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乱调  作者:林如是   第一章   盛夏的赛车场,热得像炼狱般。大得可容纳六千人的看台上,疏疏密密地坐着一堆堆黑压压的赛车迷,远远看就像乌鸦巢没有一丝风吹来。   中央看台上,穿着寻常T恤和牛仔裤的任云方,一手拿着广告牌子当扇子扇,一边喝着含钙的运动饮料,有些无聊地左右看看。 “一九九x年房车大赛”即将紧张热烈、刺激地展开;但在这段等待的时间,又毒又辣的太阳已先将人伺候得晕头转向。   露天看台就是这点不好,每每一场赛程下来,总要烤掉她起码几加仑的汗水。   但是,她偷偷瞄瞄坐在她后侧方的那名男子,他大概是唯一的例外。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裤,黑貂的短皮靴;一头短鬈又浓密的头发;戴着一副墨绿色反射着太阳光的太阳镜;手上闲闲地握着一罐运动饮料,气定神闲,不在意地斜靠着上方的水泥台阶。尤其他轮廓深,麦褐的肌肤焕发着釉亮的光彩,凭想象,就概括得出他那股拉丁美男子的风采。   看台上千百双美目秋波不断朝着他送,他好像也早习惯了成为注目的焦点,双腿一高一低自然地弓着,闲闲地喝着饮料,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模特儿在摆架势。   就是那双腿吸引任云方的注意。以那双腿的比例推算看来,那男人即使没有一米九,少说也有一米八;这年头有这种身材的男人不多了,绝大多数她遇到的男孩、街头看见的男人都只和她并肩高,如果她再穿上高跟鞋,那更只有用“脾睨四方”一来形容了!她几乎已经忘记“仰视”的感觉。   那男人似是察觉她在看他,脸孔转向她这方向。不过,她不确定他是否在看她,若无其事地喝口饮料,转回身,遇上了几个女孩投来的羞红眼波;她对她们露个微笑,对方赧笑成一团,想接近又不好意思接近,正经八百地害羞脸红着。   她扁扁嘴,吐出一大口气。这情形她早习惯了!女孩子看见她,多半会有这种反应。她知道她们是怎么“看”她的,她们多半弄不清楚她是男是女,但看她是个“俊美”的人。男人也是一样,惑眩于她的“俊美”。她高有一米七二,笔直的腿,直形的身材,小麦色无瑕疵的皮肤,以女人的味道来衡量,显然不及格;以男人的标准来看,也过不了关。   她流露的完全是异样“混合性”风采,俊美、清新、健康!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后方冷不防传来一声童稚却又老气横秋的声音。   “小游,你怎么来了?”任云方回头,嗓音低又沉,完全不像一般女孩高八度的尖锐嗓子或清脆细嫩。   “当然是坐车来的。”任小游走出台阶说: “我就知道到这里一定可以找到你。果然,一猜就中!”   “找我做什么?”   “不是我找你,是爸要找你。我猜你一定是来这里,就带爸爸一起来了。”   “老爸也来了?”任云方大吃一惊。   “嗯,现在大概在餐厅那边吧!他叫我找你过去。”任小游托着腮,漫眺着赛车场。   这个小鬼头!任云方心中暗咒一声。明知道老爸听到赛车就皱眉,还故意带他到赛车场找她,分明是落阱下石!待会她老爸见到她一定没好气。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大,劳动她老爸亲自出来找她?想也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事”;她陪个笑,探探任小游的口风说: “小游,你知道老爸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自己去问他!”回答得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我真不懂,这玩艺有什么好看!不过就几个人骑着几辆怪模怪样的电单车,在那里绕着圈子转来转去而已,一点意思也没有!你居然顶着大太阳,花钱来这里浪费时间,难怪爸要皱眉。”   “你懂什么!”任云方说: “赛车是一种和风竞赛的崇高活动,是追求速度与完美极致的象征。对于赛车手来说,驰骋在风中、在速度里,所感受的不仅是超越速度的快感,更代表了一种‘生命的完成’。从没有人像赛车手一样那般了解‘速度’的意义,那是一种‘极致的美’,你懂不懂?不懂就别乱批评!还有,今天要进行的是房车大赛,不是电单车大赛,你搞不清楚状况最好闭上嘴巴,免得惹我生气。”   后上方坐着的那个黑衣男子,突地倾了倾头看了任云方一眼,酷毙了的.墨绿太阳镜面上闪射出不规则、如同激爆般极色的金光。   “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就快要有好戏看了。”任小游睨视任云方,一脸非议她“临了还不知死活”,标准小老头模样。   听听那口吻,任云方心中就有数,小鬼头一定又在搞什么鬼!她逼向她,一副流氓的嘴脸,威胁说: “给我老实说,你知道老爸为什么急着找我对不对?别想骗我,你这未老先衰的小老头,你肚子里有几条盲肠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废话!谁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只有一条盲肠!难道你有两条吗?”不疾不徐的一句话就将任云方打败了。   “少噜嗦,快说!”   “要我说可以,喏——”伸得老长的白晃晃的一只吃钱的手。“消息费,五十块。”   “又要钱了?”任云方边掏钱,边斜着脸挖苦她妹妹说:“小游,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长得就像‘钱虫’一样?要你帮个小忙就要‘帮忙费’;跑腿要‘跑腿费’。你攒那么多钱做什么?也没见你用过,跟个守财奴似的,这样对你身体不太好……”   “用不着你替我操心。你到底给是不给?”   “我能不给吗?”任云方翻个白眼,把钞票重重的塞进小游伸得老长的手上。 “喏,钱都给你了,现在可以说了吧?老爸到底有什么事找我?”   “今天晚上要参加宴会。”像密报一样的回答,简洁利落。   “宴会?什么宴会?”   “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参加宴会而已。”   “那跟老爸十万火急的找我有什么关系?”任云方不解地问。   “笨!”换任小游翻白眼说: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爸一定是要你出席才会急着找你,这样明白了吧?”   两人相差十来岁,身高也差了近五十公分,任小游却一副老握横秋地骂任云方笨,骂得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她才是老大。   “什么啊?你这个小鬼头,竟敢骂我笨!”   “你又想欺负我小了?你自己还不是未成年。再说,心理测验的结果显示我心理年龄比生理年龄成熟;哪像你,心理和年龄成反比。”   “你给我闭嘴!”任云方凶她一声。   这个小鬼!才小学四年级,就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比她老头还像老头。   真不知她妈是怎么生的,生了这么一个怪胎!   没错!她妈不是她妈,她老爸也是后来才变成任小游的爸爸;她和任小游其实是异父异母的姐妹。   她妈妈生下她不久后就翘掉,她老爸一人手忙脚乱的将她养大到十六岁时才又再婚。   任小游就是她老爸第二任妻子带来的拖油瓶。   她继母嫁过来时,除了附赠任小游外,同时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不过,据她所知,她继母肚子里怀的是别人的种,那男人丢下她继母跑了,她继母不得已才嫁给她老爸。老爸是个烂好人,孩子不是他的也无所谓,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她第一次见到任小游时,任小游才六岁,刚进小学不久,足足小了她十岁。她老爸堆了一脸笑,蹲在小游面前,陪着说了些好话,她没她老爸那种傻劲,冷淡地站在一旁,不怎么关心眼前站的那“二个半”的所谓一家人。她只记得当时任小游的脸蛋绷得紧紧的,浮着无以名状的不满,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她看她那模样,只当她是个别扭的小孩。拖油瓶都是那种要死不活的别扭相,挺讨人厌的!她才没兴趣去理会那种别扭的小鬼。只不过,小游似乎明白自己微妙的身份地位,往后的日子显得老实沉默,一点都不麻烦人。现在想想,她超乎年龄的早熟,在那当时就已显出轮廓。   她继母临盆时难产,医院全力抢救,勉强保住了母体,却失掉了胎儿。谁知其后她继母子宫大量出血,引发血崩,医生抢救无效而宣告不治死亡。   她继母死掉后,那男人倒是出现了。她老爸以为他是回来带走小游,天晓得他竟然说小游根本不是他的种!小游自己好像也知道,跪坐在房间里,双拳握紧搁在膝头上,低垂着头,又是那种绷紧着脸,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她没有安慰她。她才没那种耐心和闲工夫去安慰她,她只是推她一把,凶她说:“喂!小鬼,你有出息一点行不行?你姓任,不是吗?好好的,躲在房间里干什么!”   小游母女搬到她家不到一个月时,就入了她老爸的户籍,跟她老爸的姓——她老爸一向默默以行动积极表示他“都是一家人”的一贯理念。她这么说,已经算是很露骨了。小游智商一百二的脑袋瓜一下就听出她死要脸不肯明白说清楚的深厚感情来。   三人新世界,就这么过着寻常的家庭生活。她以为小游从此可以“老实”一点,恢复小鬼头年纪原有的活泼明朗;哪知怪胎就是怪胎,小小年纪经常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至此她方才恍然了悟,小游那种小老头的性格是本性,根本不是压抑过度或怯卑。   “走了啦!这里热得要命,爸还在餐厅等我们。”任小游站起来拍拍屁股,顶着大太阳,眉头皱着几丝不耐烦。   比赛即将开始,任云方当然舍不得错过精彩的刺激时刻,迅速又掏出一张五十元钞票塞进任小游的口袋里,半带商量半央求的说:“小游,帮个忙,再等半小时就好!比赛快开始了,现在去找老爸,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行!”任小游板着脸摇头。   “十分钟!十分钟总可以吧!小游,我亲爱的小妹,求求你再等十分钟,你至少总得让我看个开场吧!不然我怎么甘心!”   “不行!”任小游摸透了任云方的脾性,坚决拒绝说:“要是让你看了开头,那更不好收拾,你一定又会死赖着不肯走;还不如趁现在比赛还没开始,早走早了,眼不见为净,也比较容易死心。再说,房车赛也没什么看着,比不上一级方程式车赛,或是你最着迷的世界道路车赛CP大赛。没什么值得恋恋不舍的,走吧!”   坐在任云方侧后上方的那个黑衣男子的墨绿太阳镜片上,又快速闪掠了一道金色的极光,看不清瞳孔的脸隐隐浮现一种奇怪的意兴对着任云方。   任云方察觉了。心情正不好的她,没修养地迁怒回瞪过去,一副“看什么看”的找碴嘴脸。   小游说的并没错,她对房车赛并没有多大兴趣。她之所以迷上赛车,是因为去年夏天和朋友到日本旅行时,在旅馆不小心看到有关“铃鹿八耐赛”的报导,一眼情钟冠军车组的主赛车手,也是日本顶尖的CP大赛好手原田拓人。从此积极的探寻有关赛车的资讯,甚至因此去学电单车,考加强执照!   可以说,她是先迷上偶像,再迷上赛车这回事。   学会骑电单车后,了解那种在风中驰骋的滋味,她更加爱上这种挑战生命极致、追风的活动,尤其是电单车赛中的顶点之战——WGP大赛。   总之,她喜欢的是那种赛车手直接与风对话所展现出的速度感,对于硬顶式的房车赛,总是少了那么一点热情。虽然同样是赛车,但那种临场感绝对不一样。   不过,即使如此,比赛都快开始了,偏偏这节骨眼她却必须奉命离开,怎么不呕一肚子气才怪!   “快点啦!老是拖拖拉拉的!”任小游往上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催促任云方。   太阳火大,搞得人火气也大。任云方心不甘情不愿,拖着脚步上台阶。天知道是不是腿太长的关系,只不过她脚踝一倍高的台梯竟能将她绊倒!她整个人朝那个黑衣的男人扑倒过去,男人伸出双手半抱住她,像在拍电影一样,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心点,小弟!”略带点生涩但顺畅的中文。   小弟?她狠狠瞪他一眼,狠狠抽回手,满肚子的气往台阶上去。   任小游回头走了下来,看见她怒气冲冲地从身旁“冲”过去;她靠蹲在穿黑衣的男人身旁,双手搁在膝盖上,认真严肃地说:“你喜欢她对不对?我看见你故意伸出腿绊倒她。告诉你,没用的,那家伙心智和年龄成反比,神经粗得很,不懂这种暗示。而且,男人是不能爱‘男人’的,除非你是同性恋;但如果你真的是同性恋,她一定不会喜欢你的。所以,你最好趁早死心……”   “小游!”叫声中还有余怒在荡漾。   “还有,”任小游站起来。“虽然你长得很酷,又有点帅,但这也没什么用,她是标准的东方人至上,对洋老外不感兴趣,不然她着迷的就不会是那个小日本原田拓人,而是CPI世界冠军雷尼史坦兹了。”   男人眉毛微微一挑,但被遮盖在墨镜下。   “小游!”台阶上方的任云方又喊一声。   任小游目的达到,转身跑上去。任云方已等得不耐烦,皱眉问道:“你跟那个家伙叽理咕噜在噜嗦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问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小鬼,我警告你,你少乱来。我对洋老外没兴趣,你千万别给我惹什么麻烦来!”   “你放心啦!人家根本不会看上你。”   “那最好!”任云方回头睨那男人一眼。“那种雌雄不分的家伙,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云方姐,你也觉得他长得很帅吗?”人小鬼大的笑声,笑得贼贼的。任云方白她一眼,没作声。   迎面一个穿黑西装、戴着近视眼镜的男人匆匆走过来;神态很急,东张西望地,是在寻找什么,手上拿着条手帕,不停在擦汗。   他和任云方擦身而过,似乎看到他要找的人了!着急的神经松驰下来,忙不迭地奔过去。他要找的,正是那个穿黑衣服戴太阳镜的男人。   “间彻少爷!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董事长和夫人都在等你!”黑西装男人边说边哈腰,频频拭汗。   “坐下吧!比赛快开始了。”被叫做少爷的黑衣男子悠闲地喝着饮料,不管对方口气里火烧屁股似的焦急。   “少爷,请你还是快跟我回去吧!夫人交代我一定要将你找回去。今晚的宴会是特地为少爷举办的,你不出席不行……”   “那就取消吧!”   “那怎么行,贴子都已经发了!再说,这是夫人费心为少爷策划的豪华晚宴,应邀前来的都是各方的名嫒淑女,夫人相信少爷一定可以从中挑选到你钟意……”   “我说过了,我才不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早知道你们会这么乱搅和,我就待在西班牙不回来了!”黑衣男子生气地拿下太阳眼镜,深褐色的眼珠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他的轮廓立体俊美,带有拉丁男子浪漫的风味与粗犷,但粗犷中又兼具优雅的气质,典雅俊美的东方调中混雕着立体浪漫的西洋风。   “少爷!”黑西装男人满声央求。   “别叫我,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回去的。”   “少爷!”又一声催驾的惶惶。   太阳毒又辣,黑西装男人不停的擦汗,半颓着腰,死不放弃无望的挣扎,姿态之狼狈,让人看了不禁要同情三分。   “少爷……”更加凄惨可怜的哀求,又黏又烦人。   “好了!别再叫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黑衣男子霍地站起来。任他再铁石心肠,也抵不过黑西装男人赚人同情的哀兵姿态。   要怪就怪他自己一时失察,竟然会上了他母亲的当,丢下欧洲的“战争”跑回来。他早该清楚他母亲的“伎俩”才对,却一时大意落人“圈套”,这下子恐怕很难脱身。而如果不给他母亲“满意的交代”,她一定不肯放人,到时恐怕月底在日本举行的“八耐大赛”他也甭想参加了。   想到这里,他眉头不禁重重一皱。他实在搞不懂他母亲,要女人,他身边还会少吗?偏偏大费周章拐骗他回来,搞些无聊的“百花会”绑死他,存心想让他窒息。   其实,他并不是对女人没兴趣,再美、再性感的女人,他哪个没抱过?只是,比起女人,他更喜爱赛车。   他将赛车视为第二生命,而女人只是生命中的点缀。更何况,那些女人光有身材,脑袋却空空,言之无味,还不如跟他的爱车对话来得有意思。   但是,他母亲却不这么想。她想尽办法要拆散他和他视为生命的赛车,无所不用其极!从将他拐骗回来后,大大小小的宴会就不下数十起,硬要将他逼上梁山。   一想起今晚的宴会,他就觉得万分无奈!什么名嫒淑女,可想而知,比车队那些啦啦女郎更乏味!   他不禁思及刚刚场中那个俊美的少年……他故意绊倒他,害他扑倒向他,促狭地抱了他,难得世上还有那般清新俊美的人,让他不禁心动。   唉!只可惜,他还是个小孩,而且,是个美少年,唉!   他如果是个女的就好了!   第二章   迎面是个大喷水池,水池中央矗立着一尊大理石雕光溜屁股的小爱神,伴着一路花草有致的庭园,往前约莫再深入五十公尺,才总算到达那幢宫殿式富丽堂皇、大得离谱的风家宅第。   “还挺气派的!”任云方回头环顾一眼宽阔的庭园。   计程车只能停在大门口,所以她们只好用走的进来。没想到风邸大得像迷宫,从大门口到主宅第,少说也走了快十分钟。   “我先警告你,你最好安份一点,别乱来或捅出什么毗漏,给爸惹出大麻烦。”任小游绷着脸,严肃地告诫任云方。   “知道啦!你别再一直唠叨噜嗦个不停!”   一路走进来时,不断有高级大轿车从她们身旁扬长越过,车上毫无例外地都载了盛装打扮的诸色名嫒淑女。而小游从进门就不断噜嗦她记住这、小心那,听得她快烦死!   “云方姐,这次情况不一样……”小游又在噜嗦了。“今晚的宴会很重要,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它关系爸爸,不!关系我们任家一家的前途!爸一再交代我要看好你,千万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之外。”   “没那么严重吧?小游!”任云方扁扁嘴,脸都刷绿了。“老爸如果对我这么不放心,他干嘛不干脆自己来算了?”   “你还不懂吗?爸如果能自己出马,他就不必那么担心了。像你这么不可靠,不到万不得已,爸是绝不会让你出来丢人现眼的。”   “小游!”小游轻蔑的语气实在太看扁她了,任云方心头不由得咒满一窝粗话。   小游不理会她的气恼,老气横秋地盯着从高级轿车里出来的盛装名嫒淑女。看看那些肤白胜雪、唇红若血的文弱淑嫒,个个端庄美丽,她回过头挑剔地抬起下巴,斜着眼睨睨任云方。   “干嘛?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做什么?怪里怪气的。”任云方拍了小游的蘑菇头一记,不晓她肚子里又是哪条回虫不对劲。   “你看人家,个个像白雪公主似的,你呢?看看你自己!皮肤这么黑,叫你擦个粉什么的也不肯。还有,爸千交代你穿的礼服你也没穿,穿这像什么嘛……”小游皱着眉,拉卤菜般地扯扯任云方灰里逞蓝的裤装。   “别乱扯!”任云方拍开小游挑剔的手。“把我的衣服扯破了看你怎么赔!你别看它只是衬衫长裤这么简单,告诉你,这可都是上好质料,贵得很,我存了好久的钱才买得这么一套!”   “真的吗?”很明显的怀疑。小游一向是不怎么相信她这个“浪人”般的姐姐的;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她更是有必要习惯性地先打个折再去分析那些话的可信度。   “当然是——哈哈!”任云方理直气壮地回答,话到最后,摸混成一声哈啦。   这小鬼精明得很,要骗她还真不容易。   “我就知道。”小游面无表情地说:“反正爸和我也不指望你被看上,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你只要安分地躲在角落,别惹什么麻烦,乖乖地等宴会散了,爸的饭碗就保住了。”   这番话说得任云方频频翻白眼,却连一句也无法反驳。过去的经验告诉她,跟小游抬杠只有自讨苦吃的份;她那智商一百二的脑袋瓜可不是生得好看的!小老头伶牙俐齿,跟她斗嘴根本是自找死路。   她安分地跟着小游,看她亮出一张烫金的请柬递给等在门口的人员。对方以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们,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放她们进去。但那犹豫很短暂,立即换上训练有素的礼节,前倾三十五度角地欢迎她们光临。   宴会厅相当大,挑高三层楼,正中央一盏华丽的大吊灯,映照得整个大厅非常金碧辉煌。内部是双层建筑,两边有铺着红地毡的楼梯可通行;壁上挂着名画,其余摆设和雕饰也显示出不凡的阔绰和气派。   厅里已聚了数不清的淑嫒美女,衣香鬓影;接待的人员来往穿梭,感觉十分热闹。加上空气中飘荡着柔美的轻音乐,气氛美妙极致,缓却冷场,使得大厅一片宁馨,热闹而不嘈杂。   任云方不禁仰头看着那盏大吊灯,并且感到目眩。   不愧是豪门!这种气势和排场,没有几分钱还真是摆不出来。这不单是摆阔,同样是用钱堆砌,不见得每个有钱人都堆得出这种气势来。   “呆瓜!你这样一直仰头对着灯光看,当然头晕目眩!”小游“嗤”了一声。她的任务是来监视她这个“浪人姐姐”的,以防她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出来,得看紧她才行。“快来啦!别站在那里引人注目。你这身打扮这么随便,很刺眼的,万一害爸的饭碗砸掉了,咱们一家就得喝西北风。还是安分地待在角落,等宴会散了,就算大功告成了。”   句句刺耳无情,任云方双眉皱成大叉叉。这实在不能怪小游杞人忧天,要怪就该怪这些莫名其妙的有钱人;搞什么“百花会”,分明是折腾他们这些混饭吃的小老百姓。都这么有钱了,要找老婆还不简单吗?连她这种小职员的女儿也要拉来摆上一道充场面,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对!就是莫名其妙!   她老头是MAT财团旗下一间公司总务课的小职员,难听的讲,地位简直渺小得微不足道。都五十出头的人了,奋斗近二十年,还只是一个指头大的小职员,说实在的,着实很伤身为男人的自尊。好在她老头生平一向无大志,只求将她们好好拉拔长大,赚的钱是够养家糊口就心满意足了。她从来没听她老头发过什么牢骚或抱怨,总是一张心满意足、和气的笑脸,和气到简直是懦弱窝囊!   她总认为,她老头是没什么脾气的人;他的和气与庸碌,使得他显得与世无争;甚至平和到在她们面前都摆不出父亲的威严。   两星期前,集团总裁突然丢下一纸通令,宣告今晚的“百花宴”,集团旗下各公司凡官拜课长以上,家里有待字闺中的“秀女”的,都收到一张烫金的请柬。表面上是邀宴联欢,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大老板为二世子“选妃”,特地集结“王国”下的绝色佳丽于一堂,任凭娇贵宝贝的唯一皇贵子挑肥捡瘦,说穿了,就是“选秀大会”。   为此,接到烫金请柬的人,无不一脸雀跃,喜笑满面。倘若运气好,生的女儿被二世子看上,从此光采生门户,攀进豪门,直上青云。   后来不知哪个谄臣为了媚主,献了个乌龙提议;总之——大老板重新大诏,凡“王国”辖境内家有年满十八到二十二岁的未婚秀女和同条件的女职员,不管情不情愿,一律都得参加“百花会”,不得有违。   不知这个诏令是哪些达官显贵根据什么占卜、命想抑或八字天书研议出来的;总之,任家那张烫金请柬就是那么投炸下来的,炸翻了任家半边的屋顶。   初接到那张烫金请柬,任守祥一反旁人眉开眼笑的模样,忧愁得眉毛都打结。这对别人来说,是喜是福和致富达贵的机会,对他而言,却不折不扣是个大麻烦。   他倒不是担心女儿万一被挑上了,侯门一人深似海;任家祖上并没积什么德,这种好料的事轮不到他们身上。他担心的是,不让女儿赴宴就有得麻烦,让女儿赴宴,任性惯了的她,答不答应是一回事,她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他那个宝贝女儿,站起来比他高半个头;把喱士裙和迷你裙当抹布,成天裹着一条破牛仔裤四处晃荡,十足是个“大浪人”。尤其糟的是,自从去年夏天她去一趟日本回来,竟然迷上什么赛车那等玩命的玩艺儿,把那些个暴走族当偶像疯了去。   他根本说不动她,摆出父亲的威严也没用,她照旧沉迷她的!好好的一个十八九岁豆蔻的少女,搞得男不男女不女,像个野少年。   他从报上知道现在流行什么“后现代主义”,提倡“中性文化”,男女都装扮得不男不女的模样,美称是“新时代超越属性的人类”!他不懂现代的青少年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他这个快变成“暴走族”的女儿让他想了就头疼。   当然,老头对她的这些喟叹,任云方不是不知道。但这也怪不得她,谁叫他将她生成这副模样!她长得高,生得俊美,流露“混合性”的味道风采,都不是她所能主宰的;被人认说是“小弟弟”已经很窝囊了,她可不愿再听她老爸说教。   本来,这种让人品头论足像挑拣柿子一样的什么无聊的夜宴,捶死她她也不会浪费时间来自找无趣。但老头千拜托万拜托,急得脸上的汗水冒得像热锅里乱窜的蚂蚁;小游又在一旁危言耸听,什么不从王命,老头的饭碗就保不住,一家就得喝西北风!她只好牺牲小我了。反正她想她也不可能被看上,忍着点在角落里安静地待上一晚,又有吃又有喝的,算算也挺划得来。哪知老头不放心,怕她惹出什么麻烦,派了个讨厌的小老头跟监,一路上光是听她噜嗦就快被吵死了!   “云方姐,”任小游四处看看说:“这房子好大,又很豪华,爸公司这个大老板,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废话!企业集团的总裁,又是大财团呢,当然有钱!”任云方瞄小游一眼,自斟了杯鸡尾酒。   任小游低头若有所思,好半天才抬头说:“既然对方这么有钱,如果你能被看上那也不错。”她比较什么似地打量任云方和厅中的淑嫒,带些泄气的表情说:“不过,我想那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你这副德性,男不男女不女,即使有人想爱你也觉得很为难;更何况这里美女这么多,对方那种大少爷怎么可能被你迷惑!”   “你别在那里说梦话了!我们只是来凑凑数,等曲终人散,任务达成,就拍拍屁股走人,管他有钱没钱!”任云方端着酒杯晃了晃,对小游的“惋惜”很不以为然。   对于今晚宴会的种种,她并不怎么清楚,也没兴趣知道。反正就当它是个同乐会,吃吃喝喝过一晚,对老爸有个交代就算大功告成了。   她安分地待在离场中央最远、最不受人注意的角落,放心地吃喝。尽管心里再怎么不乐意,反正人都来了,干脆好好的大吃一顿,才不会亏待自己。至于什么“二世子”——去他的!天晓得他长得是圆是扁!   她专心吃喝,偶尔分心听小游的噜嗦,根本没去注意四周的情况;当然,也就更不会去注意到楼上的动静。   不过,不只是她,楼下所有的名嫒淑女都没注意到楼上有什么动静。隔了几道屏风和帘幕,那些仕女们没人注意到楼上悄悄正在对她们做的比评。   “怎么样?阿彻,有没有钟意的?”   问话的是个雍容华贵的贵夫人,正是MAT集团总裁夫人风邵蓓琳。她是典型的传统贵妇,细长的眼,柳条的眉,保守的巧鼻小嘴,眉色间婉约、流露着养尊处优的娇贵气。   站在她身旁,她正殷勤探问意向的年轻男子,则一反她保守不开的婉约细致,轮廓立体深刻俊美,且带着拉丁男子浪漫的风味和粗犷。那正是她唯—的儿子,MAT集团的继承者风间彻。   风家祖上有日本旧华族和西班牙人的血统;邵蓓琳先祖则由中国内陆西疆辗转迁移到近海地区,有着回人的血脉,代代混血的结果,冲淡了许多异族的风貌。没想到隔了好几代,竟遗传出风间彻这样一个高鼻深眼、流露着异国风采的美男子。   风间彻满脸不耐烦,对于母亲殷勤的询问摇头当耳边风。一开始他就没正眼瞧过楼下那些脂粉莺燕,只觉得眼旁一团团粉红粉绿粉紫粉得他心烦气躁。   邵蓓琳当然知道风间彻心里不耐烦,好耐心地陪着笑脸,软硬兼施地将他拉到幕后的栏杆旁,指着场中央靠近楼层这边一个五官婉约的女孩说:“看!那个穿菊色礼服、头发盘起来的女孩,长得端庄秀丽,看起来挺不错的。还有,她旁边那个稍微纤细一些,也是挺端庄秀美的女孩,看起来也不错,和你很配。陈经理厂她转头吩咐一声,后面一个戴金边近视眼镜的中年男人应声上前,手上拿着厚厚一册资料簿。   他打开厚厚的资料簿翻了几页,推推眼镜念道:“郑秀谨小姐——穿粉菊色礼服那位.她是本公司人事经理的二千金,今年二十二岁,企管硕士。旁边那位李翊媛小姐,也是二十二岁,南加大教育硕士,本公司业务部国外部经理的独生女……”   调查得还真仔细!风间彻没耐性再听下去。陈经理手上那本资料册详细地记录了今晚与会的淑媛们个个的身家背景,其至包括身高、体重、发色等资料,而且还神通广大的每个人都列有一张彩色照做为比对。   “不喜欢吗?没关系,慢慢挑,我把咱们企业集团旗下各家的干金小姐和单身女性职员都邀来了,家世背景和条件也都过滤过,做了详细的资料,看你钟意谁,立刻就……”   “拜托你,饶了我吧,妈!”风间彻不耐又无奈。   真不该因为老管家一通“夫人身体有恙”的越洋电话,就丢下“欧洲战争”匆匆地跑回来。本来他在西班牙悠哉地享受迷人的阳光和海滩,打算月底飞到日本参加在铃鹿举行的八耐大赛后,再飞回欧洲全力备战九五年QGP大赛余下各站的赛程。谁料,“一失足成千古恨”,粗心大意误蹈了他母亲布下的陷阱,甭说月底的铃鹿大赛出席成问题,一个搞不好,也许连欧洲GSP大赛都不让他参加。   “阿彻,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是风家唯一的继承人,将来风家庞大的事业都要由你继承,早日成亲安定下来,也省得我成天为你操心。”   这就是邵蓓琳拐骗风间彻回国的唯一目的。不过,也不尽然一定要他结婚,只要有个人能将他拴在身边,老实地继承家业,忘了赛车那回事就行了。结不结婚,以后再谈还来得及,她真正、主要的目的,其实是要他放弃赛车那种野蛮、玩命的活动。   MAT集团因为要满足汽机车工业,由始便赞助成立“MAT车队”。   “MAT兵团”多年来在各项车赛中表现优异,印证车辆的优越性;旗下的赛车手也均是一时之选,因此在赛车界享有相当的盛名。而风间彻也就对自家王国赞助下的活动深深感到着迷。   本来邵蓓琳一直没将风间彻着迷赛车这回事放在心上,只当是种兴趣而已。直到他不知什么时候玩票玩出世界A级选手的资格,甚至代表车队投身入今年度的世界道路车赛GP大赛,她才恐慌起来。唯一的宝贝儿子,好好的少爷不去做,竟然去当那什么赛车手,简直拿生命在开玩笑!她得知消息时,差点因震惊过度而昏厥。   可是能怎么办呢?虽然风家是MAT集团最大的股东,但凡事关集团利益的决策都得经董事会开会决定,可由不得她一个说“解散车队”就说了算了。她只能绊住他,让他放弃比赛,不!最好是忘了赛车这回事。反正“MAT兵团”个个骁勇善战、实力不凡,少了他战力也不受影响。   真是的!想了就让她提心吊胆。堂堂MAT集团的少爷竟然跑去玩命,搞什么赛车!传出去虽不致成为笑话,却让她每天心惊胆跳。她就这么一个儿子,风家唯一的希望,她可不希望他跟那些拿命在赌的赛车手一样,成天干那些危险的勾当。   想想,英雄情长,只有以柔制刚。她用了最古老、最传统的手段,只要他能看上晚宴中随便一个女孩,那事情就好办了。   厅中这些女孩都和MAT集团有关,个个身家清白。本来依她的意思是要课长级以上的“大家闺秀”,为了避免遗珠之憾,小职员屋檐下的小家碧玉也邀请了。条件差点没关系,只要不太离谱;最重要的是能吸引住风间彻的注意,压倒赛车的魅力。   但风间彻显然对邵蓓琳费心的安排一点都不领情,他压根儿没正眼瞧楼下一眼,表情不耐烦,心里暗忖着怎么才能脱身。   “别这么不高兴,妈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来,过来看看,这么多美丽秀气的小姐,你怎么可能都看不上眼!”邵蓓琳硬拖着满脸不耐烦的风间彻,逼他仔细地看看大厅中诸色杂陈的娇丽。   风间彻不情不愿随便地扫一眼。那些女孩,个个脸色苍白,十年没晒过太阳一样!清一色贫血相,乍看之下全都仿佛涂了一层厚厚死白的粉墙;赭红的唇膏则活像一摊凝冻的猪肝血。   果然惨不忍睹!风间彻暗叫一声。他对女人一向没成见,懂得装扮自然美丽性感。厅中的莺燕,严格的挑剔也不尽差到哪里去,只不过,美女看多了,他看女人是看到骨头里去;单就“那层皮”,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他心爱的“爱快spyder”流线,那是无法抗拒的拉丁魅力,带着致命的意大利风采,耀眼靓丽。   他将视线掉回,余光不小心扫过大厅的边角,就那么好巧不巧地扫到了正拿着香槟鸡尾酒当白开水喝的任云方。   是他!那个美少年,他心中一阵狂喜,随即感到不解,他怎么会在这里?   “奇怪,怎么会有一个少年混在里头?”邵蓓琳也注意到了,先风间彻提出疑问说:“陈经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厅中会有个少年?他到底是谁?”   陈经理提提眼镜,看清楚在角落的任云方,连忙翻开资料册查阅,查了半天,查不出所以然。   奇怪了……所有的人背景资料他都制成档案资料册,怎么找不到那个“少年”相关资料?……他越想越不通,频频冒汗,越急越手忙脚乱。   先前已确定过,晚宴中每个人都确实带有印有MTA集团记号的烫金请柬才能够进来,那“少年”不可能平空冒出来,但怎么找不到“他”的资料?   “到底怎么回事?”邵蓓琳沉下脸。   “这……”陈经理不停地拭汗,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出这种差错。   休怪他会疏忽,任守祥实在是渺小到令人忘记他的存在;加上他和气安静,有事也不吭声,办公室里一忙,很容易就疏忽了他的存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陈经理要求各分公司各部门揭示单位接获烫金卡者的人事背景资料时,当天刚好缺席的任守祥,就照样被遗漏掉。   “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出毗漏!陈经理,你越待越糊涂,叫我以后怎么信任你?”不仅是脸色,语气也显得相当不高兴。   陈经理除了不断擦汗,简直不晓得该如何才好。   “不关陈经理的事,是我邀请‘他’来的!”风间彻突然蹦出这句话,眼光还是朝着任云方的角落。   所有的人都朝着他看,含蓄地露出诧异的表情,除了邵蓓琳。她敏感地再望了任云方一眼,心里七上八下,揣测着风间彻的用意。   “你邀请他来的?”她问得很慢,加重疑惑的口气。   “嗯。”风间彻漫不经心地点头,往楼下走去。   “那是谁呢?哪家的少爷?”邵蓓琳紧张地跟上去追问。   “他是我的朋友——”风间彻停下来,回头暖昧地一笑。“很好的朋友……”特意在“很好”两字上拖得很长,嗓音压得既低又沉,像是存心让他们想人非非。   乍见到任云方的刹那开始,他心中快速地转过好几回心思,想到了怎么摆脱这些“麻烦”的好计策。虽然有点委屈那少年,但……除此之外,实在没有更完美的办法了。再说,如果不早点解决这些“麻烦”的话,他恐怕很难再回到他心爱的赛车场。   他早看穿他母亲的伎俩,她想用女人绑住他,让他陷入温柔乡,情长气短,然后就此放弃赛车。他太了解她存的什么心了,怎么能就这样被束缚住,放弃唯一的心爱!   那少年触发他灵机一动,想到这个好计策。不过,他想不通,少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他一个男孩会跑来参加“百花大会”?   但他无暇思索那么多了。少年如果要埋怨,只能怪他自己不好;这本不是他该出现的场合,他既然来了.正是注定要帮他逃过这场“劫难”的。   他露出富有魅力的微笑,一身好风采地踩下楼梯。邵蓓琳紧伴在他身侧,其后三两随行的人员。楼下佳丽个个转身过来,屏住气等候着。小游在角落里也好奇地拉长脖子,想看看有钱的大少爷生得什么样子。任云方心想不干她的事,少说少错,少动少出毗漏,紧守着小游的警告,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垂下眼皮,心里默数着好捱过这一刻。   风间彻并没有如邵蓓琳预期的走进大厅正中,反而在众人的注视下笔直走向角落的任云方。惊讶声四处起落,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在他身后凝聚成一围半拱的扇形气流。   他一走向角落,小游心里便暗叫声糟糕。她可不认为一身“邋遢”的任云方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吸引住这有钱的阔少爷,直觉认为一定没好事发生。   任云方更觉得莫名其妙,她什么都没做啊!安分又守己地待在角落,怎么……怎么……哎!害她都口吃了!   “嗨!你来了,宝贝!”风间彻停在任云方面前,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嘴角的笑噙着温柔与亲呢。   宝贝?没听错吧?任云方愣呆了,有点回不过神。   总裁夫人更是差点当场昏倒,大厅中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尽是沉不住气的私语声。   “陈经理,你先带这位小弟——这位贵宾,到楼上去。”邵蓓琳当机立断下命令,随即转身换个优雅的笑脸安抚佳丽说:“欢迎各位光临,请大家别拘束,尽情地欢乐。今晚邀请各位小姐参加宴会,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联欢叙谊,共度轻松美好的夜晚。大家别客气,尽情享受!”   她几乎绕了大厅一圈,脸上始终挂着优雅的微笑。风间彻笑在心里,借着酒杯掩饰诡计即将开始得逞的得意。   “阿彻,你跟我来。”邵蓓琳绕大厅一圈后,停在风间彻身旁,眼睛看着前方,脸上仍挂着优雅的笑容。   风间彻服从地跟她上楼,心里盘算着待会该怎么做。那需要一些高难度的技巧,不过……想起那美少年无辜的眼神……没办法,只好委屈他了。可是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其实真的为那个少年怦然心动,他比厅中任何一位淑嫒美女都要吸引他!大厅中那么多粉菊粉红,也只他一眼就掳去他全部的注意。   所以说是“演戏”,其实有一半也是存心。   他们一踏进书房,任云方就沉不住气地冲上前,将已对陈经理质疑过数十遍的话.重新再提一遍。   “你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我又没做什么!是你们自己给的邀请卡,还规定不能不来,所以我不得已才来的。我知道自己的穿着不是很得体,但也不至于严重到需要把我扣起来吧?还有,小游呢?你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她一急,语气也跟着着急。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显然的,陈经理并没有给她任何安心的解释或答复。   邵蓓琳略略蹙眉,正想启口发问,风间彻抢先一步上前搂住任云方,柔声安抚她说:“别急,宝贝,都是我不好,没有把事情说清楚。现在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你不必再担心,也不必再隐瞒我们的事,有我在,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说什——”任云方从他怀中窜起头,吃惊地想推开他;他稍稍使劲,将她贴得更紧,手顺势一拂,掩断了她的惊讶。“别乱动啊,宝贝,照我的话做,为你自己好就别出声。”他在她耳根悄声说道。   “阿彻!”邵蓓琳险些压抑不住,差点失控地惊叫起来。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咬耳朵像什么话!   风间彻这才一副勉强地放开任云方,神情还依恋不舍。邵蓓琳此时才仔细地打量任云方,的确是她见过、少有的俊美“少年”!其实单从任云方散发出的超越性别的“混性味道”,她并不能确定任云方是男是女;只是从她直形的身材和低沉的嗓音来判断,以及风间彻屡屡暖昧的感觉显示,那是个美“少年”!   她甚至理所当然的怀疑,风间彻不肯接受她费心安排的各家美女淑嫒,原因就在于这个少年。她仔细再端详任云方,瞥见风间彻对他沉醉的神情,虽然觉得事情不妙,但也不得不承认,任云方的确是个“致命的吸引力”。   “你叫什么名字?”她非得阻止这种荒诞的事情不可。   “任云方。”任云方被动地回道。   “任……?”邵蓓琳转向陈经理,用眼神询问。陈经理想了一会,泄气的摇头。他想不出公司里重要的干部中有姓任的这样一号人物。   她再朝向任云方。“你说你有邀请卡,那么你父亲应该是MAT集团的一员。他叫什么名字?在本公司哪个分公司服务?”   如果让她调查清楚了,她非将这姓任的开除不可!邀请卡上明明白白地清楚写着她邀宴的是“百花”,他却故意派个儿子来搅局,未免太放肆了。   “我老爸……”任云方心喜有澄清的机会,才开口,风间彻却冷不防又将她压人他怀里,死命地抱着她,不容别人折散似的地抗视着邵蓓琳说:“我刚刚说过了,是我邀请他来的!你们有什么问题就冲着我来,不许你们难为他!”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任云方被风间彻紧紧压在怀里,差点没气,听他这样说,更是气结。他似乎有意不让她开口解释一切,乱搂乱抱就为了堵住她的嘴。   “阿彻,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根本还是个小孩,而且又是……你这样像什么话!传出去让人知道,看我们风家面子要往哪里摆!快放开他!”邵蓓琳气得发抖!顾不得优雅了。   “没用的,妈。”风间彻一脸情热。“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顾风家继承人的身份,热衷于赛车,如你说的不顾危险在玩命?就是为了忘掉他!我发现只有驰骋在极限的速度里,全心投入狂野的车赛中,我爱他的心才能稍稍获得解脱,才能忘记他的存在。我努力不去想起他,而你却……”他轻轻抚摸任云方的脸庞,深情款款地注视她。“你却不断将那些可笑的蠢女人推到我面前,更加加深我爱他的决心。也罢,你希望我放弃赛车,我就放弃吧。我只要有他就够了!我决心一辈子跟他厮守在一块……”   宛如爆炸似的宣言,轰得在场的人脑昏神钝。任云方被炸得一头烟雾,但还不至于笨到什么都搞不清楚。这家伙正撒下漫天大谎,说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但她听他提起赛车的事,觉得稀奇,不免好奇地看看他;他对她眨眨眼,猛令她觉得眼熟,心头一阵热,却想不起来是否曾经在哪见过。他突又凑到她鬓旁,低声说: “别担心,小弟,不会有事的。”   小弟?任云方迅速跳开,像避瘟疫一样,张着眼努力瞪着风间彻。   原来!他就是她在赛车场遇到的那个穿黑衣的男子,那个雌雄不分的家伙!她瞪着他,心中在漫咒,这个大混蛋,该死的大混蛋!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些什么诡计,竟然还拖她下水,简直……简直卑鄙、无耻、下流!   “这到底怎么回事?阿彻,你好好给我说清楚!”邵蓓琳按住额头,头疼得不得了。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妈,你用尽心思无非就是想要我放弃赛车——也罢,我就听你的。但……”风间彻先是垂首敛眉,看不清神情,然后眉眼一扬,将任云方又拉人怀抱,露出一种经过抉择后所展现的坚毅神色,矢志不改说:“我可以如你所希望的,放弃赛车,反正我原本也只是借着它来忘掉云方,以免受感情的煎熬。不过,现在我既已决心和云方长相厮守,用不着再借它寄托情感以忘掉痛苦。”   “你……”邵蓓琳又惊又气。“荒唐!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堂堂风氏集团的继承人,怎么可以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别说他还未成年,又是个……”她瞥了任云方一眼,摇头说:“说什么我也不允许你跟他在一起!我绝不会答应的,听清楚了没有?你现在马上给我到楼下去,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也不再追究!”   “你们到底在说什……”任云方觉得不耐烦,决心快快把事情解释清楚。她不知道风间彻为什么要撒下这种漫天大谎,但那是他的事,即使有什么该死的麻烦也是他家的事,她可没义务陪着自找麻烦。但是她才开口要解释,风间彻眼明手快,料准她想做什么,立即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几乎压断她的肋骨,狂野地堵住她的嘴。   “啊……彻……”邵蓓琳吓呆了。本能的惊呼因事发突然的惊吓,变成一声无力的喃喃。她着实不敢相信,她那个优秀的儿子,唯一的骄傲.竟然放着各样的名嫒淑女不去爱,却爱上了一个未成年的男孩;而且还当着她的面,做出这种悖逆伦常的事来!   “妈,你死心吧!这就是我的‘真实’,也是‘真正的我’。”风间彻昂首正视邵蓓琳,一脸毅然决然,眼神狡猾地流露着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的憔悴与不悔。   他双手紧抱着任云方,让她紧紧贴在他的胸怀。这姿态在旁人看来,像是两人非常的依恋与不舍,只他们自己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不让她开口。他低头贴住她的脸庞,造作地哑着嗓子说:“别难过,宝贝,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拆散我们。我要请你原谅,曾经有一度,我为了忘掉你而寄情于赛车,将对你的思念抛弃在奔驰的速度里而遗忘了你,也遗忘了不能爱你的痛苦。我本想,就此寄身在赛车里,或许能挽救我们这不被祝福的沉沦,但我母亲却唤回我对你的爱。为了你,为了我们的爱,我情愿放弃赛车,放弃GP大赛,我也决定了,月底在日本铃鹿举行的八耐大赛就此放弃;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任云方听了暗笑。什么跟什么,这个狡猾的骗子!她再呆,也听得出这一大篇谎话的言不由衷。那根本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用来唬邵蓓琳,以退为进,好遂其真正的“目的”   只要她一挣扎,企图有任何解释,风间彻就搂得更紧,有意不让她辩白。为了不让她自己呼吸太困难,她放弃做困兽之争,乖乖地靠在他怀里。   她大概猜出风间彻到底在搞什么把戏,但想想这男人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如意。她怀疑他的智商有问题,这么“大”、这么“严重”的事情,能就这样让他一手遮天、蒙混过去吗?他想拿她当幌子,诳他母亲,未免太一厢情愿!这种事根本禁不起“查”,一查就穿帮了。这呆子!他还真当她是个男的,搞这种劣质的玩笑。   但再一想,搞不好他真是个同性恋——任云方心头猛被只阴爪一揪,死命将风间彻踹开。她对同性恋倒没什么偏见,不过犯到她身上就例外,她还是只喜欢喜欢女人的男人。   风间彻当然不肯放开她让她坏事,双臂横过她的胸膜和腰,紧急勒住她,让她动弹不得。但手臂的触感意外的柔软,对照她忿然涨紫的脸庞,他愣了一下,愕然说:“难道你……”   任云方狠狠瞪他一眼,哼了一声,证实他的猜想。   “阿彻,你先放开他吧,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大男人抱成这样像什么话!”邵蓓琳仍然不察,只觉得碍眼。   风间彻默默放开任云方,心情还处在意外冲击的余荡中。在赛车场遇见任云方后,他就对他念念不忘,一直觉得遗憾,第一次令他怦然心动的人,却是个少年身。今晚再见,他的心中并不是没有怀疑,但惊喜胜过疑虑;再说,任云方那“不成熟”的身材,实在很难令他联想太多。为了自己打算,他遂利用了他——他以为她是个“美少年”,想让母亲错以为他是个同性恋,两相权衡后,不再逼迫他放弃赛车。   虽然那样做有点卑鄙,对不起任云方,但他想以后再补偿他。没想到任云方竟然是个女的!他有点后悔拖她下水,给她惹来一些“小小的”麻烦。不过,更多的是窃喜,庆幸她是个女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亲昵她。   她身上有种超乎性别的磁性的吸引力,让人情不自禁。他讨厌那种浓烈的女人味,对那种高乳丰臀的女人只觉反胃;女人抱多了,他只觉得所谓的女人昧,说穿了不过是一种发情的味道。   邵蓓琳细长的眼,仔细的盯着任云方,眼神锐利,是企业家惯有的精明。任云方被她那眼神盯得有些心烦气躁,心里诅天咒地痛骂了十来遭。运气就是那么差,她就是怕不当心惹了什么麻烦,安分守己地待在角落,麻烦却自来找她。看这样子,任家的不幸,就要由她开始。   “你说你叫任云方?”邵蓓琳问,语气带着平时发号施令惯有的威严,毫不含糊。   任云方点头,没有出声。心里明白邵蓓琳这“明知故问”只是一连串麻烦的开端。部蓓琳看起来一副婉约娇贵的雍容貌,其实精明得很;单从她那两道锐利的眼神,她——就领教了一二。   “你看起来年纪还相当轻,应该还在念书吧?今年多大了?怎么认识阿彻的?认识多久了?”邵蓓琳又问。   果然,一题比一题麻烦。任云方微微咬唇,耐着性子,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能忍就忍,她回道:“十九岁,刚从专校毕业。”她早入学,事实上再过一个月才满十九岁。   “怎么认识阿彻的?怎么不说了?”   完全像审问犯人的口吻。任云方按捺不住牛脾气,什么任家的前途饭碗全抛在脑后,横了风间彻一眼,眼里、鼻里、嘴巴里,七孔全是气。   “问你自己的宝见儿子吧!我没有义务回答你!小游呢?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快把她还给我!”   “脾气倒是不小!”邵蓓琳冷笑两声。“你不必急,你带来的那个小女孩有专人在照顾着,不会有事。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邵蓓琳的语气态度,充满威严,颇有一股压迫的力量。风间彻知道自己掀起了轩然大波,严重波及到任云方,踏前一步,护着她说:“妈,你别为难她,有什么事就冲着我好了!”   “没你的事,你别开口!”   “怎么会没我的事!事情都是我引起的,是我自己爱上她,自甘为她放弃一切的!责任在我,与她根本没有关系。”风间彻发自真心地为任云方辩护,虽然话中夹杂一些小小的目的策略。   任云方当然不领情,暗暗撇嘴。哼!又在演戏了!这个男人太狡猾了,可憎可耻可厌!   说来辩去,他还是拿她当筹码,拖她这个无辜的人下水。他大少他达到“目的”后,拍拍屁股没事走人;他们任家可从此吃不完兜着走。她有预感,任家的不幸,就将由她开始,而她,十成十,铁定是逃不掉。   “阿彻,不许你再胡说!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们风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传出去还得了!”邵蓓琳一脸寒霜,细长的眼吊成扁形的三角。   “妈,事实就是事实,怎么否认也改变不了,我就是爱她。”   “住口!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不顾自己的身份,迷恋上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你也敢说爱?丢不丢人啊,你!”邵蓓琳气得庄丽的脸全都扭曲。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她如何也不能容忍。   事情越扯越大又越离谱,不尽快解决的话,不知又会搞成什么样子。任云方努力抬头挺胸。被误会成美少年已经够糟了,她可不想整晚耗在这里。   “总裁夫人,”她说:“我跟风少爷其实根本素不相识,我根本不认识他。而且,我是个女的。”她快刀斩乱麻,两三句把该说的解释清楚。   邵蓓琳的意外和反应果然在她意料之内。她看见她脸上的寒霜慢慢消融下来。这让她稍感放心,心想任家的“不幸”大概可以就此化解。谁料,莫名其妙的,邵蓓琳脸上的寒霜虽慢慢消融,两眼却相对结成了冰,射出冷冻的光。   “阿彻……”她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冷眼盯的却是任云方。   风间彻也不开口,慢吞吞地踱到书柜前,久久才说: “不必问了,就像你想的那样。”   他到底在说什么?任云方企图从邵蓓琳冷凝的表情窥伺一点端倪,但除了一团冰,她什么也猜测不出。风间彻到底想说什么?邵蓓琳心里想的又是怎样?她完全毫无头绪,像个傻瓜那样,呆站在那里等候接受原本跟她毫不相干的审判,不禁有气,痛恨风家母子这种打哑谜似的吊诡神通。   “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反正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她鼓起勇气打破窒息的僵局,尽可能用最必恭必敬的谦和态度。心里痛恨归痛恨,为了现实缘故,她有点后悔先前什么都豁出去的莽撞。   “你以为呢?”邵蓓琳皮笑肉不笑,笑得令人胆寒。   仅就这样一个微笑,任云方心里直打冷颤,她的预感果然不错,任家的不幸,大概就要由她开始。   第三章   MAT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里,邵蓓琳端坐在总裁办公桌宽大的皮椅上,神色严整地批示公事,华贵雍容依旧,蹙额颦眉间自有富人家不经学习天生既有的气势威风。   桌侧是一整墙色带淡青的玻璃帷幕;居高临下,盆地的风景尽收眼底,直可眺望到城市边缘的山峦。夕阳西照,百叶窗收拢,穿射进一整墙的流金,门外进来的人,先被灼灼逼人的阳光逼得只能垂首肃立。   “都办妥了?”邵蓓琳抬抬眼皮子,把手上的文件丢在桌上,往皮椅一靠,对着站在桌子前,垂手俯首站着的陈经理问道。   “都办妥了。”陈经理恭敬的回答。邵蓓琳虽是暂代总裁职务,实则整个集团都是在她的控制下;等下个月召开董事会,她确然必是继任的总裁。他一入MAT集团就跟着她了,称得上是邵家的“家臣”,一向知道她的能干。虽然她婚后将MAT集团交由夫婿出掌,但他一直不敢对她稍有轻心。   总裁猝逝后,她复代理总裁职务,他更是不敢造次,一向对她是必恭必敬的态度,尽管大家认知上仍当她是总裁夫人。   “那就好。”邵蓓琳满意的点头。   “夫人,”陈经理拉拉眼镜。邵蓓琳对于称谓并没有苛刻严谨的要求,他便惯于这样的称呼。“这样做好吗?会不会太……”余下的话,被邵蓓琳瞪眼的寒光硬逼着吞进肚子里。   “都确实照我的吩咐跟他交代清楚了?”邵蓓琳问:“你该不会自作主张,违背我的意思吧?”   “属下不敢!都确实照你的吩咐去办了。”陈经理惶恐地表明态度,提出一堆证据来。“这是他亲手签名的“保证书”,这是收据,这是“辞呈”。”   桌子上一堆纸据一字排开,紧挨着一份厚达数页的报告书。报告上首赫然贴着任云方跨坐在一辆名贵的电单车上,神情似笑非笑,得意非凡的照片。   邵蓓琳检视那些“证据”,满意地点头问说:“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提出其它的要求?”   “没有。”陈经理摇头,脑海闪过任守祥低头签字时那卑屈黯然的身影,忍不住替他说情道:“夫人,真有必要这么做吗?任先生在公司都快服务二十年了,一向克尽职责,这样把他开除……”   “不是开除,是他自己主动辞职的,有“辞呈”为证。”邵蓓琳瞅陈经理一眼,打断他的话,捡起桌上的“辞呈”表晃了一晃,再丢回桌上。   “可是,他都五十出头了,也不能再找到什么好工作,底下又有两个孩子,小女儿还只不过十来岁,尚在小学念书,生活费、教育费……负担不轻……”   “不用你来提醒,这些报告上都有!”邵蓓琳生气地挥挥手,搞不懂陈经理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一再触怒她为任家说话。“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犯得着你一直为他们说话?”   “不是这样的,夫人。我只是觉得大可不必这样做;再说,间彻少爷已经启程到日本了,不会跟他们有什么瓜葛,得饶人处且饶人。”   根据报告,任守祥三十一岁进入MAT集团,同年娶妻;由最基层的小职员干起,二十年了,仍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分析指出,原因在于他企图心不强,学历又不够高的缘故;加上他庸碌平和,不求表现,所以职位一直无法提升。   报告再指出,任守祥婚后育有一女,小孩刚满月,任妻便体弱因病去世。长女十六岁时,任守祥再婚,第二位妻子携女同嫁,婚后五个月难产死亡,遗下六岁的女儿,由任守祥收养至今。   像这样的小人物,平素他根本不会注意,也谈不上同情。但因为这件事,任守祥由一个平凡、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突然凸显于台面,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任守祥的幸或不幸。   邵蓓琳把事情丢给他处理,仅根据风间彻的一面之词及她自己自由心证。可怜的任守祥,连事情是怎么回事尚搞不清楚,大老板的面也没见过,服务二十年的努力化为泡影,就那么被扫地出门了。   看到任守祥那垂着头、认命无争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同情。他看到他偶尔吭声说句话,那种唯恐触犯到什么嗫嚅不安的吞吐,难以抑制的就对他可怜上几分。但他只能照命令行事,一切要怪就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哪个人不好惹,偏偏沾惹上那个难缠的二世子风间彻。   根据风间彻的说法,他为了让邵蓓琳死心,不再硬逼他相“百花”,同时不要反对他赛车,便利用了任云方,想让邵蓓琳错以为他是个同性恋,为了拔身出这种禁忌的爱,才寄身于赛车。如此一来,看重名誉的邵蓓琳,为了救儿子跳脱出深渊,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挟”。   不过,任云方是个女孩,这不是很容易拆穿吗?陈经理的疑惑,风间彻轻描淡写的挡掉。照他的说法,任云方“接近”他时,可没表明自己是男是女,他吻她的时候,心里也始终没当她是个女孩。他甚至大言不惭的表示,不管她是男是女,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邵蓓琳完全相信风间彻的说词——她根本只听自己儿子的一面之词,不给任云方申辩的机会。但她把一切归咎于任云方,大动肝火,下令彻查,很快的,任家上上下下的资料就成档送到她面前;而任家,也就开始倒楣了。   “夫人,任守祥在公司服务二十年,向来尽忠职守,属下想,是不是可以给他一个机会?”陈经理总觉得任家一方是无辜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再为任守祥说情。   “陈经理,你跟了我几年了?难道还不明白我的脾气吗?只要是我决定的事,谁都休想改变!”邵蓓琳语气严厉。其实事情也不是非得弄得这么不可收拾不可,只是她先人为主对任云方有了偏见,陈经理又一再触怒她为任守祥说话,惹得她心情大为不快。   她拿起桌上那份厚有数页的任云方档案报告,先就对扉页上任云方骑在电单车上似笑非笑、得意非凡的表情皱起眉,感到无端的憎厌。女孩家,玩什么电单车!男不男女不女,没一点淑女该有的教养!看她那猖狂的表情,再回想她那晚无礼的态度,心中的怒火慢慢又燃起,对将任守祥的开除决心,就不再动摇。   资料上有关任云方的一切调查得非常详细,一行一行电脑列印存证,毫不含糊。连她的兴趣、喜好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邵蓓琳光看到“赛车迷”那三个字,肝火就起,将资料用力甩回桌上。   她坚决开除任守祥不是没有理由;多半是发泄怒气加以严惩,主要也因为他不幸生了任云方这样一个女儿!   她为了唯一的宝贝儿子邀宴“百花”,但她并不真的那么“开明”,依然存着浓厚的旧时王公贵族的想法与习气,私心里当然要为宝贝儿子挑个才貌、气质、家世背景等各方面俱属上乘的大家闺秀。像任云方这等小职员的女儿,又一身乡野气息,自然不在考虑之列。门第迁就血统,风邵比拟帝王世家的贵族门风,不是寒门粗野鄙俗的人家等闲攀得上的。   然而,事情却被任云方搞得一团糟。她相信风间彻的说词,却主观认定是任云方对风间彻百般纠缠。富贵人家寻常都会有这种的烦扰发生,贫寒少女为了攀人豪门、飞上枝头变凤凰,便不惜一切、不择手段接近纠缠富贵子弟以达到目的。任云方显然就是这种女孩。然而,她非常不愿意承认的,任云方的“俊美”,较诸她阅过的无数名嫒淑女当中:实算是少有的清新。   不过,成见既深,任云方就算有再多的优点,看在邵蓓琳的眼里,尽成要不得的缺点;每扳指一数,她就多一条罪状。尤其罪该万死的,她竟然是个“赛车迷”,这一点着实犯了邵蓓琳的大忌,对任云方的偏见更加深刻。   邵蓓琳指指任云方的照片,对陈经理说: “像这种女孩,野性难驯,一点教养都没有,好好的女孩家,着迷什么赛车!她接近阿彻,根本居心叵测。我将她父亲开除,算是个小小的教训,叫她知难而退,别再纠缠阿彻。”   她心中更气恼的是,任云方心机深沉,竟然利用风间彻热爱赛车的弱点,不择手段接近他,造成同性恋的风波。而风间彻却还为她辩护,甚至还说什么对她一见钟情,完全不顾身份,显然被她迷惑了。   “夫人,”陈经理旁观者清,婉转地说:“其实事情并不至于那么严重。任小姐一再说明,她并不认识间彻少爷,只是和少爷曾在赛车场见过一面。而少爷似乎也只是想借此争取你的认同,不再反对他参与赛车活动,并未真的与任小姐有什么瓜葛……”   “这事哪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阿彻热衷赛车,对旁的事根本不会考虑太多,会搞出同性恋这种半要胁的计谋,一定是那女孩在一旁鼓煽。正经的闺秀淑女,谁会将自己弄得不男不女?哪一个不是文静秀婉?那女孩为了接近阿彻,简直不择手段!”   其实任云方气质天生,超越属性的“混性”磁力也是天生就成,她自己何尝不希望拥有风情万种的女人味?被误会成美少年也只能徒呼无辜。但邵蓓琳固执成见,无法平心静气,对任云方的偏见根深蒂固。所以任家就倒了大楣。宴会当晚,任云方被反复盘诘、扣押到半夜等非人待遇的惨痛经验就不必提了;任守祥硬生生被开除,莫名其妙地被要求签下辞呈,外加一份“保证书”——保证其女任云方绝不会纠缠接近二世子风间彻等等这种“丧权辱国”的条款。陈经理不忍,为他们说情,依然不能使任氏父女得到“平反”,反而让邵蓓琳对他们的偏见越种越深。   “对了,阿彻有没有说什么?”邵蓓琳问。   “没有,间彻少爷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整桩荒谬的风波里,就只有风间彻未受波及,自赴日本投入他心爱的赛车。他以为带给任云方的只是“小小的麻烦”,心安理得的很。   “这件事不需要让他知道。”邵蓓琳指示说:“还有,切记,千万别让他再和那女孩有任何瓜葛,绝对不能让他们见面,或有任何形式的联络,明白吧?”   “我明白。其实夫人不必担心,少爷一直没有提过任小姐的事,显然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就像任小姐一再说明的,他们其实并不相识。”陈经理又委婉地为任云方说起话,见邵蓓琳脸色不好,顿了顿口,才又接着说:“再说,少爷在日本的比赛活动结束后,随即又会转赴欧洲,一直要到十一月赛车季结束后才有可能回来,和任小姐根本没有见面的可能,这一点,夫人大可放心。”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事情都解决了,而且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邵蓓琳不知怎地心里就是觉得放不下,平时的优雅冷静全被打乱。她开除任守祥是以防万一,但要防什么?她越否定任云方,反而越凸显任云方的存在,呈现的矛盾无端地令她觉得不安。   不过,她是习惯掌控大局的人,凭风家的财力与势力,她相信,只要她不允许的事,就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第四章   日本,铃鹿赛车场。   摄氏三十四度的酷热,湿度百分之六十的闷重,海面拂来的风欲振乏力。时近中午十一点,各车已经整装迈入场地,蓄势待发,第十六届铃鹿八小时耐力车赛即将疯狂的展开。   看台上密密麻麻,任家父女三人也杂在热情激昂的观众中。艳阳高照,将场中激昂的热火煽到最高点。   “热死人了!再这样下去,我就算不干死,也会被晒成人干。”任小游呱呱大叫。她想都没想到任云方嘴巴说得天花乱坠的“刺激、有趣、包你“终生难忘”的“激越日本之旅”竟会是这种惨况,简直就像进入地狱!亏她还拍胸脯保证,她早该知道她的话是不能相信的。   “忍耐一下嘛!喏,水给你!”任云方陪笑着,采低姿态说:“赛车快开始了,等会你就知道它迷人的地方。国际A级选手的实力可不是盖的,能“害看到这些世界级选手高水准的演出可是你的福气。先忍耐一下,保证你绝对不虚此行!”   “小游,你就听姐姐的话,反正比赛快开始了,看看也好。实在忍受不了的话,爸爸再带你到休息区去。”任守祥低头耐心地劝小游,略带圆敦的脸庞被烈阳逼得全是汗水和油光。   小游不情愿地嘟嚷两声,灌了半瓶的水妥协。这一回她真的搞不懂她老爸心里在想什么。先是莫名其妙地突然宣布带全家出国度假,工作也不管了,然后竟然放任没神经的任云方害他们像疯子一样,盛夏七月天,远巴巴地跑来日本看什么见鬼的赛车。   她搞不懂,也问不出所以然。任守祥被开除的事一直瞒着女儿,不知如何说起。他遭遇挫折惯了,惟有两个女儿是他的安慰;一家人能这样相聚在一起,他觉得就是最大的幸福。偶尔,他会因为自己的平庸而觉得对不起她们;这次被公司开除,他半因愧疚半寻慰藉半带点补偿,而带她们出国度假,甚至连任云方提出说要求铃鹿观看赛车也不反对,他知道任云方着迷赛车,觉得那不是女孩该有的好兴趣,怕她学那种“暴走族”的不要命;加上他性格本就温吞,不喜欢那种追求极速、带着高度冒险的刺激,所以一向听到有关赛车的事就皱眉,因此,也难怪小游不懂。   不过,阴错阳差,他真没想到,竟会在铃鹿看见MAT的少爷。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拥有国际A级选手资格的赛车手;看到他骑着MAT的Z—MZX战车,英姿焕发地领着“MAT兵团”精锐部队出现时,心里又惊又讶异,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惴惴不安,自找麻烦地担忧和烦恼。   任云方也是同样的吃惊讶异,她没想到风间彻那种软叭叭的阔少爷,摇身一变,竟会是她觉得最英勇最有气概的赛车手,而且实力不凡,还是GP界的顶尖好手,和雷尼史坦兹、原田拓人等皆不相上下。他在这两年如慧星般地窜起,一出手就光芒万丈。照理说,他既非等闲,她应该略闻一二才是,但奇怪,她居然对他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算了吧!你眼中除了那个小日本原田拓人外,还看得见谁?”还是小游了解透彻。她就是有本事若无其事地吐些冷言冷语,惹得任云方哼鼻翻白眼。   任守祥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不断冒出的油汗,蠕动着略带肥胖的身体,喃喃说:“真没想到,总裁少爷竟然会热衷这种危险的活动,还是个选手……实在……”   “MAT兵团”在赛车界是相当有名的,网罗世界各路好手,去年度WGPI冠军车手雷尼史坦兹就是旗下的一员大将;其它如250cc和125cc级方面,MAT也拥有多名顶尖国际级车手效劳。但这对活在井子底的任守祥来说,无异是另一个世界的奇谭罢了,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MAT旗下一间小公司、总务课里的一名小职员,甚至连总裁的面都没见过,二世子的风采也仅是在集团所属各分公司联合大运动会时惊鸿一瞥而已。在他感觉中,企业的一切运作和他的糊一口饭完全是两码子事;所以,他对于MAT汽车工业在赛车场和市场上如火如荼的炽热情况那么无知,就显得情有可原。   他和任云方的“无知”情形是不一样的。他迷惑的是,堂堂集团企业的少爷,何苦涉足这种玩命的危机游戏?在他思路简单的脑袋里,风间彻代表所属的最上层,具有他不敢触摸、无法抗拒的力量,那是他不敢轻易亵渎的。   桀骜不驯的任云方想的当然就不一样。她撇撇嘴哼说:“不必把他想得那么伟大!依我看,他不过是个半调子,仗着是富家公子,才可以不事生产的赛车。”   宴会那晚莫名其妙惹了一身臊的麻烦,她还记恨在心里,对风家母子的“独断”和“神经”连连诅咒了三日三夜。但老爸“吃人嘴软”,全家就仗那一口“饭”,她再恨、再有什么牢骚,也只能摸摸鼻子,连气都不能吭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千古有名的训律,跟骨气无关。   倒是小游,一点也不以为意。那天晚上,任云方憋了一肚子闷气,但她恰恰相反,可是春风得意。非但风邸大总管亲自招待她,一点也不因她年纪小而怠慢,好吃好喝的全都堆满桌,而且态度又必恭必敬,伺候得她骨头都软了。相对于任云方提起风氏母子就咬牙切齿,她可一点也没有同仇敌忾的意识。   小游一向比较实际,小小年纪对事情的看法也超乎年龄的现实冷静,和任云方那种遇有冷热,便生意气的个性,起码有一个悬崖的落差。当然,任云方并不是那种喜怒不定,不论道理的小姐性子;只是相对于小游的“早衰”,她的性格显得浮动一些。   “云方姐,你口气别那么酸。你自己不是说过了,赛车是实力的世界,能够在其中崭露鳌头的都非等闲!人家实力好就承认,别一副小家子的嘴脸,很难看的。”小游窝里反,不冷不淡地扯动着嘴皮。   “你这个现实鬼!对方才赏你一顿好吃的,就被收心了。那种变态狂有什么了不起!”说来说去,任云方还是在记恨。   “那也不是他的错,谁叫你先让人雌雄不分,搞不清性别。”小游丝毫不激动,陈述一件事实般的冷静。   “不是他的错,难道会是我的错?我天生就是长得这副德性,又犯着谁了?就算我真的是个男生,他也不能——不能对我那样,那个狡猾的男人,利用我达到目的,把我害得多惨你又不是不知道,竟然还替他说话!”   “我这是就事论事。你受气是一回事,但你不能否认他是个实力优秀的赛车手。你自己不是还亲自夸过他,说他‘技术太神了,的确厉害’?”   “那是因为那时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他!”任云方涨紫脸硬找理由解释。在前两天的预赛,当标号十三的风间彻展现出卓越的滑行驾控技巧,并创下圈时间二分十一秒七九O的绝佳成绩时,她和在场所有狂势的观众一样,激动的起来,乱吼乱叫,近乎失去理智。   “你不能‘因人废行’。他创下了纪录,这总是事实吧?”   “这……算了!我说不过你。”任云方摊摊手,放弃再争辩。跟小游抬杠,她绝对占不了便宜。再说,风间彻的表现的确让人刮目相看,他的气势高涨得几乎将原田拓人压下去。   离开赛时间仅剩一分钟左右,各车已各就各位。   这次比赛,以MAT的风间彻、雷尼史坦兹的配组以及原田拓人、永井真一的配组最受瞩目,被公认是最有希望赢得冠军的两组竞争队伍。四个人都是现役的GP赛选手,旗鼓相当,鹿死谁手,尚犹未知。   时间接近了,场中一片肃杀之气。“最佳起跑位置”由风间彻、雷尼组赢得,初跑选手为风间彻。不一会,八小时耐力赛在正午酷热的天气中开杀了!罗森率先飞人第一个弯道,依次是青木加治、风间彻、原男拓人。   “铃鹿八小时耐力赛”迥异于其它世界耐力车赛,在于它的开赛总是在极速的竞争状况下展开,简直就和短跑赛无异!是以它特别能激起观众热血的沸腾,跟着起舞疯狂。   而随着赛程的进行,除了酷闷难当,对选手来说是一大考验外,各种精神和肉体上的挑战,也是严格的考验。车手们除了承受极大的心理压力,并得全神贯注应付各种不良的路况。尤其轮胎残渣的蓄积,极易使得路面因机油滴落而变滑,轻则影响战况,重则受伤退赛。   原田拓人就是栽了这样的跟斗,在汤匙弯摔了一跤。他只好进场修复,也因此落后了两圈。   看到原田拓人意外摔车,任云方一颗心霎时扭曲起来,全身的神经提前绷紧紧张。其实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往后的八小时内,举凡车子打转、摔车、逸出场外,甚至负伤,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意外状况。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任云方一颗心也越悬越高。顶尖集团一路领先,和后头的竞争对手拉开了相当的差距,而形成风间彻和原田两雄争霸的拉锯战,青木加治则紧紧咬在两人的身后。   迈入第四个小时后,酷热依旧。小游早就受不了,频频抱怨,呈昏睡状态,任守祥感激又歉疚地看女儿一眼,窘红着脸,干着嗓子说:“也好,那我就跟小游先离开了……”他探探身子,不放心地问:“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吧?累不累?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啦!”任云方没耐性地随便挥个手打发他们走,两眼还巴巴地望着场中的车队伍转动。对赛车迷来说,夏天最大的盛事莫过于“铃鹿8HRS”,她特来朝圣,怎么能因为一点小毒小辣的阳光,半途就放弃呢?   任守祥等不到任云方的回应,喘口气,拉着小游走开。他真搞不懂,在这样酷热毒辣的艳阳下,夹杂在人气鼎沸的恶质环况中,又废气满空,任云方哪来那么多的精力和热情,丝毫都不觉得疲惫!   说真的,这不是正常人等得住十分钟以上的地方。光是摄氏三十四度的高温,寻常人早就退避三舍,更甭提热辣的太阳“毒吻”。而任云方却毫无惧色,还一副如痴如狂。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他早知道他这个女儿本就不是什么太“正常”的女孩,做什么事常会来点小走调,变奏乱弹。就像这次的“百花会”,他千交代万交代;结果,麻烦还是一桩也没少。这大概是天意,也是无奈。   场中这时已由雷尼史坦兹接替风间彻,继续领先的地位;后方紧咬的则是接替原田的永井真一。两方相差不到三秒的时间,争斗非常激烈。   双方就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情况下,互有先后。进入第八小时后,铃鹿的暮色渐渐代垂,出现了开灯的信号。场中仍然由替换雷尼的风间彻保持领先,后方原田的赛车大灯,鲜明地照着风间彻,透露出懊而不舍的决心。   夜色很快就笼罩整个赛车场,一条条的光带快速扫过车道,流丽灿烂。这时双方相差不到一秒的时间。到了一百七十四圈时,原田利用S字转弯的加速,一举凌越风间彻。任云方兴奋地在看台上跳了起来。   最后两分钟,风间彻在减速障碍处突然失速,慢了下来,拉大了和原田的距离。任云方又吼又叫,大呼过瘾。岂料——汤匙弯,又是汤匙弯!原田在汤匙弯突然打转飞速逸出场外,虽然他即刻回过头来,风间彻已抢机扫过,而回天乏术!   就这样,最后一圈,铃鹿的汤匙弯成了原用拓人的遗憾。以183圈、3751秒的差距饮恨,将冠军拱手让给风间彻。   “怎么会这样?”任云方呆立在座位上,失神地呢喃,不相信这个事实。”   一直到回到赛车场大酒店,她还是喃喃不休,死不相信原田拓人落败的事实。心中更加痛恨风间彻,痛恨他抢夺了原该属于原田拓人的胜利。   本来,如果她不认识风间彻,跟他之间亦不曾有过那段“过节”,那么,她也许顶多惋惜原田拓人运气不济;风间彻对她而言,也仅止于某个运气好、实力也不错的赛车手罢了,管他是不是什么富家公子、阔少爷。但很不幸的,风间彻既是富家公子哥儿,好死不死又是她老爸赖以为命的MAT王国的二世子,又利用“权势”跟她结下了不小的梁子,是以他压倒原田拓人夺得了八耐大赛冠军,对她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   她绝不乐意看到他胜利的。不但丝毫没有“与有荣焉”的欢喜,反而有种气愤难平的郁闷。因为有了宴会当晚仇辱交织的不愉快经验,她情难自禁的自我意识过度:明知道这一切和她根本没关系,但她偏偏感觉一切好像是冲着她来的;这家伙就是要让她挫辱到底,不肯让她有愉悦畅快的时候。   她自缚在这样的情绪许久,直到冲完澡对着镜子看见她自己一张绷紧无表情、像全天下的人都欠她一巴掌似的死人嘴脸,才失声笑起来。   她轻骂自己一声笨蛋,对镜子扮个鬼脸,那种自我幻想受迫害的悲情情结总算一扫而空。   “你到底哪里不对劲?神经兮兮的!”小游疑惑地问。她睡得酣甜,被任云方吵醒,任云方失常的举止她全看在眼里。   “我神经好得很。你睡你的,别烦我。”任云方回头嘘小游一声。   小游耸耸肩,看她用手随便抓两下短俏的头发,就当是梳过,早巳司空见惯,见怪不怪。边又看她套上那条穿到哪里都同样破旧的牛仔裤,边问:   “结果怎么样了?你崇拜的小日本赢了吗?”   镜子中的任云方翻个白眼,脸色沉下来。不用开口,小游就知道,小日本铁定遭“滑铁庐”了。再以任云方脸色难看的程度来猜测,不消说,冠军车手铁定是风间彻。   她看任云方作势出房的样子,又出声问:“你要去哪里?”   “到大堂逛逛。”   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全世界的酒店差不多都长得一样,光洁的地板,昏黄的灯光,空洞的调调。唯一不一样的是,铃鹿赛车场大酒店的大堂中,居然坐着赛车界白马王子,任云方心目中唯一的神——原田拓人。   他是单独一个人的,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沉思。接近午夜了,大堂中几乎没有其他人在。任云方的心狂跳个不停,犹豫着该不该上前。这是难得、也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但她又担心又怕,怕太过于贸然。她自己常有被“骚扰”的经验,厌透了那些唐突的搭讪。   可是,机会实在太难得了,而且稍纵即逝。她反来复去,良心与私心不在交断挣扎,终于鼓起最最大的勇气,硬着头皮往角落走过去。   “对……对不起……”开口的刹那,她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神经都失去知觉。   原田拓人很快地抬头,用询问的表情注视着她。大堂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住客,是以刚刚任云方在那里“天人交战”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气质特殊的东方人,为其散发出的磁性光彩所吸引。   被他这样一注视,任云方舌头全打结,心里又慌又急;她不会说日本话,她几乎想打退堂鼓,原田拓人微微一笑,眨了眨温和鼓励的眼神。   “嗯,对不起……我……我……那个……”她吞吐了半天,勉强凑出几句破碎的日文,仍然是语焉不详。   “没关系,我可以听得懂,也可以说一点中文。”原田拓人适时解除任云方的窘困,说出任云方熟悉的语言。虽然并不是十分流利,基本的沟通却没问题。   任云方喜出望外,放慢速度说:“嗯,是这样的,原田先生,我知道我这样打扰你实在很冒昧,但我希望你了解,你是我的偶像。去年夏天我和朋友到贵国自助旅行时,在酒店电视上看见有关八耐大赛的介绍,你在赛车场上的风采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深深着迷——我是指,着迷上赛车。今年有幸亲眼观看到八耐大赛,又在此遇见了你,我真的非常高兴!希望你原谅我的唐突的打扰。我……那个……”说到最后,她不知道再该说什么,站在那里傻笑。   “谢谢你,我觉得很荣幸。请你不必介意,你并没有打扰了我。”原田拓人仍保持微笑,看得出来他对任云方相当有好感。任云方“混性”的风采让他目眩;低沉的声音和超越性别的魅力,却让他断不定阴阳。   他定睛细看任云方几眼,仍然疑惑难定。第一眼就很喜欢任云方,当然希望能分辨清楚。   “嗯,原田先生,那个……”见到心中的偶像,又能面对面和他交谈,任云方心中固然兴奋不已,又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偶像毕竟是偶像,她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落实到她的世界里来,成为她生活触手可及的一部分。简单的说,过了这兴奋的一刻,原田拓人还是原田拓人,往后他们不可能再有什么交会,他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或生命中的一部分,两个人依然活在不同的世界。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没关系。”   “我想……”任云方开口想说出她内心小小的请求,大门口拥进来一伙人,虽然没有喧哗,但也引起不小的声音,中断她的话。   她很自然的回头,原田拓人也站了起来。   门口进来的是庆功回来的“MAT兵团”的部队,为首的正是风间彻。   任云方压根儿没想到在日本还会再像这样面对面撞见风间彻,狭路相逢,分外眼红。   但她没有耍个性的权利自由,她怕风间彻玩阴的,为难她老爸,她“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确信风间彻是仗势胡为的无赖。“夜宴”事件是个证明。她老爸托身在MAT王国下近二十年,她既不能任性地要他辞工不干,又矮身在风家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   她只能转头当作没看见,风间彻却一眼就瞧见她,露出惊喜的表情,往角落走来,当着众人的面说:“嗨,宝贝,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的吗?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家酒店?真是意外,你会特地跑那么远来看我!”   又是那种令人误会的装模作样的姿态。听风间彻这么说,在场的人都感兴趣地看着任云方,原田拓人的表情也释出几分怀疑,只除了三四个听不懂中文的外籍兵团,一脸雾水。   “我并不知道会在这时遇见风少爷,而是和家人到这里游玩的。”任云方冷淡地和风间彻撇清关系,无视他的装模作样。   “你还在生我的气啊,宝贝?”风间彻冷不防上前搂住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就别再生气了,嗯?”   那声嗯,荡满了言说不出的嗳昧。任云方措手不及,涨红着脸,手忙脚乱地将他摆脱开。   她不知道风间彻的目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做。他只凭自己喜好行事,根本不在乎别人的难堪。   “对不起,时间很晚了,我先告退。”她匆匆说。回头看原田拓人一眼,欲语还休,拼命希望他别误会。但她轻轻点个头,轻声说:“晚安了,原田先生。”   她很快掉头离开大堂;再待下去,风间彻不知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愚弄她。   她讨厌他故意在人前那种装模作样的态度——明明就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他竟然能够装那一副亲呢的模样,实在让她觉得恶心。   “好俊美的女孩!”雷尼史坦兹上前搭着风间彻的肩膀,用英语说:“风,那是你的女朋友吗?你眼光真不错,我从没见过像她那么清新又拥有神秘的磁性魅力的女孩子。”   “谢谢。她可是我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的宝贝。”   “我相信。那女孩子是一块美玉,普通人是得不到她的青睐,也只有你才配得上她。真遗憾,对手是你,否则这么俊美的女孩,我可不会放过。”   “那可就得罪了!她是我的。我的宝贝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风间彻虽然在笑,口气却很认真,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原田拓人一眼。然后改用日语对原田拓人说:“原田君太谦虚了。谁不知道赛车界有名的白马王子!年纪轻轻,就以高超的神技称霸赛车界,名声不仅遍布全日本,连海外都是有你的赛车迷,千里迢迢赶来为你加油。”   这些话带着露骨的醋意,还有强烈的敌意。原田拓人不晓得风间彻的用意何在,但他猜一定和任云方有关。他叫任云方“宝贝”,对她不避嫌的当众亲昵,似乎是有意做给他看,要他知难而退。   看得出来风间彻的态度相当认真。言语行为也许轻浮,但从他的眼神,他看得出来,他真的是认真的。不过,他也不是会退缩的人,只要立定目标就勇往直前,在赛车场如此,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你过奖了,我只是尽力去做而已。”原田拓人微微欠身说:“那么,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失礼了。”   “哪里!原田不必客气。”风间彻回个礼。   好个小日本,先礼后兵哪!哼!他才不管谁是谁,想跟他抢任云方,下辈子吧!   刚才一进酒店,乍见到任云方时,他真是又惊又喜。飞来日本之前,他为了避免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一直忍着不去找她,也不跟任何人提起;再说时间也很紧迫,等铃鹿赛后,他立即要转赴欧洲继续CP大赛。所以他心想,等GP赛休兵后,多的是时间,这段期间,就稍安勿躁,暂且忍耐,反正她铁定是他的,跑不了。他之所以这么笃定,原因就像雷尼史坦兹说的,任云方是块宝玉,除了他之外,寻常男人根本都是痴心妄想。   他没想到她会来日本,那一声“宝贝”叫得全然出乎真心。随即转眼瞟见原田拓人,一颗心倏地往下沉。小游说过的那些话他可没忘,记得牢牢——他的宝贝竟然真是这个该死的小日本迷!   不过,还是那句话,想跟他抢任云方,下辈子吧!但小日本深藏不露,他也不能太掉以轻心。尤其宝贝芳心又向外,他如果太过大意,那就不是后悔可以解决得了。   第二天,酒店早晨电话还未响起,风间彻心急的电话就先吵醒了任云方。不等任云方开口,先发制人说:“嗨,宝贝,醒了吗?我在楼下大堂等你,一块吃早餐。”   “谢谢你的好意,风大少爷。”听到那句“宝贝”,任云方不禁就皱眉。“不过,小的无福消受。再说,你应该很忙才对,怎么有时间陪我们这种小人物吃早餐?”   “我把今天上午预定的事情都取消了,难得你特地跑来看我,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是吗?那可真不巧,我们今天要离开了,真遗憾啊!”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电话挂掉。   “谁啊?”小游也醒了。   “一个神经病。”她边说边走进浴室。“快起来!把东西整理好,今天要离开这里了。”   “要回去了吗?”   “再过两天,要先去东京。你不是想去迪土尼乐园吗?”   “真的吗?要去迪士尼乐园?我还以为……”小游从床上跳起来,欢喜过度,话也不会说了。毕竟是小孩子,再怎么“早衰”,细胞里幼稚的基因还是存在。   任云方从浴室里出来,催促小游快去梳洗换装,并趁小游在浴室的时间,快速把行李整理妥当。忙完的时候,小游还在浴室里未出来,她闲慌了几秒,不意握过床头的电话,迟疑了一会,拿起话筒,拨至柜台,探询原田拓人的住房。   柜台的服务人员委婉地回拒了她的要求。解释说酒店有义务保护住客的隐私,未经本人同意,他们不便透露。她硬着头皮要求对方帮她转接给原田拓人,问他是否愿意接听。   在等侯的时刻,她的心七上八下,一直稳不住激烈的心跳。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但想马上就要离开了,以后可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她渴望再见他一面,同时为昨晚的事向他道歉和解释。   “喂?”终于传来原田拓人低沉而有力的噪音,用日语轻轻招呼着。   任云方神经一紧,红着脸说:“嗯,原田先生,是我,昨晚在大堂……”   “是你!太好了!”原田拓人立刻听出她的声音,高兴得几乎是兴奋道:“我正不知该如何才能找到你。昨晚太匆忙了,尚未能请问芳名。刚刚柜台转来电话,问我愿不愿意接,我一直祈祷希望是你,果然就是,我实在太高兴了!”   一席话流泻得极自然,而且情溢乎辞。任云方心中暗甜,仍然红着脸,说出要求。原田拓人满口答应,约在楼下大厅见面。   “小游,我出去一下,很快就上来。老爸待会过来时跟他说一声。”她住浴室喊了一声,匆匆下楼去。   原田拓人早她一步先到,她稍微欠个身,略带腆颜的说:“对不起,—直打扰你。但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希望在走之前能再见你一面,所以厚颜相求,对你真不好意思!”   “请别这么说!事实上,我也非常渴望能再看到你。”原田拓人笑容亲切,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任云方的好感。“你说今天就要离开这里,是要回国了吗?”   “不,要转以东京,预计再待两天才会回国。”   “真的?那太好了!我原本也打算今天返回东京,在我飞赴欧洲之前,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当你们的导游。”   “那怎么行!”原田拓人的盛情让任云方受宠若惊。“原田先生过不久就必须再飞赴欧洲参加GP大赛,在此之前,一定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实在不必因为我浪费时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原田拓人表情充满失望。“好不容易才认识你……我从来没对人有过这种感觉!”他低头看着任云方,认真的眼神映着任云方清丽的倒影。“真的!这样说,也许会太突然,但请你相信,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能与你相识,我觉得非常幸运,也非常高兴。”   这样毫不保留的表白,任云方不觉升起几分羞涩。她并不是保守,但还是不太习惯言语直接、赤裸的表达。所谓心情,是需要经过时间酝酿沉淀和发酵的。当然,“喜欢”是可以很直接的,但化为语言,听在耳里的感觉就很——不一样,更何况对方又是她一向崇拜的偶像。   所以她只是红着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有点手足无措。   原田拓人看出她的脸红,声音低低的又说:“请你相信,我并不是有意冒犯。我渴望再见到你,不只是今天、明天;更非常的希望,和你的相识一直延续下去,到永久。你就要离开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所以只好不顾一切对你告白。”   说这些话的时候,原田拓人半低着头,表情像日本电视剧和漫画里常见的纯情高校生。   之后他递了一张对折的纸条给任云方,上面写着他在东京寓所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任云方垂着眼接过,在纸的空白处写下家里的电话地址,小心的撕下递给原田拓人。   “我会从GP赛各站寄明信片和打电话给你。等GP赛结束,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你等我。”原田拓人许下诺言。   任云方轻轻点头,露出她少有的羞涩笑容。她作梦也没想到,这趟日本之旅,她不仅得偿夙愿和崇拜的偶像见面,而且竟还和他相约许了情缘。   虽然一切发生得有些突然,但爱情本来就是这么样,迟与快或轰烈与冷感,都是没有道理,也不按牌理的。   她几乎是用“飘”的飘回房间,陶醉在新酿的甜蜜里。任守祥和小游都在房里等着她,还有一个惹人嫌的风间彻。他正和小游轻松地抬杠。   任守祥在一旁正襟危坐,如伺候什么太上老爷般的惶恐拘谨,唯恐说错一句话、搭错一个调,举手投足都非常不自在,简直坐立不安。   看见任云方进来,他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云方姐,你到哪去了?怎么去那么久?”小游抢先抱怨。   “小游.别说了。来,先跟爸爸出去。”任守祥不想再节外生枝,制止小游抱怨,对任云方说:“风少爷等你一会了,你陪他谈谈,我先带小游到楼下办理退房。”   他把烫手山芋丢给任云方,恳求地看她一眼,自带小游出去,留下她和风间彻独处一室。   “嗨,宝贝!”风间彻喜欢叫她“宝贝”,装模作样的声调每每叫她起鸡皮疙瘩。   “恳请你别这样叫,我们身份相差悬殊,我可担不起这个称呼。”任云方板着脸,一开口就和风间彻划清界线。   风间彻似笑非笑,任云方的冷淡在他预料之内。   “是吗?你和那个小日本卿卿我我就担得起?”声音是用哼的,起码加了一加仑的醋。   任云方低着头,眼睛朝下,不想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没事找事,就只有风间彻这种阔少爷才会有这种兴致,简直闲得无聊!   “怎么不说话?默认了?”   任云方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又垂下双眼,看着他的皮带说:“随你怎么说,我没意见。你以为怎样就是怎样。”她根本懒得多说,态度消极敷衍。   她老爸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她,本是无可奈何,她再不情愿也不能任性妄为。少惹麻烦就没麻烦,忍了这回,反正以后真要想再碰面也没机会。   “你讨厌我吗?”风间彻突然问道。   任云方暗嗤一声。这种问题不需要回答也知道,就有这么没自知之明的人。她依然垂着头,看着地下。   “抬头看我!你干嘛老把眼睛朝下、垂头垂眼的?”风间彻用力扳起她的头,捏紧她的下巴。从小到大,他没受过这样的忽视;不管有意无意,他绝不容许他爱的女人这样对他。她越是冷淡他,他越要强求到底。甚至不择手段,他都要她不能不在乎他。   其实任云方并不是存心如此的。这是她的习惯。因为身高的关系,她早习惯说话时俯视着对方,低头垂眼聆听别人的话语。“仰慕的姿态”对她来说,跟本是陌生的动作。就这样久了成习惯,一时很难更改。   风间彻这突然的粗暴,让她觉得气恼——因为痛,还有他的霸道。他要人臣服,未免找错对象!   “放开我!”她恼怒地推开他的手,把任守祥“恳求的眼神”丢在脑后,不满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习惯了。我长得高,平常和人说话习惯低头;再说,你是大少爷,跟大少爷谈话哪能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的?”末了尖酸的讽刺他一句。   风间彻满意地扬扬嘴角。任云方尽管对他气恼讽刺,他们的关系,却很有反应。他要的就是这样,生气也好,厌恶也好!他要她在乎他。   “风少爷如果有什么事就请快说吧!我父亲还在楼下等我,我得赶时间。”任云方不想再浪费耐性,打算三言两语就解决,好摆脱风间彻。   风间彻却故意磨蹭。她和原田拓人卿卿我我了老半天,三两语就想打发他?他可没这种好风度。   “我费了一番心力,好不容易才赢得八耐大赛冠军,你不跟我说声恭喜吗?”他不着痕迹地逼向她一步。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如果是一般赛车手,她会觉得他们骄傲是理所当然,认为那是他们实力和努力的奋斗结晶。但因为对方是风间彻,冠军的荣誉感就被她打了起码一半的折扣。   “你好像很不以为然!”他从她的眼中看出她的不屑。   “怎敢?恭喜你了!”步入赛车场上,不分贫富贵贱,就是实力的世界,这点她相当清楚,尽管很不情愿,还是不怎么由衷的祝贺他。   “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就觉得一切的辛劳都是值得的。我会带着你的关心,继续向更大的荣誉挑战。”   谁关心他来着?这个男人未免太会自我陶醉!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少爷不必那么客气。那么,就这么告辞了。”   “等等!”他巧妙移个身,挡住去路。“你今天就要离开我了,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他不说“离开这里”而说“离开我”,有意混淆视听。   “说什么?”她知道他的狡猾,不去理会,以免显得她在意,又中了他的计。   “当情人即将分离时,他们都会说的那些话……”   “那么,再见。”她的耐性差不多快用完了。   “这么冷酷的一句话,你何其忍心啊!”他将她渐渐逼到墙角,像要拥抱她似地双手撑在两边墙上包围住她,轻轻吐着气说:“这不是我要的……”   “那你到底要什么?”任云方不耐烦极了,连只用皮笑都觉得很浪费力气。   风间彻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她以为他是想握手道别,便由着他。同时心中一宽,心想他终于要放弃纠缠了,正想再说一遍“再见”,他用力一拉,左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性感的唇密密地堵住她的唇。   那是深深的吻,似地转天旋。   “这才是我要的!”他依然搂着她。   这就是他的“不择手段”,他要让她不能不在乎他。   第五章   从日本回来后,任守祥如往常一样挟只牛皮纸袋准时出门上班,晚上也准时回来张罗晚饭;任云方偶尔帮些忙,多半时候则一身无用闲置在家里。   小游还在假期中,每天很认真的做学校交代的暑期作业;反正假期那么长,又没什么事好做,早些把规定的作业做完早些超生。她和大半同年龄脑袋低成长的小孩截然不同;天气那么热,她才没兴趣像只疯狗般在外头跑来跑去搞得一头汗和一身脏,她宁愿待在家里,少浪费一些热量。   “奇怪,老爸今天这么晚还没回来?”才六点半,任云方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任守祥多半在这时候回到家,她饿糊了,对时间的感受产生误差。   小游低头在冥恩,没三秒睁开眼,预知了下个礼拜的纪事,埋头写着下星期的“暑假日记”。   “别再写了!你这样天天涂涂写写不烦啊?”任云方从冰箱搜出一包饼干,张口塞了好几片。   “现在不写,到时会更烦。”小游头也不抬,说:“要吃东西到旁边去,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掉一大堆饼屑在我薄子上。”边说边吹气,把掉到桌上的饼干屑清到地下。   任云方把饼干丢回小冰箱,打开大门,门铃声极巧的配合她的动作响起来。她先看到停在门外巷于对面的灰黑色轿车,然后才看到穿着同色系西装的陈经理。   “是你!”不是怎么欢迎和乐意见到的口吻。   “我可以进来吗?”陈经理礼貌的问,但态度很明显。任云方想不出借口拒绝,脸上明摆着不情愿,侧身让他进去。   小游以为是任守祥回来了,抬头迎接;发现迎接错对象,直觉又要糟了,十成十又有黏人的麻烦。   任云方尾随在陈经理后面,不等他坐定就开口,无异逐客令。   “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请你有话快说,长话短说,废话少说,不相干的话就不必说!”   “令尊在吗?我有事想跟他谈。”陈经理仿佛没听到她的话,显得沉稳笃定。   “不在!我爸还没下班回来。”小游抢着回答,被任云方瞪了一眼,警告她不必多事。   陈经理略感到惊讶,了解什么似地点头说:“是吗?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   什么意思?任云方和小游敏感地对看一眼。正在怀疑他来的用意时,任守祥提着两个便当回来了。   看到陈经理,他愣了一下,不安地瞄了女儿一眼,似乎在担心什么秘密被拆穿。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陈经理客套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真替你感到高兴。”   “谢谢。”任守祥尴尬地笑了笑,不安的表情却更明显。   任云方疑窦顿起。她的神经粗归粗,还没到那么离谱的程度。陈经理的话有明显的语病,她老爸的脸色也不太对,一副惴惴不安作贼心虚的模样,分明有问题。   “陈经理,我爸在公司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找工作?”她非弄清楚不可。   “咦?你还不知道吗?”陈经理讶异抬头,看看任云方,又看看任守祥。“任先生,你尚未将辞职的事告诉令嫒吗?”   “你说什么?”任云方大吃一惊。“爸,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嗯——就是——”到这个节骨跟,任守祥平庸懦弱温吞的个性就显得更没出息,只嗫嚅了半天,还是提不起勇气把事情说清楚。   “你不可能无缘无故辞职的,一定有什么原因。”任云方深知任守祥的个性;他安分守己,不会做这种自找麻烦的事。突然她心念一动,激动地说:“是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们逼迫你辞职——还是,根本就是他们公报私仇将你开除?”   “任小姐,令尊的确是自己辞职的,公司并没有逼迫他,有辞呈为凭。”陈经理提出证据说: “公司体念令尊的辛劳;特别发给令尊五百万的退职金,是不是这样,任先生?”   “爸,是真的吗?”任云方匆匆瞄几眼那封辞呈,半信半疑。   任守祥点点摆摆着头,嘴里嗯嗯哈哈,从进门到现在,就没开口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但他这些举动无异承认所有的事实。   “你怎么这么笨?他们逼你辞职,你就傻傻的听话!”   “任小姐,令尊已经表示过了,是他自己……”   “你不必说得那么好听!你们公报私仇,欺负我爸老实,自己心里有数!”   陈经理哑口无言。他早暗叹过了,任家扯上这件事,不知是他们的幸或不幸,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而他只是公事公办,对他们并不存什么个人恩怨。   “对不起,爸不是有意瞒你们,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任守祥努力想笑。搓着手尴尬地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辞职就辞职了嘛!”任云方不禁摇头轻说。   天下就是有像她老爸这种傻瓜,被辞了工也不敢说,天天还假装照常上下班,也不知那么长的时间他是怎么打发的!   她相信他是绝对找不到新工作的。谁会要个半只脚都快跨进棺材的五十岁老头?她想她老爸逆来顺受惯了,但也未免太认命、太温顺了!连神都瞧不起。尽丢些麻烦扯他们一家的后腿。   她没空自怜,怀着敌意盯着陈经理说:“你就为这件事来的?”   “那倒不是。”陈经理脸色一整。小游连忙挤向前,知道事情切到主题了,接下来的才是大麻烦。陈经理说:“你们在日本和少爷见过面对吧?”   “那又怎么样?”任云方觉得十分反感。   陈经理不理她的挑衅,径自对任守祥说:“任先生,你和公司有过协定,也签了保证书,却打破协定,擅自和大少爷见面,夫人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生气,大表震怒,如果你不能确实遵守约定,后果恐怕难料。”   “这个……你误会……”任守祥急得脸红脖子粗,过份的着急慌张。   “我也没有想到会在那里遇见大少爷!真的!大少爷会来找我们,我也觉得很意外,我真的没想到……”   “什么协定?”任云方不懂她老爸为什么那么低声下气,着急成那模样,风间彻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和他见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需要如此兴师问罪?   陈经理约略将事情说清楚,并且把任守祥签定的保证书给任云方看过。虽然多少同情他们,但只要为风家办事,他绝不会心软的。再说,有些风波也是他们自找的,如果他们遵守约定,不再纠缠风间彻就没事了。   “太过份了!简直欺人太甚!”任云方气得跳脚。若说她个性浮躁,实在是从小遭受太多不公平的事所致,就像现在。“谁会去纠缠那个变态的家伙!你们当他是神是宝,在我看来不过是个神经病!简直莫名其妙!”   “你和大少爷在日本见过面总没错吧?”陈经理推推眼镜,不苟言笑地说:“而且,根据报告,你还和大少爷两人单独在酒店房间里,过了很久才一起出现……”   越说越离谱了!任云方气恼更甚,涨红着脸说:“请你们搞清楚,是他硬闯到我房间来,赶都赶不走,而不是我发神经自找麻烦!那个人脸皮有多厚、多无赖,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间彻少爷不是那种人,再说,如果你们确实遵守约定,就不会发生任何风波。”   说来说去,他还是把所有事情归咎在任云方身上。任云方气得脑冲血,但既有任守祥签订的“丧权辱国”的条款在先,风家又如此无理取闹,她索性闭嘴不讲话。   任守祥不断低头道歉,尽力解释事情绝非所传那样。小游冷眼旁观,冷不妨丢下一枚炸弹,人小鬼大地说:“没有用的,爸!你又不是大少爷,也不是云方姐,你保证有什么用?再说,爱情哪!哪能说不爱就不爱,云方姐要被大少爷爱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天下已经大乱了,她这枚炸弹无疑让世界更乱。任云方警告似地瞪她。   “小老头,你别乱说话,你懂什么叫爱?我看你是嫌我的麻烦还不够多!”。   “我才没有乱说!如果他不爱你,你也不爱他,怎么会抱在一起亲嘴?”   “那是因为……”任云方直觉地想解释,突然发现不对。“嘿!小鬼,你偷看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游双手负在背后,微微伛偻,像个小老头。   任云方不由得一阵尴尬,也不解释了!反正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陈经理察颜观色,知道多说也无益,清清喉咙说:“我想,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只能给你们忠告,不要跟夫人作对,那对你们绝没什么好处的。”   “你放心,我躲他都来不及,才不会傻到去自找罪受。也请你转告风夫人,没人会去纠缠她的宝贝儿子,倒是请她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看紧一点,她那个儿子才是个大麻烦!”   她绝对没有冤枉风间彻,这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挑起的;如果不是他,他们一家哪会莫名其妙受那么多气!   现在,话都挑明了,事情到此似乎告一段落,差只差她老爸失业了,一家人生活没有着落。她很庆幸,她没有气昏头的要她老爸把那五百万退掉。那是她老爸辛劳一辈子的代价,跟骨气无关。   安静的日子不过两个月,这天任云方从外头回来,发现任守祥愁眉苦脸,小游拿着脸盆当鼓敲,边敲边唱着流浪之歌,一片愁云惨雾。   “怎么了?”任云方随口问。就算全家高挂百分之百的失业率,也不必垂头丧气成这模样。   “我们得准备去流浪了!餐风宿露,天涯四处为家。”标准的小游式的小老头口吻。不过,这回听起来特别沉重,煞有其事。   “爸?”   任云方不禁把焦点转向任守祥。小游少年早衰,惯有冷面笑匠的作风,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自己偏偏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这次感觉非常不同,她的态度竟然表现出少有的沉重,不到最后生死关头,她是绝不会有这种“异常”的反应。任云方心里难免忐忑,感觉事情的严重性。   偏偏任守祥只会惭愧的低头叹气,彻底的没出息。经她再三催促,才一脸愧疚的道出前因后果。原来他为人作保,对方欠下一屁股债后捲铺盖潜逃,债主找上了他,他们的房子可能会不保了。   “怎么会?”任云方简直不敢置信,她老爸竟然会呆到这种地步!连她这种粗神经的人都知道紧守“三不政策”明哲保身:推销员的话不能信、白花花的银子不能借、还有就是会要人命的保人不能做,她老爸居然——居然烂好人做到这程度,连房子都给“保”掉了!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任守祥愧疚得抬不起头,任云方连摇头都没了力气。   这种事根本不用想!人溺绝对不同于己溺,连这点忧患意识都没有,难怪他干了二十年的小职员,还是个小职员!到头来还落个被开除的凄惨下场。   她很想说些话安慰她老爸,但除了“呆”字外,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   “云方姐,房子如果没了,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小游实事求是,提出最现实的问题。   天知道!她又不是神,又不能预知未来。   “就像你说的啊,餐风宿露、天涯海角四处为家。”她说。   话说得任守祥更抬不起头来。他一向没有严父的威严,和女儿之间上尊下卑的界限也很模糊;再说过错在于他,他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有什么事,他就怕她们反对、不认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只盼她们少数落一点。   “云方、小游,爸知道不对,都是爸不好。”他拉下父亲的尊严,发自内心的觉得对不起女儿。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任云方烦躁地挥手说:“那个家伙到底倒了人家多少钱?”   “我也不清楚,大概千来万吧!明天那些债主就会上门来。”   “一千万?这么多!”小游和任云方异口同声叫出来。   这下真的毁了!他们一家恐怕真的得流落街头,餐风宿露做神仙去。也许比那个更糟,因为神早就放弃他们。   姐妹俩相对默默无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任守祥一味道歉自责,换来更深重的沉默。   “我要去睡了。”小游无精打采,弯腰驼背得更像老头。   隔天早上,果然有三四个人登门讨债。谈判了半天,因为他们其实也是受害人,就有债主为他们着想出主意说,保留房子,向银行抵押贷款清债款,这样他们就不致流离失所。   任守祥自然没有异议,便跟银行贷了五百万,加上邵蓓琳原先给的退职金,凑足一千万,事情才总算解决。   但现在欠银行五百万,按月摊还,光那利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将来要怎么还,也是一个大问题。幸好任守祥工作这几年,身边还有一点积蓄,倒是可以做点小生意赚钱。   只不过,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他想了想,做什么都觉得不保险,只有卖吃的本钱少风险低又好赚。他把房子稍加装整,前后隔开。后头是住家,前头当店面,开了家小吃店,卖些面食水饺之类的小吃。   面店开张,拜地点位置所赐,生意还算不恶。因为房子虽然是在巷子中,但位在十字巷交接的三角窗地带,虽然没有黄金店面那么闪亮,至少也称得上是“镀金店面”。人潮带动了卖相,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   “真是的!书香世家沦落到这种地步!”天天在烟雾腾腾的锅前耗费青春,洗碗抹桌、吆喝跑堂,任云方耐力再好,也忍不住抱怨嗟叹。   “总比房子被拍卖,流落街头当神仙好吧!”小游一贯小老头的调调。她显得比任云方任劳任怨。   “你还好意思说!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我,成天不晓得净在忙些什么,一点共患难的意识都没有!我就不相信有哪个小学生像你这么伟大!”   自从“家道衰落”开了这家面店后,小游就一反常态,放了学后不到天黑不回家,星期假日逮着空就往外跑;而且学校作业无缘无故突然多了起来,总要拖到三更半夜才收拾得完。她怀疑小游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了,但小游看起来好好的,没什么异常,伶牙俐齿又一如往常,因此对于小游这些一时脱轨的现象,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像现在,她忙着擦擦抹抹;小游从上午就开始做的作业到现在都过午了却还没写完。   “你们老师最近是怎么搞的?怎么每天都出那么多的作业?就算是星期天,怕你们玩野了心收不回来,也不必用这种方法折腾人,简直戕害民族的幼苗!”小游天天这样没日没夜的写个不停,实在叫她看不过去。   她凑过去,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伟大的学问需要一个十岁的小学生这么埋头苦干。小游身子一挡,不肯让她看,嫌她多管闲事,说:“你不要烦我啦!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现在小学生跟你们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也有功课的压力和竞争的烦恼,不多做准备是不行的。”   这是什么话?还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怪胎就是怪胎,果然不能以常理判断。但任云方早习惯小游的阴阳怪气,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种标准的“小游式早衰症候群”反应,表示她是正常的。   “不管就不管,后悔了可别说我不关心你!”任云方说。小游平常像个闷葫芦,心窍却不少,很有自己的主见,她对她从来不以大压小。她换个话题说:“不过,不是我要虐待童工,但我这么辛苦,你好歹总得随便帮我个忙,聊表一下心意吧?我会很感激的。”   “感激有什么用?又不值钱。”   “亲情是无价的!你不觉得一家人应该‘同甘共苦’?”她特别加重语气道。其实,她倒不是真的非小游帮忙不可,只是说说而已。再说,小游并不是懒惰,该做的事她都会做,而且非常卖力,丝毫不让他们操心。此外,小吃店的生意也没好到必须全家动员、草木皆兵的程度。   小游翻个白眼,知道任云方是无聊找事,并非真的非她帮忙不可,自顾忙她的作业,边说:“云方姐,你现在嘀咕个不停浪费的时间,足够让你把那些面条分团摆好、把碗盘洗干净了。”   “谢谢你的好心提醒!”任云方怪腔怪调的回答。   在她跟小游抬杠的时候,任守祥早就把这些工作做好,一边还腾出空把桌椅整理干净。这个时间上门的客人不多,比较清闲。   “任先生!”三个人各忙各的,没意料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MAT的心腹大臣陈经理。   对任云方——或者任家来说,这个人的出现无疑意味着又有麻烦要发生了!而且通常不是小麻烦。是以,六只眼睛惊讶疑惑之余,难免缀着些些的猜疑。尤其是任云方,眉一皱,明摆着不欢迎。   “陈经理?欢迎!欢迎!请里面坐!”任守祥堆满和气的笑,欠身招呼。他知道陈经理没事是不会上门的,但这两三个月来都平静无波,早巳桥归桥路归路了,他想不出跟风家还有什么瓜葛。   “好久不见了!生意还好吧?”陈经理寒暄几句。“夫人和少爷一直很关心你们的情况,特别要我来看看。”   完了!果然又有麻烦。小游未卜先知,翻个死鱼眼,死气沉沉地喊了任云方一声说: “云方姐……”   任云方垂着八字眉回小游一个死鱼眼。她跟小游有相同的预感——风家才没有那么好心,会特地派人来看他们,准又是来找碴的。   “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不必客套了。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一点也不相信风家的诚意。   陈经理尴尬地摆个笑脸,扶了扶眼镜。   “那我就直说了。”他说:“是这样的,间彻少爷现在人在西班牙,准备参加世界GP大赛第十四站的赛程。这场大赛是此季最后一役,也是决定胜负的一战,对少爷来说非常重要,他希望你能到西班牙陪他。”   “你没有搞错吧?要我到西班牙陪他?”这简直是个大笑话!   她早该想到是这码子事!   近一个月来,风间彻起码打了一百通骚扰的电话,她压根儿不理他。他硬是不死心,变本加厉命令她去看他;而且说什么他很抱歉,“百花会”那一晚给她带来了小小的麻烦。   小小的麻烦?那是他大少爷以为,对她来说根本是个大灾难!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们一家哪会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他大少爷不知民间疾苦,她却无端受遭殃,叫她不恼他也难。   现在她老爸也被开除了,他们跟风家各走各的阳关道和独木桥,早巳没有任何瓜葛,她才没那个义务当那种傻瓜!   “任小姐,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唐突,但——”   “知道就好!”任云方懒得听他把话说完,拐弯抹角讽刺带拒绝说:“我忙得很,命也没那么好,吃饱闲着就等着游山玩水。再说,我最近得了‘藤蔓症’,你们不怕大少爷一不小心又让我给纠缠上了?”   “云方,你怎么……唉!”老实的任守祥对女儿的不礼貌感到万分歉疚。   任云方很少说这种气量狭小的话,也不是非常刁钻的女孩,但她总有她的脾气和情绪;再说,她和风间彻之间没关没系,没理由说他们一声令下,她就得奉召前去。更何况他们的生活被他们母子俩搅得一团糟,她已经够愤慨了,现在还要她“舍身效命”,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陈经理满脸尴尬,试图再作说服——“这当中有许多误会,希望任小姐不要放在心上。间彻少爷一再表明,希望能见到任小姐,他非常坚持,所以……”   “所以那根本不关我的事!”去他的风间彻!他以为他是谁!他坚不坚持干她屁事!再说她又不是洋娃娃,有什么好看的?   “任小姐,请你别这么说!”陈经理不放弃,接口道:“如果你肯答应的话,公司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动之以情不成,就用利诱。任云方似笑非笑,看穿这伎俩,丝毫不为所动的说:“你忘了?陈经理,我老爸早被你们开除了,谁还在乎什么公司!什么亏待厚待!”   “云方!”任守祥急得频频出汗。任云方实在太不知轻重,不晓得顺逆权威的利害关系。他不断道歉说:“对不起!陈经理,小女实在太没礼貌了,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陈经理微微一笑,表示并不介意,语重心长地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还是那句忠告,不要跟夫人作对,那对你们绝没有好处的。”   “利诱不成,就改威胁恫吓了?”任云方抬抬下巴,微昂着傲然的弧线。“请你转告你家夫人和少爷,我们跟MAT集团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愿跟他们再有任何瓜葛;我们既不想攀龙附凤,也不想巴结权贵,没有必要听他们的命令行事!”   “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任守祥急忙把任云方拉开,哈腰道歉说:“真对不起,陈经理,小女胡说一通,你千万别理会!她还小,什么事都不懂,我会好好说她!”   “爸,云方姐也不是完全胡说。你现在又不替他们工作了,她当然没义务替他们尽力。何况,到西班牙千里迢迢,又没什么好处,去了只是自找麻烦。”小游神态老成,着眼点实际又具体,不愧是现实的小老头。   “这个不必担心。我说了,只要任小姐肯答应,公司绝不会亏待你们。”   “那如果大少爷和云方姐互相爱上了该怎么办?干柴烈火可是一发不可收拾。”小游一本正经,认真严肃。   陈经理一阵语塞。这问题不在他管辖的范围之内。   任守祥急忙又过来把小游拉开。他实在拿这两个女儿没办法,心脏病险些发作。   “老板,来碗榨菜肉丝面。”有顾客上门,任守祥赶过去招呼。留下的问题,他无力也无能解决。   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当然希望从此最好不要再和MAT扯上任何关系。但“MAT”三个字就像一道紧密的网,牢牢地将他们套住;他悲观地认为,即使到下辈子,恐怕他们一家也挣脱不了这面网。   他实在不知道事情该怎么收拾,干脆就不去收拾。   第六章   西班牙,哈拉马赛车场。   在前几站的赛程里,风间彻、原田拓人和雷尼史坦北皆互有斩获,都分别摘下冠亚军的荣耀。可以说,这一战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开赛前一刻,风间彻却显得心事重重,情绪相当不稳定。这是赛车手的大忌。在这种高速竞争的活动中,往往一丝的大意就可能造成终身的遗憾,优秀的赛车手是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风间彻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老是想着任云方。他把赛车视为第二生命,只要他身在赛车场上,就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分去他的心神,而现在,任云方显然扰乱了他的心神。   她硬是不肯来,让他无心于车赛,前两站的表现很不稳定。他想不通她那么倔强到底是什么缘故,越想就越陷越深,越不可自拔,到最后整个脑里都是她。   他越执着,就越不能忍受他爱的女人这样忽视他。他要求邵蓓琳,不论用任何手段,就算是用绑的,也要将任云方绑到西班牙来。邵蓓琳自然不肯答应,待接获密报得知风间彻的失常情形,震惊之余,只好妥协。   偏偏任云方不识抬举,怎么说就是不肯答应,任守祥又发挥不了半点用处,风间彻的等待就一直落空。   灯亮了,雷尼史坦兹率先冲出去,风间彻和原田拓人紧咬在他后面。才开始,三人就发挥了压倒性的速度,将众人抛在后头。   第十六圈时,起跑时落后的原田拓人在直线车道超越了雷尼史坦兹,形成领先的局面。接着第十八圈,风间彻在第一个弯道越过了雷尼史坦兹,直追原田拓人。但就在这时,风间彻的Z--MAX转倒滑出场外,他被抛丢到几尺外,情况似乎很严重,好半天不见他站起来。   救护人员立刻将风间彻抬走。场边一阵哗然,惋惜之声此起彼落。   WGP大赛不同于铃鹿八耐大赛,只要一翻车就会在该站赛程里遭到淘汰。所以风间彻的翻车,意谓他和冠军绝缘了。不过,这还在其次,他的伤势看起来好像不轻,严重的话谁也料不准会不会有生命的危险。这也是为什么赛车手在赛场上都凝聚心神全力以赴,丝毫不敢大意。   风间彻翻车,伤势严重到威胁生命的危险,压过了原田拓人夺得总冠军的消息,成为当地媒体体育要闻的头条。当晚,MAT部队火速通知了邵蓓琳。   邵蓓琳接到通知,即刻赶往西班牙。昏迷中的风间彻,偶有喃语,低唤的全是任云方。   任云方、任云方、任云方——邵蓓琳此刻最痛恨的,就是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因为她,风间彻也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她当初之所以愿意妥协,就是怕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情绪浮躁是赛车手最大的致命伤!她万万没想到,一向冷静的儿子,竟会为了一个女孩,犯了这种要命的大忌。   往后两天,邵蓓琳几乎是不眠不休。第三天,风间彻终于醒来,但伤势仍非常严重,人也非常虚弱。   “妈?发生什么事了?”醒来时看见邵蓓琳,他似乎觉得意外。   “你在比赛时出了意外受了伤,他们通知我来。”   风间彻这才意识到全身的伤痛,想起那场意外。他的右腿摔断,右手也严重骨折。   “谁胜了?”沉默了很久,他才再次开口。   “现在别想这些事,先把伤养好再说。”   “是不是原田拓人?”他再问。声音虚弱,但非常坚持。   邵蓓琳敌不过他的固执,只得含糊说:“嗯,好像吧!”   然后催他休息,不让他再说太多的话。他也不再追问,闭上了眼睛。久久,邵蓓琳以为他睡着了,他却闭着眼睛,缓缓地开口说:“妈,我想见云方。”   “见那个女孩做什么?她把你害得还不够惨吗?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也不会出这种意外!”邵蓓琳尽力控制自己的激动,言词间却充满对任云方的痛恨。   风间彻微微地张开眼,旋又闭上。   “这件事跟她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   “到现在你还为她说话!”   “妈,拜托你,我想见她。”   对风间彻的执拗,邵蓓琳一点也无法理解。任云方在她眼中一无是处,他却对她无比的执着。   “妈真不懂.那女孩究竟哪点好.值得你念念不忘?多少名嫒淑女等着你挑,你没一个看上眼,偏偏就非她不可!”   风间彻试图微笑,但太虚弱的缘故,只嘴角微微一丝的浅扬。任云方身上有一股磁力,引着他情不自禁地环绕她公转,那是别的女孩身上所没有的,没有领受过最初那种震撼的人不会明了。   “妈,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想见她……”再重复过这个要求,他就陷入深深的昏睡中。   邵蓓琳重重叹了口气,无法拒绝他这个要求。   三天后,她飞回台湾,由陈经理陪同,出现在任家。   风间彻车赛意外这件事,任云方已先从报导得知,原田拓人在电话中也约略跟她提过,所以对邵蓓琳的出现,她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感到意外,同时也料知她来意绝对不善。   “总裁夫人!”任守祥却大为震惊。在MAT旗下卖命了二十年,他连邵蓓琳的面都没见过;而今她不顾身份出现,可以想见事情的严重程度,恐怕难以善了。他心里惴惴不安,眉色间立刻布满重忧。   风间彻的事他也听说了,所以心里更愁。他揣测着邵蓓琳的来意,只光从她一脸寒霜的脸色,他就不敢再想下去。他惶恐地敬待邵蓓琳上坐,邵蓓琳寒着脸,打开始就没瞧上他一眼。   “陈经理!”她冷冷开口。陈经理接获指示,带着沉重的心情、沉重的表情,以沉重的口吻说: “任先生,任小姐,我想你们应该听说间彻少爷不幸受伤这件事情了吧?”   “嗯。”任云方点头,又加了句话问:“他的伤势要不要紧?希望没什么大碍……”风间彻受伤,出乎她意料之外;她虽然对他存着心眼,但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如果不是因为最初见面的印象太糟,又发生了夜宴事件的不愉快经验,邵蓓琳又公报私仇的话,她想她也许就不会那么气狭量窄,老是记着风家的不好。   “间彻少爷现在已经恢复意识了,但伤势依然非常严重……”陈经理似乎没料到任云方会这么问,略愣了一下才回答。“我实在不愿意这么说,但是,任小姐,少爷会发生这种意外,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在他认为,风间彻意外受重伤,任云方绝脱不了关系。尽管任云方极力撇清,客观事实上她也无需负任何责任,并且打开始她就是被动的被卷入,但世上没有哪件事是单纯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任云方既被卷入风家的王国中,管她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事情一开始她就注定和这一切脱不了关系。   “他受伤关我什么事?”任云方心里虽有点过意不去,嘴巴却还是很倔强。   “你……”邵蓓琳气得脸色铁青。陈经理连忙劝止她,舒缓她的怒气。   以风家的财势,要整得任云方一家家破人亡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邵蓓琳原先在盛怒之下,原也打算如此报复,后来在陈经理的劝解下,加上风间彻执着的期盼见任云方,她才勉强抑住怒气。   陈经理理智地提醒她,她可以毁了任云方,可以绑了她去西班牙,可以用任何手段报复她,但这都对风间彻没有好处。真为了风间彻好,还是得让任云方心甘情愿去看他,甚至,照顾他。   “云方小姐,”陈经理改了称呼,企图拉近和任云方的距离。“夫人今天来此的目的,并不是想追究谁是谁非或是指责任何错。间彻少爷伤势非常严重,目前人虽然已经清醒,但恢复的情形并不乐观。他非常渴望见到你,所以夫人亲自过来,正式请求你赴西班牙。”   任云方眉宇微颦,陷入沉默中。她没想到风间彻的伤势会那么严重,甚至可能威胁到生命的程度。她想起他带着拉丁风味的面庞,叫她宝贝时故意装模作样的腔调,实在无法相信现在的他在垂危的挣扎中。   任守祥听知邵蓓琳不打算追究,心中一宽,不再那么惶惴不安。他觉得他应该有所表示,带着商量的口吻说:“云方,大少爷受那么重的伤,只希望见你一面,夫人也开口请求了,你就答应吧!”   这情势,让任云方很难拒绝。陈经理察颜观色,知道她意志动摇了。   “云方小姐,”他趁势追击。“就算你认为间彻少爷不过是个跟你无关的陌生人,他现在伤势这么严重,基于道义和良知,你总不会忍心拒绝去探望他吧?”   “我……”任云方觉得十分为难。西班牙实在太远了,而她似乎别无选择。   “对了,关于手续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至于费用……”陈经理进一步说明,仿佛任云方点头是迟早的事。他转头看了邵蓓琳一眼,邵蓓琳微微点头。   “那不是重点。”任云方说,做了决定。“我先把话说清楚,我只是基于道义前去探视他,并不希望再和你们有任何瓜葛!”   她的心情感到前所未有的复杂。她并不愿意再跟风间彻扯上任何关系,也一直企图将他当作陌生人;然而,很诡妙的,风间彻就像一片狡猾的乌云充斥在她心窝,搅乱她心海的晴空,盈满了强烈的存在感,她无法不在乎他。   陈经理笑而不答;他知道她一定会答应。至于事情的演变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所谓的关系,并不是嘴巴说不想再有任何瓜葛就不会有任何牵扯,总有太多的变因,将所有的纠纠缠缠结成心环。   而风间彻和任云方的“纠缠”,才刚开始。   就这样,任云方随同邵蓓琳飞到了西班牙。   风间彻见到了任云方,死沉的脸重现焕发的生气,深褐色的眼睛也散发出如往昔迷人的光彩。而且伤势恢复神速,仅半个月的时间便可半坐起来,谈笑有神;除了手脚伤势较严重的那部位尚待治疗休养,而无法行动自如外,已无任何大碍,连医生都对他强盛的恢复力感到惊奇不已。   原本任云方只打算停留两三天,探视过他就走了;但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天又过了一天,就那样莫名其妙待了下来。邵蓓琳甚至留下她,自己先飞回去。   “你母亲太过份了,竟然留下我自己先回去了!”知道自己被丢下,任云方又气又恼。   风间彻却很高兴。任云方不但能继续在这里陪他,而且他还能跟她单独相处。他含笑说:“你别生气,两个星期后她会再过来。我们在这里的一切,马德里分公司会派人妥善照应,不必担心。”   这时他已转到马德里城中一所大型医院,预定再住院两星期,等手脚受伤恢复的情况更加良好,再由医护人员陪同转回去治疗。因为他手脚折断,目前情况不宜震动。   “你特地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他接着又说。   “我可一点都不高兴。”   是他预料中的回答,但他一点也不泄气;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有反应。他现在带伤不便,但不急,她早晚都是他的。恋爱也好,骑车也好,最好是保持最佳状况才引人回味。对于他锁定的目标,他是绝不会管什么君子风度或绅士礼仪的,甚至不择手段,只要他真正想要的,他要绝对的独占,但也绝对的珍惜。   只是,他从来要什么有什么;因为什么都有了,反而什么都不想要。直到遇见任云方,才激起了他强烈的渴望。   晚餐时间到了。风间彻住的是VIP级的单人房,这是他特别要求的,他不想有任何人打扰,只希望和任云方单独相处。   “麻烦你了!”送来的晚餐,其实他可以勉强用左手进食,但他根本不屑那种无聊的自尊,明目张胆地要任云方喂食。   任云方只好一口一口地喂他。她简直成了他的看护,当初预想的根本不是如此!   “不管如何,两个礼拜后我一定要回去。”她语气坚决。   “那是当然的!我也希望你陪我一起回去。”   “你确定你到时候一定会回去吗?留在这里把伤养好不是比较好?”   “总比不上自己的家园好。”风间彻说。任云方倒杯水给他漱口,然后替他擦拭嘴巴。才不过半个多月,他已养成要任云方侍候的恶习。   任云方并不自觉自己正在踏入某个狡猾的陷阱中,她只当是场噩梦,等回到家,一切就会结束。   她从浴室端了一盆热水,脱掉风间彻的病服,触见他裸露的半身,照例地绯红了脸。由于风间彻右手脚都裹上石膏,不便洗濯,她每天必须为她擦拭身体。   到现在她还是觉得很气愤羞赧。这种接触、这么亲密的工作,应该由他亲近的人来做才对,怎么说也轮不到她,怎么却理所当然地落在她身上?风间彻被侍候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她却觉得异常的难堪。她实在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她的“纯洁”、“无辜”完全被烙上了黑印!每每看到风间彻裸露的胸膛,她就很难不脸红。   她知道他在看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沉默地擦拭他的胸膛,偶尔手指轻碰到他的肌肤,都猛然好一阵心悸。   尤其,她不知道风间彻的身材竟这么好,雄壮的外形、线条优美坚实的肌肉,每一个凹凸都透露着男性力量的美感,一种唯美的爆发力,每每使她觉得心慌意乱。   这些,在他脱了衣服之后,她更明显的感觉到。她觉得自己很丢脸,更加对自己生气。   她换了一盆热水,擦拭他的背脊。由于不必面对他,她觉得释然许多。   “幸好你不是男人!”风间彻突然扭过头来看着她说。   冷不防接触到他的眼光,任云方心头一震,垂下了眼。她不是害羞,只是觉得丢脸,而且尴尬。   “本来我以为你是个美少年,几乎要放弃了,”他说:“但我实在忘不了,下定决心,不管你是男是女,一定都要跟你厮守一起。你是少男也好,是美女也罢,我喜欢的、要的就是‘你’!但我还是很庆幸,你是水做的女人。”   “当女人有什么好?麻烦又噜嗦!”任云方皱眉道。风间彻说得太露骨,她只得转个题向。   “你会这样想,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女人的自觉。因为我是男人,你必要是女人,我们才能有完美的结合。”   “你不是同性恋吗?谈恋爱为什么非得女人不可?”   风间彻听了一笑,说:“你故意曲解我,为什么?”   “我没有。是你自己说的,不管是男是女……”   “那是因为对方是你!”风间彻飞快打断她的话。“只有你是特别的,是例外的。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谈话没有交集,任云方干脆闭嘴。换个姿势,轻拉起风间彻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擦拭着。她这样几乎触遍风间彻的半身,以道学的眼光来看,日后如果不委身于他就不纯洁了。   “我可以抱你吗?”看着任云方低垂的脖颈,风间彻很绅士的问,却令她以为他神经有问题。   “当然不可以。这还用问!”   “为什么不可以?”他居然理直气壮的追问。   她懒得回答。如果再跟他像这样对话下去,她怀疑她搞不好神经也会出问题。   她连头也不抬,风间彻突然扣住她的脖子,将她压入怀里。她的脸偎在他赤裸的胸膛,迅速烫红了半边。   “你干什么?”这个大变态!   他低头将嘴贴在她耳垂上说:“我喜欢肉体的感觉。”   声调不像他叫她“宝贝”时,那种装模作样的怪腔怪调。几乎不出气,喉咙也完全不用力,带着麻醉人的挑逗,穿过耳膜,直荡人心田。   她反射的挣扎,他扣得牢,安定她说:“别动!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就算我想,我现在这样子也不可能威胁到你。我只是喜欢肉体的感觉,这样贴近你,觉得很舒服。”   她安静下来,似乎是乖乖地听话。   “对,就是这样,别动。你越挣扎,只会越激发起我的欲望。”他吻着她的耳鬓,吐着同样撩人的气息,像梦中的呓语。   这是他单独的私房,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他牢贴着她,血红的舌头探触着欲望的纹路,像蛇一样,一寸一寸的缠绻。   最开始,是耳际后隐隐厮磨的试探,只些些的温触就麻醉了她的心脏,泛起她一阵不由自主的轻颤。然后是更露骨的挑逗,顺着她滑嫩的脖子,他吮血的唇,满处挑拨着那最敏感的欲望地带。   她的颤栗遍布了全身,隐约懂得是怎么回事。这就是肉体的感觉,麻醉心灵的罂栗!   “放开我!”她知道他在挑逗她。这与知识或经验无关,这种情色的敏感激荡,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   他不说话,挑逗的动作没有停,变本加厉挑逗她的敏感处,本触着她不由自主的颤栗性感。   那完全是种赤裸的感觉,危险的讯号。任云方不断想挣脱出他的掌握,挣扎出这种颤栗的困境,风间彻却像蛇一样,将她紧紧缠绕。   现在他的手紧紧缠绕住她的腰,她想动更加困难。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心中觉得不安,更憎厌自己这种无法控制的颤栗。更由于她隐约懂得这种不由自主的颤栗是怎么回事,于是更加骇怕,也更加心慌,更痛恨自己如此无能为力。   “放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连声音都无法控制地颤抖了。   “我爱你,宝贝……”荡人心弦的耳语,仍是吐着那种撩人的气息。   这就是他要的!不管他怎么做,她生气也好,反唇相稽也罢,憎恨、厌恶也无所谓,他跟她之间的关系—直很有反应。甚至此时她全身颤栗的性感,都是一种关系的证明。他很满意她这种反应,极力想逃避他邪恶的血唇和挑逗的吻。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自己,因为她所有的不由自主,都代表了对他的挑逗的反应。   “我说过了,我不会对你怎么,你不必紧张,我只是喜欢肉体的感觉。”他无视她的挣扎,深深的吻,倾力麻醉她的神经,刺激她最不可自抑的颤栗,最原始的蠢动。   然后他终于放开她,她并没有立刻跳开,安静的依偎在他怀里。   她现在根本不敢动,脑里一片轰然混乱。她实在耻于承认,刚刚那—刻,她居然有紧抱风间彻的欲望。那种想法太可怕了!仿佛是种煽情的嘲笑,一再企图揭戳最原始的赤裸。   以后两星期,她对风间彻得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谨慎提防他。好不容易捱到邵蓓琳来了以后,她才如释重负,总算松了一口气。   风间彻似乎看透她的内心和想法,老是挂着要笑不笑的暖昧表情,伺机嘲谑,用肆无忌惮的眼光挑逗她,即使邵蓓琳在场也毫无顾忌。   邵蓓琳敏感察觉,他们之间添生了某种不寻常,她知道一定跟情爱有关,也许,是更露骨的纠缠。不过,她不动声色,她原该有这种预料。   她只希望风间彻早点痊愈,至于他要怎么捉弄挑逗任云方,她都可以不干涉。如果“牺牲”任云方,从而可以使风间彻因精神或感官获得满足慰藉而迅速恢复健康,那么他对任云方要怎么不择手段,她也都会默许。总之,她一切以风间彻为前提,放任他所有的作为。   她留下任云方,就是存着这种心态;而风间彻的恢复情形,证明了她这种放任是对的。她决定不干涉风间彻对任云方的任何所作所为,变相默许他随心所欲,彻底牺牲任云方。   就让任云方成为风间彻的女奴,她只在乎、只关心风间彻能早日将伤养好,痊愈健康。   任云方做梦也没想到,她就这样被“牺牲”了。   第七章   班机在国际机场降落后,尚在跑道上滑行,任云方就忙不迭的拿出简单的行李,迫不及待的等着“着陆”。离开了一个月,感觉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她等不及要早点回到熟悉的家中,触踏熟悉的土地。   陈经理亲自到机场迎接风氏母子。她躲在最后面,不打算随同他们回去。从现在开始,她总算可以真正摆脱风间彻了。   风间彻躺在特制的轮床上,由医护人员推着。他手上的石膏已经拆除,腿上则仍裹着石膏,尚无法自如地行动。   他十分清楚任云方的打算,不慌也不急,笃定得很。在西班牙时她跑不掉,回到了台湾她更逃不了。只消等他伤势痊愈,他便不会让她躲藏逃跑。而在这以前,他也不会让她太“逍遥”。   任云方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她,悄悄往公共汽车候车区走去。陈经理眼尖发现,想迫过去,被风间彻阻止。   “让她去!”风间彻稳稳地开口,很有力量。   陈经理听令行事,随即在邵蓓琳的指示下,簇拥着风间彻离开。   任云方顺利搭乘公共汽车回到台北,暗自窃喜,庆幸自己终于结束漫长的一场噩梦,从此摆脱和风家的孽缘。   阔别了一个月,好不容易进得家门,情况却让她大感意外。面店还是开着的,却呈半歇业的状态;玻璃柜中只寥寥摆着几个面团,煮面条的锅子居然是温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小游窝在靠墙的桌子,还在写她那一个月前就在瞎写、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任守祥则不见踪影,店里的生意根本没人在管。   “怎么回事?老爸呢?”她放下行李,问。要回国之前,她从西班牙打了几次越洋电话,却老是占线不通。   “喏!”小游朝后头挪挪下巴。看见任云方回来,表情一点也不惊喜或兴奋,意兴索然。   透过半开的隔门,任云方这才看见任守祥坐在小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话。她走进去,叫他一声说:“爸,我回来了。”   “哦,回来了。”任守祥的反应跟小游差不多,甚至更心不在焉。   电话铃响了起来,任守祥从角落跳起来,连冲带撞地奔过去接,急切地“喂”了一声后,表情霎时像满月映照,神采焕然起来。任云方看得目瞪口呆,一时进入不了情况。甚么天大的喜事让任守祥濒近癫狂?   “老爸怎么了?”她问小游,百思不解。   小游冷冷地朝后头看了一眼,“嗤”了一声,用讽刺的口吻说:“圣旨来了啊!”   “圣旨?”这更让她觉得奠名其妙。   过了两天,她才慢慢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她离开家的这段期间,有个女人常来面店吃面,不知怎地,就和任守祥攀上了。任守祥因此而荷尔蒙失调,成天魂不守舍,无心店里的生意,一头栽人那女人的艳香中。   小游嗤之以鼻,一贯小老头的老气横秋,吊着白眼讥评任守祥那是“老来发情”,更年期前的突发性叫春。说这些话时,她态度一本正经,甚至不苟言笑。任云方强忍住笑,对小游传神的讽刺摇了摇头。   “你别那么乖戾,”她说:“老爸如果真的和那女人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我妈和你妈都死得那么早,他一个人孤单过了那么多年,想想也怪寂寞的。他的确需要一个伴,我们要为他着想。”   “但要找也该找个像样一点的!那女人太假了!”   “真有那么差吗?”   小游爱挑剔,这她是知道的。早衰的小老头几乎都有这种毛病,因为太聪明了,超出年龄的世故使小游极早洞悉现实的种种粉饰。不过,小游并不是每每都是对的,因她往往以主观意识在挑剔。   她了解这一点,所以暂时持着保留的态度。   当晚,她见到了让任守祥魂不守舍的那个女人了。   那女人擦了很厚的粉底,遮掩少说有四十岁的脸皮,举止玲珑,颇善交际,穿着打扮显得简单大方,看起来很有几分端庄。但冷眼再瞧,她的眉梢带了隐隐的冶媚,眼角勾着几分的风情,和端庄的外形就偏了那么点出入。   而从那女人的表现,可以看出她是很有自觉的,知道任守祥对她的着迷。任云方只和她照眼几分钟,就感受到她这种不自觉散发出的自觉。让任云方觉得很不舒服的是,那女人周身分泌着荷尔蒙的味道,引诱着盲目的、单靠嗅觉的雄性入网。就比如任守祥。   “我说的没错吧?”回到房间,小游板着脸说。   “是有些做作了点,不过,也没那么糟啦!”任云方尽可能保持客观的态度,毕竟才第一次见面。   小游成见早定,对那女人仍然存着负面的评价。任云方试着化解她顽固的偏见,说:“你别对她有那么探的成见。我看老爸对她印象好像很不错,也有点意思。既然老爸喜欢她,跟她又谈得来,我们应该成全他才是。再说,那女人好不好,要经过相处才知道,不能只凭几次见面的印象,就断定是人家不好。”   “你别被她的假惺惺骗了!她接近爸根本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我们既没钱也没财产,还倒欠了银行五百万,她能贪图爸什么?”   “谁说我们没钱?”小游老成的说:“一个礼拜前,那个陈经理派人送了五百万的支票给我们。”   “真的?”任云方大惊失色。   “当然是真的。我从不拿钱的事开玩笑,也没那么无聊。”   “那钱呢?在哪里?”   “还会在哪里?”小游反问,一副明知故问的不以为然。   任云方脸色大变,一言不发的冲出去,也不管那女人的存在了,劈头就问任守祥说:“爸,钱呢?”   “什么钱?”任守样一阵错愕,—脸莫名其妙。   “那五百万!风家派人送来的五百万!”她提高了嗓门。   小游脸色尴尬,急忙将任云方拉到一旁,小声说: “小声点,别那么大声嚷嚷。”   “这种事我怎么不能嚷嚷!”任云方更加提高了声音。不是她不顾任守祥的面子,事有轻重缓急,这件事比什么都严重。   任守祥一味顾虑着那女人。任云方眼神横扫,逐客的意味很明显,那女人识趣地离开。   “爸,你怎么可以收人家的钱呢?”女人一走,任云方便气急败坏的跳脚。   “这个,呃……因为……”   任守祥支支吾吾的,任云方不耐烦他这么温吞,急躁地又说:“别这么吞吞吐吐!”她已顾不了口气的委婉,埋怨说:“你应该知道那个钱不能收,好不容易才摆脱跟他们的牵扯;这么一来,又要纠缠不清了。风家没有那么好心,给我们这些钱,不知道又有什么目的!不行!明天立刻把钱还给他们。”   “可是——嗯,我用了一些……”任守祥面露难色。   “用了多少?”任云方心想不会太多。   “三……呃……十万……”   “三万还是三十万?”   任守祥回答得不清不楚,任云方皱眉追问。还好顶多用了十万,她心中盘算,可动用面店的准备金归还。   “嗯,是三十万。”任守祥困难地咽口口水,一口气说出来。   “三十万?”任云方失控地叫了出来。“爸!你怎么可以——到底用到哪里去了?”叫声急转成绝望的尾音。   其实不必问,她也猜得出来,十成十用在那女人的身上。   “对不起,云方,爸……”任守祥惭愧的不敢抬头,想解释,又觉得难以启齿,开不了口。   那样子让任云方看了觉得难过,不忍再苛责。她老爸花钱讨好那女人,说穿了不过是种求偶的本能,每个发情的男人都会这么做,问题是值不值得,她只希望她老爸所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算了!”她宽容地说。   但是,这宽容是必须付出代价的。因为这样她无异同意收下风家给的五百万,而她相信风家这么做一定有阴险的目的,只怕没完没了。她有预感,扯上风家,就等于扯上麻烦了。任家的不幸,又将要由她开始了。   没几天,小游告诉她,那女人不知给任守祥灌了什么迷汤,迷得任守祥团团转,出钱给她投资些根本说不出名目的事业。而且任守祥还大手笔,一出手就给了那女人一百万。   “一百万?”任云方简直不敢相信。   她不怀疑小游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也不问。她只相信小游不会无中生有;因为小游不会那么无聊,为平空杜撰的事浪费脑筋。   小游直觉的成见还是对的,那女人接近她老爸果然是有目的。她老爸被那女人分泌的荷尔蒙薰昏了头,理智的神经退化,她可不能再这样姑息下去。   她守到深夜,等任守祥回来,开门见山的问:“爸,你是不是给她一百万?”在任守祥面前,她不用“那女人”那种带有贬抑的字眼。   任守祥先是一愣,才面带赧然的点头。   “一百万不是小数目,你要给她之前,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我是想跟你商量,但她说很紧急……”   “再怎么急也不差那些时间!什么投资事业会抢手到一刻也不能等?”任云方毫无笑容。那女人根本是个骗子!“她接近你只是为了骗钱,不要被她骗了。   “她不是那种人,你误会了。”任守祥执迷不悟。   任云方明白,她老爸陷人深深的迷阱中,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她只好扼要提醒他说:“不管是不是误会,别忘了银行还有五百万的贷款。你要答应我,不许再给她钱!”   “嗯。”任守祥含糊的答应。   “还有,面店的生意——”   “啊,这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任守祥轻快地打断任云方的话,喜孜孜的说:“面店的生意要收起来了。下星期开始,我要回到公司上班,职位是总务课课长。没想到吧?”   “什么?”任云方愣住了。的确是没想到——不,应该说,她早料到风家一定又在搞什么阴险的把戏——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麻烦又要开始了!   所谓的“麻烦”,很快地就如藤蔓般缠来。   风间彻指名要见任云方。任守祥不敢作主,默默不语地看着任云方,眼里充满强烈的恳求,无形地匍匐叩地。任云方别无选择,心里纵然千万个不情愿,也只得随时等候风间彻的召唤。   西班牙的那场“噩梦”,她仍然记忆犹新,所以毫无疑问的认定,风间彻要见她准没好事。在他们纠结复杂的“不关不系”里,她悲哀的沦为变相的女奴。   果不其然!   风邸上上下下管家仆役少说也有十来个,他偏偏谁都不肯叫,存心使唤她。那副“恶形恶相”和在西班牙时完全一样;明明两只手好好的,却连吃饭都要她喂。他以为关在房间里,没人看得见他这种丑样,她可牢牢烙印在心底,想忘都忘不掉。   “你大少爷真是好命,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她存心激怒他,让他觉得羞惭。   他偏偏不上当,毫无惭色地说:“还有洗澡和睡觉也要人伺候,你别忘了。”噙着坏坏的笑,故意要任云方脸红。   “我不是你的女佣!”任云方气得脸红。   “我没这么说。你是我的女皇!”   女皇?哈!哈!哈!笑掉人的大牙!   “我看是你的女奴吧!”她狠狠哼了一声。   风间彻双手抱胸,颇有兴味地看着她。   任云方讨厌他这种带有研究的眼光,板着脸,把所有的气全出在托盘的食物上,用刀子将鸡肉切得丝丝碎碎。   “喏,大少爷,请张开尊口。”她叉了一小丝鸡肉,故意怪声怪调、极尽嘲讽的能事。   风间彻不在乎的张开嘴,促狭的坏意移隐到眼神中。任云方错估他了,他根本不会退却。   她有些泄气,懒懒地拨弄着盘里的肉丝。   “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宝贝!”风间彻又露出那种装模作样的怪腔怪调,笑得有点狡猾。   大概是听惯了,任云方竟不觉得怎么反感,又是悻悻地说:“你怎么会不高兴!连吃个饭都要人伺候,还有什么不顺心?不过,可别乐极生悲,当心日子过得太舒服,四脚都退化了。”   “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宝贝?”更装模作样了。   “我不想再跟你说这些无意义的话。”任云方被惹得重重皱眉。这场“噩梦”比在西班牙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一想到,往后不知多久的一段时间里天天得面对风间彻,她就严重的感到生活的黑暗。   “你腿上的石膏还要多久才能拆掉?”她忍不住问。   “至少也需两个月吧!”   两个月?任云方暗忖,那就是期限了。风间彻摸透她的想法,微微一笑,十分耐人寻味。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答应来看我,并且就像在西班牙时那样照顾我!”他转移话题。   “少装蒜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她出卖骨气是因为那“五百万”和“一个课长的职位”。   她无法不替她老爸着想,好歹,他无怨无悔拉拔了她十九年。再说,她早就有觉悟,跟风家扯上关系一定没好事。   “晚餐还剩这么多,你还吃不吃?”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希望风间彻早了,她早超生。   风间彻摇头,突然抬头问:“对了,你吃过了吗?”   明知故问!她反讥说:“还没伺候大少爷用完饭,我怎么敢先吃?”   “那就先吃一点吧!”风间彻伸手拿走食盘。“刚刚你伺候我,现在换我伺候你。来,我喂你吃!”他煞有其事地切了一小块鸡排,用叉子叉住,送往任云方的嘴边。   “不必了!”任云方没料到他突然有这个举动,回避不及,嘴巴张开拒绝,鸡排顺势喂进她的嘴里。   她下意识地掩住嘴,防止他再喂食。这个人实在真不卫生,竟然用她喂他的叉子喂她他吃过的食物!   “再吃一点!”风间彻显得相当殷勤。   她忙不迭地摇头,将盘子收到一旁。风间彻要求她倒一杯水给他,问道:“怎么不多吃一点?不必跟我客气。”   她简直怒笑皆非,将开水递给他,奚落他说:“算了吧!我才不想中毒。刚刚才被下了毒药!”   “是吗?”风间彻缓缓伸手接过开水,手腕突然一转,将任云方拉到怀里,缠绕住她说:“我来帮你消毒……”   这一次,他不再规矩的试探,也不再只是不关痛痒的挑逗,深深的吻进她的芳唇中,灵滑的舌头仿如开叉的蛇信,伸探进最深的幽壑,不断轻抹挑触。   这才是真正的吻!最能挑起情欲的诱惑!他要她刻骨铭心,永远也无法忽视他,跟他的吻。   她在他怀里拼命挣动着。他知道她承受不住,极力想逃,更加不让她移动一丝一毫。他口含着情欲和挑逗,一再侵入她毫无经验的唇舌,侵入她深深的纯情中。   直到他满意的放开她,她脸上的红晕一览无遗。   “你,太过份了!”任云方紧蹙着眉睫。不单只是羞,还有更多的愤怒。她早该提防他这种偷袭!   “我爱你,宝贝!”风间彻仍然大言不惭。如果不是他腿伤的关系,他会让她更加忘不了他。他喜欢肉体的感觉,誓求与她最终的灵肉合一。   任云方却不屑一顾。什么“爱”!烂得发霉的台词,她才不相信他!她真想一脚踩死他,但她的脚没那么大。再者,他就跟蟑螂一样,踩死了只会增加麻烦。   “你别否定我!”风间彻说:“否定了我,就是否定了爱情;否定了我的感情,就是否定了全世界!”   “什么全世界!我看你根本是最险恶的地狱!”任云方余怒未消,残羞仍在,彻底的否定他。   “是吗?”风间彻却笑了。   “你不必笑得那么阴险!我只是暂时不幸,扯上你们风家这个讨厌的麻烦,很快就可以摆脱的!”   “是吗?”风间彻又笑了,再次将任云方拉人怀里,贴在她耳鬓上说:“认了吧,宝贝!我的幸福就是你的不幸。你注定和我纠缠生生世世,直到灵肉合一。”   从那晚以后,只要一睁开眼,想到又要看到风间彻那个家伙,任云方就觉得日子晦暗,天天都是讨厌的日子。她必须全神贯注,随时提防他突然进犯;而他似乎非常清楚她的想法,悉透了她的心思,老是抿着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由于风间彻的行动受右腿笨重的石膏所制,只能成天待在床上,一切行动都在房间里进行。她怀疑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枯燥;更不可思议的是,像他这种任性的大少爷竟会那么乖巧,完全遵从医生的指示,按时服药,切实休养。   他“切实休养”到了彻底的地步,完全只用一张嘴,连根小指头都不肯动,吃喝拉撒浴睡都要人服侍。而她就彻底成了他私人的女奴,供他差遣使唤,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奔来跑去,忙得团团转,累得跟狗一样——不!根本就比他家那几只不晓得什么鬼品种的骄傲畜牲还不如!   她天天诅咒他,直到有一晚无意间看到被他弃置在角落的杂志,上面有关赛车的报导,她对他的愤懑怨怼蓦然消敛许多。她明白了他为什么“爱惜身体努力休养”,忍受住种种枯燥,且将医生的指示奉作圣旨遵从,无非是想早日康复,抹除受伤不能出赛的落寞遗憾。   不过,她继而一想,他右手早康复了,饭总可以自己吃吧?为什么非得使唤她不可?这么想,对他的同情就打了折扣,越觉得他面目可憎。   她天天进进出出风间彻的卧房,有时甚至门一关一待就是一整天,总是只她和他两人单独相处在一起;但风邸上下全都对此不闻不问,视若无睹,好像这本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   她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看她的,也不想知道。不过,每个人都对她很客气,客气到让她觉得不自在,而且也没有那种她一向讨厌的暖昧表情或眼神。   后来她突然发现,原来还有人搞不清她究竟是男是女。这个发现让她啼笑皆非,哭笑不得。尽管她早习惯这种乌龙的事,还是觉得未免有点离谱。   “我看你就别再穿这些破破皱皱、没什么女人味的牛仔裤,免得常常被误会。”风间彻笑不可抑。他眼光朝她全身上下一巡,就摸清了她的尺寸,说:“胸部是平了一点,臀股也不够丰翘;不过,你身材高,腿又长,适合诱人的装扮。把头发留长了,稍作打扮,换掉这身破牛仔裤,一定风情万种,颠倒众生。”   女人他看多了,任云方俊美的风采和磁性的气质,是别的女人所没有的,她不像那些大哺乳动物,矫揉造作些什么女人味,充其量不过是发情的味道。她自有吸引的风采与风情韵味,那才是她的“女人味”、她的“风情万种”,使他神魂颠倒。而不只是肤浅的胴体诱惑,仅有荷尔蒙的滋味。   她不必打扮就清新引人,他那么说,只不过想戏谑作弄她。果然,她上当了。   “什么女人味、诱人的装扮!”任云方脸红气恼,皱鼻说:“受别人的眼光左右有什么好?我就喜欢这么穿,管他什么女人味。你那么无聊的话,喏!这个最有‘女人味’、最‘诱人装扮’了吧!”她把一张刊有女星清凉照的报纸丢向风间彻。   风间彻煞有其事品鉴起来,挑剔说:“眉毛太稀了,嘴巴也太小,而且胸部过大,腰太粗,比例不够完美。”他丢掉报纸,正色对任云方认真地说:“你别急着气恼,刚刚我只是说着好玩戏弄你。女人我看多了,不光只是胸部大、妖艳火辣,就勾得了人,那不过是低级的性感。我说过了,只有你能挑动我的心,也只有你能使我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就是要你,这完全是没理由的,这感觉我也无能无力,就是爱你!”   “你不必花言巧语,我不会上当的。”她被他看得心跳,别过脸,垂下眼睑。   “你不敢正视我,表示你心虚,你还是在乎我的,你无法不在乎我的!”   风间彻说得很笃定,毫不怀疑;嘴角扬着狡猾得意的笑,带着一点点的猖狂。他望着任云方映在镜中的身影,解读着她脸上映现的每一寸情思。此刻他真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但她一直很小心,故意坐得远远的,像提防小偷一样提防着他,拉开彼此的距离。   “我根本没有理由心虚!而且,你是你,我是我,毫不相干,根本没有必要在乎你!”任云方撇清。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敢坐过来,要离我那么远?”风间彻用轻视的口吻否定她的话,然后撩拨、激她说: “你太在乎我了,所以害怕靠近我。靠近我会引起你心慌意乱,无法抵抗。我们的关系危险亲密,怎么可能毫无相干呢?你无法不在乎我,害怕这种‘危险关系’,所以不敢靠近我。对吧?”   “你不要胡说!”任云方不肯上当,依然和他保持距离。只要一靠近,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事。   当然,风间彻多的是机会,但多半时候任云方都很小心地提防,神经绷得紧紧的,随时在戒备。不过,她也不可能随时保持备战状态,累得自己紧张兮兮,趁没事时就离风间彻远一点,以防万一。   风间彻十分明白她这些心思,只是要笑不笑地睇着她。他不急,反正她绝对跑不掉,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跑不掉!   他伤势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但仍遵守从医生的指示,切实休养。不过,也并不需要那么“彻底”,他差遣使唤她,最主要是为了将她牢牢紧紧的绑在身边,没空做别的事、想别的人……   “对了,那个原田拓人……你跟他有联络吗?”他边问边察颜观色。   任云方脸上掠过一抹极浅、极难察觉的微笑,泛着几丝的甜蜜。原田拓人果然没忘记承诺,WGP大赛期间,他每站都会寄当地风景卡片和打电话给她,越洋传情,诉说不尽。   WGP大赛结束后,她到西班牙看望风间彻,和原田拓人暂时断了通讯。等回到台湾,小游告诉她,原田拓人几乎每隔三天就打电话找她;她急忙回电,不巧他离开了东京,她在答录机里留了话。   “你跟他有联络对吧?一定是的,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打电话给他的?还是他纠缠不休?他会来台湾吗?你什么时候开始跟他藕断丝连的?”风间彻旁敲侧击,话中尽是说不出的嫉妒。   任云方当然不会没事找事,应和他无聊的话,不管他怎么试探,她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她看看时刻说。这个下午,风间彻必须到医院作例行的诊察,邵蓓琳会回来陪他,她要在邵蓓琳回来之前先离开。   “你干嘛避开我母亲?”风间彻问。   “她对我有偏见,我也不喜欢她。”她老实回答。她实在不喜欢跟邵蓓琳打照面。   但很不幸地,她还是在门口撞见邵蓓琳。   “要回去了?阿彻呢?”邵蓓琳主动先开口,没有笑容,只是一种“询问”,上对下的。   明知故问!想也知道在房里!都跛了一只腿了,还能跑到哪里去?但嘀咕归嘀咕,她很识相地回答说:“嗯,大少爷在房间里。都准备好了,就等夫人回来。”   “那就好!你可以走了。”邵蓓琳颔首说,微带点命令的语态。   就是这种感觉让任云方觉得不愉快。邵蓓琳本来就对她有成见,说话的姿态又高,即使态度不冷不热,举手投足无意间挥甩出的倔傲,让她想不在乎又很难释怀,受迫害的意识没道理的膨胀。   所以她总是很小心,避免和邵蓓琳打照面。   回到家时,她显得特别的愉快。她不晓得多久没见到阳光了,这一大串日子,不到天黑她总回不了家。   才二点半,小游还没放学回来。她打开冰箱,发现桌上压着一张纸,是小游给她的便条。她看看日期,一个星期前的事。幸好没什么要事。   她怅然放下纸条。   整整三个礼拜,她忙,她老爸也忙,小游更忙,他们一家已经好久没有同桌吃过一餐。   电话铃响起来,响了一会,她才回过神。   是小游导师打来的,希望家长即刻到学校一趟。她问是不是小游出了什么事,对方不愿在电话中说明,只催促她赶快到学校。   她打电话找任守祥,任守祥不在办公室内。   她只好匆匆赶到学校。   小游世故早衰,和麻烦一向是绝缘的,小事情她动根小指头就摆平,所以从来不曾让他们操心过。一路上她怎么猜也猜不透,小游究竟出了什么纰漏,竟然惊动到老师促请家长出面?   看到她出现,小游什么话都没说,表情木然,看着空洞的前方。   小游的导师絮叨不停,直说她如何不相信品学兼优的小游是会做那种事!   “哪种事?”任云方冷静的问。   小游导师的回答,让任云方睁大眼睛,根本不敢相信。   小游居然在学校开店交易,帮人写作业、打扫和跑腿,然后跟对方收钱。她甚至卖明星签名照片,还神通广大的弄了什么考古题卖给同学,就连营养午餐她都省起来,卖给嘴馋的同学。   “任小姐,府上是不是有什么经济困难?不然;任同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小游导师问。   任云方尴尬不语,转头看小游。她也不知道小游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家根本还没落魄到这种地步。不过,她不得不佩服小游,这种事真只有她这种天才才想得出来。   她现在总算恍然大悟,原来!原来!这一两个月,小游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是这么回事。假日浸着空就溜得不见人影,也是在为追明星要签名照去了   “对不起!我会好好跟她谈,绝不会再让她做出这种事!”她频频向导师道歉,并给予保证。   好不容易,事情才宣告平息。小游导师念在小游是初犯,而且向来品学兼优,因此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口头警告,不多加处罚。任云方免不了又一番道谢,嘴巴都说干了,才带着小游一起回家。   “我真不懂,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她百思不解,问小游说。   小游瞅她一眼,像看个智商故障的白痴,好似她问的是很蠢的问题。老气横秋地说:“要钱还需要理由吗?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没有人会嫌钱多的!不然你以为富翁是怎么变成的?”   “你就是攒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富翁!呆子!赚钱是要有方法的,像你这样根本行不通!”   “寥胜于无,至少可以备不时之需。   “你还小,不必这么早未雨绸缪。”任云方说:“我们家还没那么落魄,你专心把书读好才是真的。再说,就算天塌下来,也有老爸顶着,老爸如果不行,还有我,轮不到你操心。”   “可是——”小游不服。   任云方抢着说:“笨!我还以为你智商一百二,脑袋有多聪明,连投资报酬率都不会算!”小游想反驳,她举起手,要她稍安勿躁。“想想,你花的时间精神,和赚的钱成比例吗?还不如把那些时间精神花在学业上,将来学有专长,赚的就不只这些,起码多几百倍。靠劳力赚钱是不聪明也最不划算的方法,你不是很聪明吗?好好想想!”   小游当真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抬头看任云方,欲言又止,然后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我的确是有点笨!”小游伛偻着背说:“可是,我实在不想变得像我妈一样……”她停顿一会,接着说: “她什么都没有,男人也不要她,她连自己也养不活!我那时常想,如果有钱就好了!有钱,我妈就不必处处依靠男人。即使人家不要她,她也可以活得很好。真的,我是这么想的!只要有钱,她就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为了吃饭,厚着脸皮挺着大肚子嫁人——啊!你别误会,云方姐,我喜欢你跟爸爸,但是我……”   “我知道。”任云方了解地微笑安慰小游,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愧疚。她从来不知道小游小小的心灵竟负载了那么强烈的不安感。颠簸的童年,使得她少年早忧。   她的怜惜油然而生,拥着小游的肩膀说: “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再担心这些了。我们是一家人,可以彼此相扶持,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吃任何苦头。相信我!”   “嗯,我相信。”小游第一次吐露那么多心事,微微有点腼腆。但只一霎时,她本色就恢复,说:“不过,钱多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和精——”   “我不许你再打任何主意!”任云方假装沉下脸,郑重警告。   小游吐吐舌头,第一次露出符合她年纪该有的顽皮表情。任云方“噗嗤”一笑,再次拥住小游的肩膀。   第八章   好景不常。   为了弥补对小游的愧疚,任云方把风间彻的事丢在一边,一连多天在家里陪小游,才发现任守祥居然每天三更半夜才回家。   “爸最近都这样吗?”她简直不相信。她每天跟做苦工无异,又忙又累,回到家不见任守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也不在意,没想到任守祥竟这么离谱!   “大概吧!”小游含糊地说:“我睡着了,不清楚。反正都有回来。”   “你怎么不告诉我?”   小游抿着嘴不说话,过会儿才说:“我想也没什么好说的,爸爸工作忙,又很辛苦,晚归也是迫不得已的。再说,你也很忙,说了只会让你担心。 ”   “再忙也不能这样!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任云方歉然的看着小游,说不下去。   她知道小游过份的早熟,就因为太早熟,凡事为他们设想,自己一个人独自忍受那么多寂寞和委屈。想想小游才十岁大,每天一个人独守到天黑,偌大的屋子里,除了她自己就只剩她自己的影子,真不知那是什么滋味,也不知她是怎么过的!   “傻瓜!”任云方不觉心疼的骂小游一声。   她实在太疏忽小游了。她一直以为小游早熟世故,而且又聪明,可以自己将事情打理好,不需要她操任何多余的心。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是她忘了,小游再怎么老成,毕竟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需要他们的关心和注意。还有,最重要的,家庭的温暖和爱。   “对不起。”她没头没脑的说。看看时间,快十点半了,她伸个懒腰,站起来说:“不必等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她在小游房里陪她一会,确定她睡着了,才起身到浴室,狠狠冲洗掉连日来的疲惫。这个家不知是怎么了,似乎越来越不对劲。   浴后她回房,却发现小游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穿着薄薄的睡衣,赤着脚,鬼鬼祟祟地站在任守祥的房门口,身体贴着墙,眼睛凑在门缝,窥伺房里的情形。门下,溢出一缕昏光。   她走过去了,拍拍小游。小游没理她,动也不动地盯着房里,连眼都没眨。她正想走开,突然听见房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有人在讲话。   她伸手轻轻一搭,才发现房门并没有关紧,只是推掩着,随着她作力一搭,开了指头宽的一条缝。   她好奇地凑上前看了一眼,震惊的发现那个女人竟然窝在任守祥的床上,浑身光溜溜的,只穿了条黑喱士镂空网点的三角裤,媚着眼瘫在任守祥的身上。   任云方顿时脸红耳赤,觉得愤怒又难堪,不知道该替谁感到羞耻。她想拉开小游,小游挣开她的手。   “小游!”她小声催促。   小游仍然不理她。她几乎束手无策,同时隐隐了解为什么小游会知道那个女人对任守祥的那些蛊惑。   实在太过份了!任云方不觉愤怒起来。任守祥竟然将那女人带回家里来,也不管家里还有个才十岁大的小孩——看样子这一定不止是第一次,实在是太过份了!   她几乎想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但终是勉强克制住。拼命想拉小游离开,小游却固执的不肯离开。   里头的两个人都没发觉丑态外泄。任云方为她老爸觉得难堪,转头想一走了之,小游却突然抓住她,抓得很紧,似乎是在愤怒。她觉得诧异,再次上前窥探,听见那女人在对任守祥咬牙朵说:“……你老是说叫我跟你,我怎么跟你嘛?睡个觉都得偷偷摸摸,比妓女还不如!你那两个宝贝女儿又对我有成见,每次打照面都不给我好脸色看,我是谁啊!干嘛犯贱,人家都不欢迎我了,我还热着脸皮来自找难堪!”   任守祥低声下气赔不是说好话,那女人脸色才慢慢缓下来,厚厚的嘴唇仍嘟得老高。任守祥又陪笑说尽好话,那女人才媚他一眼,像蛇一样缠住他.两团肉立刻纠成一团。那女人趁任守祥在她身上忙碌,一边逢迎着他,一边又趁机咬耳说:“你如果真的要我跟你,心里可得有个打算。问题还是你那两个宝贝女儿。那个大的也就算了,好歹是你亲生的;至于那个小的……”她故意推开任守祥,嘟着嘴不说话。   “怎么了?”任守祥急问。   “提起那小鬼我就有气!”那女人无限委屈的说:“那小鬼当我是眼中钉,每次我来,只要你一不注意,她就对我冷言冷语。我拼命想讨好她,可是她就是不给我好脸色看。你叫我跟你,可是后母难为啊,真要跟了你,这日子叫我怎么过?”   “你要我怎么做?”   “把她送走。她对我的态度,你也不是没瞧见,有她在,我怎么也不可能跟你,如果你真要我,就把她送走。”   “可是……”   “反正她这么大了,不需要成天跟在父母身边。何况,她也不是你亲生的,你把她拉拔得这么大,将来她还是会回到她本家那头去……”   听到这里,小游倏然转身冲出去。   “小游!”任云方追叫一声。愤怒加上震惊,顾不得任守祥可能难堪,也没多加思考,她冲进去大叫说:“你这个女人,胡说八道些什么!小游是我妹妹,谁也别想把她送走!”   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她立刻转身冲出去追小游。   小游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又赤着脚,跑不远。任云方很快就在附近的社区公园里找到她。她坐在秋千上,垂着头不停地哭,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全在这时爆发。   “小游……”任云方走过去。“别难过,我绝不会让老爸把你送走,说什么也不会!”   小游只是哭,小小的身体因冷又因哭泣,剧烈地颤抖不停。彷徨无依的可怜一丝一丝地从颤抖中跃现出来。   “不要哭,还有我。只要有我在,谁都休想赶你走!”任云方将小游搂入怀里,同时给她温暖。   “云方姐!”小游抱住她嚎啕大哭。   她让她尽情地哭,将所有的郁闷情绪渲泄出来。等到她哭歇了,才柔声说:“舒服一点了吧?别理发神经的那个女人。你是我妹妹,我们是一家人绝对、绝对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明白吧?”   “嗯。”任云方的话让小游觉得安慰宽心,破涕为笑。   她摸摸小游的头,满意地微笑,看着她的手说:“明白了就跟我回家。”   任守祥在客厅中焦急地等着她们。那个女人则已经走了。   “小游!”看见小游平安回来,他焦急的神色才松缓下来。待接触到任云方的眼光,他尴尬得不知该怎么是好,呐呐地、嗫嚅半天才挤出力气解释说:“这个,嗯,云方,这全是误会,吴阿姨不是那个意思。她……呃,她只是……”   “不必再解释了,爸。”任云方不想听任守祥任何的辩解,简单扼要说:“你和那女人交往,是你的事,我不会干涉。不过,小游是我的妹妹,也是你的女儿,这个家是我们的!请你一定要记住,别被爱情冲昏了头。”   她明白挑称“那个女人”,轻蔑不屑的态度明显无遗。   任守祥更加尴尬,搓着手惭愧地低头。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任云方冷漠的态度让他觉得更不知所措。   “很晚了,小游明天还要上学,我先带她去睡了。”任云方态度仍冷漠。虽然她觉得任守祥很可怜,却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她带小游回房,小游很快就沉睡着。她帮她盖好被子,关掉灯,带上门出去。任守祥正打算出门,看见她,一脸尴尬,像小偷当场被逮着一样。   “云方,呃,爸有事,出去一下……”他硬着头皮说。   任云方只是睁大眼睛,冷漠地看着他,像看陌生人那样。她不敢相信,任守祥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如此执迷不悟急着飞去找那女人赔罪解释!   “我说过,我不会干涉你的。”她没有阻止。   任守祥如获大赦,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她一眼,前脚赶着跨出去,想起要紧的事,后脚跨回来说:“对了!大少爷打了很多电话找你,要你马上过去,找你找得很急,好像有很重要的事……你会去吧?”   最后一句问得小心翼翼,祈求的意味多于询问。任云方突然觉得任守祥彻底的可悲可怜,他也许无意识,但尝到稍稍的利益之味后,便贪得无厌,深怕小小的地位稍加动摇,不自觉地以女儿为筹码对风家献殷谄媚。   “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说。”她冷淡回答。   “可是,大少爷口气很急……”任守祥顾不得任云方的冷漠,情急之色溢于言表。   “他不会真的有什么急事!再说,这么晚了,如果我们都不在,留小游一个人在家里怎么行!”   “她已经睡着了,没关系。”   “爸!”任云方惊讶地望着他,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任守祥知道自己说错话,补充掩饰说:“我是说,呃,小游安静的在睡觉,不去吵她的话应该不会醒来;而且,我们去去就回来,也不是整晚留她一个人在家……”   电话声刺耳地响起来,夜深人静,猛像一把尖刃在刮心。   任云方不禁重重皱眉,任守祥身手敏捷地抢接起电话,边答话边躬身哈腰说:“是的,大少爷。她在!马上就过去!”   “爸,你怎么可以这样?”任云方不相信她听到的,亦无法不为任守祥觉得可耻。任守祥变了,庸碌无能的个性如常,原来的谦和敦厚美德却不见了,变得小头锐面,无耻寡廉。   这一切,都在他认识那个女人之后改变的。   “云方……”唯一不变的是,他仍然用那种无形的匍匐在地的眼光恳求任云方。以前他用这种眼光,背后含意的是道义上的不忍,也因为素来对风家的效忠感所促发。现在则是利欲作祟,惟恐地位不保。   是什么使他改变?任云方百思不解。   她不能说她父亲自私,毕竟他无私地为她牺牲那么多年,未曾要求过什么。她也不能苛责他为自己着想,如果他有任何小小的欲望,那也是应该的。但是,为什么?是什么使他改变?   答案是那个女人,她痛心的可以肯定。   “云方……”任守祥千着万急,匍匐的意味更浓更强烈。   “我马上就去。”她别过头,声音冷冷的,丢下任守祥那张无形扭曲的睑。   赶到风邸时,已临近子夜。任云方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慢慢走近。门没关,似是专程等着她来。空气中只有静寂,所有的声音全都隐没。   她直接上楼,迎接她的只有一片黑暗。不知道风间彻又在搞什么把戏,她微微皱眉,伸手打开门。   “风——”还来不及开口,黑暗中突然有条人影朝她扑来,将她扑倒在地上,房门倏地被关上。   她没有防备,先是一陈惊吓,本能的抵抗挣扎。对方似乎很清楚她的思考脉络和行动,她想大叫时,被那人堵吻住嘴,牢牢地将她压住。   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不知道他是否是这屋子里的人,拼命想出声,又惊又怕又急又恐慌。   那人突然放开她,嘴唇落到她的鬓旁,吐气说:“别慌!是我,宝贝!”   风间彻!听到是风间彻的声音,任云方惊怕恐慌的心情立刻安隐下来,下意识地未再挣扎。   风间彻微微诧异。他以为她会立刻推开他,有所觉悟地等待她情绪性的厌恶咒骂,没料到她会这么安静。但他没有多想,俯身再亲吻她。   任云方先是迷迷糊糊的,刚开始她不知道袭击她的人是谁,惊慌骇怕。知道对方是风间彻后,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莫名的就觉得安定下来。这时风间彻吻她,她还处在那种莫名的安心感觉中。慢慢的,才发现不对劲。   “你做什么!”她推开他,跳起来,打开电源。   房间乍时明亮一片。风间彻已从地上站起来,双腿笔直修长,笨重的石膏不见了。   “你的腿好了?”任云方惊呼一声,询问的眼光在他的脸和长腿之间来回移巡。   她有好几天没见到风间彻,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已经拆除掉腿上的石膏。但她不解,他怎么恢复得那么快?   “你不是跟我说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才可能拆掉石膏吗?”她疑惑地问。不过才五个礼拜,他的恢复力未免太神奇。   风间彻狡猾一笑,避重就轻地说:“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恢复得这么快,我自己也觉得很惊奇!大概是因为我切实遵照医生的嘱咐,才能复原得这么快吧!这都要感谢你的辛苦照顾!”   这个骗子!任云方看着他狡猾的笑脸,直觉他在说谎。一开始他就诳她,骗得她团团转。   其实风间彻一个或两个月才痊愈.对她来说并没有差别,她只是不喜欢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你不停的催魂,要我半夜跑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她压住怒气问。   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因为这意谓着她从此可以脱离苦海了。   “没错。最重要的,我想见你。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却一直不来,我等得又苦又急!”   这是什么理由?只有他这任性的大少爷编得出来这种理由!她才不相信风间彻挂在嘴边的那些爱啊、感情什么的,不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很好。”她点点头,把怒气收敛在眼神里头。“现在,人看到了,我好好的,眼睛鼻子都没有少。那么,大少爷,我可以走了吧?”   风间彻噙着笑,对任云方的反应如在意料中。她老是不肯相信他的感情,爱逞强,嘴巴硬得跟鸭子一样;但他知道她再怎么逞强,也无法不在乎他,她的心跳,她的身体反应,招认得很清楚。   “这么晚了,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他殷勤挽留。   “不必了!”任云方坚持回去。   “那么我送你。这时候也叫不到车子,再说,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他稍稍沉吟说着,不容她拒绝,将她挽在身边,以防她溜走。   任云方既挣不脱,干脆随他。真要她一个人这么晚走路回去,她也实在没那个勇气。   但她没想到会在楼梯口遇见邵蓓琳。邵蓓琳似乎是有意等在那里的,眼光轻轻往他们交挽的手一扫,不必说话,女主人的气势就完全显露出来。   任云方下意识地缩手。风间彻不让她退缩,挽得更紧,怕她借机逃了。他轻快地对邵蓓琳说:“妈,这么晚还没睡啊!我送云方回去,一会儿就回来。”   “这么晚了,能见度不太好,开车也不方便。再说,你的伤才刚好……”邵蓓琳微蹙着眉,委婉的反对。   “没关系,我会很小心。”风间彻说。   邵蓓琳知道他一定会这么说,转向任云方,半要求半商量,眼神却是直接命令说:“这时候回去,来回费时,都大半夜了,就留下住一晚,明天再让人送你回去,好吗?”   “嗯,打扰了。”除了点头,她还能说其它的吗?任云方识相的答应。她不喜欢跟邵蓓琳争论多余的废话,觉得没有必要。   “那我叫人带你到客……”   “不用了,我带她去就可以!”风间彻自告奋勇。喜形于色地挽着任云方走开。   邵蓓琳转身回房。她发现她估计错了。   她知道风间彻喜欢任云方,并不干涉他的感情,完全放任他所有的作为,意欲让他从任云方身上满足肉体的欲望与感官的享受。所以她让任云方成为风间彻私人的女奴,让他们单独锁在一个房间,无非就是便利风间彻感情欲望的发泄。她以为,风间彻的“喜欢”,只是一时的迷惑,所以并不担心;她相信只要他那种“得不到的遗憾”获得舒解,他对任云方的“迷惑”就会清醒。   至于“牺牲”了任云方,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是她的角色与任务:女奴本来就是伺候主人、供主人取乐的。   但她却估计错了!她万万没想到风间彻会对任云方的感情陷得那么深,凝固生根,根根情须,像爬藤一样,爬满了他的心。   她看到他为任云方的忽视,怎么烦躁、愤怒!看到他对任云方的迟迟不来,如何焦急、恼怒。看到他为任云方的笑而笑,为任云方的笑而喜,为任云方的怒而意志消沉,完全被任云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所主宰。   虽然,她也明了,风间彻性格带有霸气,不是为了感情就全然软弱无助的男人。但,她也看出来了,在爱情的表面,他处处受制着任云方,在爱情底面,他的一颗心,却被任云方牵引着。   她不免有点懊恼自己轻忽了任云方对风间彻的吸引力。   其实,她早该想到,风间彻视赛车为第一生命,却为了任云方犯了大忌,无疑表示了任云方在他心中的地位,超越了赛车的份量。尤其,风间彻又不是随便会对女人动心的人,讨厌女人在身边团团转,他却强赖着要将任云方拴在身旁,而且不择手段,这显示了他对任云方感情的强烈与决心。   她不应该忘了他自小便不曾稍受影响或改变的个性——他从小就什么都有,反而什么都不想要,对事物没有稍稍的占有欲望;但只要让他看上的,决心想要的,他会投注全部心力,甚至不择手段,千万中只对那个钟情,拥有强烈的独占欲望,然后持续到老到死。   他的感情,完全是一种“霸道的专情”。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第九章   风间彻腿伤一好,任云方说什么也不肯再去风家,固执得十条牛都拉不动。风间彻自然不会被动的等,干脆自己上门找她。   “你来干什么?”看见是他,任云方口气一贯的不欢迎。她正在等原田拓人的电话,风间彻一出现,她直觉又没有好事发生了。   “你忍心不去看我,只好我来看你,宝贝。”又是那种装模作样的怪腔怪调。   本来他这么装模作样,任云方总是皱紧着眉,久了大概是听惯了,又隔了小段日子没听到,她竟不禁笑起来,嗔了他一眼。   这样一嗔一笑,印证了风间彻对她的笃定;任云方嘴巴倔强,心情也许还迷惘。但骨子里、潜意识里,对他早认定,无法不在乎他。   “我很忙,你没事就快走。”任云方收住笑,板着脸说。   她忍不住朝电话掠了一眼,眼神写满期待。   风间彻没有忽略她那一眼,疑心四起,假装若无其事,但一开口,强烈的妒意却骗不了人。   “你很忙?是忙着等电话吗?哼,热线传情,对吧?”   “不关你的事!”任云方一口回过去。她和原田拓人约好三点,时间快到了,不禁又紧张地朝电话望去。   好几次,她跟原田拓人老是阴错阳差,错过彼此的电话,干脆约定时间,免得老是找不到人。   “我猜得果然没错!”风间彻嫉妒心作祟,意狭气窄。“又是哪个男人纠缠着你了?不,你没时间……又是那个小日本对不对?”   任云方瞟他一眼,不理他。电话声冷不防铃铃大作,她心中一喜,忙匆匆地跑去接。风间彻伸腿一勾,勾住她的脚,害她绊倒在地上。   “喂?”风间彻抢先接了电话。任云方大急,纵身抱住他,想抢回电话。   狡猾的风间彻欺负她不敢大声嚷嚷,一手抵住她,一边快刀斩乱麻的说:“这里没这个人,你以后不要再打来了!”然后“咔嚓”挂上电话,粗鲁又没礼貌。   原田拓人当然听得出他的声音!他这么做,是想让那个小日本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怎么可以这样!”任云方气得捶他。她很少粗鲁得动手动脚,但风间彻实在太过份了。“你太过份了!那是我的电话!我的!我的!我的!你懂不懂?请你现在就出去,我就知道你一出现准没好事!”   最后这一句话,透露了她对跟风间彻之间的这段孽缘感到的无奈。风间彻岂有不懂的道理?怒骂由她,就是霸道不肯动。   电话又响了。这次任云方耳灵手快,抢奔在风间彻前头。风间彻错失先机,干脆不做不休,扑倒她,死抓住她的脚。两人在地上纠缠不休。   任云方一边摆脱他,一边爬向茶几。风间彻起身再扑向她时,她先快了点抓到了话筒。   “喂,我是!”她边喘气,边急促地应声。一边用手肘撞开风间彻意图想抢电话的手。   “是的,我知道。原田先生——”风间彻纠缠不休。他改变策略,不抢电话,却将脸凑到她脸颊旁,监听她和原田拓人的谈话。她嫌恶地将他的脸推开。   风间彻又将脸颊凑上,她再推开,转身避开他。他又挨靠上来,她再推。他再凑近,欺定她分心在电话,摆脱不了他。   任云方无奈,蹙眉斜瞪了他一眼,只要他不要再捣乱,便打算随他,否则她根本不能好好、静静地听电话。   她警告似地再瞪他一跟,风间彻狡猾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她觉得不太放心,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   “云方小姐,”原田拓人声音疑惑的传来。“你在听吗?喂?云方小姐!”   “我在听!原田先生!”任云方连忙回过神,顾不得风间彻恶作剧的在她脸颊吹气。   “云方小姐,先前接电话的那位是风君吧?”原田拓人显然耿耿于怀。任云方愣了一下,默认了。   “风君怎么会在府上?云方小姐,你跟风君在交往吗?”原田拓人试探地问。   “算你聪明!傻瓜!最好是趁早死了这条心!”风间彻在一旁风言凉语,由于他几乎是贴着任云方的脸颊,离话筒相当近。   任云方大吃一惊,急忙捂住话筒,狠狠地用手肘撞开风间彻。原田拓人似乎听到了风间彻的风凉话,沉默了半晌,才又说:“云方小姐,我很喜欢你,而且也对你表白过了,但是——”他停了一下。这个转折,使得任云方很突然地心狂跳一下,然后慢慢往下沉。   “但是,云方小姐,你似乎不是这种想法。我听说风君受伤的期间,你不但到西班牙看他,还留在他身旁照顾他。这是真的吗?”   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告诉原田拓人,因为她问心无愧,是以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解释的。但原田拓人似乎相当在意,她只好解释说:“这是因为风夫人的要求。我原只打算探望他一面就离开,没想到会待在西班牙那么久……”   “那么谣传是真的了?”   “什么?什么谣传?”   莫名其妙!她和风间彻之间会有什么谣传?任云方皱眉转头看风间彻一眼。怀疑又是他搞的鬼,但他和她一样一脸莫名其妙。   “风君在赛车界也是相当负有盛名的一位车手,在本国也拥有相当的名气,他的举止活动,本国的媒体杂志竟相报导,免不了一些内幕花絮新闻。听说,他受伤期间,完全由他一位密友在照顾。现在,他那位密友已经搬进他的华宅,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云方小姐,恕我直言,那个密友,就是你吧?在铃鹿初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关系不寻常,但我想是可以公平竞争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表白我的心意,你也接受了,没想到,云方小姐,我可以接受被拒绝的事实,但我无法忍受感情的欺骗。我很喜欢你,这个感觉还是没变,但我没想到云方小姐你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我以为你是个纯洁的女孩,没想到你如此不纯净……”   接下去,任云方就不晓得原田拓人在说什么了!她茫然看着前方,表情呆滞,眼睛无神,神魂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   风间彻感觉不对劲,上前拿走话筒,发现通讯已切断。   任云方面无表情地挥开他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回房间,侧身躺在床上,拉开被子蒙盖住头。   风间彻满腔疑惑一直鼓动,任云方笑怒嗔怪也好,颦蹙愤怒也好,都充满生气,也在在表示着她对他的在乎。他最忍受不了她这种无视于他的态度,但她这种态度也是她心绪对他有所忿怒误解的警讯。   他跟着她身进去,掀开她蒙头的被子,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就说出来!那个小日本跟你说了什么?”   她不理他,翻过身去。   他硬将她扳回来,强迫她回答。   她被逼急了,冷言冷语狠狠由嘴缝里逼出话来:“他怀疑我跟你有暧昧,说我欺骗感情、不纯洁!这样你满意了吧?”   “他真的这么说?”   这出乎风间彻意料之外,没想到原田拓人心胸那么狭窄。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同的是,一旦是他真正想要、所爱的,他绝不管旁人煽什么是非、企图任何影响,他要的就一定要,爱的就永远爱,到老、到死!   “小日本既然这么没风度,你何必为他伤心!”他不以为然地说。实在岂有此理!他爱的女人在为别的男人伤心,而他却在安慰她为别的男人伤心的心。   “我不是为他伤心。”任云方冷冷否认。   她只是意外、错愕、无法接受。   原田拓人口口声声说他喜欢她,却那样毫不留情的批评她,用的字眼那么重,什么欺骗感情、不纯洁。她哪点不纯洁了!他不多加求证,仅靠着传达不出什么真正感情的冰冷电线,就裁决她的一切罪行。她突然怀疑,过去几个月,他们的一切联系究竟有什么意义?   当然,她更恼怒风间彻,认为他是直接、间接的真正罪魁祸首。如果没有他,她和原田拓人会交往得很顺利。原田拓人一直是她心中最神圣的偶像,某种精神的象征。能认识他,进而和他交往,她感动得无以复加,却因为风间彻的破坏,她的爱情与某种生命中最重要的象征在一夕之间同时破灭。   她难过的就是这点。因为原田拓人,她迷上了赛车,那感觉已结为一体,凝聚成她过去那些日子来生活甚至生命的精华。现在,这一切都被风间彻破坏了,她感觉她心中存在的最美好的部分被无情的抽走了,只留下空洞。   “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她无法不把一切归咎于风间彻,并深深感到痛恨。因为那是不可弥补的。爱情可以破镜重圆,她心中那些美好岁月的抽象象征却覆水难收,破坏了就永远无法再恢复。   即使原田拓人重新和她修好,那一切已完全变了样,回不来了!   在她心中,原田拓人所代表的象征,远大过于他实体的爱;风间彻敲碎的,是理想的幻灭!   “真的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吗?”风间彻不太能平衡。他不能忍受任云方因为这种事冷视他。他爱她胜于一切,不容许她这样对待他。   “看着我!”他强将不肯理他的任云方扳向他。“你明知道我爱你,却为了别的男人的事在伤心,我的度量没有那么好,不要存心考验我的风度!”   “我根本没兴趣理你!”任云方气愤不过,昂头坐起来,恨恨地瞪着他。口不择言的说:“请你别一天到晚把那些什么爱啊、感情的挂在嘴边,没人会相信那些烂得发霉的台词!相信你就是相信地狱,亵渎爱情的神圣!你根本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牵扯上你……”   她的嘴猛然被风间彻的吻堵住,堵断了怒气腾腾的喋喋不休。这让她更生气,手打脚踢,一心想挣开。   风间彻不肯轻易放开她,将她压在床上,嘴唇牢牢地堵住她的嘴,以吻封缄。他这么做,一来想吻她;再者,他实在听不下去她那些蔑视他感情的胡言乱语。   他领教够了她的鲁莽,也表现够他的风度了!再忍下去,他怕他不知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也许剥光她的衣服,也许痛打一顿她的屁股:天知道,还不如堵住她的嘴,甜蜜又少纷争。   他喜欢肉体的感觉,享受征服的快感。强吻她的时候,她的挣扎,让他确实的感觉到她在乎他;她死不肯反应的倔强,更加强他侵略的决心;直到她完完全全、身心里外全都属他。   任云方满腔怒气,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吻而软化。风间彻动不动就强吻她,她跟他本来没关没系的关系,好像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关系,怎么摆脱都摆脱不掉,实在真的是很恼人!   小游放学回来,撞见了这幕,暗暗在窃笑。风间彻从容大方,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任云方狠狠瞪他一眼,重新拉起被子蒙盖住头,表示不想看到他。   “我看到了。”小游说。   “我知道啊。”风间彻笑道。   “你不付我遮口费,收买秘密吗?”死要钱的小游,算计的还是这回事。   “遮口费?”风间彻笑得惬意。“小鬼,你也要我吻你吗?这可不行!我只吻我喜欢的女人,你还不是女人!”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快掏钱消灾,如果我满意的话,也许还可以帮你说好话。”   “你想威胁我吗?小鬼?还早得很!”风间彻笑睨着小游,却掏了钱出来。   “算你聪明!”小游老气横秋地嘉许点头。风间彻含笑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她突然抬头盯着他,表情严肃的问: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强吻云方姐?她好像很讨厌你!”   “没这回事,她很爱我。我跟她两情相悦,偏偏那个小日本从中作梗,我只好必要时用些强硬的手段。”风间彻也学她表情严肃,似真非真。   “别骗我!她崇拜的是那个小日本。不过,我也不认为云方姐爱他,她之所以特别钟情于他,多半还是把他当作某种象征,就像你少年时大概也有过的那种心情。”   风间彻恍然大悟!明白任云方为什么那样一脸的“失落”。但他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重重哼了一声。   “你喜欢云方姐吗?”小游又问。   “那当然。世上那么多女人,我就只喜欢她。”   “那也没什么稀奇。云方姐风采特殊,从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人都喜欢她!同性恋,不是同性恋的,也一样喜欢她,为她掏心掏肺。”   “我才不管那些人,她是只属于我的。”风间彻像是在宣誓,语气很认真。   房里的任云方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骂他神经病。同时也觉得奇怪,一向怪僻的小游,居然跟他那么合得来,委实不可思议。   但她是打定主意不再理风间彻这个人了,绝绝对对不再理他!   从那晚的事件后,任云方对任守祥的态度既冷淡又疏离。任守祥一直舍不掉那个女人,她也不想干涉他,各过各的,对他的事显得相当冷漠无动于衷。   任守祥却误把冷漠当姑息,竟让那女人搬进家里,正式同居。她简直忍无可忍。干脆不跟那女人打照面,成天往外跑,夜深人静了才回去。   然而,她又不能将小游一人留在家里,独自面对那个女人。最后她采取折衷政策,真要忍受不住,就带着小游出去;那女人不在的时候,再留在家里。   她慢慢发现,这个家被那个女人渐渐吞噬了。   “云方姐,我们以后天天都要像这样在街头徘徊了吗?”小游有些忧心的问。   任云方沉吟不语。   白天,那女人一定不在,可是中午过后,她一定会来。和那女人相处是件让人无法容忍的事,任云方只好接了小游在街头徘徊,等过了晚饭时间才回去。   她渐渐发现这办法行不通。长此以往,小游会负荷不了,而且她需要安定安静的地方念书。   “小游,”她考虑过后说:“我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说,那是我们的家,没道理让给那女人。这样好不好?以后还是留在家里,不过,我们可以待在在房里不出来。我想了想,何必因为那个女人改变我们生活的习惯呢?根本不值得!我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理会她,当她不存在。”   这建议立刻获得小游的同意,决定付诸实行。   “那就回家喽?”任云方说。   “云方姐,你看!”小游拉住她,指着马路对面兴奋的叫着。   任云方随着小游指的方向看过去,眉眼跟着就皱起来。   在这两条热闹的大街上,十字交叉路口上方一座显眼的电子墙上,醒目地亮着:我爱你,云方宝贝!彻。   又是那个风间彻在发神经!   “云方姐,他真的很爱你呢!”小游人小鬼大,窃窃地笑。   “什么爱!他那是在发神经!”任云方毫不领情。   她下定决心不再理风间彻,彻底不理他。   “为什么?我觉得他很不错啊!云方姐,你别不老实,你喜欢他对不对?不然你不会跟他亲嘴!”   “胡说!”任云方被小游惹得脸红。“那又不是我愿意的,是他强迫我,你也看到了啊!”   “他强迫归强迫,你如果真的讨厌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推开他。可是你没有,你让他一直抱着你,跟他亲嘴,而且不只一次了。”   小游分析得清清楚楚,让任云方无法反驳。任云方只得耍赖,死不肯承认,说:“他的力气大,我很难挣脱。而且我踢他打他也没有用,他硬生生强迫我,反正,我根本不喜欢他,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我才不会反抗。你说,对不对?”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搞不太清楚了,一片模糊。她很肯定她对他气恼,决心不再理他了。另一方面,那一团模糊后的真相,她自己也看不清楚。   现在,她心情里的“失落”占上风,她痛恨风间彻破坏了那一切。   “你想不理他也不行,算一算,他是我们间接的衣食父母。”还是小游实际,想的层面很切实。   “有品格的人不会这么卑鄙的!以此要胁别人。”   “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他自己高尚。”   小游一宇一句都在松驰任云方坚固的心防,似乎故意挑起她的不安。任云方心里也知道没那么容易摆脱风间彻。在赛车场和他相遇开始,她就误受了他的咒语.   醒目的电子墙,殷勤亮着显眼的“我爱你”,热力一百度,度度照亮这句爱情的咒语。任云方拉开小游,不再管那句没有用的咒语。   出乎意料地,任守祥竟然在等着她们回去,而且神色还很急迫。不过不是担忧或发愁,而是一种过度不可思议的兴奋紧张。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立刻迎上前,拉着任云方又往外走去,说:“快跟我来!”   “要去哪里?”任云方甩开他的手,停下脚步。   “跟我采就是了!”任守祥不由分说,硬拖着她出去。   他赶得很急,无法抑制的一直加快速度。他紧抓着任云方跟着他,为配合他的速度,任云方必须小跑步才跟得上。   “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她心中十分不满。   任守祥赶不及说话,一直将她半拉半拖到MAT的总部大楼对街前,才放开她,指着大楼问:“这是怎么回事?”   任云方揉揉手腕,紧锁着眉朝他指的方向眺眼看去,不禁一阵愕然!心情微微烦杂起来。   MAT总部整幢二十层楼高的大楼帷幕外围,被加饰了一层灯幕,一个大大的红桃心圈住了醒目的几个大字:我爱你,云方宝贝!彻。就跟她和小游看见的电子墙内容一样。   “我怎么知道!”她放下揉腕的手。没想到风间彻发神经发得这么彻底。   “那不是指你吗?你跟大少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不然,他怎么会弄了这些灯?”   “我什么都不知道!”任云方无动于衷的掉头走开。   她真不知道风间彻在搞什么鬼!电子墙也就罢了,他居然将整个MAT总部也弄成那样,惟恐天下不知,摆明着要陷害她!   “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任守祥追上她说:“云方,大少爷真的对你有意思吗?他跟你表明了吗?”   “我说我不知道!”   任守祥不停的追问,让任云方感到极度的不耐烦。她快步跑回家,不管任守样在后头的喋喋不休。   她想不通,风间彻发神经,邵蓓琳怎么会跟着发神经?也许根本是风间彻霸道独行,存心陷她于不义——   一定是这样的!   接下来几天,她天天躲不开任守样的追问。不知道那个女人在任守祥耳边一直咬什么耳朵,任守祥显得异常的坚持,对她追问不休,眼光有贪婪的期待。她一概回答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对任守祥的追问置若罔闻。   她还是决定不理会风间彻,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   这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自己也清楚,他真要缠她,她也没办法。但至少她可以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然后,每天花店都会送来一朵玫瑰,只有一朵,附上爱神那句过时的咒语。   他却迟迟不出现。   她简直被风间彻捉弄得神经快崩溃!他故意躲起来,就是要激她出面。   她绝对不上当,坚持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接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开始出笼:香水、披肩、鞋子、衣裙、宝石、钻戒,每一样都同样附了那名烂得发霉的台词。   她一一退回去,连看都不想看。   那女人许是看得眼红,枕边细语一挑拨,连任守祥也看不惯她毫无节制地得罪风间彻,认为她太不知好歹,也担心因此连累到他。   “你为什么要拒绝大少爷的一片心意?”任守祥说:“夫人跟大少爷对我们很照顾,我们要懂得感恩图报!”   “怎么‘感恩图报’?把女儿献给他吗?”任云方不留余地的讽刺。   任守祥脸色变得难堪又难看,带点口吃说:“爸并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你好,为你着想。难得大少爷这么有心,你要懂得把握。”   他真的是为任云方着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乖戾讽刺。他感觉她对他越来越疏离,看他的眼光越来越冷漠——他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父女的关系恶化到比陌生人还糟。   难道他追求事业和幸福也错了吗?以前他懦弱没出息,平凡庸碌,总没人肯花力气理会;现在大家竟相巴结他,他变得有尊严,这样也错了吗?   他知道他在公司有今天的职位,多少和任云方有关系。他虽然庸碌平凡,但不至于智障;他慢慢看出来,风间彻和任云方之间真有些不寻常。   现在风间彻都挑明的昭告天下了!他不懂,任云方为什么那么固执,完全不理不睬?   “爸,你的事我不干涉,我的事也请你不要管。”任云方明明白白表明她的要求。   那女人插嘴说: “做父亲的都不能管女儿的事,那还成什么话!”   任云方冷漠地扫那女人一眼,不屑搭理她。   “看看你女儿!那样子根本完全没有将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那女人推推任守祥,挑拨地说。 “我只尊重值得我尊重的人。”言下之意,的确是不将那女人放在眼里。   “你听听!”那女人拉高了嗓门。“任守祥,你听到你女儿说的话没有?”   “云方,你怎么可以对吴阿姨这种态度,她毕竟是你的长辈,快向她道歉!”任守祥说。   道歉?任云方当它是今古奇谭,撇撇嘴,看都懒得看那女人。   她从来不曾对另外一个“人类”的印象那么坏过。当年小游的母亲侵入这个家时,她顶多也只是保持距离,见了面还是客客气气的。可是这个女人,让她看了就觉得不舒服,她实在讨厌那种跟男人咬耳朵、使小手段的女人。   “我就知道我在这个家什么都不是!”那女人突然很戏剧化地趴在桌上,干着嗓子哭说:“我被鬼迷了心窍才跟了你,不仅什么都没有,还要看你女儿的脸色、被轻视!”   “云方,快跟吴阿姨道歉!”任守祥沉下脸。   那女人哭得震天价响,声音干干的。任云方听得厌烦,往屋外走去。   “站住!你没听到我的话吗?还不快向吴阿姨道歉!”   任守祥厉声叫住她。过去温和的他,从来不曾用这种声音态度对她说过话。更甭提是指责。对他这种大幅度的转变且陌生的态度,任云方没感到太意外,只是连带的对他厌烦起来。   她继续朝外头走。那女人哭得更凄厉,任守祥猛然跳上前,一把抓住她。将她拖到那女人面前,喝叫说:“快向吴阿姨道歉!”   “这个家,有你一个对这女人陪笑跟低声下气就够了,不要再扯上我!”任云方愤然甩开任守祥。   “你……”又辣又重的耳光,甩上任云方的脸颊。   “云方姐!”小游跑出来,同仇敌忾地敌视着任守祥。“爸,你怎么可以打云方姐。”   任云方脸颊红肿得厉害。仕守祥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再愧然地看着任云方,千百般的后悔涌上心头。   任云方一语不发地掉头出去。她感到痛的不是脸,而是心。这颗心被任守祥一巴掌打碎了!   她漫无目的、有知无觉,看到的全是一片茫然。即使风间彻在路旁叫住她,她也只漠然的投向他一眼,宛如陌生人一般。   风间彻直觉知道她大概出了什么事,连忙追上去,顾不得他心爱的“爱快spyder”,将它丢在路旁。   他知道以她此刻的心境,她不会理任何人,所以只是紧紧跟在她身后。   她停下,他就跟着停下;她过马路上天桥,他就跟着过马路、上天桥;她在小歇店里呆坐一下午,他就跟着在小歇店里呆坐一下午,连点的饮料都一样。   他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无法预知她的下一计划步骤。   从初午跟到天黑,他蓦然发觉,她根本没什么步骤,只是毫无目的的乱转。   然后,他跟着她拐进一条幽暗的巷子,看她走进一家小旅馆里。   “等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抓住她。   她拨开他的手,往里头走去。   “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但你非听我的不可!”他将她拉出小旅馆,硬拖到巷子口。   从她的表情和眼神,他知道她意识很清楚,只是感情很冷,不想理人,近乎将自己封闭起来。他问不出所以然,也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要他力道稍松,她就挣开他;他再去抓她,她便再拨开他,往巷子走去。他想她大概是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   “累了?想找地方休息了吗!”他问,试着握她的手。   她没有拨开他的手,任他握着。他大概猜对了。   “那我送你回去。”   听到要送她回去,她立刻用力甩掉他的手。他立刻明白她不想回去,也猜想到她大概和家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他紧紧抓着她,怕她又往巷子走过去。“但这种小旅馆我可不许你待。到我家去好吗?”   她又要挣开手了,他赶紧安抚她说:“好!我知道,你不愿意到我家,别再挣动了。”他等她安静下来,想了一下说:“既然你非住旅馆不可,要住就住像样一点的!跟我来!”   他带她到一家五星级国际大酒店,要了一间双人房。本来他打算要两间单人房,想想不妥,怕她在这种近乎自闭的状态下做出不可收拾的傻事。   进了房间,任云方倒床就睡。   “不能这样就睡,会着凉的!”他勉强将她拉起来,帮她拉妥了被子,才扶她躺下。   他想想,应该通知她家人。于是用商量的语气问她说:“我想,最好还是通知你家里一声。我帮你打电话回去?”   没反应。   他拨通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干干的女人。他大略把事情交代清楚,请她转告任守祥。那女人很突然的拔尖了嗓子,鄙夷又不屑的说:“瞧她装得道貌岸然,成天摆副脸色,我还以为她有多贞洁,原来也会跟男人上酒店开房间!”   风间彻一脸错愕。这个女人简直莫名其妙!   “我通知你家里了,所以不必担心。”他挂上电话,探头望了任云方一眼。   她没动,他以为她睡着了,不意发现她竟然在哭泣,咬着唇,不让哭声泄露出来。   他沿着床缘坐下,伸手将她扳身过来。她不让他看她,甩开他的手。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风间彻硬是要碰她。   “我就是讨厌你!”任云方依然不改口是心非的倔强。这是她整日以来对风间彻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么苛刻!   风间彻气歪了!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她死不肯稍微妥协的倔强。对付她就只有以暴制暴。   “我就让你讨厌得更彻底!”他霸住她,强索她的吻。每当任云方如此倔强讲理,他特别喜欢强吻她,只有从她内心与身体老实的招认反应下,他才能看出她真正的心。   而他与她强迫和挣扎之后的结果,总是他占上风,她乖乖屈服在他的强迫下。   “是不是更讨厌、更痛恨我了?”他问。   她没点头也汉摇头,脸庞都被泪水糊花了。   “如果想哭就哭,哭完了才有情绪痛恨旁的事。”他倒希望她痛痛快快哭一场,哭完了情绪就解开了。“你如果讨厌我在,那么我出去好了。”   他意欲起身,她却拉住他,埋头入他怀里,结结实实地痛哭一场。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赖着他,主动亲近他。   他心中溢满异样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狂喜。   她哭过以后,等抽噎稍停,讪讪地低着头离开他的胸膛。他立刻又将她拉入怀里,低头吻她,不停吻她。她被动地承受,慢慢地,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老实说,你喜欢我吧?”风间彻一心要她承认。   “我不知道.”任云方难得这么老实。“但小游说,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跟你亲——接吻了。”那两个充满童稚戏谑的字眼,突然让她觉得难为情起来。   “这表示你喜欢我、爱我。”风间彻更加笃定。看见她脸上残存的泪痕,问说:“究竟发生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了吧?我跟了你一下午,就怕一晃眼你就做傻事了。”   任云方简略将发生的事说了。风间彻略微皱眉的说:“那女人的确是有点莫名其妙。但你总不能永远不回去,那毕竟是你的家。”   “我已经可以自立,不需要那个家了。”   “需要的!除非你有另外一个家,”风间彻刻意停顿,郑重地说:“嫁给我,和我共组一个家。”   “你是说真的吗?”任云方的表情显示了她的不相信。“你真的爱我吗?不是嘴巴说说而已?”   “那当然!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你以为我说的那一切都是假的?我没有那么无聊!”   风间彻原以为任云方不相信他,多半是由于倔强而不愿意承认他的感情,没想到她说真的。   他想不通,他那么认真,她为什么不相信?   “没有理由相信啊!”她说:“你只是很霸道,感情、爱啊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几乎没有特殊的情境说服我相信。”   “那么,你现在到底是相不相信?”   “现在的你,我相信。”   这一句是最好的肯定。风间彻想起近日那些“神经失常”的举动,犹有余怨说:“没想到你那么忍心,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你越不理我,我越要你理我,结果你还是狠心不理我。”   “你根本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之前你不是一向很霸道?我根本对你束手无策。”   “我想不能一直强迫你。我追求的是与你最终的灵肉合一。”   “强迫不能解决,送礼就可以解决吗?”任云方赧红着脸,避开那令人想人非非的四个字。   “我不擅长讨好女人,不知该怎么做。你讨厌我纠缠强迫,我只好强迫自己不去纠缠。可是我发现,你固执得像驴,笨得像牛,对付你还是要‘以暴制暴’。”   这是什么话?任云方当然不肯承认。但也许风间彻说得对,她需要一点点强迫,一些些纠缠,才释放得出潜睡的真心,裂碎倔强的假面。   她有点庆幸,爱情的歌,她严重走调,风间彻固执乱弹,使他们合鸣成唱。   第十章   隔天中午,风间彻送她回家;她避开那个女人直接回房。等小游放学回来,她告诉小游她的决定。   “昨晚爸听她,那个女人,说什么你跟男人到酒店过夜,他好生气,嚷着跟你断绝关系。原来你是跟大少爷在一起!”小游拍拍心口,一副庆幸的样子。   “那女人没把事情说清楚吗?”任云方再确定。   小游摇头。   那女人到现在还在玩这种把戏,任云方除了厌烦,已不想再浪费力气去计较。   “小游,我已经把决定告诉你了,你当然是跟着我吧?还是你要跟爸?”她询问小游的意愿。   “我要跟云方姐。”小游毫不考虑就回答。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都跟风间彻讲好了,到时你就跟我一起过去。”   现在,就只剩跟她老爸把事情说清楚了。她不在乎他答不答应,她根本不是要征求他同意,她只是要“告知”他这件事罢了。   任守祥回来看见她,表情很沉,似乎碍着那女人在,他不愿意发作。晚饭过后,那女人,有事出门,他将她叫到客厅,她也表示有事情要告知他。   “什么事?”任守祥的语气和脸色一样的阴沉。   任云方和小游并肩坐在同一处,她稍微转头看看小游,把她已下了决心决定的事轻声说出来。   “爸,”她说:“风间彻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了;我要带小游一起过去,他也答应要照顾小游。”   “真的?”任守祥愣住了,惊过于喜。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的情绪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才追着又问:“大少爷真的跟你求婚了?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决定。但这不是重点,我另外有事想说,不过,这跟这件事也有关,你的决定会影响我们父女今后的关系。”   “什么事这么严重?”虽然这么问,任守祥心里还是有谱,一定跟那女人有关系。   “爸,你真的非要跟她在一起不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任云方语气平顺的说:“你为了我们,牺牲了大半辈子,也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我一直很感激,也一直希望你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伴侣,共度下半人生。但是,她真的不适合你!我从来不曾对人有过这么深的歧见,可是她实在不是个好女人。爸,我知道你喜欢她,也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真的非她不可,我绝不会干涉,可是我跟小游再也无法忍受。你必须在她跟我们之间作个抉择。如果你选择我们,小游会留下来跟着你,我也会常回来,一切都没有改变,你也能重新再寻找更适合你的伴侣。如果你选择她,我会带着小游一起离开,此后就不会回来,即使你跟她结婚,我也不会承认跟她有任何关系。”   任守祥听呆了!迟钝的头脑忙碌了许久,才接收分析完任云方这一大篇话。   他久久不能开口。他最亲近的女儿居然提出这样一个残酷的要求,要他做出痛苦的抉择!   霎时,得以攀权附贵的喜悦全都消失了。   他不相信她会这么绝情,他好歹是她父亲,即使他真的选择那女人,难道她连他也不认了?   “你永远是我的父亲,但只要你跟她在一起,我就不会回来,任何形式的见面都不可能。”任云方依然平静的说: “爸,你还没发觉吗?你变了,跟她在一起的你,变得贪婪势利,重视物欲。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你最美好的品德都不见了,成了一个俗憎不堪的人。”   任云方的批评,让任守祥大吃一惊。他不知道,原来任云方是这样在看他。   他试着为那女人、也为他自己辩解说;“其实,她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她督促我勇往直前,追求该追求的,争取该争取的,不再那么懦弱退缩。她只是有时会有些小心眼,那样罢了!真的,她没有那么糟……”   任云方叹了一声。任守祥还是执迷不悟。也许,在他眼中,那女人真的是好,好到足以让他选择她而放弃女儿。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爸,你好好考虑。”任云方起身,打算结束谈话,乍见那女人一身大红的身影。   那女人倚在大门边,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谈话。腥红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人中一片光坦,象征年轻的凹线早巳失陷。   那女人将皮包往肩膀后一甩,用眼角扫了他们一眼,一蹬一蹬地扭进房里。   任守祥眼光从那女人进门开始,一直追到她人房以后,盲目的恋栈,全锁在那女人一扭一扭的肥臀中。   从他那迷失的眼光,任云方已无需再猜,他最终的选择会是什么。   终于到正式见邵蓓琳的日子,任云方心中确实有些不安,还有些微的紧张,感受很不同于平常。   所谓正式,是她以风间彻结婚对象的身份,拜见将来的婆婆。   在往风家的路上,风间彻一直叫她别紧张。她其实也知道紧张并没有用,偏偏不由自主的想打颤,她不喜欢和邵蓓琳打照面的那种情绪,潜意识中一直影响着她。   风邸上下,她全都熟了。那些人见到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客气,只是几乎每个人的眼里都多了份了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开始,他们就以这样的眼光看她,料定必有这样的结局。   “那是当然的!”风间彻却觉得理所当然。“他们都清楚我的个性,知道我不会随便动心,一旦认真就代表永远。你曾经咒我天生大少爷,什么都要人伺候,其实长这么大,我只让你伺候过。这实在是逼不得已,我腿伤不便,非有人伺候不可,可是这种接触这么亲密的工作,应该由亲近的人来做,当然就非你莫属。他们就是了解我这种个性。我既然让你来伺候我,就表示你是我的人,唯一的一个人,因此你表面是我的‘女佣’,实则是风家半个主宰,他们绝不敢太怠慢你。”   原来!当初大家那种客气到几乎让她不自在的态度,主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从不知道,当时风间彻的“喜欢”,包含着那么大的意义。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或者将来喜欢上别的人,你们当时对我的强迫,对我来说,不是很过分吗?”任云方语梢仍带抱怨。“那阵子,我天天在诅咒你;你霸道又无理,我很难有一天不想起你就不咒骂你。”   “哈!你还真老实!”风间彻哈哈大笑。“真正爱上一个人,对她拥有强烈的独占欲,就无法再考虑到别人的。再说,一旦遇到了我,你就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的。所以你说的那些顾虑都不需去顾虑。”   “你可真有自信!”   “我如果没有这些个性特质,就不是我了,你也不会喜欢我的,不是吗?”   任云方抿嘴一笑,不否认。风间彻之所以为风间彻,就是因为拥有这些特质个性,一旦抽掉了这些东西,那风间彻不知会变成什么了。   她笑说:“一开始,我最讨厌你故意装模作样叫我宝贝,那种怪腔怪调,我听得很不舒服。后来习惯了,便觉得无所谓。现在我却喜欢你叫我宝贝时故意的装模作样。那是因为是你,你改变了我,而你之所以改变我,是因为你之所以是你的缘故。”   “明白就好。我的宝贝只有你,我可不是看见女人就乱叫!”   任云方现在渐渐明白风间彻的深情与美好。他霸道专情,被他爱上的女人可说是幸却又很不幸。   幸,是因为如果是两情相悦,他情深又专注,被他爱上如在世界顶端,就像现在的她。   很不幸,是因为如果两情相背,他固执霸道,被他爱上如在地狱底界,就像她初时那样。   但不论是幸或是不幸,只要被风间彻爱上,生命中都必定刻下一段难以抹灭的刻骨铭心。   她忍不住伸手过去,感激他对她的爱,觉得自己无限幸福。   “每回都是我强吻或强抱你,难得你主动对我好,若不是妈随时会进来,我真的忍不住想好好拥抱你。”风间彻握着她的手,不断亲了又亲。   他几乎是忍不住就要将任云方搂人怀里!邵蓓琳适时进来。她看出他们的亲昵,心中原先的不确定,也落了实。   她十分清楚风间彻对任云方的痴狂。但任云方呢?任云方的态度一直扑朔迷离。而从他们刚刚的亲呢,她对任云方不确定的感情热度和风向,有了踏实的认识,现在她可以笃定任云方也是爱风间彻的,因为任云方全身散发出的讯息,在在说明她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她不能忍受一个不爱她儿子的女人,为了某种目的嫁给他。   “阿彻,你先出去,我想单独跟她谈谈。”她看着任云方,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有一些不安紧张。   风间彻拍拍任云方的手,要她放松心情,不避讳邵蓓琳在场,轻轻在她嘴唇一吻,才依依不舍地出去。   又不是生离死别,才不过暂时分手一会儿,就摆出这种依依不舍,实在……对儿子这样的“没出息”,邵蓓琳不禁想摇头。   “我想,我们可以挑明的讲了!”邵蓓琳开门见山地说:“我也不必瞒你,我一向对你有偏见;当然;我也知道,你很不喜欢我。而如今,你居然要跟我的儿子结婚,成为我的媳妇,一开始,我根本不能接受。”   任云方沉默不语。邵蓓琳余下的话不必说她也知道,后来在风间彻绝不妥协的坚持下,邵蓓琳让步了。   “既然阿彻这么爱你,非要你不可,我也只有让步了。”邵蓓琳说:“被我儿子这么不顾一切的爱着,你有什么感受,我倒是想听听看。”   从邵蓓琳的语气听不出她真正的态度,任云方也无意勉强敷衍,她说出真正的心情话。   “很幸福又很不幸。因为他霸道专情,他的态度虽然一致,但被爱的人因心情不同,感受就非常不同。幸福得像在世界顶端,不幸却像在地狱的底层,但不管幸福或不幸,都必定是一生中一段难以抹灭的刻骨铭心。”   邵蓓琳挑挑眉,不得不对任云方另眼相看。任云方这段话切中风间彻对感情的态度所引发的两极现象;尤其把风间彻的个性一语描述得淋漓尽致——霸道专情;她也明白,这是她儿子向来的写照。   “那你呢?你是什么感受?”邵蓓琳又问。   任云方微微一笑,露出回味无穷的甜蜜表情。   “我已经历经地狱底层的刻骨铭心,现在处在幸福的世界顶端。”她直视邵蓓琳说。   “你想不想知道,你在地狱底层时的真相是如何呢?”邵蓓琳进一步逼问。说出了那真相,也许她就会受不了。   “不想。”任云方难得想得明白,头脑清楚地说:“所谓真相,说穿了不过是你自私的用心,对吧?并非没有成功,只是,他是因为爱而不是欲望的满足或享受。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许下真情,你建构的地狱只是方便他将我绑在身边。也许,我能到幸福的顶端,是因为你的促成。”   换邵蓓琳沉默了。爱情虽然没有道理,但风间彻会对任云方深刻到骨,也许有脉络可寻。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邵蓓琳突然问。   任云方微觉诧异。邵蓓琳这么问,不知是否表示答应这件事。她摇头说:“必须等跟你商量过后,才能决定。”   “那就没问题了。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   任云方张大着眼看着邵蓓琳,静静等她说出是什么事。邵蓓琳稍微放松声音,慢慢地说:“我希望你说服阿彻放弃赛车。”   她满以为任云方会毫无困难地点头,任云方却拒绝她的要求。   “我不能答应你这种事,这对阿彻是一种侮辱。”   “难道这会比他的生命更重要!”邵蓓琳力争——“这次意外,差点夺走了他的性命,你也亲眼目睹过了!赛车活动危险性太高,你不说服他放弃,难道要看他拿生命去开玩笑?”   “在赛车场上,每位车手都很小心谨慎,爱惜自己的生命,受伤是不得已的。但若为此在噎废食,要他放弃赛车,根本是本末倒置的做法。对一个赛车手而言,他所有的青春、所有的坚持和骄傲荣耀,就在通过终点旗的那一刹那、在飞奔在车场中与车融为一体的那一刻。要他放弃赛车,无异要他放弃所有的坚持骄傲以及青春荣耀,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就算不为他自己,也总该为我着想吧!”她颓沉地说:“我只有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母子连心,每次他出赛,我就时时提心吊胆,骇怕他会发生意外。这次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性命差点不保,你可知道我每天是怎么过的?我不想再这样恐惧骇怕下去!”   任云方无话可回答,邵蓓琳的心情实在也很无奈。   “再说,我也不年轻了,庞大的事业需要儿子来接手。如果他不肯放弃赛车,将来我老了,这些要怎么办?”   这也是现实的顾虑。任云方陷入两难的局面,尤其当邵蓓琳以恳切的眼光要求她,那种为人母无奈的心情表现得一览无遗,她很难狠心拒绝。   “我不能答应你说服他放弃赛车,”她低下头,急忙地说:“但是,我会把你的顾虑,你受的心情煎熬告诉他,全面的依照客观情势说出来。这样可以吗?”   “嗯,谢谢你。”邵蓓琳第一次向任云方表示感激。   任云方呐蚋地回答说: “你不必道谢,其实我才应该感激你。你不但没有反对我和阿彻的事,还成全了我们,我,我真的很感谢!”   说完这些话,她觉得腼腆,不敢看邵蓓琳,又接着说:“你不必担心,阿彻是孝顺的儿子,对这件事他会有适当的斟酌。我想,你不必急在一时,有一天他一定会走出赛车场,但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他完成了理想,重新追寻更高远的目标。”   “我不懂你的意思。”这些理由太抽象了,邵蓓琳听不出具体的安慰。   “这样说吧!阿彻虽是个优秀的赛车手,但他进入赛车界的时间并不久,许多理想和目标都尚未达成。比如他这次饮恨的世界GP大赛,他因为伤错失了桂冠的机缘。冠军理想是赛车手生涯的唯一目标,所有的努力汗水荣耀骄傲,都包含在里头了。等他达成这些目标,就是他该转入幕后培植新血的时候,MAT兵团就是一个重镇,到时候,他接掌集团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所以,目前我想也许不必太急……”   “我懂了。”邵蓓琳恍然大悟。“你说得没错,我想我真的是操之过急了。”   听任云方这么分析,邵蓓琳不由得越对任云方刮目相看。她才十九岁,竟能有这种鞭辟人里的见解,实在不容易。   这一场交谈化解了两个人的心结,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任云方没想到会是这种圆满的结局,心里也觉得十分高兴。   邵蓓琳因公事要出去,她留在原地等风间彻。她想她跟邵蓓琳交谈了那么久,他一定等得不耐烦。   “宝贝!”他悄悄进来,从后头抱住她。还是那种装模作样的怪腔怪调。   “碰到你母亲了吗?”她忍不住笑,侧头亲了他一下。   “嗯。谢谢你,我本来也是那么打算。”风间彻没头没脑忽然说出这些话,任云方缓了一两秒才领悟。   “你都听到了?”她惊问。   他点头承认说:“我不放心,在门外听了你们的谈话。没想到你居然是我的知己!我很早就打算,完成冠军的理想后,投人车队的工作,培植新秀。你倒先替我说出来了,妈了解了,也不会再担心。”   “你该不会只想管车队的事吧?旁的事也要投人心力。你是妈唯一的儿子,你不帮她分担,就没人帮她分担了。”   “还有你啊!不然我娶你进来是做什么的!”   “别开玩笑了!我没那么大的神通。”   风间彻笑笑,没有在这个话题兜转。来日方长,现在没有必要急着争辩。   “对了,你爸的事解决了吗?”他问。   任云方摇头,苦笑说:“我想,他一定会选择那女人。”   “那要怎么办?你当真不再见他吗?”   “嘴巴倔强当然是那么说,你也知道我……”她摊摊手。   “对啊!”风间彻抓住她,心有余悸地说:“就是这个死不要命的倔强,每次都让我又气又恨又拿你没办法!”   “你怎么会没办法?你法子才多呢!”任云方想起他霸道又强迫的态度,笑笑地瞅着他。   “对付你,就是要以暴制暴——”风间彻冷不防将她揪人怀里,堵住她的唇,一会儿抬头问:“爱不爱我?”   “不爱。”她眨眨眼,里头全是笑意。   他再俯下脸,这次吻得更久,抬头又问:“爱不爱我?”   “不爱。”她依然调皮的说。   他斜睨着她,要笑不笑,心里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   “不爱……”他喃喃自语,尾音还没有收完,就猛然地再次封住她的唇,深深地吻进她的芳唇中,舌头探进最深的幽壑。   “爱不爱我?”他含笑再问。   她如饮过酒,半眯着眼,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朱唇半启,轻轻吐出醉人的气息。   “爱……”声音低得回荡,沉得柔绕。   所以……   他满意的笑了,缠绕住她的腰,俯下脸,抵住她额头说:“我们注定纠缠生生世世,直到灵肉合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