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姑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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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第五姑娘的剑》是一本围绕跨性别主题展开的小说,巧妙地结合了性别变化、爱情与自我探索的元素。故事的主人公原本生活在越国,身为男性,却因一次意外被迫转生为女性。经过一番波折,她在江湖中不断成长,学习剑术,最终面对自己杀父仇人越明帝的生死决斗。小说通过情节复杂的情感描写,展现了主角对复仇的无奈与渴望、对自我的迷茫与坚定。言情与武侠交织,使得作品不仅有着精彩的打斗场面,还有丰富的人物关系和心理刻画。正如主角对自己的鉴白:“爱情本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虽然看不着摸不到,却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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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 第五姑娘的剑.txt |
Type | document |
Format | Plain Text |
Size | 604679 byt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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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4-11-14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未知 |
Region | 中国大陆 |
Date | 2015-09-20 |
Tags | 跨性别, 性别认同, 复仇, 武侠, 言情, 江湖, 情感探索, 变身小说 |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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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休息
关于休息。
这几日实在太累,白天上班,晚上码字到一点才睡。
当然也跟我的拖延癌晚期绝症脱不了干系。
不过今天着实无法继续硬撑,所以我决定好好睡上一觉,再完善一下这卷的剧情。
以上。
西瓜汁西瓜汁。
二零一五年九月二十日,夜,夜已深。
关于拖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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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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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重置
怎么说呢,由于现在这个版本剧情存在太多的问题,刚开始还没觉得什么,越写到后面越明显,以至于很难下笔。第一卷被吐槽没内容什么的。所以我想了很久,才决定重写,在剧情上有与之前有很大出入,新人物也有不少。然后把侧重点放在江湖上——其实之前写了这么久,我连八大门派,四大世家都没想明白。最后我决定把刺杀越王这条线延长成一卷,直接接上第二卷。嗯......就这样。后天开始更新新版本。
关于感冒
第一章 少年
夜,华灯初上,烟雨街灯火如昼。
诺大个越国没有一个男人不知道这条街,也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这条街。无论高矮胖瘦,富贵贫贱。
因为这里有女人,花钱就能买到的女人。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走进这条街上最好的一家馆子,烟雨楼。
老人扶须眯眼,一迈腿走了进去。
小孩背了两大包半人高的行李,脸上却不见丝毫疲意,脚下站的也是稳稳当当。
他红着脸,在门栏上踌躇了会还是跟着老人走了进去。
“师父。”他低着头,捏住老人的衣角嗫嚅道:“一定要来这种地方查案子吗?”
老人笑道:“人多口杂的地方除了茶楼,就是馆子了。这男人啊,无论是怎样的男人,都喜欢在女人面前吹嘘自己的事迹。谁也不会例外。”
小孩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和一支小毛笔认真的记着。
册子是洛阳宣纸做的小册子,已经写满了一半。笔是精品狼毫笔。
才写了几个字,册子便被老人强收了,急忙道:“这个不用记,记在心里就行了。”
小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时候,烟雨楼的少爷迎了上来,拱手道:“两位客官要找些什么乐子。”
他面带微笑,并不认为眼前的两人的年龄不适合来这里,在他眼里进来的都是银两。
没有人会跟银两过不去,至少他现在不会。
少爷生的手很漂亮,漂亮的不像一个男人的手。十指修长,指甲修的很短,很整齐。
是双剑客的手,至少以前是双剑客的手。可现在他只是烟雨楼的一个少爷。
有些男人来这里不止找女人,也找男人。
老人看到了他的手,也看到了他的人,道:“萱萱姑娘,可在?”
老人不喜欢多问,也不喜欢麻烦。
少爷看到了老人腰间的‘神鹰’令,也看到了老人的脸:“恭候多时,小楼请。”
他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九十度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老人昂首挺胸,眉宇间带着傲气,阔步向前,小孩紧紧的跟在身后。
这里他常来,只在五年前来过一次。
一次又怎能算得上常来?可对于这老人来说,一次便算得上常来。
只要是老人去过的地方,哪怕十年二十年他都不会忘记,就像昨天刚刚去过一般熟悉。
老人名叫诸葛雷,神鹰诸葛雷,天字榜排名第六。神鹰二字乃是大周天子亲赐,他是大周王朝的鹰,也是宇文皇帝的狗。
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正常的男人都喜欢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也不例外,哪怕年过花甲。就算干不了什么,就这么干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萱萱姑娘就是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至少在诸葛雷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可那已经是五年前了,五年能改变很多事情。能让一个家族毁灭,能让一个女孩成长。也能让一个姑娘,变成老姑娘。
萱萱恨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掏出他的心,挖空他的肺,再把他的舌头一点点切下来蘸着辣椒酱吃。
可是,恨又有什么用。没有实力的仇恨,不过是一段若有若无的惆怅罢了。
五年前,诸葛雷在这里见到了萱萱,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下次来,还见你”。
下次,便是五年。
萱萱等了他五年,葛风也等了他五年。
急雨剑葛风,这个名字曾经响彻大周江南,甚至出现在过‘地字榜’上。但这一切都只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五年前他忽然消失了,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投了大周朝廷。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出现在越国的青楼里,也没有人会想得到他当了一名少爷。
爱情本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虽然看不着摸不到,却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存在。
爱情可以赋予人一种莫名的力量,爱情几乎可以做任何事情。葛风一直都相信这一点,他也一直都在被这种力量洗礼着。
可是。诸葛雷点名的女人,又有谁敢碰?诸葛雷点名的女人,又有谁敢走?
几乎没有人能逃出神鹰诸葛雷的追捕,葛风也不例外。所以他决定杀了诸葛雷,所以他选择了忍耐,选择了等待。他不相信一个花甲老人在床上还能有什么力量挡住自己一剑。
诸葛雷一向信守诺言,说来就一定会来。
他终于等到了。
小楼上灯火凄惨,一个淡妆素雅的女人,静静的坐在孤灯边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在她身后的窗边站着一个小丫鬟,她也叫小楼,第五小楼,她看着天上的残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开了,小丫鬟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除了葛风以外的男人出现在这个房间。更何况他身后还跟了个小孩子。
诸葛雷看见萱萱,目中立刻充满了欲望。诸葛雷是个念旧的人,刀是旧的,衣裳是旧的,就连女人也得是旧的。
诸葛雷看着她,盯了良久,忽然道:“夏儿,你先出去做功课吧。”
萱萱不敢看他,伸手捏熄了桌上的残灯,道:“小楼,带夏公子寻处安静的地方。”
第五小楼轻声应了,提着灯笼缓步走出房间,小孩放下行李很识趣的跟在她身后。
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刚到楼下,耳尖的第五小楼立刻听到楼上传来木床摇晃的声音,嘎吱咯吱的,她忍不住快步走出小楼。
楼下是一处小树林,树林里寂寞而宁静,连脚步踏在落叶上,声音都是寂寞的。
走着走着,第五小楼忽然回头站着道:“你想去哪?”
小孩正在偷看她的侧脸,见她忽然回头,迅速假装看四周的风景。又听她问,这才答道:“嗯......都可以,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跟师父在关外闯荡了三年,平日里连个活人都见不到,何况这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第五小楼看着小孩,眼睛里立刻就有了笑意,故意问道:“喂,你在看什么?”
小孩道:“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我叫......诸葛夏。你呢?你叫什么?”
他叫宇文夏。
在老爷子同意之前,行走江湖千万不要用自己的本名。小册子的第三页第九行上就这么写着,他记的很清楚。
第五小楼笑道:“叫我小楼就好了,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宇文夏拍拍胸膛,道:“就凭你,还够资格。”
第五小楼的脸冷了下来,连冷哼也便的毫不耐烦。她忽又回头,快步走在前面。宇文夏急忙追了上去,他不明白眼前的女孩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
师父说过,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如此。
小径的尽头,是一间不大的柴房,也是第五小楼的住处。
萱萱只叫她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她却把他带到了自己房间,很显然,她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屋内有灯,残灯。
第五小楼轻轻插上门闩,转过身子,靠在门上,面对着坐立不安的宇文夏。
宇文夏一会坐在床上,一会坐在凳子上,似乎坐在哪里都不自在。他干脆站了起来,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来?”
第五小楼狡黠的笑着,道:“不是说我去哪你就去哪吗?”
她搬了跟板凳坐在宇文夏面前,又把他摁坐在对面的板凳上,问道:“你是不是会武功啊?”
宇文夏认真的点点头,眼中透出自豪的光芒:“当然!我的武功可是很高的!”
第五小楼道:“轻功呢?轻功怎么样?能上房上树吗?”
虽然感觉怪怪的,但宇文夏还是如实回答道:“还算不错,翻个身就能到三层楼高的屋顶。”
三层楼有多高来着?
第五小楼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忽然双手合十,假笑道:“哇!好厉害哦,人家最喜欢武功高的大英雄的说。”
宇文夏还没反应,第五小楼倒是先被自己恶心到了,一身鸡皮疙瘩都已经起来了。
她银牙轻咬,又挂上了崇拜的目光,道:“那大英雄能不能帮人家一个小忙?”
宇文夏很喜欢被人崇拜,也很喜欢被人称作大英雄的感觉。他的梦想就是成为像燕鸣那样的大侠客,大英雄。为此,七岁那年他就自己找到了诸葛雷,并拜他为师。他爹虽然百般不同意,但也拗不过他。
大侠从来不会拒绝帮助弱者,宇文夏有点飘飘然了,小手一挥,凛然道:“当然能!”
“带我出去!”
“好......不......”
小楼下,池塘边。
杨柳飞舞,晓风残月,意境虽美,可又美的凄凉,让人心碎。
葛风的心,早已碎成了残渣。下一刻,他握住了剑柄,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锋利,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宝剑,只在等待一个机会。
风声,水声,**声,还有肉体碰撞的声音,都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中。
葛风一直静静的站在楼下,等待着机会,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对耳中的声音也无动于衷。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剑客,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冷酷,要无情。
至少在握住剑的那一刻就要做到。
尤其是在生死之战,更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就算你老婆就在你身边跟别的男人睡觉,你也要装做没看见。”这句话在剑客之间广为流传,谁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可大家都承认它很有道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大多都比别人活得长一点。
葛风仿佛已经做到了这一点。这一招,他足足练了五年。每一次拔剑,他都幻想着诸葛雷倒在他的剑下。而现在,幻想就要成为现实了。
喘息声越来越大了,葛风知道,机会来了。他拔剑向天,急雨剑就已经出鞘。
剑光如狂风暴雨,忽然间又凝成一束,自下而上,刺穿了地板,刺穿木床,却没有刺穿诸葛雷的胸膛。
只听见“叮”的一声,火花四溅,急雨剑就已经断成两截。又听见“呛啷”的一声,刀光闪过,葛风便已经头身分离。身子重重的倒在地上,头颅滚到了墙角,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
谁又能想到,诸葛雷跟女人睡觉都会穿着金丝软甲,至少葛风没有想到。金丝软甲是大周皇帝亲自赐给他的,莫说是急雨剑,就算是燕鸣的游龙剑也无法刺穿金丝软甲。
诸葛雷提着刀,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甚至连葛风的身份都不想知道。他的仇人何其之多,他又怎么会在乎一只咬他的蚂蚁?萱萱又被他从角落抓了出来,继续完成没有完成的工作。哪怕地上还有一具死尸。
萱萱被诸葛雷摁的趴在地上,臀部高高翘起,任由诸葛雷在自己身上肆虐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看着墙角葛风的头颅,头颅似乎也在看着她,她笑了,先是轻笑嘲笑,再是大笑捧腹大笑,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第二章 小楼
越国是一个小国,可再小的国家也有皇帝,也有昏君。
越明帝就是这么一个标准的昏君,如同教科书一般标准的昏君。
昏聩不明,荒淫无道,酒池肉林。信小人杀忠臣,昏君能做的事情,他一个人全做了。
越明帝坐上这位置,足足有二十年了,可越国还没有垮,只因为大周暂时还不想让它垮。
三年前,越城的第五将军府轰然倒塌。第五将军是个忠臣,戎马一生,将一切都献给了越国,却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忠臣一般都活得不长,第五将军也不例外。
第五将军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几乎是全都死了,至少皇帝以为他们都死了。
射向将军府的最后一支箭击碎了第五小楼小楼胸前的玉佩。这是母亲给她求的平安玉,青色的玉面原本一上一下写着小楼二字。玉佩从中间断开了,成了两小块残玉,一块写着小字,一块写着楼字。
那天晚上,她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从父母冰冷的怀里爬了出来。
那年,她既是七岁,也是二十七岁。她来自另一个世界,七年的人生再往前,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二十年的人生,是一个叫做周逸的男性的人生。也正是这前世二十年的人生,才能让她在真正的悲伤中挺了过来。
真正的悲伤可以令人疯狂,真正的仇恨却能使人冷静,在疯狂和冷静的交叉路口,第五小楼选择了冷静。
在她那个世界,有一个词叫做“穿越”,说的就是她这种情况。还有个词,叫做“变身”,说的也是她这种情况。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能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活多久?答案是五天。
第一次见到李妈妈的时候她已经饿了五天了,对于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女孩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饿死。
她饿的倒在路边,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路人并不会在意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在越城,每天都有人饿死,多她一个也不算多。
那时候她已经能感觉到死亡的再次来到了,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死亡,她死过一次,可她现在不想再死第二次了。她的肩上有个担子,担子里面装的是仇恨,大仇未报之前她不能死。
她的确没有死,是因为一碗冷粥摆在她面前,又冷又馊的粥,她永远也忘不了眼泪混着冷粥的味道,又苦又咸。
李妈妈的眼睛浑浊却又精明,这双眼睛是烟雨街最值钱的眼睛,也正是这双眼睛李妈妈才有实力把自己的馆子的名字改成这条街道的名字。据说她一眼就能看出女孩未来的长相,也一眼就能挑出花丛中最漂亮的那朵花。
于是,李妈妈救了第五小楼。
在烟雨楼已经生活了三年了,第五小楼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逃出去,她知道待在这里是永远也没办法报仇的,萱萱小姐便是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烟雨楼有十二力士,四大暗卫。
她并不在乎这些外强中干的力士。她害怕的是四大暗卫,在这里住了三年,她根本没有见过暗卫。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第五小楼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直到现在她不敢逃出去。
小孩子都很单纯,也很好骗。于是,她盯上了宇文夏。
“你答应了!”
“没有,我没有。”
“你明明已经答应了,好字都说出口了!”
“后面还有个不字你怎么不说!”
“那个不算!不算!”
宇文夏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我同意了。”
第五小楼立刻就从板凳上蹦了起来,眯着新月般笑眼,道:“明天晚上三更天,西边的围墙外面有个有个烟雨亭,你若是到了,就轻轻叫我的名字,我能听见。”
她经常揽下一些围墙边浇花的工作,那一处围墙边上有很茂盛的草丛,很适合藏身。
宇文夏道:“可是,我怕师父不会同意的。”
第五小楼坐下来,拍拍宇文夏的肩膀,道:“别让你师父知道嘛。你武功这么高,只要把我带出来,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她顿了顿,声音又变得颤抖:“李妈妈说过几天就要我去**了,你就忍心看我......”
说到这,她捂着脸轻轻抽泣着,声音带着悲伤,眼里却藏不住笑意。
灯光绰绰,宇文夏看的并不清楚。
他很少见过女孩子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楞了一会,他只好轻轻戳了一下第五小楼的肩膀,道:“别哭了,我明天会带你出去的。”
第五小楼笑的更欢了,一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哦,对了。这个给你。”
“这块玉已经碎了吧,上面好像还有个什么字?”
“是个楼字!这就叫信物,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电视剧?那是什么?”
......
午夜。第五小楼吹灭了蜡烛。
宇文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五小楼趴在桌上很快就睡着了。
有风吹过,带起沙沙的声音。
柴房并不精致,有很多漏风的缝隙。第五小楼裹紧了身上的纱裙,瑟瑟发抖。
起夜的宇文夏注意到了她,在她身边犹豫了一会,又喊了她一声。第五小楼睡得很死没有丝毫反应,宇文夏就轻轻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第五小楼很轻,很软,也很美。她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宇文夏怀里。
一团莫名燥热的火忽然在宇文夏心里燃烧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盯着她的唇,俯下头去,近了,两唇即将碰在一起。他忽然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火还在燃烧,有愈烧愈旺之势。
宇文夏立刻将第五小楼摆在床上,又逃命般冲出门外,抄起门口的伐木斧就练了一晚上的刀法。
葛风死了,萱萱失踪了,宇文夏也走了。这是第五小楼第二天才知道的,虽有些悲伤,却也达不到痛哭的程度。她和这二人有交情,却不算太深。尤其是想到今晚就能离开这里,这喜悦就立刻将悲伤冲散。
宇文夏确实是答应了第五小楼,可宇文夏也确实是没有来。
当天晚上,她在草丛里躲到天蒙蒙亮都没有等到宇文夏。她不信,以为宇文夏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她被暗卫发现了。可宇文夏依旧没有来,大约宇文夏确实是不会再来了。
是该哭吗?是该学着娟娟小姐被自己男人抛弃时的那种痛哭流涕?或是该笑?第五小楼确实很想嘲笑自己的天真,小孩确实好骗,包括自己。是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神鹰弟子,而自己却只是个青楼丫鬟,人家凭什么救自己?
李妈妈是个商人,很精明的商人。所以她很少打姑娘,特别是漂亮的女孩。若是打坏了或是打丑了,可就真的不好卖了。
第五小楼在黑屋里待了足足三十天,出来的那天,她真的笑了,笑的那么美,却又那么假。
第三章 阿吉
又六年。
初春,湖边有杨柳,也有条花船,烟雨楼的花船。
岸边的茶楼坐了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有剑客,有雅士,也有普通人,甚至还有乞丐。
人不同,目的却是相同。都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女人,小楼姑娘。
茶楼里有些安静,所有人都在低头作诗,时不时吟上几句,又忽然闭嘴,立刻写在纸上,生怕被人听了去。
小楼姑娘接客有个规矩,以诗会友。无论出生,不管贫贱。小楼姑娘有规矩,烟雨楼自然也有规矩,很简单却又很难的规矩,给银子。只不过,小楼姑娘并不喜欢守规矩,若是遇到自己喜欢的诗人,她自己会掏钱把人留下。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吟诗作对,再来一段生离死别的青楼情,简直就是所有文人墨客的梦想。
六年,当初还是小女孩的第五小楼现在几乎完全长开了,只是眉间隐隐还能看到一丝稚气。
她身穿一件青色曳地长裙,慵懒的斜卧在案几后面看书,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挽了一个发簪,金钗上的珍珠随着呼吸上下摆动。
她手里有一本书,封面上写着‘风雅录’,书里还夹着一本书‘江湖志’。
风雅录永远都是最新的一刊,也是最贵的一刊,大师吴道亲自题字作画,每年只发行一百本。
江湖志却是一年前的刊物,印刷版,大街上只卖五钱银子。
第五小楼更喜欢看江湖志。虽然是一年前的版本,可不管看多少遍她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江湖志有‘天地榜’和‘江湖事’两个部分。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天地榜’。天字榜列的是武林中真正的高手,地字榜排的只是武林新秀,上榜的都不超过三十岁,一旦超过三十便立刻下榜。相比起地字榜每年都会更新的速度,天字榜更新的很慢,有时候十年都不会变化。
不过,去年天字榜有了变化,排名第六的神鹰诸葛雷下榜了。天字榜下榜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了。
后面的江湖事对他的死有很详细的描写。他就死在自己府上,穿着血红色的寿衣。据说他的心被人挖走了,肺被人掏空了,又据说他的下巴被连根切断,舌头也不见了,还据说他的额头上摆着一碟辣椒酱,身边还有一小碗吃剩的米饭。
他死在血衣楼手里。
巳时,风吹杨柳,阳光满地。
小丫鬟捧着一叠宣纸,推帘而入,调皮的笑道:“小姐,这是今天的诗。”
小丫鬟轻轻地将这一叠诗摆在案几上,第五小楼这才将书收好端正的跪坐在案几前。
她看的很快,几秒钟便能看完一首诗,其实她也不想看的这么快,只是这些人写的太烂了,连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转眼已经看完一半,第五小楼的眉头却皱的很深,小丫鬟看到了她的表情,问道:“小姐?这些诗都不行吗?”
第五小楼摇摇头,拿起一张宣纸翻过来给小丫鬟看,轻笑道:“你说,这样的东西也能叫诗吗?”
纸上没有字,只有画,画的很差,一眼看上去像一只王八。要很仔细并且有很丰富的想象力才能看出,这画的是一个人的面容。右下角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小楼昨夜又东风’。第五小楼也看到了这几个字,于是她把这张纸撕了,撕得粉碎。
小丫鬟掩着嘴吃吃的笑着,第五小楼也笑了,摇摇头并没有责怪她。
翻到最后一张,第五小楼突然愣住了,纸上写着两句诗。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署名,阿吉。
莫名熟悉的一句诗,她好像在哪见过,又好像在哪听过,可又完全想不起来了。
第五小楼仔细想了想,还是毫无头绪,于是把宣纸递给小丫鬟,道:“今天就是他吧。”
小丫鬟接过宣纸便退了出去。
第五小楼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将案几整理干净,又拿了一壶酒,两盏杯,船上最不缺的就是酒。
推帘而入的是一个男人,一席黑衫,手里拿着一柄短剑。
阿吉大大咧咧的坐在第五小楼对面,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拿起酒壶斟满杯子便喝了起来,一口一杯,喝的很快。第五小楼也没有说话,阿吉喝完一杯,她就马上斟满。
来船上只喝酒的,她倒是第一次见到。
阿吉又喝了五杯。
第五小楼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阿吉顿了顿,凝视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笑了,又看见第五小楼,笑道:“你看我是不是有毛病?”
毛病倒是不小,哪有人说自己有毛病的。
第五小楼掩着嘴,笑道:“公子莫要捉弄妾身。”
阿吉道:“我不但有毛病,还有麻烦。”
第五小楼道:“麻烦?”
阿吉道:“有毛病的人一般都有麻烦。”
第五小楼笑了笑,道:“有毛病的人一般都不喜欢麻烦。”
阿吉也笑了,把短剑摆在案几上,道:“送给你。”
第五小楼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人,道:“给我?”
阿吉点头,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帮我解决麻烦,也帮你解决麻烦。”
春风吹过,水波荡漾,花船已在湖心。
第五小楼也喝了一杯,喝的很慢,这是她这些年的经验,一定要比客人醉的慢。若是醉的太早,会发生什么第五小楼不用想也知道。
她将自己的酒杯斟满,道:“妾身,有什么麻烦?”
阿吉没有说话,用食指在酒杯里沾了点酒,又在案几上写了一个字,一个越字。
第五小楼的瞳孔忽然收缩,忽然问:“你,知道?”
阿吉点点头,没有说话,喝了一杯。
第五小楼的手却在颤抖,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准确的说,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为什么?”
阿吉道:“你的麻烦,正好也是我的麻烦。”
第五小楼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更何况,妾身并不懂武功。”
“剑,会教你如何去做的。”阿吉又摊了摊手道:“而且我讨厌麻烦。”
酒喝完了,第五小楼拿起短剑,似乎不再打算多问。
剑入手,森寒的剑气就透过剑鞘,冷得深入骨髓。就算不懂剑的人也知道,这是把好剑。
剑尖到剑柄,长两尺九寸,重两斤四两。
第五小楼握住剑柄,问道:“这把剑叫什么?”
阿吉在船舱里又找到了一壶酒,道:“阿吉。”
第五小楼这才注意到,剑柄的末端歪歪斜斜的刻着‘阿吉’二字,刻痕很新。
第五小楼轻笑道:“哪有用自己名字当剑名的。”
阿吉抱着两壶酒,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若是愿意,叫阿猫阿狗都可以。”
第五小楼找了块棉布,将阿吉剑团团包好,笑道:“不必了,阿吉就很好听。”
杨柳岸,第五小楼抱着阿吉剑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阿吉抱着两壶酒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过了很久,她忽然笑了,笑的很真诚,也很美。
第四章 剑法
夜色深沉,池塘边的小楼里透出一点灯光。
烟雨楼的小楼里,住着小楼姑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几年前萱萱小姐失踪后,第五小楼便住了进去,死过人的房子没多少人喜欢住,第五小楼可不在乎。
小楼里有一盏残灯,还有两个女人。李妈妈和第五小楼。
李妈妈温柔的看着第五小楼,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又伸手抚摸着第五小楼脸,柔声道:“我们家小楼,终于长大了。”
很多新来的姑娘都会被李妈妈的演技感动,但第五小楼不会,很久以前她就能看穿李妈妈虚伪表情下的真正意图。
但戏,还是要陪着演,于是她挤出两滴泪花,带着一丝哭声:“女儿舍不得妈妈。”
她忽然很想一剑杀了李妈妈。但理智告诉她,她的剑法还没有练成,计划也没有完成,而李妈妈也是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是,拔剑的手忽然停了,顺势拉住了李妈妈的手。
李妈妈竟也挤出了两行清泪,抽泣道:“往后,小楼若是到了宫里,可不要忘了妈妈。”
女人总是会老去的,而男人喜欢的永远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越明帝的后宫的妃子早已超过了三百,皇宫里一半的房间都是给他的妃子住的。可他还不满足,每年都会在全国招收更多的年轻女子。
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刚着着如何混进皇宫就有人要正大光明的要送她进去,听到要进宫的消息后她立刻就答应了。
第五小楼替她抹干了眼角的眼泪,说道:“女儿的命是妈妈给的,又怎么会忘了妈妈呢。”
李妈妈点点头又将她抱在怀里,竟然哭的撕心裂肺。第五小楼愣住了,与李妈妈这种老戏骨相比,她显然稚嫩了许多,憋了很久也只是挤出了几滴眼泪,死活也哭不出声来。
李妈妈并不在乎她的异样,又叮嘱了几句,留下一个日期便走了。第五小楼估计她自己也觉得演不下去了。
期限在半年后,腊月初二。
那天晚上,第五小楼在床上想了很多。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杀了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杀了皇帝后能不能活着出皇宫。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她真的很想去大周看看大周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很想体验一下前世只在小说里看到的武侠世界。
是否真的如作者写的那样,荡气回肠又潇洒自在。她真的很想知道。
残秋,圆月当空,树林中有风吹过。
木叶萧萧。
第五小楼一身劲装左手提剑,就这么站在树林之中,仿佛与夜幕融为一体。
又有风吹过,剑就已经出鞘。
她开始有了动作,动作很快,却极优美。就像是风那么自然,却比风还要优美。
她出剑的速度很快,比风更快。从最莫名其妙的位置刺了出来,刺到尽头时又忽然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刚刚落地的树叶又忽然被一阵莫名的风带到了半空。
只听见‘嘭’的一声,半空中所有的树叶就立刻被如风的剑气碾碎,成了一堆渣滓随风飘散。
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抵挡,又有谁能知道风是从哪吹出来的?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剑,会教你怎么做的。”阿吉这句话不假,很真。
仅半年就能将武功练到这种程度,第五小楼不知道是自己天赋太好,还是阿吉剑太强,又或者两者都是。
森寒的剑身,如一汪秋水映在第五小楼眼中,她轻轻抚摸剑身,又立刻将其归鞘。
她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这把剑在渴望,渴望鲜血,渴望杀人。
可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的是,剑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剑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于人。
真正渴望鲜血的,是她自己。
远方有脚步声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第五小楼却听的很清楚。她并不打算与来者会面,脚下一踩,就已凌空飞起,身形在树梢滑过,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人已走,剑气却未散。
来的是四个人,烟雨楼四大暗卫。
他们本是大周剑客,又是四人兄弟,练的也是四人剑阵,实力巅峰的时期,他四人的名字曾同时出现在地字榜第九名。
不过都是陈年往事了,为了躲仇人逃到这越国,这些年他们除了喝酒就是玩女人。
李妈妈却很欣赏他们的剑法,也很喜欢他们的性格。他们喜欢玩女人,而烟雨楼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四人一踏进树林,森寒的剑气就立刻渗透衣物在肌肤上游走,仿佛腊月的寒冰,四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阿一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声道:“这,是什么剑法?”
阿三沉吟着,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剑法,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剑客留下的,我只知道他不是我们的就剑阵能对付的。”
剑阵?他们连剑都很少摸了。
阿二吃了一惊,道:“难道是天字榜的......?”
他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
阿四忽然回身,背对着他们道:“走!此地不宜久留。”
其他三人点头,拔腿就跑。
他们都很识趣,识趣的人通常都比不识趣的人活的久一点。
十一月十二,冬至。
杨柳岸没有杨柳,也没有残月,有的只是一艘花船。
大地苍茫,冷风似刀,几乎所有人都换上了棉衣,除了第五小楼。
她很敬业,依旧穿着青色的露肩曳地长裙,船舱里烧着炭火,倒也没有外面那么冷。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在船舱门口轻轻敲了两声,得到第五小楼的回应,这才推开门帘进去。
书生进来看见第五小楼,目光立刻就变得温柔又怜惜,他快步走到第五小楼面前,将自己身上的羽毛大氅脱下,又紧紧的系在第五小楼身上。
第五小楼跪坐在案几前,对书生行坐容礼,轻声道:“允公子有心了。”
允沛就是当初第五小楼自己掏钱留下的那个书生,他的诗写得很好,字写得更好。
与其他人一上船就喜欢吟诗作对不同,他喜欢聊江湖事,第五小楼也喜欢听江湖事,每年的江湖志便是他带上来的。去年的那本江湖志早就被她翻烂了,天地榜和江湖轶事她都能背出来。
这次,他带来了最新一刊的‘江湖志’,是用丝巾包好的,藏在他的怀里,拿到手时还带着余温。
第五小楼看到书立刻就笑了,笑的非常开心,眼睛眯成了月牙,接着又迫不及待的翻上几页。
允沛喜欢看着第五小楼,更喜欢看着她笑。她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眼里带着无尽的温柔和爱慕。
又有冷风吹过,他忽然醒了,仿佛一个做着美梦的人忽然被人吵醒,眼中的感情又变成了痛苦和愤怒。
允沛轻轻吐出一口气,颤声道:“你......再过些日子就要进宫了?”
第五小楼愣了一下,垂着头不敢看他,轻声道:“是二十天。”
她情商并不低,允沛的对她的感情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她不敢接受这份感情,也确实根本无法接受这份感情。
允沛忽然拉住她的手,抬起她的头,又盯着她的眼,道:“我们走好不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就我们俩。”
看书看傻了吧这是。第五小楼立刻把手撤出,挤出一丝微笑道:“允公子说笑了。”
允沛仿佛早就料到会是如此,言语中带着讥诮,道:“是了,我不过只是一介书生,人家可是皇帝。我又怎么比得上人家。”忽然他又变得愤怒,站起来将手里的瓷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嘶吼着:“可你有没有想过,皇帝老儿他足足有上百个妃子,比你漂亮,比你好的比比皆是。可我呢,我只有你一个人,永远也只有你一个人。”说到最后,声音慢慢变小,渐渐的变成了抽泣声。
第五小楼又拿出一盏瓷杯,斟满酒,道:“妾身,不过一介青楼女子,无依无靠,也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了。”
她见过很多这种人,无论是在前世的新闻里,还是在风雅录中。前者写的很现实,也很丑陋。后者却写的非常唯美,也非常无知。但两者都有两个共同点,可怜且非常可笑。
第五小楼相信允沛看过的风雅录绝不比自己少,但是他绝对没有看过新闻,也没有读过网络评论。
允沛忽然又没了声响,一言不发的坐下,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又将眼前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似乎还不过瘾,直接将第五小楼手里的酒壶抢到手里,将壶嘴对着喉咙直接往里灌酒。
一壶酒很快就见底了,他顺手将酒壶仍在地上,挑衅般看着第五小楼。第五小楼没有说话,只将一壶新酒摆在他面前。
允沛愣住了,表情变得很精彩,可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再来一壶,于是又开口道:“小楼,我发誓......”
第五小楼看着门帘,打断道:“允公子醉了。”
她的言下之意就写在脸上,就差送客二字了。
允沛立刻就笑了,狂笑:“醉了,我是醉了!”
他眼里带着疯癫,有些脚步虚浮。忽然向第五小楼扑来,第五小楼眉头一皱,一记手刀就劈在允沛颈侧。允沛两眼一翻,立刻就趴在案几上没了动静,一壶好酒就被他打翻在地。
第五小楼只觉得有些可惜,一壶好酒就这么浪费了。
她叹了口气又将大氅披在允沛身上,喊道:“小环,送客。”
舱外的小环应了一声又叫上划船的力士将允沛提溜出来,直接扔在船头。
舱外很冷,允沛的心更冷。由爱生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有时候简单到只需要几句话和一个念头。
船还没靠稳允沛就立刻跳出,有些踉跄的落在岸边。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怨恨。
第五章 皇宫
她还记得前世的那个世界,是一个号称法制,公正的世界,却也是一个让恶人逍遥法外的世界。
在那里,人随时随地受到各式各样的约束,他们把这个叫做法律。
前世的第五小楼就眼睁睁看见自己双亲被杀,她看见了凶手,也知道谁是主谋。
但,那是一个讲法律的世界。
她没有证据,也请不起好的律师,也就只有眼看着凶手无罪释放,主谋逍遥法外,她无能无力。
她也试过报仇,可被法律审判的却是她自己。恶人一向都很有钱,请得起律师,雇得起证人,也逃得过法律。
但这个世界不同,用不着老天替你报,你自己就可以报复。
这是一个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世界,虽说报仇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法子,只不过这至少总比要恶人逍遥法外来的好。
第五小楼就很喜欢这个世界,至少自己可以,也有能力报仇。
越国皇宫,酒池肉林。
越明帝浑身都不自在,他已经好几年没穿过衣服了,龙袍在身他只觉得难受。他也有足足半个时辰没摸过女人了,远远的瞧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他都觉得燥热无比。
可他现在不敢去找女人,也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是因为刚刚走进了一个人,一个他根本得罪不起的人。
越明帝看见来人,立刻就笑了,谄媚道:“早就听闻三皇子乃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快坐快坐。”
他身高足足有七尺,腰围粗如水缸,一身肥肉就如山峦叠嶂层层相叠,粗短的手指上戴满了足足十五个黄金或珠宝的戒指。他笑的眯起眼来,眼睛就立刻被脸上的肥肉盖住,全身一颤一颤的,好似一条进食的肥猪。
宇文夏皱着眉,停在越明帝十尺之外,远远的他就闻到了越明帝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宇文夏并不打算在这个恶心的地方待很久,于是直接盯上了越明帝的眼睛,冷声道:“北地有胡人作乱,我大周有十万精兵想借道越国,讨伐北地。”他顿了顿,接着拱手道:“不知越王意下如何?”
宇文夏的眼睛就像鹰一样尖锐,越明帝瞧上一眼他的眼睛冷汗就涔涔的往下淌。
他立刻偏开视线,扶着龙椅喘息道:“周,越两国,世代交好,如此小忙,不得不帮呐。”
越明帝不笨,反而很聪明,也很识趣。他知道是谁让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也知道对方随手就能将自己像捏虫子一样捏死。
他忽然想到了越国先皇,曾经誓死不屈反抗大周,却死的不明不白。他忽又想到了自己,一个最没用的皇子居然坐上了皇位,居然还坐的这么稳当。
当皇帝的日子,似乎马上就要到头了。不过他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的国家,也不在乎自己的皇位。他在乎的只有酒肉和女人。
宇文夏眼里露出了笑意,道:“若是越王不嫌弃,往后便住在北都吧。”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大周皇帝很喜欢这句话,也将这句话运用的很纯熟。
越明帝也拱手,笑道:“听闻北都繁华似锦,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如此,便谢过三皇子了。”
识趣的人,通常都比不识趣的人活的轻松一点。
宇文夏没有答话,转身便走,父皇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不想再在这多待上哪怕一秒钟。更何况,他这次来越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一件本该是六年前就应该兑现的承诺。
他不知道自己承诺的那人是否还在,也不知道对方若是还在会有什么反应。他只知道这个已经过期的承诺,现在必须兑现。
腊月初二,小雪。
越国皇宫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时间风光无限。
正午门前的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朱红色的高墙外边,被积雪覆盖住的,不只是青砖地板,还有许多尸体,许多冻僵的尸体。路过的小太监们皱着眉,快步走过。他们不想管,也懒得管,连皇帝都不在乎,他们当太监的又着急什么。
平日里围在门口附近的乞丐,商贩,早早的就被驱散了。这也还好,墙边就不会有新的尸体加入了。
约莫着,有十几台朱红色的花轿就停在正午门前,等待着时辰一到就直接送进酒池。
是的,直接送进酒池,是因为越国皇帝就在那里,准确的说是一直都在那里。
烟雨楼的轿子就摆在偏门口第一个,李妈妈给领头的太监塞了很多银子,据领头的太监说能确保第五小楼第一个见到皇帝。
第五小楼身着朱红色嫁衣,垂着头坐在花轿里,阿吉神剑就被她藏在拖地的裙摆中。她有把握,只要见到皇帝,就能一剑杀了他,至于之后如何逃出去,她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
没有人能挡住上百人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就算天字榜第一的燕鸣也不能。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越国现在的皇宫已经被大周架空了,只剩下越王一人在等待着宇文夏将他送到大周北都。
轿外的李妈妈正苦口婆心的向第五小楼传授如何取悦男人的方法和如何在后宫勾心斗角的经验。李妈妈说的口干舌燥,第五小楼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是去杀人的,不是去当妃子的。
临近正午,雪越下越大。第五小楼瞧着窗外的飞雪一时间出了神,忽然沉重的偏门竟被一人推开了。
几乎所有人都好奇的打量过去,只见一男子腰挎长刀,快步从门中走出,周围的小太监们看见来人后立刻跪倒在地。花轿边上的人们见太监们如此阵仗,先是吃了一惊,又纷纷学着跪倒在地。
宇文夏出门后环顾四周,想立刻找到自己的快马。
忽然发觉花轿里有人在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他皱着眉也瞧到了门口摆着的第一个花轿。
四目相对,虽隔着窗纱,两人竟同时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这时候,小太监将一匹嘶吼的快马牵至宇文夏身前,又在马边立刻跪下,跪的很稳。
宇文夏轻轻吐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没有多想。忽又偏过头,盯住快马的眼睛,伸手抚摸住它的额头。刚刚还在来回踱步的快马立刻就安静了,像小猫温顺的在他手间蹭来蹭去。
他没有踩人的背上马的习惯,对小太监的殷勤不作理会。轻轻一跃,便稳稳的落在马背,一夹马腹快马嘶吼着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五小楼也没有多想,她这几年认识的男人比上辈子二十年认识的都多,觉得面熟的人比比皆是。
又一炷香的时间,雪忽然停了。
一束阳光透过云层,像一柄金黄的利剑穿过苍穹刺在雪地,令人目眩。
领头的太监眯着眼,瞧见了正午的太阳,忽然拖着尖锐的长音,喊道:“吉时已到,进宫。”
轿夫们立刻就有了动作,十几台花轿有顺序的从偏门排队而入。检查的士兵仅仅只是掀了下帘子,连看都没看,便打着哈欠检查下一台花轿。
太顺利了,第五小楼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皇宫的守卫竟然如此松懈。
皇宫很大,轿夫走的很快,第五小楼的心跳的更快。
阿吉神剑已经被她从裙摆里拿出来藏进了宽松的袖子里,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这一天和梦见过这一天,或顺利或曲折。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实已经来到,所有幻想都被击碎。
花轿稳稳的停在酒池门口,第五小楼的心忽然就平静了。
她想到了前世的父母,也想到了今生的父母。
她所有的仇恨忽然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疯狂涌入她的脑中,手中和剑中。
第五小楼似乎能听到阿吉神剑的低语,是她自己的低语。
她进入了绝对的冷静。她知道,若宫中人不死,所有的仇恨立刻就会决堤,就算没有死在这里面,她也会发疯而死。
酒池前的新雪还没有人踩过,阳光下,炫目而又圣洁。
她又轻声问自己:“鲜血若滴在雪地,会不会很美?”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知道。
烟雨楼前,有些冷清,很少有人喜欢在白天逛青楼,但并不代表没有人来。
一声怒吒声忽然从楼内传出,是个男人的声音:“你说什么!?小楼她今天入宫!?”
这是整条街都知道的事情,但好像只有他不知道。
估计又是个痴情汉子,楼下的众人摇摇头又恢复了平日的工作。
娟娟小姐在宇文夏的手中像一只小鸡瑟瑟发抖,颤声道:“是......”
宇文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粗鲁,轻轻将她摆在凳上,又吐出一口气,道:“什么时候进去的?”
娟娟小姐垂着头,道:“辰时就走了。”
宇文夏忽然想起了正午门前与自己对视的少女,是那么的熟悉。
他倒吸一口凉气直接从二楼跃出精准的落在马背上,又拿出从来没用过的马鞭狠狠的抽在马屁上,快马吃痛,嘶吼一声向前方飞驰而去。
宇文夏知道越明帝是个什么人,他也知道在越明帝手里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
酒池前弥漫着肃杀之气。
十名重甲卫士就矗立在酒池门前,目不斜视的看着远方。玄黑的胸甲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周”字。
第五小楼端正的走过他们身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周的玄甲卫会在此,她也不想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路可退了。
第五小楼一走进酒池,门就被关上了。她一眼就看到了酒池中赤身裸体的越明帝,他的视线是那么灼热又令人作呕。
越明帝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同时也是一个很差的习惯。他喜欢一个一个轮着玩女人,并且殿内不能有其他人。
每个人都有怪癖,但有的怪癖确实能要命。
第五小楼来到酒池一旁,便立刻跪下,双手贴地,额头紧紧的贴在手背。
越明帝站起身,道:“爱妃抬起头来。”
第五小楼并没有理会越明帝。
越明帝忽然猥琐的笑了,道:“爱妃可是害羞了?”
第五小楼忽然道:“皇上可曾记得,十年前的第五将军?”
越明帝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料到第五小楼会问这种问题,并且他也完全不记得什么第五将军了。
他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道:“哦......我记得。”
第五小楼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柔声道:“那陛下应该记得,是您下令把第五将军府满门抄斩的吧?”
第五小楼的手已经摸到了阿吉剑的剑柄。
剑在手,即有杀人之力。剑在心,则有杀人之意。
二者缺一不可。
阿吉剑在第五小楼手中,也她在心中。
再傻的人也应该发现情况有点不对了,更何况越明帝并不傻。
他立刻张嘴就要大喊卫兵,忽然一道剑气精准的划过他的喉咙,没有伤到动脉,却彻底让越明帝没了声响。
越明帝捂着喉咙,他想喊,却喊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跑,可腿哆嗦的完全站不起身。他跌倒在地,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撑地向身后蹭去。
越明帝爬的很慢,第五小楼跟的也很慢。
第五小楼不紧不慢的跟在越明帝身后,微笑着盯着越明帝的眼睛。
惊恐,愤怒,求饶,各种情绪在越明帝眼中闪过,甚至精彩。
到了墙角,已无路可退了,越明帝又转过身来跪在第五小楼面前,不停的磕头。
渐渐的已经有鲜血从越明帝额头渗出,第五小楼皱了皱眉,她可不想让越明帝昏过去。于是剑鞘向前一挑,越明帝立刻就被挑翻在地,又滚进了酒池。
门口的玄甲卫这时才发现了异样,直接闯进酒池,一推门便看见了酒池中鲜血满身的越明帝,还有拿着剑的第五小楼。
越明帝立刻就笑了,要不是一只手捂着喉咙他一定会拍手狂歌。
十名玄甲卫举着大盾从各个方向,向第五小楼围过来。越明帝连滚带爬的从酒池里跑出,躲在玄甲卫身后,也顾不上伤情,带着嘲笑的眼神瞧着第五小楼,就像在瞧一个死人。
近了,十人的长刀同时砍出。
第五小楼的短剑忽然刺出,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刺到尽头时又有了最莫名其妙的变化。
有风吹过,不知道是剑带起了风,还是风带起了剑。
剑气如丝,渗入玄甲卫刀枪不入的玄甲,也渗进了玄甲卫的骨髓。
剑气如雾,忽然听到“嘭”的一声,如丝的剑气忽然爆开,仿佛腊月的寒冰,将十名玄甲卫的手脚关节死死冻住。十人保持着举刀的动作动弹不得。
剑气又如风,一阵微风环绕在越明帝周身,就像一个虚无的恶鬼围绕着他,尖锐的利爪带走了越明帝的两只耳朵,也仿佛带走了他的一丝魂魄。
越明帝确实也被吓的魂飞魄散了,血没流出来,倒是从裆部流出许多橙黄色的液体。
第五小楼皱眉,又一剑刺出。
微风忽然变成了狂风,比冬日的狂风更锋利,更猛烈。
狂风环绕,越明帝能感觉并且看到自己的血肉正在一点点消失。从四肢开始,皮肤,血肉,筋脉,最后只剩下了一段森森白骨。
可他还没有死。
越明帝现在终于体会到了,平时他随口就能喊出的“凌迟”二字有多么可怕。
很快,四肢就只剩下了白骨,他就这么躺在地上已经放弃了挣扎。
剑气又顺着肢体向他的胸膛划去,皮肉,肋骨,很快就被剑气碾成血雾。
第五小楼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越明帝镂空的左胸有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又听见“嘭”的一声,心脏就立刻炸裂,里面的鲜血瞬间飙出酒池,落在了室外。
阿吉剑在颤抖,是因为握住它的手在颤抖。阿吉剑在兴奋,是因为使用它的人在兴奋。
风停,剑归鞘。
玄甲卫们已经可以活动身体了,可他们也确实不敢动,这十人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面面相觑。
第五小楼并没有在乎他们,踱着步子缓步走出了酒池。
站在门口,她轻轻将胸口的细带一拉,繁缛的拖地长裙便飘落在雪地,露出了最里面的轻纱罗衣。她又甩甩头发,将头上的金钗凤冠全部扫落在地,仅仅只留下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
第五小楼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她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应对。
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雪地里流淌着仇人的鲜血。
鲜血落在雪地之上,真的很美。
第六章 道别
人在将死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许多或善良或遗憾的事情,越明帝也不例外。
很难得的是他没有想到女人,也没有想到酒肉。而是想到了二十年前,那是一个他还是皇子的年代。
北境之狼,越。
即使现在的人们习惯把它叫做北地之犬,也不能否定二十年前越国的伟大。
就越国而言,那是一个最好的年代,也是一个最差的年代。
二十五年前,大周十五万精兵北伐于越。
越国先皇“越灵帝”举国反周,亲自率领五万将士,就将大周十五万精兵挡与天堑延陵山外,双方在延陵山僵持了三年之久,最后以大周惨败而归收场。
至此一役,越灵帝被越国百姓尊称为“军神”。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已经结束的时候,一场规模更小,却更惊心动魄的战争已经悄然开打。
凯旋之日,越灵帝于正午门前突然暴毙,就死在越国无数百姓眼前。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周干的。但那又如何,就算大周承认了又能如何,更何况大周还死活不肯承认。
越灵帝死后,还没等大周打过来,皇室内部自己就先乱了。先是各大皇子为争夺皇位自相残杀,又有大周细作推波助澜。仅仅两年,皇室内部就只剩下当时还是皇子的越明帝一名男丁。
就算是个只会玩女人的废物又如何,哪怕是个婴儿也得让他登基。
更何况,当时的越明帝没有暴露本性,登基一年便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甚至与大周谈判并争取到了大周边境的七座城池。在大臣们眼里,他甚至还是一位明君,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是他们所尊敬的明君在几之年后就会把他们满门抄斩。
只有越明帝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大周的一名棋子,他所有的决策都是由大周决定的。
他也曾想过反抗,可大周早早的就给他种下奇毒,每月初一都会发作,发作时全身奇痒难耐,只有大周的解药才能救他。
越明帝还不想死,至少在玩够之前还不想死。
他很清楚,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顺从大周,还能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没有皇帝会将自己的国家拱手送人,但是他做到了,这也不得不佩服大周挑选棋子的眼光。
这些年来,越人早已将仇恨忘记,并且现在的越国也不值得越让越人记住仇恨。
从谈判中获得的七座大周边境城池,将大周的文化,礼仪,服饰,戏剧,甚至道德观念,渗透进越国的每一处角落。
现在的越人,以行周礼为荣,着周服为美。
特别是今年,甚至连皇宫的守卫都被统统遣散,零散的换成了一些大周的卫士。
而越明帝,也在想着收完最后一批妃子再挑一批自己喜欢的妃子,就可以心满意足的跟着宇文夏一起前往北都。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能有一天会死在女人手里。
甬道的风很急,也很冷。
第五小楼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轻纱罗衣站在甬道口,眼睛盯着着甬道另一端出口的人影。
她忽然笑了,又兴奋的举起短剑朝着对面挥手,是因为看见了一个熟人。
甬道里的新雪还没有被人踩过,松软无比,阿吉就站在新雪的表面,丝毫看不到下陷的痕迹。他抱着两壶烈酒,朝第五小楼走来,走的很快也很急,转眼间就已经走到第五小楼面前不远处,身后的雪地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阿吉走到第五小楼面前,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便将手里的一壶烈酒扔到第五小楼怀里。
他举着酒壶笑了笑,道:“喝酒?”
第五小楼也笑了,点头没有答话,随手将阿吉剑扔在雪地,又一手将壶盖掀开,对着嘴就往里灌酒。
没有丝毫矫情和做作,虽然只见过阿吉一面,但她非常信任阿吉,是一种莫名的信任。
她酒量不差,反而很好,若是酒量不好,在烟雨楼早就被如狼似虎的客人睡了,就算不卖身也变成卖身了。
阿吉继续笑着,也将手里的一壶烈酒一饮而尽。
一壶烈酒下肚,第五小楼几乎有些醉了。
她两颊通红,双眼带着迷离,忽又伸出大拇指认真的点点头,道:“这......好酒!”
阿吉这时候已经把地上的短剑捡起,又擦干剑鞘的雪迹递给第五小楼,道:“这把剑我铸了好几年,你可不要弄丢了。”
第五小楼却一点都不在乎,摆摆手道:“你......你怎么在这?”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第五小楼似乎是真的醉了。她只觉得头晕,腿有点发软,连话都说不太清楚。
阿吉将短剑塞回她手里,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是啊,人家凭什么不能在这。
第五小楼一时有些语塞,想了想,道:“越王已经被我杀了,你是来看他的尸体的吗?”
阿吉摇摇头。
风更冷了,第五小楼的酒意就已经醒了一半。
第五小楼继续问道:“你似乎并不意外我能杀了越王?”
阿吉道:“杀他很简单,是你想的太多了。”
的确,她幻想过很多的场景。有万箭齐发的箭雨,也有数千人的卫士,可唯独没有想过会这么顺利,这么简单。
第五小楼沉吟着,道:“这么简单为什么你自己不来?不要说什么怕麻烦,我可不信。”
阿吉无奈的摊开手,道:“我懒。”
正是个万能好理由,也还真是个没法反驳的好理由。
强忍着“呸”他一脸的冲动,第五小楼深深吐了口气,道:“那你现在来干嘛?”
阿吉指了指第五小楼,道:“来见你的。”
第五小楼也指着自己,道:“见我?”
阿吉道:“跟你道别。”
第五小楼道:“道别?你是要去哪吗?”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虽然不清楚阿吉会如何认为,但第五小楼已经把他当做了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
阿吉忽然回身看向了远方,背对着第五小楼,道:“回家。”
“家?”
这是一个很陌生也很奢侈的词,她轻声说着,又沉思了良久,道:“你家在哪?”
阿吉道出了两个似熟悉似陌生的地名。
“翠云峰,绿水湖。”
第五小楼轻声咀嚼着这两个似曾相识的地名,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
阿吉回过头来瞧着第五小楼轻轻点头。
第五小楼讪讪地笑着:“那,我可以来你家找你吗。”
阿吉也笑了,道:“但愿吧。”
说完这三个字,他的目光又投射到了远方,是一种只有浪子归家时才会有的目光。
“那这把剑?”
“这把剑本就是为你而铸。”
“为我?”
阿吉没了回答,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有点滑稽的抱着两个酒壶,两个已经空掉的酒壶。
第五小楼有一种感觉,这次告别将会成为永别,她张了张嘴,又低语着:“再见。”
第七章 相逢
日正当空,酒池前还残留着血腥的气味。
宇文夏站在门前沉默不语,他看到了越明帝的尸体,是一具残尸。
那几个玄甲卫半跪在他面前,有声有色的描绘着越明帝被杀的场景。
可宇文夏还是想象不出来,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剑法能把人四肢的血肉层层剥离,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剑法。
森森白骨,看上去就像是被狂风洗劫过那么干净。
血肉也确实是被风掠夺走的,剑风。
他现在只知道一点,杀越明帝的人一定是个对越明帝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可那个人,又偏偏是他要找的人。
宇文夏并不在乎越明帝的死。他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死了也不错,回去的路上倒也少了不少麻烦。让镇北将军占了越国,他便可以腾出时间专心去找第五小楼。
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就没有他来时想的那么简单了。
眼前的几人还在手舞足蹈的描绘着刚才情形,宇文夏忽然摆摆手,道:“行了,你们有看到她往哪去了吗?”
十人同时指向身侧的一处偏殿,齐声道:“那边!”
宇文夏瞧着那处偏殿,道:“廖将军现在应该要进城了,你们几个把他的尸体带过去吧。”
大周皇帝只说要把越明帝带到北都,并没有要求是死是活。这就意味着,他既可以是死,也可以是活。
众人又跪地齐声大喊:“是!”
宇文夏点头,身形就已经凌空飞起,忽又转身掠过酒池,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阿吉走了,第五小楼也走了。
她根本不想再留在这里,也根本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夜渐临。
城内熙熙攘攘,灯光如昼。城外凄凄惨惨,寒风似刀。
枫叶早已凋零,枫林中就只留下孤寂与寒冷。可就在这孤寂与寒冷交错之地,却有一人伫立其中。
第五小楼看着眼前的石碑,盯着它看了很久,也看的很仔细。
石碑上有七个人的名字,石碑下却只有六个人的尸体。
她知道,自己本该属于这里。可她还知道,自己也确实不属于这里。
有很多人复仇之后便失去了活下去的目的。
但第五小楼不会,肩上的重担撂下后,她只会活的更加自由。
站了很久,第五小楼忽然长长的吐出口气,又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她知道死人不会听话,也不会回话。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可在这寂静的枫林却显得如此多余。
她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悄悄摸到了手中的剑。
几乎是在握剑的同时,脚步声戛然而止,停在十尺之外。
两人都没有说话。
重逢的喜悦似乎让宇文夏暂时忘掉了说话,他只是呆呆的看着第五小楼娇小的背影出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晚上。
他似乎立刻感受到几年前在他怀里的那一份轻柔的触感,还有胸中那一团激情燃烧的火焰。
火焰再次燃烧,连带着呼吸都变得燥热。
有微风吹过。天地中立刻弥散出肃杀之意。
他看到了一道寒光,是第五小楼的剑光。
宇文夏瞳孔忽然收缩,立刻就拔出了长刀护在胸前。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也幸好并不算太晚。
长刀护在周身,竟没有让剑光找到丝毫的破绽。
第五小楼轻皱眉头,阿吉剑直直的朝宇文夏胸口刺出。
这一剑,不快,不准,却很强。
就听见“锵”的一声响。这柄百炼精钢铸成的长刀,就已经断成两截。
宇文夏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倒吸凉气,短剑又朝着他的咽喉刺来。
这实在是个很惊人的变化,而且快的让宇文夏预料不及。
宇文夏仿佛没有想好如何应对这个变化,他就站在那一动不动。
短剑不长,第五小楼需要站的很近才能刺到宇文夏。
但是第五小楼的剑刺过来的时候,宇文夏突然盯住第五小楼的眼睛,又朝阿吉剑的剑锋扑来。
第五小楼对上了宇文夏的目光,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有期待,有怜惜,有高兴,可唯独没有杀意。
一个没有杀意的人要怎么杀人?
她微微愣神,短剑就慢了半分。
也就是这短短的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宇文夏朝左一偏躲过剑锋,左手顺势抓住第五小楼握剑的手,向后一扭,第五小楼吃痛,手松开,阿吉剑无力的跌入雪中。
虽有些惊慌,第五小楼的另一只手已握拳朝宇文夏的脸上抡去。
她的拳头很绵软,完全没有剑法的凌厉,还在半空中就又被宇文夏抓到手里。
这时候,宇文夏已经把她的两只手都抓到了手里,不管第五小楼惊慌的眼神,又把她一拽,顺势拉进自己怀里,然后死死的将她抱住。
抱的很紧,紧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所有的武功都只在一套剑法上,手里没了剑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抗,况且她似乎已经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第五小楼的脸立刻变得绯红,全身的血液都似已冲上头部,道:“放开我!”
宇文夏也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有些不舍的将手松开。
第五小楼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向后滑出六尺多远,还没站稳就愤愤的盯着宇文夏。
诗写得好的人,一般都是雅士,而雅士的素质都不会太差。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只卖艺不卖身的她在烟雨楼也很少被人抱过。
宇文夏看见她羞红的脸,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玉,笑道:“记得我吗?”
残玉很小,第五小楼却依旧能看到上面有着一个楼字。
第五小楼轻轻吐出口气待红霞褪去,道:“飞鹰诸葛夏,我当然记得。”
这句话未说完,她忽然贴地飞出,从宇文夏身边掠过将阿吉剑捡到手中,冷声道:“你可是来抓捕我的?”
人们大多只知道,地字榜排名第二的飞鹰诸葛夏是神鹰收养的弟子,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宇文夏摇头道:“不是。”
第五小楼将剑归鞘,语气中带着讥诮,道:“那你是来干嘛的?”
宇文夏忽然变的有些难堪,道:“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恨我当初为什么没来。”
第五小楼道:“过去的事就已经过去了。”
第五小楼已经懒得再搭理他了,回身便往枫林外的小道上走去。
这一天下来她只喝过一壶烈酒,到现在又饿又困,她只想找个好地方大吃一顿再睡上一天一夜。
宇文夏没有多想,跟了上去在第五小楼身后不远处,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来吗?”
第五小楼走的更快了,立刻道:“不想知道。”
宇文夏并没有理会她的拒绝,道:“其实那天我是准备等师父睡了就来接你的,谁知道半夜突然有血衣楼的人来刺杀我师父。”
第五小楼的脚步不经意间放缓,她似乎在听,又似乎不想让宇文夏知道。
宇文夏暗笑一声,继续道:“我当时也没办法,还没出门就被师父带着逃了,当天晚上就出了越城。等我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出了越国了。”
听到这,第五小楼已经停下脚步,忽又回身道:“那你回去了还是可以来的啊。”
宇文夏在心里笑的更开心了,嘴上却很着急:“我当时也想来的!可刚回去就被师父拉到临海郡查案子,直到今年才回到北都,一回到北都我就来找你了。”
他的话不假,却也不全真,最好的谎言就是三分假七分真,特别是在他还不想暴露身份的情况下。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第五小楼瞧着宇文夏认真的表情忽然笑了,笑的非常狡黠,眯着新月般的眼睛,腻声问道:“你是北都人吧?”
宇文夏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表情,当年第五小楼忽悠他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他呆了一下,道:“是......我是北都人。”
第五小楼笑的更欢了,连嘴角都咧起来了,道:“这几天你是要回北都是吧?”
宇文夏点头。
第五小楼一拍手,道:“正好我也想去北都。不如,我们就一起去吧,正好也有你这个熟人带路。”
宇文夏依旧点头,一丝不祥的预感环绕在他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寒意。
第五小楼拍拍他的肩,柔声道:“这样吧,大概是三更天。城西的城墙边上有一处草丛,你就趴在那等我。我回去带好行李就来找你,好不好?”
果然是这样,宇文夏苦笑,现在也只能苦笑。
明知道第五小楼是在耍自己,可他还是答应了,答应的还非常爽快。
“我还不确定会是这几天的哪一天去,所以就麻烦你每天都得去了。”
“好......我......我一定会去的。”
第八章 古道
这次宇文夏倒是很信守诺言,每晚午夜都会自觉的趴在冰冷草丛里,直至曙色将天空染白。
没有人在逼他这么做,第五小楼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是他自己在逼自己,他心里已有了一根鞭子。
他每天都在小心翼翼的期待着,期待着第五小楼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信守了承诺。
一连五天,第五小楼甚至连一天都没有出现。
宇文夏打了个哈欠,将四肢在冰冷的草丛里尽量伸展,野草上的水分在午夜凝成寒冰,不但冰冷而且尖锐。
等人的时光实在太长,太寂寞,更何况是这种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等待。
他已觉得疲惫,也似乎体会到了几年前第五小楼的那种心情。那是一种失落,恼火,又带着些许期待心情,也正是宇文夏现在的心情。
他已不想再等了。
古道旁。
冷风如刀,万里飞雪。
雪将停,风却更急,一人牵着一马自北方而来。
马只是一匹十两银子买的劣马,此时正伫在风中任由前人如何生拉硬拽也不肯挪动半分。
人一袭青衫披着羽毛大氅,腰悬短剑,头上戴着轻纱环罩的斗笠。
她左手摁住斗笠,右手拉起缰绳。
一人一马僵持了很久。
马累了,人更累了。
第五小楼此时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愚蠢,盯着那匹一刮风下雪就死活不肯驮人的马,真是一剑捅了这匹马的心都有了。
别看烟雨楼的客人都是出手阔绰,真正到姑娘们手里的银子却少的可怜。这么些年来,作为头牌的第五小楼也只是偷偷的攒了八十几两银子,为了买这件保暖大氅就花掉三十两,实在腾是不出银子买一批好马。
她现在很后悔为什么当天没有在皇宫里顺手拿点值钱的东西,等第二天再去的时候才发现皇宫已经被大周的精兵占领。
她更后悔为什么只是让宇文夏去墙角瞎呆几天,而没有让他直接给银子补偿自己。
第五小楼瞪着这匹马,这匹马也在看着她,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屑。
瞪了很久,第五小楼在这场眼神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她叹了口气,道:“我说马爷,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待到春天啊?”
马偏过头又打了个响鼻。
第五小楼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还没出声,咧起的嘴角又变成了苦笑。
活了这么久,今天居然被一匹马给鄙视了。
她无奈松开缰绳,将斗笠脱下,朝四周望去,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行人经过。
没有人会在大雪封山的天气赶路,除了镖局和傻子。
正好这延陵山今天就凑齐了这么两种人。
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第五小楼忽然回身,盯住不远处的山脚,那是一面迎风招展的鲜红大旗,大旗上是威风凛凛的虎头图案。
第五小楼自然认得“虎威镖局”的镖旗,大喜之下又有些迟疑,冒着大雪封山还出来押镖,押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物件,自己这么贸然前往岂不是会被人当做匪徒?
马蹄声渐临。
既然躲不掉,而自己又有所求。
她想了想,干脆席地而坐,将短剑抱在胸前,垂着头。
第五小楼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这确实能避免不少的麻烦,但也确实能增加不少麻烦。
轻纱斗笠遮住了她的面容,羽毛大氅又罩住她的身体,竟有一丝莫名的神秘。
很快,第五小楼便听到了大旗被风吹动的咧咧声,还有一声洪亮的问候。
“前面的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顺着声音,第五小楼抬头立刻便看见了来人。
这是一队二十人的镖队,将四辆马车围在中间,看上去押的不是物,而是人。
几乎所有人都摸到了兵刃,只有领头那人,微笑着朝第五小楼拱手。
第五小楼没有答话,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嗓音有这么洪亮。
领头人等了等,朝她走来,停在三十尺外,又喊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第五小楼清了下嗓子,沉声道:“路人。”
有时候,实话要比谎话还要难以让人相信。
领头人不信,甚至第五小楼都不怎么觉得对方会信。
领头人拱手道:“在下是虎威镖局的趟子手,江湖人称“李三刀”李司。不知朋友可否给我李某人一个薄面,让出条道来,等到了燕城,我亲自请朋友喝上一杯。”
李三刀的名号,第五小楼在江湖志上寥寥看见过几次。天地榜自然是不会有他的名字,只不过是在江湖事中有一期介绍虎威镖局的专栏里提到过他。
据说他杀人只要三刀,不多不少,三刀过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现在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就是对自己刀法的最好证明。
第五小楼捏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浑厚些,道:“路,宽的很。”
话未说完,她的眼睛已经瞄上了马车。马车很宽,第五小楼似乎已经透过车窗看见了车里舒适的兽皮软垫。心里盘算着要怎样才能让他们带上自己一程。
路确实很宽,她的话很清楚,也很实在,可听在李司耳里又有了另一番意味。
干这行的都喜欢话中带话,李司也不例外。
李司的手这时候已经摸到了身后环首刀的刀柄,凝视着第五小楼,道:“路也窄的很。”
第五小楼想了想,道:“什么意思?”
她确实没听懂什么意思,问的也很实在。
李司冷笑,道:“什么意思朋友应该清楚的很。”
第五小楼更不清楚了。
她突然长身而起,连声音都忘了隐藏,道:“我这匹马跑不动了,只不过是想搭个顺风车。”
李司一惊,又一笑,道:“原来还是个女子。”
这是第五小楼很熟悉的笑容,去烟雨楼的每一个人都会挂着这种笑。
第五小楼立刻感觉到无比的厌恶和恶心。
她朝路边走过去,皱着眉,冷冷道:“路已经让出来了,你们走吧。”
李司没有离开,反而朝她走来。
他语气里带着轻浮:“听声音这么好听,怎么就把脸给遮起来了呢。”
第五小楼的声音更冷了,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多事,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李司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走的更近,他透过轻纱看见了第五小楼的下巴,甚至要伸手摘掉第五小楼的斗笠。
风更急了,带着一丝杀意。
是因为第五小楼的手已经摸到了剑。
但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了一句稳重的女声,声音不算大却很清楚的传进两人耳中。
“李司,莫要耽搁了行程。”
李司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忽又回身,立刻跑去马车跟前,俯下身子静静的听着车上人的吩咐,时而点头,时而赔笑。
第五小楼冷哼一声,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转身就要离开。
没走几步,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前面的姑娘,此地距离燕城还有段路程,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便上来一坐吧。”
第五小楼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前面是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后面却是温暖柔软的马车。
她踌躇着,咬咬牙,又叹了口气,转身朝马车走去。
第九章 惊鸿
风很急,第五小楼低着头,摁住斗笠,堪堪走近马车。
李司听着车上人的吩咐,又瞧见第五小楼来到,立刻躬下身子,很识趣的躲到一旁。
他很清楚,车上的人不但自己招惹不起,甚至连镖局的总镖头都要礼让七分。
这里自然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第五小楼杵在车门口,并没有着急着进去。
她先抖抖身子将身上的积雪清理干净,又重新把阿吉剑挂到腰间,这才准备轻敲车门。
手将碰到门板。
车内人突然道:“进来说吧,外面冷。”
第五小楼轻皱眉头,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车内人看在眼里。
她忽然开始怀恋起那匹劣马,虽说它吃的多,跑的慢,脾气还大,但至少身后不会跟着无数的麻烦。
车内人接着道:“这一路也甚是寂寞,我也只是想找个伴聊聊家常,打发时间。”
第五小楼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车上人武功并不算差,甚至很强,但此次出行不但掩人耳目,更是小心翼翼。
她顺着车辙看过去,仿佛看见了接踵而至的麻烦。
她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染上别人的麻烦。
没想多久,她往后退了几步,道:“谢过夫人好意,在下独身一人惯了。”
车内人叹着气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李司,上路吧。”
车内人回答的很快,根本不做挽留,仿佛早已料到。
李司立刻鞠躬应下,抬起头时,眼睛却是在盯着第五小楼,目光中带着嘲笑的意味。
第五小楼躲到路旁,忽然拿掉斗笠对上李司的眼睛,目光闪过一丝怜悯。
她有预感,这帮人很有可能甚至活不过今天。
斗笠掀开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盯上了她的脸,又打量着她的身,似乎要用眼神将她层层看穿。
第五小楼却丝毫也不在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人会跟一群将死之人较劲,至少第五小楼不会这么无聊。
车队缓缓离去,直至连那面大旗也没入雪山之中。
车厢里有两人,一男一女。
女人斜卧在柔软的貂皮毯上,打着哈欠,道:“为何要叫住她?难道你就不怕她是血衣楼的人?”
她的眼角已带着皱纹,只有她的眼睛,却很年轻。
昂贵的貂皮毯子微微敞开,修长而结实的腿从敞开的毯子里露出,雪白的****挤出一道深沟,小腹依旧平坦,全身上下绝没有任何松弛的肌肉。
像这样由里而外散发着成熟气息的女人,但凡男人看到她时,便毫不会吝啬眼中的垂涎之色。
但他没有。
男人闭着眼,环胸斜抱着四尺长剑。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他的脊梁仍然挺得笔直。
他忽然睁开眼,淡淡道:“好人,好剑,好剑法。”
第五小楼只是将要出剑,还未出剑,却让此人一眼看穿剑意,看出剑法。
甚至她根本没有发觉车上还有此人存在。
女人惊的坐起了身,瞪着他,道:“居然能让你连说三个好字。”
男人略微点头。
她站起身子又趴在男人的大腿上,媚笑着:“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男人没有回答,他已闭上了眼,也闭上了嘴,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细缝。
他不孤独,却很寂寞。
古道旁有一家不大的客栈,正值大雪封山,这时已住满了被风雪围困的旅客,正午时分又闯进二十人的镖队,一时间这家偏远的客栈竟分外拥挤,十分热闹。
客栈外停放着四辆空的马车,车旁的围墙边上插着一面鲜红色的金边镖旗,被风吹得咧咧作响。
看见这家客栈的同时,第五小楼也看见了那面大旗。
鲜红的大旗,狰狞的虎头,仿佛在警告她,也仿佛在嘲笑她。
这是延陵山中为数不多的客栈之一,若是错过了,今晚就得已天地为被褥了。
第五小楼苦笑着走进客栈。
大厅的饭铺早已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多出来。
李司就坐在门口的位置,一眼便瞧见第五小楼进门,嬉笑打闹着招呼邻座的几人毫不遮掩的窥视着她。
第五小楼压紧了斗笠。她不喜欢凑桌,只好叫了碗面,蹲在角落慢慢的吃。
兜里的银子仅剩下十两,她吃面的时候已经开始盘算着等到了燕城是不是得去劫富济贫几次。
面只是碗清水面,一滴油都没有,连盐都少的可怜。
第五小楼却吃的很慢,也很仔细,虽然难吃,但也至少比干粮饼好上百倍。
李司喝了壶酒,故意敞开衣襟,大声笑着:“老周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咱们在江南郡那一镖?”
身旁的老周笑道:“我当然记得!什么劳什子江南七蛟,竟然敢动大哥保的那趟镖。”
另一人接着伸出五根手指,大笑道:“五个!五人个在大哥手里都走不过三刀。”
老周故意问道:“那剩下两个呢?”
三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大笑,道:“跑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司举杯继续笑着,忽然,他的笑声停顿了,紧接着就是杯子跌落的声音。
只见一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李司面前的座位上,接着,他慢慢拿起杯子,慢慢倒了杯酒,慢慢的喝着。
饭铺里莫名的有些寂静,所有人都在盯住这边,所有人都想看看这狂徒如何收场。
第五小楼也不例外,但只有她看见了这黑衣人如何进来的。
他是从窗户里掠进来,就在李司眨眼的一瞬间坐到李司面前。
如此轻功,着实令人咋舌。
黑衣人整个头颅都被黑布包裹着,仅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亮的令人心寒的眸子。
而这双眸子,正死死的盯着李司的眼睛。
李司很想偏开视线,可他实在做不到,这双眸子似乎已钉在李司心里。
李司只好站起来,拱手,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道:“恕在下眼拙,这位朋友......”
黑衣人立刻将嘴边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冷冷道:“谁是你朋友?”
他的声音阴沉而沙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一个个挤出来的。
他忽然看向老周:“是他?”
“是”字说完,他手中突然弹出一柄短剑刺入老周咽喉。
“他”字刚刚出口,老周已直直躺下,一支血箭自他脖子里射出,然后鲜血喷向半空,又如同雨点般落在李司身上。
短剑收进袖中,黑衣人拿起酒杯凌空接住几滴鲜血,接着又倒了酒,一饮而尽。
李司眼睛瞪得像铜铃,扶着凳子慢慢坐下,他的双腿已开始打颤。
血酒下肚,黑衣人面露满意之色,接着道:“交出那人,我可以饶你不死。”
李司还未答话,客栈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娇媚的笑声,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款款向李司那桌走来,就坐在老周刚刚的位置。
接着,她给黑衣人倒了杯酒,吃吃笑道:“老板就这么想让我死?”
几乎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人,黑衣人,毕竟也是个男人。
他那双发亮的眸子盯上了她胸前那道深沟,盯了很久,忽然格格笑道:“去年你一声不响的去了关外,老板也是怪想你的。”
女人眼波流动,道:“那你有没有想人家?”
黑衣人收回垂涎的目光,又盯上女人的眼睛,道:“想!天天都在想!”
她掩嘴娇笑着,道:“想人家什么?”
“想你死!”
短剑又突然出现在黑衣人手中,刺向女人咽喉。
女人依旧在笑着,只不过由娇笑变成了嘲笑。
众人只听到“叮”的一声,又看见一道雪白的剑光。
黑衣人忽然向后滑出七尺,短剑横在胸口,紧紧贴在墙上。
一个男人,提剑站在门口,长身玉立白衣如雪。
清水面早已吃完,碗就被第五小楼随意丢在一边,她缩在角落,见到黑衣人被剑气击飞,忍不住轻声赞叹:“好剑法!”
男人似乎听到了这句称赞,朝第五小楼的角落瞥了一眼,又立刻偏开。
仅此一眼,第五小楼只觉得自己寒毛乍起,下意识摸到阿吉剑的剑柄。
短剑在手,她的心稍稍稳定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朝那边看了过去。
黑衣人的剑在抖,手在抖,声音也在抖:“你,是谁?”
他走进客栈,站在黑衣人面前,道:“出剑吧。”
黑衣人拱手道:“阁下最好报上名号,也好让在下回去有个交代。”
男人已闭上了嘴,他的话一向很少。
黑衣人发亮的眸子已盯上了男人,忽又贴地飞出,短剑被他掷向男人面庞,手一抖毒蛇般出现一柄软剑。
眼看着短剑就要击中男人面庞,客栈中突然响起一道长剑出鞘之声,几乎是同一瞬间,黑衣人跟着惨叫一声,身形一坠,就趴在地上成了一上一下的两半。
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拔剑,也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收剑,哪怕是第五小楼也只是隐约看见两个模糊的动作。
那是非常简单但非常直接的动作,拔剑,收剑,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短剑立刻断成两截,乒乓两声跌落在地。
黑衣人趴在地上哀嚎着想将满地的肠子塞进肚里,可他已被一剑斩成两半,无论塞进去多少,都会流出来多少。
鲜血混杂着黄白之物已流成小溪。
在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稍稍抬起头,用那双已经黯淡的眸子看向那人。
“惊鸿剑詹云然......我早该......”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也永远都无法说完了。
第十章 剑意
饭铺里变得有些冷清,剩下镖局那帮人还坐在饭铺里,手里握着兵刃围坐在一起,眼睛盯住客栈的四个方向。
尸体已经被几个小伙计清理干净,不相干的人也早早的躲进了二楼,第五小楼也本是个毫不相关的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可她现在正尴尬的坐在詹云然面前。
詹云然的话很少,一共只说了四个字。
第五小楼想上楼时,他说了两个字:“过来。”
第五小楼想问他“是不是在叫我?”的时候,他又说了两个字:“喝酒。”
酒瓶就摆在第五小楼面前,她很快用酒壶堵住了嘴,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酒不好,如此客栈,有酒已很是不错,不敢再奢求其品质。
酒好不好并没有关系,喝酒喝的本就并不是酒,而是一种喝酒的情趣,但现在,连这点喝酒情趣都没有。
女人如猫般腻在詹云然大腿上,睁着眼,抬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柔情。
詹云然却丝毫都不为所动,就仿佛身边没有这么个人,他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眼睛盯着手里的酒杯。
他也在喝酒,喝的非常认真,非常仔细,也非常的慢,比第五小楼更慢。
酒壶已空,第五小楼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叫住我?”
猫一般的女人忽然轻声笑了,瞧着第五小楼,道:“那帮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她又回头盯上了詹云然的脸,缓缓道:“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五小楼只是叹着气,道:“我知道,可我不喜欢惹上麻烦。”
猫一般的女人道:“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麻烦。”
第五小楼道:“我只是不想惹上不属于我的麻烦。”
猫一般的女人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千两如何?”
第五小楼忽然瞧着她的身后,道:“我看,你身后的麻烦可不止这么些钱。”
猫一般的女人娇笑着:“我说的可是黄金。”
第五小楼也笑了,眯着眼睛,道:“拿出来吧。”
猫一般的女人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又继续道:“这是一千两的定金,若是能将我送至燕城......”
话还未说完,第五小楼笑着摇头已站起了身子,回身就要往楼上走去。
也就在这时,詹云然忽然抬起头,看向第五小楼的背影,淡淡道:“你的剑法有一处破绽。”
第五小楼立刻愣在原地,又缓缓回过头,道:“你见过我出剑?”
她又在脑中回忆了一遍,确信自己在皇宫出剑时并没有这么个人在一旁观看,并且她还可以确信,自己的剑法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詹云然忽然站起来,从筷筒中拿出一根筷子,走到一旁,面对第五小楼,一字字道:“注意看。”
第五小楼看的很认真,她不相信,自己的剑法会有破绽。
在这方面,她很有自信。
詹云然闭上眼睛,忽又睁开,第五小楼只看到他眼中似有一道剑光闪过,从头至尾流淌着无坚不摧的剑意。
客栈封的很死,连窗户都被木板死死钉上,可也正是在这客栈中,忽然从中流淌出一道莫名的清风。
他刺出一剑,这是极缓慢,极优美的一剑,就像风那么自然。
第五小楼瞳孔在收缩,握住阿吉剑的手心渗出一丝冷汗。
筷子刺到尽头,又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带起身边的流风。
清风拂过第五小楼的双眼。
她瞪大双眼,在这一处变化之间,果然发现了一丝破绽。这是一处很小,但在第五小楼眼里却是如此亮眼的破绽。
破绽不在多,一处就足以致命。
风停了,第五小楼也沉默了。
筷子在詹云然手里成了粉末,他轻轻甩手,道:“看清了吗?”
没有人能比第五小楼更懂自己的剑法。
第五小楼点头。
詹云然继续问:“看懂了吗?”
也没有人能比第五小楼更懂得如何去弥补这一破绽。
第五小楼继续点头,眼中又带上疑问,道:“你是在哪学会的?”
詹云然道:“你的剑意。”
他顿了顿,又道:“你剑法真正的精髓,我远远没有学会,我只是在用自己的剑法,模仿你剑法的破绽。”
第五小楼耸然动容,失声道:“剑意!?”
剑意,本是虚无缥缈的,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没有任何剑客会否认它的存在。
她还记得,自己在古道旁仅仅只是略动杀心。剑尚未出鞘,竟被此人一眼看出剑意所在,并从中推演出剑法。
再看向此人,第五小楼只觉得他忽然变成了一座大山矗立在面前,而自己,仅仅只是站在山下仰望。
詹云然看着她,忽然笑了,他笑的是那么自然,那么欣慰。
这是第五小楼第一次看到他笑,也是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看到他笑。
猫一般的女人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她盯着詹云然,又看一眼第五小楼,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不吃饭的女人这世上也许有好几个,不吃醋的女人却连一个也没有。
哪怕詹云然根本没有在乎过她,但她早已把詹云然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更何况詹云然现在根本离不开她,因为她手里已有一个把柄,一个让詹云然去刺杀大周皇帝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把柄。
詹云然看了眼猫一般的女人,又转头看着第五小楼,道:“晚上会来更多的人,她暂时还不能死。”
第五小楼点点头:“好,我只能保证她不会死在这客栈里。”
詹云然也点点头,坐回座位,环胸着报剑,闭上了眼睛。
这世间能打动他的,除了那人,也就只剩下剑法了。
怨毒之色很快在猫一般的女人眼中消失,她忽然笑了,又拿起一杯酒,道:“来来来,喝酒。”
第五小楼也坐回座位,接过她递来的酒,慢慢的喝着。
哪怕是狂风掠过大地也会有所遗漏,第五小楼已经开始思考该如何弥补这一处破绽。
猫一般的女人继续笑着,道:“到现在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呢?”
第五小楼眼睛看着桌子有点出神,随口道:“第五小楼。”
猫一般的女人给自己倒了杯酒,想了想,道:“倒是个少见的名字呢。姐姐我叫秋天。”
“哦,秋姐姐你好。”
她依旧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又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剑招。
秋天看了看第五小楼,又看了看詹云然,似乎这两人都不在乎她的存在,也根本不打算搭理她。
她只得讪讪的笑了两声,又俯下身子,斜躺在詹云然的大腿上。
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躺在的是一块似乎永远也无法融化的坚冰上。
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每个人都是如此。
第十一章 客栈
夜渐临,客栈已亮起几盏残灯。
有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夜里却像是敲在每个人心头。
众人循声瞧着过去,没有回应,也没有人敢去开门,只是所有人都握住手里的武器。
也没过多久,敲门声继续响起,依旧是那么轻柔,礼貌。
第三段敲门声过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李司忽然站起来,深呼吸一口,又大喝道:“谁在外面!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你好,我是要你命的人。”
门外人回答的很有礼貌,声音也跟温文尔雅,但说出的话却如此骇人。
李司怔住了,也几乎所有人都怔住,竟无一人敢开口应话。
第五小楼皱着眉,看向詹云然,只见他依旧分毫未动,倒是秋天忽然蹲下去,又躲到了桌底。
门外人接着敲门,接着道:“若是诸位再不开门,在下可是要强行进来了。”
门内依旧没有人回答,倒是门外又忽然传来一阵沙哑的男声:“我说你个小白脸跟他们啰嗦个什么,直接把门撞开不就得了。”
“只要是个人,进房都要先敲门,哪怕我们是来杀人的,这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修养。”
“那到底咱们今天还进不进去了!”
“进,当然要进,不但要进还得要杀,不但要杀而且要杀的一个不留。”
门外人又发出一连串刀刮铁锈般的笑声,听起来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
众镖师们面面相觑,又悄悄将兵刃出鞘,准备随时冲上去将门外人剁成肉块。
突然,黑暗中有剑光闪过,门闩整齐的被门缝中的剑光一分为二,接着,两扇木门就“吱呀”一声,慢慢被风吹开。
以李司为首的二十人镖师一齐大喝一声,先后朝门外飞扑出去。
乌云将残月遮蔽。
外面是漆黑的一片,二十人才冲出去,立刻就听到怒吼声和剑出鞘声,仅仅十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外面就只剩下了惨叫声。
第五小楼已握住了剑,又站起了身,面色更加凝重。
她看向詹云然,只见詹云然也握住了剑,轻轻皱着眉头。
客栈里忽然寂静的有些可怕,第五小楼这时候才觉得,楼上那些人恐怕都已经死了。
为了杀一个人,竟将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搭上。
第五小楼心里暗自咋舌,要么是她身上带着那位老板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么,就是她杀了那老板的亲爹还想抢人家家产。不然第五小楼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深的仇怨。
事实上,这两件事,秋天一个人都干了。
又过了很久,外面已没了动静,两方仿佛在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敌在暗,我在明,在没有找到对方行踪的情况下,不只是第五小楼,连詹云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很少有人敢直面詹云然手中的惊鸿剑。他们虽是杀人的人,可又不想变成被杀的人,所以他们也在等,就像是饿狼等待着猎物消耗掉最后一丝的力气。
可谁是猎物,谁又才是饿狼。
风吹着,两扇门不停发出“吱呀”的声音。
詹云然依旧石铸般立在原地,秋天站在两人中间,用手护住一根刚刚点起的蜡烛。
第五小楼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四周,暗自打了个哈欠,她已开始有了睡意。
渐渐的,眼皮越来越重,握剑的手也松了不少,她忽然很想舒舒服服的躺下去睡上一整晚,但她知道,如果在这里躺下去,那就永远也不会再爬起来了。
也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第五小楼一喜,紧接着又一惊,暗自祈祷着来者千万不要是对方的人。
马蹄声渐临,又忽然嘶吼着停下,然后,就只剩下了远处马匹的响鼻声。
宇文夏已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只觉得又渴又饿又困,远远的瞧见一家客栈,还未来得及高兴,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
在马背上还是半睡半醒间的宇文夏一个激灵突然清醒,几个呼吸间便将身体暂时调整至最佳状态,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很快的掠到一旁的树梢上。
刚站稳,就看见不远处的屋檐飞速掠过一道身影,正是朝他这边来的,分明就是要取人性命,宇文夏面色凝重,将腰后的长刀悄无声息的拔出。
快马在一旁不安的轻声嘶吼,突然间,一柄飞刀就出现在快马的脖子上,紧接着的是血箭从伤口中飙出,快马挣扎着,飞刀在挣扎中脱落,鲜血已流成小溪,很快它就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宇文夏的瞳孔在收缩,握住刀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匹马,跟了他足足四年,而现在却这么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眼睛已经瞧上了神秘身影消失的那个方向,他敢确信,那人依旧还藏在那附近,因为那里依旧残留着杀气。
还未等他出手,客栈那边却传来一阵骚动。
平衡已被打破,是因为詹云然已经听见了那些人的位置。
詹云然的人就像忽然变成了一颗被弹弓射出去的弹子,忽然间飞身而出撞破了屋顶。
在屋顶上等待他的是四柄快剑,从他的四个方向袭来,詹云然只是身形一矮就躲过这四把剑,然后,惊鸿剑骤然出鞘,剑光飞闪,瞬间刺出四剑,于是这四人的咽喉立刻多了一处窟窿。
尸体从屋顶掉下来的时候,第五小楼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她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竟是个很秀气文弱的书生,看不见丝毫的杀气,一张白皙的俊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现在他正微笑着道:“把你身后那人给我,我饶你一条生路。”
第五小楼没有笑,只是皱着眉道:“出你的剑吧。”
在她身后的秋天忽然悄悄道:“这人是‘玉面书生’柳秋余,使得是一柄软剑,要小心他左手的袖子里藏着五支袖箭。”
柳秋余的微笑中带上了些许称赞的意味,还打算说点什么,但第五小楼却不打算跟他再继续废话,阿吉剑毫无征兆的突然出鞘,短剑刺向柳秋余的胸口,剑鞘带起剑风就要划过他的咽喉。
剑锋已刺破他的衣衫,就在这时,柳秋余脚步一溜,已向后滑出六尺,背脊已贴上了墙壁。
第五小楼也不甘示弱,向前飞扑而出,阿吉剑笔直的向柳秋余刺出。
柳秋余已无路可退,他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软剑,手一抖般就要往阿吉剑的剑身上缠去。
第五小楼只是轻皱眉头,略微收剑,又将左手的剑鞘迎上软剑,软剑毒蛇般缠住了剑鞘,她冷哼一声,拉住剑鞘,又将阿吉剑举起,朝着软剑砍下去。
只听见清脆的“乒乓”声,软剑竟立刻断成两截,柳秋余瞪大双眼,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祖传的神剑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劈成两截。
再看向阿吉剑时,他的眼中已充满了贪婪。
也就是这么微微怔住的功夫,阿吉剑又朝着他的咽喉刺来,他脚下一蹬,突然横身一掠六尺,凌空中还从袖中射出一支冷箭。
早有准备的第五小楼只是用剑鞘轻轻将冷箭挑飞,这时候柳秋余已退到门外。
第五小楼没打算再追上去,只是飞速跑到秋天身边,因为她已看见有两道人影从屋顶落下。
又有一人落在第五小楼身边,是詹云然,他微微喘气,脸上已带着些许疲意,但身子却比剑还要笔直。
第五小楼也累了,不止是累,而且很饿很困。
然后,又有近十具尸体从房顶的窟窿中滚落,没有人在乎,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詹云然,只有柳秋余在看着第五小楼,看着她手里的短剑。
似乎是在休息,双方都没有急着动手。
忽然听见有一人道:“惊鸿剑詹云然,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詹云然没有说话,倒是秋天笑了笑,道:“仇老先生,几年未见,您这一手夺命双钩却还是这么依旧犀利。”
仇老先生抚须而笑,声音中带着一些喘息和沙哑:“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从哪把这尊神请出山的。”
秋天掩嘴笑着:“你若是能让人家刺上一剑,我就告诉你。”
仇老先生道:“你若是一个人走过来,我就让你刺上一剑。”
秋天噗嗤一声笑了,仇老先生也跟着笑了。眼看着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第五小楼轻轻松了口气,也就是在这一瞬,一直在沉默不语的那人突然暴起,凌空飞出又洒下十几根带着幽光的银针。
银钩也已出手,一支冷箭朝第五小楼头颅飞来!
第十二章 血衣
屋檐上剑光如白虹般炫目,人影交错间,转瞬便滚下几具尸体。
宇文夏却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一般,他的眼睛已像一只盯住猎物的飞鹰,盯住墙角的那一处草丛,那里依旧残留着淡淡的杀意和血腥味。
看见同伙的尸体从屋檐上滚落,这人终于藏不住了,他双臂一振忽然间拔地飞起三丈之高,就要一脚踏在镖旗的大杆上借力向客栈里飞去。
宇文夏也动了,跳的比他高,更比他快!
那人已在半空,脚还未碰到旗杆,他忽然感觉到右肩一沉,又从右肩肩膀传来一阵撕心的疼痛,紧接着,竟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是他自己的骨头。
他双眼翻白,竟痛的连喊都没有喊出来。
宇文夏踩在他肩头的同时,长刀猛然向下挥出,以风雷之势,立刻将他的左手手臂连根血淋淋的砍掉。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落地,只不过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趴着的。
宇文夏俯身掀起了那人的面巾,也看到了他那张已因痛苦而痉挛的脸,宇文夏轻轻的笑了,喃喃自语:“我说我才接下你这档子差事,你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呢?”
这人就是人称“西山雁”的马空,此人不但在西北**混的风生水起,更是在两年前杀了西山霍家二十几条无辜的性命。
一个月前,宇文夏在“神捕府”接下这差事,还没来得及找他,想不到今天他撞到宇文夏刀刃上了。
马空勉强抬起头,又呕出一口鲜血,眼里带着数不尽的哀求。
“不.....不要杀我,诸葛大人,我这条命不但值三千两银子,我......我还有数不尽的财宝都可以献给大人。”
虽然他知道,自己双手尽废,身受重伤,就算把自己抓回大牢也逃不过一死,但他依旧不愿意放弃,他相信沿途上会有很多兄弟前来救他。
毕竟只要能活下去,就很少有人愿意去死。
宇文夏盯着他的眼睛,冷哼一声,又站起来,厉声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话音落下,刀也落下,头颅也跟着滚到一旁。
宇文夏提着刀,悄悄跃上房檐,透过那几个窟窿向客栈内看过去。
银针如繁星点点,詹云然手中的惊鸿剑挥出,剑光飞舞间,化作一道光罩,竟将银针四散震飞。
也就在这时,柳秋余疾步冲向詹云然,剑光如电,一柄残剑已刺向他的胸膛。神秘人凌空翻身,手里忽然多出一柄带着幽光的匕首,无声无息间,就要扎向他的头顶。
风声急响,两把银钩已卷起一片银花,向第五小楼双腿勾过来。
两支冷箭,一前一后,一明一暗,朝着第五小楼的头颅破空而来。
这两支冷箭,不但精准而且非常之阴险,常人若是只看见那一只明箭没有看见后面的暗箭,那就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宇文夏透过窟窿,一眼就看见了客栈中的第五小楼,也看见了那两柄银钩和两支冷箭。他来不及惊喜,就要立刻冲下去救她,可还未行动,他忽又怔住了。
他现在忽然已明白越明帝是被怎样的剑法杀死的。
第五小楼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剑就已出鞘。
刹那间,狂风大作,剑气四散而出,两支冷箭在第五小楼头颅前三尺处立刻停住,箭头掉在地上,木质的箭身被剑气碾碎化作粉末。
又一道剑风似龙卷般笼罩住仇老先生,他只感觉自己身上已多了无数的血痕,似要将他全身的血肉剥离,震惊之余他立刻横身一掠躲过这一道剑风。
詹云然不禁侧目,看向第五小楼的眼中带着一丝惊讶。
地上又多了一个死人,残剑斜插在桌子上。
柳秋余倒下去的时候,眼睛居然在死死的盯住远处的神秘人,目光之恶毒,似要狠狠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惊鸿剑本应该插在他身上的,可现在却插在柳秋余的咽喉上。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鲜血。
詹云然微微叹息,一双冷漠的眸子却已在发着寒光,他盯着神秘人,冷冷道:“血衣楼?”
听到血衣楼这三个字,宇文夏深深吸了口凉气,血衣楼的存在已将近二十年,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幢楼到底在哪,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杀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死在他们手里的一流高手足足有上百人,甚至还有曾经的天字榜四人。
宇文夏的眼睛已发出了光,是仇恨的光芒。
神秘人的胸口,被剑锋划破的衣衫里已露出一件血红色的寿衣。
他沉默着,沉默通常就意味着默认。
仇老先生无比狼狈的站在一旁,全身上下布满着无数细细的血痕,一身黑色劲装已被剑风卷成一条一条的布块搭在身上。
他忽然看向神秘人,失声道:“血衣楼!?”
第五小楼忍不住问:“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仇老先生立刻摆手,道:“不不不,我只知道是老板让我来杀秋天,并不知道其中竟有血衣楼的人。”
很少有人愿意跟血衣楼扯上关系,但凡敢承认有关系的,无一例外都进了朝廷刑部的大牢。
但朝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查出血衣楼的下落,除了名字,甚至对它一无所知。
第五小楼一拍额头,又轻轻吐出口气,喃喃道:“这麻烦越捅越大了。”
她忽然觉得,就算在雪地里过夜也还不错。
詹云然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盯着神秘人。神秘人不动,他也绝不动!
秋天皱着眉头,道:“老板就这么恨我?居然让血衣楼的人来杀我?”
第五小楼不禁扭头问:“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那老板这么恨你?”
秋天的眼中掠过一丝悲伤之情,黯然道:“这老板名叫李极,说起来我还是他继母。”
第五小楼瞪大了眼睛,似已经脑补出一部豪门恩怨的黄金八点档电视剧。
她又眨巴眨巴眼睛,道:“那他为什么要杀你?你是不是要抢人家的家产?”
秋天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恐惧,道:“才没有!那小子看上去敦厚老实,实际上纨绔的很。瞒着老爷在外面豪赌,把家里的产业竟输掉大半。那天老爷不过只是训斥了他几句,他竟将老爷给杀了。”
说到这,她轻轻抽泣着,眼里已有了泪花,连声音都带着颤抖:“要不是我逃了出来,就没人给老爷申冤了。”
第五小楼道:“那你这次回去就是要给那老爷申冤了?”
秋天点点头,道:“对,就在半个月后,就在李极四十大寿那天将真相公之于众。”
仇老先生现在真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秋天已将计划说了出来,那就意味着在他们眼里自己已将要成为一个死人。
仇老先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又忽然拱手,道:“在下也只不过是收钱办事,跟李老板交情并不算太深,若是能将在下给......”
他没有说完,只是忽然捂住了脖子,眼睛似死鱼般瞪出,又挺直了身子向后倒去,他的脖子上已插入一根银针。
神秘人动了,詹云然也动了。
银针掷出后,神秘人又化作一道残影向窗口掠去,第五小楼怔住了,此等惊人的轻功她连追上去的念想都没有。
但詹云然追了上去,他长啸一声,惊鸿剑也化作一道飞虹。
逼人的剑气,绞碎了西风,催的窗台的灰尘噗噗落下。
神秘人准备从窗口鱼跃而出,他的身后跟着凛冽的剑气,而眼前的窗口忽然多出一柄长刀。
宇文夏抢先一步从房檐赶到窗口,以力劈华山之势,一刀似要把窗台劈成两半。
前有长刀,后有剑气,他整个人都在半空中,身边没有任何一处借力点。
所有人都认为他马上就要命丧当场,可他没有!
只见他在没有任何借力点的情况下,突然毫无征兆的向右横身飞出三尺,双脚又凌空一蹬,人就已向门口飞出,落地后双脚轻踩恍惚间就消失在夜空之中。
第五小楼小嘴张的老大,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第五小楼真怀疑这家伙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喷气装置,要不然怎么可能有人仅靠踩空气就能施展出轻功。
詹云然竟挑眉惊道:“流风回雪!?”
宇文夏这时候已从窗台翻了进来,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套轻功应该在二十年前就失传了。”
詹云然盯着宇文夏,冷冷道:“你又是谁?”
宇文夏将长刀插在木地板上,恭恭敬敬的拱手道:“晚辈,诸葛夏。”
就算没见过詹云然的人,他也已认出了那把剑。
詹云然点点头没有说话,慢慢地插剑入鞘。
秋天笑了笑,道:“原来是飞鹰大人,大人这几天不是应该还在越北郡查案子吗?”
宇文夏道:“案子已经查完,正要赶回去复命。”
秋天继续笑着,道:“大人倒也是公务繁忙。”
宇文夏看向秋天的同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第五小楼,他的脸竟莫名的红了红,忽然假装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第五小楼没有答话,只是眯着新月般的眼睛盯着宇文夏的脸,眼神里似乎在说:“你装什么装。”
宇文夏尴尬的笑了笑,不禁挠了挠脸,偏开第五小楼的视线。
第十三章 夜谈
“好!巧!啊!”
“哈哈......是吗,我也觉得咱俩挺有缘的。”
“切!”
“哈?”
“你这时候不是应该躺在草丛里睡觉吗?”
“我已经在那睡了五晚了!”
第五小楼眼中已带着惊讶之意,试探性的问道:“你真在草丛了待了五晚?”
宇文夏点头,点的很认真,眼神非常的诚挚。
第五小楼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当时自己不过时随口说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在草丛里躺了几晚。
再看向宇文夏时,她的脸有些微红,讪笑道:“你还真去了啊?”
宇文夏点头道:“当然!我答应过你的事从来都是要兑现的!”
第五小楼摆摆手:“好吧好吧,就当你兑现了。”
宇文夏急忙道:“那你这是原谅我了?”
第五小楼忽然笑了,道:“我哪有怪过你,就算有埋怨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事情既然过去就过去了,我又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宇文夏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又立刻闭嘴,表情有点古怪。
第五小楼似已经看出来他想说些什么,叹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也无数次的想过要放弃仇恨,但是......”
“但是,上辈子没有了结的心愿,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这句话,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宇文夏看着第五小楼已有些黯淡的眼神,不禁安慰道:“那昏君既然已经死了,现在就不用每天都想着复仇,你也该好好为自己而活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
这件事她真的没有仔细想过,不止是不愿意想,也是实在想不到自己的未来会发展成怎样。
第五小楼的目光有些呆滞,想了很久,她忽然看向宇文夏,问道:“大周是不是很大?”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但只要一提起大周,宇文夏的眼中就会带着数不尽的自豪。
他挺起胸膛,正色道:“那是当然!我大周北有,越北,燕南,西山,辽远,京都五郡。南有,临海,江南,蓬莱,广南,潇湘五郡。西有......”
眼看着宇文夏就要把大周二十五郡一一数完,第五小楼急忙打断,道:“行了,行了,我知道大周二十四郡,呃,现在是二十五郡。”
大周最新的一郡,自然就是前几天还是越国的越北郡。
第五小楼接着道:“早就听闻江南郡风景如画,京都郡繁华似锦,就是这燕南郡也有数不清道不完的奇人轶事,我只是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我陪你一起!”宇文夏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却纠结着没好意思说出来,他吞吞吐吐了一会,又道:“那再以后呢?”
宇文夏发现第五小楼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古怪,似乎又看穿了自己再想些什么,于是宇文夏的表情更古怪了。
不过第五小楼并没有看穿,她只是略感奇怪,就接着道:“也许会去北都,开一家茶楼,每天听着新的江湖事,看着来往的江湖人。”
她沉吟着,又单手捏住下吧,道:“就叫......嗯......”
对于患有起名困难综合征的第五小楼来说,起个名字简直比练剑还要艰难,她低头沉思了半天,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个名字来。
宇文夏忽然提议:“就叫听雨如何?”
第五小楼抬起头,道:“听雨?”
宇文夏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怎么样?”
第五小楼忽然想起了在花船上那幅惨不忍睹的画,还有那句“小楼昨夜又东风”的诗。
她一挑眉头,目光中立刻带上一丝怒意,道:“你什么意思!”
宇文夏急忙摆手解释:“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忽然想到这句诗的。”
“哼!”
第五小楼冷哼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刚回过头,便看到了从厨房里出来的秋天。
秋天手里端着两大碗馒头,笑着喊到:“大家都过来吃点东西吧。”
她踩过几具尸体就像踩过几颗拦路的石头一般,将两个盛慢了馒头的大盘子轻轻搁到一张还没有损坏的方桌上。
詹云然就坐在桌旁,轻轻擦拭着剑身的血迹。
血腥味更浓。
第五小楼现在已没了丝毫进食的欲望,她甚至已经看到了,雪白的馒头上沾着死人的血迹。
她面露厌恶之色,忽然摆摆手,道:“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宇文夏这时候却像个瞎子一样,似乎完全看不懂第五小楼脸上的表情,非常不识趣的问:“大战之后体力消耗还是很大了,你还是吃点吧。”
说到这,也不管第五小楼答不答应,非常殷勤的走向餐桌,道:“我去帮你拿几个过来。”
这家伙是故意吧的吧!
第五小楼伸出手想拉住他,可手伸到一半,就僵在半空中,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回身一言不发的朝门外走去。
第五小楼现在只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好好待上一会。
月明,星疏。
风很急。
房檐上虽也有些血迹,但总也好过于楼下的尸体成群,血流满地。
凄冷的风早已将房檐上的血腥味驱散,倒也不失为一个干净舒心的地方。
第五小楼躺在房檐上,将阿吉剑枕在脑后,望着一轮明月出了神。
虽已不是原来那个世界,但这轮明月,却依旧如前世那么熟悉。
她不知道是否在以前那个世界,在明月的光耀中,是否也有人这么望着月亮,在想念着自己?
耳畔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就像一只猫那么轻。
第五小楼没有起身,她已经听出了这猫一般脚步声谁发出的了。
脚步声在她的一侧停住,然后,就传来了来者坐下的声音和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第五小楼瞥过去,没好气道:“干嘛?”
宇文夏道:“外面挺冷的。”
第五小楼“哦”了一声,又看向月亮。
气氛有些尴尬,宇文夏忽然戳了一下第五小楼,又将手里的盘子递出,道:“吃点东西吧,明天一早就要起身前往燕城,到时候就只有冷馒头吃了。”
第五小楼已有些恼火,忽然坐起身,又看向宇文夏,道:“我都说了,我不......”
她忽然愣住了,宇文夏傻傻的笑着,双手递出一个盘子,盘子里装的是好几个已经剥掉馒头皮的雪白馒头,在他身旁甚至还放着两壶酒。
第五小楼脸色微红,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可没笑多久,她忽又故作严肃,将宇文夏手里的盘子拿到手里,轻声道:“谢谢。”
几个馒头很快就被第五小楼三两下吞进肚子,宇文夏这时候递过一壶酒,笑着道:“你不是说不饿的吗?”
她似又有些脸红,迅速将酒掠到自己手里,大口猛灌几口。
酒很辛辣,第五小楼放下酒壶后,又大口呼吸着,道:“这酒不错嘛,我脸都有些红了......”
宇文夏眼里带着笑意,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看向月亮。
第五小楼轻轻吐出口气,静静看着前方,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酒。
过了很久,宇文夏忽然开口,道:“你的剑不错。”
第五小楼有些自豪,将剑拿到胸前,道:“当然,这把剑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宇文夏回过头,道:“朋友?是谁?”
他实在是想不到怎么会有谁,能将这种神兵利器拱手送人。
第五小楼道:“阿吉。”
宇文夏眼里已带着疑问,道:“阿吉?”
第五小楼抱着剑点头。
宇文夏摇摇头:“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第五小楼眨巴着眼睛,道:“那你知不知道,翠云峰,绿水湖,这个地方?”
宇文夏继续摇头,又轻皱眉头,道:“叫这种名字的地方倒是很多,只是,这两个地名凑在一块的地方,倒是一个都没有。”
“哦,是吗。”
刚才还似散发着光芒的眼睛,忽然黯淡了。
宇文夏不禁动容,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过伤心,这世上除了天字榜外还有很多的隐士高人,说不定阿吉是这样的隐者。”
他忽又正色道:“不过,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第五小楼道:“你?你要怎么找?”
宇文夏拍拍胸膛,自豪的笑着:“飞鹰的外号,可是神捕府御赐的,朝廷要想找一个人,还不简单吗!”
第五小楼也笑了,将酒壶递到他身前,道:“谢了!”
酒壶已空,月正当空。
两人一齐躺在屋檐上看着月亮。
“对了!”
“嗯?”
“你对燕城熟悉吗?”
“当然。”
“那你知道燕城最好的青楼是哪家吗?”
“啊?你问这个干嘛!?”
“你就说是哪家就行了!”
“呃......应该是落凤阁......吧?”
“哦......”
“你到底想干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五小楼笑着,两只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第十四章 青楼
燕城的梅花已红了。
李极身着一件带金边的黑色长袍,站在一颗梅花树前,喃喃自语:“等到半个月后,二皇子来了,说不定正是这梅花开的最好的时候。”
他轻轻擦拭掉花瓣上的积雪,又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天,倒也是越来越冷了。”
李极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是一个白袍书生,他手里拿着漆木花雕的折扇,扇尾处又挂着一块不大的玉饰。
李极平生只有两个爱好,一是养花,二便是养鸟。
他把花种在冬天,把鸟养在天上,这也正如同他的人一般,坚韧,高雅,又孤傲。
李极将花瓣轻轻拔下,又捏在手心,道:“事情办得到怎么样了?”
书生拱手鞠躬,道:“昨天一共去了十三个人,一直到现在,暂时还没有人回来。”
李极忽然把花瓣吃到嘴里,淡淡道:“那就是失败了。”
书生的头垂的更低,道:“是失败了。”
李极道:“原因呢?”
书生深吸一口气,迅速道:“昨晚的十三人无一不是江湖上的好手,纵使有詹云然在也能有足够的把握让那姓秋的贱人丧命。”
李极静静的听着。
书生继续道:“恐怕那贱人找到了新的帮手。”
李极挑着眉头,道:“难道她还能把虎威镖局的武总镖头给捎上了?”
书生道:“她在虎威镖局雇的大多都只是些中庸之辈,为的也只是掩人耳目。”
李极点点头,道:“叫些人把下山那条道好好的盯住,我要在今晚知道她到底有哪些帮手。”
书生轻声应下,弯着腰慢慢向后退去。
李极似又想起什么,忽然回头,道:“还有,去把奇徽那小子从落凤阁里捞出来。”
风雪将住,古道上已有了行人。
车厢较大,恰好能容纳五个人并排而坐,车厢里铺着两层柔软温暖的貂皮毯子,拉车的马都是久经训练的,赶车的人也是经验丰富的,车子走在山下的官道上,走的很平稳。
第五小楼挣扎着从貂皮中爬出来,坐在一旁,她的眼神有些呆滞,似乎还未睡醒。
以前在烟雨楼的时候,还有小丫鬟打理日常起居,现在没人打理的她连穿个衣服都不太利索。
呆坐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忽然伸了个懒腰,惺忪着睡眼从车窗探出头去,探出去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正在赶车的宇文夏。
接着,她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踩在窗台轻轻一跃落在宇文夏身边,道:“这是到哪了?”
宇文夏瞥见她,道:“再往前十里就到燕城了。”
第五小楼环顾四周,道:“詹云然他们人呢?”
宇文夏道:“他们早就走了,据说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递给第五小楼,道:“这是秋天让我给你的。”
这是张带着淡淡余温的一千两银票,第五小楼拿到手里,很快又塞到了怀里。
第五小楼嘻嘻笑着,眼睛又眯成一条新月,伸手指着前方,道:“走着,带我去个能买衣裳的地方。”
下午,青石板的街道积雪已被清扫的非常干净。
第五小楼和宇文夏正在这街上慢慢的逛着,只是宇文夏的表情有些古怪。
第五小楼竟换上了一身男装,又束发冠笄,手里一把折扇轻轻的扇着冷风。她走的很稳,也很大方,举手投足之间完全看不出任何女子的神态在里面。
路过行人无一不侧目瞧着,女扮男装的倒是见过不少,但这腊月天还扇扇子的倒是从未见过。
转了很久,第五小楼才发现路人奇怪的眼神,她轻轻戳了下一旁的宇文夏,道:“我这样是不是很明显?”
宇文夏点点头,又长舒了口气,道:“你终于发现了。”
第五小楼环顾四周,忽然把宇文夏拉倒一旁的小巷子里,道:“难道我这样不像一个翩翩公子哥?”
宇文夏立刻摇头,笑着道:“不像公子哥,倒像个偷跑出来的大小姐。”
第五小楼捏住下巴,喃喃自语:“我记得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宇文夏道:“又是电视剧?那到底是什么?”
第五小楼没有理他,沉吟着,忽然道:“你见过四条眉毛的人吗?”
宇文夏笑了笑,道:“我见过两双眼睛和耳朵,三只手和三条腿的人,但就是没见过四条眉毛的人。”
两双眼睛和耳朵只是形容,意味着他看的和听的都比别人多,三支手和三条腿,也许是说他的手比任何人的都灵活,跑的也比任何人都快。
但这四条眉毛,宇文夏未曾见过,更从未听说过。
第五小楼神秘的笑着,道:“你在这站着,等我一会儿。”
宇文夏只得点头答应。
第五小楼回来的时候,确实是带着四条眉毛回来的。
宇文夏看了第五小楼,也看见了嘴角的那两撇胡子。
他忽然很想发声大笑,但笑声到了嘴边又被他活生生咽了下去。
胡子修剪的很整齐,第五小楼捏住一边的胡子,道:“怎么样,现在还像不像大小姐?”
她说话的时候两撇胡子也在跟着嘴巴动着,看起来跟眉毛一模一样,也难怪第五小楼会说这是四条眉毛的人。
宇文夏捂着肚子,一字字道:“不像,不像。”
第五小楼眼中立刻露出满意之色,点点头,忽又拱手道:“夏兄你好,在下姓伍,名小凤,越北人氏。”
宇文夏竟站直身子,也拱手,道:“伍兄你好......”
话没说完,他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是想干嘛。”
“夏兄,请前方带路。”
“去哪?”
“落凤阁!”
第五小楼已大步走出小巷。
黄昏后。
这正是落凤阁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大厅里每张桌子上都有客人,门口的门栏边上站着好几个拉客的姑娘。
楼上的十几间雅座和客房,大多已客满。
第五小楼和宇文夏就坐在落凤阁对面的酒摊边上,嘴里喝着酒,眼睛却在瞄着落凤阁里面。
第五小楼喝了杯酒,忽然问:“这地方你来过几次?”
宇文夏立刻怔住,支吾着道:“没,没来过。我还是听别人说的。”
第五小楼笑了笑,笑声中带着讥诮,道:“夏兄,您可是十岁就逛青楼的人,这地方你说没来过?谁信!”
宇文夏用酒壶挡住脸,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我真没去过。”
第五小楼轻笑着没有搭话,静静的喝着酒。
桌上已有了好几个空的酒壶。
第五小楼忽然开口,道:“她曲唱的好还是舞跳得好?”
宇文夏喝的有点多了,想也没想,顺口就道:“都挺不错的。”
这实在是个很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特别是在宇文夏喝多了的时候。
宇文夏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第五小楼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眼睛是眯着的,目光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嘲笑。
第五小楼道:“她叫什么?”
宇文夏有些无奈,只得摊开手,道:“苏小朵。”
第五小楼又问:“漂亮吗?”
宇文夏想也没想,立刻道:“没你漂亮!”
......
踏进落凤阁大门的时候,第五小楼忽然很想放声大笑又想高唱一首,但还好,都被她忍住了。
被人逛了这么多年,今天总算轮到我来逛别人了!
苏小朵,落凤阁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干这行的,都得有一样本事,就是不管对什么人都一视同仁,无论是你是乞丐也好,和尚也罢,只要有钱,那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脸蛋虽然比不过第五小楼,但她也确实是个非常美的女人。
但是她身上最令人动容的地方,并不是这张脸,而是她成熟的身材和那种一颦一笑间流露出的那种成熟的风韵。
现在她正笑眯眯的看着二人,又时不时的瞥一眼第五小楼的两撇胡子。
她从未见过四条眉毛的人,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第十五章 李家
酒是好酒,人也是美人。
舞也更美,轻纱朦胧,两条结实而修长的大腿在纱裙间若隐若现,眼神中带着无尽的媚意。
宇文夏看的已有些呆了,酒杯拿在手里竟忘了喝下。
第五小楼的眉头却轻轻皱着,一手撑住下巴,一手在桌上有节奏的敲着节拍。
她轻声喃语着:“这个转身转慢了,手的姿势也不太标准,眼神倒是满分,怎么还不唱上两句?”
第五小楼虽很少跳舞,不过在烟雨楼里也学了不少,这一曲《洛神引》自己虽跳的不怎么样,但也见过不少跳的很好的人。
她又瞥见宇文夏痴呆模样,忍不住戳了他一下,道:“跳的怎么样?”
宇文夏回过神来,眼神闪烁着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讪笑道:“一般,一般。”
虽说跳的也不算太好,不过仅凭着那双媚人的眼睛就绝对不止一般的水平。
第五小楼也倒上一杯酒,淡淡道:“你跟她睡过几次?”
宇文夏吃了一惊,忽然咳嗽两声,低语道:“什么睡过,我从来没在这过过夜。”
第五小楼冷笑道:“都已经到这了,你还在骗我,很有意思吗?”
宇文夏道:“我这次真没有骗你!”
第五小楼轻声笑着又喝了一杯。
过了很久,第五小楼忽然开口,道:“她晚上踹被子吗?”
宇文夏随口道:“不踹,挺安稳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没有扭头宇文夏也知道第五小楼一定在眯着眼睛盯住自己,这是他第二次上当,他发誓再也不会有第三次。
宇文夏扶住额头,道:“其实也就睡过两三次而已。”
他没敢与第五小楼对视,自顾自的倒酒喝着。
第五小楼淡淡道:“有什么好骗的,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宇文夏却有些急了,道:“我......”
话刚开口,笙歌却忽然停住,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敲门声刚响起,人就已撞开门冲了进来,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他冲进来的时候,又顺势趴在了地上,身后跟着的几个大汉急忙将他扶起。
门外忽有一人道:“少爷,老板说今晚不能再让你在这过夜了。”
公子哥甩开几人的手,扶着门弯腰站着,喘息道:“我想在哪过夜就在哪过夜,你一边呆着去。”
他又抬起头看见了苏小朵,大笑着道:“小朵姑娘,今晚还是你来陪我。”
苏小朵眼神闪烁,看了看公子哥,又看了看第五小楼,脚步却没有挪动半分。
公子哥这时候也瞥见第五小楼,忽然拿出一叠银票撒在桌上,道:“拿着钱,你们可以滚了。”
第五小楼没有答话,忽然倒上一杯酒慢慢喝着。
公子哥已有些怒了,立刻大步向前,似要一手掀翻酒桌。
酒杯依旧稳稳的摆在桌上,酒桌自然也没有被掀翻。
公子哥突然被人拉住,是一个白袍的书生。他抓的很稳,一手摁在公子哥肩头,没有让他再移动半步。
书生的手修长而又笔直,第五小楼却看见他的手心密布着无数细微的伤痕。
这时候,第五小楼忽然笑道:“夏兄,这人看起来像条死狗,闻起来却像条死鱼。”
宇文夏没有接话,接话的是那个白袍书生。
他对着两人拱了拱手,道:“我家少爷今晚喝的有些多了,叨唠了两位,在下先在这里陪个不是。”
公子哥身子虽动不了,一双眼睛却在四处乱瞟,他看见宇文夏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忽然乍起一身汗毛,酒立刻就醒了大半。
宇文夏脸上全无表情,但目光却冷的让人心悸。
他看着公子哥,公子哥也在看着他。
公子哥几乎就要失声喊出:“三......”
他只喊出一个字,就被宇文夏打断,冷冷道:“李少爷倒也是清闲。”
第五小楼看过去,却发现宇文夏忽然似变了个人,憨憨的傻笑已在他脸上消失。
他手里没有刀,却令人觉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第五小楼一眼就看出他平时一定手里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
第五小楼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对宇文夏的了解竟少之又少。
李奇徽没有回答,他已经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宇文夏又淡淡道:“还不快滚?”
李少爷是冲着进来的,却是爬着出去的。
知道宇文夏身份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太少,李奇徽又恰巧是其中之一。李奇徽只在一年前见过宇文夏一面,但这一面也足以让他把宇文夏的面孔牢牢的记在心里,有时候记性好确实能救自己一命。
人已散去不少,客房里只剩下三个人。
第五小楼眼睛在上下打量着宇文夏,盯得他傻笑着直挠头。
她忽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宇文夏道:“我可是神鹰传人,自然也有点江湖地位。”
第五小楼道:“你这江湖地位高的也有点过分了吧。”
宇文夏挠挠头,道:“那也是要多谢江湖上的朋友给几分薄面。”
苏小朵已走了过来,站在酒桌旁给两人倒上一杯酒,又静静的站在一旁。
干这行的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第五小楼喝了杯酒,看向苏小朵,问道:“那李少爷是个什么来头?”
苏小朵柔声道:“那李少爷名叫李奇徽,是燕城李老板的独子。”
第五小楼沉吟着,道:“李老板?莫非就是那个老板?”
她忽然看向宇文夏,宇文夏轻轻点头。
第五小楼道:“那李家势力有多大?”
苏小朵道:“销往大周各地的煤炭,有一半就是出自燕城李家的矿洞,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名望。”
第五小楼忽又看向宇文夏,目光中带着讥诮,宇文夏也只能已傻笑回应。
第五小楼继续问道:“你知道那李老板和一个叫秋天的人是什么关系吗?”
苏小朵将空酒杯倒满,道:“那秋天本是李老板的父亲的小妾,不过听说她一直觊觎着李家的家产,被发现后就被赶出了李家。”
她想了想,又道:“还有一种流言,是说李老板在外面豪赌败光了许多家产,又杀了李老爷......”
说到这,她停住了,摆摆手,又笑了笑道:“不过这也只是些风言风语罢了,我倒是不信李老板会是这样个的人。”
第五小楼又喝了一杯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苏小朵眼中闪过一丝崇敬之意,道:“李老板虽算不上什么江湖大侠,但也为人公正严明,博施济众,每年冬天的时候都会搭棚施粥,甚至会将燕城的煤炭卖得便宜不少,燕城的人大多都非常尊敬他。”
第五小楼道:“那他儿子这样算公正严明?”
苏小朵着:“李老板就这么一个独子,自然会稍微袒护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第五小楼道:“你倒还替他说话了。”
苏小朵笑着,道:“燕城人大多都受过李老板的恩惠。”
第五小楼沉吟着,没有再说下去。
夜色渐浓,酒将尽。
第五小楼稍有些醉了,趴在桌上休息了会,忽然站起来便要往门外走去。
宇文夏忽然拉住她的衣角,道:“你要去哪?”
第五小楼头也不回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要回客栈睡觉了。”
宇文夏这时候也站了起来,将一张银票拍在桌上,道:“小朵姑娘,今晚就不打扰你了。”
苏小朵接过银票,笑的很甜,看到银票上的面额后就笑的更甜了。
第五小楼却忽然回身,又将宇文夏摁坐在凳子上,道:“你回去干嘛?这地方不也是能睡觉的吗。”
宇文夏有些难堪,立刻摇头,道:“不了不了,我很少在这睡的。”
宇文夏又站起来,第五小楼却又坐下去。
她将酒壶里最后一滴酒也倒进嘴里,淡淡道:“那你回去吧,我在这过夜了。”
苏小朵忽然笑了,掩嘴笑道:“那姑娘你今晚就睡这里吧,我回家去睡。”
第五小楼立刻咳嗽两声,道:“你看出来了?”
苏小朵依旧笑着,笑的更欢乐了:“从一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第五小楼依旧不死心,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小朵道:“这世上哪有你这么漂亮的男人。”
宇文夏点头表示赞同。
第十六章 安然
月色正朦胧,胭脂街依旧热闹。
路旁两边有许多酒摊,也有许多醉鬼。
两人出了落凤阁的大门才走几步,忽然就有一醉汉从角落里冲出来扑在了宇文夏身上干呕不止。
宇文夏是何等的身法,又岂会被一醉醺醺的普通人扑在身上?
但他也确实没有躲,甚至连厌恶的表情都没有,他已看见了那人的面孔,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是鸽组的人。
鸽组的人数最多,是“神捕府”散布在全国各地的眼线,也是联系在特殊情况下联系鹰组的送信人。
宇文夏的眼神凝重,却装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将醉汉推至一旁。
醉汉倒下之前往宇文夏怀里飞快的塞进了一张纸条,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醉汉能拥有的速度与精准。
第五小楼却看见了,看得非常清楚。
她知道宇文夏是神捕府的人,也知道神捕府是干什么的地方。
所以她没有多问,宇文夏也没有多说,仿佛刚刚宇文夏没有遇到,第五小楼也没有看见任何事情。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话。
出了胭脂街,宇文夏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
“好。”
第五小楼回答的很干脆,走的更干脆,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拐角,她才悄悄回头,宇文夏早已没了身影,她又回身轻轻叹息着。
她认识的人很多,真正的朋友却很少,所以她不希望会失去任何一个。
梅花在寒风中颤抖。
李极缓缓旋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你有几天没回家了?”
他眉头轻轻皱着,目光落在李奇徽身上,他没有发怒,却似已发怒。
李奇徽嘻嘻笑着,道:“才四五天没回来,这几天落凤阁又新来了一批姑娘,我这不是去尝尝鲜嘛。”
李极用手撑着额头,叹了口气,威严忽然在他身上消失,他现在只是一个对自己儿子既无奈又愧疚的父亲。
他的妻子在李奇徽六岁时便死在自己仇家手里,李极只觉得对不起他妻子也对不起他儿子,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李奇徽想要什么,李极都会尽力满足,甚至都不曾在他身上发怒。
更何况,这也不是李奇徽第一次多日未归了。
李极沉默了很久,忽然道:“这段时间外面可能不太安全,你还是待在家里吧。”
李奇徽立刻摆手,又垂下头,道:“在家里待着,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娘死的时候,梦到是你害死了娘。”
李极的心在抽痛,李奇徽垂着头瞧着鞋尖轻轻笑着。
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知道,只要他提到那死去的娘亲,无论什么事情,李极都会答应。
李极又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我也明白,但这段时间确实有些特殊,等过了初一......”
没等李极说完,李奇徽就打断道:“初一?这不还得等二十四天?”
别说二十四天,就是四天没去落凤阁他都浑身难受。
李极道:“不管如何,这些天你必须待在家里。”
李奇徽指着李极,颤抖着道:“你就这么忍心让我天天都梦到娘死在你仇人手里?”
李极大口呼吸着,捂住左胸,道:“你!我告诉你,这二十几天就算天塌了你得在家待着!”
李奇徽冷笑着,忽然转身夺门而出。
李极没有追上去,他捂住胸口瘫坐在太师椅上,喘息声更大了。
这时候,门外忽然掠进来一白袍书生,将一颗药丸塞进李极嘴里,又将他扶正,轻轻揉着他的左胸口。
李极缓了口气,苦笑着:“然之啊,若不是你在,我早就被奇徽那小子气死了。”
安然之笑了笑,道:“少爷还小,等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老板的苦心了。”
李极摇摇头:“这小子今年都十八岁了,我当年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在草原猎鹰了。”
他又将安然之的手推开,扶着椅子坐直了身子,道:“有时候,我真想这小子要是比得上你的一半,就是让我减寿十年又如何。”
安然之道:“少爷这是厚积薄发,老板您也会长命百岁。”
李极笑了笑,道:“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拍马屁,最大的优点也还是不会拍马屁。”
等他笑容消失停止,安然之这才悄悄道:“属下还有几句话要说。”
李极点点头,威严忽然又回到了他身上。
安然之往后退了两步,又躬身道:“今早出去的二十几个耳目,已经将那两人的身份查出来了。”
李极闭上了眼睛,缓缓道:“是谁?”
安然之道:“其中一个,是一个叫小楼的女人。”
李极想了想,道:“这江湖上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安然之道:“有耳目查到,她以前是越城烟雨楼的**。”
李极忽然睁开眼睛,讥诮道:“就一个**就把你说的那群高手全杀了?”
安然之立刻摇头,道:“这只是其一,真正的原因恐怕要跟这第二人有关。”
李极道:“那这第二人,是谁?”
安然之道:“诸葛夏。”
李极立刻瞪大眼睛,目光中立刻充满了骇然,又忽然站起来,慢慢踱着步子。
安然之面上露出吃惊之色,但却忍耐着没有发问。他自然不知道宇文夏的真实身份,否则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吃惊。
李极显然不愿多做解释,又踱了一个圈,站在安然之身边,道:“他现在人呢?”
安然之道:“从落凤阁出来后就忽然不见了。”
他顿了顿,腰弯的更低了,道:“不止是他,那秋天和詹云然下山后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鹰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消失不见,一是他在你身后露出利爪的时候,二便是归巢的时候,李极现在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更何况,这是一只从北都大明宫里飞出来的鹰。
李极眼里似已有了怒意,道:“这也不知道,那么那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安然之动容道:“那个**,有几个耳目还在盯着她。”
李极点点头,道:“多派几个耳目,把她给我盯紧了。”
安然之道:“是!”
李极又道:“去矿场把铁虎叫回来,再去道上多找些高手。”
安然之静静的听着,他知道李极在吩咐安排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断。
李极继续道:“再把粥棚什么的全都撤了,煤炭的价钱上涨三成。”
安然之不禁有些动容,抬起头又张开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李极似已看出来他想说着什么,淡淡道:“你要记住,狗不能喂的太饱,否则下次没喂饱就会跳起来咬人了。”
安然之躬身,道:“属下记住了。”
李极点点头,他喜欢别人记住他说的话,最好能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名言一般记在心里。
第五小楼躺在一大盆热水里,闭上了眼睛,坐了半天的马车,又喝了一晚上的酒,还能找到一个洗热水澡的地方,也确实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屋子里充满了水的热气,令第五小楼觉得无比的慵懒和舒服,甚至发出了嘤咛声。
新买的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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