……诶?”   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熟悉的名字,是通讯录中的联系人。白茧喜出望外地拨出电话,双脚不断地变换着姿势。   “嘟...嘟...嘟...”   她的搓弄着右手的手指,开始来回踱步。   “喂?”   熟悉的声音,带着半夜被从被窝里拽起的不满。   “阿森,是我!我是白茧!我知道这很扯淡,不过你先别挂电话.....”   “停!停!停!茧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打电话搞我干嘛。”   “不是,阿森,你没发现问题吗?我刚刚醒过来就莫名奇妙成了女生,然后冒出一群古怪的弱鸡小弟和一群要海扁我的人.....然后我现在在一个叫青行的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哈?你一直都是女生啊,而且,我们不是一直都住在青行吗?你在说什么胡话?”   电话那头,阿森摸不着头脑地回道。   “诶?”   这会轮到白茧顿住了。   “......”   “喂,茧,你没事吧?”   “你真的是阿森吗?”   半晌,白茧才再次出声。   “艹,你今晚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算了,你报下地址,这次勉为其难去找你。”   电话里传来一些衣物与被褥摩擦的声音。   ...........   通常来说,大半夜接到青梅竹马满是胡话的电话一般人会怎么想?一个无聊的恶作剧电话。这是叶森最初的想法,不过,不论是语气还是说话方式,都不大像他之前认识的那个白茧,若说是演的,情绪未免也太到位了。   自己的青梅竹马是那种演技爆棚的人吗?不,那个家伙最不会的就是演戏.....   叶森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出了家门便快速下了楼,从楼下的单车棚里取了台自行车飞车而去。   夜晚的青行行人寥寥,偶尔经过几家大排档能听到酒杯相碰的清脆与几声喧哗,稀疏的橙黄色街灯毫无活力,直叫人打不起精神。突然而至的夜风与叶森沁湿的衬衫来了个小相逢,惹得他登时便打了个激灵,此刻已是睡意全无。   不过半刻钟,越过又一个拐角的他已经见到了坡道之上低头站在灯光之下踢石头女孩。几度穿行于明暗之间,他终于将自行车刹在女孩跟前,气喘吁吁地翻身而下。   “白茧,你怎么回事。老子大半夜跑一趟别是什么隔壁薯片半价这种烂理由。”   听到声音的女孩快速转过身来。   “声音一样....”   接着她有突然冲上前来,对着叶森的脸又摸又捏。   “样子也一样!还是真的!不是幻觉!”   “诶,疼!白茧你干什么,什么一样真不真的。到底怎么回事?”   叶森打开白茧的手,拉开一小段距离。   “还有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阿森,你认得我!太好了!太好了!阿森你听我说,我现在遇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我在学校被人K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女孩体内.....而且以前认识的人中....大部分都消失了....对了,阿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地方以前听都没听过.....”   “等一下。”   叶森摆手打断了白茧连续不断的激动言辞。   “白茧你今晚怎么回事,我们两个从小就在青行一起玩到大的啊,你也一直是女生。等一下,你被打到脑袋了!”   他发现白茧后脑因血液凝固而板结的头发,正打算凑近点看看,却被一把推开。   “我是白茧?”   “嗯?”   “我是白茧对吧?我们认识对吧?”   “额...对。从小玩到大...”   “你是阿森,叶森对吧?”   “对。”   叶森要被这古怪的对话弄懵了,自己这个青梅竹马怕不是真的跟人打架被人打坏脑袋了?说起来白茧变成不良也是这两年的事情,自己当初要是多劝劝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我之前是男生?”   白茧的声音把叶森拉回现实。   “不,你在发什么疯?”   “你认识萧狗吗?之前一个宿舍的。”   “不,没这个人,我们也不可能住一个宿舍啊。男女怎么可能混住。”   “我父母是不是......”   这个问题后半部分的第一个名字出现时,叶森就知道这下问题大发了。虽然知道白茧家一直不和睦,但没想到这次被打坏脑袋除了丢了部分记忆还产生了臆想症。总之....先稳住她吧.....   “你不是真正的阿森!”   白茧突然上前揪住叶森的衣领。   “你到底是谁?”   “我是叶森啊!”   “证明一下!”   “怎么证明啊!”   “你七岁的时候是不是有天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拉在裤子里了?”   “怎么是这种问题?”   叶森愕然。   白茧却毫不退让。   “快回答啊!是不是啊!”   “是...”   “你三年级上学期打坏玻璃让我去顶包!”   “对...对....”   “你初中的时候被喜欢的女生甩了,约我出去喝酒痛哭了一顿,然后呢,接啊!”   “MD,怎么挑这件事!虽然这里没人,但是你提这种事情小心我....”   “接啊!”   白茧拽得更紧,叶森衬衫的一颗纽扣崩了出来。   “知道啦,那是我第一次喝酒,然后晚上回家路上跌进....跌进一滩呕吐物里了.....你还想核实什么!比如合金弹头我打得不如你,你拳皇最会玩的角色是草薙京。《红猪》你在我家看了五遍!还要说点别的吗?”   白茧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人行道上,一脸失魂。抱着头不知道在喃喃地念着什么。   叶森看着女孩,叹了口气。   “算了,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记忆里有什么对不上。也许我的记忆也被修改了,茧,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先安定下来找找线索好好想想办法怎样?”   “真的?你也这么觉得?周边的一切都很不对头对吧!”   白茧倏地抬起头回应。   “对,不过现在先处理下你的伤口然后去睡个好觉吧,你今晚折腾死我了。”   .........   从医院急诊科出来已是凌晨四点,女孩稍显破烂的衣服间纱布与创可贴交错分布,看着有些吓人。   还好都只是些皮外伤,叶森并肩站在白茧身旁想着。   “阿森,那你觉得我们从哪里开始调查好啊?到底是什么改写了这个世界?你觉得青行这个地方会不会是个异空间?”   看来还有必要带她去看看精神科......   “这些事情之后再说,肯定不是一时半会能搞清楚的。要从长计议我们就得先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这样,明天我们再想这个事情。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吧?”   “你说哪个家?这边的家还是现实世界的家?”   白茧顿了一会捏着下巴问。   “这边的....”   叶森扶了扶额头。   “唔.....”   果然不知道啊.....   “算了,上来,我带你回去。”   叶森跨上自行车,拍了拍后座。   咕噜噜.....   “阿森....我饿了....嘿嘿...这有什么地方卖吃的吗?”   少女避开脑袋上的白纱,尴尬地挠了挠头。   .........   真是....有些古怪。   眼前的女孩性格与往常不大一样,他们彼此关系一直不差,印象里这两年的白茧是个更冷淡些的家伙。虽然这两年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早已经不如从前,不过他不相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扭转性格。如果不是她还能说对一些童年往事,他真的要怀疑眼前这套皮下是另一个人了。   不过她的叙述中也混进了一些完全不存在的事物.....精神分裂吗?虽然早就有些担心她的精神状况了,不过成了不良之后除了变得更为冷厉一点外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当时也就没放在心上......早就劝过她不要跟那群人厮混在一起了,结果没想到真的出事了.....这不是给人打成大傻子了嘛.....额好像还没被打成傻子.....   “阿森,你不吃吗?”   暖色的灯光下,坐对面的女孩正袖子挽起,右手抓着一个汉堡正往嘴里塞,左手握着桌上大杯的可乐正打算拿起。她微微倾斜着脑袋看着他,嘴角沾着鲜红的番茄酱,刚过半颈的发丝有些蓬乱,刘海有些遮眼,小半截右耳从头发里冒出来。   “你刚刚趁我想事情的时候一个人把薯条吃光了吧。作为补偿把那个炸鸡让给我。”   “一半行不行。”   “不行。”   有多久没这样跟她说这么多话了呢?叶森夺过装着炸鸡的纸盒。   偶尔,陪她疯一次吧.....   ........   凌晨四时四十七,一个新的小镇传说诞生了——狂战士风格的不良少女一人干翻了赤龙会的人和另一拨来历不明的社会人士。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不少小混混都会编造见过青行撬棍女的故事四处吹水,一时之间为这个传说增加了不少流传度和奇幻色彩。 (三十九)红枫叶,黄枫叶   洛九坐在食堂一角,用勺子拨弄着盘中的蓝色糊状物。   “你看起来没什么食欲。”   “通常来说,蓝色不应该是食物的主色,它总会诱发‘这玩意不好吃’的心理暗示,你不会想去尝试一盘看起来像黑暗料理的蓝色糊糊。”   洛九转过头,看见“酒红”正拿着一台拍立得朝这边拍。她这次穿了件一字肩的宽松黑上衣,裙下是黑色渔网袜,单侧手腕和耳垂上都戴着黄铜色的饰品,额前的刘海别了几个红蓝相间的发夹,长发垂落肩头,流经锁骨间的小洼,继续抚过大片的肌肤。   “我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你的测试又没通过对吗?哦,刚刚的照片出来了~这张照片的主题就叫...‘郁闷的女士’吧。”   “......”   “再来一张吧,笑一个,我的小可爱~我最近把拉克西斯的数据库翻了一遍,里面居然有摄影指南,放心吧,我现在是个优秀的人像大师了~我会把你拍得超—可—爱—的。”   “酒红”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微笑,拉长了尾音,甩了甩手中的相片。见洛九没有什么搭理她的打算,她又踏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朝洛九靠近:   “Ovunque tu vada   无论你去哪里   Ovunque io vada   无论我去哪里   C'e' il mio amor nella tua vita,   在你的生命中有我的爱   C'e' l'amor nella tua giornata   我的爱存在于你生活的每一天中   Basta un tuo sorriso,   一个笑容便足够   Un tuo sol sorriso   只要一个笑容   Non morira' l'anima mia. E' immortal!   我的灵魂不灭!永远不朽!   Non serve versar lacrime   无需为我垂泪”   她挽住洛九的手臂,对着耳朵轻轻吹了口气。见洛九不悦地推开自己,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听吗?哼,你总是有些小心事,但是你是瞒不住我的。”   “没有。你又不是我,别瞎猜。”   洛九烦闷地捂住耳朵。   “不,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但我们又不全是彼此。”   洛九扔下勺子捂住脸。   “天哪,我真是疯了。为什么我会很自然地跟一个脑内幻想对话.....我现在只想来块合成蛋白三明治,远星基地的主食不是人吃的。”   “那很贵~”   “土豆也行。”   “卖光了哦~”   洛九叹了口气,用手支着脸,看向远处发呆。并不明亮的室内,人造天穹滤入的日光透过窗户,越过空气中的微尘,映照在她的侧颜上。   咔嚓。   “酒红”双手托起拍立得,先前拍的那张被她叼在带着浅笑的嘴上,相片的白边印上了一点口红。   “好镜头~”   她满意地回到洛九身旁,坐下。   “你也稍微打扮一下自己如何?我有很多套装点你的方案~”   “免了。”   “哎呀,真冷淡。但是啊,这样的话是留不住男人的,我可以把你变得更迷人~不管是你那个塔西尼亚老相识还是前几天秋之馆遇到的小帅哥,只要想,都能把他们牢牢套住~”   “闭嘴,我还不打算喜欢上任何人。”   “啊,是吗~”   “酒红”带着小恶魔的笑容,舔了舔食指和嘴唇。   “哈啊....岚/小安,抱~我~,要尝尝我嘴唇的味道吗?”   “给我适可而止,不要用我的脸做那么恶心的表情。”   “哼哼~生气了?”   洛九朝她竖了个国际友好手势(凸),又垂下头盯着那盆蓝色的糊糊,摸索勺子的手探空了好几次。   而且小安她....   ..............................................   “抓到你了,这次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洛九错愕地从他怀里挣脱,有些难以置信地观察着他的脸。粗看并不明显,细看下来轮廓虽有不同,五官却带着不少小安的特征,加上刚刚那番话...   “我...刚刚没弄疼你吧?对不起,玖姐。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怀中人的离开让他沸腾的心重新冷却下来,看着她白皙颈部上红色的勒痕,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却被下意识地躲开。   “你是...小安?”   “对,玖姐,是我。快一百年了,我找遍了所有地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他的脸上多了份温柔的微笑。   “你怎么...”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吗?是克隆出来的备用身体啦,稍微对X染色体做了修改,能让我在一些场合更方便行动。以老太婆的身体可没办法跑到这边来,真幸运,要是那样可就见不到玖姐了。”   他上前两步,指尖即将触摸洛九的侧颈。她本能地想避开——短时间里她还不太能适应小安的男性身体,但她最终还是站定了。温暖的手掌轻抚着她,别扭的感觉让她很快又挡下那双温情的手,难以言状的羞耻感下,她不想直视对方的双眼,只得垂下头,看向一旁。   感受到眼前女子的不自在,小安忍不住笑了笑。他一手拨开她的发丝,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又抓过她的手,将指环轻轻放回洛九的掌心。   ‘气味变化不大,身形却小了些。’   小安嗅了嗅收回的指尖。   “这应该不是你原本的身体吧?”   “说来话长....”   洛九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在满是落叶的小道上。和还在黑潭的时候不大一样,现在小安要比洛九高出不少。   ........   “哎呀,不得了了。”   少女转回身来,蹲在花簇后面,抓起在脚边游荡的黑猫,和它四目相对。   “看起来好像是酒红姐姐的熟人,不过这个亲密的样子可能是友人之上。”   “喵。”   少女将手中的帽子戴到头上,微微嘟起嘴。本来只是去上个厕所,回来就发现那两个人靠得很近,现在还一边交谈一边并肩散步。这种氛围她根本没办法主动过去啊!   “小豆汤,怎么办啊?我要等吗?”   “喵。”   “说起来,这个架势岚哥会输哦。要帮吗?要不要现在去打断他们一下?”   “喵喵~喵。”   “说得对诶小豆汤,只要还没确立关系就还有机会。我们不该干涉别人的关系,不过回去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岚哥的,不表达的话感情可不会开始呢。”   “喵?”   ........   “玖姐,不,玖,其实...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什么?”   干爽的秋风拂过,翻滚的落叶哗啦作响,小安捏紧冒汗的掌心,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个雨夜,树叶跌转的哗啦声和雨滴落在雨棚上的哗啦声在此刻重叠在一起。他的脚步稍微慢了些,看着眼前的背影,他生怕她会再次消失,生怕这是自己刚刚喝多了产生的幻梦。   他快速上前,从后面搂住毫无防备的她。   “玖,我喜欢你。从以前开始,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喜欢着玖。”   小安感到怀里的人颤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吗?对不起,小安,我居然一直没能留意到你的感情......”   洛九轻轻拍了拍小安的手,从他怀里出来,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来,捡起一片红枫的幻象。   “谢谢你,小安。你已经让我得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   “叫自己为人所爱,觉得自己在世间为人所爱。”   她旋转着叶片,叶脉的在阳光中随着角度的变化显得愈加清晰。   “但是,现在的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为什么?如果玖不习惯这副身体的话,我可以换回自己的女性克隆体。”   覆在洛九身上的那个影子晃动了几下,伴着不少细微的肢体动作。   “不是这个问题,小安。既然你找了我那么多年,你也应该意识到了,我呢,是个自我中心的,彻头彻尾的骗子,你喜欢的是玖,但那不是真的我。”   “啧。”   小安俯下身,一把抓住洛九的左手,将她拉了过来。转身的洛九失去平衡,仰面倒在红黄相间的落叶上,拖拽中,小安也屈膝半跪在她身旁。   “真是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拿出一份前辈的样子。听好了,玖,我才不在乎!至少,那也是你的一部分,你是男生也好,是女生也好,玖就是玖。也许我对你所知不多,但我确确实实喜欢着你,一部分的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吃掉,你的全部。”   “......”   真是...强硬的宣言,她不应该还是那个羞怯的后辈么?   洛九放空的双瞳中倒映着对方肩后的伪造蓝天。   “抱歉,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去爱,不知道如何去爱,也没有资格去爱...我还有必须偿还的东西。”   “我等你。”   “......”   “......”   这太寻常了,时光中的爱与失落,是最难讲清楚的既美好又遗憾的东西。相互之间的不理解,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应,爱情双方的不对等,这便是无处不在的距离。但,他是不必急于这一刻的,憋了这么多年,至少此刻已经把这份感情传达出去了。   “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真的好吗?”   “是啊,真是麻烦死了。”   ........   “你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小安已经走远,“酒红”席地而坐,手心里躺着红黄两色的枫叶。   “命运是留有余地的。我能再次见到岚和小安,意味着我还能抓住岁月的尾巴。”   “小七或者回地球的事你直接拜托她不就好了?”   “她没办法拒绝我,把一个可爱的后辈卷入自己黯淡无光的前途,那可是相当恶劣的行为,不是吗?”   “她说得没错,你是个麻烦鬼。对了,那个少了胳膊腿的小丫头来找你了~”   “酒红”起身拍了拍裙子,踢着落叶朝远处走去。   “命运是留有余地的...吗?”   “酒红”站在秋日的余晖里,看着那两个女孩的身影,自言自语着。   “有意思,我会把力量借给你的,去闯吧,带我去见识更有趣的世界。不过,在那之前,可别太早被现实碾碎哟,小九~”   “酒红”的脸上笑意浓重。一阵狂风吹起,飘旋的落叶化作色彩缤纷的纸鹤,在擦过她身体的瞬间破碎为数据碎片,旋即又重组回叶片悄然落地。风还在吹,“酒红”的身体变得泛白而虚幻,像秋风中的轻烟。   “Ovunque tu vada   无论你去哪里   Ovunque io vada   无论我去哪里   ..........”   PS:真麻烦呢 (四十)IF【番外】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烦躁地把之前的思路总纲划去。又删掉显示在面前的整段话,仰面躺倒在树下,太阳已经西斜,海风掠过波光荡漾的水面,带着几分清凉。   小安扭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落了一圈海鸥,她刚伸出手,便惊起一片飞云。   “换个心情,去找她吧~”   小安拍了拍脸,收起笔和记事本,关掉编辑窗口,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不远处渔港的木栈桥上,一个女孩正守着鱼竿,悬在外面的双腿惬意地摆动着。这里是南美洲的一角,季风区的夏季还未过去,正是游客们喜爱的时节。   说起来,数年前的自己也是个这样的游客吧。和自己爱慕的前辈保持着并不稳定的联系,却不得她的下落,抱着散散心的想法跟着那个女人来到这个小镇。不过,仅仅在待了数天之后,她便只觉得这里无趣。当初实在很难想到自己现在会一有假期就往这边跑。   返回城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安登上一台有轨电车,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电车在经过一条大道后开始缓缓爬坡,敞开的车窗飘入几缕雨绒,带着潮湿泥土的气息,但她并不介意。   她朝外探了探头,湿润的路面倒映着破碎扭曲的点点灯光,像梵高笔下的星空。朝后往坡下看去,远远地能看到在夜色下变得深蓝的渔港。大道两侧的房屋和紧追在后的另一辆电车,用暖色的灯光在墨蓝的画布上点出了小镇的脉络。   不过,这一切看起来都没有海岸另一侧的贫民区来得密集……   她在一条商业街下了车,用手挡着蒙蒙细雨,小跑着在临街的雨棚和屋檐间穿行。   和几个打着伞的女学生擦身而过时,回身的她偶然察觉这里的街角还有一间花房。   临街的玻璃橱窗像个气泡,花房里纷乱艳丽的花草浸泡在温暖的灯光里。小安驻足下来,转身推门而入。   “情侣之间也是需要一点小情调做调剂的,不是么?不过,给她带什么好呢…”   小安拭去额头上的雨露,思索着哪种花束合适。   “不知不觉到现在也快两年了啊…要不要搞个纪念仪式呢?”   三年前,在自己旅程最无聊的时候,小镇酒吧的传闻引起了她的兴趣。经营者是个从塔西尼亚来的外来人,那个神秘女人在这种熟人居多的小镇里自然在好一段时间里都是居民的话题焦点。好奇心、巧合、偶然、雨夜……不管怎么说,她们就这样偶然地重逢了。   生活通常就是这么扯淡,但至少小安并不讨厌那次扯淡的安排。她开始愈加频繁地往来于黑潭、蜃都和这个南美小镇之间。   那好像也是个雨夜呢……   ……………………………   罗德格雷街,雨天让这个夜晚有些微凉。   陶德在这家无名小酒吧前停下,收起雨伞,将它插在门外的篮筐里,抖了抖外套上的雨水,推开门走了进去。   灯光强弱适中,点唱机里放着爵士乐,店主人对木制装璜与室内植物的结合似乎颇有心得,小小的空间布置得充满意趣。   他绕过几个隐秘的卡位,来到吧台前。   人不多,但都是熟面孔。   “酒红小姐,一杯【教父】。”   陶德寻了个位置坐下,舒了口气。   “杏仁甜酒和苏格兰威士忌,您的偏好有些明显。”   “看来我点的次数有点多。”   “这不是陶德嘛,今天加班了?”   一旁的男人问道。   “哦是啊,不过,你今晚不是应该在…”   “咳咳。”   陶德心领神会地笑笑,不再探究对方待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朝四周看了看,周围的人都沉浸在彼此的话题里,单独喝酒的丹尼斯正在一张皱巴巴的稿纸上写他的新歌词,没人留意到刚刚那点小尴尬。   “那么…”   门口的铜铃响起,有人带着风雨急匆匆进了门,六七秒后,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简单地环顾四周后,急急忙忙钻进吧台躲了起来。几乎同时,酒吧的门再次被人粗暴地推开,木门碰撞的声音盖过了铜铃的回响。   一个略显邋遢的中年男人推倒一个盆栽来到吧台附近。   “喂,那个谁,走路给我看着点!”   洛九对来客颇有不满。   “瘾君子弗洛德。”   对酒客们来说这并不是个陌生的家伙,小镇里臭名远扬的流氓地痞。   “那个臭小子呢?”   “先生,你最好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我会让他出来跟你讲清楚的。现在…”   “啊哈,小崽子你在这!”   弗洛德探过吧台,看到瑟缩在底下的少年,抄起桌上的酒杯和器具就往下砸。原本挂着职业假笑的洛九此刻脸彻底阴了下来。   她将调酒用的捣棒砸向对方的脸,举起上膛的手枪。   “招架这个啊!废物!”   ………   弗洛德最终还是在周围男士们的“劝说”下夹着裆部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那么,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是…”   洛九看向已经从吧台下出来的少年。   “我觉得你最好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   “什么?也就是说,你们为了玩什么勇气证明的蠢游戏惹上了那个瘾君子,然后摆脱不了麻烦的你就带着他往这边来?”   少年抬头看向洛九,那浅浅的笑靥里带着关怀,这令他更感不安,因为酒红小姐大部分时候是冷美人。   “给我听好了,以后别给我玩这种无聊的证明游戏。想证明自己是个带种的家伙很简单,像个男人一样有所担当而不是到处惹是生非然后像个noob一样躲起来。”   少年捣头如蒜,心念着这次事情赶快过去。   “陶德,这是我们小镇的孩子吧?”   “对,威廉夫妇家的小鬼头。”   陶德一脸幸灾乐祸。   “行,晚点我会给他们打电话。”   少年彻底蔫了下来,爬上吧台边的一张椅子。   “酒红小姐,给我来一杯【B52轰炸机】。”   “你不像是能喝酒的样子。【Suger Rush】比较适合你。”   “【Suger Rush】?灵感来源该不会是…吉尔斯汀蕾?”   少年一副遇到同好的兴奋表情。   “话是这么说,你…该不会是个钻研旧时代otaku文化的怪咖吧…”   “难道酒红小姐不是么?”   “不,我只是因为以前参加过一个游戏文本研讨小组。既然你对这个同名复刻品感兴趣,就给你上杯这个吧。”   “我还是想要【B52轰炸机】。”   “为什么?”   “……”   “好吧,既然你想喝够劲的。我可以提供一种新品,免费试饮。”   “真的?!”   “真的。”   数分钟后。   “酒红小姐,这…颜色看起来有点奇怪啊…”   少年抿了一口,整张脸上都写着不对劲。   “呜恶。”   “你要是觉得难以接受的话没必要强喝下去,毕竟…”   咚!   少年先是一头撞在吧台上,紧接着瘫在高脚椅上,像摊烂泥一样滑到地板上。   “酒红小姐,你给他喝了什么?”   丹尼斯有些惊讶地问。   “【泛银河含漱爆破液】。”   “那是什么鬼玩意?”   “如同它的名字,它已经告诉大家自己不是什么正经饮料。”   “那名字实在是…”   陶德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看了看那杯“银河”。   “那个名字是我随便从某部三流小说的评论区拿过来用的,目前来看很形象。”   “但是威廉夫妇是虔诚的天主教徒,酗酒是不被允许的,小威廉自然也在这种管束下。”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其实没必要为了什么自我证明而像个呆头鹅一样去做蠢事,正常来说应该知难而退吧。那杯东西…混沌有如宇宙初开,你能在舌尖体会到蓝超巨星爆发、中子星双旋碰撞、1a型超新星定期爆闪,总之,糟糕透顶。天知道他居然能全灌下去,而且理论上说,只喝了一杯不算酗酒吧。”   “你在骗自己。”   “不过想法倒是意外的正派。”   “那你们预想的是怎样的,无聊到以毁灭小镇为己任的危险人物?”   “这里大部分人其实都对你有些好奇:一个塔西尼亚来客,带着武器和一笔来路不明的巨额资金,就在这定居了下来。你知道,通常那个地方的人都和那些事撇不清关系。”   “一个金盆洗手的魔女带着她充满爱的魔杖在一个管制宽松的小镇买到了一个假身份过着平凡的生活。人们就是喜欢这样的调调:’嘿,也许她藏了不少酷酷的黑色往事’。”   洛九耸了耸肩,将少年拖上一旁的沙发,拍了拍手。   “有时候我真担心这里的小鬼们以后会在黑帮里厮混,从概率上说,可能性在增大不是么。”   陶德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包香烟,在意识到这里不能抽烟后又揣回裤袋里。   “我确实有留意到这两年黑帮的势力已经开始从贫民窟往小镇蔓延。”   一旁的男人插嘴。   “最好不要,我的小店一点也不想给他们交保护费,钱的问题没得商量。”   “既然如此,酒红小姐当初为什么不把酒吧开在老爷们的社区里?”   “好问题,来历不明的家伙无法混入他们的奥林匹斯山。”   “暂且还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他们得先跟小镇里的德拉克家族碰一碰。”   “看来下次大选我有必要支持一下左翼新党。”   “现实一点吧,政党资金的分配是根据最近一次选举的得票率来的,新政党上位简直白日做梦。但就算真的可以又会有什么不同?卑鄙的外乡人和大人物们控制了政治权力和选举,在我们这个’香蕉共和国’里,百分之十的王八蛋占有一半以上的财富,而他们只关心出口大宗商品的寡头企业。去他的新自由主义经济,难怪贫民区和黑帮遍地开花。”   “纠正一下,现在没有国家这个说法了。记得他们的竞选口号吗?MAGA(让美洲再次伟大)。”   “我觉得他们的意思是Millionaire Asshole Golfing Again(操蛋百万富翁又在打高尔夫了)。”   “其实Morons Are Governing America(白痴统治美洲)更贴切一点。”   “相比之下,我突然觉得这个小镇可爱多了,虽然这里充满了呆瓜,我是说…你看,这家酒吧斜对面面包房的查德,喜欢刺激玩法的家伙,迟早有一天会死于性窒息。街道尽头影院的奎莉,沉迷于酒精和飞叶子…但基本上,他们都还算人畜无害。”   “还有莫顿……”   “啊,那家伙,你们有谁记得他上周一晚上在这说了什么吗?有谁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   “还要再来吗?”   “酒红小姐,你的臀腰比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话要是让他夫人知道非得把他头拧下来。”   男士们忍不住笑起来,洛九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话题人物。   “看来我有必要穿上我的动力外骨骼去扭断某人的腰了。”   “小安?”   “晚上好~亲爱的。”   少女从背后拿出一捧红蔷薇,将它们插到吧台旁的花瓶里。   “我不是说了很多次了吗,不要在其他人在场的时候这么叫我。看场合!”   少女得意地笑着,并不打算反省,看洛九变得别扭和害羞是她的一大乐趣。   “有人要捷足先登了,但好消息是,莫顿太太还有机会亲手拧断莫顿先生的头。”   有人朝陶德说。   ……………………………………………   “那么,你的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有头绪了吗?”   “没有,玖,我们能不能不提这个。”   洛九和少女并肩走在斜坡大道上,在前往洛九的住所的路上,从一盏孤灯的光辉里,到另一盏孤灯下的长影中。   “好,不说不说。”   小安挽着洛九的手臂,刚下过雨的夜晚有点凉,她又朝洛九贴近了些。   她们在一栋房子面前停下,洛九摸黑在口袋里寻出一把钥匙——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的东西。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洛九的动作顿了顿,思索着打开了门。   “今天好像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   “纪念日啊!小玖,我们交往两年的纪念日。”   小安不满地跟进了门。她牵起洛九的手,拉着她往楼上走。   “我给你写了首歌,让我设计的AI给谱了曲。听听看?”   “当然~”   小安从架子上取下吉他,将它背在身上,戴上拨片弹出几个音符,又调了调。   “照旧去屋顶吧。”   阁楼出来,是一个特意改建的露台,前主人似乎十分钟意这个“空中花园”。   少女白衫热裤,踩着短靴背着吉他来到露台中央。拨开两颊的青丝,微笑着行了个鞠躬礼。   “谨以此曲,献给某个孤僻的蠢女人。”   啪。   一道光束投了下来,将露台中心的人儿罩住。少女微眯着眼,侧过身。夜已深,远处楼宇的灯光零星散落,漫天的碎星填塞了放晴的夜空,整个世界仿佛只剩光柱里的孤影和几个横躺竖立的空花盆。   “蠢女人觉得舞台是需要聚光灯的,你上次从蜃都过来的时候不就说过自己挺有舞台梦的吗?这个…虽然简陋了点,不过大概还行?”   “噗…”   “怎么了?不唱了?”   “对,我改变主意了,改天再唱给你听。我现在想吃点东西。”   “行,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夜宵,想吃什么?太复杂的可不行。”   洛九转身朝阁楼走去。   “不复杂的。”   小安说着,突然搂住洛九。   “今晚的宵夜,就在这呀~”   “等…等一下!别这样,小安,你在摸哪里啊!”   ………………………………………………   耳畔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小安翻了个身,摸向一旁。没有人,但被褥还有余温。   她撑开眼皮,迷蒙中看见洛九已经穿上内衣,正在给一个手枪弹匣装弹。   “又要出去?”   她知道她常在这个时间外出,一个人出去,然后在日出后回来,照常开始每一天的生活。   玖身上的秘密似乎很多,比如她总是有意避免留下更多数据痕迹,为此自己还经常调侃她:“在这个时代,想把自己的完全屁股擦干净是不可能的。”比如她的书房里总有不少定期变换的明信片信件和…支票。目的地都是亚洲联合大中华区,寄出地一概不填,可奇怪的是,自己从没见过她去邮局…   自己对她并不是无所不知,从以前到现在,从黑潭到这里,一直如此。但她没有追问的打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墙。   “嗯。”   洛九穿好衣服,将手枪塞进腿环上的枪套里,从衣橱里取出一件灰白的长衣披上。   “要一起吗?”   “诶?要我一起去吗?”   “嗯,穿衣服吧。”   ……   圣贝克湾的黎明静悄悄,地平线尽头已经破开一丝微黄,新的一天悄然醒来。   一台黑色重机在沙滩停下,洛九摘下头盔,凌乱的发丝在海风里垂落,缠绕。她跨在车上,静静看了一会海面,而后从车子的侧箱里取出一个纸袋和一瓶酒,沿着海湾往前走。   小安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海风呜咽,洛九寻了个避风处,将纸袋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里面是各种文件和存储器。   她拔去酒瓶的塞子,将其中的液体全部浇在上面,刺鼻的气味令小安意识到那不是什么酒水。洛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黄铜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在第一团白雾被海风吹散时,她将打火机扔了下去。   滚滚浓烟奔向即将离去的夜晚,追逐着它的余歌。忽烁的火光染亮她的衣角,涂抹出她五官的轮廓。她盯着橙红的火堆,像是想起什么,慢慢地从怀中取出一张塔西尼亚的身份卡,随手扔了进去。   “那是什么?”   “我的过去。”   “小安,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类似你之前是男性的事吗?老实说,我不在意。”   “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墨欣,不是酒红,也不是玖,初次见面,我是洛九。”   “嗯哼~唯独这件事,以后要补偿我。”   小安来到洛九面前,环住她的脖子,踮起脚,吻了上去。   在第一缕朝阳穿过海面时。   PS:神父,我有罪,我忏悔。另:也许可以慢慢安排远星危机和战争的部分了( (四十一)三色拼图   距太阳约9. 54个AU,土星轨道。   土卫五——雷亚的背景板里,星辰如霜,土星和它薄薄的星环格外抢眼。   “确认目标,火星卫队4002A型运输船!”   观察员三川终于通过观测设备确认了这个跟踪许久的目标。   “解除潜航!准备攻击!”   深空之中光影翻动,一艘锥形的银色舰船缓缓现身。   “啊哈,他们在做规避机动,看样子是探测到我们了。三号攻击模块准备!”   “三号模块锁定!可以发射!”   “开火!”   “幽影”号洁白舰身的侧舷,黑色的“447”舷号旁,数发导弹飞射而出,紧追逃窜的运输船。   “命中目标!”   “修正!目标存活!重复一遍,目标存活!”   “正在准备第二轮投射!”   “等等。终止攻击,改变航向!准备潜航!”   “幽影”号舰长考伯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修长的舰身在侧向推进装置的帮助下快速转向。   运输船出于经济性考虑,通常机动能力和航速都有限,更不会装备十分先进的防御系统。依常理来说,正常的运输船不可能在刚刚那种攻击下存活。   “偏转力场……”   不论是什么缘由,此刻都不宜深追。   “火星卫队的主力舰!…超无畏级!方向114,587,305。该死,火星舰队的主力舰不应该都在小行星带前线吗?”   观测员在频道里大声说到。   考伯斯凑近观测仪,通体红黑的庞大舰体正从霜白的土卫五身后探出,那门巨大的粒子炮已经转动就位,“幽影”号舰内登时警报声大作。   “潜航!前进三!潜航!”   考伯斯转身大喊,下一瞬间,他的脸庞消失在炽烈的白光之中。   ……   “那就是联邦的新技术吗?”   “是的,卡娅上校。”   “挺难缠的。”   “至少您目前做得不错。同为火星事变出身,希望您不要辜负长官的期待。”   “明白。”   女军官站在舰桥上,朝通讯框中的人敬了个军礼,随后结束了这次通话。   “长官,目标已摧毁,是否派出穿梭艇打扫战场?”   “不,投放信标,修改航线,加速前往海王星轨道。”   “是!”   她盯着画面中的残骸看了一会,耳中传来舰船AI的通报。   【粒子炮冷却系统运作中,距离下次发射还需……】   她转过身,往嘴里放了颗柠檬糖,朝舰艇深处走去。   “远星?居然是这个时候…”   ………   地球历5月,远星基地50km外,前进基地维修间。   库中的勘探车散着余热,洛九身着墨绿色的运动运动背心和黑色短裤,将白色的外套系在腰间,头发简单地扎起,大片汗湿的肌肤在灯光下泛起光泽。   她坐在一张工作椅上,戴着双白色的纤维手套,正专心地拆分着一个小型套件,侧脸和额头上都粘了些发丝。   “那个就是这次来的新人?”   “对。就是那个低分飞过,笔试部分只考了32分的家伙,听说是个上个世纪的冬眠人。”   “天,那她是怎么进来的,那些只会按图纸换备件的二线工人都能考得比她好。”   “但是她实操满分。连考官也不敢相信,为此还多考了她几次。我之前只觉得她是个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幸运max花瓶……但是这个女人邪乎得很,你们见过她修东西吗?根本不做检查的,短暂发呆之后全凭…直觉,对,直觉,感觉她完全是在靠直觉解决问题,而且直击病灶。”   “我曾经在她完成检修后问过她一些问题,老实说她甚至不一定搞得懂原理…”   短休的时间里,这些专业人士们聚在一起,好奇地讨论起这个新来的家伙。只是,越是讨论,他们越是觉得不合常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块砖不仅飞上了天,还在你面前做出滚转、眼镜蛇机动乃至J-turn…   ……   “小九~”   “酒红”坐在工作台上,时不时在洛九面前摆摆手。   “小九,搭理一下我嘛~”   “我不想被当做会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洛九放下手头的工具,叹了口气。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又不打算跟这里的人交朋友。”   “这是两码事。”   “真无情,你记得你为了到这里来考了几次吗?”   “七次…好吧,总之谢谢你在最后一次帮了我。”   “还有呢?”   “我为自己的态度道歉,麻烦以后也当我的随身外挂,我会感激不尽的。”   “不够,我要你穿着超短裙过膝袜和运动鞋在水边跳火鸡舞。”   “考虑到你我朝夕相处,让我把穿着过膝袜的脚塞进运动鞋里可不是好主意。”   “为什么?”   “容易产生脚臭,丝袜不吸汗。”   “你又没有汗脚,何况…”   “酒红”捏住鼻子嘟起嘴。   “美少女的脚不可能是臭的!根据我的资料,21世纪初的人类有这样一种说法。”   “不要想了,我不可能陪你玩无聊的惩罚游戏。”   “好吧,我可以做点让步,换成穿着凉鞋。”   “我不明白这个让步有何意义,顺带一说,穿着袜子穿凉鞋简直是公开猥亵。”   “酒红”手中突然多出一条手绢,她浮夸地拭了拭眼角的泪。   “为什么呢?为什么小九都不肯花心思哄我?跳火鸡舞能怎样嘛,明明以前连放下身段去翻超市后街的垃圾桶都做得到。”   “乱翻别人的记忆可是很失礼的。”   “你跟我见什么外?”   那真是段糟糕的回忆,失业、焦虑、饥饿…洛九回想起那段流落黑潭的时光,有时一条面包凑合着啃了两天。不得不说,超市后街的垃圾桶确实是个宝库,那里通常会有临近过期的食物。   人不能…呸,人饿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何况那有不少包装完好的食物,唯一的问题不过是刚刚过期或者即将过期。   哼,经济每爬升十几年就急剧跌落,而他们称之为行之有效的体系。   如果没遇到瓦尔德的话……   瓦尔德…现在还活着吗?洛九突然想起那个穿着花西装却没点正经样的家伙,有时候真希望他在自己身旁,还跟自己勾肩搭背地问一句:“最近怎样?”   ………   小安和岚远眺着基地的11号出入口,今天的人造天穹也是充满末世萧条感的橙红,无云。他们倚在铁栏上,身后的天际线漫是无尽的黑色“铁荆棘”。   “有时候,我会想把这个破顶盖的设计者拉出来打一顿,这人需要重修美学课程。对了,要来点吗?”   “这是什么,味觉素和咖啡因的混合物?”   “不,就是咖啡,在离开近地轨道太空城之前买的。咖啡因和糖分能给人带来快乐。顺带一说,可乐也是。”   “不,谢了。”   岚看着小安递过来的饮品袋,摆了摆手。   “听说你在黑潭的时候就认识酒红?”   “嗯,一起淋过雨,一起度过一个个夜晚,玖…酒红他看起来不爱说话,容易让人觉得凉薄,但其实是个很细腻的人,也保护过我,现在,轮到我保护她了。”   岚点了点头,又往嘴里添了颗薄荷糖。   “她看起来总是有些孤独,多些人跟她说说话总是好的,谢谢你这些天来看她。”   “彼此彼此,也感谢你在塔西尼亚的时候对她的陪伴。”   “不过…”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他们转头看着彼此,同时止住要说的话。   “不过什么?”   “你先说。”   “不过,熟归熟,以后还请不要过分打扰她,她最近看起来有点困扰。”   “这正是我要说的。什么叫‘谢谢你这些天来看她’?你把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吗?”   “不,不是…”   “我觉得她单纯是因为你们两个同时出现在她面前而感到头疼。”   一旁的灯柱闪了闪,那是拉克西斯的合成音。   “闭嘴,你这个愚蠢的移动数据库!”   小安冷冷地说。   “我无意打扰二位的辩论,不过,总师先生,您的护卫有事找你。”   “让他等等,晚点我会主动找他的。然后…”   小安盯着岚,对方少见的没有退避。   “请收起你的敌意,酒红小姐就要随着探索队的车回来了。”   岚看了看11号出入口。   “而且,有必要跟你说明,我从没觉得自己能拥有她,她也不会也不应该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哪怕只是开玩笑也请不要这么说。让她保有自我,我们应该这么做,不是么?”   PS:我从地狱回来了! (四十二)分岔   夜晚黑得闷闷沉沉,洛九在一座枝岔繁多的黑塔上绕着边缘转了一圈,选了个视野尚可的位置翻坐上栏杆。   这是个无风的夜晚,远星基地的造风系统没有运作,有些闷热。低矮的夜空下,艳丽的艺妓半身虚影正抱扇起舞。   她朝下看了看,建筑间的狭窄距离根本无法让人看全脚下的光景。她往内侧缩了缩,轻轻晃动悬空的双腿。   “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放心,我没打算玩无绳蹦极,我是那种惜命的胆小鬼,摔成肉饼真是最糟糕的死法之一了。”   “…我只是…上来吸根烟。”   岚从门内走出,随手将门掩上。   “那你最好站远点,我可不希望墓志铭上写着‘因躲避二手烟坠楼’,那太蠢了。”   “听起来比包着尿裤死在沙发上一个星期没人发现要好些。”   “寿终正寝又不是坏事。”   “在这个时代很难说哟。”   岚往另一侧走去,双手支在护栏上。他做着模样从怀里取出香烟,借着点烟的动作,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见过她苏醒之初的状态,这段时间他确实很难不去留意她的动向,老实说,他不大敢让她独处,孤独的时候人会想很多东西…   “你最近心情不错?”   “当然,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小安。弓茗天天粘在我后面,不是叮嘱吃早餐就是叮嘱作息,小小年纪跟当妈的人似的…不过我并不讨厌这些…”   洛九双手抓着护栏边缘,左右晃了晃半悬空的身体,小腿摆动得更快了些。   “对了,说到这个,弓茗呢?”   “她去准备小豆汤和自己的储备粮了,还有药品,我觉得她换假肢的时间又得往后推了。”   “媒体们说问题不大,同盟和联邦只是周期性的局部战争,影响不会太久。”   “你相信这种说法?”   “预测这种东西很难说。”   岚笑了笑,并不表态。   “永远不要相信窜稀时候的任何一个屁。最近发射场可是多了不少地球住民。”   “这么说,那个人也…”   岚观察着洛九的神情,轻声询问。   “没错,小安的副官一直在催促她返回。”   “这是个机会,酒红。”   岚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黑荆棘”中的虚拟艺妓。   “不,这不是。她无法带我离开,我也不应该对她提出这种要求。”   “哼,你还真是……我还以为只要有机会不管概率有多少你都会努力努力。”   “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   “我并不讨厌你这点。但愿这次之后会顺利些。”   “顺利?不要寄希望于喜剧的欢喜大团圆,如果你笃信喜剧中的准则并完全以此麻醉自己,那么你的人生就会活成一个笑话。”   “听起来酒红小姐不喜欢喜剧。”   “说不上不喜欢,只是…喜剧的内核是悲剧,而悲剧的美在于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诸如爱、热情、信仰、尊严……人发笑大抵是因为一种优越感,要有人倒霉出糗,要有人压低姿态自我轻贱博人一笑。人类有共情的能力,但更多时候,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我们乐见别人滑稽的挫败……”   她伸出手,借着灯光看了看手掌的纹路,接着说。   “有人说,优秀的喜剧是笑中带泪的。观众看着小人物们演绎的荒唐,从自贱与无厘头中,多多少少会看出点自己的影子,看到对现实屈膝的自己,形同活尸的自己,从这一刻开始,一切就在可笑的同时变得可悲了,无论是那个小人物还是自己。成年人都知道,梦幻常常变成梦魇,生活总会成为苟活。”   “真矛盾。”   “别扭怪无处不在,比如…你不是说你是上来抽烟的吗?岚。”   他这才意识到攥在手里发皱的烟盒,与迟迟没有点燃的香烟。他往旁边多走了两步,扑烁的光芒脸上游离,他任由烟卷静静地燃烧。   “那个艺妓幻影旁那个孤零零的东西是?”   “【阶梯】,一个能从精神层面满足所有欲望的东西,只要你付得起足够的点数的话。”   “听起来不错。”   “我不喜欢那种东西,你能‘吃饱’,能得到营养补充,能得到一切的感官享受。但想想,这一切的外面,有人静静地看护着你的躯体,你是一个能够脱离的缸中大脑。听说地球联邦内部有更完整的版本,追求永生的超级新贵舍弃肉体,把自己的意识存在【新世界】的数据池里…”   “而即便如此他们还能遥控着某些东西?听着真叫人毛骨悚然…”   “我醒来后最大的震撼不是我们的新玩具们,而是发现人和非人的界限正在变得模糊。”   “那我给你说个好消息,至少现在,这种怪物还不算多。”   洛九小心翼翼地回到平台上,翻身而回后,轻松地拍了拍手。   “哦?怎么说?”   岚扭过头,打算靠近一些。他把迈出的半步收回,将一口未抽的香烟碾灭,扇着手臂等了一会,这才上前。   “优越感~”   “优越感?”   “对,优越感。现代人瞧不起长冬眠者,新人类瞧不起自然人,联邦人瞧不起殖民地人……例子可以不断延长,在这点上,我们和这里的大部分人都非常’人类’。”   “鄙视链。”   岚笑了笑,将打火机放入衣兜里。   “也可以说是SB相对论~除了真正意义上的道德准绳外,舆论中的很多东西并没有那么绝对。但SB是相对的,鄙视他人使得自己正当化和高地化才是绝对的,或为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范,或是为了与众不同,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洁癖,人们热衷于把自己喜欢的事物和自身立场视为更加正确的东西。比如,在我们的时代,不同平台的用户根据判断者所在群体的区别,在对方眼里都是SB。”   “你总是能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名称吗?”   “你说SB相对论吗?不,那是个叫greenland的家伙说的。   “那是谁?”   “我还在地球的时候,在聊天社区遇到的人。考虑到你和小安,兴许我还有机会再看到那个id呢。”   洛九张开双臂,信步向前,轻快地划了几个弧。她在门前停下,转过身。   “那么我先走一步,祝岚先生有个美好的夜晚。”   灯影半遮的面庞上,岚看到了她迄今为止最纯粹的笑容,只有喜悦和兴奋。   他伸出手,那个身影却已经融入昏黑的通道。   我会助你跨过亿万公里的归途,却会在最后一步成为你的阻碍,只要你还抱着那不实的寄托。   ………………   江凌按下排空按钮,转身朝普拉格打了个手势。   “搞定了,我们走。”   普拉格把脸贴在舷窗上,看着一群毫无防护的人被抛射到黑暗的宇宙中。他们短暂地挣扎了一会,随即被冻得僵硬,静静地飘向那个淡青蓝的巨物——天王星。   这场舒缓的太空漫步随即告终,【冥河水母】号的舰体将他们撞了个粉碎。   “死硬派的走跳板。”   他打了个响指,跟在江凌身后。   “还有出击任务?”   “不,没有了。”   “可惜了,我还想多刷点战绩呢。我们盟友的舰船都去追猎那些失去保护的联邦运输船了。”   “卡娅上校说了,目标是俘获工程船上的专家,不要管多余的目标。另外,我可不想跟那群掠私船上的家伙互称盟友,放在以前,他们被抓住是会被吊死在桅杆上的。”   “别的我不打算发表意见,不过直呼长官的名字合适吗?”   “有什么关系,这里没其他人,实际上她也不在意。”   “她也不在意前线?那边正胶着,而我们却带着一支主力舰队在边缘地区游荡?”   “我猜是为了警戒,顺带截获联邦的部分人员,那些带着联邦秘密和技术的家伙。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江凌穿过走廊,随行的信息窗口显示出另一支大白舰队的画面。   “联邦风格的外观,如果还在舰载机里,我会以用误击的借口给他们来上几发。不是海盗就是新人类疯子,我们的盟友都是什么垃圾。”   “我倒不是很在意谁跟我们蹲在一个战壕。”   普拉格搭着江凌的肩膀,晃了晃。   “走吧,严肃的臭小子。”   …………   远星基地,8号出口,往发射场。   “一起?”   钢铁穹顶下,漆黑的重甲列车靠在月台上,沉重的外壳上谱着岁月的乐章,以及一些来历不明的浅浅划痕。   “我非常不建议您这么做,飞船没有容纳她的冗余。即便您能将她带回去,后果…”   “他说的没错。”   洛九耸了耸肩,小安身后那个披着外骨骼的家伙依旧没有表情。   “嘁。”   “您该出发了。”   护卫为他打开车舱,他又站了一会。   “下次见~”   他挤出笑容,转身准备离开。   “小安!”   “嗯?”   洛九深吸口气,走上前去。   “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   封闭的车厢没有窗户,重装列车里人不算多,但偶尔还是会有零碎的交谈声。   他用手指敲击着扶手,闭上眼。   愿我们染上彼此的颜色,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PS:感觉正在成为气人作者的道路上撒丫子狂奔。啊,最近各种烦心事,这章写的时候其实也是断断续续的,难受。唱:雨无情,雨无情,无想阮的前程。并无看顾,软弱心性,乎阮前途失光明~ (四十三)孤狼   又是一个地球夜,也是一个远星夜,远星基地少见的没有调节进光量以制造黑夜。   人造天穹略微发蓝的冷色光铺撒在乱人双目的霓虹间,“铁荆棘”里磷光闪闪。   “真冷。”   女孩往掌心哈了口气,升腾的白雾像水族箱里的泡沫,模糊了眼前海市蛰楼般的霓虹轮廓。   她四处游荡着,随身的衣物有些残破,但胜在不漏风,头发因缺乏打理而有些板结。趁着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她猛灌了一大口水。   肚子有些胀了,但她明白,想要挨过这个夜晚光喝水可不能解决问题。她将那个旧瓶子收好,继续向前,选了个热闹的街角停下。夜晚如墨,建筑曜黑,行人色暗,她一身残破的黄白在灯下显得格外夺目,像一团脏棉絮,像一朵街角花。   今天也没找到可做的零工,雪滴镇的餐馆后巷是个宝库,那些边角料足够她对付一顿,可惜今晚是进不去了。   她叹了口气,取出一把老旧的吉他。   “但愿能得到几个点数。”   她戴上拨片,弹了几个断音,破碎的断音渐渐拼接起来。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唱起来。   ……   “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   声音轻柔,这是汉娜教给她的歌曲,她不知道歌名,但歌词里有不少她不熟悉的事物,她推测是地球来的歌曲。   没想到自己也会追随着汉娜的脚步踏上这条路。不过…是呢,有时候也会想,流浪的尽头会是天堂还是地狱。   行人匆匆从她的穿过,偶尔会有人驻足数秒。   2199,又一个世纪末,无名的歌者在世界的尽头,唱着无人欣赏的歌谣。   ………………   “Then she lit up a candle and she showed me the way”   “我说,酒保小姐,能换首歌吗?”   “当然,您不喜欢?”   “也许吧,额…它叫什么来着…”   “《加州旅馆》”   “哦,好吧,地球舶来品?”   “对。”   “他们就不能多放一些殖民地原创音乐吗?”   “据我所知殖民地的娱乐产业并不发达。”   “但还是有不错的乐队的,比如……【坠入太阳】。不过话说回来,酒红小姐,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养活自己是一门艺术。”   洛九低头整理着台面。   男人朝邻座看了看。   “那是新品吗?”   “对,柠檬茶。”   “有意思,你们这也卖不含酒精的饮料?给我来一杯。”   “提醒一下,它确实是柠檬茶的味道,但是可燃。”   “这可一点都不柠檬茶。”   “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   “酒红小姐,麻烦你不要讲地球笑话,你要理解,这里的大部分人对地球历史并不熟悉。”   “好吧。”   “喔!”   酒馆里进了个身段妖娆的猫耳女子,穿着高叉兔女郎装,火辣的曲线瞬间吸引了大半的目光。   猫耳娘?洛九从没见过这种义体化改装,只觉得好奇。   “一杯【莫斯科之骡】。”   “啊…嗯?”   “请给我一杯【莫斯科之骡】,酒保小姐。怎么了,你怎么也呆住了。”   一股艳香钻进洛九的鼻腔,女人将手支在吧台上,朝洛九吐出一股轻烟,带着这个时代女士香烟特有的…飘渺感?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给你做。”   “嗯哼~酒保小姐,如果你有兴趣,我也可以为你提供一些服务,实际上我男女不拒。”   “不,算了。您的酒。”   洛九慌忙推托,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对女性来电,毕竟自己又没真正喜欢过谁,不过她确实不会应对这种类型的人。   “没关系,以后想要也可以来找我,我可是很久没尝过这么新鲜的小姑娘了。”   女人笑着拿过酒杯,将胸前的衣物拉低了些,转身扭着腰肢朝男人堆走去。   “呼,松了口气。”   “你确实该松口气,那种程度的义体改造者可以轻松拧下十个自然人的脑袋。”   “???我又不会跟她打综合格斗。”   “我是说,她对你有兴趣,真的想强上的话你没有反抗的余地。”   “如果她知道自己口中的新鲜小家伙是块超长期冻肉会不会改变主意?”   …………   “喂,非法入境的偷渡客,刚刚唱得挺high的嘛。让我猜猜你从哪里来,是不是海王星那些鸟不拉屎的卫星上?”   “嘁,知道她没什么点数,不过没想到真的会少到一点都没有。”   “那把吉他看起来挺有意思的。乐器可是好销的东西。”   男女混杂的小团体将她堵在角落,为首的人得意地拿起她的吉他把玩。   “把你的脏手从那上面拿开!”   女孩龇着牙,像只炸毛的猫。   “哦哟哦哟,她很在意这个东西呢。”   猴面男人左右看了看同伴,笑着对她说:   “趴在地上,像只**一样叫两声,学得像的话我可以考虑还给你。”   一阵哄笑。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对自以为是的家伙说不。”   她猫下腰,像一枚炮弹扎入猴面男的身体。   …………   “总之我可不看好火星,我只期望他们早点打完,让这次封锁结束得快点。”   “MD,要是这个鬼地方真的成为治外之地兴许会好一点。”   封锁开始的这些天里,酒馆的人明显变得更多了。若不是远星基地能自行实现车间内的食物合成并有余力酿酒,洛九觉得这家破酒馆早早就要关门了。   “不,不会的。不管是火星还是联邦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们一如既往闲的到开始扯政治话题,洛九摇摇头。   “……掌握金融体系就不愁没有舰队,控制贸易通道便不愁没有利润。从这点来看,联邦依旧强势。”   “所以火星也想获得殖民地经济的主动权,他们确实有那个底子。”   “可听起来对我们都没啥好处。”   “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酒保小姐会有有趣的看法。”   “干嘛,我又不是人类懂王。你指望从一个杂鱼嘴里听出什么高论?”   “这里大概就你对地球联邦最熟悉了。”   “我的时代它还叫地球联合,算了。有一种观点是,无论一个地区是否独立自决,只要经济从属地位不变,咸鱼翻身是一件很难的事情。16世纪欧洲率先构建了’中心—半边缘—边缘’的经济结构,中心地区出产高价值产生,半边缘地区只能产出低级产品,边缘地区只输出原料。往后数百年的时间里,我们的世界体系就运行在这份不平等上,只要边缘地位不变,便无翻身之日。地理大发现时代的中心是欧洲,边缘是新大陆;大战之后中心是老牌发达国家,边缘是第三世界。”   “你听,又是地球史。”   “兴许她能当个历史老师,可这儿没人在乎地球史,哈哈哈…”   洛九摊了摊手。   ………………   她抱着吉他,一瘸一拐地走在积水结冰的路上。   她停下,看着冰结水面的倒影——里面的人满面淤青,一侧眼眶浮肿。   “你赢了吗?有没有趴下扮**?”   她突然听到倒影之人问。   “没有…我赢了。”   她揩掉手上的泥土,躲闪着拐进一条窄道。那里有不少重型器械的散热口,她哈着白雾,想寻一个干燥的地方坐下。   窄道里还有其他人,穿着一件厚厚的长袍,头发和胡须盖住了大半张脸。她从他身旁经过,觉得对方像一具死尸,对过路者毫无反应。只有那滑动的眼珠宣誓着那是个活物。   她从他身前路过,接着放慢脚步,在不远处的一个斜对角坐下。时不时偷偷瞄上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四下的画面宛若静止,就连斜对面的那个家伙,也一动不动,时间的流逝根本没有实感。   双脚冻得发麻,但她不想起来活动,只是盯着那个一动不动家伙。   机箱下第十一根细细的冰挂正在成型,窄道里交错呼出的白雾,若寒夜飘渺的幽幽磷火。她盯着他,像秃鹫,他盯着她,像垂死的猎人。   她开始浑身发颤。   黑,这个夜晚真黑啊。   ……   不知是从第几次迷糊中清醒,她发现斜对面的白雾消失了。她屏住呼吸,暗暗在心中数着秒,她无法站起身,但还是狂喜着手脚并用爬到那个躯体前。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随后快速扒下对方的长袍,披到身上。此时,她才发现,这个只剩单衣的家伙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粮。   她将食物塞进满是血腥味的口腔,转身准备离开。刚动了数尺,她又回过身来,解下那人身上一条碎布拼接而成的条带,扯下对方衣服上的一小块碎布。   这是流浪者间不成文的默契:吞下亡者的【骨血】,也带着他们前往下一站。   ………   她在一处“温暖地”靠墙躺下,用长袍包裹全身,将吉他倚在身旁。   她估摸着自己挺过了一个地球夜,远星基地的灯光更明亮了,但天还没有亮的意思。疲倦战胜了皮肉的痛楚,她昏昏欲睡。   长,这个夜晚真长啊。   “猜猜地球的夜晚有多少种颜色?”   她想到汉娜曾经给她卖过的关子。   不劳你告诉我,等天亮了,我就潜入前往内太阳系的货船。去找你,也为自己找到答案。   她合上眼,等天明。   PS:在气人作者的道路上撒丫子狂奔....但是没办法 (四十四)修女   “今天有情况吗?”   “不,没有。比你女朋友的胸脯还要坦诚,这里连一颗过路彗星都没有,更不要说联邦或者火星的飞船了,没有货船,也没有星舰。”   “下次你敢对她乱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把它丢到太空里去给这颗星球当卫星。”   “喔,别在意,我用【诺曼】多余的运算力尝试了一种新的算法,根据那个数学模型和海量的数据,通过照片推算出你女伴的胸围并不难。我是说,我没那么经验丰富。虽然以那种极端情况,根本不需要推算....”   “你居然用【诺曼】做那种无聊的事情...哦等等...海量数据...极端情况...看来还有不少事情值得发掘。”   “不,没什么,那是你的错觉。观测站呼叫发射中心,观测站呼叫发射中心,没有访客,重复一遍,今天没有访客。”   ......................   “好男孩爱上了夜间酒馆?”   洛九把一杯果味饮料递给靠在角落里的岚,笑着眨了眨眼睛。   跟随着洛九移动的脚步,男人们又一次注意到了这个家伙。他们不记得这家伙已经连续多少个晚上出现在这里了,他和酒馆的氛围并不相融,除了偶尔跟酒红攀谈两句,大部分时候只是待在角落看自己的书。却也不显得突兀,像落叶堆里不安分的枯叶蝶。   “相互照应,就像塔西尼亚那时一样。”   岚接过饮料,畅快地吞下一口。   “谢了,不过今晚你还是尽早回去吧。弓茗正等着你回去帮她。”   岚看了看洛九,将杯里的饮料一饮而尽,点了点头。他推开门,迟疑了片刻,接着迈开脚步。   “哦豁,见鬼的世道。猜猜这是我在路上看到的第几起了?”   长风衣刚推开小半个酒馆门,便侧身挤而入。门扉闭合的瞬间,也掐断了外面的叫骂与哭号。   “怎么了?”   “有一个被夺走义肢的倒霉蛋,还被注入了大量痛觉神经剂,瞬间失去抵抗能力。”   “那东西有时会致死。”   “至少比站在粒子重构器旁边安全多了。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有波关于粒子重构器的保单理赔申请~”   “最好别动那个脑筋,把人类推进粒子重构器会被指控一级谋杀。”   “我们通常用它处理垃圾,有些人毫无疑问是垃圾,只是人类从来学不好垃圾分类,把该扔的垃圾放在恰当的地方处理。”   长风衣和男人一同坐到吧台前。   “酒红小姐,任何一种以龙舌兰为基酒的柠檬海盐风味鸡尾酒。我是不是在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好吧,考虑到这里连龙舌兰的味道也是仿出来的,也许我的要求也不算苛刻。”   “嗯,当然。”   “你似乎对粒子重构器这个话题有所抵触....说起来,如果真的有人被丢进去,你觉得会看到什么?”   看到洛九微妙的表情变化,长风衣饶有兴趣地问。   “哦..”   洛九的手没停,却翻了个白眼。   “看到什么我不知道,但大概会变成一坨屎,考虑到有些人本身就是一坨屎或者大部分人的人生就跟屎一样,变成屎不过是【屎】的另一种形式表现。而粒子重构器不改变基本粒子,只改变它们的组合方式,从哲学意义上我能给这玩意的评价就是这鬼东西直击本质。”   “漂亮的女孩子不该把屎尿屁挂在嘴边。”   “这可是固有偏见。男孩子不一定得是壮实阳光的,女孩子也不一定非得温婉文雅。”   “非常政治正确。”   “从人本主义来说也很正确,不过我没有那种高度,我只不过想自由爆粗。啊呀.....”   洛九惊异地扭过头,眼见一个修女进了酒馆。发觉洛九正看着自己,对方还微笑着朝洛九行了个礼。   “修女...来酒馆做什么?”   洛九暗自喃喃。   身着修道服的修女如意料中的没有上前要酒水,只是信歩于人群之中,看似随意地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终于,她在一个深度义体改造者面前停下,朝那个比她高了半截的庞然大物打了个招呼,攀谈起来。   洛九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义体改造者脸上的热情很快冷却下来,修女却始终微眯着眼带着柔和的...职业假笑。洛九对那种东西很熟悉。   “阁下,还请不要多管闲事。”   那个巨怪冷冷地说。   修女带着微笑摇了摇头,又轻声谈了两句。   深度改造者在下个瞬间青筋暴起,铁拳将酒桌粉碎,飞散的碎屑与暗灯中的烟尘绞合如黄昏中的乌云。   一般来说,胜负是不言自明的。不过....   粗重的哀嚎随即响起,庞大的家伙此刻被卸去四肢,仍在挣扎的他像条壮实的蛆虫。   “义体器官交易的流向。你的同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咆哮着,双目快速扫过四周,寻找着可能的机会。   “失礼了。”   修女提了提裙摆,微微躬身。她抬起的右臂崩解游离,微型构件快速重组,一柄   细剑刺入他的躯干。   “该死的,你找错人了!刚刚脾气爆了点是我的不对,这里向您道歉。”   “你会失血过多而亡。”   “不,你在说什么?我对你所说的....啊!**养的!”   修女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切削。   “还请住手,弥赛拉修女,应当对人使用最低限度的暴力。在这里影响不好,而且,目前的远星基地药物储备用一点少一点。”   “不给他用不就好了,拉克西斯。你让我参与此事的调查不就是为了绕开管束条框吗?”   “并无此意。”   ..............   洛九又一次躲到了吧台后面,亲眼看过大师片肉的她正在考虑要不要开溜。   等等,这剧本怎么似曾相识…   “呜呼,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人工智能在撒谎~”   洛九扭过头,发现“酒红”正与她肩并肩坐在吧台下,一副轻松自若的神情。   “我觉得这里已经够乱了,你最好还是别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们不一定看得到我,不过,你不认为我是幻觉了?”   眼前的“妖艳贱货”版洛九刻意挑逗着。   “噢……”   洛九捂住脸。   “你感觉不舒服吗?我建议你去853米外的诊所,那里有位被称为啄木鸟医生的帅哥。”   “帅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是…总之我是不会去的。另外,啄木鸟被儿童文学过度美化了,对部分树种来说,被啄木鸟治过的死亡率在百分之四十到六十七之间浮动。一定要说的话,啄木鸟更像个下手没有轻重,对偶尔感染风寒的年轻人执行枪决从而从根源解决问题的医生。”   “有意思。”   “如果那家伙真的对得起他的称号,我是不会找他治病的。啄木鸟,AKA无证全科医师。”   “啊,自言自语的酒保小姐在这里。”   洛九感觉自己被从吧台下拎了出去。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不过,你最好不要把我当小动物拎。小心背摔。”   “我非常不建议你这么做。弥赛拉修女的义体化程度很高,而且是武器级的。你们的身体差距过于悬殊,结果只是徒劳。”   拉克西斯出现在洛九面前的点歌机里,用多声道环绕立体声的音响系统播放着那个无趣的声音。   “几乎不能称之为人。”   “酒红”在洛九耳畔补充到。   “我开玩笑的。”   “酒保小姐,请不用紧张,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协助调查。”   弥赛拉修女平静冷淡,此刻看着比类人智械还要更像智械些。好像先前的圣母姿态未曾出现。不,也不是,这家伙不动声色地把一个深度改造者做成了刺身.....说起来那个倒霉蛋呢?   洛九朝不远处的地板看去,桌子的残骸犹在,地板上却只剩几条血迹——那家伙不见了。   “你需要了解什么?”   “这间酒馆里一些值得关注的家伙。事关义体器官的黑市买卖,从教堂信众到远星基地边缘居民,最近有很多人被袭击,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弥赛拉修女,酒红小姐是自然人。”   拉克西斯提醒到。   “噗,她以为你跟那些人造‘花瓶’是一样的。对旧时代的人类来说很失礼对吧,拉克西斯。”   “酒红”忍不住笑起来,拉克西斯没有回应,设备上的信号灯闪烁了两下,算是察觉到了“酒红”的存在。   “自然人也无法置身事外,他们的涉猎范围当然不止义体和人造器官的贩卖。**易以及......远星基地最近有大量的吗啡类药物和替曲朵辛去向不明对吧?拉克西斯。”   “不错。”   “替曲朵辛?”   “河豚毒素的主要成分,可以用于麻醉止痛、抑制戒断症状、抑制细菌功能之类的,没有成瘾性。不过生效机制和致死机制相同,致死量和有效剂量接近。”   “那要怎么用?”   “鬼知道。”   “.....算了,这种事情其实交给拉克西斯不就行了?这家伙不是掌控着整个基地吗?”   “盲区很多,比如这里。总督府很少在非关键区域投资安全设备,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精力,而在处置人类案件方面,我的限制很多。”   “好吧,我能理解。不过我并不总在酒馆,而且我不能花太多时间陪你们玩侦探游戏。”   “我们也有其他协助者。关于占用时间这件事,拉克西斯可以提供点数补偿。”   “那就好说了。”   ..................   酒馆里的小骚乱暂时平息,洛九用墩布擦去地板上的血迹,拉克西斯和弥赛拉修女留下一句“合作愉快”之后便离开了,真希望他们下次出现的时候不会在这里弄出什么流血事件来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按拉克西斯的说法,那份“刺身”被它调用设备运往教堂地下室了。说到教堂,这个看似柔弱的两面修女着实刷新了洛九对这个身份的认知。   殖民地教会的修女都是怪物吗?   “教会需要在传教的同时保护自己的利益和资产,在秩序混乱的边缘殖民地尤其如此。弥赛拉修女这种人不多,但确实存在。”   脑海里出现“酒红”的声音。   “有必要?”   “喏~”   随着指引,洛九将目光转向操作界面下方的滚动条:   【.....A450,E4J3地面区域发生一起谋杀,受害者缺失70%的义体器官,望各位居民.....】   “......”   “随着封锁的持续,义体器官和药品会越来越稀缺,在这方面打歪主意的人会越来越多。”   “目前来看跟我关系不大。”   “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安全状况会变差。姑且提醒你一句,想把你按在床上拱的人可不少。”   “作为一个自诩超级人工智能之上的存在,你就只能说出这种话?”   “别激动,我没打算强制你改变,不过总是逃避是无用的,是该适应一些东西了吧,小九。”   “......”   “另外,小心那个超级AI,它会撒谎。原则上,它不能伤害人类,但它也不一定要保证‘绿名单’以外的人类的生命安全。”   “酒红”坐上吧台,眼中映着赤黄的灯光。   PS:垂死病中惊坐起,今晚应该更一章。 (四十五)尼格罗尼   斑斓的霓虹灯招牌从夹道的“黑荆棘”丛里伸出,将视线所及挤得满满当当,只将一线窄窄的空间留给晚霞的明媚。   车子在一条笔直起伏的大道上行进,此刻正从一处高坡滑下,两侧蔽日的黑色棘丛愈发“野蛮生长”。像在密林中陷入迷途,像在黄昏时分一头扎进深谷。   洛九单手托腮望向窗外,棍糖的纸签被咬得扁皱,长发垂落而下,小半截耳朵从一侧探出,将黑色发瀑切割开来。天穹缝隙中洒落的光辉为她点上妆容,晕染了额前的发丝,飘落到长长的睫毛上,最终落入那浅黑的双瞳。   若是说早些时光她还有些假小子的风格,现在倒是个出落的女孩了。   洛九用手指将散发捋到耳朵上,车窗上映着她近乎透明的身影,她停下这个自然的动作,突然意识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违和感。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有机会的话,剪掉吧....不该由着她们摆弄的...简直..像个蠢娃娃。’   洛九转过头,看着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弥赛拉修女。   “我们现在去哪?”   “教堂。”   “那里也是案发现场?”   “不。”   “那为什么...”   “如果一定需要理由的话,休息。”   “.....”   洛九想起今天浮光掠影式的案件现场走访。   ‘好吧,她是修女,不是福尔摩斯,你不是华生,你在指望什么呢?’   她们在雪滴镇与荆棘城的交界处停下,洁白的哥特式教堂孤零零地矗立在难得一见的开阔地上,像个孤寂的界碑。一侧是钢铁、变幻的冷光与不眠者之都,另一侧是光和尘之间的田园牧歌,也夹藏了人类黄金时代的外在缩影,而这里,像沉醉于朝霞,也像溺毙于黄昏。   弥赛拉修女领着她穿过庭院,教堂入口处的墙面上,洛九注意到角落里的一行黑色小字,她刻意往那一侧靠了靠:   “上帝爱世人”   洁白的建筑角落歪歪扭扭地写着这样的文字,句子中间的字母有些重墨,随后便潦草起来,在末端拉出长长的一划。   教堂里空荡荡的,光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各色朦胧的流光横溢,交织,缠绕,最终暧昧地汇集在教堂的中央。微尘在之中浮沉,又独添了一份静谧。在尽头,盘旋的白石阶之上,管风琴深嵌于教堂之中,黄铜色的管道虬髯交错,颇有蒸汽朋克的味道,像血管,像心脏。   “听说你曾经是地球住民?”   弥赛拉修女带着她往更深处走去,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抚着石墙,不缓不急地踏过一级级台阶。   “嗯,‘光荣往事’。”   “那我们大概会有不少话题可以聊。”   “弥赛拉修女,案件....”   “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   她停下脚步,回过身。晚霞穿过钟楼,经过花窗的过滤,像薄纱,落在地板上,也披在她们身上。   “听说你会调酒?”   洛九点点头,跟随弥赛拉修女进了个书房样貌的房间,满壁书架间的酒柜显得十分显眼。   “这些都是.....”   “都是真的。不是廉价的合成物。真是奢侈,不是吗?”   洛九沉默地看着静置其中的酒液,不论是大量的纸质书,还是酒类,从地球运送到这种地方都不是必要的。对这种遥远的边缘殖民地有限的运力来说,这实在是莫大的浪费。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东西?”   “枢机主教偶尔会到这边来。”   弥赛拉修女来到洛九身旁,将藏酒柜打开。   “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一天接着一天的蹑歩前进,直到最后一秒的时间:我们所有的明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土壤中去的路。”   洛九急忙回头,发现“酒红”正旁若无人地捏着舞台剧的腔调朗诵着台词,手里捧着一本《麦克白》。弥赛拉修女对此似乎并无察觉,她取了两个酒杯,放到书桌上。   “这样真的没问题?”   “我想他不会这么小气。酒红小姐,能麻烦你帮我调一杯吗?”   “当然,您想喝什么?”   洛九简单地看了一眼整齐陈列的酒瓶,拉开几个抽屉,没有发现调酒壶,不过那倒也不是无可替代....   “尼格罗尼,我记得是这个名字。”   弥赛拉修女略作思考,平静地说。   “嗯,好,问题不大,不过我没找到鸡尾酒的灵魂。”   “什么灵魂?”   弥赛拉修女看着左顾右盼的洛九,疑问句说得像陈述句。   “冰。”   “那本《卡萨布兰卡》下的第三个抽屉内嵌着制冰机,那个花花公子总是很懂享受,不论是女人还是喝酒。”   “我以为愿意跑到这种地方来维持教会存在的人会是比较虔诚的信徒。”   洛九取了些冰块冰杯,选了一瓶金酒。   “有些人是,有些人不是,有些人至少表面是。”   “给,您的尼格罗尼。本来还应该加上鲜橙皮增香和装饰,不过远星没有橙子。”   茶棕色的尼格罗尼里飘着一大块宝石冰,弥赛拉修女轻轻抿了一口。   “不错的手艺。”   “调酒并不是一件门槛很高的事情,您要是愿意也能自己做。”   “我总是把这种事情搞砸。”   “雪滴镇有不错的酒吧,如果您不介意溢价的话。”   “不了。”   弥赛拉修女摇摇头,注视着晃动的酒液。另一头,洛九也给自己调了一杯。   “我很少做尼格罗尼。”   “为什么?”   “这不是大多数人会喝的酒,金百利的苦味对一般人来说难以下咽,含有这种意大利苦酒的鸡尾酒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接受。通常点这种酒的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顾客。”   “我也是?”   “说得上。”   “很荣幸、”   洛九试着往口腔中送了一口,金百利的苦,美思的甜,金酒的甘冽,苦辛甘甜的混合十分怪异却又无比均衡。   “你觉得它是什么味道?”   弥赛拉修女皱着眉头问,这是洛九头一次看到弥赛拉修女除了假笑和扑克脸之外的表情,现在,她至少能确认这不是个合成人。   “清透稳重的苦。”   “清透稳重的苦.....”   弥赛拉修女轻轻地复述了这句话。   “您常喝酒?”   “经常。”   “为了睡眠?”   “酒精已经很难再对我的身体产生影响。”   “那为什么...”   “他们说,人工智能还没有品鉴酒类的能力。”   弥赛拉修女举起杯子,又喝下一大口。   “那么你呢?对这种苦味酒有特殊喜好?”   “不,糖分的温柔乡会掩盖酒精的刺激性,容易让人不自觉地沉醉。我讨厌喝醉的感觉。”   “就像痛觉和恐惧,是对危险的预警。”   弥塞拉修女接过话头,晃了晃酒杯,听着冰块与杯壁清脆的碰撞声。   她闭上眼,一饮而尽。   “清透稳重的苦…吗?”   ……………   “有事?”   走廊上包着浴巾的女子在数步开外停下,拖了一地长长地水渍。   听着熟悉的声音,岚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女孩。长发被随意地分开,刚刚出浴的她面颊微红,头发还在滴着水。为防水滴落入眼中,她眯上一只眼睛,胡乱地抹去那张小脸上的水珠。   “刚从公共浴室回来?”   “嗯。.....进来坐坐?”   她歪着头,擦去流入眼角的水,有种莫名的妩媚,仿佛会在下一秒轻咬食指撩开衣领似的。   他急忙摇摇头,把这种想法甩出去。   “酒红,他们说的案件进展如何?”   “没有,不过我至少能拿点补偿。”   洛九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拉克西斯说案发当晚你曾经离现场很近。”   “但我没看见任何东西,也没遇上过凶手。”   “不是这个问题。接下来这段时间,晚上还是继续同行吧。”   岚平静地凝视着她。   “……”   “……”   “我看起来像是什么脆弱的易碎品吗?”   她的目光几经躲闪,最终与他相对,用嘲弄的语气说。   ……………   距太阳5.2个AU,联邦母舰奥古斯都。   “谁在占用医疗室的培养槽?”   青年快步通过一个个隔舱。   “安总师。”   “怎么会是她?”   “您最好不要这个时候去那个小舱室,白桦中尉,她得到了上级的许可,以及…”   紧跟在身后的人还想说点什么,白桦中尉却已经一把钻入了那个小舱室。   他犹豫了一会,没有跟进去。   舱室不大,数排克隆培养槽反而令这里显得拥挤不堪。白桦在地上看到不少滴水痕迹,顺着那些痕迹,在昏暗中,他绕过排排竖罐。终于,看到一个年纪不过十八九的女孩,正站在一个运转中的培养槽前。   “你……”   “哦,白桦,是你啊。你看起来很惊讶?来瞧瞧,我的新身体如何?或者说,是曾经的姿态。”   “你既然已经完成身体再造,为什么还…”   名为白桦的青年来到培养槽前,通透的水晶蓝液体里,悬浮着一名陌生的年轻女性。   “这不是你的克隆体,安。”   “当然不是。”   女孩陶醉地注视着培养槽中的女性。   “你的护卫曾说你在远星基地痴迷于一位殖民地女性,也就是说她就是?”   “不,她拒绝了。”   女孩依旧盯着培养槽,笑了笑。   “不敢想象你居然做出了这种行为,你想把她作为替代品?但在这之前你会因为克隆人法案先被送上地球法庭。”   “纠正你一点,那个人不可替代。另外,你说的没错,我会回一趟地球,但不是法庭。”   她闭着眼睛,手掌轻抚培养槽的罩壁。   “只是个抱枕。”   神经病。   白桦在心中唾道。   PS:这大概是我最碎片化的一次写作体验,期间总是被加班、加班、加班以及写着写着睡着等事情打断,当然一个原因也是自己本身码字就慢,爱走神发呆,加上最近卡文。说起来,敏锐的人不难察觉到最近的场景描写少了很多,咱觉得一个缘由就是精力问题吧,构建世界,填补细节,还挺费神的。之后还是打算恢复到早初那种状态的~凌晨1点56~诸位晚安。 (四十六)红色,酒红色   细川凉轻轻按下发送,在椅子上仰身伸了个懒腰。   室内有些幽暗,到处都是设备发出的淡蓝色光,屏幕前贴满了各色的便条,桌面上堆着一座座杂乱的纸堆。   她起身打开帘子。窗外,黑铁高塔上的霓虹彩灯缤纷朦胧,透过雨境中的黑铁迷宫,彩色微光融在雨雾中,喷溅在玻璃上,像流动的光,迷醉的彩虹鸡尾酒。   “有趣,远星基地可不会下雨。”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摇摇头,转身回到桌子前,拿起带着茶垢的杯子,随手翻动加密频道里传来的文档。   她信手点开一个平件,情报的权重点数不过1.3,放在平时本会被随手略过。但细川凉罕见地来了兴致,她打开这份剪贴情报,饶有兴致地阅读起来。   “真理号幸存者,虚假身份,缺乏档案,凭空出现的...没有过往的人...吗?有意思。”   “你想开启调查?”   “在远星殖民地这种间谍窝,一个身份成谜的人不是很有调查的必要吗?”   “这条线索的重要程度很低,你有很多更有价值的目标。”   “所以你们永远不能理解人类,你要向上报告吗?”   “不,你的行为完全符合程序和规定。”   “那不就结了,封锁的第七周了,也体谅体谅我这个待在边僻之地的可怜女人吧。”   她嘴角微翘,又看了一遍档案。   “酒红?看起来是个可爱的孩子。今天真是有趣。”   细川凉喝下一口红茶,舔舔嘴唇。   ...............   “没想到远星基地会下雨。”   女孩穿着短褶裙,披着一件黑色夹克走在绒绒雨中,双手插在口袋里。   “也许是基地的水循环系统出了点问题。酒红,你等一下,拿这个挡一下。”   女孩在一处交叉道口站住,扭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不了,我想在雨里走走,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远处的灯火模糊成光点,或方或圆,柔和地涂在藏青的背景中。一辆重型运输车低吼着驶来,车灯扫出她身体的轮廓,映亮了她的侧颜,为她轮廓边缘的几屡发丝勾上颇具通透感的亮金色。   ‘至少她开始过上了正常女孩的生活,不再排斥装点自己,不再特别介意裙子,有了自己的交际,不再沉湎于过去的阴霾......但…真的...是这样吗?’   “这场雨可能会持续很久,直到他们有足够的工程人员和备件来修复它。而这取决于封锁结束时间。”   短褶裙微微摆动。   “不管怎样,我打算随便走走。”   她耸耸肩。   上一次在雨中漫步是什么时候?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灯光下变得通透,好在人工夜算不得太冷。   “之前痛得在床上打滚的人是谁?”   洛九感到头上多了样东西,她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慌忙撑开,发现那是一件外套。   “我不需要。”   “耍性子也要有个限度,现在药品很难找,别感冒了。”   有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脑袋,她突然意识到岚比在塔西尼亚认识的时候要壮多了。   “谢谢。”   她叹了口气,短褶裙微微摆动。   …………   【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酒馆,而她却走进了我这间。】   …………   小安造访过蜃都无数次,但奇怪的是,她从不对这座城市有熟悉感。   蜃都确实是座富有生气的都市,熙熙攘攘,五光十色,在黑潭上学期间,学生们总爱跑去蜃都寻消遣,除了自己。有时候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对这座城市有一种隐性的排斥感,因为那个女人?谈不上,她后来发觉自己其实也没那么憎恶那个自称母亲的人。   人总是有太多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感。   老城区在地面上,更换了新材料的建筑给这里平添了几分柔和,更多的小型浮游城镇则悬于半空之上,都是蓝绿之类的亮淡色调。其上的设计风格反倒颇具古典色彩,仿白石的地中海风建筑零散的点缀在丛丛苍翠中,百余米高的少女影像在城区中央或坐或立。   小安听说那是眼下正当红的少女偶像团,不过她并不关心,一如她对蜃都的无感。   “他们真是喜欢这些浮空岛。”   “成本问题解决后每个地方都像塔西尼亚,装点过的天空城能满足他们对幻想故事的期盼。”   塔阁维纳回答道。   “想不到我们会同行。”   “很荣幸,维纳先生。”   “听起来言不由衷。”   “………”   飞行器在高空轨道上快速穿过整个城市,小安平静地注视着窗外。   “那就…不打扰了。”   塔阁维纳嘟起嘴,小声嘟囔。   看着落日中的蜃都,地面都市的虚幻感和天空城们的童话世界怪异地交织在一起。有时小安会怀念待在黑潭的那段时光,即便那座城市冰冷、无趣且阴郁。   因为那里有关于自己的故事和故事中的那个人?   她又想起那个被牵着手到处奔逃的雨夜,不过玖在远星基地曾坦言自己身上的很多东西都是谎言,甚至…她曾经是个男性。   ‘哦,是吗?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性取向有问题,现在看来…算了,且不说她这种说法有几分真实性,自己仅仅是喜欢她罢了,是男是女反倒不是很核心的问题。’   何况……   小安回想起玖…现在是酒红…被自己压倒在地的那个伪黄昏,以及分别前的耳语。   她像碎片,像虚影,像蜃楼。自己理解的玖与岚所知的酒红有着不小的偏差,但临别的耳语已经给了足够关键的信息,她不是玖,不是酒红,不是墨欣,她又是玖,是酒红,也是墨欣。小安知道自己此刻离答案很近,但小安想等。等一天,她亲口告诉自己。   “现在的问题是…”   小安挥手调出两张老照片,吧台上打盹的冷艳女酒保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学生……   “妹妹吗?”   小安突然意识到,她记忆中所见的玖总是形单影只,有时会和瓦尔德勾肩搭背,这一度让她无比愤恨……妹妹这个说法还是头一遭听闻。   那段时光里,闲暇的时候她会做什么呢?在日落将至的时刻,在夜深人静的角落,在连窗户都没有的狭小空间里,她独自一人会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   她闭上双眼,黑暗里只剩电子器械运转的微声,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耳畔开始有微微的风声,有些难以置信,她听见了丝布摩擦的声音,很快视野明亮起来。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血色夕阳挤满了整个窗框,破旧的黑窗帘在晚风中飘荡,铁护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铺就在窗前的地板上。   在自己的面前,玖…不,酒红席地而坐,屈膝抱着双腿,只穿了件纯白的衬衫,头发湿润。她就那么坐在那里,在晚风里,在焚燃的残阳里,在无声的房间里,在铁栏之影交错而成的监牢里。   不,不对,没有窗户。   晚霞和窗户都消失了,洁白的小房间里寂静无声。挂架上新洗的衣服还在滴水,地上的稿纸散了一地,杯子里装着冷茶。那个杯子…小安记得,开拓日的那个夜晚,她也用过这个杯子…   玖,不,酒红背靠着床沿,低着头,从小安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神情,像在小憩。   怎么在地板上睡着了?小安走上前去,突然听见她低吟的歌谣。那是首民谣,声音干净清冷,歌声时断时续,只是低哼。   “玖…”   小安想伸出手,却被一则通知拉回现实。   “3号赤道轨道电梯因故延迟开放,请您注意修改行程安排,给您带来不便,深感抱歉。”   ……………   洛九回了房间,背靠着门深吸了口气。   “怎么了,我们的小可爱吓坏了吗?”   “不,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多当了几次第一发现者?”   “酒红”盘腿坐在床上,坏笑着说。   “你毕竟也曾是个狠辣的黑手党不是吗?那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小场面。”   “小场面…”   洛九靠着门,听到岚缓缓走远的脚步声。   她闭上眼,街巷角落的那滩东西再次涌上脑海,强忍干呕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妈的,我只听说最近盗窃案比较高发。”   “你只是不关注,顺嘴一说,从某种意义上说看,‘园艺师’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艺术和美学,而且造诣匪浅。开启的阀门,一地的肚肠内脏是土地和根系,破裂的躯体是了无生机的枯树干,在聚光灯下从躯体里伸出的四肢是破土而出的新生。虽然确实有义体器官缺失,但,这家伙可能是个有艺术造诣的愉悦犯!”   “我对变态的犯案现场和审美没什么兴趣,很难想象这种低劣的连环杀人案能在这个时代上演。这个时代的安保系统和超级AI都是笑话吗?”   “你会浪费钱在给每个殖民地人做芯片植入手术吗?在第一台安保监察系统被破坏的时候,他们就把所有治安资源调往雪滴镇了。做做价值计算就明白了,不过这里的大部分人大概不在意,并且有部分高喊freedom的家伙相当支持。为新自由主义战胜人类干杯~”   “呕。”   “结果你还是没忍住,酷酷的黑手党小姐。”   “说来惭愧,毕竟我能亲手炮制的最血腥的东西是早餐营养西红柿汤(酒)。”   “那是什么玩意?”   “【血腥玛丽】。”   “你忘了你精湛的枪法煮出来的豆花了吗?”   PS:变成了工作的形状.jpg 接下来会考虑小说要写的内容的选择,哎呀,变得好慢(想要有一整天可以发呆的时间,想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 (四十七)远方的信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   倒不是有多紧张,只是突然想起了家人,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我试着借用酒精的力量,但不知为何效果甚微,一个奇怪的想法钻进我的脑海:   如果他在场的话,会跟我说什么?   兄妹一场,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可能比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依仗过往的记忆,我很轻易地为他编排了几句符合他风格的台词,却察觉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我快记不起他的声音了。   此刻,我睡意全无。关于我那位谎话成篇的哥哥,现在确实有时间写点关于他的东西,既是为了消磨这个漫长的夜晚,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下点备忘。   哥哥随母亲,有一副好面相,若是女生,必定会是个美人坯子,儿时结伴出行,我们总被当作姐妹。   不过哥哥并不喜欢这样,为此还剪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寸头。效果是显著的,至少他们开始管他叫男人婆了。   ……(墨水、涂改痕迹)   我不想写冗长的回忆录,不过这是给自己的留信,所以也没什么所谓,兴许将来哥哥也会看到这段草草写就的文字。   在哥哥辍学的第二年,我曾去过黑潭市找他,时隔多年,我们又一次挤在同一个小小的房间,话不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当然也见过他的老板,那是个相当奇怪的男人,好像叫..瓦尔德。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仍和我维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直到某一天,他就此杳无音信。   多年后我只收到过一份不知迟到了多久的失踪证明。   我再次抵达黑潭市的时候,没有瓦尔德,也没见过哥哥。我在那间狭窄公寓里坐了两个小时,自然什么也没等到,最终不得不在房东的催促下拿走他的行李。   开拓日的前几日,那家伙在电话里说过什么?   “约好的。”   我突然惊觉,父亲也好,母亲也罢,甚至哥哥…我的家族似乎有撒谎遗传病史。   什么叫“这边还不赖”?什么叫“约好的”?   没句实话。   有时我会想,那个清晨,那个神秘的电话,那个自说自话的陌生女人,是不是就是他。   那真是怪异的想法,我居然会对一个语焉不详,带着哭腔的疯女人抱有期望.....   但不管怎么说.......   哥,我还是希望你能出现在明天的婚礼上。   【2109/11】   ......................   洛九将兜帽拉低,又随手甩去些雨水。   从时间上来说现在该是白昼,但远星基地还未走出这个行星夜。白色的人造冷光落在黑色的金属丛林上,黑塔上各色的“小花”在风雨中摇曳。   她有意与路上能见到的义体改造者保持距离。   通常来说不必如此,但经过数月的封锁,这些家伙已经充满了戾气。洛九一点都不想跟这些脸上写着“别惹我”的家伙发生摩擦,作为一个自然人,她很清楚自己只有被撕成肉片的份。   如果.....   迎面来了个人,洛九发现他正将一管散发着荧光的试剂插入义肢。她默默地朝边缘避让,对方似乎也发现了洛九,他盯着她,没有靠近的意思。   他们默契地绕开彼此,直到对方从自己视野里消失。   “那家伙手里的....”   “是乐园水,某种作用于辅助电子脑的致幻剂,能产生超量**。至于你,我亲爱的宝贝,你既不用担忧也不用羡慕,你用不了~”   “酒红”出现在洛九身后,红色针织衫挂满水珠,惊得洛九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吓到你了?”   “酒红”带着那种特有的妖艳笑容,似乎总在有意撩拨他人的心弦。   她走上前,俯下身,伸出一只手。   “不需要致幻剂,我已经被幻觉困扰了。”   洛九伸出手,却握了个空——“酒红”不会也不能把自己拉起来。   “我真是脑子出问题了。”   洛九唾了一声,恼怒地站起来。   “你还真是可爱。”   “我已经受够当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了。”   “对不起,我不该捉弄你的~”   紧跟在快步离开的洛九身后,“酒红”毫无歉意地表示忏悔。   “这样吧,我帮你做个占卜作为补偿如何?”   “酒红”出现在洛九面前,用食指抵着桃红的下嘴唇。   “不要,滚开。”   洛九没好气地回答,径直穿过“酒红”的身体。   “来嘛~来嘛~”   “滚开。”   “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每个别有所图的王八蛋都这么说。”   “塔罗牌圣三角牌阵如何?”   “酒红”依旧自说自话,洛九很难想象这种固执任性的家伙居然是自己的精神产物,即便只是个幻觉。   “也许我真的应该找个心理医生......”   身边全是飘悬的塔罗牌,让她根本看不清路。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病情一定很重。”   她扶着额头,随手选了几张。   “看来能得到有趣的结果了~过去的经验:月亮/正位 变化太多,无从捉摸。问题的现状:死神/正位 如今的你面临不得不改变的时刻,请提起足够的勇气面对它。将来的预测:世界/正位 在经历大风大浪的痛苦之后,你会迎来你想要的理想结果。”   “理想的结果....这个占卜准确吗?”   “本质是电子算命,你说呢?”   “酒红”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   “………”   洛九沉默了一会,再次在雨中迈步。   “喂,你该不会真的在考虑那个吧?”   “哪个?”   “无限制联盟赛。”   “为什么不?事情顺利的话,我大概能重返地球。”   “输一次你就完蛋了。”   “…………”   “算了,我也阻止不了你。再来个占卜吗,单张塔罗牌。”   “别烦我了。”   洛九自顾自地走着,不再理会“酒红”。   “那我可要帮你抽了~”   远远看着不做回应的背影,“酒红”叹了口气,取出一张塔罗牌。   “恶魔,逆位。”   ......................................   我并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写作记事也并非我所擅长,以往总觉得写这种寄不出去的信未免有些矫揉造作,但......   我毕竟也到了行走不便容易忘事的年纪,有了时时提醒自己记住重要事物的必要。当然,有一点是不必担心的,研究课题的相关内容我记得一清二楚,毕竟大半生精力都花在了上面。家——实验室——课堂,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到了这个循环里。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思考自己的过往,这卓有成效。   我不否认这是一种逃避,但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它一直十分有效。只是现在,迈不动脚步的我终究还是被追上了........   我的身体愈发衰弱,却因此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只是,有时不免会被些杂乱的思绪缠上。   学院的学生们都希望我接受辅助电子脑和义体改造这种新技术,我甚至听说有个疯狂的纳米机械学者为自己准备了全套的备份身体。不过说真的,这并不是特别必要,我的学生们足够优秀,已经能够接手我的研究。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并不大能理解走向死亡本身是十分自然的一件事,没有缺憾的死亡是件奢侈品。   不过,我或许不该对典型的“现代人类”们有不符合时代潮流的想法。   总的来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义体化的必要。我已经在一座小山上购置了用于度过余生的屋子,有枫林,有落日,也有迁来母亲墓碑和父亲的空冢。   啊....对,母亲的葬礼是哥哥悄悄置办的。   说到他,我已经放弃寻找那个人间蒸发的哥哥了,他们都说他活着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经过再三思虑,我还是暂缓了为他立一个空冢的想法。   你瞧,我们家的男人都是这副德行。   【2189/6】   ...........................   女孩抱着吉他穿行在雨中,破旧的长袍湿漉漉,内里透出的衣裳像蔫黄的白花瓣。血糖过低让她精神恍惚,她怨怼,她咒骂,她在桥下寻了个避雨点,像只落魄的野犬。   她从未被困在一个殖民基地如此之久,食物越来越难找,反常的“降雨”会在漫长的行星夜里逐渐冰结,一切都很糟。   她拧去衣服上的水,瑟缩在高桥下的角落里,往手上哈了口气,随意地拨弄着吉他弦。   她听到零碎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不紧不慢的,粘稠的,温和的,冷静的,机械的.....一对男女,似乎是情人。   快走,快走,趾高气昂的家伙们。   她看着路过的两人,在心中低语,不自觉地摸了摸尚未痊愈的伤口。   很痒。   脚步声渐近,有人朝这边靠近。   她仍缩在那个角落,长袍下的坐姿变作蹲姿势。   走在前的女人撑着白色的花阳伞,似乎是从雪滴镇出来的居民,挽着的男子高大硬朗,面无表情。   仿生人和人类?情人?真是怪异的组合。   撑阳伞的女人在她面前蹲下,神情柔和,这让她想到桔梗花——只在幼年时代图册上见过的东西。   “你好,能为我们演奏一曲吗?”   女人指着她身侧的吉他,但女孩的注意力全在那个男人身上,小小流浪家对他有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恐惧。   “能麻烦你为我们弹唱一曲吗?”   女人再次发问。   .........................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酒红”坐在吧台上,从酒杯中取出一颗红樱桃放入口中。不过洛九很清楚,殖民地根本没有樱桃。   “不,只是有点紧张。不管怎样,这是返回地球的第一步。”   洛九在心中回应。   “不过眼下还是先应付好你的客人吧。”   洛九看着眼前的文静女子。   戴着眼镜,和自己一样是东亚血统,很难想象这种乖女孩形象的家伙会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令人窒息的酒馆里。   她绝不是这里的熟客,甚至在此之前可能从未踏入此处,洛九很清楚出现在这里的人该是什么样的。   “酒保小姐,请再给我上一杯。”   “您想来点什么?”   “老样子吧”   老样子.....她明明第一次来...   好吧,给这位来了还不到一个小时的女士来一杯金菲士。   “我听说调酒师都会一点帅气的小技巧,可他们都不会。能给我表演一下那个吗?”   “花式调酒?”   “对。”   女子玩味地看着洛九。   “.....”   “酷,那么做有什么用吗?”   “让各种成分充分融合,mix drinks and change lives”   “跟普通的摇匀有什么区别?”   “让你的酒更贵。”   “哦.....”   “别一脸失望的样子,看杂耍是要付点票钱的。一杯清爽的酸酒,请慢用。”   “谢谢。”   她喝下一大口。   “怎么称呼你?酒保小妹妹。”   哈?   洛九长吐了口气。   “酒红。”   “好的,酒红,我是细川凉。”   她伸出手,顿了顿。   “提醒一下你,接下来你有麻烦了。”   ...........   几年前,我曾托朋友借用太空中的信号增幅器发送了一条信息,现在应该已经经过好几颗星星了。我不知道它能传多远,不过...这无所谓。它本来就是个因一时兴致而发送的漂流瓶。   我还是为哥哥立了个墓碑,就在就在父亲母亲附近,毕竟我已时日无多,总要有人记得他,或者给他在这个世界留点印记。亦或者......留个回家的信标。   我给他留了封信,若他还活着,回来看到大概会气到上蹿下跳吧?哈哈。   怎么说来着,我其实并不怨他。   【2196/7】 (四十八)疯言呓语   “....也就是说,我们死定了。而这里的家伙依旧忙于无意义的内斗,麻木不仁地喝着越来越少的酒精饮料,所有人都会死在这个笼子里....我是说...”   男子看了看酒馆外的雨雾,用装饰的铁签搅了搅,阴郁地吸下一大口苦艾酒。   “所有人,都他妈的。会死...这个笼子里会升起烟火,血腥、焚燃...我甚至希望今晚就有某个白痴死在这个酒馆里....你在听我说话吗?酒红小姐?”   “唉...”   “这个朽烂的边僻之地,人类文明的孤岛,会永远消失在下一个,也许是下下一个行星夜里。”   “我觉得事情也没那么糟糕。”   “食品合成工厂已经出问题了,要我说,这里的呆瓜们迟早都能拿到全人宴的入场券。”   “每次封锁他们都这么说。可你看起来不也完全不慌嘛,神经质怪咖豆芽菜兼狂热妄想家先生,少说点不切实际的阴谋论,你这样可吓不着这里的女孩们。”   一旁的纹身女子打趣道。   “嘿嘿,死了才好,这里的所有人,你,我,她。嘿嘿,我们该从这个粪坑里脱身的。”   “我觉得你只是没柰子揉才会这么厌世,答应我,去找个女伴好吗,不要再聊这种无聊的话题了。这里的怪味已经够让我头疼了....”   “hummmm.....”   男子摸着下巴盯着洛九看了一会。   “有道理,酒红小姐,能给我提供一点微小的帮助吗?”   “哦,当然,请用。”   洛九挺了挺胸脯,眯着眼,微笑着用冰刀削着冰球。   除了职业假笑和死马脸,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到如此和煦的微笑。Say yes mean no,更确切点的猜测应该是某个F开头的词,男子大概能猜到如果真的动手会被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不过这个风险不是不能接受。   ‘义体化改造该提上日程了。’   男子在心中暗自揶揄。   他还在琢磨是否该放过这次机会,一股湿气传入酒馆。带着一身水露,弥赛拉修女身着黑色修女袍踏入室内。   “园艺师有新动作了。”   她冷冷地说。   ..................   “刚刚那个女孩弹的曲子挺好听的,不是吗?是地球风格的乐曲吧。”   女人撑着伞,在雨中踢着水,穿行在红蓝两色的黑都市里,不时有蒸汽从两侧沟渠排出。   “猎犬们的嗅觉十分敏锐,我们应该避免不必要的接触,在刚才那种地方浪费时间并不恰当。”   “拉克西斯?”   “更多。”   “放心吧,远星基地接下来的乱子可不会少,他们顾不上我们的。”   “但监管者、E机关、教会、新人类共助会、拉克西斯、地球教原教旨主义...依然,危险。”   “好吧,我会注意点的。”   女人将伞高举。   “避雨?”   她发出邀请,上前。   他弯下腰,沉默。   手臂环过湿润的外套,灯下的两个人影在雨雾中靠近,洁白的花伞滚落在地,缓缓转了两圈。   ...............   “……中央区F/12/α1发生新的谋杀案,从作案手法来看,目前主流的推断该案件与近期的【园艺师】系列连环凶案相关。弗里德侦探推翻了罪犯单纯以义体改造器官为目的假设……”   细川凉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转了转笔。   “你又在盘算什么东西?”   播报的声音被调小,房间里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没有呀。”   那个女人合上记事本,笑眯眯地转过身。   高挑的白人女性端着装了冰球的杯子,茜色的脸颊上落了一小片雀斑。   “每次你想绕开AI的时候都这样,躲得过系统躲不过这里。”   白人女性用食指点点自己的额头。   “你该不会看过吧?”   “什么?你说那个小破记事本?没有,虽然打开你的安保柜轻而易举,但下属的隐私我还是会尊重的。只是我不明白,你带情趣内衣过来干嘛?这地方可没有好男人…等等,【朗姆】你不会是百合子吧?”   白人女子摆了摆手,抱胸往后退了一步,那头自然卷的金波浪也跟着晃动。   “情趣内衣?!【苦艾】你果然!”   细川凉将苦艾扑倒在地,后者慌慌忙忙地护住酒杯,但依然洒出不少。   “不要啊,【朗姆】,我只接受有感情的男女肉体关系…哦不,男性仿生人也不行,某种意义上我是半个地球圣教徒。”   “少装蒜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细川拍了拍她的脸。   “你就这么对待你的上司?”   苦艾露出一副泪眼汪汪的委屈表情。   “我知道你不介意的,毕竟我们还要在这鬼地方守望相助~”   “唉....”   苦艾站起身,闻了闻湿润的袖口,拍拍衣服,平静地起身。   “你最近对一个c类目标过于接近了。”   数秒前的那个热情雀斑大妞似乎不曾存在。   “那是因为人家抽到03(身份不明/可疑档案)叻嘛~”   细川凉吐了吐舌头。   “03谈不上少见,你最好有个好理由。”   “她的行为轨迹跟E机关有重合。”   “理由不充分。”   “难得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从点心变为正餐,可怜我这命苦的女人吧。她大概率就是【囮01】”   “.........”   “.........”   “惯例?”   “惯—例—”   苦艾笑着摇摇头。   “把握好分寸。想想你是因为什么才落到这里的~”   细川凉感到有只手搭上她的肩膀,随后AI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已授权。”   “Bon appétit(用餐愉快)”   苦艾又换上阳光大妞的姿态,抛了个飞吻。   “等一下......这个味道.....”   细川凉嗅了嗅指间的酒水。   “你喝的该不会是........”   “bingo~珍藏的苹果酒。宝贵库存—1,坏消息是它们撑不到下个节日了,好消息是你可以从酒馆里获得合成的酒精饮料作为替代,你都跟那个女人是熟人了,运气好的话也能便宜点?”   ……………   “【园艺师】完成了自己的新作品。”   雨幕,铁荆棘间的黑色脊骨上,浅粉的灯光与点点微蓝标染出两个小点。   “哪里?”   “中心区,可能跟一个卖唱的小鬼有过接触,但她对此事什么也不记得。”   他从风衣里掏出点火器,将烟草重新点燃,潮湿的廉价合成烟草有一种难闻的味道。   “哦,够了。一个怪异的杀人狂不值得花费太多精力。比起这个,在远星基地真正出问题前,我们得先找到【囮01】。”   “那个传闻是真的?”   “大概率。”   “好吧。在一切乱成一锅粥之前得找到并联系上那个火星佬对吧?”   “嗯,优先级最高。”   他转过脸,仍在黑暗中,烟草的那点星火早已熄灭。   “另外,最近我时常碰见一个叫......弥赛拉的修女,不像偶然。”   “她怎么在这里?”   “你认识她?”   黑影上前两步,回过头。   “小心那个人形兵器,以及...最近遮蔽器出了问题,你.....”   “明白,切断电源,物理处置。”   他丢掉湿透的合成香烟,盯着它落入黑暗。   PS:有点短,本来想熬一下看看把后面一部分完成凑个三千出来。但想到明日还需值班,索性截出来先发了。怎么说呢,这块总归是不太满意的。 (四十九)虚境花园   贴着玻璃,鱼群从水体中穿行而过,曳动的水纹白影投在浅褐的地板上。海洋馆风格的咖啡厅里,身着蓝色背带长裙的女孩满脸不悦,手指敲着金属台面。   白色短花袖系着蓝色飘带,宽松的长裙在腰部骤然收紧,而后在腰后扎起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远远看去,淡蓝色的水世界里,一尾人鱼正蜷坐在座椅上。   洛九端起桌面那杯黑色的液体,囫囵咽下一大口,随即皱起眉头。她快速调出订单记录,以确认自己是否点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一杯咖啡,一杯殖民地咖啡。   这种味道十分微妙,它有一种奇特的焦苦味,与代糖惊人的甜度混合在一起。一定要说的话,洛九会称它为充满咖啡因的黑色刷锅水。   “至少骗骗大部分殖民地人已经够用了,对吧。”   她默默念叨着,打了个哈欠。   “希望现在大量摄入咖啡因还有用。”   她趴在桌子上,暗暗抱怨弥塞拉修女不切实际的想法。   缺乏反抗能力的自然人,独身女性,太直白了……如此刻意,那种狡猾的家伙是不会上钩的,当然,这也是自己同意充当诱饵的原因。   她又打了个哈欠,将脑袋藏到臂弯里,波光浪纹在她的秀发上潮长潮退。   她合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均匀。   ……………   小腿处传来清凉感,身上暖洋洋的,有风,同样带着点暖意。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洛九撑开眼皮。   暖黄的霞光浇过大地与树丛,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蒙了一层黄尘。   太阳还有些刺眼,她抬起右臂挡在眼前,缓缓坐起身来。   间色的地砖、短裙和探入泳池的纤腿相继进入视野,洛九坐在泳池边缘,视线掠过水面,发现了几个正在玩水的人,有些熟悉,但说不上名字。   “醒了?身体好点了吗,洛九同学?”   循着声音,洛九看见一个身着运动校服的女孩正朝她走来,那头湿润的头发粘滞着,下垂着,点湿了她的肩头。   “嗯…?”   洛九的脑袋里快速闪过几张雪藏已久的面孔,那应当是自己的中学同学。   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应。   “还好不是中暑,不过你是不是有点低血糖?”   那女孩俯下身,将一罐冰凉的饮料贴到洛九脸上,笑嘻嘻地看她躲闪的样子。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一小段时间?不过他们还是给你弄了点遮阳的东西,意外的挺会照顾人?”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洛九回过身,身后的蓝伞投下一点荫蔽,一旁放着一个敞开的黑色单肩包,贴着彩色便签的书页从中冒出,躲在单肩书包身后的,是杂乱摆放的鞋子,其中一只已经翻倒,鞋内的袜子滚落在地。   “啧,不该听月月的话跑到这里来玩的,人虽然少,但水质太差了。”   女孩嗅了嗅自己的头发。   “我去冲个水,男生们过会也该上来了。你身子弱可别乱跑啊,马上就要回去了。”   洛九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又朝周围扫视了一圈。晚霞下的泳池泛着奇诡的微绿色泽,泳客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在远处浮潜。   一个身着短裤,上衣泛黄的老人坐在对面爬满藤蔓的雨廊下抽烟,那似乎就是泳池管理人。爬山虎与牵牛花从围墙与铁栏上倾斜而下,绿色瀑布中点缀着或蓝或紫的花朵,一架蓝鲸运输机从低空擦过,洛九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起落架上成排的机轮。   声浪与狂风拂面而来,激得绿色瀑布上星星点点的牵牛花上下翻涌,吹得书页哗啦作响,飞散的发丝在夕阳里闪耀泛白。   这里是个快被废弃的游泳馆。   她还在思考这种没来由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身后的单肩包却在这时传来铃声。她从塞满小物件的包里找出发声源。   一条讯息。   【小九,晚饭快好了,早点接妹妹回来。】   半荒废的泳池、傍晚、学生、信息.....   洛九很快明白了熟悉感的由来,她会忘记很多东西,有时无意,有时刻意。   “不会再有这种信息了。”   那天傍晚,自己并没有去接小七.....   洛九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东西丢到一旁,前屈身体,看着水中的倒影。那是个穿着水手服的少女,是变身后自己的年幼版。   不对,自己的制服应该是和刚刚那个女孩一样的运动服,虽然同属亚洲联合,水手服也只在列岛作为制服使用......   那个时候的自己也不该是这种样貌........   她揪了揪自己的胳膊,很痛。她捧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很凉。   “梦还是幻境?”   洛九将浸泡在水中的小腿抽出,站起身来,略带肉感的双腿水渍还未褪去,在夕阳下闪耀着饱满的光泽。   她沿着老旧的围墙来到一处转角,最终在废弃更衣室旁发现了一处缺口。   稍作考虑,她还是拨开垂藤,穿了过去。   那是个废弃的玻璃温室,木门上的三角警示牌摇摇欲坠,路障筒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灌木与杂草在他们的乐园里自由生长,野菊丛间摆放着一台满是锈迹的机器,顶部的一角,一株紫绣球正在晚霞中摇曳。   记忆中并没有这种地方。   她一脚踢翻“禁止入内”的立牌,跨过几条横拉的黄色警戒线,朝温室中央走去。   “洛九同学,那里面还挺危险的,快点出来比较好。”   洛九回过头,发现一个少年正站在温室外。   “……岚?”   “怎么了?扭伤了吗?这里面地面可不平整,视线又不好……”   少年也跨过警戒线,朝她走来。   “不,我只是…”   “先去跟大家会合吧,要回去了。”   他微笑着牵起洛九的手,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   “你是谁。”   洛九驻足不前。   “你在说什么胡话呀,是我呀,玖姐~”   小安回过身,笑着将洛九紧紧抱在怀里。   “!”   “给我适可而止!”   洛九沉下声,玻璃温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没有岚,没有小安,一切似乎都未曾发生。   她察觉到自己短暂的情绪失控,深吸口气,将脸埋入掌心。   “小姐,能给我来一杯【自由古巴】吗?【纽约酸】也行。”   洛九循声抬起头,发现瓦尔德就坐在那台破烂上。   “嘿,好久不见。”   瓦尔德朝她招了招手。   “啪”   瓦尔德被掷物正中,仰面倒在野菊丛里。   “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老伙计?”   “酒红”从野菊丛中坐起,稍微调整了一下身上的泳装。   “果然是你。”   “Hi~”   “酒红”轻快地挥了挥手。   “TM的快给我把这操蛋的幻觉解除!”   洛九几步上前,俯身用力抓住“酒红”的肩膀,“酒红”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有外衣,这家伙一定会揪着衣领把自己提起来。   “你又怎么知道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呢?”   “太荒唐了....”   “那是对现实再恰当不过的形容词了。哦,等等,等等....住手!美少女可不能这么粗暴。好啦,好啦,安啦~安啦~一个梦而已~”   “酒红”揉了揉肩膀。   “生气了?”   “..........”   “哇,别这样嘛~以后不拿你的记忆开玩笑了~不过...”   “酒红”搂住洛九的脖子,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自洛九的锁骨处起一路轻抚,最终微微托起她的下巴。   “你好像有些慌张,怦然心动?”   “酒红”以岚的样貌注视着洛九,后者却只是平静地将“酒红”的手推开。   “吊桥效应,我只是有些焦虑…和紧张…岚是当时我能见到的唯一的……”   “坦诚点如何?在生理变化的影响下对异性产生好感不是很正常吗?”   “不,这可不行....操...最近我突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不再是我了,我是说...我好像开始习惯这一切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习惯?比如说那条蓝色的裙子?殖民地新潮,地球联邦设计,东亚重工制造,说真的,比较让人惊讶的是东亚重工在经营自己的时尚品牌。”   “那条裙子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所谓时尚就是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旧的设计翻出来略作修改,我还在黑潭市的时候......等等,这和话题有什么关系?”   “没有,但是你为什么要为习惯新的生活方式和身份感到焦虑?害怕自己被改变?可儿童时代的你跟成年的你也不是同一个人。”   “这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这有什么不同?”   “你们这些机器根本就不懂....我受够角色扮演了!我是谁?是酒红?是墨欣?是洛九?是男性还是女性?应该喜欢谁?应该以哪种方式生活?该怎么面对小安和岚?该怎么回去?不知道,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喔~好嘛~”   “酒红”转过身,踩着木箱爬上一台破旧的蓝色自动贩卖机,居高临下。   烫红的云翳渐渐散开,晚霞透过蒙尘的玻璃,斜斜地扫过球形的玻璃温室,野花丛中,锈蓝之上,女孩沐浴在柔和的光芒里,背对着太阳。浓厚的黑影刷在金黄的土地上,没过洛九的腰部,构出一条短短的滑道,将剩余的光辉倾泻于此。   “首先,我不想被拿来跟那些铁皮人偶相提并论,不过有一点必须提一下,人类对自己的自我意志有着不恰当的迷信。条件允许的话,这个时代的AI在自我认知上有着相当大的可能性。理论上说,人类身体的每个原子的运动都受到自然物理规律支配,但人类却主观地以自身的经验告诉自己,自我的身体和命运是受到自己支配的。数十亿年前的氢氧氮磷硫碳元素遵循热力学和量子力学产生了第一个氨基酸核苷酸,进而产生RNA、DNA和蛋白质,随后它们巧妙地组合起来,成了细胞,漫长的生物演化史无非是DNA、RNA、蛋白质的组合越来越精密复杂。而当物质的组合复杂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突然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一团物质,并拥有了理解自我和其他事物的能力,甚至认识到了支配自己的幕后规律。当人工智能可以学习和认知的时候,你们,我们,他们究竟有多大差别?”   “酒红”背着手俯视着洛九,天色更晚了些,她看不大清“酒红”的脸。   “哐当”   蓝色自动贩卖机里,一罐看不清标签的饮料倒落下来,遥望着杂草丛中黄黑相间的护栏。   “回到时尚的话题,时尚风潮真的是无意识形成的吗?你的审美标准是由谁决定的?你的喜好又是谁决定的?消费社会的资本定义了幸福、快乐和品位,所谓个性风格不过是资本社会提供的众多范例组合之一。资本与社会制度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暴力或强制权力,而是被统治者对统治者世界观的接受,是普世价值观上的话语权。他们告诉你什么样的生活是幸福的,买什么东西是有品位的,用什么装饰自己是个性的……智械与AI受限于框架,可人类难道就拥有不被左右的思想和自由的生活吗?”   “我对你的一大串鬼扯没有兴趣。”   “啊,说的稍微有点多~”   “酒红”纵身跃下,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我想说的不过是:不要想那么多,恰当的利用自己的身份与优势。至于你是谁?你不是酒红,不是墨欣,洛九?死了。D E A D,死了。你也可以是酒红,是墨欣,是洛九,身份跟躯壳一样无趣,记得你就是你即可。”   “酒红”凑到洛九耳畔,呵着气轻轻说。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小可爱,烫个头染个发不会搞坏你的小脑袋,没人会因此成为一个坏孩子。哦,也差不多该醒了,再睡下去可要着凉了,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洛九觉得自己被推了一把,脚下的地面随即塌陷,在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中,洛九最后一次看见正在崩塌的温室,“酒红”就站在坍塌点的边缘,像墓坑旁的目送人。   玻璃的碎片紧随而至,洛九抬起双臂挡在面前,在一片刺痛中,从睡梦中惊醒。   水世界风格的蓝色咖啡馆早已没了其他顾客,海水咸咸的气息和空气中的湿润感不复存在。   ‘要闭馆了吗?’   洛九站起身,甩动着麻痹的肢体。   预料中的无意义尝试,但至少难得地补了个觉。   “嗯?”   她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有不少微红的浅划痕,但她并不在意。   “该回去了,希望Magi还没睡。”   .........   今天的雨也没有停。   洛九穿过灰蒙蒙的世界,拐入一处黑暗潮湿的角落,消失在一片建筑群中。   问讯和观察期结束后,洛九便被安排到了2号地城。这个迷宫般的区域臭名在外,阴暗的街区堆满机械零碎与医疗废弃物,卫生条件有些一言难尽,大部分人不得不共用卫生设施。   好在Magi以某种从不愿意透露的手段搞到了独立卫生舱,她们至少可以少担心很多事情。   关于2号地城,有一点很好,这里虽然覆盖着近乎免费的网络,但没有无处不在且每时每刻向你精准投送广告的终端。若是实在寂寞难耐,急需重温那种文明世界无微不至的关照,也不过是2km路程的事。   “这里是我的根,是我的坚城!”   Magi如是说。   可Magi是谁?   弓茗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洛九的新室友,一个自带彩虹的神奇女人。   绕过腐臭的垃圾堆,接着远处中心区高层建筑的灯光,洛九向前小跑,打开狭窄房间的门。   “我回来了,Magi。”   一眼便能望穿的房间黑漆漆的,窄而长的布局令洛九想起上个世纪的潜艇舱室,好在这里还算整洁。   没有得到回应,洛九又往前数歩,借着几个显示器的幽蓝微光继续向前。那是Magi工作的位置,此刻却没有她的身影。   Magi服务于多个媒体平台,工作基本是根据热点纂写甚至胡编乱造一些文章,比如哪些名人出轨了、知名星际偶像与男粉丝发生了什么、首批远星开拓者的恐怖秘闻、远星总督XX的形状等等。人们想看什么,她就写什么,内容经过AI进一步添油加醋后精准投送。Magi有时不得不像机器一样反复高强度写作,报酬通常却只够支付食物。   洛九觉得她一定还有其他门路,但那就是Magi绝口不提的另一个秘密了。   “他们有着内部供稿人淘汰制度,而且这些**养的还会用各种理由克扣你的稿费,但不管怎么说,自从有个姐们丢了条手臂且差点死在上面成为太空垃圾后,我一点都不想回太空轨道站工作。”   Magi曾经这么说过。   这些粗制滥造的内容大概率会被送到那些躺在地城狭小角落的“僵尸”们手中。有时这只会在他们视野中停留数十秒,但无所谓,只要他们退出刷新,又会有近似的内容出现。言语之干瘪,形式之相似总让人觉得是机器人写的。   “有时我也会写点诸如《喜报!地城连续一周未出现非正常死亡!》的东西,不过看的人不多,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新闻!这里的人在现实中吃着猪食一样的东西,在虚拟世界他们也完全不介意精神猪食,也许那些垃圾消息就是他们活着的唯一动力。”   洛九看着显示器中未完成的稿件,Magi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   她摇摇头,把灯光打开,身后传来卫生舱开启的声音。   “Magi?”   她转身望去,却突然被人从后方搂紧身体,巨大的力道几乎将她纤细的身体折断,巨大的手掌捂住她的口鼻,洛九闻到一阵水果的甜味,整个身体彻底软了下去,意识也在下一瞬堕入黑暗。   PS:诶嘿嘿嘿,好像不小心拖久了~所以这次稍微写长点。是不是很有精神~ (五十)噩梦成真【一】   (四十五)噩梦成真   “还没好吗?亲爱的。”   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洛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站在一面镜子前,双手扶着洗漱台,镜中人脸上的困惑清晰可见。   水龙头溅出的水花润湿了衣裳,小腹上一阵清凉。洛九退开一步,低下头。   很随意的穿搭,内衣外披着衬衫,濡湿的衬衫贴着小腹,袖口的纽扣并没有扣上,已经穿好的裤袜在阳光里透出大腿的肉色,门后的挂架上挂着一件正装.....   一副准备梳洗出门的架势。   洛九转过身,意外地碰掉了洗衣机上的瓶瓶罐罐,各色洗涤剂喷溅了一地,整个浴室登时一片狼藉。   “快点,亲爱的!时间不够了!”   门外的男人又烦躁地拍了拍门。   洛九接过一抔水,搓了搓脸,将水龙头关上,再次环顾四周。   带着锈迹的花洒、挂着污垢的墙壁、泛黄的浴缸、印着般若的浴帘、崭新的洗衣机、简易的洗漱台、开裂的马桶....再没别的了。   “这里....”   洛九皱眉按了按太阳穴。   “我要进来了。”   男人推了推门,转动的把手咔哒作响。   “酒红,开一下门。”   洛九没有回答,她跨过混杂的洗涤剂,朝浴室窗外看去。   正值正午,高楼间扬尘四起。   “嘭!”   浴室门震下一片灰尘。   洛九快步走向浴室的另一端,一把拉开浴帘。   什么也没有。   “嘭!”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她再次来到洗漱台前,快速扫落架子上的杂物,将一把剪刀攥在手里。   “哐!”   浴室门宣告了自己的不堪重负,一个男人扶着门框走进浴室,缓缓朝她靠近。   洛九背身贴着墙,盯着来者一点一点地朝门外靠近。   “我说了,开门!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她看不清男人的脸,或者说..那个人,没有脸。   沉默中,两人继续缓慢地挪动着,互换着位置。   “哦...你瞧瞧我...我这暴脾气又发作了。唉,我最近有在克制....”   男人瞥了一眼断裂的门轴,又看了看朝浴室门靠近的洛九。   “吓到你了吗?啊...对不起。”   男人快步上前,伸出手想要安抚眼前的人,却只见她冷眼退了几步。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想搂住眼前的女子,却抓了个空。宽大的手掌横在半空顿了顿。   “哦....你不喜欢。”   拳风呼啸而至,将洛九肺部的空气全部挤出。她头晕眼花地倒在地上,只觉得喉咙又干又疼。回过神时,那个无脸的男人已经骑坐在她身上,双手扼压着她的咽喉。   洛九踢打着,将攥在手中的剪刀扎向对方的手臂。   一次、两次、三次.....   咸腥的血液顺着手臂流向她的颈部,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扼在咽喉上的力道却愈发强大。   她向上弓起身子,眼中一片漆黑,在咔啦一声中,身体重重地砸回地面。   ................................   喉咙又干又痛。   洛九眼皮沉重,药剂的效果似乎还没消退。   皮肤传来与地面接触的冰凉触感,她动了动手脚,身体像灌了铅,被束缚着。如果没有猜错,自己现在应该只穿着内衣,像条被扔在地上的死鱼。   洛九睁开眼,一个尚未清醒的南欧裔女孩正躺着自己身旁。不远处,披着黑色三角雨披的“稻草人”推着推车从满是线缆的通道拐角走出。   她急忙闭上双眼,听着沉重的脚步由近及远。   待得动静消失,洛九默数一分钟,方才眯起双眼悄悄观察,又试了试挣脱手脚上的束缚,只可惜对方是模范罪犯,她并没有什么空子可钻。   “所以那个噩梦算是某种警告吗?”   最近的梦境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她突然想起Magi的话:   “比噩梦本身更可怕的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受困于另一层梦魇。比如:梦到考试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在考试,梦到赶稿的时候醒来发现自己正在被催稿,但说实话,deadline是第一生产力。关于那些该死的稿子,不要谈什么天分、灵感和运气,你需要的是一个截稿日,以及一个不交稿就会打碎你头骨的人。”   可以明确的是自己大概率被绑票了,只是洛九很清楚自己毫无绑票价值,她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从地城这种“鼠巢”绑架一个穷女人有何利可图。   ‘等等....’   一种更危险的想法浮现在她脑中,她已经预测到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什么是deadline了,只是不像大学时代需要交稿,大概...比交论文更糟一些......   “喂,醒醒....”   洛九试图唤醒对面的女孩,她压着嗓子,却说不了几句话。   喉咙又干又痛。   她试着蠕动身体,朝那个女孩靠近。   “快醒醒!我们得...”   “………”   “看来你和4号还挺聊得来的嘛,能不能让我也加入呢?”   笑脸面具的虚影俯看着洛九,拍了拍她僵住的身体,随后跨一步上前,将南欧裔女孩的上半截身体从地上提起,洛九将那空荡荡的腹腔尽收眼底。   “介绍一下,这是2号。”   笑脸面具捧起另一颗头颅,壁灯的柔光闪烁,宽大的影子挤满本就不大的空间。   ........................................   通航断绝77日。   远星基地的“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湿度已经大到令人难以忍耐。   苦艾撑着伞来到6201号检修通道口前,金色的卷发上挂了不少水珠,她仰起头,穹顶尽是一片绯红。   不再进行光照调节的第5天,远星基地潮湿晦暗。   她用手绢擦拭满是水雾的眼镜,随后蹲下身,朝检修通道内看去。   “根据理性判断,业余人员不应该进入检修通道。”   “你果然无处不在,拉克西丝。那么专业人员呢?”   苦艾看向控制面板前的采集摄像头。   “断绝通航前离开了。”   “有图纸吗?”   “有,但检修通道的危险并不只来自迷路。”   “可你还是放人进去了。”   她将手绢放入女士提包,摸了摸无法闭合的形变隔舱门。   “没有,如果您指的是弥塞拉修女,她并没有得到授权,属于非法闯入。联合会将追究她的法律责任。”   “断绝通航期间还有其他人进出过,对吧。”   “没有更多的非法侵入。”   “哦?是吗?非法侵入~”   苦艾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将伞放在一边,扒着隔舱门跳了下去。   “还请您不要深入,即便是您也不享有治外法权。”   “放心,要不是尸位素餐的治安队老爷们叨叨个不停,我也没兴趣跑到这边来。不过,下面除了有点窄也没想象的那么糟糕。”   她探出上半身,压在隔舱门上。   “那么,能提供一下检修通道网的监控数据吗?只要你合作,我就没有进去的必要。”   “很遗憾,检修通道不在我的监管范围。”   “为什么?”   “设计者划定的红线。”   “哦~~设计者~”   湖蓝色的双瞳向下滑动,注视着控制面板。   “您还有其他疑问吗?”   “没了。”   苦艾从通道口爬出,捡起伞,按下通讯器。   “凉子,你在哪?”   “地城,4025号检修口。”   “在找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女孩?”   “酒红。”   “好吧,先把那个女人和杀人犯放一放,有件更有意思的事,我们得去雪滴镇走一趟。”   “得晚一点,这边有进展。”   “细川凉,我衣服湿了,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细川凉停住脚步,地城的末梢小巷里雨声回荡。这个不正经的高卢女人很少这么严肃地称呼自己。   “那个女人…和火星那边有关系。”   “依据?”   “……”   “哼,准备好多派驻30年了吗?凉子。”   “你会失望的。”   “哦?对了,你对模仿犯罪有什么想法吗。”   PS:稍微连更一下吧,不好意思呀(敲头吐舌) (五十一)噩梦成真【二】   洛九被锁在一张血迹斑斑的合金椅上,贴着肌肤的椅背传来彻骨的凉意,她看着不远处翻弄瓶罐的笑面人背影,再次活动被勒红的手腕。   “大事不妙啊。”   “是啊,大事不妙。这算是走马灯吗?”   洛九放弃扯动四肢,后背重新贴回椅背,凉意和直射的灯光让她清醒不少,但“酒红”的声音并没有消失。   “上一次感觉不妙是什么时候?”   “接了二十杯【拉莫斯金菲士】的订单,摇到肌肉酸痛生无可恋。”   (注:拉莫斯金菲士需摇发奶油和蛋清,耗时费力【指臂力】)   “还有心思讲俏皮话,至少心态不错。”   “我要完蛋了,跟自己吵架又什么意思?”   “你还是认为我是你的幻觉?或者某种精神问题的产物?”   “不然呢?”   她收住低语,电子笑脸已经转过身,推着推车回来了。   “你喜欢自言自语?哦,不要紧张,这当然不是问题,这里的每个姑娘刚来的时候都有些焦虑表现。陪2号聊聊天吧,你们会聊得来的,她是个健谈的姑娘。”   他捧着那个切口干净的头颅,放在洛九身旁。   “你们是同龄人,应该聊得来。嗯?什么?...女孩之间的私密谈话?不不不,2号,你们以后会有机会进行的。现在我总得认识一下新的家人,那么....”   投影的笑面脑袋微微闪动,他靠上前,双手抚过她的后缩的身体,向上,抓住那扭开的脸掰了回来,投射的表情由笑脸变为凝视。   “并不完美,不是基因工程的产物,不是合成人,好在没有义体化改造.....不管怎么说,先带你认识一下日后的伙伴吧。今后你还要和她们朝夕相处呢。”   他走到椅后,解开椅子与地面的扣锁。   金属椅浮空而起,他哼着歌,推着洛九徐徐向前。   洛九默不作声,想在周围找到什么参照。   但这里单调得紧,一样的墙壁,一样的地板和不变的壁灯,唯有每个岔口拐角处出现的数字串有所变化,头顶的如虬线缆在漆黑的通道上方缠绕、蔓延——那是远星孤岛的地下根系。   昏暗的通道深不见底,两侧的壁灯随人通过而亮起,又在数十步外的身后熄灭。   一点荧光,伴着金属的摩擦声和脚步声,轻轻的,像夜河上的小舟,伴着渔夫的歌谣,向更远处,漂去。   ..................................   【BreakNews:代理总督证实远星基地多项系统故障。】   【....“诚实如诸位居民所知,远星基地的水循环系统和光照调节系统出了点问题,当前情况完全可控,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代理总督认为居民只需在下个行星夜前做好防寒准备即可.....“一派胡言!值此困难时刻,我们更需要的是团结与理性,网络谣言愚蠢至极,远星基地遇到了点小麻烦,但运转正常,联邦舰队会快速结束战斗,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对于粮食工厂的传言,代理总督不屑一顾:“我不打算回应这种无聊的、毫无依据的路边社阴谋论故事。”——四区联合邮报】   【匿名:老实说,我不会相信他的任何一句狗屁。】   【你们都该看看总督夫人的屁股:等等,为什么是代理总督?这里还有代理总督这玩意?】   【匿名:因为总督在通航断绝前就跑了,“应邀前往内太阳系考察”。】   【匿名:真的?】   【匿名:作为一名发射场地勤,我能证实这个消息。那个壮实胆小的白痴每次出场都戴满了愚蠢张扬的奢侈品,而那天登舱的悬梯上有个该死的屁股煜煜生辉。】   【匿名:粮食工厂故障的传言大概率是真的。你们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匿名:现在才意识到吗?地城里的趁手的家伙快卖光了。】   【匿名:嘿,为什么有人在匿名版块用自己的ID留言?】   【你们都该看看总督夫人的屁股:啊啊啊啊啊啊啊!】   【debu suki:有人要去看今晚的悬浮滑板生死竞速联赛吗?你们押谁?】   【匿名:瞧,又一个呆瓜。】   岚关上信息界面,穿行的公共巴士上闪烁着加粗的红色字体:   【本月失踪人数升至27,请提高警惕】   嘀哒。   “岚,你现在在哪?”   “地城。”   他抬起头,丛丛耸立的黑色高塔嵌在红色的雨雾之间。   “你在做什么?专员。你不该在冥河舰队抵达前采取任何行动。”   “处理点私事,放心,没有使用我们的渠道。”   “.....地城虽然是监管盲区,但还是要提醒,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他们想不想的问题,稽查队一直对违禁品流动十分敏感。做好清理。”   “短时间应该不是问题,现在地城黑市门庭若市。我会及时脱手的。”   岚绕过人群,沿着湿滑的台阶往下层走去。广播声与浮动巴士的嗡鸣渐渐远去,他将通讯器关闭,在第203步台阶前停下。   “4025”   遍布青苔的金属门板上有串凹陷的数字,他将一个卡片插入访问槽,见上方骤然暗下来,这才在咒骂声中取出切割器。   ...........................................   “哦,我们到了。嘘,不要太大声,不要吵醒她们....”   笑面人有些兴奋,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微微的震颤自身后传来。迎面所见,是横列的透明槽罐,浸泡着数具...人偶?或惊惶,或愤怒,或痛苦,或喜悦,或残缺,或完整。   唯独那阵列尽头的座椅上坐着一名少女。   穿着夸张的哥特风白裙,怀抱布偶,闭目微垂,似是小憩,茶桌的另一侧空着,一副静候来宾的架势。   “操!”   洛九再也绷不住了,她想从推椅上弹起,金属的回响在静谧阴暗的“圣殿”里巡游,“她们”注视着她。   “你就是他们所说的‘园艺师’?”   “我?那种将肢体当积木玩的庸人?不,多么愚蠢。”   “咕唔…”   他抓住她脑袋,十指掐着她的脸颊,那双手像钢铁,冰冷,有力,平稳。   “瞧瞧,这双眼睛里又什么?不羁、活力、锐气、窘迫、迷惘、焦虑....啊....看看这张脸,多么可人,这具身体....多么和谐的曲线.....”   他的右手抚过她的脸颊,滑过颈部,游过锁骨、肩头、腿部。   洛九自心底泛起一阵不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迟早会变得丑陋而可憎!愚钝取代灵气,麻木杀死不羁,这双眼睛将俗不可耐!这具身躯将被岁月抽干!干瘪!肮脏!红叶终将糜烂,夏花转瞬凋敝,冬雪归于泥泞....他们会用鄙陋的机械造物填充这具破败的身体,这是美学的灾难,是不幸。但是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哦,这里预留了你的座位,让我们....谈谈永恒的美学......”   他将洛九推到“人偶”旁,指了指白裙“少女”旁的空位。   “要参加下午茶吗?”   他从橱柜中取出针筒、手术刀,放在推车上的托盘里。   “你喜欢什么佐餐饮料?”   他没能得到回应,但没关系,他历来不介意帮别人做出最恰当的选择。摸了摸并不存在的下巴,他从架子上取了瓶鲜红的液体。   咚咚。   笑面的人偶工匠转过身,身着黑色三角雨披的“稻草人”立于明敞的灯光下。   “我有说过不要来打搅我吗?”   “人,闯进来。”   “那就好好招待他。”   “人,跑了。”   “真伤脑筋,我正在照料另一位客人呢。”   他叹了口气,两道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可真是个不得了的地方,有点像《惊魂蜡像馆》,可惜除了场景不错外,那是一部实打实的垃圾B级恐怖片。”   “酒红”翘着腿坐在那张空椅上。   “嗨~”   迎着洛九的视线,她挥了挥手。   不过她的“同胞姐妹”似乎并不领情。   洛九深吸口气,又一次使出吃奶的力气,与那折磨人的破椅展开新一轮的较量。   “你那样做有用吗?”   “总比自言自语着等死强。”   “你还是觉得我是你意识上的错觉。”   “那就拿出点证明。”   “叮铃,叮铃,有嘉宾申请场外援助~正在破解安全协议~”   “哼,那你最好快点,如果能来个机械降神解决那两个疯子就更好了。”   “饱受商业电影荼毒的人总觉得入侵某个系统或协议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骇客们应该随意敲几下键盘,然后大喊【I’m in】就能解决问题。实际上所需的时间足够他们把几公斤咖啡消耗殆尽。”   “啧,现在还能听到你的垃圾话真好。”   “但我不是骇客,I’m in~.”   啪嚓,锁镣应声解除,她从囚椅上跌落下来。   麻痹的双足迟钝而僵硬,滑稽的舞步令她打了个踉跄,结结实实地扑到人偶怀中,她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整张脸嵌在一个奇怪的空腔里,鼻头生疼。   .................................................................   PS:“感觉真安静啊,街上也没有催更的人,和别的地方差别真大。”   “啊,大概是把战力都调到其他咕主那里去了。”   “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你心情真好啊。”   “那是当然的,大家都能摸鱼,姑苏也在努力着,我也要随缘才行。”   “是啊,我们一直以来的**的东西,并非全部木大。”   “今后也是,只要不停下脚 (五十二)噩梦成真【三】   弥塞拉修女翻过倒落的控制柜,用聚能刀束切开半米厚的库门,标示着-03字样的通道便出现在眼前。   她漫步深入,回荡的脚步声与渗漏的滴水声混杂在一起,越过垂落的线缆,前方骤然亮起的灯光中出现两个人影——蓝色短袍与黑色三角雨披。   “修女阁下,你不应该来这里,检修通道情况复杂,只有巡查员有权进入。若只是迷路误入,我们将帮你....”   “我来找个人,也许不止是一个人。”   弥塞拉修女停下脚步,十指相扣,捧到胸前,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   “谁?或许我们能帮修女阁下找到。”   “一个匠人,或者说,园丁。”   “园丁?这里可不会有这种人。”   三角雨披投映的笑脸变为大大的问号。   “有的哟。这不是近在眼前嘛~”   弥塞拉修女咧开嘴,闪身迫近。   踢击折断了三角雨披的膝关节,紧随而至的反身肘击又削去肩部以上的肢体。   “心智傀儡,那么,你才是园艺师。”   丢下附生了皮肤的伪肢,弥塞拉修女踏过红紫色的介质液,平静得像在和邻居搭话。   “戒律修女团的慈悲修女是个生物CPU——看来这种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让我猜猜,你的身体基本都义体化了。”   “你似乎并不关心你的同伴。”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有研究指出过高等电子辅助脑对主体精神的存在影响,但一直缺乏可供观察的人类样本。弥塞拉修女,真是罕见,你那个躯壳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介意详谈,如果你能放弃那点无聊的恶趣味束手就擒的话。”   “很遗憾,恕难奉陪。”   炽烈的光芒洞穿幽暗的检修通道。   积水在汽化,线缆在焚燃,空气在沸腾,热浪在奔涌。   水雾缭绕,披着蓝色短袍的身躯持杖而立,回潮的黑暗里,脸部投映的虚拟表情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数个猩红的同心圆,冒着几缕白色的烟气。   “飘摇在半梦半醒的**大海,既无生的感觉亦无活的快乐。只有那巨大的沉船,是我尊严的残骸。”   海啸般的告警声喷涌而至。   ...........................................   “狗屎!”   洛九一脚踢在厚重的防火门上,拖着发麻的右脚后退两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   她回头望向身后,长廊的灯光次第亮起又熄灭,愈来愈近。   “那个精神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喂,你有办法打开那个门吗?就像刚才那样。”   “不能,电源被切断了,这个区域被精心布置过。只能帮你干扰灯光感应,祈祷他不会沿着这条死胡同一直找过来吧。”   “那你有没有办法接管他的....额...义体...是这么称呼...对吧?不管怎么说,能直接干掉他吗?”   “先不说这种没有外部连接的东西无法入侵,那家伙可是个纯生物体。哦呀,你想做什么?”   “你刚刚说了,那家伙是纯粹的肉身对吧,那么,我来当鬼。”   她看向破损的控制台与垂落的线缆。   .....   气味越来越清晰,虽然不清楚对方用了什么手段来避免触发灯光,但他确信猎物就在前方。   ‘壁灯不亮?净玩些小孩子的把戏。’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逐步适应黑暗,凭着嗅觉继续向前。   他听见电机转动的声音,耳旁传来绷直的电缆击打金属墙面的声音,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自地面扫起,重重地砸向墙面。   看着自黑暗中浮现的身影,他舔了舔唇,扯断小臂粗的线缆大步向前。   整片区域的壁灯却突然以最大亮度闪起,在短暂失明的前一刻,短暂的白昼中,他看见女孩带血的手掌中握着泛光的碎片,闭眼朝自己冲来。   失去视觉的下一瞬,一枚异物刺入他的身体。首次被猎物戏耍的怒火正在燃烧,循着女孩身上淡淡的气味,他扭身追着挥出一拳。   .......   洛九的后背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击,整个身体扑倒在地,又向前滑行了数米。   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热辣,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了一小段距离,正欲起身,腹部又承受了一次鞭腿。   她在地上横滚了两圈,吐了些酸水,呼吸伴着疼痛。   ‘TMD那种身体能力真的合理吗?’   洛九总是擅长在关键时刻开小差,只是这次特别短暂。   有人抓住她的头发,提起,狠狠叩在地面上,又将她翻了个个。   耳鸣还未褪去,身体又被重物压住——那个长着虚拟笑脸的怪人骑在她的身上。   “有趣的小诡计,现在我们换个玩法。”   他单手握住洛九的颈部,手臂开始膨胀,血管在皮肤下跳动,任由身下的人抓挠。   “休息时间。”   他松开手掌,看着她咳嗽,默默地数着数,然后再次握紧。   “喂喂喂,加把劲啊,休息时间还没到呢。”   他将另一只手握拳,砸下。   “真不淑女,净用这副身体任意妄为,要是搞坏了,后期修复工作可是很麻烦的啊。”   他笑着再次松手。   “喂,你那算是什么表情?”   他猛然施力。   “对,眼泪,痛苦,更多的痛苦。这样才像话,这样才像话!”   看着她眼角渗出的泪光和逐渐空洞的双瞳,他再一次抡起拳头。   一次,一次,又一次。   对着神情恍惚即将窒息的人,他起了反应,粗糙的手爬过小腹,慢慢滑向内衣。   几乎同时,警报的声浪涌过整个通道,闪烁的红色告警灯中,一道蜂鸣降临,将他一侧的肩颈炸了个粉碎。   笑面怪人的躯体喷吐着浊热的气息轰然倒落,粘稠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她的身上。   一名男性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中。   “酒红.....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声音...很熟悉...   “岚?”   “嗯,先不要乱动。”   岚双手托住洛九的大腿,试着将她驼到背上。   但他意外地失去了平衡,头脑短暂的一片空白,待回过神来,已落在数米开外。   闪烁的红光中,一个不成人形的怪物站了起来。   “稻草人居然没解决掉你。不过没关系,都一样。”   岚摸向腰间,刚刚那把“断罪魔弹”却不知所踪,他急忙抽出一把热切匕首。   还没来得及摆出架势,便与那个结实的肉块撞到了一起。   匕首轻易地穿透了人偶匠人,伤口处冒出的白烟伴随着焦糊味飘逸而出,但那怪物却没有退却。   “结束了,兔崽子。”   人偶匠人夹住岚的右臂,向上反折。   他狂笑着,抽出体内的匕首,朝垂着右臂的岚刺去。   啪   悦耳的蜂鸣过后,人偶匠人的胸膛突然炸开。   “去死,渣滓!”   不远处的女孩唾了一口,扔下手中的发射器,仰躺在地。 (五十三)噩梦成真【四】   “诗朗诵做得不错,搞出这么的大手笔,结果却只是个远程义体,浪费表情。”   弥塞拉修女撕下燃烧的黑道袍,踩上那仅剩半截的机体。   “哈哈,慈悲修女,教会真是缔造了个与慈悲毫不沾边的兵器。弥塞拉修女,你最近一次恐惧、愉悦、欲望是什么时候?或者说,它们还存在吗?哈,你还剩多少人类部分?”   “我唯独不想被一个践行幼稚行为艺术的变态杀人魔质疑为‘非人’”   “杀人魔?不,他们并没有死,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在新世界等你。躯壳只是纪念,是仪式,是容器,是供人凭吊的遗迹,是脱离血肉苦痛的证明......”   “你会有机会当面跟我说这些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蹲在某个角落,放心,不会很久。”   “呵呵,那你试试吧。”   弥塞拉修女取下它头颅的后盖,将自己接入远程义体的神经链路。   “啧,痕迹清理工作做得不错,无法通过链路溯源,这种加密手段可不像普通罪犯该有的技术力。”   她拔下接口,将那失去响应的废铁踢到一旁。   ................................   绯红的雨雾中,洛九和岚相互搀扶着,从地下钻出,藏到一片飘台下,长长地舒了口气。   周围有些喧闹,有几枚流弹呼啸着擦过面前。   “冲我们来的?”   “应该不是。”   “先避避?”   岚点点头,他们靠着金属幕墙缓缓坐下。   “.......”   “.......”   洛九朝已经形成血痂的手掌哈了口气,又“呲”地倒抽一声。   她抱着双腿蜷缩起来,将脑袋抵在膝盖上,吸了吸鼻子,高处落下的闪光有时会扫过她的身体,映出脖子上的浮淤。   哗。   一件夹克落在她的身上。   “之后记得还我。”   岚背贴着墙面,仰面看着下不完的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弯弯曲曲的烟,叼着,又摸出一个变形的金属打火机,凑到面前,火星顽皮地跳了五次,一尾微弱的火苗才照亮他的脸颊。   “谢谢。”   洛九将夹克穿上,快速拉上拉链。   “你还好吧?”   “还行,在塔西尼亚的时候我也曾这么穿着闲逛。”   她没有看他。   “不,我是说....”   “并不好,我差点被做成弗兰肯,不会复活的那种。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奔乱跳的,倒也不坏。不过比起我,先问问你自己如何?”   洛九轻轻挥出一拳,碰了碰他的肩膀。   “别,断了,断了!”   他忍痛朝一旁挪了挪。   “唉。”   洛九叹了口气,站起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什么?”   “挽救某人的王之力。”   “你从什么古早的影片里学来的怪句子?先等这场派对接近尾声再说如何?”   岚吹了吹口哨,爆炸的余波裹着水汽扑面而至。   她退回墙边,在岚身旁坐下。   “………”   “………”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酒红小姐不是发送了求救信息吗?”   “?”   洛九摆摆头,不再追问。   “………”   “………”   “呼~合围观众朋友们,你们最近一定听到了不少不太好的消息,食品合成工厂出了点问题,可能会有临时性的食物供应问题,基地设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故障问题等等。但我还是为大家带来了个好消息,那—就—是:泛太阳系悬浮滑板联赛远星海选赛如期举行!!忘记那些短期的小麻烦,为你喜欢的队伍或个人押下一票如何?哦,我们的选手已经进场了!【红色三角】遥遥领先!”   主持人的虚影在高空张开双臂,一个红色的亮小点穿过他的胸膛。   “听说胜出者有机会参加太阳系巡回赛,然后在地球参加决赛。”   “你之前打算报名?”   “对,但不太顺利。”   “那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看过免责声明书吗?无限制竞赛。就像…”   岚吐出一个烟圈。   “角斗士?”   “恰当的形容。”   他点点头。   “无所谓了,现在这些都跟我没关系。”   她看着空中划过的几个光点。   “想要离开这里重返地球其实还有其他办法,只要……”   “只要?”   岚取下香烟,对上她的双眼,片刻之后,又挪开视线,重新咬住烟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嗯哼,你们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你是,小安也是。”   她伸了伸腿,感受着水汽,看着一片窄窄的天空,一如黑潭市的雨夜、塔西尼亚的晴空。   “岚,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女性…一个女人。不论我承不承认。”   “这是…什么需要花很多时间思考的问题吗?”   他犹豫了一会,像是在斟酌用词,终于吐出这句话。   “………”   “………”   “噗,说的也是。”   她擦了擦眼角,忍不住笑了起来。   “……”   “……”   “烟,还有吗?”   “干嘛?你以前是那种会叼着棒棒糖蹲在校门口的不良少女吗?”   岚无奈地抖出一根香烟。   “至少现在劣迹斑斑。”   打火机咔嚓咔嚓地,一遍又一遍地擦出转瞬即逝的火花,偶尔有枪击声穿透雨幕,更多的是高处飘落的呐喊与欢呼,这种赛事总能让人激情澎湃。   “这个打火机到头了。”   岚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摆弄着它。   “借个火。”   洛九咬着香烟,伸手搂住岚的脖子,向下,拉近。   两根香烟碰在一起,火焰缓缓蔓延到另一侧,她的体温沾在他的皮肤上,落到他的心中。   “咳”   洛九呛了一口,她依旧受不了那股刺激,但反应已经没有那么激烈。   “味道糟糕。”   “那你还抽。”   “有什么关系,我现在不也一样?”   ................................   PS:可以公开的情报——   1.粒子分解器:在部分殖民地,他们将它用于处理垃圾和废料,这些物质将被打散为粒子态,经过重组形成有用资源,方便回收利用。关于生体作用,实验人员曾试着对碳基生命使用,结局充满无限可能,但舆论上存在道德风险,绝大多数情况下会被重组为无机物。我们不清楚又多少狂人私下里做了多少实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至今没有在这方面折腾出什么来。警告:依据地球联合的法律,对人类使用此仪器可能会被指控一级谋杀。   2.理论上说,根据地球联合的立法,歧视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一方面,为人类文明社会之平等、自由(信不信由你),一方面,它确实满足了地球阶层的救世主情结,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开通了难民通道对吧~可喜可贺。   3.联邦法条理论上也适用于殖民地,理论上。哦,等等,我刚刚是不是说了殖民地?忘了它吧,我不该这么说的,经过联合议会一年的激愤表态,我们应该摒弃这种侮辱性词汇,我们应该说——“新世界”。殖民地已经是历史了。 (五十四)雨夜、访客与星辰【一】   洛九抓了抓头,将只看了几页的《检修手册》合上,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应该很难再看进什么东西了。   洛九透过雨幕,看着交替亮起的区域警戒,起身收拾东西。   生理期和雨天并不是什么好搭档,她将拉链拉上,好让自己好受些。   临近行星夜,天穹的暖光正在转弱,长达数个地球日的夜晚即将到来。   来到廊桥附近时,钻进肺部的冷空气让她小腹的不适感更加明显。   眼前,小型飞行器呼啸着贴近廊桥,夺去面前一位女士的背包,狂笑声落在霓虹的残影里。她往里退了几步,又听到下层传来的斗殴声。   洛九摇摇头,往回走去,在一块霓虹招牌前的长椅上坐下。经历过之前的事,岚最近时分坚持要来接她,考虑到眼下的糟糕情况,洛九没有拒绝。   她将双腿并在一起,将身子缩起来。   只有在每次生理期,她才会明确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是一名正常人类女性。   “呵,这是什么需要花很多时间思考的问题吗?”   她自嘲地笑笑。   “晚上好,介意我坐这里吗?”   洛九扭过头,瞧见一个正值豆蔻的女孩。   “不,你随意。”   她往旁边挪了挪,留出更多位置。   “谢谢~”   洛九看着女孩坐下,十来岁的模样,立体的五官,有些混血儿的感觉,发型是蓬松的水母头。一个红色蝴蝶结状的发箍十分惹眼,稚嫩的脖子上环着几圈红绳,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的背心,两侧开叉到腰部,露出部分侧乳和风格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内衣,就连那条裙子也短得惊人。   “今天收成如何?”   洛九发现女孩也正眨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自己。   “什么?”   “你那边今天赚了多少?我是说,下城区的行情如何?总不至于一个男人或女人也没有吧。”   “额,那什么…我只是在等一个朋友。”   “男性朋友?”   “是。”   “刚干这行不久?这么含蓄。”   “我觉得你误会了。”   “hummmm…哈哈,对不起,是我搞错了~不过,在这个时间于这块霓虹招牌前坐着通常就是那种暗示——【空车接客】。”   女孩捂嘴笑起来。   “也就是说你是…”   “不知名的杂鱼,可爱至上,怪咖最爱,AKA永远的青春美少女,将性作为商品出售。要跟我共度良宵吗?”   女孩并不迟疑,晃着双腿立刻补充道。洛九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真是!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你是长冬眠者吧?刚苏醒不久?很遗憾,你在一个烂透了的时代苏醒并到了一个烂透了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等一下,你别岔开话题…”   “噗,在基地里,有着多余道德包袱的只有带着救世主情结的,在和风丽日中长大的地球观光客,除此之外就只有少见的前世纪人。如果你有奇怪且没来由的负罪感,请放心,我确实是成年人了~”   “女孩”从内衣里掏出一个烟盒,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两根,一根咬在嘴里,将另一个根递到洛九面前。   “来点?”   洛九摇摇头,女孩收回手,点燃烟草。   “我的顾客基本都是纯度极高的变态,所以我定制了这个身体。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每年都有一个顾客会买下我一个月,让我扮演他的女儿,什么事也不用做,同居,听故事,购物,散步,总之是个怪人,但我还挺喜欢那样的。我的意思是,我的客户类型还挺多的,虽然同为女人,但我不介意跟你共床第,酌情可以打折~”   她盯着洛九,咀嚼着她的表情,时不时吐出一口烟气,似乎很享受对方的惊讶。有那么十分钟,没有轨道车和悬浮飞行器通过,雨滴声里混着不远处夹巷里传来的欢愉的呻吟。   “女孩”继续自顾自地说,她伸出手,接住绵绵不断的雨线,喷出一缕白烟。   “童妓在这也不是没有。我这么说有让你感到不适吗?旧地球人。”   “但那是不对的。”   “没错,除火星之外的人类飞地都适用地球联邦的法律,只是在大部分飞地——也就是地外殖民地,预设规则是一回事,实际层面是另一回事。不过像我这种人属不属于人权法案保护范畴本身就是个问题。”   “………”   行星日的光辉正在快速退潮,运输船的射灯从她们面前扫过,擦去肆意涂抹的昏暗,在黑漆漆的高塔丛里,她们短暂的耀眼过。   “问个有些自以为是的冒昧问题。”   “不必要的提醒,老娘见过的OO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要么不要提,要么就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说出来,。不过我刚好想找人扯淡,你说吧。”   “你有没有想过某种改变?”   “比如改行?姐妹,你只能出卖你拥有且别人想要从你身上获取的东西。有人出卖信仰,有人出卖自己的时间、自由,被栓死在一个地方,而我只能出卖身体,从诞生在地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就是游戏规则,大家都是出来卖的。”   “一个中小学生模样的家伙抽着烟跟我讲这个真的很……怪异。”   “你会习惯的,姐妹。你刚刚说的那个男性朋友…你们是情侣吗?”   “不…不是。”   洛九想了想,摇摇头。   “那你恋爱过吗?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顿了顿,抖去烟灰,将即将燃尽的烟卷按在椅面上,掐灭。   溅落的火星混入下坠的飘雨,很快消失不见。   在远星基地,最长久稳定的光芒来自霓虹广告牌。   “我…说不上来,我有过喜欢的人,但没感受过热恋,过去没有,未来…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应不应该有,或者,我根本就没想过。比起问别人,这种事情靠自己去感悟比较直接,不是吗?”   “很遗憾,脑机接端和电子辅助脑影响了我部分分管情绪的大脑皮层,至少我们那个批次是这样的。那些自然人姐妹常常将【恋爱】的感觉描述得十分…哼…美妙,比那些药贩子手中的电子致幻剂还要来得夸张。”   女孩笑着,用食指敲了敲额头。   “时不时会有家伙嗯…用她们的话说,是【坠入爱河】,非常古老的词汇不是么。这些人大部分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但有时我会在下城区的垃圾堆里看见她们。”   “所以你对这【爱情】很好奇?”   “好奇,有点向往,是什么东西给人带来的快乐足以叫人昏头转向?不过你还要在这坐着吗?”   洛九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霓虹招牌,愣了愣,从座位上弹起,朝另一侧挪了几步。   那个**模样的家伙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用手捂住嘴,双眼眯成一条缝。   被看得不自在,洛九凭栏望向别处,一根烟柱自幽光粼粼的“深渊”里升起,薄薄的白霜爬上外墙。   “你…不觉得冷吗?”   她试图岔开话题。   “我觉得还好,我并不是脆弱的纯种人类。怎么?在乎我么?要不要买下我一晚上?我知道怎么侍奉淑女。”   对方耸耸肩,期待着洛九的反应。   “嘁。”   “噗哈哈,酒保小姐,不买的话能把围巾借我吗?”   “你认得我?”   “我时常去酒馆喝酒,不过看来酒保小姐对我印象不深~”   “额……”   “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   洛九趴在栏杆上,时不时用余光瞥向那个萝莉外貌的女人,她大半的身体裸露在外,皮肤被扫过的灯光映得雪白。   洛九的脚踝不安分地扭动,随后转过身,脱下一件外套扔在女孩身上。   “给你的。”   “你还是身陷旧时代的桎梏,只有冬眠人有这种以貌取人的天真本能。哦,是很老旧的款式呢~”   “闭嘴,爱穿不穿,要还的。”   “你心情一般,是处于人们常说的生理期吗?”   女孩气焰嚣张,笑着将外套披在身上。   “有人说过你闭上嘴的时候比较可爱吗?”   “不,我一直都很可爱。”   她将藏在内衣里的烟盒揣进口袋。   “谢谢你出于好意但没什么用处的外套。”   洛九的血压短暂地升高,但她觉得自己不该跟一个小女孩较劲,虽说只是外表上的小女孩。   “那么~那边那位正在招手的就是你的朋友咯?”   纤臂所指之处,年轻的男人刚刚放下挥动的手臂,走上镂空的黑色桥梯,迈步于雨雾中。   洛九简单告了个别,转过身,双手护在头上,小跑着进入雨中。   “嘿!酒保!”   她叫住了洛九,将一个带着体温的巴掌大橙色薄片抛到洛九手中,天知道她之前把这玩意藏在哪?也是内衣?。   “这是?”   “要还的,以酒钱的方式。”   “谢谢。”   …………………   看着汇合的两人融入雨夜,女人从衣袋的烟盒里再次取出一根卷烟,站起,背身,点燃。   纷乱的灯色投影在她身上,锈蚀的地板已经结上一层薄冰,她摸摸衣领,从霓虹招牌下走出。   微不足道的“幸福”总是那么不可思议,只要再饱饱地睡一觉,好像明天也变得不再不可接受。   “今晚,早点休息吧。” (五十五)雨夜、访客与星辰【二】   月球暗面,新第三前进基地。   “您不能再喝了。”   冷艳的女子从小安面前拿走酒杯,色彩缤纷的水果方块在晃荡的琥珀色酒水中上下浮沉,冰块刮擦着挂满水露的杯壁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几串水珠自女子的指尖落下。   “哼,少教训我。”   小安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那张秀气冷艳的脸逐渐清晰。   【诸位客人请注意,本区将在30分钟后关闭重力补强装置,之后将不再提供酒水服务。】   一条文字短讯自台面浮出,环绕于尚在场的顾客身边。   “小姐,这里要打烊了,我带您回去。”   “桑格利亚。”   “什么?”   “桑格利亚,看来你不清楚,嘛,毕竟你不是调酒师,即便你们看着一样……”   小安指着女子手中的酒杯。   “如果您需要我掌握酒类知识,之后我会植入相关知识库,脑机芯片的准备需要4小时。”   “不,算了,09,我只是随口一说。”   “好的,如果您有这个需要,我随时效劳。”   小安摆了摆手,摇晃着起身,却一脚踩空,失衡地倒向一侧。   被称为09的女子及时搀住了她。   “09,如果真相会对人造成沉重的打击,我是否应该说谎?”   “很重要的人?”   “对,很重要。”   “您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让她更好地活下去,和我一起。”   小安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依偎在09怀里。   “我无法给您答案。”   “我的确不该指望你能给我答案。”   她们穿过过渡舱,进入微重力的月球基地主体,与塔阁维纳正面相遇。   “真巧,安女士,晚上好。”   “有事么?”   “不,也没什么....不过...这就是你的合成人助手?”   09略微颔首。   “先生,如果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要先带小姐回房间了。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谈正事,还请见谅。”   言毕,09托起小安朝生活区移动。   “喂,这个合成人的生物部分用的不是公开基因库里的东西吧?虽然痕迹很少,但那个叫墨欣的女人确实在塔西路尼亚留下了不到一年的残余记录,也就是说那个女人是真实存在过的人类对吧?”   “看来有人做过功课。”   小安挥手示意09停下。   “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新项目,即便是用已故之人的基因也是不道德的。”   “说完了?不要操心跟你无关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种不存在的信息,为了打消无必要的疑虑,这里姑且跟你说一声,我自己有分寸。晚安,塔阁维纳博士。”   走道里空荡荡的,这个时间不会再有人前往酒吧和娱乐舱,余下塔阁维纳一人。   “安小姐,你以前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人,希望现在仍旧如此。”   ...................................................................   “咳..酒红..那个地方下次还是不要待比较好。”   “因为是获取性服务的地方?对了,你这么熟悉,以前有试过吗?”   “嗯.....不.....没有。”   岚尴尬地挠挠头。   “试过就试过,没有就没有,慌什么?”   “你误会了,真的没有。”   “哼哼,不说这个了,你手怎样了?”   “不赖,好到能在酒馆掰手腕。虽然是地下诊所,但医术并不拉胯,甚至还能提供一定程度的义体改造手术。有时我也会想要不要在那做个义体改造,不过还是算了。”   “说到这个,岚,义体改造真的能让人对温度有更高的耐受性吗?”   “分情况。”   岚摸向衣袋中的烟盒,在准备取出的瞬间又松了手,虽然不会说什么,但他记得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气味。   “服务于不同需求的义体改造在感知、力量、敏感度等方面各不相同。就拿刚刚跟你聊天的那个女人来说好了,她们这类人的身体敏感度和灵敏度都要高很多,不过义体不会冻伤倒不假。”   “.......”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她给了你什么吗?”   “一个黄色方片,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洛九扬了扬手里巴掌大的方片盒子,清脆的枪声透过雨幕,不远不近,岚将手伸进外套的内衬——有人在用那些过时的武器火并。   “AM13医疗盒,也被叫作芝士片,核战争阴影下的产物。里面塞着八小瓶药物和针剂,镇痛剂、塔伦、抗生素、胱胺、碘化钾....小东西挺多。联合政府成立后它们也就没了用处,将抗辐射药物替换成义体协调剂和镇定剂后大量出售到各殖民地。她给了你不错的东西。”   “那可真是欠了个不小的人情呢。”   “当然,现在药物可是紧俏货。”   两人走在夜幕的陆桥上,倾斜的黑色幕墙在眼前横亘数公里,以百米之姿耸立于前——外太阳系开拓公司,远星基地唯一不贴满牛皮癣一样的霓虹广告的地方。湿润的铁壁上,耀眼的灯光中,唯有铁壁上巨大的红色编号格外显眼。   在这条大道上,象征公司威权的大殿会填满所有过路者的双眼,洛九也不例外。   直到一台二轮载具呼啸着越过他们头顶,重重地落在他们面前。   “喂喂喂,别开火!我,酒红的室友,来接她的!”   “Magi”   “是我~”   穿着热裤的女人摘下头盔,色彩艳丽的头发令人过目难忘。   “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有时我会关心一下室友。上车吧,就不劳烦那位小哥了。”   “谢了,不过我跟他还有些东西要聊聊。”   “欸———”   Magi故意拖长了音调。   “不,她的提议不错,这是个比较妥当的方法。”   岚拍了拍洛九的肩膀,将她扛着放到车上。   “有什么问题下次再问也不迟,晚些时候见。”   “岚,你丫……”   “小哥,你的决断十分明智,放心把你马子交给我吧,我会安全把她送回去的!”   “什么马子?!”   “坐稳了!出发!”   洛九话音未落,Magi便踩下加力踏板,惊得洛九急忙搂住前者的腰部。   该怎么说呢,自从变成这样以来,被拎着或扛着扔来扔去的次数好像变多了?   感受着摩托冲下台阶的震颤,她突然觉察到这一点,并在心里骂了句娘。 (五十六)雨夜、访客与星辰【三】   “你男人操心过头了,远星基地虽然不是个好地方,并且在各方面跟屎一样,但只要知晓这里的规则,你会发现这里的人还挺好相处的。”   “重复一遍,我—们—不—是—情—侣—关—系!”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听着洛九一字一顿的发言,Magi将车转入一片私搭的棚户区。   头顶的天光挤在一个收窄的“十”字中,私拉的线缆从一小片天空斜跨至另一小片天空,切出无数不规整的方格与三角。从高处俯瞰,倒映着高处霓虹灯光的积水道路,被杂乱紧绷的黑色线条切割成无数斑斓的色块。   “Magi”   “嗯?”   “旧时代的人对这里的人来说有那么好辨认吗?”   “这种问题可不好回答,像你这种情况的算是个例,我所知道的最长冬眠者也才10年,当初我可是写过你的重磅新闻!不过放心好了,没有泄露隐私~扯远了,一定要说的话,你的用词有时非常不常见,即便经过传器翻译也有一些微妙的别扭感。以及,大部分人没那么好奇宝宝。”   “好吧,不过今天这么积极来找我除了同室情谊之外,还有什么?”   “一场专访,连环杀人案唯一幸存者竟在我身边!”   “我就知道。”   “放心好了,等拿到稿费我一定带你去吃顿好的,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新款小裙子?你就....嗯?该死。”   Magi偏转车身,斜切着闯过一间棚屋,带出一片飞散的零碎转入横道,将两支连着线缆的飞矢甩在身后。   阴影掠过头顶,一台窄体飞车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半弧,再次朝她们右侧飞来。   Magi操控着重机在湿滑的路面上蛇行,又一次躲过数枚带着倒钩的合金箭矢,她将车速拉满。呼啸的风夹着临近冰点的雨滴扇在洛九面上,刮开雨披的兜帽,卷起她湿润的散发。   “你做了什么离谱的事情惹来的这种仇家?”   “放屁,不过是群靠收保护费和劫掠维生的渣滓,老娘今天一个子都不会给他们!”   Magi从车侧的夹层中取出一支白色镂空设计的怪异枪支,刚对准身后穷追不舍的飞车便不得不回身撇开车头躲过一串弹雨。   被击碎的棚屋碎片飞溅,潮寒的行星夜里,整个棚户区逐渐沸腾起来,叫骂声中混杂着零星喊杀声。   Magi小心地避开不断出现的障碍物,将把奇怪的武器递到洛九手中。   “替我拿着这个可爱的糖豆发射器,听我命令把这群垃圾干烂。听着,现在他们飞得很低,等他们到我们侧面的时候就给他们个惊喜,手枪会用吧?不会也没关系,你先把...”   轰   Magi匆匆向后看了一眼,窄体飞车化作一团火球,正拖着尾迹落向地面。   “艹,妹啊,你还挺能干的嘛!你这家伙该不会前科累累吧?”   Magi按下刹车,重机横侧着扫过路面,斜铲着停在路中央。   女人摘下头盔,吐了口浊气,朝燃烧的火堆高高竖起中指,又快速拍下几张照片。   洛九将武器放回夹层,哆嗦着重新戴上兜帽,颤抖的发梢凝起点点白霜。   “这 里 的 人 还 挺 好 相 处 的,你之前是这么说的对吧。”   “至少断航前还没这么充满激情。”   “刚刚那个武器是什么?”   “电浆发射器。”   “那是违禁品吧?”   “你这是什么话,像我这种弱女子,没点称手的玩具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个窑子或者死在地城哪个角落的垃圾堆里了。”   “我们刚刚在基地里用违禁品杀死了一批人,而且声势浩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稽查队会管很多事情,但**嫖娼死几个杂鱼这种小事不在他们的清单上。”   “我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你是不是在鬼扯。”   “别贫了,瞧瞧你,嘴唇都冻紫了。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开溜,回去给你上杯热乎乎的果味蛋白浆,然后开始我们的正事。准备好了吗?”   Magi狠狠地薅了一把洛九的小脑袋,全然不顾后者板起的小脸。   .............................................................   “...也就是说,是团伙作案,有意思....还有其他细节吗?我需要一些更劲爆的东西,比如对方面相是否足够怪异....好吧,全息影像面具,没关系,这个可以艺术加工。回到刚刚的话题,那家伙当着你的面自渎.....”   “叮咚。”   “啧,这个时间怎么会有访客。我可不记得我订过什么服务,你在这等一下。”   Magi关上录音笔,不耐烦地起身,跨过狭窄过道丢了一地的杂志,绕过纷杂堆挂的衣物,顺手从全息盆栽下抽出一把手枪,朝外走去。   简易厨台上,水滴轻拍碟具,汇入水槽,发出有节奏的白噪音,行星夜的寒气挤得薄门嘎吱作响。   “哪位?”   确认过来者,Magi将门半开,右手背在身后。   “贵安,鄙人弥塞拉,一介修女,前来探望酒红小姐。”   弥塞拉修女解下雨披,理了理长袍,将皮箱移到膝前,双手持握,轻轻鞠了个躬。   “此时叨扰,还望见谅。”   “晚上好,弥塞拉修女。”   洛九绕过桌台,缓步来到玄关,沿途随手拾起几本散落在地的杂志。   “晚上好,酒红小姐。”   “既然是熟人,那就请进来坐坐吧。不过这里地方小,可别踢着脚趾头了。”   Magi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最终努努嘴,侧身让开一个位置,待弥塞拉修女再次行礼进屋,才关上门跟在后头,又随手将手枪别在后腰上。   “感谢这位女士,此次突然造访有些事情需要和酒红小姐单独谈谈,能劳烦给我们点时间吗?”   “哈?这可不行,我们的专访还没结束.....”   “我知道这确实给Magi女士带来了些困扰,为了表示歉意,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弥塞拉修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   “额,原产地球的雪茄,虽然罕见但这个时候并不好出手....嘿,听着修女,你当然可以跟她单独会面,不过现在....”   “我明白,这是给二位的谢礼。”   弥塞拉修女将皮箱放在桌上,轻轻打开。   “如果实在不方便,我可以下次再来拜访。”   “靠,不愧是教会。”   Magi忍不住小声嘟囔,随即换上营业式笑脸。   “酒红,你饿不饿?我出去给你们带点夜宵回来,合成肉三明治可以吗?”   她自说自话地朝门外走去,随手顺起外套和头盔。   “那就麻烦你接待一下修女阁下咯~”   “.......”   玄关那头传来Magi关门的声音。 (五十七)雨夜、访客与星辰【四】   “弥塞拉修女,你这次来只是为了探望我?”   “自然,感谢你的协助,以及,对于让你身陷险境我深表歉意,这确实是我的疏忽。”   弥塞拉修女从置物架上取下一瓶金酒,打开,又从橱柜里取出两个杯子。   “那是Magi上个雇主用来抵她工资的东西,跟基地里的合成酒精饮料不一样,她指着这东西升值呢,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会杀了你的。”   “放心,我会给足补偿的。来一杯?”   “不,谢谢。你跑到这里来就只是说两句话和喝酒?先说明,我不打算继续当诱饵。”   “当然可以,选择权在你,在合作上我一直信奉一点:胁迫和承诺难以避免背叛,唯有一致的利益能支撑起信任。期待与你的下一次合作,酒红小姐。”   “有时候,你真的不像个虔诚的信徒,弥塞拉女士。”   “经常有人这么说。”   修女带着圣母式的微笑,站起身。   “既然不喝酒,那么来点热饮如何?我带了点可可粉。”   房内的灯光并不够明亮,厨台前的弥塞拉修女晴暗分明,上城区的粉彩霓光透过窗户落入玄关,拓出弥塞拉修女没入黑暗的半身轮廓,雨花夹着冰晶,在屋顶不断鸣奏。   “让我来吧。”   “坐着就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额外加糖吗?加点吧,人生已经如此苦涩,在这种事情上就不要亏待自己了。听说糖分会给原生人类带来快乐,可惜我无法感同身受………好了,请慢用。”   弥塞拉修女将杯子放到桌面,用食指轻轻推到洛九面前,与先前Magi所倒的果味合成蛋白浆并列。   “就像酒精之于你?”   “不太准确,它不会给我带来直接的快乐,但会影响我的大脑,招来一场梦境,让我明白自己还是个人类。”   “听起来有点糟糕。”   “我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同情的一天。”   弥塞拉修女饮下半杯金酒,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她将右臂支在桌上,用手背托着下巴,左手数根纤指拨弄着酒杯。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那天通知了岚,不然我就真成人体玩偶了。”   “你说那位常出现在你身边的先生?不,我从未跟他有过联络。”   “什么?!那他……”   “说起此事,今天来还有另一件事要提醒你,绑了你的并不是【园艺师】,那个差点干掉你的家伙还活着,而且下落不明。”   “靠。”   想起那个对自己起了生理反应的怪物,一股寒意混着恶心从背后爬上她的脊背。   那个被自己亲手打烂的家伙还活着!   “第三件事。”   弥塞拉修女抬起手,指间的袖珍手枪直指洛九的脑袋。   “哈?”   “啪。”   洛九的身体瘫软下来,向一侧偏去,碎发之间,一双酒红色的瞳仁转向弥塞拉修女。   “我不出现的话,你真的会把这丫头干掉吧。”   “麻醉针剂罢了,不过确实验证了我的直觉。你是谁?远程接入的意识体?但她身上没有任何植入体。人格分裂?似乎合理些,但依旧解释不了很多事。”   “我即是她。”   “要玩猜谜游戏吗?”   “下一次,你的电子副脑会在瞬间被数据流烧毁。”   绯红逐渐退潮,她不紧不慢地留下一句话。   无垠的梦境中,跌落的失重感令洛九一阵心悸。她本能地伸出手臂,力图在溺亡于惊梦前从空无一物的深渊中挣脱。   ………   “醒了?”   弥塞拉修女正往自己杯里添酒。   “不好意思,我刚刚…好像睡着了。这是?”   “有趣的小玩具对吧,留着防身吧。算是一点小小的诚意,弹药在箱子里。”   “我……”   “酒红,你跟修女阁下谈完了吗?那个小哥来找你咯~”   Magi高亢的嗓音先穿过门缝,随之而至的便是利落的一脚。   疯女人提着食物蹦蹦跳跳得进了屋子,岚跟在后头,狭小的房间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   不过,岚一直想吐槽,这两个女孩的居所狭窄得简直就像房车车厢。   “当然,请。”   弥塞拉修女嘬饮着剩余的金酒,起身让到一旁。   “晚上好,女士们。”   他朝在场的三个女人打了个招呼,而后来到洛九面前。   “knock~knock~准备好了吗?我们去个有趣的地方。”   “去哪里?”   “外面,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怎么看过基地以外的世界吧。”   “乐意之至。”   “那可不行,她的专访还没结束呢。”   Magi绕到洛九身后,俯身贴着洛九的椅背,从背后将她勾住,耀武扬威地吐吐舌头。   “让她去吧,夜晚还长。”   “想都别想,我这个人主次分明,现在给什么都没用。”   “有兴趣了解【园艺师】吗?另一个连环杀手。”   “你是说,有两伙不同的连环杀人魔,而正货另有其人?”   “它知道。”   弥塞拉修女眯起眼,微笑着用手指轻敲酒杯。   “酒红酱~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呀~”   ............................................................................................................   贴近“天穹”的的工程飘台并不潮湿,却也悬着乳白的冰挂。   排风的噪音低沉如鼾,通气系统再次灌入一阵狂风,巨兽的低吟中,钢铁悬梯哐啷作响。   “从这里开始,就没有电梯了,留意脚下。”   在岚的提醒中,洛九一只脚踏上通天的铁梯,朝下看去,将一切尽收眼底。   雨雪中的黑色大地荧光交错,向左生长,向右铺垫,向前不断延伸,直到视线尽头被延绵不断的金属森林遮挡,将整个大地与“天穹”连为一体。   “没想到这个基地有这么庞大。”   “数十年来,它一直都是人类最大的殖民城市之一,甚至比月球基地还要大些。得益于丰富的矿产资源,人们也称这里是联邦的宝石。不过当地人更喜欢自嘲为帝国的黑矿洞。”   岚翻上下一个平台,回身伸出手。   “谢了,爷已经上来了,不需要搭把手。”   她哼哧着爬上平台。   “有时候,你的说话方式确实挺怪的。”   “不好意思,我是个比较粗鲁的人。不过....说到这个问题,有人察觉到过你是冬眠者吗?我是说,在远星基地。”   “没有,实际上我也不是严格意义的长冬眠者。通常来说,每隔十年或五年就会被唤醒一次,下来活动一两个月。怎么说呢,每次醒来都会有种强烈的脱节感,有时,家里人会来看我,这总让我感到恐慌。”   “恐慌?”   “对,在记忆里,每次见面的间隔算不得久,但是....他们每次出现都有巨大的变化....来看我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总之,我勉强没和时代脱节吧。”   也就是说,这个曾经在塔西尼亚岛上相比自己还略显稚嫩的青年,如今可能比自己还要年长些。   洛九站起身,再次回望被荧光切割的大地。   “有好好告别吗?”   他点点头,给自己点了根烟。   “不说这个了,这是个好地方,想必很多人都来过。让我猜猜,我大概是这里的第几万名访客?”   “不,这个地方实际上没几个人会来,负责子系统的工程师每两年会上来一次。你,我,再没其他人了。这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自己生活的分区,这里的人不仰望.....”   他吐了口烟。   “....反正也看不到什么。” (五十八)雨夜、访客与星辰【五】   他补充到。   “不好意思,我习惯性地点了烟。”   “没事,在去塔西尼亚之前,我在酒吧工作过,不少人...包括瓦尔德都曾当着我的面在室内抽,谈不上厌恶,虽然那是禁烟区.....”   “瓦尔德?”   “一个熟人,忘了他吧。我说了些不相关的东西......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他听到她深呼吸的声音,不知是因为体力太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也许对仍处于复健期的身体来说是正常的吧。岚深知冬眠苏醒后一段时间内的脱力感,但他说不准将近百年的冬眠者苏醒会是什么症状。   “最左侧,再往上爬两次梯子,那里会有个储物间,在那换身设备,然后我们就出去,去外面的世界。”   “事不宜迟,那么走吧。”   洛九率先登上梯子,他只得紧随其后。   “你要是觉得累,我们在下一个平台上多休息一会。”   “不需要,你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他闭上嘴,突然察觉到自己只消一抬头,便是酒红的裙底风光,虽说她常穿安全裤应该问题不大,但不管什么缘由,盯着女士的裙底看总归不是体面人该做的事。   岚扭过头,冰雨中的大地与金属高塔早已分不清细节。   若是从远方观来,所视之处,孤悬的爬梯便仅剩一条黑线——风雨中飘摇的细线。   “对了,今天跟晚上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红灯区女孩…”   “嗯?怎么了吗?”   “她不算是那种太糟糕的人,有机会的话跟她道个谢吧。”   “哦?来自老嫖客的信任?”   “不,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对她产生一些…”   “先入为主的偏见?”   “嗯。”   “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我们这里的大部分人其实没什么区别。要说偏见,你我都还没有资格…………嘿……喝…”   她费尽力气,爬上下一个高台。   “…要说…为什么…”   洛九蹲下身缓了口气,转身握住岚的手,将他拉上平台。   “……我们这群活在雇佣关系里的家伙,本质上也只是**关系的延伸……哈…哈…”   她吞了口唾沫,继续说。   “金钱交易允许一种不留痕迹的纯粹的短暂关系,因为金钱不建立任何联系…哈………金钱服务于大多数事物,最终完全是为了贪婪的快乐……并拒绝任何超越感官满足关系的延续,当一个人付了钱,就完全逃离了一段社会关系,就像一个人得到满足之后就和妓女结束了一样……所有人际关系中,**也许是两个人互相之间降低到仅仅是手段地位时最主要的情况……金钱只关心所有人的共同点,也就是说——交换价值将所有质量与个性降低到了纯粹的数量水平………这即是现代社会雇佣关系的核心,我们每个人本质上都在从事**工作。”   “你总是喜欢用一些语出惊人的比喻吗?”   “你就当这是我这种半吊子文学生的酸臭毛病吧。”   狂风将飘雨斜斜地融入高台,穿行的载具、交错的轨交,都已经模糊成了泛光的虫豸。   “这个时代也没有变得更好。”   “至少,有着些许的自由。”   “是吗?奴隶制最糟糕的地方在于无法随时随地解雇奴隶。在人完全   “有人说过你愤世嫉俗吗?”   “常有人说,不过这些只算我随口胡诌,何况这个时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这个时代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岚停下脚步,语气有些认真。   “你干嘛突然这么认真?我认识的家伙基本都死光了~对我来说,这并不重要……”   洛九有些疑惑又好笑地看着他。   “唉,算了………上面应该就是你说的储物室了,我们快点上去吧。”   …………   合力将门关上的瞬间,温暖的感觉开始逐渐包裹全身,手腕上的温度计度数逐步上升,最终稳定在了23℃。   “接好。”   洛九出神地打量周边环境时,岚从杂物堆顶的柜中取出一团白色的东西,朝她抛来。   “宇航服?”   洛九将那团东西抖开,是件松松垮垮的宽大衣物。   “严格来说是外出作业服,不过是上一代的东西了,工程师有自用的新装备,所以这东西只能放在这里吃灰。”   他取出另一套,从杂物构成的小山上滑下来,激起一阵烟尘。   “我给你搭个围板,等一下你在里面把这身行头换了,行星夜的低温可不是闹着玩的………等等!你别直接在这里脱啊!”   “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打算跟你坦诚相见,别浪费时间了。”   她将衣物放在一旁,身着内衣试着钻进那套衣服里,只是过程并不顺利。   “喂,发什么呆呢?快来帮我。”   “哦…好…”   他站在洛九身旁,抬起手,又放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出手帮助。   “你这家伙,该不会意想之外的还挺纯情吧?呼呼,这可不妙了,你这木头脑袋以后可不容易俘获女孩的芳心~”   察觉到对方的窘态,洛九来了兴致,决心来一番揶揄。给这个大龄单身男传授点理论知识,虽说她在身为男性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过一场合格的恋爱。   她将穿了一半的作业服扎在腰间,转过身想拍拍他的肩膀说些鼓励话,却察觉到自己需要踮起脚尖才能与这个昔日略显青涩的家伙肩并肩。   “诅咒就适可而止吧。”   他笑着将手按在洛九头上,顺带搓了一搓。   在洛九对“摸头杀”的一番抗议中,岚还是成功给她和自己套上了外出作业服,并成功躲过一记头锤,不可谓不成功。   …………   “接下来…打开体温维持系统…当然,还有这个…”   他按下洛九右臂上的控制面板,原本略显臃肿的外出作业服骤然收缩,亮白色的衣面完美地贴合玲珑有致的身体。   “有点像真理号上的宇航服。”   “本质上是同源的技术。”   他们经过两个隔舱,踏入一处升降梯中。   与已经高度智能化的其他基地设施不同,这台升降梯仍然维持着20世纪的风格。升降平台的探灯明亮刺目,却远不足以让人看清梯井的尽头。   岚拉下控制台的拉杆,齿轮的咬合声在深井中回荡,整个升降平台颤动着快速抬升,不时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戴好面罩,扶稳。”   岚接通了洛九的无线频道。   升降梯还在飞速上升,梯井顶端的开口已开了大半,白夜的微光正化开顶端的昏黑。   【20℃】   【13℃】   【7℃】   【3℃】   【-9℃】   【-18℃】   ……   手腕上的温度计数不断跳动,炽白的灯光下,赭黑的升降梯飞速生出一层浮霜,从脚底到栏杆,从钢缆到控制面板的红色拉杆。   顶部出口已经完全打开,异星的天空已然可见。距离顶端还有数千米时,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升降梯与梯井之间开始喷出明黄色的火花。   在震耳欲聋的碰撞声里,升降梯彻底停了下来,手腕上的温度计数最终定格在了【-121℃】   “嘶…屁股…我说,基地检修员上来的方式都这么朋克吗?”   洛九搀着扶手站起身来。   “通常是电磁制动,过程其实十分平缓,估计是那套系统停摆了,触发了机械紧急制动。磕到了?”   “我...没事....我们上去吧。”   她攀上最后一节,仅有数米长的钢梯,即将登上这个行星上人造设施的最高点。   他们扣上安全索,先后爬上远星基地的壳体。   无尽的雪原上扬起白色的“飞沙”,漂悬的三颗卫星挤占了大半的夜空,将邻近主序星的光辉施舍于这片冻土大地。   “这....就是这颗星球上真正的夜空....但是...这里的夜空....真冷清。”   “冷清....吗?不错的形容....那群搞天文的说.....这是个空洞星系。”   岚用脚抹开一层低温的白色结晶,在洛九身旁坐下,无线电通讯在太阳风暴中时断时续,岚的声音伴着沙沙的杂音。   “空洞?”   “宇宙中星系......密度较低的区域,跨度.....少则.....几千万光年,多则数亿光年......星系与星系的距离.......将被拉伸至千万光年以上.....所以...这里的天空.....跟银河系比..确实谈不上热闹.....”   “但也不赖,比在这个大型囚笼里要好得多。”   洛九蹲下身来,敲了敲基地护罩,仰头看着稀疏的星光。   “我猜你也会喜欢....看来没想错。”   “银河系....太阳系...在哪个方向?”   “不知道....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个天区....如果你说的是‘通道’的话....你看看那颗二等星,大概....往那个方向....数十...或者百来个AU?....总之我记得并不清楚.....说到这个....记得地球的方位吗?”   “银河系猎户旋臂?”   “准确地说....在直径930亿光年的可观测宇宙里....横跨5亿光年的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中....纵横1000万光年的本星系群内......覆盖300万光年的银河系亚群间.....在10万光年跨度的银河系上....一颗占太阳系质量....不到0.000299714%的泥石小球。”   “也就是,这里离家最少465亿光年?真远....”   “是啊,也有可能....更远。那上面.....想必有很多...使你留念的美好事物。”   “你这辈子....大概从来没中过奖,但....一定收到过...很多中奖信息,幸运的是...以后也还是会这样,这就是...我还在地球上的生活。一切...都让人觉得....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你像个傻子一样...哼哧哼哧地往前跑,等着你的全是棒槌....根本看不到头...”   洛九笑笑。   岚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启了一个不太好的话头,他回忆起塔西尼亚岛上见过的墨欣的履历,虽然不见得全是真的,但不论“墨欣”还是“酒红”,以那样的身份出现在塔西尼亚想来都不是特别愉快的事。   “抱歉。”   “为什么?”   “...........”   “别想多了,我可...没经历过....什么所谓的苦难。收起听故事的心吧。”   “好吧,那么,你想回去。”   “对。”   “为什么?”   “我有个...妹妹,答应过一些东西....我不能...当个不讲信用的混球。”   “那之后呢?未来。”   “我想想...去见见瓦尔德,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以及...小安....我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还有呢?”   “没了。”   “那你自己呢?”   “.........”   “.........”   “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会,轻描淡写地回复。   “对了。”   洛九转过身。   “还有....谢谢你,岚。”   茫茫白夜里,一个拥抱。   PS:内什么,看评论和吐槽是一种乐趣。拖了挺久所以这次稍微写多了点(另外,这周在工作之余可能想写个超短篇的小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毕竟临近春节工作还挺多的(加班...加班...艾雅法拉怨念虫爆发.jpg (五十九)文明人会在打搅别人之前打声招呼,但文明从来都只是幻觉   “只是…当时为什么要选择抱上去?表示感谢的方式有很多吧…”   酒馆在骚乱中短暂休业,洛九难得获得了一段完整的时间,用来读根本读不进去的机械工程原理。   生活每次偏离一小点,但总会回到它原本的大致轨道……不管怎么说,酒馆重新开业了。   洛九开始今晚的第27次用具清洗时,脑海中回荡着这么个念头。   “哐当”   擦拭一半的金属壶脱手落入水槽,发出一阵声响。   她抬起头,目光与刚刚转过来的岚恰好接上。   他一如既往地待在酒馆的一角,杯中的酒水喝了小半。   洛九慌忙拾起水槽中的半截调酒壶,快速脱离这次短暂的接触。   那次暧昧的拥抱后,岚……怎么说呢,好像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虽然洛九也形容不上来到底哪里出了偏差。   “白痴,当时应该多想想的!”   她抓起一块干布,拭去器皿上的水珠,低着头朝另一个方向转了几度。   “酒—保—小—姐~”   柔嫩甜腻的声线正合时宜地出现,越过嘈杂的酒令词句,绕过觥筹交碰的声响,突入酒馆的欢腾,楔在两人平静的尴尬间。   好事者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得雨幕之前,灯影之末,一个米四出头的小女孩正解下雨具小跳着前往洛九管照的那个吧台。   是那晚在灯区遇到的女孩!   在洛九的暗叹中,身着传统短袖黑白长裙女仆装的“小女孩”已经蹦踏着跃上高脚椅,一屁股坐上去,把手搭在吧台上。   “来一杯,甜味,果香,柔和。你请我~”   她举起一根手指,欢快地晃晃,挂在衣领与白围裙之间红色的大蝴蝶结也跟着在外露的黑色衣料上小跳。   “你说了算。”   洛九嘴角上扬,举起手中的调酒壶摇了摇。   ““柚子的风味可以吗?””   “柑橘味~”   身着女仆长裙的女孩握住洛九的左手,手指轻轻滑过洛九小臂的肌肤。   借着吧台的灯光,洛九在那张浅麦色的小脸上瞧出一股俏皮劲。   眼下这家伙的装扮质朴了很多,不施粉黛,一头短发向两侧梳开,用两个梅红色的发夹将右侧的发丝别在右耳上。   零散的碎发又不羁地冲破拘束,绕过右耳翘起,又像山间细流垂落。与左侧自然半垂的发帘共同构成一种不对称的美感,乖巧而不失呆板。   若是背手颔首,身体略带避让地立于眼前,这个可爱的“小鬼”足够让人升起一股保护欲。   ——如果这家伙现在不是在抓着自己的手做X暗示的话……   “抱歉,小女生不对我的胃口。”   “诶—————好—无—情”   她趴在台前,歪着头,用又假又夸张的拖长音回应,随后竖起拇指朝斜后方指了指。   “那么这种小帅哥才对你胃口咯~”   “如果你继续乱点鸳鸯谱的话,今晚你不会竖着从这里出去。”   洛九冷眼看着她,利落地扣上壶体,快速摇动调和。   “那你可要对我负责,你尽可把我捡回去,对你,我的收费非常,非常,非常低,要是做得愉快还能免费~”   她吐了吐舌头,开始新一轮挑衅。   啪。   洛九停下动作,将壶中橙黄的液体倒入装了碎冰的飓风杯中。将它送到这位把职业修养带到酒馆的“币池萝莉”面前。   “希望喝了之后能让你少说些与这张脸完全不协调的俏皮话。”   “我以为你是那种温柔讨喜的女人。”   她接过酒杯,装出一脸遗憾相,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其实是那种不仅没耐心而且内心全是垃圾话的家伙。”   “豁,跟外表差别真大。”   “地球上有一种叫羊驼的生物,它看起来十分蠢,实际上这玩意相当机敏和凶狠。它可以把狗和土狼踢死,也会在同类搏斗中把对手的蛋咬下来。这种战斗力隐藏在人类主观赋予的外观认同下,大多数人觉得它良善无害。不过就像人类每次冲突前的自欺欺人,和平从来都只是一种幻觉。而你现在正在犯同一种错误。”   “谢谢你毫无用处的冷知识科普。”   她嘟起嘴,不知从哪找来一根吸管,嘬了一口。   “所以,你这是刚玩完什么奇怪的play回来?”   “你知道,世界很广阔,人的xp非常多样,某些人能对盔甲兴奋到喷出一大瓶的量。”   这家伙真是喜欢这种浮夸的表达方式……   “说回你,你跟那小子发生了什么吗……唔咕…”   “吃点水果。”   洛九眯眼笑着将一块半切的柠檬塞进对方的嘴里。   小麦肤色的萝莉女仆逐渐失去表情管理,双手甩动得像离水的章鱼。   她哇一声将柠檬吐出,双手撑着台面往后一推,旋转的椅面带着她扫过台面,将一角的零碎碰落。冰夹、酒嘴、吧匙和半截波士顿壶落了一地,发出叮当的脆鸣,场面混乱得像你看小黄本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洛九弯下腰,伸出手……   ………………………………………   叮叮当   一个空咖啡易拉罐滚下阶梯,转了半个小圈,撞上洛九的鞋跟,弹起,落下,继续滚动,最终停在她弯腰垂下伸出的手前。   她挺直腰,仰起身,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宽敞昏暗的走道里。   尽头闸机的红绿灯光还亮着,两侧墙壁却掩藏在晦暗中,身后的阶梯之上投来一片天光,映亮了光洁的瓷质地面。   “地铁站?”   她感受到手腕上一点熟悉的重量,于是,习惯性地,将手抬起。   一只平平无奇的手表,上面显示着时间。   “2097年8月30日17时26分”   父亲送的表,它本该早已不知所踪。   她站在原地略作思考,从兜里掏出一小块屏幕。   “19岁生日快乐,姐姐。”   电子贺卡上充满了幼稚的特效。   紧接着她收到一条略带歉意的短信。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也不一定记得。”   洛九转过身,在如镜的断电广告荧幕前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貌。   红色的带兜帽机能风冲锋衣,内里的衬衣皱巴巴,黑色多口袋的工装裤,少女风格的短碎发稚气未脱,左侧鬓边,一个白色三角发夹收容了几分凌乱。   比起上次幻境成熟了些。   “Hi”   这次她不再对那个自己感到陌生,恍惚间朝镜像摆了摆手。   “像个白痴一样。”   她继续转过身体,面朝阶梯,迈开步伐往上走去。   “哒…哒……哒…哒…”   宽敞的地铁通道里,满是自己的脚步声。   闻着水汽中的土腥味,洛九来到地面上。   青灰色的天空下,眼前是一条广阔的大道,夹在高耸的楼宇间,在茫茫大雨中不断延伸。   没有行人,没有拥堵车辆,没有开张的商铺,也没有混杂的喧嚣。   什么也没有,除了无止境的大雨,一条见不到底的路,什么也没有。   洛九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绵绵不绝的雨声叫她困意横生。   她拉上冲锋衣的兜帽,将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走入空无一人的街道。   街上的流光、闪烁的交通灯、楼宇之上的灯火、巨幅商牌交替变化的画面,都被雨水浸湿,浇溶。溶为一片,化作一团。   洛九走在大道正央,踩过水泊无数。   空寂的死城里,两道晃眼的车灯将她的影子赶到身前,令它急切地遁向远方,可无奈与她的脚尖连在一起,只得挣扎着拉得老长。   那人按了按喇叭,洛九侧过身,发现“酒红”正坐在驾驶座上,西装革履,一只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摇下的车窗外。   “嗨,老婆。”   PS:Hi,各位。 (六十)如果这是小说,这大概是最烂的内容   “果然是你。”   洛九拉开车门,钻进副驾。   车载音响里放着凯尔特风的长调,空调的冷风扫在那张打湿的小脸上。   她随手将空调导风板打向另一侧,放下靠背。   “所以,这次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好伙伴之间推心置腹的闲谈,顺便测试临时接管你的身体。”   “酒红”坦白了自己的目的,说得像街头购物般寻常。而后随手从收纳夹层中取出一瓶饮料,递给洛九。   “那么,我现在…”   “你现在应该条死鱼一样贴在地板上。”   洛九叹了口气,接过那瓶饮料,用车门把手撬开瓶盖。   “你好像也没那么抵触,嗯哼~我以为你会更激动些。”   “我现在立即揍你能有什么用吗?”   “没有。”   “那就没那个必要了。不过,下次把我搞进来之前能不能先给点提示。”   “如果我记得的话~”   雨势大了些,健硕的雨珠扑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在窗前的水幕上翻起圈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直到雨刮抹去流水,一切又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那么,这次你打算挥霍我多少时光?”   “也许你醒来的时候还能赶上给下一位顾客上一杯酒。”   “那还是让我多睡会吧。”   酸味、甜味、混着一点海盐的味道,与液体中的气泡一同翻腾着,滑如她的咽喉。   “那么,系好安全带,坐稳咯~我们要出发啦~”   “酒红”眨巴眨巴眼,眯上一只眼,抬手敬了个不标准的礼,做出一副“遵命”的样子。   “去哪?”   “送你去学校啊,你记性也不是很差吧~还是说,一百年的冬眠冻坏了你的脑子?”   “酒红”猛轰一脚油门,身下的猛兽咆哮着飞过一个斜坡,重重地摔回地上,沿着主干道朝着海岸线狂奔而去,扬起一路水雾。   “我要是真把这里当成记忆中的场景那才是真的冻坏了脑袋。”   “哦?你大学时代在哪座城市?”   “未海市。”   “刚刚那个地方是哪?”   “未海轨道101号线,B3号站。”   “那不就对了。”   “就因为是才有大问题。”   洛九望向车窗外空无一人的干道。   “这里的布局与未海一模一样,连前往学校的路线都一样,但.....建筑的风格不对,更像是世纪早中期的风格。你知道……未海市的历史很短......而你现在的开的这辆车,已经算得上是父辈的情怀,进不了市区。简直就像.....”   “塔西尼亚?”   “对,你构建的未海市,甚至之前的那个温室泳池,都有着一种不协调感,就像是缝合而成的东西。它们时刻提醒着我,这里的一切都不真实。”   “真实?对大部分人来说,世界源自自己的认知,当认知行为能得到合乎逻辑的反馈,你们当真能区分幻梦与现实?不过,有一点你搞错了,你的...该怎么说呢....梦境....也许我该这么称呼。你的梦境并由我构建,这里只有你记忆和意识的映射。交缠,混杂,分离,决定这一切的不是我~”   她们的车子窜上一条匝道,放慢速度挤过一处事故现场。   血肉模糊的乘客、担架上的伤员、身着白褂的医护、披着雨衣的警员。   她们全都是洛九的模样。   “真是邪乎。”   “看见自己死亡的模样总会让人不适。”   “酒红”说着,将方向盘向右打了一圈,绕过一块残骸后逐渐回正。   “我很清楚自己还没到寿终正寝的时候。”   “只会死于非命。啊,理论上说,你应该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是吗?无论从物理上还是社会关系的意义上,洛九都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家伙叫酒红。而所谓的酒红...或者墨欣,也在一百年前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同名同姓的酒红小姐。就像殖民地无数的‘杰克’”。   后视镜里,她们从断裂的车厢里又搬出两具洛九的躯体。   “死...如果被忘却是死亡的一种....那么酒红,你在抹除什么?”   “哦?你是说?”   “有太多对不上的东西....以及...没来由的别扭感。”   “噗..哈哈哈哈。”   “酒红”踩下刹车,赤红的尾灯在灰蒙蒙的雨中亮起,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暗沉沉的高架桥中央,远处是静谧无声的城市,方才的车祸现场已成车后模糊的黑影。   “多疑,直白,却又不够狡黠。我不讨厌你这点,放在你这种牢骚怪身上,意外的还挺可爱。我得提醒你,不用害怕改变,现在的你与中学二年级的你截然不同,倘若有机会相遇,你甚至想海扁曾经**的自己。”   “这算是回避吗?”   洛九调下椅背,枕着手臂看着前方茫茫的大雨。   “不,如果我真的那么做,就不会有现在的质问。”   “酒红”关上音响,昏暗的车内只剩规律的雨声。两只乌鸦落到引擎盖上,犹疑地迈出两步,偏转着脑袋朝车内看看,抖了抖水,随即扑翅而飞。   “谈谈你的校园生活如何?”   “酒红”重新驱动车子,沿着空无一物的道路前行。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不过,你不是说过你能随便撬开我脑袋里的东西么。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部分,何况这种事当然是要听本人自己开口比较有意思。哎呀,你该不会在为此生气吧~”   “没人喜欢被看个精光。”   “放心放心~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那么做。我发誓!”   “酒红”委屈巴巴地说。   “那就是有过。”   “一点点。”   那个女人顶着自己的脸,嬉皮笑脸地朝她挤挤眼,两指比出一段短短的间距。   没有什么比这更另她感到膈应了。   知道这家伙能这么做和确认着家伙确实这么做过是两回事。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嘛~”   车子离开雨区,沿着海堤公路疾驰,将云雨中的城市远远地甩在身后。见洛九久未接茬,“酒红”打着哈哈做出许诺。   洛九叹了口气,放下车窗,雨后的风在耳畔吹得呼呼响。   “其实,我一直好奇,64号法案前后,在黑潭,你上哪找到的一万五银星的房子。”   “通常来说不可能,但是瓦尔德有一些有意思的办法。”   “要不要对我感恩戴德?好闺女。”   洛九转过头,棕色西服的男人叼着烧了大半的香烟,单手把着方向盘,黑色爵士帽下压着略显不修边幅的络腮胡。   他按下身旁的车窗按钮,横穿车体的海风卷起洛九的秀发,带走烟草的气味。   “嗯,谢谢。”   洛九抿嘴笑笑,再次望向窗外。   “你这次倒是挺真诚的。”   “酒红”的声音再次回到车内。   “有什么所谓,你又不是那家伙。说起来那还是个凶宅。”   “嚯,你不在乎?”   “贫穷可比灵异故事可怕多了。”   “假如是真的呢?”   “这位灵体会因为偷漏租税被税务保障企业催收200倍罚金,然后押送矿山。”   “你真不是个好的故事讲述者,至少你可以编个’亲身经历’的灵异故事吓唬吓唬人。”   “不偿付,无服务。”   “那么,开始凶宅生活前,你住在哪?”   “无可奉告。”   “哇,这种性格真难聊天。”   “你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   海湾之角,灯塔的光芒还不足以穿透地平线上的靛青。一片墨蓝中,金芒在厚厚的云层间凿出一条“山谷”,于海湾正央直插而下,通明,锐利,刺目。   光辉汹涌,雨后的晚霞自云端金顶奔涌,冲过云谷,重重地摔在黑黝黝的怒涛上,碎作银闪闪的鳞光——整个海面的波光。   “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初没闹到这般地步,还好好地留在地球上,你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谈论如果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何况我从来都不是深谋远虑的人。”   洛九曲臂搭在车窗上,枕着手臂朝外张望,秀气的小脸映着后视镜反射的阳光。   “我帮你想想?假如没卷进黑手党的新旧势力之争,假如维吉尔没有把你坑了。那么,你兴许会在塔西尼亚干一票后金盆洗手,找机会跑路,躲到哪个小岛上,或者藏回黑潭,搞份小营生。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嫁了某个还算不赖的家伙,怀上一两个孩子。哦,或者跟你那个百合子后辈结婚,同样怀上几个孩子……看着妹妹的人生逐步走向正规,最终寿终正寝。”   “槽点很多的爽文写法。还有,为什么我非得怀上几个孩子不可?”   “这样好玩~”   “酒红”自得地笑着。   “这个假设剧本本身很有问题,跟黑手党撇清关系听着有点天方夜谭,比起寿终正寝,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背后身中8枪自杀身亡。另外,我大概既不会回黑潭,也不会生孩子。”   “哦?为什么?”   “人类社会很重要的一环是区分‘我们’和‘他者’,这是一种身份政治的需要,也是为了实现某种群体团结。于基督徒而言,异教和无神论者是‘他者’;于白人至上主义者,有色人种是‘他者’;于联邦人而言,殖民地民是‘他者’;于基地人而言,总督和‘地球客’都是‘他者’。‘我们’是捆绑,‘他们’是区分与对立。在国家政体尚存的时代,有一种解构主义的说辞:‘国家是想象的共同体’,基于‘我们’的共性与源自‘他们’的危机预设实现凝聚力的构建。”   “哦吼,等等,为什么你聊天的时候总是跑题。”   “呵,原谅我没有经历过系统的逻辑训练,难免信马由缰....扯远了,仔细回想起来,在锈味的黑潭蒸汽里也好,在腥味的塔西尼亚海风里也好,基本上,那里只有‘我’和‘他们’。在谋生—睡眠—谋生的死循环里,若是有空隙稍加思考,甚至不需要思考你都能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婚姻并无必要,生育并不理智。”   “我不确定你是否因为那次事故留下了什么脑部隐疾,直接点好吗?分子料理美人儿洛九小姐。”   “燃料意识到自己不是乘客,而多一两个燃料并无必要。”   “听起来,你对那个世界印象不佳。”   “那也不至于。”   “有什么怀念的东西吗?”   厚重的云层逐渐化开,收音机的无线电频道里全是杂音。车速渐缓,洛九看着林荫尽头熟悉的校园。   海潮声涨落了二十一次。   “我很喜欢雨后街上的车尾灯。还有,屋顶上透明的阳光,蔚蓝天空下的白床单,夏天的气味抚上脸颊的时刻。”   “啧,不知所谓。”   经过一处弯道时,车子发出一阵喘震,随后彻底熄了火。   “下车。”   “干嘛。”   “如你所见,车子抛锚了,得有人解决它。”   “你会修吗?”   “不,是你修,洛九小姐。”   “我可没学过汽修,还是说你现在能给我一本速成手册?”   “当然。”   一本厚厚的册子落到了洛九**。   “唉。”   她叹了口气,推开车门,来到引擎盖前。   “先说好,我可不保证.....操...怎么回事...我好像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她从震惊中缓过来,抬头看见“酒红”隔着挡风玻璃朝她竖起拇指,又招了招手。   “调试成功,同调率过半,接下来.....该醒了哟~”   “酒红”从车窗里伸出手,一把抓住洛九。后者一时失衡,额头哐一声撞在门框上。   “啊痛..痛痛痛痛,你丫在干什么....”   “如果这是一篇小说,一直给读者看梦境就太无聊了。所以说~该醒了。”   洛九被拽着再次撞向车门。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么。”   .............................................................   额头的疼痛将洛九的意识唤醒,她睁开眼,发现岚正搀扶着自己。   “我.....”   “你刚刚弯腰捡东西的时候突然倒在地上,我觉得你有必要先休息一下……”   “不,我问题不大。”   洛九轻轻推开搀住自己的手。   “她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十有八九是老冰棍人后遗症。刚刚那杯不错,这次我要....【Gut Punch】,就这个吧。”   小女孩模样的顾客趴在台前,提交了下一个订单。   “每个自命不凡的混蛋都会点这杯玩意,而现在有个无知无畏的家伙点了它。”   人类在玩死自己这件事上从来不遗余力。   洛九同情每个错估自己的家伙,并决定酒精拉满。   .........................................................................................................................   【Gut Punch】:洛九的常用配方是:生命之水+朗姆+黑朗姆+OO利口酒+金百利+西柚酸。   PS:端午安康,虽然已经过了.....3小时13分钟。总之,先这样~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