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阅读类型说明后在酌情阅读本书! 本书类型属 【变身嫁人】 类小说,指『主角从 男性 性转变成 女性 后,再嫁给 男性』 不喜【变身嫁人】类型者 不必再继续阅读下去,也没求着你阅读,不要太看高自己了 觉得变嫁类型不符合你价值观的话请自觉删除文本,而不是喷人找存在感! ━━━━━━━━━━━━━━━━━━━━━━━━━━━━━━━━━━━━━━━━━━━━━━━━━━━━━━━━━━━━━━━ 下载者不得将下载的文本用于任何非法用途及商业用途。文本仅用于收藏和试读 任何基于此文本进行盈利和非法商业行为者,自行承担相关的法律责任。 本压缩包最新的内容并不是由之前更新变嫁小说合集的大佬制作 那位大佬因为一些原因将不在继续制作压缩包合集, 我代替那位大佬继续更新变嫁压缩包合集 声明:和那位大佬一样制作本变嫁压缩包合集不会涉及任何的盈利用途!更新制作仅为个人兴趣 没有收取来自第三方任何形式的金钱支持,章节都是自费购买,纯属用爱发电 如果觉得压缩包内的文本侵犯到了你的权益,请私聊或者@我删除掉相关的小说文本 「菠萝包变嫁小说合集」https://www.aliyundrive.com/s/AdoxEU3dLy7[阿里云盘] 书籍详细 书籍名称:身为气运之子侧室的我不想要躺赢 作者名称:荒野之人 小说序号:443958 小说字数:306425 是否完结:未完 最后更新:2022-11-27T23:52:00 作者标签:异世界 嫁人 女性主角 第1章 试鞭   “啪啪!”   击掌声中,精美的雕花漆盘被下人捧上前来。   漆盘上盘着一条褐色的细长软鞭。   一只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的玉手伸出,白皙修长的食指和拇指捏住鞭柄,轻轻一抖,鞭子便仿佛自己活了过来,在空气中翻腾跳跃着。   鞭柄为硬木所制,上了同色的漆,看上去细腻润泽,然而细细观察,上面却雕刻了细密的防滑暗纹,很是精美。   鞭身展开约有丈许,乃是老藤所鞣制,通体褐色,唯有鞭梢处在阳光下,泛着一丝赤黑。   “看着还行。”   慵懒的声音,自那点朱唇中发出。   说话的是一位姿容不俗的妙龄女子,年纪堪堪刚双十的模样,上身披着一件翠烟罩衫,罗袖半卷,露出半截藕段似的胳膊。眉眼已开,身段婀娜饱满,自有一份妩媚娇艳蕴藏其中。一头丝缎般的黑色长发在头盘着,梳了个已婚妇人的发髻,   妇人的身后,站着两名身材笔挺的劲装大汉,太阳穴都高高鼓起,一看就是江湖中的高手。而在她的身旁,则陪着一位主人模样的娇俏火辣女郎。   “此乃千鞣的蝎尾鞭!”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锦衣汉子站在旁边,对着妇人点头哈腰,满脸的赔笑,“此鞭乃是以本地山中特产的百年蝎尾藤所制,在药水中浸泡,经过巧匠千遍鞣制,方才得以成就。”   “唔……”   妇人对此不置可否,手指拨弄着,随手握住鞭柄,轻轻望空中一抖。   “啪!”   虚空之中,九声清脆的爆鸣响起。   中年汉子瞳孔顿时一缩——一般的软鞭,想要甩出爆鸣很容易,哪怕是大街上不通武艺的杂耍艺人,随便都能玩出几十种花活来。   然而,这可是经过帮中能工巧匠费了不少心血,历经千遍鞣制的蝎尾鞭!莫说是这般的一劲九响,响响清脆有力了,功力稍微弱些,怕是连一响都抖不出来!   更何况,这位还是如此轻松的模样。   这一下,他的态度越发的恭敬了。   “确实不错。”   妇人的神色稍稍郑重了些,“材质颇佳,匠人手法也还行,这几家看过来,能量产的鞭子中,这品质算是个中翘楚了。”   话有些拗口,但意思还是能够明白的。听到这个评价,中年汉子和一旁站着的那位略有些紧张的红衣女子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那你这——”思忖了片刻,那妇人又开口问道。   “蝎尾鞭!”   “对,蝎尾鞭,一个月能产几把?”   “若是这百年份千遍鞣制的,由于帮中只有三位巧手能够制作,加上材料及药水珍贵,配置不易,一个月只能产十把!”   “十把?”妇人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产量不是很满意。   见得妇人的表情,中年汉子赶忙继续接道:“这是本帮最为顶尖的长鞭的产量,若是夫人不需要这么精良的,只以三十年藤,百遍鞣制的来计算,本帮尽全力,一个月可产三百把!”   这便是老手法了,拿出最好的精品来作为样品,至于真正量产的则另说。   “三十年,百遍鞣制……”   对于这种手段,妇人显然是见多了,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看向那红衣女子。   中年男人很是乖觉,没等女子发话,立刻让下人奉上了另一只托盘,上面同样放着一只长鞭,当然,卖相显然比刚刚那只差了不止一筹。   不过妇人看了后,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   “不错,这般的质量,还能有如此的产量,倒确实不太容易。”   听了这般的评价,中年汉子面上一喜,又上前一步,继续解释道:“夫人可知,这蝎尾鞭,还有一桩妙处!”   “哦?何等妙处?”   妇人看着颇有了一丝兴致。   “夫人可知,这蝎尾藤得名,乃是因这藤尾尖锐,内有毒素积攒,藤越老,毒性越强,若是百年老藤,虽不会中者立毙,但若是被刺破了皮,毒性入体,只会如毒火灼身,极难治愈。此鞭鞭梢处,便是这蝎尾藤的藤尾所在,本帮的秘制药水,恰可将这毒性完全激发出来,只要中上一鞭,便是内气高手,亦极难逼出!”   “哦……”   闻得此言,那妇人脸上的那丝感兴趣的模样却完全消失了,只是兴致缺缺地敷衍了一声。   画蛇添了足,被红衣女子狠狠瞪了一眼,中年汉子顿时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红衣女子赶忙上前弥补过失,笑着问道:“这般的空口白话,李姐姐也看不出来,要不要寻个试鞭的?”   “试鞭?”妇人明显有些疑惑。   “对,就像这般模样!”红衣女子往那中年汉子使了个颜色,那中年汉子看着下面,喊了一声,“韩涛!”   “小……小人……”   旁边的一个奴仆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应道,一边抖,一边提气,向前踏了半步。   “啪!”   “啊——”   一道褐色的鞭影,如同毒蟒一般窜出,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名叫“韩涛”的下人,顿时便倒飞了出去。   旁边早有准备的下人立刻冲了过去。   “怎么样,李姐姐?要不要试一试”   红衣女子扭头看向手伸出一半的妇人,露出一脸得意之色。   “何必呢?”   妇人收回手,摇头叹了口气。   “姐姐不要太心软了,他们这些贱胚子,可都是自愿的,”红衣女子娇笑道。   “自愿?”   “对,自愿!”   红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个手势:“这一鞭子,便是十五两银子!若只是受伤,咱们毒龙帮负责给治,汤药费全免,包吃住!若是死了,再加一笔烧埋银子,足够家小活下去了。这可是许多人求不来的好事!”   正说着,两个下人将那个韩涛的身体搬了过来。   他的胸口一片狼藉,粗布衣裳已经被撕烂,一道狰狞可怖的青紫色鞭痕出现在他的胸口,周边还泛着隐隐的赤黑色火毒之气。   红衣女子下手极狠,这下人此时虽然尚未完全断气,但那妇人的拿光何其毒辣,一眼便看出,这鞭子落下,他的心脉已经尽数断裂,哪怕是神医,也无回天之力。   “刚刚是百鞣的,姐姐要不要试试千鞣的?”   红衣女子将那柄千鞣的软鞭递到妇人手中,中年汉子很知趣地立刻又点了个人名:“宋钟!”   “宋钟,这名字真晦气!”红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妇人却没有笑,仔细打量着那个站出来的少年——他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扎下马步,露出来的皮肤骤然泛出一层青灰之色,看着很是镇定。   不过生死之际,那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内心。   夫人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长鞭,对着那少年一笑,素手忽的一抖。   长鞭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顿时在场中响起。   若说刚刚红衣女子挥出的是一只毒蟒,那此刻,自妇人手中飞出的,便是一头傲啸九天的神龙!   已经超越场中所有人视力极限的鞭梢在空气中炸开。   “吼!”   此番却不是九响了,而是一声高亢的龙吟! 第2章 招揽   激烈的劲风将他的衣服拍打得猎猎作响,少年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身上丝毫无损,脸上还残留着刚刚露出的惊恐及不甘。   “小家伙这身硬功不错!”妇人莞尔一笑,没去看旁边尚未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的红衣女子及中年汉子,转头对着自己带来的下人吩咐,“赏他一瓶锻骨丹。”   “是!夫人!”   一名劲装大汉连忙躬身应道,自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走到那少年的面前,随手丢给他:“给,夫人赏的。”   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了下来,拔开塞子嗅了嗅,然后方才醒悟,行了一个很不标准的礼节,向大汉道谢,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夫人吧。”   大汉对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不说其他,单这份静气功夫,便可见得小兄弟天资不凡。怎么样,有没有想要到夫人手下来做事?”   这便是**裸地招揽了。   那少年手中死死地攥着那个瓷瓶,面上阴晴不定,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小人谢过夫人好意,只是小人家中长辈生病,需要时时有人照料,小人却是不便远离。”   闻得招揽竟然被拒绝,大汉明显一愣,扭头看了看妇人,见她微微点头,脸上也未见什么恼怒之色,方才转过头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对着少年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这边有块牌子,今后小兄弟若是有什么事儿,拿着这块牌子去往咱们大江盟寻俺朱程便好。”   这话说得很是漂亮,也够大气,使得自幼在帮中长大,见惯了蝇营狗苟的少年也不禁有些心折。   一时间,对于自己的拒绝竟然有着丝丝的悔意。   只是话已出口,也不好收回,少年便调整了心思,并未矫情,相当坦然地接下牌子,向大汉和妇人躬身,又道了一声谢,言称将来必有所报。   对于少年所言,大汉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那边的妇人,又投来了一撇颇有兴致的眼神,让少年心中一跳。   “神龙九变!”   直到此时,那红衣女子方才回过神来,倒抽了一口凉气,“赵爷的得意鞭法,李姐姐竟然练成了?”   “不过小成而已,还差得远。”   妇人收回视线,语气淡淡,显然对于这门西海州中赫赫有名的鞭法,根本未曾放在心上,“老爷赏的功法,左右也无事,就随意练得玩玩的。”   听得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即便是自认修养极深,红衣女子面上的肌肉也不禁抽了抽,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她调整好心绪,就见李姓妇人手掌一松,长鞭落下,自鞭柄与鞭身的连接处起,竟是寸寸裂开。   以百年老藤的坚韧,能工巧匠的千遍鞣制,依然当不起她一击之威!   女子和中年汉子的脸色陡变。   “就这样吧,”大约是觉得有些无聊,扔下鞭子的妇人转身往门外走去,临走之时,撂下了一句话,“从下月起,每月十柄千鞣的,三百柄百鞣的,送到总坛,到时自会有人与你们交接。”   整个过程峰回路转,比之九曲十八弯的大河还要跌宕起伏,一时间红衣女子及锦衣汉子也不禁有些怔仲,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   红衣女子急忙赶上。   “妹妹多谢烟姐姐赏识了!”   娇声软语逐渐远去,那锦衣汉子略有些贪婪地瞧了一眼那少年手中的丹药,随即便移转了视线,不再去看。   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下手去抢——这般的赏赐,他并不是没有,但即便是他,一年下来,也指不定会有一两回,自然有些觊觎。只是他也清楚,那位的赏赐,并不是他所能够染指的。   能坐到这个位子,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心里早已有了杆秤。   轻咳了一声,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宋钟,你这次干得不错!”   “这都是小人该做的。”   少年收好了药瓶,随口敷衍了一句,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终究是少年心性,虽然有些想法,但终究太过外露。   锦衣汉子心中暗恼,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能拒绝三夫人的招揽,足以见你的忠心。”   说到此处,顿了顿,略作沉吟,直到自觉将少年的胃口吊得差不多了,方才继续说道:“这样吧,明日起,你便是帮中外门弟子了,晚上收拾收拾,明日去吴教头那边报到!”   听得这个消息,少年立刻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状:“小人多谢大人提拔!”   “去吧去吧!”目光瞥见红衣女子归来,锦衣中年赶忙挥了挥手,将少年打发了下去。   “这小子倒是好运道。”   目光盯着少年的背影看了片刻,走过来的红衣女子轻笑了一声。   “是啊……“锦衣汉子脸上的羡慕之色,根本掩饰不住,“得了这位看中,在咱们赤练帮中,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你做得不错,无论什么原因,能够拒绝那位的招揽,总归是够忠心的,该有的奖赏不能少,你留意些就是,能帮的就帮上一把,不要让某些小人坏了这份情义。”   “是!”   “不说这个,”大约觉得说得有些多,红衣女子抬手,打断了这个话题——毕竟只是一个有点粗浅硬功的少年而已,即便被那人称赞有天资,但真的想要有所成就,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平时给点小恩小惠拉拢便是,犯不上为此多费心思,“此番我用尽了最后一点儿情分,好不容易给帮中拉拢了这单生意,勉强算是靠上了大荒盟,你得给我好好做,莫要出了岔子!”   “这是自然!”中年汉子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小姐一心为着帮中着想,小人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小姐所托。”   “我这也是为自己打算……”   听了这拍马屁的话,红衣女子望着门外,低低地叹了一声,“当年那般英姿勃发的翠湖仙子,雏凤榜上有名人,突破不了先天,如今却也不得不伏低做小,嫁作他人之妾,连家族都要仰人鼻息……”   “不成先天,便为蝼蚁。这女子之身,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怎么就这般难呢?”   中年汉子低头,嘴巴紧紧闭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罢了……”感叹了几声,女子自某种情绪中挣扎出来,打算再说些什么,却听外边传来一声“轰”的巨响。片刻后,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刚刚,刚刚赵家四夫人,在门外受了刺杀!”   “什么!”   场中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第3章 回忆   四匹骏马拉动的沉重马车,在长街上,以一个相当平稳的姿态前行着。   偌大的车厢中,只有李烟一个人。从她上了马车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以一个姿势,静静地坐在软垫上,手中不断盘着两只通体碧绿,温润剔透的玉球。   这是多年以来的习惯。   低头看向两只玉球,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伴随着这声叹息,她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块半透的面板,上面密密麻麻地显示着十数门功法,每一门功法的后面,都用不同的符号,标示着修行的进度。   让赤练帮帮主之女张青为之震惊的那门《九天神龙鞭》,仅仅只是这十几门功法中的一个,还是列在在最后几排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从这一点,以及后面仅仅只是标着“小成”的符号,就可以看出,这个法门,她确实只是随意练着玩玩,没有投入太大的精力。   列在最上面一行的,则是一门名叫《破玉劲》的功法,后面标注的符号则是:“大成”。   随着视线盯在《破玉劲》上,一行小字浮现了出来。   破玉劲,西海州本土世家李家的核心功法,汲取玉石之中的精粹灵机,与内气相融,功行圆满,可直入先天。   这是李烟的家传功法。   能够触及先天的门槛,放在整个江湖上,即便算不得最为顶尖的绝学,但也算是极为高深的功法了。每一次流落到外面,都要掀起一波腥风血雨的那种。   然而,对于她来说,却也仅仅如此罢了,却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她终究没有踏入先天。   不成先天,终为蝼蚁——这个世界多年流传下来,并为无数武林中人所认可的老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哪怕有着自己有些金手指,也是一样。   不要说什么宏伟志向了,甚至,连自己一直以来的那点儿最最卑微的坚持,都完全没法保得住。   甚至还沦为了他人妾室,自己,大概足以称作穿越者之耻了吧。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玩笑——想到此处,李烟不禁叹了口气。   前世的她,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仅仅只是一个工作之余沉迷游戏的宅男而已。然后有一天突然走了大运,一枚天外飞来的陨石撞上了正在玩游戏的他,带着他穿越了。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毕竟,这是一个可以练武修行的玄幻的世界,他所投胎的,也是一个武林世家的嫡系,而且,大概是为了表示歉意,除了穿越之外,那颗陨石还又给他附送了一个金手指——某个垃圾氪金游戏里面的练功房。   花费一定的点数便可以开启,让人的精神体进入里面修行,然后修行的效果会映射在外界的身体上,甚至,练功房与外面的时间流速还可以调节,最高可以调到十比一的比例。   堪称是修行的大杀器了。   唯一的缺陷就是,那陨石给他附送的身体,是个女儿身,西海州老牌世家李家的大小姐。   不过不要紧,宅男嘛,生理欲望并不高,练功本身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和肝游戏并没啥区别,尤其是,还能够享受开挂的乐趣。   女人哪儿有游戏,哦,不对,是练功好玩,对不对?因此,变个身,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大的问题。   加上金手指的点数积攒并不算太过困难,许多的珍宝、古董,都可以提供点数,只是或多或少而已,比之前世氪了重金抽卡还往往一无所获的黑心商家,可是有良心多了——更不要说,以她武林世家大小姐的身份,这些东西甚至都不用自己花费,自会有人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   依靠着肝——恩,是勤奋,以及金手指,二八年纪之时,她便已经踏足后天至境,名声远播,成了西海州赫赫有名的武痴,甚至有好事者,由于她所在的家族,坐落在一座名为翠微的小湖湖畔,还给她起了个“翠湖仙子”的名号。   然而紧随其来的,便是三年沉寂。   无论她多么一意苦练,修行了多少门功法,家族在她的身上花费了多少资源,那一线之隔,却始终如同天堑一般,牢牢地将她拦在了先天大门之外。与此同时,家族的死敌,同在西海的千年门派山海门,却有一名长老破境成功,成为了先天宗师。   一门两先天,山海门裹着滔天气势逼上门来。   眼见着李烟的爷爷,族中仅存的先天宗师寿元将尽,面对着强敌,老人孤注一掷,将给自己延寿的资源都交给了自家孙女,只期盼她能够在压力下一举突破,拯救家族于危难之际。   最终却依然功亏一篑。   这个谜团,直到李家和山海门对峙之时,才从精通医道的山海门主口中得到解答——却原来,李烟因为幼年时候的“离魂之症”,出现了罕见的身魂不合,虽然平日里无事,但在突破先天一关之时,却由于神魂的这一丝不协,始终无法做到精气神三者合一。   也就是说,李烟这一生,无论积攒多少底蕴,花费多少资源,都无法成就先天。   于一次武道大会上偶然发现这一点的山海门主,便是借助这一点,不断地配合李家,抬高李烟的名声,诱使李家不断地在她的身上投入资源,重重加码,直到将所有的晋升资源,都投入到这个无底洞中。   阵前的这一番明明白白的交底,将李家最后一丝希望给彻底掐灭——这些年来,他们确实在李烟的身上已经花费了太多,根本无法再拔擢另一名弟子晋升了。   受此刺激,当日做出全力培养李烟这一决定的李家家主,李烟的爷爷,于阵前使用了同归于尽的禁术,死拼山海门两大先天,将山海门暂时迫退。   回到家中不久,老人便含恨而逝,直到临终之间也没有再看李烟一眼,而是留下遗命,让李家献上李烟,举族投靠刚刚进入西海的过江猛龙,大荒盟西海分舵舵主,赵青峰。   对于这个决定,李烟并没有任何抗拒。   家族危难之时,甚至没有什么风光的场面,一架软轿,一身粉红嫁衣,便悄悄将她送入了赵家为妾。   然后,就在她嫁入赵家的第二天,依然神志昏聩之时,得了借口的赵青峰已经兵发山海门。   于山海门山门之前,这位整个神州都赫赫有名的宗师高人,一人力压两大先天,一手“九天神龙鞭”大展神威,当场格毙山海门主,重伤另一位先天宗师,将这个千年大派的牌匾,给踏得粉碎。   李家的危机自此解决。 第4章 刺杀   又是一声叹息。   说实话,连李烟自己,都不知道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恨吗?似乎并没有。   说实话,自从她穿越以后,李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给她提供最好的资源和条件,对她丝毫没有亏欠,反观她自己,却始终没有给家族足够的回报。   即便是最后将自己嫁出去,依然是她此世的爷爷在临终之前替她做出的最好选择。   她很明白爷爷的苦心——在那个时刻,死敌仅仅只是暂时退却,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家族倾覆在即,面对着这般绝望的场景,族人们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最好的替罪羔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真的未可知。   还不如将自己作为筹码,以换取强援。   虽然付出了代价,但最终的结果,不仅性命保住了,甚至如今还成为了家族攀附大荒盟的依靠,连如今的家主,自家的父亲,都要看自己的脸色。   后悔吗?大概有一些。   倘若自己当初没有将李家的资源,理所当然地看作是自己一人的,也没有那么上头,沉入了前世氪金抽卡那样的魔怔状态,想要突破先天,一次次地拿着珍贵的资源挥霍,而是留出一些给其他人,会不会结局会好一些?   至少,倘若还有弟子或长老突破先天,面对山海门,也不至于那般的无力……   山海门……   正想到这里,李烟的心中忽的一动,丝丝缕缕的危机之感萦绕于心头之上。   这是……练武多年以来所带来的对于危险本能的感应。   下意识的,她抬起头,看向窗口。恰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将车窗的纱帘掀起。   只见路边之上,一家正在卸货的铁匠铺门口,一个精赤着上身,和其他伙计一起搬着铁锭的大汉正在侧头看来。   两人视线对上,那大汉忽然咧开血盆大口,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随即,他俯下身去,两手抓住一只需要数人才能搬动的巨大铁锭,那身虬结的肌肉猛地绷紧,一声低吼,将其提了起来,然后,用力一甩!   呜!   足足有数百斤重的铁锭,裹挟着一股的恶风,如同出膛的炮弹,直往车厢冲来。   如同催命恶鬼一般的刺耳尖啸入耳,李烟眼中瞳孔顿时一缩。   博浪一击!   催动全身的内气,于一击之中尽数爆发,得以突破境界的限制,代价则是一击之后,全身内气耗尽,只能任人宰割。   这桩法门,她是在是太过熟悉了。当年那个嚣张不可一世,险些将李家逼至灭门的险境,也是李烟自己如今境况的始作俑者,如今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不得不东躲西藏逃避追杀的落魄门派,李家的死对头——山海门的搏命杀手锏之一。   那股凝聚在铁锭上的强大劲道,加上铁锭本身的重量所汇聚成的那股庞大的力道,若是给砸实了,即便是这车厢四面尽皆镶嵌了精铁锻打的钢板,普通的箭矢根本无法扎透,怕是也要被生生给砸成一块铁饼。   血肉之躯困在其中,自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面对着这骤然发动的突袭,为今之计,只有……   李烟眯起眼睛,盯着那仅仅只能容纳一人窜出的窗口,抬起右脚——   “叮!”   一声脆响,她手中的两只玉球,化作两道虚影,骤然消失不见。   破玉劲——李家嫡传的至高绝学!   一道绿影划过长街,直扑刺客。瞬息之间,那名全身内气贼去楼空的大汉,脑袋已经如同烟花一般爆开。无头的身体晃了两晃,扑倒在尘土之中,彻底不动。   另外一道绿影,则自侧面,与那飞来的铁锭相互交击。   “叮!”   又是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彻整条长街。   受此一击,铁锭方向略略偏转,径直飞向了受了惊吓,正在疯狂奔驰,完全刹不下来的四匹白色骏马。   钢铁与血肉相撞,鲜血与残肢四处飞溅,四匹江湖中难得一见的骏马,一声不吭的便化作了四摊毫无生气的肉泥。   在前面赶车的马夫,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下子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方才起了身。   骏马惨死,车夫飞出,   眼见着马车失去失去了控制,车厢歪斜,即将倾覆之刻,李烟提起的右脚猛地一跺,绣花软鞋重重地踩在同样精铁所制的车厢底座。   千斤坠!   江湖中原本烂大街的粗浅法门,此时被她运用起来,却直入出神入化之境,丝毫未伤车厢地板,却自有一股汹涌无匹的力道直透往下。   毫无悬念的,根本无法承受这般的重压,马车的轮毂咔嚓一声散了架,车厢的底座硬生生地着地,几只支架深深地扎入了黄土之中,然后,在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中停了下来,问问地定定了地上,纹丝不动!   直到这个时候,街上方才有惊呼声传来。马车前后反应过来的护卫亲兵,一边怒吼着,一边拔出刀剑,围拢在了马车的周围。   打头的两个,一个纵跃,铁匠铺的门口,开始检查那已经死亡的壮汉的尸身。   眼看着一场刺杀已经过去,车窗的帘布飘落,忽的又在微风之中散作偏偏飞舞的蝴蝶。   一支乌哑黑沉的箭矢,自车窗之外悄无声息地飞了进来,目标直指李烟的眉心。   然而,车厢中的李烟却似早有准备,端坐软垫之上不动,右手拿着早已从头顶上摘下的玉簪,轻轻往上一撩。   碧绿的簪子与黑色的箭矢交击,发出一声低沉的碰撞之音,长箭斜斜地飞出,锋矢深深地扎入了车厢的顶部。   李烟拿起玉簪,对着光线仔细地看了看,只见簪尖与箭矢交击处,那碧绿的玉色之上,赫然沾染了一丝黑气。   “黑鸦毒。”   她轻轻摇头,呵了一声。   “黑鸦堂的余孽,若是刚刚真的从车窗出去,你暗中来上一记,或许还要手忙脚乱一番,可如今这般,还敢再来,真是——”   言语未毕,如玉一般的皓腕一动,那只玉簪化作一道影子自车窗中飞出。   “啊——”   倏忽之间,旁边的民舍之中,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知死活!”   直到此刻,冷冷的声音,才从朱唇之中吐了出来。 第5章 主角   西海州首府,定西城。   大荒盟的西海分舵,正位于定西城最为繁华的一处,向来车马喧嚣,往来人群川流不息。   然而分舵之中,却是一片安静。   无人敢大声说话,哪怕是最为粗豪雄迈的江湖汉子,到了这边,也只会放轻脚步,压低嗓门,就连一贯凶恶的面色,都会和善上几分。   这片江湖之地,在闹市之中竟然成为了一片难得的净土。   然而,却没有人会感到奇怪——因为此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西海分舵的舵主,赵青峰,一贯喜好安静。   便是外州来人事先不知,得了内四堂中负责执掌纪律刑罚的火堂弟子的“善意提醒”,自然也会知道了。   这样看来有些不近人情的规矩,并不是因为赵青峰有多么酷烈凶残——虽然他对于大荒盟的敌人,一贯心狠手辣,如同北漠冬日的寒风一半酷烈,但是对于本帮的弟子,却向来颇为如同江南的春风一般温暖。   也不是因为他是一个老好人。   纯粹是他的威望而已。   因为,他是大荒盟,乃至整个中土神州江湖的一个传奇。   赵青峰,今年二十八岁,乃是大荒盟一位小厮出身,幼年之时因为天资出众,得蒙当时膝下无子的老帮主余烈青眼,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八年后,年方十六的赵青峰功成出世,以余烈亲传的一手“九天神龙”鞭法震动江湖。   单枪匹马挑破罪行累累的“北荒十八骑”,一人一鞭横扫恶名远播的“连云寨”,孤身追杀八百里,终于取下满手沾满过往商旅血腥的独行大盗“青眼隼”的首级,掷于受害者的坟前,随后一人一马代表大荒盟踏入京师,于试剑大会之上击败包括五宗七派十二家精心培育的内门弟子在内的南方数十位青年俊杰,一举摘得“潜龙榜”榜首之位。其后又一路北行,斩杀行刺的六位魔宗弟子,血洗三个扮作马匪南下劫掠的胡人部落,最终毫发无伤地回归本盟,成功踏入后天至境。   这段被称作“血证之行”的旅途,令得“九天神龙”赵青峰彻底扬名天下,也使得他被视作继承大荒盟的不二人选。   然而之后,却是十年沉寂。弱冠之年震惊江湖的赵青峰,自此之后,竟然一直坐守帮中,碌碌无为,武功毫无寸进。   甚至还沉迷温柔乡中,迎娶娇妻美妾,与妻妾生儿育女——对于后天至境的高手来说,固守精元也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这般连着生育子女,旦旦而伐,几乎可以说是断了一半的上进之路。   与此同时,老帮主余烈晚年所得,由于担心仇家行刺,一直隐瞒着寄样在外的亲生儿子余豪则是回归了本盟,并且在余烈的极力培养下,逐渐成长起来。   继承了余烈天资的余豪,亮眼之处并不下于其父当年,虽然功绩并不如赵青峰那般璀璨夺目,但功法进境,为帮中所立功勋,却是实打实的。   十年之后,身为先天宗师的余烈,由于寿数大限,加上往年的伤病所致,终究没有跨过天人大关,撒手人寰,临终时候,指定了自家儿子余豪,接任盟主之位。   最得意的弟子沉寂十年,而亲生儿子天资不凡,屡立功劳,培养出了一批忠心的下属,又已经踏入了后天至境,只消再等过个数年,人心安定,自家儿子得到全帮的资源供养,按部就班地踏入先天,便是赵青峰再怎么惊才绝艳,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一项十分妥当的安排,然而,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样的如意算盘,最终却被一个往年的仇家所打断。   “夺心魔环”任狂,先天宗师,江湖风云谱位列第四十八位,余烈的手下败将,在忍耐了二十年,终于熬死了自家最大的对头后,于余烈的葬礼之中出场,先是偷袭重伤了大荒盟唯一所剩的先天宗师传道长老,随后就要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毁灭余烈的尸身。   便在此时,一直无所作为,湮没于人群之中的赵青峰终于出了手。   然后,便是再度震动江湖的一场大战。   无人知晓战况如何,只知道,这场最后深入草原中的大战,最终以赵青峰提着任狂的人头,以及他的成名兵器“夺心魔环”,踏出了茫茫草原作为结局。   至此,江湖轰动——风云谱上有名者,乃是江湖之中功夫最为精深的高手,便是寻常的先天宗师,也难以入榜。除了老死及死于同为风云谱中高人之手外,五十年以来,这是第二位被初成先天境界者所斩杀的谱中人。   上一次,还是四十年前,草原上的“魔师”崛起,于争夺狼主之战中斩杀右贤王一役。   负责排列“风云谱”的六扇门,火速将“九天神龙”赵青峰列入其中,排名,第四十八位。   在赵青峰将任狂的首级和兵器置于余烈墓碑之前祭奠之后,所有人,包括大荒盟中,甚至余豪自己,都以为他会废掉余豪之位,以身代之。   却不料他只是在余烈墓前磕了三个头,一言未发,便带着自己最为忠心的一批属下,离开了大荒盟本盟所在的青原州,踏入当时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的西海州。   又是一场传奇的征战之旅。   收服西海州老牌世家李家作为附庸,纳了李家长女,“翠湖仙子”李烟为妾,一战横扫两位先天宗师坐镇,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本地大派山海门,当场格毙一位宗师,重创一位宗师,硬生生将山海门开派祖师亲手所写的“山海”牌匾踏碎,二战联合本地帮派,剿杀为祸西海多年的刺客门派“黑鸦堂”,一人一鞭,扫破了黑鸦堂最为可怖的围杀之术“群鸦之宴”,斩杀黑鸦堂主,彻底平定西海州的动乱,同时也带领着跟随他出走的大荒盟兄弟在此地扎下了根基。   区区两年不到的功夫,大荒盟西海分舵,几乎是凭借着他的一人之力,便成了在西海州说一不二的豪门巨擘。   这样的传奇人物,自然有着将自己的喜好,化作规矩的能力。   然而今日,这样的规矩,却被一个人所打破。 第6章 钓鱼   “启禀舵主,探子传来消息,四夫人昨日于德胜府赤练帮外受到刺杀!”   顾不得平日的规矩,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大荒盟西海分舵风堂堂主余北风步履匆匆地走到正在案桌前写着什么的赵青峰面前,单膝下跪,向他禀报自己最新得到的消息。   即便如今已经算是半独立的状态,但是大荒盟西海分舵组织架构及各种规矩,却基本没有什么改变,同样依照着大荒盟的惯例,立了八个堂口,分别以“地水火风”、“雨雾雷电”为名。   唯一的不同,只是没有了大荒盟总坛外派安插的人手。   其中,“地水火风”为内四堂:地堂掌管内部事务及后备弟子的培养,水堂掌管后勤供应,包括粮食衣服、兵器锻造、丹药炼制等等也都归属此堂口,火堂掌管纪律规章及刑罚处置,风堂掌管各处风媒,探子及暗间,负责消息探听。   “云雨雷电”为外四堂:云堂掌管与各帮各派的沟通与结交,迎接八方来客;雨堂负责管理普通帮众,维持帮派基本组织及架构,而“雷堂”及“电堂”则是属于赵青峰亲领,由最为精锐的帮众及精英弟子组成,乃是对外征战的主力,外人难以知晓其中具体究竟,所知道的只是,赵青峰在此立足的两场战斗,都是以此二堂作为先锋;而他们也不负赵青峰的信任,每一战都完成得干脆利落。山海门之战,斩杀山海门主以下核心弟子及长老无数,逼得对方的两大先天宗师不得不抢先出手,以至于失了先机;黑鸦堂一役,更是以杀对杀,一直杀到那些杀手不得不展开最后的杀手锏阵法“群鸦之宴”,方才有了些许喘息之机。   风堂堂主余北风,修行的乃是大荒盟所藏的“烈风腿”,虽然不擅正面搏杀,但其一双腿上的功法,无论是速度、还是轻捷机变,在西海的后天高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也是大荒盟自己培养出的高手,十年前就作为属下跟着赵青峰在江湖上征战厮杀,乃是地地道道的心腹旧人,哪怕赵青峰沉寂之时,也丝毫未曾转投他人。   因此,自赵青峰率领手下在西海扎下根后,他便领了风堂的首任堂主职位,负责掌管消息探听。虽然称不上多么出彩,但总归能做到兢兢业业,一直以来,未曾出过大的差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忠心。   因此,在接到这个消息后,哪怕知道不是个好差事,搞不好要触霉头,依然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通禀。   “烟儿受到了刺杀?”   书案之后,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白衣男子抬起头来,一双锋利的剑眉稍稍皱起,“可有受伤?”   “四夫人毫发无伤,只是死了几匹拉车的马而已。”   知道自家上司的脾气,刚刚破了规矩的风堂堂主余北峰立刻捡了最为紧要的部分说了。   “毫发无损?那便好。”   听到这个消息,白衣男子神色稍缓,又问道,“那同行的其他兄弟们呢?可有折损?”   “事发突然,刺客的目标都集中在四夫人身上,故而除了赶车的马夫有些皮肉伤外,其余兄弟一切安好,并无损伤。”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面容已是基本恢复了正常。   “可知是哪边的宵小?”   余北风偷偷瞄见自家主上的表情,心中的石头落下,知道这一关,基本是过了,听得发问,立刻开口回道:“从功法和尸体的痕迹来看,应该是黑鸦堂和山海门的余孽。”   “黑鸦堂,山海门……”念叨着这两个名字,白衣男子冷笑一声,“这些日子忙着练功,没去管他们,竟然还自己找上门来了,嘿……”   “可有留下活口来?”   “刺杀者仅有二人,尽数为四夫人所斩杀,故而未曾抓到活口,不过属下已经撒出探子,根据他们这些日子落脚之地及行踪去查探,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嗯,尽快,早一点揪到尾巴,才有震慑效果。”   白衣男子抬手敲了敲桌子,想了想又问道,“烟儿如今在哪里?”   “四夫人于赤练帮换了辆马车,拒绝了赤练帮主女儿张青的挽留,继续往总坛赶来,属下已经请了雷堂的宋副堂主前去迎接,想来很快就会安然返回。”   “只是宋心生去了?”听到这个名字,白衣男子有些愕然,然后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决定不甚满意,“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嗯?”   余北山抬头,看着有些疑惑。   “烟儿对付不了的,宋心生去了也白搭,”白衣男子低低地咕哝了一句,随后望着余北山依旧一脸迷惑的样子,有些失笑,“罢了,也不怪你,去了就去了吧,反正明天就该回来了。哪怕……来了,就算吃点亏,想跑应该是能跑得掉的,毕竟她可是……。”   说起某个名字的时候,他含糊了一下,让余北山没有听清楚。   最后的话也没说得完全。   不待余北山继续细问,白衣男子又吩咐道:“此次你失了先机,将烟儿置于危险之中。如今便去将功补过,把山海门和黑鸦堂的消息打探好。若是可以,最好是将他们如今躲藏的地方也一并追查到。顺便让云堂的云锦衣去联络一下各家,就说除恶务尽,为了防止这两家余孽死灰复燃,再度扰乱西海的秩序,要再搞一次会盟,联起手来,争取将这两家的余孽彻底铲除,还咱们西海一个朗朗乾坤。”   “……是!”   终究是跟了白衣男子的老人了,听这口气,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家的主上这回竟然不打算亲自出手?   余北山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大声应了下来。   “嗯,没什么事情,你先下去吧!”   白衣男子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余北山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   屋子中只剩下白衣男子一个人。   稍微坐了片刻,拿起手中墨迹未干的书册,哗啦啦翻了两下,白衣男子忽的发出一声轻笑,“正要瞌睡,枕头自动送上门来,也真是巧了!”   “不过不急,等等再看看,先把另一边的事情处理好,然后再来处理这些自作聪明的喽啰。”   “要钓鱼,总得有点耐心不是?” 第7章 试手   第二日的午后,一辆刻意掩去了标记的马车,在威名赫赫的电堂副堂主宋心生的护送下,回到了大荒盟西海分舵的总坛。   由于有着雷堂的副堂主宋心生在旁,马车一路无人拦阻,径直闯入大江盟西海分舵的大门,一直到了庭院中,方才停了下来。   李烟自马车上下来,向一路护送的宋心生道了谢,将自赤练帮带回来的两条长鞭交付给他,便往后院行去。   一路匆匆而行,风尘仆仆,在马车上过的夜,她打算先洗漱一番,换身衣服,然后再去见赵青峰。   却不料,刚刚踏入自家的闺房,身体便是一僵。   房间之中,在她平日里读书写字的书案旁,一个白衣男子正大马金刀地坐着,手中拿着两本书,一边细细品读,一边还拿笔不断批改。   自己留在家中的侍婢,跟了她十来年的红菱,如同泥木塑像一般直愣愣地站在一旁,只敢拿眼神示意,连动都不敢动上分毫。   李烟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走上前去,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向着白衣男子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见过老爷。”   “烟儿辛苦了。”赵青峰放下手中的书卷,对李烟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指了指身边的椅子,“来,坐吧!”   平心而论,赵青峰长得相当不错,面容俊朗,剑眉星目,二十八九十的年纪,正处在男人的黄金年龄,加上身为先天宗师本身所自带的风姿气度,放在李烟的前世,绝对是女性全年龄段的杀手级偶像。   哪怕是在这个世界,仅仅是露出的这份笑容,依旧能迷倒一片所谓的“江湖侠女”。   可惜李烟却是个不解风情的。   “妾身多谢老爷。”   她丝毫不为所动,又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在椅子上坐下,屁股只挨了半个边——与其说是坐下,不如说是在以一个特殊的姿势扎着马步,不仅显得恭敬,还额外附赠理顺气机,有着一丝修行的功效。   “你……”   赵青峰看着她的这幅模样,脸上也不禁有些无奈,“罢了,烟儿此行收获如何?”   “回禀老爷,”李烟摆出一副十足的公事公办的姿态,“妾身此次前往了五个擅长使鞭制鞭的帮派,共检查了十二种长鞭,最后还是觉得赤练帮的蝎尾鞭最为合用。”   “故而此行带了两只回来,交给了宋副堂主,本打算稍作梳洗后一同带给老爷查验,不想老爷先来了妾身这儿。”   “赤练帮……”听到这个名字,赵青峰似乎心中忽有所动,微微沉吟,“你是否见过……”   “嗯?”李烟有些疑惑地抬头。   “罢了,一个曾经认识的人在那里待过而已,你想必也是见不着的。”赵青峰想了想,又摇头,讲这个话题给避了过去,“既然烟儿觉得合用,也不用看了,回头让清清商量着订货就是。”   对于购买长鞭这桩事情,赵青峰也就是随口一提,若非李烟静极思动,想要坐点事情,自己主动请缨,根本未将其放在心上——这点儿的生意,还犯不着他去劳神。   “请老爷恕妾身僭越,妾身未经通报,已经先将货给订下了,还请老爷责罚。”   闻得此言,李烟立刻站起,作出请罪的姿态,“以妾身所见,这赤练帮所用的原料有些特异之处。许是生长之地时常有地龙翻动,故而那些藤蔓中,沾染有一丝地龙之气,正合老爷传下的神龙九变鞭法,以之习练,可有事半功倍之效。可叹那赤练帮见识浅陋,效仿买椟还珠故事,只以那藤蔓排出的地火之毒为宝,故而妾身斗胆,抢先将这批长鞭给尽数定下,以为帮众修行鞭法的弟子所用。”   将话说完,她低下头,垂手而立,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赵青峰听着一愣,随即见她摆出的样子,脸上露出又好气又好笑之色,挥手示意她继续坐下:“坐下坐下,烟儿你这是全心在为帮中着想,奖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惩罚?”   “只是毕竟妾身曾经与赤练帮主之女张青有些来往,此番未经老爷许可便定下,恐有些人会说闲话。”   “此乃本座所定,哪个敢说闲话?”   赵青峰眉头一挑,阻止了李烟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好了,此事就此作罢,既然你觉得僭越了,那边不赏不罚就是,其余的你不用说了。”   “是!”   既然赵青峰这么说了,李烟自然低头,闭上了嘴巴。   屋内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赵青峰又开了口。   “对了,听人说,你已经将神龙九变给练成了?”   “不过是小成而已。”   李烟低着头,对此并没有太过惊讶——她身边的护卫都是赵青峰派出来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皮子低下,这种事情,自是遮掩不了。   “还只是平时连着玩玩就练成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揶揄。   “妾身惶恐,当时只是为了震慑赤练帮众,并无轻视之意。”   李烟正要起身,再度请罪,赵青峰一个眼神撇过,顿时又被压了下来。   “没说你轻视,”赵青峰一副懒散的模样,“你来说说,本座自九天神龙鞭中简化出的这神龙九变,与你家家传的破玉劲,相比如何?”   李烟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不肯说,还是觉得不方便说?”   赵青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忽的脸色一变,“也罢,那就试试手吧!”   话音落下,他端坐不动,右臂轻轻一抖,顿时整条胳膊,化作了一条长鞭一般,向着李烟头上直甩而来。   这个式子李烟非常熟悉,正是她在赤练帮所展示的那一招。   然而,虽然这一击看着平平无奇,不要说当日她所施展出的龙吟之声了,甚至连一丝风声也未带出,可是在李烟眼中,却更加可怖。   所有的劲道都凝聚在手臂之上,唯有接触到身体之时,其上蕴藏的九道鞭劲渗入体内,方才得以爆发,以敌人之身为钟鼓,激荡出这记龙吟。   这,才是这门鞭法的最高之境!   哪怕知道对方只是试手,然而李烟却丝毫不敢怠慢,右手握拳,捏出一个拳印,同时深吸一口气,全身内劲陡然加速运转,相互激荡,脚下五趾用力,腰身一挺,然后,那只变得越发白皙玉润的拳头,猛地向前推出。   拳臂交击,同样的无声无息,停在了半空中。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过了片刻,赵青峰放下手臂,轻轻摇头。   李烟也缓缓收回了拳头,敞开的窗户中,一阵清风拂过,她的右臂之上,半截袖子,忽的化作了片片碎布,随风而落。   “妾身输了。”   李烟低头。   在她视线未及之处,赵青峰沉默着,目光盯着李烟那低垂着的螓首,焦点却有些虚无,充满着回忆的味道,仿佛在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赵青峰方才自嘲地一笑:“烟儿你哪输了?是本座输了才是,这么多年下来,终究还是存着些争胜之心。到了最后,却实在压制不住,用上了先天之力。”   “输了就是输了,哪儿有什么道理可讲,”李烟看向自己因此而露出的半截雪白藕臂,神色有些落寞,“老爷本就是先天宗师,用上先天之力才是正理,不用反而是怪事,江湖之争,从来没有还要压制境界的说法。”   赵青峰闻言,收敛了笑容,盯着李烟看了片刻,最终没有说什么,   “也罢,既然你输了,这两本秘籍拿好就是,好好修行。”   赵青峰将手边的两本书卷递给了李烟。   李烟接过,下意识地低头扫了一眼,两本书卷的封皮上,赫然分别写着《山海经》以及《九天神龙鞭》   “这……”   她一时间有些呆愣——这两本,她再清楚不过了,前一本,乃是是死对头山海门的镇山绝学,另一本,则是眼前这位武林大豪的立身本钱。   每一本,都不亚于自家修行的《破玉劲》,甚至还要更高出几分。   “这本《山海经》只有上半本,你先练着,等过些日子将山海门铲平了,本座将那下册取来,一并给你。”   口中说着,赵青峰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堂中还有些事,本座要先处理一番,烟儿就留在这边吧。”   说着,他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又吩咐了一句,“对了,你有些日子未回来了,这边人气有些不足,先让人准备一番,晚间本座就歇在这边。”   “老爷要歇,歇在这儿?”   刚刚收到一连串的惊讶,李烟还有些发懵,这一句撂下来,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恩,最近菁儿的身子有些不适,前两日刚去的浅浅和清清那儿,正巧你回来了,今晚就由烟儿你来侍寝吧。”   说完,赵青峰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背着双手,走出了房中。 第8章 批本   “侍寝——”   赵青峰离开了,然而李烟的脑中却依然一片混沌,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那儿,原本白皙的脸上臊得通红。   满脑子都是侍寝这两个字眼,以及……   用力摇了摇头,她将某些少儿不宜的场景抛出脑海。   不就是侍寝嘛,有什么啊,自己又不是没干过。自从成婚以来,这种事儿没做过两百,少说也有一百大几十次了。   算下来,平均每三四天就要来上一次,早就驾轻就熟了。   嗯,自己如今是个女人,一个已经嫁人的女人,和自家丈夫睡在一张床上,进行某种制造碳基生物的活动是正常的,理所当然的,天经地义的,有益身心……哦,最后一句划掉。   李烟努力地说服着自己,给自己鼓着劲。   可是……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啊……   最终,她还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夫人,夫人?”   耳边,侍婢红菱正小心的唤她。   李烟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事?”   “奴婢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红菱喜笑颜开地给她恭喜。   什么恭喜,贺喜的?陪那个男人睡,反倒还要向他磕头谢恩了?   李烟心头有些恼怒——这死丫头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拎不清的?   正想着找个由头发作一通,却听红菱继续说道:“呀呀,夫人你不知道,今日午时未过,老爷就突然来了,说是要等你,然后就一直坐在这儿,写那两本秘籍,一直等到刚才。”   “奴婢就这么站着,腿都站的酸了。”   书写秘籍?   听了自家侍女的说法,李烟拿起手中那两本秘籍看了看,除了赵青峰的体温外,明显还残留着一股墨汁的清香,而结尾的部分,以及中间的一些批注之处,尚未完全干透。   确实是新写的,李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一位先天宗师,屈尊给自己誊抄书册……这算什么?补偿?   李烟摇了摇头,将忽然某些涌上心头的某些情绪抛到脑后,看了一眼正在窃笑的红菱,老实不客气地问道:“出去之前让你修炼的金丝缠鞭手,练得怎么样了?”   “啊……那个……奴婢,奴婢有在勤加练习……”   红菱虽然做了肯定的答复,有些改变的脸色,吞吞吐吐的语句,李烟就就知道了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一句话没说,李烟忽的抬起只剩了半截袖子的右手,一把望着红菱抓去。   红菱下意识地抬手,划了个半圆,使出了一个势子,向着李烟的手腕反抓而去。   李烟再度变招,两人就这般拆解了几招,红菱的招数很明显有些生疏,很快就变得散乱。   五招一过,李烟五指张开,将红菱的明显慢了一拍的手掌拨开,手腕转动之间,拿住了自家侍女的脉门。   “这就是你勤加练习的成果?”   李烟望着张口结舌的红菱,又好气又好笑——有着这么好的资源,这个妮子却一直是个三脚猫的水平。反观之前在赤练帮遇到的那个少年,一身粗浅的硬功都能练到那般的程度,若是能分出红菱的一成资源来来给他,怕是早就已经有所超过红菱这个丫头了。   唔……想及那个少年,看他的言谈和举止,若是不中途陨落,说不定还是个赵青峰这般的气运之子之类的角色。   好在自己还算是结了个善缘——这种人物,没有必要就不要得罪,但也不能靠得太近,免得受到牵连。   如此这般,也算是恰到好处。   “夫人功夫这么高,老爷更是先天高手,下面还有那么多护卫,婢子资质本来就一般,只要伺候好夫人就好了,哪儿还用练什么功夫嘛……”   红菱见躲不过去,低着头,小声嘟哝着。   真是好有道理……得了,这货就是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货色。   见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李烟有些无力,挥了挥手,没好气地吩咐道:“罢了,不练就不练吧,你先出去,我要观读秘籍了”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阅读秘籍本身,便是一件相当郑重及私密的事情,有些极为珍贵的真本,阅读之前甚至还要焚香静心,斋戒沐浴。   即便李烟一贯对待下人宽厚,但闻得此言,自幼在李家长大,知道规矩的红菱还是立刻行了个礼,出了门,顺带很小心地将房门给关上了。   李烟在书案前,刚刚赵青峰坐的位置坐下,轻轻抚摸着两本书册,并没有立刻翻开。   椅子上还沾染着刚刚赵青峰留下的余温。   李烟的眼前再度现出了面板。   在“破玉劲”的上方,最上面两行显出了两行虚影:《九天神龙鞭》(赵青峰批本)《山海经》(赵青峰批本)   她微微眯起了眼,很明显的,这两本秘籍不是普通的抄本,而是批本,一种有别于通常的真本和录本之间的秘籍。   此世的秘籍,按照来源,一般分为真本和抄本。   所谓的真本,乃是对于某种武学本身的造诣极为精深的武者,为了想要将此门武学流传下去,所特意撰写的秘籍,字里行间除了文字本身作为载体之外,每一笔每一划,内中都灌注了坐着本身的精神烙印,使得灵觉足够秘籍的读者,甚至不用完全读通文字内容,便可了解秘籍本身,甚至比之仅仅阅读文字更加清晰透彻,明了作者的所思所需。   这样的秘籍,书写起来自然极为耗费心神,通常情况下的武者,若非为了传承,一般是不会刻意留下真本的。   因此世间流传的所谓秘籍,大多都是“抄本”——抄写者仅仅只是将秘籍的文字及图画内容记下,并不涉及精神奥秘。好处是方便快捷,只要识得文字图案,哪怕不通武艺者,也能记录,坏处便是缺了各种言语难以表述的精微奥妙之处,修行起来相当困难,需要足够的悟性,以及相当不错的运气。   至于“批本”,则是介乎“真本”和“抄本”之间,乃是先天宗师级别的武者抄录并做了批注的秘籍,虽然并未刻意留下精神烙印,但由于先天宗师本身的精神强大,加上观读到某些部分,会留下自己的见解和心得,甚至还有对于认为不合适之处,还会做些删节,故而虽然在传承上比不得真本,但在真正行家的眼中,价值并不会比真本差上多少。   心中默念,面板最下方的数字,不断地减少,而这两门功法,却逐渐褪去了那份虚幻,变得凝实,最终,随着一道光芒闪烁,彻底凝固成形。 第9章 修行   《山海经》(赵青峰批本)   《九天神龙鞭》(赵青峰批本)   看着位于面板最上方的这两行小字,李烟挑了挑眉毛——这系统的排序还是相当有讲究的。很明显,按照系统的观点,这《山海经》的价值,还在赵青峰自己修行的《九天神龙鞭》之上。   也都比她自家修行的《破玉劲》要好。   心中好奇之下,她将视线移到了《山海经》上。   山海经:山海门镇派功法,讲究体魄如山,内气如海,二者得一,便可入得先天;经先天宗师赵青峰批注修订后,增加了一丝肉身成圣的几率。   这行小字入眼,李烟一时间不禁为之愣住。   肉身成圣……真是,生僻的字眼。   这个世界的修行功法,乃是以“气”为主,后天武者打熬、提炼内气直至圆满之境,借助一些特定的资源及某个契机,将人体精元、神念及内气合而为一,打通天地之桥,使得人身中的小周天与外间天地相互连接,接引天地元气入体,成就大周天,便可入得“先天宗师”之境,寿数延至两个甲子,成为此世之中最为巅峰的一波人。   然而事实上,世间功法,并不仅仅局限于此。   譬如北地胡人的法师之中,曾经便有专修精神一道的功法,身无武功,但精神修为极为强大,其中修行精深者,被称为“上师”,据说可以引动天地元气,施展各种神妙的法术,迷乱武者心智,其中最为巅峰者,甚至可做到将自身记忆灌注入婴儿体内,成就“转世之身”,使得某些秘密及秘法代代相传。   当然,自从数百年前国朝鼎立,七千铁蹄北征,胡人元气大伤,汗王之位终结,十二上师尽数入灭之后,即便在胡人部落中,此类功法还有着传承,但诸多隐秘窍门已经彻底失传。直到四十年前,方才又出了一个“魔师”而已,甚至,就算是这一位,也只是气神双修,以气法成就的先天,算不得真正的“上师”。   除此之外,传说中,上古之时,也曾存在专修肉身之法,只是因为对于天资、资源的要求极为苛刻,进展亦极为缓慢,而无论斗战、寿元等和“气法”相比又并无差别,故而近古之后,这些法门便逐渐凋零,或是失传,或是融入到了“气法”之中,成为了某些硬功、金身之法的鼻祖;到得现世,已经再也见不到原貌了。   而如今,在这《山海经》中,竟然见得了只鳞片抓,尤其还是在赵青峰修订、批注之后。   “……肉身成圣吗?”   李烟喃喃地念着,双目之中,有些失神——她并不认为,这一点改变,只是身为一代先天宗师的赵青峰随意修订的,更大的可能是……   “竟是如此吗?”   她的拳头握起,松开,然后又握住,樱唇紧紧地抿着。过了好一会儿,整个身体方才放松下来。   在前路已经断绝,连自己都已经放弃的情况下,这个时候,却有人给自己递了支蜡烛,告诉她,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虽然只是一点儿微弱的光,那条路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罅隙,根本不知道能不能走通。   也罢,单就这么一丝一缕的希望,但也已经足够了。   这个男人……   侍寝就侍寝吧,什么自尊,什么坚持的,自从洞房花烛夜那天起,本就不存在了,就当自己出卖身体换来的。   靠在椅背上,她轻轻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释然,然后看着面板,一念而生。   一瞬间,光影变化,她便已经出现在了一片漆黑幽暗的空间之中。   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咚咚的心跳,以及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   视觉依然还存在,李烟低下头,能够看见那未着寸缕的白皙婀娜的身躯,但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溶进了黑暗的虚空,什么也无法看见,包括脚下所踩着的地面。   抬起光着的脚掌,轻轻跺了跺,感觉光滑而坚实,弯下腰,手指的触感同样真实不虚,但是无论怎么观察,视觉上却也只能看见仿佛虚无的黑色空间。   这便是李烟戏称为小黑屋的练功房,由那个面板系统生成的,能够用于修行面板上所记录的武功的领悟和修炼。   对于这样的情况已经无比熟悉,李烟只是略略感受了一下,便双腿微分,摆了个架势,开始定心静气。   由赵青峰所批注的《山海经》中内容浮现在心神之中,每一字每一句都无比的清楚,仿佛她已经熟读了无数遍,每一个落下的笔画,每一笔中的转折,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赵青峰并没有对这本秘籍中记述行气之法的“海部”作太多的批注,更多是将记录的心得体会以及改动,都放在了如何锤炼体魄,也就是“山部”之上。   随着一行行的品读、领悟,忽的,李烟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她的两只胳膊开始有了动作。双手时而在自己身上轻柔地按摩、抚触,时而重重锤击、拍打某处皮肤、筋肉。   刚开始时,动作不算熟练,还能看得见两只手在身体正面不同的位置上来回移动,到了后来动作逐渐加快,便只能看见一团的手影连成一片,覆盖在身体表面的每一寸皮肤,让看得眼花缭乱。而身体也随之高低起伏,前后左右摇摆,一双手臂仿佛没了骨头,如一对长鞭,一双流星锤,不断地飞舞,在头顶脚底,前胸后背之上抽打敲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黑暗之中,李烟始终不断地修行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修正她的动作和节律。   在这里,她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疲惫,只有精神上的。偶尔,当她厌了烦了的时候,也会停下来稍作休整,但是心神中不断翻涌出的一行行字迹,以及那如同倒计时一般减少的点数,却仿佛一种负罪感,始终压在心头,逼得她无法停歇,只能再度起来修行。   到了最后,她甚至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变得麻木,或者说是进入了某种被称为无念无想的状态,只是单纯的按照精神中的感悟一遍遍的机械重复着动作。   直到某一个念头闪过,下意识的收拳、挺胸,恢复了最初的架势。   下一刻,她的视线中重新充满了色彩。   第10章 妻妾   李烟依旧坐在原本的椅子上,双眼茫然,仿佛还没有从刚刚的那种状态中恢复。   不过下一刻,她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火辣疼痛酸麻涨等等各种不适的感觉在一瞬间,便已传遍了全身,仿佛周身上下全部的筋膜肌肉都被扭成了一个麻花,还打上了一个结,然后被解开、拉直,再开始扭麻花……   紧随其后的,便是全身的精元、气血,乃至于提炼出来的内气,都疯狂地向着全身涌去,无论是前胸后背,还是四肢百骸,乃至五脏六腑,都在不断地汲取着每一分力量,不断地修补、增强着自己身体每一寸的筋骨皮膜。   一种仿佛周身都被掏空了的虚弱之感,从身体内部传来。   李烟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是类似的经历,她曾经体会过,甚至,还差点儿因此大伤元气。   这是刚刚在“小黑屋”里的修炼进度被投影到自己现实中的身体上的结果,在这一过程中,她会完全获得之前的修行成果,与“小黑屋”里面的身体完全同步。   至于代价,则是需要消耗大量的元气,考虑到此次修行的乃是体魄,大概气血精气之类的也是必须之物——毕竟,她之前为了尽快熟悉功法,调节的时间流速可是一比十,也就是说,虽然刚刚外边只过了一个时辰,事实上,她已经在小黑屋中修行了足足十个时辰。此刻的她,需要将小黑屋里那么长时间、那么大运动量所消耗的精元之气,完全在这短短的时间中全部补充回来。   否则,该轮到她自己被系统给榨干了。   相当熟练地拉开桌上的抽屉,从中取出数个锦盒打开,里面放着许多百年山参、黄精之类颇为珍贵的药材,以及一些补充元气、精血的丹药。   这些都是赵青峰平日里赐下,或是李烟的娘家、外边交好的家族、朋友,逢年过节给她送的礼物。她从里面挑出了一些合适的,留在手边,以备练功之时随取随用。   一仰脖子,一瓶补充气血的丹药便尽数倒入了口中,沿着喉咙滑落,在胃中化开,随后尽数转化成了滚滚的气血热流,往周身的每一个角落散开,一边流动,一边被肌体所汲取,化为自身的力量。   过了片刻,她似乎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又拿起了一支百年份的野山参整根的嚼碎,吞进胃中。   随着药力很快地散发开来,周身上下的那种饥渴感似乎已经渐渐平息,感受着自身体内部涌起的那种热烘烘的气血流动感,李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数层衣物,已经被汗水所湿透。   稍作休息,她推开了房门。头顶之上,金灿灿的太阳落在西天,却是已经接近傍晚时分。   “夫人,您终于出来了。”   一直守在外面的红菱迎了上来,见到李烟出关,似乎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有事?”   李烟有些好奇。   “刚刚大夫人那边让人传信,说夫人您外出这么多天,着实有些辛苦,今晚开个家宴,几位夫人聚上一聚,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主母邀请,自己可不好摆架子。李烟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服侍我沐浴更衣,待会儿就过去。”   这个世界的先天宗师,乃是掌握了最强的力量,立于世界巅峰的人物。   除了那些心中只有大道,不沾女色的标准苦行修士,以及有着戒律约束的和尚全真之外,剩下的大多数都是享尽人间富贵的主。家中姬妾成群,后宫佳丽无数才是常理——譬如其中最为有名的,新晋的风云谱中的名人,排名第五十五的“天香扇”,天香公子施逍,家中号称养着爱妾数十,美姬上百,外面还有红颜知己无数,他自家的“天香山庄”,单单每日花费的脂粉钱,就能养活数个不小的商家。   当然,对于哪怕是在先天宗师中,也是最为顶尖的一拨的“天香公子”来说,这点儿花销,不过是手指缝里面流出的一点小小的残渣罢了。   相比起来,“九天神龙鞭”赵青峰,倒是一个异类。   他并非那种一意苦修,孓然一身的求道之人,但身边的女人也不算多。   在李烟之前,他的房中只有一妻二妾。   恩,是只有……   正妻钟箐芸,本是大荒盟一位已故的钟姓长老的孙女,由于有着先天之疾,天生体弱,不能习武,因此在家中并不受重视,故而有机会与当时不过为盟中一介小厮的赵青峰结识,在一起玩耍,算得上是一对青梅竹马。两人的关系极好,哪怕是在赵青峰最为落魄的时候,也依然不离不弃,时常接济、帮助他。待得赵青峰崛起之后,也丝毫没有嫌弃她的家族已经彻底衰落,身体抱恙,依旧娶了她为正妻。   以李烟在赵家的这两年的感受,平心而论。她的这位主母,为人温婉柔和,处事公道,无论是对待各房妾室,以及赵府下人,都十分和善,很容易相处,虽然由于身体原因不通武艺,但便是李烟自己,对她也是十分尊重。   两位妾室,名叫莫清清和莫浅浅,乃是一对姐妹,当年于江湖中也很有些名气,双双都是雏凤榜上的名人。据说在一次历险中为赵青峰所救,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与他又有了些共同患难的交情,几番纠葛之下,最终姐妹俩以身相许,被赵青峰收入了房中。   这一对姐妹,一者大大咧咧,做事风风火火,一者外冷内热,心思细腻绵密,乃是个互补的。但性情都很是不错。   即便是主母之诞下了一女,而两名妾室却各育有一子,但以李烟这点儿粗浅的道行,依旧没有察觉出这三人之中,有什么宅斗暗流之类的。反倒是彼此姐妹相称,一团和气,算得上是妻妾和谐,后宅安宁。   有时候李烟也感慨,能娶到三位这般的女子,这赵青峰,还真是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气。 第11章 众女   如今自己也加入了这个后宫之中。   沐浴更衣,又坐在梳妆镜前,让红菱好好收拾了一番。   看着镜中妆容整齐的妇人,李烟无奈的一笑,站起身,让红菱带上了伴手礼,往大夫人的院子中走去。   当她到那边的时候,那间十分素雅的院子中,已经有人在了。   一位身穿淡黄长衣,作妇人打扮,身材瘦削,温婉清丽的女子,正在和一名身穿红衣,妆容艳丽的宫装美妇坐在院中的小桌边对弈。   黄衣女子看着棋盘,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是偶尔抬手掩嘴,轻咳一声,反观对面的宫装美妇,却是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显然是落在了下风。   旁边的空地上,一名八九岁,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儿,正在和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追逐打闹。几个下人在一边看着。   李烟进来的时候,谁也没留意,结果那男孩儿刚巧冲到门口,眼看就要一头撞上,赶紧脚下步伐连踩,试图避让,却终究失了平衡,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   一只白皙的手掌抬起,轻轻巧巧地扶住男孩儿的肩头,帮他站定下来。   男孩儿呆了呆,抬头看见李烟,赶紧站好,有些讪讪地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节,叫了声:“烟姨娘。”   后面的小女孩也跟了上来,很是端庄地行礼,同样问候了一句:“烟姨娘安好。”   李烟嘴角微微勾起,抬起搭在男孩肩头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应了一声:“哎,命儿和梦儿真乖。”   黄衣女子这个时候转方才过头来,看着李烟笑道:“烟儿妹妹也来了!”   李烟连忙敛身行礼:“李烟见过钟姐姐,浅姐姐。”   “烟妹妹来了就好,这么多礼做甚!”   见着李烟行礼,宫装女子也站起身来,和她打着招呼,然后随手一推,将桌上棋盘给弄乱了,顺嘴抱怨了一句:“如今就差清清那个不守时的家伙了。”   黄衣女子瞄了一眼桌上的棋盘,视线上移,看向罪魁祸首,宫装美妇脖子缩了缩,不敢和她对视,赶忙扭头看向那个男孩,眼睛一鼓,“命儿,哪个让你乱跑的?若不是你烟姨娘扶你一把,摔着了怎么办?”   “可刚刚是娘亲你说想了一招厉害的,要和大娘下棋,赢上一盘,才让我和姐姐在一边耍的?”   小孩子口没遮拦,一下子将那位宫装美妇莫浅浅的老底给揭了开来。   莫浅浅企图转移话题失败,脸顿时就红了,恼羞成怒之下正要发作,却见李烟从自家侍女手中拿出了一个装饰精美的小盒子,递给了男孩儿:“给,烟姨给你的礼物!”   男孩儿下意识地接过,然后看向自家娘亲。   “烟妹妹这怎么好意思……”   莫浅浅有些赧然,正说着一些推拒的话,看见自家儿子死死地抓住锦盒,又要呵斥。   “出个远门,看见巧手门这个小玩意儿挺新奇的,就每人都带了一份。”李烟忙笑道打岔解释,从红菱手里又取出一只,交给了后面的女孩儿。   女孩儿看了看黄衣女子,见自家娘亲点头,方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双手接下。   “打开看看?”李烟看着叫“命儿”的男孩,不断地偷眼去瞄盒子,手掌不断地摩挲着盒盖,笑着鼓励道。   莫浅浅敲了一记他的脑袋:“赶紧谢谢烟姨娘!”   “谢谢烟姨娘!”   男孩儿学着大人的样儿对着李烟道了谢,便喜滋滋地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个黑铁做的小人,模样很是精美,摆出了一副架势,背后有个机括。   见着男孩儿明显有些失望的神色,李烟轻笑,拿起那小人,在后面机括处拨弄了两下,然后放下,小东西就自动在盒子里面开始活动,打出了一套拳法。   小孩子脸上的失望顿时就消散一空,双眼放光地看着小人儿打拳,嘴巴里叫唤着,甚至手脚还比划着开始模仿。   “这个,是太祖长拳?打得还挺标准的。”   见得稀罕,两个女人也围拢过来,宫装美妇仔细看了一下,问道。   “嗯,命儿的是太祖长拳,给梦儿的是八卦游身掌。”李烟看着女孩儿将锦盒打开,开始拨弄机括,笑着承担起了解说的任务,“是巧手门一个弟子新弄出来的玩意儿,妹妹见着新奇,便拿回来给孩子们耍耍,这儿还有落儿的一份,是五虎断门刀。”   一边说着,一边又从侍女手中将最后一个锦盒拿了出来。   这几套功法都是江湖上流传的大路货功法,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会动的人偶,江湖上也有不少会机关术的门派能做,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大觉寺的那套十八铜人,号称是上古方士留下来的玩意儿,十八铜人合力,便是先天高手也能抵挡一二。   故而这小人唯一值得称赞的,也就是这等机关术,竟然能够在这么小的人偶身上复现出来。   当然,这玩意儿,在几女的眼中,也就是看个新奇。   人偶一遍一遍地重复打拳,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但过了片刻,几个女人便失去了新鲜劲儿,莫浅浅抬头看了看天色:“清清那个不守时的,说好傍晚过来,又来迟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   话音刚落,一个略有些凉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身穿白衣,和宫装美妇有九分相似的冷艳妇人,手中牵着一个男孩儿,慢悠悠地跨进了院子。   “你还有脸说,”莫浅浅毫不客气地抱怨,“连烟妹妹都来了好一会儿了,你才过来!”   “水堂的事务繁多,又不像你的火堂,有着夫君坐镇,向来一片太平,”白衣妇人面色不变,语气依旧冰凉,“你若是觉得清闲,要不咱们俩换换?”   “……”   换自然是不可能换的,对于自己是哪块材料,莫浅浅很有自知之明,一时间竟然被噎住了。   见得自家妹妹不开口,白衣妇人转向李烟,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僵硬地对她笑了笑:“烟妹妹回来了。”   “清姐姐!”   李烟同样向她行了个礼。   然后……白衣女子看着她,点了点头,也不吭声。   场中忽然尴尬了起来。 第12章 牢骚   白衣女子莫清清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至于李烟……恩,前世一个宅男,这一世大半时间都花在了肝,哦,不,是修炼上,也不用指望她的社交能力有多强。   莫看她刚刚和两个女人有说有笑的,可都是有来有往,你一句我一句这样才能搭起来。伏低做小,放低姿态,出门给几个孩子带伴手礼等等,也是出嫁之前她的母亲和几个姨娘一点一点唠叨反复交代了才记下的。   结果,面对白衣女子这个闷葫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场面顿时就僵住了。   “噗嗤!”   旁边的莫浅浅看着这般有趣的场景,一时间不禁笑出声来,便是主母钟箐芸,也掩嘴轻笑了两声。   “落儿,别和你娘一般板着那张脸,一点小孩子样儿都没有,你烟姨娘也给你带了的,想玩就玩吧。”一边笑着,莫浅浅毫不见外地拿过红菱手中剩下的锦盒,塞进了那个小孩的手里。   莫清清依然没有吭声,但也没有阻止莫浅浅的动作,显然是默许了。   名叫“落儿”的男孩儿虽然依然一脸傲娇的模样,然而那偷偷往下瞄着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心中的一切。   “好了,天色不早了,大家都进来吧。”   看着人已经到齐,那处棋盘也已经被莫浅浅彻底搅乱,没法继续下下去,钟箐芸拍了拍手,招呼几女进屋去了。   屋中一张八仙桌,上面已经上好了冷碟,几个侍女在忙着布菜。   作为先天宗师的后宅中人,所食的菜肴自然都非凡品,尤其还是这等家宴的场合。   每一份小菜,都是由那些名厨精心烹饪的药膳,譬如那简简单单的一点水煮白菜,便是将那珍贵的药材“翡翠菘”削成白菜的模样,用人参喂养的母鸡熬煮出的汤汁浸透了,再加上寒泉之水,以小火慢慢炖出来的,如此这般,将其中蕴藏的药性尽数激发出来,最是滋阴养颜不过。   这还仅仅只是一道配菜。   对于普通练武人来说,这眼前的一顿宴席,便能抵得上至少一两年的辛苦打熬。   钟箐芸自然坐了主位,李烟刚想按照惯例,在莫浅浅的下首坐下,却被她一推,推到了主客的位置上。   “这……”   李烟站在位置旁边,一时间有些迟疑。   “坐!”莫清清言简意赅。   “今日给你接风洗尘,坐就坐吧,这么小心做甚?”莫浅浅大大咧咧地说道 ,“咱们姐妹聚会,没那么多规矩的。”   又看了看主母的位置,见钟箐芸也对她含笑点头,李烟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几个娃娃坐在了下首,小脑袋凑到了一处,互相交换把玩着新得到的玩具,窃窃私语,玩得不亦乐乎。   三个做母亲的女人没了小孩的打扰,顿时轻松几分,对此是乐见其成,也不去管她们,一边夹菜,一边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这小宴既然名为给李烟接风,自然话题都在她身上打转。   李烟也不得不绞尽脑汁,回想着此行出门时候的经历,以及自己既往的经历,还有西海州的风土人情,与她们搭着话题。   从红霞门的养容丹,说到兰蔻坊的胭脂,又说到巧手门的机关巧件,等等等等,一直说得口干舌燥,方才暂时停了下来。   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钟箐芸忽的笑道。   “说起来,自从烟儿妹妹入门后,咱们姐妹几个,这还是第一次这般单独聚在一处呢。”   这说得……好像也是。   李烟一时间有些恍惚。   眼前的这些妇人,莫看一个个巧言笑兮的模样,其实并非都是闲在后宅之中,而是每一个都在大荒盟中掌握着要职。   譬如钟箐芸,便兼着土堂的堂主之位,管理整个分舵的一切内部人事、财政大权,莫清清掌着水堂,将后勤供应尽数握在手中,莫浅浅则是火堂的统领,分管堂内的一切帮规戒律及处分——赵青峰的内四堂,有三家都被自家女人掌管着。   这样一来,对于赵青峰来说,牢靠是牢靠了,但西海分舵终究是西海新崛起的霸主,诸般事物繁杂,千头万绪的,这些女人,各自都想要把时间都凑到一起,那是相当困难。   反倒是李烟自己,是最为轻松的。   嫁给赵青峰将一年多的时光,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宅在自己院子里面修行。便是与这些姐妹见面,也都是单独上门,要么是李烟过来拜见主母,要么是空闲了被莫浅浅拉去聊天玩耍,或是寻莫清清申请些药材。   哪怕是是逢年过节,家中聚在一起,也是由赵青峰带着,其中的核心,还是赵青峰。   后宅所有女人们单独聚在一处的机会,还真是未曾有过。   “唔……确实,自从到了西海以来,除了逢年过节,咱们好久都没聚过了,”莫浅浅回想了片刻,发现竟然确实如此,一时兴起,端起手中酒杯,“来,为咱们终于聚在一处,干了!”   “也为烟儿妹妹加入咱们。”钟箐芸笑着插了一句。   “对,也为了烟儿妹妹的加入!”莫浅浅赶忙加上,然后一仰头,将杯中的女儿红一饮而尽。   莫轻轻抬手,略作示意,也一口喝尽了杯中酒,随后便是李烟。   “姐姐不能饮酒,就以茶代酒了。”   钟箐芸端起茶杯,解释一句,也喝了个干净。   一杯酒下肚,宴席上的气氛立刻又热烈了几分。   大约是酒气上涌,没多久,莫浅浅便开始对着不在场的家中男主人破口大骂,“赵青峰这个混蛋,骗子,说什么要离开本盟,自开一片天地,做个土皇帝。结果呢?比在本盟中累多了,这两年下来,白头发都多了几根,去他什么土皇帝土贵妃的。在本盟还能图个清净,在这儿连个清福都享不到!”   “这些时日,确实有些累!”   一旁的莫清清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难得地表示了对自家妹妹的赞同。   “回了家中还得管教自家娃娃,”钟箐芸看了看下面正聚在一起的几个孩子,叹了口气,“往后真的得和他多收点月例才行。” 第13章 后宫之主   好端端的一场聚会,成了后宫女人吐槽自家男人的会场。   李烟只管埋头吃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终究不是这些和赵青峰一起共患难过的女人,嫁入了赵家以来,也从来没有正式出来管理事情。甚至,即便是这次出去帮着帮中采买长鞭,也仅仅只是因为她一直没有事做,心下有些不安,向着赵青峰提出来的。   因此,这些抱怨,轮不到她来叫唤。   却不成想,这终究没有能够脱离得了。   “烟儿妹妹你入门才一年多,莫要被这个男人给骗了,”莫浅浅又抿了一口酒,对着李烟说道,那语气,那神态,简直是恨得牙根痒痒,“听说南边的那帮奸商,为了那些铜臭,一贯地死命盘剥下人。据说有句话叫做,将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牲使。可咱们家的这个男人倒好,简直比那些无良商家还黑心,是直接把咱们当畜牲使唤的!”   “……”   这种社畜抱怨资本家压榨的口气,让李烟一时间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在她很快就不用想了,只听外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听说女子有将自己比作花儿月亮的,也有比作美玉珠宝的,却未曾听说,还有女子将自己比作畜生的?这可真是千古奇事!”   “夫君!”   “夫君!”   “老爷!”   听得这个声音,钟箐芸、莫清清及李烟立刻起身,小孩子们也跟着站了起来,然后便见一袭白衣的赵青峰在一众仆人的躬身行礼中,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赵青峰进了屋,目光扫视一圈,然后落在了扭捏着跟着站起身的莫浅浅脸上。   “呃……夫君?”   背后讲坏话被抓了个正着,莫浅浅满脸的讪笑,试图蒙混过关。   “我看你这些日子实在是闲得皮痒了。”赵青峰嘴里说着威胁的话,面上却没什么生气的表情,走到桌子边上,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坐到了钟箐芸和李烟两人的中间,自顾自地拿过李烟的茶杯,将茶叶水泼掉,给自己倒了杯酒,抬手下压,“坐,坐,都站着干什么?”   女人和孩子们都坐了下来。   莫浅浅身子轻挪,将头埋得低低的,试图将自己藏在李烟的身后。   李烟有些无语,也不好避开,只能僵着身子坐着,至于莫清清,则是嘴角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   “别躲了,浅浅,”赵青峰看着莫浅浅的那副模样,嘴角抽了抽,“你刚刚不是很嚣张吗?骂为夫骂得很爽气,什么混蛋,什么黑心商人都出来了,这个时候怎么成了缩头乌龟了?”   被点了名,没奈何地磨磨蹭蹭地从李烟身后探出头来,莫浅浅嘴里咕哝着:“我难道说错了?”   “你没错?你忙?”赵青峰一下子给气乐了,“和其他堂口比起来,你火堂的事儿最轻松,帮规都是现成的,下面主事的也是老手,都不用你多烦神,不过就是签个字画个押,定下惩罚就好,天天都有空陪着命儿,你也有脸说累?”   “可是,可是……我这不是心疼钟姐姐和清清嘛。”   可是了好一会儿,莫浅浅可怜巴巴地看着场中,忽然福至心灵,开口来了一句。   这一回,轮到赵青峰被噎着了。   感受着钟箐芸和莫清清双双投过来的带着戏谑之色的视线,赵青峰一时间也有些头皮发麻。   李烟低头,抿着嘴强忍着笑。   “咳,菁芸和清清为夫自有补偿,”   咳嗽一声,赵青峰组织着语言,终于渐渐感觉重新拾回了一家之主的尊严:“至于你,明日起,不得就坐在房中签字画押,每日里都要下到堂口去巡视去,不到饭点不准回来!”   “哦,知道了。”   自知理亏,莫浅浅扁着嘴,但还是应了下来。   “还有……”赵青峰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诡秘的笑容,“鉴于浅浅你不尊为夫,背后妄发议论,明晚上你到为夫房间来,让为夫好好教导教导你为人妻妾的规矩。”   “不要啊……”   莫浅浅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眼珠子四处转着,忽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对了,清清,还有清清 ,清清这些日子也忙不过来,刚刚也抱怨来着……”   莫清清白皙的脸蛋刷的一下红了,狠狠瞪了莫浅浅一眼,螓首低下,结果……竟然没有说话?   “好像,确实不是不可以啊……如果再加上……”   赵青峰右手摸着下巴,眼光瞟向旁边的钟箐芸,然后,“啪!”的一声,钟箐芸的筷子一下子砸到了他抓着杯子的左手上。   “瞎说什么呢?孩子们在呢!”   钟箐芸斜睨着他,赵青峰顿时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下面一脸懵懂的三个小孩,闭嘴不言了。   果然是大妇,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李烟心中暗笑。   自觉丢了颜面的赵青峰打了个哈哈:“来来,大家继续吃,继续吃!”   “你们吃饱了就出去玩吧,不要跑太远!”   大约觉得再继续说下去,场中留着小孩也不太好,钟箐芸干脆将几个一脸好奇的娃娃,以及一众下人都尽数打发了出去。   屋子中,顿时就剩下了四女以及赵青峰五人。看着人数不多,可场中多了这个男人后,气氛却已经回不到刚刚去了。   无论是地位、实力,亦或者是身份,这个家里的中心,终究还是赵青峰,甚至,哪怕他仅仅坐在这儿,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先天宗师的气势,然而整个场中的气场,都会不自觉地向他倾斜而去。   所谓的众星捧月,莫过于此。   因此,很自然的,当他在场的时候,所有的话题都要围绕着他在转。   “夫君不是去见本盟的客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提起筷子,给赵青峰夹了一片水煮白菜,钟箐芸有些好奇地问道。   “嗤!”   赵青峰齿缝里发出了一声嗤笑,“本来还以为是哪个熟人,没想是到余豪那厮派过来的。空口白话就想要人出力。既然这样,我也懒得多费口舌,就让他自个儿先回去想想了。” 第14章 兵冢   “余豪?”听到这个人名,钟箐芸秀眉一挑,“咱们限于过往的情分,当日没有撕破脸,也没有夺了他的位子,可两边也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是借了个名而已。怎么,给他三分颜色,还敢开染坊了,竟然还敢想着使唤相公?”   “这不是兵冢要开了嘛。”赵青峰脸上带着几分冷笑,“你也知道的,上回兵冢开启出了岔子,差点儿惹来灭门之祸。事后定军山说是要行督查之事,插只手进来,毕竟那地儿本来就是人家的传承,这么多年下来也一直没要回去,如今看你出了漏子才要掺和进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老宗主也不好不同意,所以当时就这么说定了。”   “可如今这状况,别说老宗主,就连师傅都不在了,传功长老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你也清楚。人家眼见着要上门来,本盟里却拉不出能镇得住场面的,余豪又不想短了气势,便想起了为夫,来拉为夫去充场面。”   “凭什么?亏他想得出来!”   听得这话,便是缩在后面的莫浅浅,都忍不住探出头来,气急言道。   “想来就是试一试,左右也不会损失什么,”钟箐芸略作思索,便想明白了那边的打算,“顺带着也是试探一下夫君对本盟还有几分情分。”   “不去!”   莫清清的话依旧很是简短。   “去还是要去的,”赵青峰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给自家的妻妾解释,“终究还是归属本盟,下面许多兄弟都对盟中有着感情,若是盟中受辱太过,这儿落下个见死不救的名声,终究不好听。”   “只是等等看他们的出价而已。”   “可是定军山那边……”莫浅浅有些担心。   “没关系,只要拳头够硬,定军山一向还算讲规矩,你家相公这点儿面子还是有的,”对于定军山,赵青峰很明显不怎么担心,“过来的应该是新晋的鹰扬将军宋师涛,这个人为夫知道,也打过几次交道,虽然嘴巴毒了点,心狠了点,但是只要没有立场问题,说话的人也分量够,就还算好打交道,不算棘手。”   “当然,若只是余豪他们自己,那可就……嘿嘿……”   说到最后,他语气中还是露出了一丝嘲讽。   李烟在一旁听得有些懵。   短短的几句话内,“兵冢”、“本盟”、“定军山”等等的各种名词充斥在其中,信息量着实太大,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   “本盟”自然是指大荒盟总舵那边,定军山她也是知道的——或者说,整个中土神州,不知道这座山的,反而没有几个。   兵家祖山,朝廷兵部的执掌者,世间秩序最重要的维系者,神州中土最大的武道门派之一,等等无数的称颂之词,毫无疑问说明了它的分量。   倘若换个让人更加容易懂一些的说法,大约就是整个中土朝廷的军队,就是一个大门派,而这个门派,就是定军山!   与之相比,不谈如今正处于低谷时候的大荒盟,便是全盛期的大荒盟,在定军山的面前,也仅仅相当于前世蓝星上某个“天朝上国”中,某个州的国民警备队,与那支巅峰时候足以力压全球的战争机器之间的差距。   五十年前与胡人的那一战,定军山可是足足拉出了五大宗主,十二将军,共计十七位先天宗师,一举震惊了整个中土神州!   至于“兵冢”……   “咱们说得开心,可是烟儿妹妹还是一头雾水呢!”   就在这个时候,钟箐芸的视线瞟了过来,盯着李烟看了片刻,然后笑着提醒赵青峰。   “烟妹妹,你竟然不知道?”   莫浅浅侧过头来,看着李烟,一脸的讶然之色。   “知道什么?”   李烟一脸的茫然。   “兵冢啊!”   这个自己应该知道吗?   “……听起来像是什么埋兵器的地方?”感受到落到身上的数道视线,李烟硬着头皮,试探性地问道。   “……”   然后,看着场中一众人等的脸色,李烟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好吧……你也太不上心了……”   莫浅浅捂着额头,露出了一脸被打败了神情。   “需要教导!”   莫清清极为难得的赞同了自家姐妹。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李烟被她们说得头越压越低,几乎抬不起来了。   “好了好了,烟儿一直沉迷修行,天天待在院中不出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   赵青峰出来打了圆场,顺带着也是给自己开脱。   “但是烟儿妹妹终究是自家人,也不能一点儿咱们盟中的掌故都不知道吧?咱们姐妹忙,有些尺度也不好把握,但夫君你确实需要好好给烟儿妹妹说说咱们盟中的事情了,”   钟略有些不满地看着赵青峰,将责任丢到了男人的头上。   “就是!”莫浅浅又跳了出来,“夫君你要不今晚上和烟儿妹妹回房就开始讲,然后讲不完明天继续……”   “多嘴!”   赵青峰屈指一弹,隔空气劲落在莫浅浅的额头上,啪一个一个暴栗。   “哎呦!”   莫浅浅捂着额头,不敢再多说话了。   李烟则是有些羡慕地看着赵青峰展露的这一手——以她后天巅峰的实力,这样的小技巧,也能弄得出来,但是绝对无法做到赵青峰这般的浑若自然,毫无一丝烟火之气。   “这样吧,等过些时候和本盟谈妥了,若是没什么事儿,烟儿你便先走上一趟,帮为夫打打前站,顺带着也见一见盟中的风土人情,熟悉熟悉一些为夫的旧人。”稍微思忖了片刻,赵青峰忽然扭头对着李烟吩咐。   “啊,哦,是,老爷,妾身知道了。”   心中正比划着刚刚那一招的发力,忽然被赵青峰分派了任务,李烟也是愣了愣,过了片刻方才应了下来。   “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烟儿妹妹可是刚刚回来的?”   钟箐芸有些担心。   “没事儿,为夫这回胃口有些大,还有得扯皮。反正距离兵冢开启还有好久,不用着急。”赵青峰摆摆手,表示事情还早,“趁着这些日子,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准备?相公是想……”钟箐芸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赵青峰的意思,看了李烟一眼,“既然夫君已经有了想法,那便这样吧。”   听到她这么说,莫清清和莫浅浅都似有所悟,盯着李烟看了过来。   唯有李烟自己,一脸的茫然。 第15章 调戏   一场宴会作罢,钟箐芸便以还要和莫清清莫浅浅二人有私密话要讲为由,将李烟和赵青峰二人给赶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子中走着,赵青峰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而李烟则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故而一直低着头,跟在后面。   院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气氛有些古怪。   过了片刻,赵青峰方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在身后亦步亦趋的李烟:“今日的那两本秘籍,烟儿可曾看过了?”   “妾身惭愧,只看了《山海经》,然后便有些沉迷进去了,老爷的《九天神龙鞭》尚未来得及看。”对于这个疏忽,李烟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哦?”对于李烟对于自己武功的轻慢,赵青峰倒是未曾放在心上,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李烟抿了抿唇,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停下脚步,看了看赵青峰略有些宽阔的背影,然后低下螓首,非常恭敬地行了一礼。   “妾身多谢老爷的苦心。”   闻得此言,赵青峰愣了愣,也停下了脚步,扭过头,语调微微抬起,听着有些怪异:“哦,烟儿看出什么来了?”   “老爷的意思,莫不是想着让妾身走肉身修行之法?”   “……”   话音出口,院子中再度安静了下来。   李烟却一直没有听到赵青峰的回应,又过了片刻,终于按耐不住,抬起头来,看向眼前之人。   却发现赵青峰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在盯着她。   不,确切地说,在她的感应中,这位枕边人事实上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又来了……   李烟心中微微皱眉——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仿佛这一刻,自己成了某个人的替代品一般。让人心中着实有些不爽利。   往日里也就罢了,自己知道自己的位置,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今儿晚上或许是喝了些酒,心中有些格外的闷得慌。   某种按耐不住的情绪,让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破坏了眼前之人所沉浸的那种情绪:“怎么,妾身说错了?”   话一说出口,忽然又有些后悔,然而事已至此,也没法追回来了。   “……不,烟儿你没说错!”   赵青峰从回忆中惊醒,然后看着眼前尽力掩饰着自身情绪,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甚至有些患得患失的青衣丽人,却怎么也无法与记忆之中,那道自天空中坠落的苍青色倔强身影融合到一起去。   心中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股歉意。   真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私心而放任了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   只是木已成舟,也只能这样了。   摇了摇头,努力将复杂的情绪抛在了脑后,赵青峰收敛了心神,笑道:“烟儿没说错,为夫确实是这般想的。刚刚只是在感叹,烟儿你于武道上的嗅觉,实在是太过灵敏。若是你的不是幼年的离魂症,如今怕早就已经超过为夫了。”   “老爷过奖了,老爷天资纵横,自非妾身可比。”   李烟低着头,谦虚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波。   “天资纵横?嘿……”   赵青峰自嘲了一句,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了,关于刚刚宴席上的事儿,烟儿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   “妾身见老爷在想着事情,不敢打扰。”   “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赵青峰有些不满,“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这么生分?”   老夫老妻……   这话入耳,李烟的耳根子顿时就是一红。   “妾身……”   “好了好了,就知道你会是这副样子……”没登李烟继续说下去,赵青峰却已经很是无奈地摆手,打断了李烟的话,“你难道不想问问本盟的一些掌故吗?或者是兵冢什么的相关消息?箐芸她们可是让我好好‘教导’你呢!”   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在“教导”上加重了音节。   听出了赵青峰意有所指,李烟的耳根子越发的热了,嘴上却还勉力答道:“妾身以为,老爷想让妾身知道的,自然会让妾身知道。妾身不该知道的,也不应该随意打听。”   “你啊,还是这样……真是无趣得紧……”   赵青峰扁了扁嘴,“若是浅浅在,早就开始问东问西了。”   “浅姐姐和妾身是不一样的。”   李烟将自己的地位拎得很清——大妇钟箐芸就不说了,自小跟着赵青峰一起长大的,那个情分说是情比金坚也不为过;就是莫清清、莫浅浅这对姐妹,不说跟着赵青峰起于微末,但也是跟着赵青峰一路奋斗过来的,算是见证了他的崛起过程。和自己这个仅仅是为了获得西海州入场券的政治联姻对象,可不是一回事。   “有什么不一样的?”赵青峰皱了皱眉,抬手点了点李烟的额头,语气之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她们都邀你一起饮宴,那就是接纳你,让你融入进来,不要再这般小心翼翼了!你这脑瓜子也别东想西想的,你武道上不是很灵光吗?怎么到这里就呆了?。”   “谢老爷提点,妾身惭愧,没能明白姐姐们的意思……”   李烟依旧低着头,爽快地认错——话说归说,但有些现实,自己还是得认清的。   “我很老吗?”赵青峰继续不让她说下去。   “……自然不老。”   对于赵青峰的突如其来,她有些莫名其妙。   “那就别成天老爷老爷的,叫声夫君来听听?”   赵青峰踏前一步,比李烟高了一头的身影压下来,配合上那股先天宗师的气势,让李烟脑子里一时间有些空白。   “那个……夫……夫君……”   张口结舌,舌头在嘴巴里绕了半天,那个词方才小声地从她嘴里蹦了出来,脸上一片通红。   “这才像话……”赵青峰一脸的霸气,“以后就这么喊,老爷太难听了。”   “是,老……”   “嗯?”   “呃……夫,夫君……”   赵青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来,再唤上两声?”   “……”   “声音太小了!大声点!”   “……”   “对,这样才有点精神嘛!”   就这么一路调戏着李烟,直到李烟面孔涨得通红,快要按捺不住羞恼,赵青峰方才哈哈一笑,放过了她。   这个时候,李烟院子门口的红灯笼,已经遥遥在望。 第16章 秘闻   赵青峰忽然停下了脚步。   李烟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李烟平日里住的院子在府中算是一个比较冷清的地方,脚下的这条小径又只通着她的院子,平日里往来的人自然也是寥寥无几。   故而,到了晚上,这里就相当的僻静,连个人声都没有。   周遭几乎没有什么灯火,十分的幽暗,只有远处的两盏灯笼,在遥遥地放出微弱的光芒,算是一个私密的好去处。   两人就这么站着,夜风吹过身边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过了片刻,赵青峰终于开了口:’烟儿,你知道吗?所谓的兵冢,不是指的什么兵器之坟,而是,兵主之墓。”   他的脸遮掩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声音低沉,完全没有了刚刚的轻佻。   “兵主……兵主!?”   还沉浸在羞恼情绪中的李烟下意识地念了一句,才发觉有些不对,抬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一根手指搭在了她的嘴唇上。   “嘘!小声点儿!”   赵青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某种神秘的感觉,一身的白色劲装无风自动,“虽然没什么可以保密的,但是倘若现在就有许多人知道,终究有些不好。”   光滑细腻的触感在唇瓣上一触即收,李烟抿了抿嘴唇——她这才发觉,赵青峰已经调动了先天之力,笼罩住身周方圆数丈之地,连一点儿声音都透不出去。   很显然,他说的事情,并不像他口中这般轻松。   螓首抬起,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赵青峰:“真的是……兵主?”   她喉咙压得低低的,但语气中的震惊,却是一览无余。   “对,兵主,”赵青峰对她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点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就是你想到的那位,白袍,秦无敌!”   “嘶……”   即便是以李烟一贯的镇定,听到这个名字,也忍不住自牙缝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名家宗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白袍”秦无敌,曾经的兵家之主,定军山的开创者,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代大宗主,也是神州中土近古以来,公认的最为强大的无上大宗师。   最强,没有之一。   在这位最为鼎盛之时,无论是号称“天人”的无上大宗师,亦或者是裹挟了千军万马的君王大将,都要退避三舍,不敢正面抗衡。   他的一生,便是风云激荡的一生,以赵青峰的传奇经历,在他的面前,不过是白开水一般的淡而无味罢了。   秦无敌,本名秦成之,乃是一位书生出身,年过三十之后才得蒙异人传授武艺,按照常人来看,本在武学之道上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的,大概率会是籍籍无名一辈子而已。   然而,又有谁能想到,这个一身傲骨的书生,其实是一个天生的英雄,而偏偏巧,又恰好逢上了乱世?   在他习武后的第二年,前朝在魔门的精心谋划下彻底崩灭,无数势力蜂拥而起,割据一方,野心家、贼寇、豪强一个个粉墨登场,又有魔门在背后插手,搅动风云。   一时间,号称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彼此互相攻打,争夺龙脉。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并非虚妄夸张,而是那时候的常态。   那是一个黑暗的年代,那是一个民不聊生的动荡之年,天下纷乱,魔道猖狂,正道沦丧,万民沉沦于水火之中,苦苦挣扎着,只求能够见到明日的太阳。   然后,便是英雄拔剑而起。   十年的时间,这位曾经感叹“乱世人,不如太平犬”的书生,先后突破宗师,大宗师之境,率领着一众志同道合之士,及门人弟子,联合了大觉寺、太上道、四明儒宗,以及当今的皇室一起,一步步地扫清魔氛,镇压反王,平定烟尘。   又是十年之功,一场接着一场的血战,一位接着一位同伴、亲朋、乃至相濡以沫的妻子相继倒下。他与同伴们,终于彻底结束了乱世,安得天下太平。   新朝鼎立,却又面临着新的危机。   北方的胡人大汗趁着中原内乱,于千年之后,重新一统三千里草原,借着乱世祭炼神器,虎视眈眈,意图南侵。   彼时彼刻,又是他力排众议,亲提七千铁骑北征,试图踏平金帐,扫灭中土神州千年以来的最大威胁。   “他怎么会……”   李烟喃喃自语,然后忽的醒悟过来,“是无归河谷那一战吗?”   “是啊……就是那一战……”   赵青峰低低地叹息。   可怜无归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无归河谷一战,乃是千年以降,草原与中土,最为惨烈的一战。号称天地变色,鬼神嚎哭。战后草原天降血雨,三日不绝。   那一战中,草原气运所钟,千年以来最为雄才大略的一代大汗战死,黄金家族血脉彻底断绝,十二上师尽数入灭。   而代价则是,七千铁骑出征,唯有一人孤身而返,自此再无声息。   “那一战后,秦宗主再也没有返回中土,而是在大荒盟如今所在的驻地外边,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将带回来的战友遗物安葬,然后隐居于此。   “那时候的大荒盟主,不过是一个机灵点的商队小厮,得蒙了秦宗主指点,方才创下大荒盟这份基业。秦宗主临终之前,他与当年草创的大荒盟立下了约定,每隔五十年,大荒盟可以派遣二十位先天以下的弟子进入兵冢,帮他清理一番“杂草”,然后准许他们去寻觅一些机缘。”   “要知道,那地方除了秦宗主自己外,还埋葬了他带回来的诸多同袍的遗物、兵器,数百年来,每隔五十年,帮中都有一些幸运儿能够自那些通灵之物中得到一些传承,师傅的铁血十三式,就是在那里获得的。”   “……”   突然听到这般的秘闻,李烟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声音。   大荒盟,竟然与定军山有着这般的千丝万缕的联系,然后,她又忽然想到一事情。   “可是,传承流落在外,定军山不管吗?”   赵青峰摇头:“盟中记载,那些神兵有着诸多限制,定军山的核心传承是不会流出来的,传承之人,也要立下心魔之誓,不得将传承泄露出去,故而之前定军山也从来没有管过,直到五十年前……” 第17章 安歇   “五十年前?”   李烟想起了之前赵青峰在宴席上所说的兵冢之变。   “对,五十年前,也就是上一次开启的时候,出了些岔子。”   赵青峰说得有些含糊。   “莫非是兵冢内出了异状?”李烟如此猜测——按照前世小说中的套路,一般都是这般的状况。   “不,是咱们大荒盟内部,出了些问题,”赵青峰摇头,“最终惹得定军山对咱们颇有些不满,所以才要插一只手进来。”   “原来如此……”   本就是人家的传承,让大荒盟看管,结果大荒盟却惹出了事来,说要让人来看上一看,监督一二,也是正理。   李烟对此表示理解,同时也闭上了嘴。   毕竟,事情关系到大荒盟内部,虽然心中有些好奇,但她知道分寸,倘若赵青峰不说,她也是不会问的。   “烟儿你就不好奇?”   停顿了片刻,见李烟依旧不开口,赵青峰看着似乎有些失望。   “妾身自然是好奇的,只是相公也说了,事关机密。故而妾身也不会随意打听。”   “真是没劲儿……”   对于李烟的这般脾气,赵青峰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撇了撇嘴。   眼珠子转了一圈,他忽然又带上了一点促狭的笑容:“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说,”   “咦?”   李烟抬头,有些好奇地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所谓教导嘛,讲究留有余韵,得吊着点胃口才行,不然一次吃得太饱,反而没了味道。”赵青峰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若是烟儿你今晚……也不是不能考虑……”   “赵青峰你——”   话中的意味已是很明显了,对于赵青峰这般的捉弄,加上之前一路的调戏,即便是好脾气的李烟也有些发毛了,杏眼圆睁,瞪着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见着李烟难得露出的这般恼怒模样,赵青峰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李烟在后面站了会儿,一跺脚,只能恨恨地又跟了上去。   “对了,烟儿,倘若本座此次让你进入兵冢,你有何想法?”   就在李烟追上去的那一刻,前面走着的赵青峰忽然又开了口。   “妾身?进入兵冢?”猝不及防之下,李烟也是听得一下子愣住了,刚开始还以为赵青峰又在开玩笑,   “夫君说笑了。”   “本座不是说笑,”赵青峰脚下不停,也没有回头,两眼平视着前方黑暗之处,“本座这次预想的条件,便是拿到几个进入兵冢的名额。而其中,便要给你一个。”   赵青峰的口气相当认真,确实不像实在刚刚一般开玩笑——在他的身边待了近两年的功夫,这一点,李烟还是听得出来的。   因此,一时间有些诚惶诚恐:“以妾身的身份,又何德何能……”   话刚说道一般,便又被赵青峰所打断。   “烟儿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要知道,只有你,才能让本座放心。”   夜风之中,又是背对着,赵青峰传来的声音有些晦涩,“本座也不瞒着你,此回兵冢之行,也必然会有一番波折,然而本座如今却已身入先天,无法亲身入得兵冢。本帮之中无论是清清、浅浅,还是帮中的其他人,他们虽然武功不错,但都不能让本座放心。唯有烟儿你,最能让本座安心,你,明白吗?”   “妾身明白了。”   跟在赵青峰身后,李烟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或者说,既然赵青峰如此说了,也由不得她推拒,“妾身虽不知为何得夫君如此看中,但若是夫君所愿,妾身定然不会推辞。”   赵青峰终于驻足,扭头定定地看了李烟一会儿:“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外面有为夫在,不会出岔子的。”   “是!”   “对了,关于此事,对箐芸她们也不要提起。她们其实也不知晓此次亦会有危险,只是以为定军山插手,前次的那般风险定然是已经消除了。”   “……妾身晓得!”   李烟低头再度应道,然后,便再无声息。   一片沉默之中,两人继续走着,进了李烟的院子。   早已经等在门口的红菱赶紧带着几个婆子迎了上来,向着两人请安:“老爷,夫人。”   “恩!”   赵青峰点点头,吩咐道,“你们去帮夫人梳洗吧,今晚月色不错,本座就在这边赏会儿月亮。”   “赏月?”   李烟狐疑地看了一眼赵青峰,又瞄了一眼头顶——夜空之上,一弯新月藏在天边的角落里,怎么看也不能和“月色不错”搭得上干系。   不过他是先天宗师,怎么说都是对的,因此也没有说什么,在红菱的簇拥下进了房中。   在进门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在她的身后,赵青峰原本那一身先天宗室的气势都消散于无形,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杵在院子中,抬头仰望着无垠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而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时而一脸的怀念之色,然而最终,却化作一片浓厚得化不开的悲伤,笼罩在他的身周,将他牢牢地包裹住,无法挣脱。   这是……   卸妆、洗漱、更衣……   李烟坐在床前,一头长长的柔顺青丝下来,披散在肩头,望着那一层薄薄的中衣,一时间陷入了怔忡之中。   今晚接受的信息量着实有些大,无论是之前赵青峰给他选定的秘籍,还是关于兵冢的消息,抑或者……   刚刚赵青峰那浸透了悲哀之色的身影,已经牢牢地印在了心中。   “夫君他……还没有进来吗?”   坐了好一会儿,李烟下意识地问道。   “呦,烟儿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忽的,一个轻笑声传来。   刚刚的那个白色身影正踱着步子走了进来,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丝毫看不出刚刚那份失魂落魄的样子。   进得门来,不待李烟开口,赵青峰挥挥手,将红菱赶了出去。   房中变得只有两个人,一时间,寂静无声。   李烟这才想起,自己今晚还有“任务”在身。一时间,心跳猛地加速,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僵硬了起来。   赵青峰见着此般情景,又想起刚刚记忆中的场景,不禁有些好笑。   “都老夫老妻了,怎的还这么紧张?”他走过去,俯下身,轻轻问道。   李烟摇着头,一时无法眼前这个身影和之前那个人联系起来,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随着赵青峰走近,鼻尖仿佛嗅到身上男性的气味,她的心跳得愈发激烈,整个人也越发慌张,连身体内流转的内气,都仿佛凝固了起来。   一屁股坐到李烟的身边,赵青峰伸手,一把将她那如玉石一般细腻光滑的小手握住,另一只手则勾住李烟那小巧的下巴,强行托起,逼着那双有些慌乱的眸子和自己对视:“本座确实有些事没告诉你,不过烟儿你也用不着胡思乱想,你将来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探寻这些。至于现在……”   话语没有说尽,语调到了最后,有些拖长,充满了意犹未尽的感觉。   伴随着这话,记忆的闸门打开,之前和眼前之色那些颠鸾倒凤的的羞人场面,不断地涌了出来。   她的全身一阵燥热,两腿无意识地夹紧,然后,只觉得身上忽的一凉,这才发觉,身上的那件薄薄的中衣,已经被男人褪下。   然后,赵青峰那火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带着笑意的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烟儿……咱们该安歇了。” 第18章 醒来   天光大亮,当李烟自黑沉的梦乡中醒来的时候,被褥的另一侧,一片冰凉。   昨晚睡在身边的枕边人,早已不知去向。   “唔……”   发出了一声呻吟,李烟勉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床栏上那熟悉的雕花,刚想抬起手,揉揉眼睛。只觉得脖子以下,已经完全不是自己的了。   真是熟悉的感觉……   神志依然有些模糊,然而,上百次这般的经历下来,身体已经开始自发地有所动作。略略调整了呼吸,伴随着体内的内气开始流转,充塞四肢百骸,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   好吧,她宁可还是如同刚刚那般——一阵阵酸软无力的感觉,从全身的各个角落传来,她只觉得疲乏欲死。   受此冲击,李烟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真是的……又来……”   慵懒中带着丝丝酥软的抱怨声在屋中响起。   然后,终于想起了昨晚发生了什么,燃烧的血气轰的一下冲上了脸颊,李烟立刻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企图将那些记忆给彻底忘掉。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每一次都这样……”   她嘴巴里嘟哝着,开始收摄心神,专心运转内气,恢复着体力。   当李烟觉得自己恢复到能够下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往日里一直坚持的晨练自是不用提起,肚子里面咕咕叫唤着。   昨晚上的宴席,多半时间拿来闲聊了,根本没有吃上多少,后来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   想起昨晚自己后来不争气的表现,李烟脸又红了。   过了片刻,她唤来红菱帮着打水洗漱,然后开始用早膳。   一碗盛得满满小米粥,黄澄澄的,绵软,几碟精致的小菜。   李烟抿了一口,米粒入口即化,化作一团团水谷精气流入喉中,散往全身各处。   这是黄粱米熬成的粥。   乃是天下最为精贵的谷物之一,十分娇贵,产量极低,又极耗地力,一块上好的田土,种了黄粱米后,至少要休耕三年,方才能恢复元气。但对于武者的修行,却是极有裨益。故而极受追捧。   即便当初的李家,在西海州也算是名门望族,也只有自家的爷爷和父亲能够日日吃得起这个,就算是自己只能隔三差五的弄上一小碗打打牙祭。   根本无法像现在这般当做普通粮食随意取用。   对此,李烟也只能感概:财大气粗是真香!   一碗黄粱米粥下肚,身体内顿时暖烘烘的,元气充塞,滋润着脏腑肌肉。   正是修行的好时机。   因此,稍作休息,待得精气尽数散发出来,将红菱打发出去,李烟再度进了练功房。   脑海之中,《山海经》的内容一遍遍流淌着,李烟拉开架势,依着秘籍中所述,依照特殊的节律、法门,捶打、**全身的上下各处。   所谓人身四大炼,炼皮肉,炼筋骨,炼脏腑。炼血髓,李烟手中经过赵青峰批注过的《山海经》只有上册,也就是有筋骨皮肉所谓外四门的连法。   赵青峰已经许诺会尽快去灭山海门,既然如此,无论此事成与不成,她都得尽快在秘籍到来之前,先将上册功夫练好、练精、练透,达到四大炼圆满之境,以便无缝衔接——向来只有人等功法,哪儿有功法等人的说法?   更何况,接下来还要进入兵冢,甚至,很可能还会有着波折,那自然是要抓紧每一分时间来增加自己。   寂静无声的黑暗空间中,李烟就这么一趟一趟地修行着,没有觉得枯燥,也没有觉得孤寂,仿佛只是本能的习惯而已。她早已习惯了这里,习惯了这样修行,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眼睛睁开,她回到了现实。   黄粱米粥所带来的水谷精微已经被尽数转化为了养料滋补着皮肉筋膜,甚至还略微有点儿亏空。   李烟取出一根百年黄精,放在嘴里当做零嘴一般嚼着,这玩意儿时间长了,虽然药味有点重,但咬起来嘎吱嘎吱的,颇有嚼劲——反正是在自己屋里,也没人看着,自然不需要顾忌什么形象。   一边嚼着零嘴,她上下扫着自己的面板。   家传的《破玉劲》在先天之前,已经到了练无可练之境,《山海经》才修行了两日,依旧停留在“入门”的档次上,其他的那些功法,要么她修行过,发觉没什么用处,要么就是看不上眼。   唯一一门还是一片空白的,便是《九天神龙鞭》。   昨晚上,赵青峰还问起来着——李烟如此作想,然后随意地将视线在其上停留。   《九天神龙鞭》(赵青峰批本):由大荒盟前任盟主余烈所著鞭法,动若九天之雷,刚猛无俦,潜则隐芥藏形,无声无息,修至大成,可入先天,惜有一处隐患,易为人所制。经赵青峰修订后,此隐患已经消除。   李烟眼神顿时为之一凝。   即便是不怎么善于这种勾心斗角的游戏,然而她也知道,这短短一两行字中,究竟包含着多少算计和套路。   九天神龙鞭——一门直抵先天,隐隐还在李家家传功法之上的神功,竟然其中有着隐患,甚至,这隐患还已经被赵青峰所弥补。   倘若换个角度,这隐患不是隐患,而是……特意留下的后门呢?   再联想到赵青峰之前的十年沉寂,以及和他师傅之间的关系……   果然,这世间的人心都是脏的。   感叹了一声,李烟摇摇头,将此事暂且放下——反正赵青峰已经将隐患尽数弥补了,定然是已经发现了这个漏洞,也犯不着她来操心。 第19章 带娃   “咚咚咚!”   屋子的人门被敲响了。   “夫人,三夫人那边着人传来消息,三夫人带着命少爷待会儿要来。”门外传来了红菱略有些急促的声音。   浅浅要来?   李烟一愣,赶忙关上眼前的面板,将剩下的黄精吞进肚子,换了身衣服,便推开门出来。   当她走到院子们口的时候,正巧看见莫浅浅牵着她自家的儿子,赵命走过来。   李烟赶忙迎了上去。   “哟,气色不错嘛!”   还没等她开口,就见莫浅浅盯着她上下打量的两番,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话中的语气让人透着数不尽的遐想。   李烟的脸一下子又红了,嗯嗯啊啊了一会儿,勉力解释道。   “早上刚刚修行过……   “妹妹身子骨就是好啊,早上起来就能开始修行了,换了姐姐我,都是巴不得躺个一天不下床的。”   莫浅浅的话越来越露骨,李烟的脸皮可没她这么厚,越发地吃不消,只得强行打断:“今儿浅姐姐怎么来了?不是说……”   “就是那个死没良心的!”   莫浅浅话中充满了哀怨,“今儿姐姐要被发派下去巡视堂口,到晚上才能回来,命儿又是个调皮的。我怕下人挡不住他疯跑,便想着请烟儿妹妹来帮着看上一天。”   “我什么时候调皮了?”   她手中牵着的男孩儿不满地嘟囔着,然后头上就吃了她一个爆栗子。   “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天常常出去听评话!”   “……”   赵命吐了吐舌头,顿时蔫了下去。   “呃……妹妹没带过孩子……”   看着莫浅浅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李烟有点儿吃不住劲儿,但还是勉力推拒着这个差事——谁都知道,带熊孩子向来是一桩苦差事。   “没事儿,只要给他一碗饭吃,饿不死,然后看着不要让他撒欢乱跑,避免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宵小所趁就行。”   “娘——”赵命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家老娘,莫浅浅却是全然不顾。   很显然,放在后世,莫浅浅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对自家儿子的管教,定然是极为放任的,大概只要“还活着”就差不多了。   “可……”李烟还想再挣扎一二。   “就这么说定了,烟儿妹妹就交给你了!”莫浅浅却已经无比放心地将自家儿子的手塞到了李烟的手里,然后摆摆手,施施然地走了。   只丢下李烟和命儿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烟一向宅惯了,喜欢清静,又正日里沉迷于修行,不方便外人打扰,故而院子里面除了红菱之外,就剩下几个定时过来负责扫洒的婆子。这个时候,她也实在找不到能哄逗小孩子的。   红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自幼陪着李烟长大,有什么本事她再清楚不过了,至于李烟自己……恩……   前世的一个宅男,也没有兄弟姐妹,此世又一直沉迷于肝技能,哦不,是练功,企图做十里坡剑神——嗯,虽然失败了,被迫嫁了人,但可还没有怀过孕呢。   至于带小孩,那更是没谱的事情。真当先天高手是那么容易有子嗣的吗?没见赵青峰的几个孩子都是在后天时候养的?   “命儿你功夫修行得如何?”   过了片刻,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李烟终于对着男孩儿开口问道。   反正和小孩也找不到什么话题,索性她一开口就是自己最为擅长的那块,想来赵家有着赵青峰这位先天宗师,莫浅浅的功夫也不差,应该能够聊得起来。   果然,赵命一脸很是骄傲的模样:“爹娘都说我打得不错,虽然暂时比不上梦姐和落哥,但也是因为年岁上比他们小了些,等我再大一点,不会比他们差的。”   “真的?那打一套拳来给我看看?”   听起来倒是不错,李烟觉得自己至少能先找到个活儿打发一下时间,可以拖到那些有着带小孩经验的婆子们过来。   大概炫耀是小孩儿的本能,存心在李烟面前露上一手,赵命当下就信心满满地扎了个势子,开始打起拳来。   姿势相当地飘逸潇洒,一拳一脚中夹杂着风声,自有一番气度蕴藏其中。   李烟在一边看着,渐渐皱起了眉。   倒不是说赵命打得不好,事实上,以他这个年纪来说,能打成这副模样,已经足以胜过九成九的同龄人了,若是放在李家,那绝对是要精心培养的一等一的好苗子。   赵青峰和莫浅浅说得也不算错。   然而,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的是李烟。   对于一直以来困守后天至境,当初为了寻求突破,在练功房那种黑暗幽静之地中,将无数拳脚功夫打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李烟来说,几项打基础的功法,她已经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她有信心,在这一方面,无论是莫浅浅,还是赵青峰,都不如她精熟。   虽然这套功法与李家的基础功法并不完全一样,或许更加精深微妙些,但终究是用于入门的玩意儿,原理都是相通的。   以李烟的水准,随便瞅上一眼,便能寻到七八个未能尽善尽美的细微错漏之处。   “停!”   又看了片刻,李烟终于忍受不了那点儿强迫症,喊了声停。   赵命停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李烟。   “按你的年纪来说,功夫确实不错,该夸赞的老爷和浅姐姐已经夸过了,”李烟说着夸奖的话,但语气却并没有夸奖的意思,很快就来了个转折,“但是,并不是说,就做到了最好。”   “比如,刚刚这一拳……”   一边说着,李烟摆出了一个架势,然后,挥拳——分明就是刚刚赵命打出的一个招式。   “啪!”看着没用几分力气,拳头却是冲破空气,硬生生打出了爆鸣。   赵命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   “刚刚我并没有用上太多的内力,你这一套拳法我也没见过,”李烟收了招式,对着赵命说道,“但仅仅只是稍稍改变了了一下呼吸,以及内气与招式的配合时机,效果便要好上不少。想来这个才是老爷教你的最初原版,我说得对不?”   “对……对的……”   赵命结结巴巴的。   “想不想烟姨给你纠正一下?”李烟脸上的表情,活生生地就像个拿着棒棒糖的怪阿姨。 第20章 指点   “这个地方不对,你的腰有点松了!”   “你这一拳出得太飘,用力不够,这个连接太跳脱,虽然说走出自己的风格是武道正理,但你还小,经验和眼界都不够,谈不上到了能养成自己风格的时候,还是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地按着拳路走为好。”   阳光之下,李烟手里拿着一柄长鞭。   呃,不要误会,她并不是在虐待儿童,而是在修行着那门九天神龙鞭法。   破玉劲已经修到了先天以下进无可进的境界,而《山海经》中,尤其是锤锻体魄那关,许多步骤法门需要脱光衣服闭门修炼,并不适宜展露于人前,她更多的是打算在小黑屋中修行,加上今日赵命在家,多有不便,她便干脆就拿出了赵青峰送的《九天神龙鞭》法,一边读着,一边开始尝试着修行。   赵青峰已经将其修补完全,没了缺漏,这门功法甚至还在家传的《破玉劲》之上,其中的发力诀窍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   左右只是练习一番,体会其中的劲力变化及运用法门,加上赵命在旁,因此李烟也没太过全心投入,时不时地向着赵命那边瞟上两眼,鞭梢偶尔飞起,沿着赵命的筋骨、肌肉的运作方向戳上一两回,纠正着他的疏漏之处。   好在赵命也不是红菱这种不识好歹的货色,既然有人指点,他也就按照李烟的指点,一遍一遍地打着,既没有嫌弃枯燥,也没有叫苦叫累,更加没有嫌弃李烟的身份。   李烟对此很是满意,因而指点起来更加用心。   一杆鞭子如同灵蛇一般,时不时地在赵命身上拍打上数下,帮他调整着姿势和发力。   “好了!”   又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李烟抬头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赵命的状态,长鞭啪的一声甩出了一个音爆,“上午就到这里,你先休息一会儿。”   “烟姨娘,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的。”   赵命终究还是小孩子,打了大半个时辰的拳法,还是有些累坏了,气喘吁吁地,汗水将额头上的头发都给打湿了,但他还是在坚持着——事实上,刚刚那半天的功夫,他已经体会到了这个烟姨娘指点的高明之处。   许多招式打出来更累,也更加别扭,但是对自身的锻炼效果很明显地有了不小的提升。   这样的小孩真好,当初自家那个蠢弟弟怎么没有像他这样的?   李烟暗地里感叹着,也对赵青峰的那份运气感到羡慕,然后摇头:“不用了。你如今还小,身子骨没有长开,练到这个地步刚刚好,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反而会留下些细微的损伤。一时半会儿的看不出来,但时日长了,积累下来后,反而需要花费更大的精力来恢复,得不偿失的。”   “哦……”   经过一个上午的训练,赵命已经对他这个姨娘敬畏有加,既然她这么说了,就乖乖地停了下来,收了势子。   李烟让红菱给他倒上一碗补充精力的汤药,然后又去泡了个药浴,滋补一番筋骨,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等到赵命出来的时候,却见李烟依然在院中琢磨着那套鞭法。   他便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李烟继续修行。   不过李烟耍鞭子的动作其实并不好看,鞭子根本不像那些耍鞭子的舞得虎虎生风,大多数时候都像一条有气无力的懒蛇一样,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偶尔窜动一下,速度也不快。动作也一点儿都不连贯,甚至中途时常停下来仔细琢磨一番。   赵命却看得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的,直到李烟看看时候不早,收了架势,方才换了个姿势,仰头看着李烟:“烟姨娘,你这是在练父亲的鞭法?”   “是啊,初学乍练的,还没能够熟悉,和你父亲不能比。”李烟随意地说道。   “父亲啊……”   李烟看见赵命眼中流露出一丝憧憬和孺慕之色,这也是这个年纪的儿子对自家父亲的正常情感,但其中分明又掺杂着几分失落。   “怎么了?”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有这种眼神——这让李烟不禁有些好奇。   赵命嘟着嘴:“自从到了这边来,父亲总是很忙,很少过来指点我们,只是教了我们这套拳法,其他的都是娘在看着,所以我也不知道父亲的鞭法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只知道烟姨娘你是教我教得最好的了,连娘都没这么仔细,想来烟这鞭法也是很好,可惜我看不懂。”   啊,这算是这个时代的丧偶式育儿吗?李烟愣了愣,然后才笑着摇头:“你烟姨娘的功夫还差得远呢!而且,老爷是先天宗师,又是刚刚在这里落脚,事务繁多,想来过两年就会好一些,能多抽出些时间来看你们的。。”   终究不是自家儿子,她不过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企图糊弄过去。   “嗯,母亲也这么说。”赵命点了点头,“但是我还是觉得,烟姨娘你教得更好。”   “打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李烟笑了笑,摸了摸赵命的小脑袋,“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去吃饭吧。”   中午为了款待赵命,李烟特意让厨房多做了几个赵命一贯喜欢的菜,加上早上练得狠了,赵命吃得很香,一碗黄粱米饭,一会儿就进了肚子。   "对了,烟姨娘,你听过评话吗?”趁着添饭的功夫,赵命忽然问道。   “评话?”李烟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个小鬼为什么要提起这茬,“没有听过。”   说起来,她的爱好是真的挺匮乏的。前世做了一辈子做题家,后来又沉迷游戏,到了这个世界,有了武功,又开始沉迷武功修行,线下时候也就是看看书,读读史,也就是小时候被家里按着学了些琴棋书画,但等展露了武学天赋后,也几乎都放弃了,几乎都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   “没看过啊,”赵命眼珠子一转,“烟姨娘要不要去听听?可好玩了。”   好吧,原来是这个原因——李烟顿时醒悟,然后“啪!”的一下赏了他一个爆栗。   “你母亲说了,不能乱跑的!”   “烟姨娘,你去听一听就知道了,真的很有意思!”赵命捂着脑袋,却不死心,继续忽悠。   “不行!”   “最近说的可是白袍秦无敌一双铁拳打天下的故事!”见李烟始终不允,赵命这小鬼有些发急了,一双小手抱着李烟的胳膊,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烟,“这回应该是说到秦无敌北征,马上就要结尾了,烟姨娘,就带我去听听吧……”   低头看着赵命那和莫浅浅一般模样的大眼睛,眼圈还有些泛红,一脸哀求的样儿,李烟也有些吃不住劲儿。   “秦无敌北征……”   这倒是巧了,李烟忽然心中一动,有了些兴趣,“就是去打胡人的那一战吗?”   “对啊对啊,我记得上回是说到秦无敌痛陈利害,舌战群雄,今日应该便是要出征了,肯定很精彩的,说不定就能讲到无归河谷一战了。”见得有戏,赵命立刻加紧了攻势,抱着李烟的胳膊就蹭。   “唔……”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李烟琢磨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也罢,就带你去听一听吧,不过得事先说好,只是去听评话,你不许乱跑,不许乱说话!”   “好的好的!我一定很乖的!”   终于得到了许可,赵命立刻破涕为笑,高兴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第21章 巧遇   定西城城东的金风楼,乃是定西城最大的酒楼,与位于城西的玉露阁遥遥相对。一者满足口腹之欲,一者满足人伦之乐,正所谓食色,性也。算得上是定西城的两大销金窟。   其背后的东家,乃是神州有名的大商家金玉堂,和南方的四海会,西南的群峰阁、帝都的万宝坊齐名的,论起势力来,并不比大荒盟差,甚至在影响范围上,还比大荒盟要大上不少。   李烟带着赵命,算是微服出行,两人寻了帮中好手帮着稍作易容,扮作在江湖中游历的母子,一路行来,进了金风楼。   “两位客官里面请!”   门口迎客的店小二哈着腰,笑脸相迎——没办法,哪怕李烟和赵命再怎么微服出行,家中的底子在那儿,身上衣服的布料总不会有差的,都是上好的江南丝缎。而这种平素接应四方来客惯了的店小二,眼睛都是很毒的,一扫扫去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至少这两位家中肯定不是缺钱的主儿。   “在二楼弄张桌子,要靠着栏杆的。”说话的是赵命,一副来惯了的熟客模样。   李家的老宅并不在定西城,加上她那个死宅的性子,哪怕她嫁来此处将近两年的功法,多数时候也都是宅在院子中,只是跟着赵青峰来过两次,对这边的情况远不如赵命熟悉。   “哎呦,公子可是打算听评书的?”听得这般要求,那小二立时就明白了赵命的来意,连连拱手致歉,“这位小少爷,倒是不巧,咱们的说书先生这两日病了,哑了嗓子,说不得话。”   “咦?”   赵命小脸顿时纠结了起来,“……那今儿这白袍征北的故事就不说了?”   “说自然还是说的,”小二满脸的赔笑,“说书先生说了,总不能让顾客们白跑一趟,故而派了自家的儿子来说。只是他儿子虽然学了些皮毛,但终究年岁经验不够,如今又在大荒盟里有了个好的出身,荒废了些时日,故而那等说书的功力,可能要比先生稍逊不少。小公子是熟客,听惯了的,到时候说起来的时候,若是觉得不满意,还得请小公子多多担待。”   听得小二这般说,赵命仰头,眼巴巴地看着李烟:“烟姨……呃,娘,你看……”   “我不过是陪着你来的,你想听的话,进去就是。”李烟笑着说道——她也就是没听过说书,过来听个新鲜而已,具体如何,并不怎么在意。   赵命那张小脸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故事所诱惑,下了决心:“罢了,来都来了,就听上一场吧。”   “好嘞!”   小二殷勤地将二人迎上了二楼,两人捡了一张无人的桌子,在栏杆边坐下,从这儿恰好可以看见楼下的大堂。   只见楼下的大堂中,此时已经摆了一个台子,上面放着醒木之类的物件,但上面没人,说书先生还没有到场。   出于某种习惯,李烟扫视了一番二楼周遭,旁边两张桌子上,各自坐着几个生意人,身边的长凳上放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彼此之间在交头接耳,顺带着有几个在用某种好奇的眼光往这边看来。这些人,大约是长久在外边跑惯了的,一个个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   至于另一边,则大约是某个小帮派出来游历见见世面的,都穿着统一的衣服,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向着一个女弟子献着殷勤,女弟子却不冷不热的,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只把他当做下人使唤。   原来舔狗哪儿都有,李烟心中暗笑。   以李烟粗浅的江湖阅历,自然看着没什么异常的,而这边,赵命已经大模大样地点上了几个小菜,催促着让小二赶紧给送上来。   便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李烟心有所动,侧头看去,只见楼下,乌鸦鸦的一群十几人涌了进来。   他们是……李烟盯着他们腰带上的山形纹饰,眉头微皱。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几个玄衣劲装大汉已经噔噔噔地上了楼来。   这几个看着都是有着精深功夫在身的,全身骨骼粗大,太阳穴高高隆起,眼睛精光四射,在二楼处扫视了一眼,向着几个位置最好的桌子一拱手:“几位先生请了,敝门尊长路过,听说本地的金风楼不错,故而想在这边用个便餐,还请各位行个方便,敝门也会有所补偿。”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几个褡裢,那纽扣特意敞着,眼见着里面都是沉甸甸的雪花纹银。   真是大手笔!   两桌上的生意人都是走惯了江湖的,见得此景,彼此面面相觑,对视了几眼,又打了几轮手势,最终乖乖地站起身来,接过银子,坐到了旁边偏僻的桌子上去。   另一桌上那个小门派中,则有些小小的波折。   那个女弟子面上露出不悦之色,旁边的年轻人见得此态,眉头一皱,正要起身呵斥,却被边上地位更高的年长者一拉,努努嘴,示意了年轻人去看那玄衣汉子身上配的山形纹饰。然后,就见年轻人眼睛一鼓,不敢再去看旁边的女弟子,连忙跟着其他的弟子一同,悻悻地退到了旁边,连那女弟子的鄙夷之色也不去管了。至于那女弟子,失了人护卫,自然也不敢造次,乖乖地跟着同门起了身。   李烟暗自点头——小家伙还算不错,舔狗之路虽然荒废,但总算前途保住了。   腾出了几张空桌来,几个汉子看了看场中,大约琢磨着或许还有些不够,有人便将视线往李烟这一桌瞟过来。   眼看着一直强行按捺着的赵命,终于憋不住要发急,李烟在桌子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先不要发声。   果然,便在此时,那队伍中一个稳重些的声音响起:“咱们挤一挤就好了,莫要忘了出门在外的规矩——不欺妇孺,不压良善!”   “是!”听到“规矩”二字,几个玄衣大汉面色一肃,腰背挺直,大声应了一声,然后一个个收回视线,再也没有打这边的主意。   李烟抬头,与着那个领头发声的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抬手拱了拱,算是道谢。那男子一怔,抱拳回了一礼,便开始安排诸人的座次。 第22章 来客   过不多时,一位年约三十许的锦衣中年男子背着双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慢慢走了上来。旁边还有一个掌柜模样的跟在后面半步,不断地陪着笑脸——这个是金风楼的掌柜,李烟当初跟着赵青峰来的时候见过一次。   男子相貌看着略有些刻薄,面白无须,双眼细长,鼻梁高挺,唯有那嘴角始终微微翘着,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嘲讽着什么。   然而李烟见着此人,一贯平静的面容却陡然变色,屁股微抬,刚想要伸手拉起赵命下楼,偏偏就在此时,见得那中年男子上来,几名抢先上来清场的男子立刻腰背一挺,昂首肃立。   明明只是寥寥数人,却仿佛无数征战四方的铁血雄兵在校场接受将官检阅一般,滚滚的肃杀之气顿时在二楼中横溢出来。   这股子气势极为逼人,但更多的是在精神层面。若是身无武功的普通人,大约也就是胸口一闷,起了些退缩之意,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而但凡武道稍微精深一些,有些见识的,也自会避让开来,不会去硬碰硬地顶上。   偏偏赵命这小子却是个半吊子,练了几年武功,基础打得不错,有了些成果,但还没到收放自如的程度,见识也不够,本来见着这些人上楼时候赶人的样子,心中就有些火气,一感觉到这股压迫性的气势,那股子武道意志便下意识地想要探头出来,张牙舞爪一番。   然而,这却着实有些自不量力了。   两股子意志稍稍接触,只一瞬间,赵命那一张小脸就涨得通红,有些摇摇欲坠的,一旁的李烟见得此景,连忙探手将他揽过,同时身上气劲涌动,血气迸发,将此等煞气斥于身周三尺开外。   随后,就见那中年男子的视线扫了过来。   视线落在身上,李烟的脊背一僵,但立刻醒悟过来,情知避无可避,深深吸了口气,维持着气势护着旁边的赵命,脚下五趾用力,脊背一抬,五指握拳,全身上下却已经维持在了最高的戒备状态,随时都可发出全力的一击。   中年男子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又移了开来,然后落在了赵命的脸上。   凝神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抬手,像赶苍蝇一般嫌恶地挥了挥:“好了,就这么点人,这么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搞个这个劳什子军威煞气,吓唬小孩玩呢?有意思吗?收了收了,平白叫人家笑话!”   几个汉子被他说得有些讪讪,赶忙收了气势。   场中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见着那些人纷纷落座,自顾自地开始点菜,赵命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怜巴巴地仰头看向李烟:“烟姨娘,他们是……”   “嘘!不要管,等着吃菜便好!”   李烟摇头,伸出手指,示意他先不要开口,继续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中年男子在主桌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旁边的掌柜凑在一旁,不断陪着笑脸,给他介绍这本店的特色菜肴。   这个时候,赵命刚刚点的几个小菜也已经上了来。   经历了刚刚的事情,李烟根本没有什么食欲,夹了几筷子给赵命,便不再动了。只是继续关注着中年男子那边的动静——明明眼角的余光能够看见那掌柜在张嘴说话,偏偏以她的听力,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仿佛在演着一出哑剧一般。   这等手法,她也是见过的。   果然,是……   李烟心中又确定了几分,便在此时,只听得下边一声清脆的醒木声响,整个楼中,忽然一片安静——却原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楼中的说书先生已经登台,正准备开讲了。   她看向旁边,只见原本还偷偷瞟着锦衣中年那桌的赵命,眼睛已经直勾勾地盯向那年轻的说书先生,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几乎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玩心重,她摇摇头,眼角的余光见到那锦衣男子抬起手,止住了掌柜的说话,一双细长的眼睛眯起,盯向那说书人。   说书真的这么有趣?   心中好奇之下,李烟也开始顺带听了起来。   "……话说那秦无敌,一口铁齿铜牙,于朝堂上说服了佛道儒三宗,得了天子首肯,于定军山上树起那面聚将旗。数日后,准备停当,便亲提七千铁骑下了定军山,直往青杀口而来。一时间,只见幡分五色,杀气腾空。明晃晃剑戟枪刀,光灿灿叉锤斧棒。三军纵横,恰如猛兽下高冈;战马长嘶,一似蛟龙入大洋。士气雄壮,军容齐整,端得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嘿,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说书人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忽然在金风楼里响起。那音调冷飕飕的,从最底层一直到楼顶,哪怕是密闭得严严实实的包厢之中,都尽数渗透了去,让人不自觉地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被这话一打岔,那临时客串的说书先生气息一窒,顿时就接不下去了。   然而那声音还在继续:“听着真是威风,到头来,却只落得个独自中宵起舞,就算说不上是仓皇北顾,但若是问上一句,可堪回首?怕也答不出来罢?”   话中的奚落之意,哪怕是赵命这个小孩儿,都能听得出来。   一时间,场中诸多人等惊疑不定,无数道视线往二楼正中那锦衣男子的身上落去。   就连那锦衣男子身边站着的玄衣大汉中,都有两三个脸色涨得通红,显然对锦衣男子的话并不认同。只是碍于身份尊卑,不敢开口而已。   男子的神情却并无改变,甚至嘴角那嘲讽的表情愈加明显。   “胡说八道!”   在这样全场寂静的气氛下,赵命那忽然响起的稚嫩声音,便有些格外的刺耳。 第23章 争辩   “哦?”   声音平淡之极,锦衣男子端坐不动,抿了一口杯中之酒,方才视线移转,落在了赵命的身上。   李烟脸色顿时为之一变,连想都没想,早就蓄势待发的身体猛地挺直,手臂一伸,便将赵命给揽到了身后,让自己直面了锦衣男子的视线。   “童言无忌,还望前辈不要见怪。”   那古井无波的眼神落下,仿佛带上了如山一般的压力,李烟仿佛丝毫不觉,只是微微低头,欠身一礼,似乎是在代赵命向锦衣男子致歉。   “童言无忌?”   眯着眼睛,锦衣男子盯着她审视了好一会儿。   空气宛若凝固成了实体,李烟只觉得肩上那股压力越来越沉重,面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原本略低的螓首甚至还稍稍昂起了一些,掩藏在袖子中的五指紧紧握起,原本就白皙的肌肤变得更加洁白光润,如同无暇的美玉。   见得此番景象,锦衣男子颇有些玩味地一笑。   “仅仅只是无忌吗?那么,也即是说,你,也是这般认为的?”   “……是!”   伴随着这一个字吐出,李烟猛地抬头。   场中如今,已是一片死寂,便是周围之前上来的那几个玄衣大汉,也都笔直地站着,目不斜视,没有为自己人帮腔的意思——甚至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脸色涨红,显然是有些羞愧。   “哦?那便说说看,你怎么认为的?”   锦衣男子把玩着手中酒杯,看着似乎脾气很好,并不在意李烟在驳他的面子。   李烟深吸口气:“好叫先生知晓,妾身尽管于文学不精,远不如四明儒宗那些大儒,但也曾读过一些史书,对贵派秦宗主的过往事迹知晓一二。七千铁骑北征,虽然未竟全功,但终究也是重创了胡人,使其上师尽数入灭,汗位失传,最为精锐的白狼骑也折损殆尽,直至百年之后,方才逐渐恢复元气。仅此一功,便是福泽后世之举,先生又何必如此轻视?”   “可百年之后,胡人之患依然如故,汗王不在,狼主依旧,上师去了,魔师又来,甚至到了这百年来,每隔几年都有部落扮作马匪南下,杀不胜杀,每每有漏网之鱼,抢了些东西回去,便大肆炫耀,勾引其他部落次年再来,何谈福泽后世?”   那锦衣男子哂笑一声。   “胡人如草,总是杀之不尽的。”   草原之地,降水稀少,又时常有黑白二灾,条件艰苦,并不适合农耕民族生存——当然,这个道理,些哪怕这个时代的人都明白,李烟没必要细细解释。   “错!”   锦衣男子放下酒杯,明明杯底与桌面只是轻轻的一磕,那一声“哒”的清脆之音,却仿佛响在了场中全神贯注地听着众人耳边。   “胡人本就是一群草芥。但除草嘛,只要肯多费功夫,多付代价,把根给尽数挖了,自然就再也长不出来了。只是那一个个的大人物,目光短浅,觉得不值得,互相看着,彼此勾心斗角,却不肯多出哪怕一分的力气,唯恐自己吃亏,被别人占了便宜去而已。”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几乎将除了定军山之外的所有势力,包括如今最大的几个,都给骂了进去。男子却仿佛丝毫没有在意,继续说道:“至于咱们这位秦大祖师,空有一腔热血,觉得自己拳头大,就想着将什么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成就圣人伟业,却根本想不到,别人和他本就不是一条心的。”   “当初他若是放着不管,任凭胡人准备齐全了南下,让那帮子蠢货脑袋清醒清醒,自然就会醒悟过来。亲朋死了,基业毁了,这不就恨起来了?哪个还不会愿意付出代价,咬着牙也要将这根给断了?可是呢,咱们秦大宗主倒好,大包大揽的,将事情都给办了,血是定军山流了,孝是定军山戴了,那帮子蠢货坐在一边干看着,坐享其成不说,放任胡人再度崛起也不提,到了如今,竟然还有些人说些怪话。说若不是秦大宗主的北征,胡人也不会对咱们这么仇恨,天天想着打过来!”   最后的这句,真的是诛心之言,便是旁边原本不太赞同这位尊长观点的定军山门人,看着都有些怒气勃发了。   只是偏偏,他却并没有说错。   民间有些酸儒故作惊人之言,以求名声,李烟自然也知道——反观皇家以及掌控朝政的四明儒宗,出于某些立场及微妙的情绪,虽然明面上斥责其为妄言,但事实上并未对此进行打压,反而让那些儒生得了偌大的名声。定军山有此怨气,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即便如此,她对锦衣男子的言论却依然不能苟同。毕竟,西海州也是地处边陲之地,虽然不是大荒盟所在的武威城那般的兵家必争之地,但胡人南下,兵锋所及,又哪儿能够逃的掉?   “倘若真如先生所言,秦宗主放任胡马南下肆虐,又置那些北地的生民于何地?他们又犯了何等罪孽,需要承担如此痛苦?”   听得此言,锦衣男子缓缓坐直了身体,细长的眼睛眯起,牢牢地盯着李烟。   “一代哭,又何如百代哭?”   他说得很慢,一个一个字的,然而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一般在李烟的耳边炸响,偏偏周遭的气势却越来越重,几乎让她无法喘过气来。   李烟张了张口,却根本说不出话——她本就是不善言辞之辈,加上被眼前这男子逼视,气势被死死地压住,一时间脑中竟然想不到什么词来应对。   “若是一代都没了,又何谈百代?”   便在此时,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自金风楼的门口处传来。   那声音仿佛春风一般柔和温暖,却极具穿透感,一瞬间传遍了整个金风楼,将其中满溢的肃杀冷峻之气一扫而空。   一位白衣男子,手中把玩着一把与他形象不怎么相称的长鞭,就这么施施然地自门口走了进来,而在他的身后,数百名身着黄衣的精壮汉子,一个个手持兵刃,呼啦啦地跟着涌进了大厅,将整个金风楼围得水泄不通。 第24章 说书   见得这般场景,原本一直安坐在二楼的锦衣男子眉头微挑,却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是将身周那股肃杀磅礴的气势缓缓地散了去。   随着压在肩头上的重担卸去,李烟也不禁松了一口气,依然将赵命护在身周,走到栏杆旁,对着下方的白衣男子敛身行礼。   “夫君!”   “爹!”   至于一直被李烟护在身后的赵命,见到那个男子后,更是惊喜地叫出了声来。   楼下的赵青峰抬头,对他们微微颔首,算是打了声招呼。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大马金刀坐着的锦衣男子方才缓缓开口:“赵青峰,你终于来了。”   声音不大,仿佛只是相当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赵青峰拱了拱手,一脸温和的笑意:“鹰扬将军大驾光临,在下又怎能不尽一尽地主之宜?”   “地主之谊?”   被赵青峰称作“鹰扬将军”的锦衣男子视线在场中扫了一圈,那数百名黄衣大汉,已经分出人手,将金风楼的各个出入口给封得死死的,一双双锐利的眼睛,警惕地四下扫视着。剩下的人都围在大堂之中,手中拿着兵器,对着堂中的食客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此时堂中众人已经一片哗然——不过在场的大多都是本地人,知道来者的身份,故而尽管看着有些不安,但都只是私下里交头接耳的,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   至于楼上坐着的玄衣汉子,却都面色如常,端坐于自家座位上,用手扶着兵刃,只待锦衣男子一声令下。   “你所谓的尽地主之谊,就是这般吗?真是好大的阵仗!”   男子依旧慢条斯理的,只是言语之中习惯性地又带上了一丝讥讽。   “只是凑巧罢了。”   赵青峰对于男子的讥讽浑不在意,很好脾气地笑笑,但是却也没有下令手下收兵。   两边一时间僵持住了,两人一上一下,两团气势就这么对峙着,没人继续开口。   金风楼的掌柜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身边的锦衣男子,又看了看下边的赵青峰,最后擦着汗水,还是匆匆地下了楼,打算先去安抚一下本地的地头蛇。   想来这般的场景之下,那头过江猛龙也是能理解的。   “赵……赵舵主,您这……”   他脸上满脸谄媚的笑容,走到赵青峰的身边。   这一问,倒是很恰到好处地将场中的平衡打破。   赵青峰的脸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便移转了视线:“本座不过是来抓几个行欲不轨之事的宵小之辈而已却,不想正遇上鹰扬将军来访,仓促之下,倒是让将军见笑了。”   最后一句,他是向着楼上的锦衣男子说的。   “宵小之辈……”   锦衣男子视线缓缓在楼中扫荡着,嘴角的嘲讽意味更甚,“确实是有那么几个不知趣的,你也真是命好,这么直的钩子,也有人自行送上门来。”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隐瞒,声音虽然不算大,但是在这个时候,楼中又有谁敢不去凝神听着?   话一出口,楼中的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又掀起了一阵躁动不安。   而其中几个,则是立刻脸色大变。   赵青峰却不管他们,只是抬头与锦衣男子对视,笑道:“利欲熏心,总是会有人做些傻事的。”   锦衣男子却只觉得有些无趣:“也罢,都说闻名不如见面,这金风楼,却是见面不如闻名,着实让本将大失所望。只能让赵舵主请客,将就着看上一场傻子戏了。”   “那个……宋将军……”   突然遭到这么一个差评,堪称是飞来横祸,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凑到赵青峰身边的掌柜,立时又僵住了,反驳自是不敢反驳的,可要说再返回楼上,问楼上那位,失望在哪儿……一时间也挪不开这个步子。   “哦?鹰扬将军何出此言?”   反倒是赵青峰先问了起来。   “都说金风楼有三宝,所谓菜、酒和书。这菜还没上,菜品如何尚不知晓的,本座就不说了,这酒,虽然不算差,但也就是平平无奇,既比不得山中的寒潭香甘冽,也不如昨日饮的李家的火烧刀性烈,难称一宝;至于这说书……啧啧……”   说道最后一句,锦衣男子啧啧作声,只是摇头,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甚至连评价都不愿提起了。   那掌柜的擦了擦汗,连忙躬身向锦衣男子行礼赔罪,顺带着解释:“宋将军有所不知,本店所产之酒,虽然自夸上品,但终究是俗世之酒,与翠湖仙子亲手酿出的火烧刀,以及贵山的寒潭香这等仙品,自是不能相比……”   提到“翠湖仙子”的时候,他小心地瞄了一眼身边的赵青峰,见赵青峰只是盯着楼上某处笑笑,没来管他,方才放下心来,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这说书,今日本楼的说书先生哑了嗓子,不得不请了自家儿子来登台。台上这一位如今在盟中寻了个出身,已经放下了许久,以至于生疏了不少,故而让将军失望了……”   “并非如此!”锦衣男子打断了他的话,继续摇头,“本座对于说书也颇感兴趣,尤其学艺有成之后,又研究了几天,故而也算是半个行内人。无论台上这位是老子也好,儿子也罢,这说书人的传承脉络总是能看的出来的,顶多是学艺精与不精之间的区别。吾观此人,醒木拍得不脆不亮,声音听着洪亮,可气息吐字全无一丝可取之处,纯粹是靠着一身精湛的功夫撑着。窥一斑可见全貌。显然这老子的本事定然也是有限得很。”   这般评价,不可谓不毒辣,尤其是这人的身份,此话一出,便几乎是将人给断了生计。   这台上的年轻客串的说书先生顿时涨红了脸,一双眼睛冒着火光,牙齿仅仅咬着,不过是碍于身份和实力,不敢发作罢了。   “那,若是这般呢?”   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咦?”   不等几人有所反应,一连串说书人常用的醒木词便已经毫无磕绊地在堂中响起。   “一块醒木上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块安天下,兵家一块定乾坤。圣人一块传儒宗,医家一块驱瘟神,僧家一块说佛法,道家一块劝玄门。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艺论家门!”   然后,便是“啪”的一声醒木脆响。 第25章 揭穿   “好!”   这套说书人中几乎人人皆会的定场诗一出,锦衣男子却是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赞了一句。   赵命则是瞪大了眼睛,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便是李烟这等平日里从来不曾听过说书的,也觉得这一段说得是字正腔圆,听着无比舒服入耳,比之楼下那位之前说得不知道好了多少。   “没想到赵舵主竟然还有这一手。”望着楼下一手持着鞭柄当做醒木,一手虚握,仿若拿着把扇子在胸前,一副说书人扮相的赵青峰,锦衣男子啧啧称奇,“当年在京城,一起喝酒时候没让你说上一段,真是有些亏了。”   “宋将军且再来评上一评,本座的这段如何?”   说完这一段,赵青峰收了势子,对着锦衣男子微微拱手,哈哈一笑。   “唔……”   锦衣男子摸了摸下巴,认真地寻思了一番,“气息流畅,字正腔圆,不过有些地方是靠着你自己的功力撑着,论起水平来,大约要比京城那说书名家孙吉天还要差上一筹。”   颇有些吹毛求疵的意思,然而,即便如此,也已经确实是相当高的评价了。   “本座也觉得如此,终究做不到一气贯通,”听着这般苛刻的点评,赵青峰竟然点了点头,很有是几分认同,“不过,宋将军须知,本座这也不过是仿了这儿的那位单先生的八分本事而已。”   “哦?”   锦衣男子颇有些意外——他与赵青峰也算是旧识,知道无论是他的秉性,还是以他的身份,此言既出,那便定然是真的。   “单先生的秦宗主大传,本座曾经一场不拉地听全了,讲的着实不凡。尤其是这段北征的故事,堪称绝妙,大场面说得是荡气回肠,让人听得豪气干云,热血沸腾,偏偏细微之处又百转千回,缠绵悱恻,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端得是出神入化,天下独此一份,便是本座当初都听得入迷了去,私底下特意偷学了一手。”   赵青峰的这般评价,可以说是吹捧到了极致——对于一个下九流的说书先生来说,这几乎就是凭白落了一个可以吃上一辈子的金饭碗,可以算得上是人生的巅峰了。   然而,台上的那个“儿子”却丝毫没有激动之色,反而神情愈发地难看起来。   “至于这个蠢货,”赵青峰对他也毫不客气,冷笑一声,“一个木鱼耳朵,也不知道是从那个棚子里学了些三脚猫的手艺,便想来蒙混过关。怕是不知道,他这一拍醒木,在行家眼里,就已经露了怯去。”   “原来如此!”   锦衣男子面上露出了一丝了然之色,语气中颇有些惋惜,“那着实有些可惜了。”   赵青峰确实一脸的轻松:“没关系,那单先生,本座已经将遣人将其解救出来了,只是需要休养几日,若是宋将军有空,本座三日后设宴,请宋将军一起来听上一场。”   “那还是算了,本将公务在身,三日后要往边疆巡视,确定边境无碍之后,还得直转你家大荒盟总舵,着实抽不开身来。”   锦衣男子略作犹豫,还是拒绝了这般邀请。   赵青峰倒也没有强留:“也是,胡人南下袭扰,总是更加急切之事,本座就不叨扰将军了,”   两人就这么一唱一和,旁若无人地抖出了某个要命的秘密。整个金风楼中之人,从掌柜到伙计,从客人到小厮,顿时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之后,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台上那个说书先生的身上。   为千夫侧目,台上那被扒了皮的说书先生倒还显得颇为镇静,脸上原本作出的那般恼怒神态也已经消失,变得一片平淡,几乎有种视死如归之感。   他与下边席间坐着的几位一对眼神,忽的一撩长袍的下摆,露出半截肌肉虬结的毛茸茸大腿,啪的一声抽在身前的案几上。   “呜——”   足有上百斤重的家什竟然被他提得腾空而起,直往二楼的栏杆处砸去,而他自己,则是脚下一踩,纵身而起,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台上台下的人群中,赫然有数名高手猛然起身,踹翻身前的桌椅,在碗碟落地,汤汁四溅的纷乱之中。抽出一把把明晃晃的武器桌子,发一声喊,直往站在场中的赵青峰冲去。场中顿时一片大乱。   二楼也是如此,眼见得案几飞来,有人站起,有人试图往角落躲去,人心动荡之际,便是二楼的那几位定军山的弟子,都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向着中间的锦衣男子聚拢。   立身在栏杆边上,直面着半人高的沉重案几,李烟左手伸出,将身边的赵命搂在怀中,右手轻抬,往那案几上轻轻一拂,未见多大力气,那案几便斜斜地飞了出去,砸在身边不远处的一个的角落,将那几个正慢慢挪动着身子的商人,弄得有些狼狈不堪。   “去死!”   便在此时,那缩身躲在案几之后的说书人终于显出了身形,只见他气劲猛然一震,整个身体于半空中瞬间涨大,撑破了袍服,变成了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一只碗大的拳头,裹挟着无边的气劲,借着前冲之势,直往李烟的胸口砸来!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画面忽然凝滞。   壮汉的眼睛圆睁,面上肌肉抽动,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怎,怎么可能!”   一只如白玉一般温润的柔荑抵在了那只碗口大的拳头上,壮汉的眼前,那个妇人模样的女子一手揽着自己此行的目标,就这么随意地站在身前,一脸淡漠,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明明只是娇娇弱弱的纤细手掌,在壮汉的眼中,却仿佛撞上了一面无比厚实的铁壁铜墙,根本无法再前进分毫。   “翠——湖——仙——子!”   感受着这份熟悉的气劲,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易了容貌,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眉眼的妇人,壮汉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是我!”   李烟轻轻点了点头,手腕一翻,抓住壮汉粗壮的手臂,然后,便是一甩。   “咚!咔嚓!”   壮汉倒飞了回去,重重地落在那高台之上,将地板给砸了一个通透,然后,再也没有能够起来。 第26章 解决   李烟没有去管壮汉的死活,脚下一点,身体轻旋。   转过身来的时候,恰好对上数柄乌黯黑沉的长剑正悄无声息地破空刺来,剑刃细长,隐隐泛着幽暗的光泽,而手执长剑的刺客,分明就是刚刚被定军山弟子赶走的那些商人!   “小心!”   旁边坐着的定军山弟子急呼出声,一两个反应快些的,甚至已经躬身窜了出去。   李烟却毫无所动。   她深吸一口气,左手依旧抱着赵命,右手抬起,纤长如玉的五指往内一握!   整个二楼之中,伴随着这个动作,似乎忽然暗了一暗,无论是定军山的弟子,还是行刺的杀手,在这一瞬间,只觉得那只白皙的手掌,仿佛成了这方天地的主宰,随着手掌的轻握,整片天地都向着手掌歪斜而去。   “退!”   站在最外面的那名刺客发觉不对,咬破舌尖,猛地发出一声大喝。   然而,却已经迟了。   那纤长白皙的手指依然收回,所握成的拳头散发出莹莹的温润幽光。   李烟静静地站着,看着已经尽在眼前的锋刃,面无表情,然后,一拳,挥出!   如玉一般的青色罡气在二楼的厅堂间骤然绽放。   “轰!”   完全无法抵挡,仅仅只是与那莹莹清光刚一接触,那些刺客们便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回去,重重地砸在地板之上,一个个筋断骨折,口喷鲜血,躺在地上挣扎着,呻吟着,却再也无法起身。   “好!”   一直冷眼旁观的锦衣男子一拍桌子,对这一击赞叹不已,“单单这一手凝气成罡的本事,本座就不虚此行!”   他斜睨着自家座下的那些弟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瞧瞧,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凝气成罡,这才是真正的后天巅峰!再看看你们,还名门大派?整日里就只会摆弄些三脚猫的军道煞气,吓唬谁呢?本将也不求你们能有这般的本事,事实上你们也做不到!只求你们能出一个有个七成本事的,本座就已经笑不动了。”   “还想着英雄救美?真不知道谁是名门大派,谁是井底之蛙!”   这话说得那些玄衣汉子一个个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宋将军谬赞了。”   李烟将赵命放下,对着锦衣男子微微躬身,谦虚道。   “你也别这般虚伪,本座从不随意夸赞别人。”   锦衣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烟一番,嘴角微微翘着,“你这身功夫,虽然同出一源,但比前天那个李家的家主还要强上不少,真不知道是怎么练的。   “赵青峰那厮还真就是这般的好运。”说到最后,甚至啧啧有声,还带着些揶揄的味道。   李烟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与此同时,楼下的大堂中,依旧是一片混乱。   那些试图袭击赵青峰的杀手,只是冲到一半,就被早有准备的黄衣汉子给拦了下来,一个个捉对厮杀着。   赵青峰对此却视若无睹,目光只是盯着楼上,直到见得李烟已经将事情解决,方才收回了视线。   环视一圈场中的乱象,他摇了摇头,低低地笑了一声:   “山海门和黑鸦堂,也不过就这点儿手艺嘛。”   听着明明不过是一句嘲讽,然而对于场中那些正在搏命厮杀之人来说,却仿佛忽然间在耳边炸起了一个惊雷。   一个个被震得气血翻涌,脸色苍白,手足无力,有些功力稍弱的,甚至还一口喷出了鲜血。然后立刻就被大荒盟的汉子给剁翻在地。   原本喧嚣鼎沸的楼中,在赵青峰一句话之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重新安静了下来。   “差不多就这些了,把活口都抓起来吧,带回去好好审审。”   似乎觉得这般虐菜没什么意思,抬起手挥了挥,赵青峰兴致缺缺地开口。   “是!”   一声令下,一众大荒盟的帮众蜂拥而上,绑的绑,抬的抬,很快就将那些人给带了出去。   “赵舵主!敝楼——”   眼见得事态逐渐平静下来,金风楼的掌柜再度凑上前来,向赵青峰请罪。   很明显的,刚刚的那些人早就已经谋划好了,一直暗藏在这里——至于在打什么主意,只要看到楼上连番受到袭击的赵命和李烟二人,任谁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这其中,绝对有他们金风楼的责任,虽说酒楼开门,笑迎八方客,但是这般的贵人,若是在店中出了什么事情,面对着赵青峰这般的先天宗师,他还能拿这种话来搪塞不成?   无论如何,给赵青峰一个说法是必然之事。   只是,他这话刚一出口,便被赵青峰给直接打断:“罢了,这种事情你做不了主,回头让金满堂来和本座说吧。”   金满堂是金玉堂坐镇西北一地的先天宗师,也只有这样的身份,才有资格面对赵青峰。   听得这般斩钉截铁的话,掌柜自是不敢多言,只得面带忐忑地退到了一边。   而赵青峰则是抬头,又看了一眼二楼,也不见他脚下动作,便径自凌空飘起,落在了二楼李烟和赵命的身旁。   “夫君,妾身失责……”   见得赵青峰上来,李烟立刻低头,向赵青峰请罪——不说身边这位根本不是她能对付的鹰扬将军,仅仅只看那些山海门黑鸦堂的刺客,显然是早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或许是能够轻松应付,能够在刺客环绕中护得赵命安全,但无论怎么说,她这趟出来,终究是将赵命带入了险境之中。   “和你无关,是这个小家伙……”   赵青峰摆手,示意李烟不要再说下去,只是将手掌放到惊魂未定的赵命头上,“这些天来,听说书听得很入迷吧?”   “……”   赵命虽然小,但足够聪明,已经懂得一些事情了。听得赵青峰这般言语,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嘴巴张了张,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仅让你母亲担心,甚至还要牵连你烟姨娘,回去好好反省吧。”   赵青峰揉着他的脑袋,淡淡地说道。   “……嗯……”   赵命闷闷地吱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赵青峰方才转头,对着锦衣男子笑道:“一些宵小之辈的妄动,实在是让将军笑话了。这儿有些乱,宋将军可否移步舵张,让敝人稍尽地主之谊?”   然而,锦衣男子却只是摆了摆手,拒绝了赵青峰的好意:“不用劳烦赵舵主了,此行不过是每年的巡视边境,顺便路过而已。用完这一餐,本将还得继续赶路。”   赵青峰也不以为忤,只是拱了拱手:“那本座就不打扰将军了。”   然后,就见他手掌一挥:“走吧!”   便相当干脆地带着一众人等退出了金风楼。 第27章 父子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悄悄打开,赵青峰从自家妾室的房间中走了出来,然后又轻轻将门合上。   晚上为了安抚莫浅浅,他可是着实花费了不小的功夫——这小娘的性子本来就烈,偏巧又碰到了儿子赵命这个逆鳞,哪怕是赵青峰,驯服起来都有些头疼。   终究是跟着他久了,哪儿还不知道自家丈夫是在拿亲身儿子作饵的?虽然赵青峰自己有信心确保儿子的安全,也想着借这个机会让自家儿子吃个教训,知晓些江湖上的厉害,但是架不住这种行为本身就很让莫浅浅这个做娘的很恼火。   故而一直到刚才,那匹烈马才吃不住劲儿,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院子中整理了一番衣物,缓缓运功,将身上的几处抓痕、咬痕愈合,赵青峰抬头看天。   夜凉如水,头顶上的月牙高悬夜空,一道灿烂的银河横贯天幕,不知多少繁星散落其中。   赵青峰一个人的时候,很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夜空,毕竟,能够有闲心欣赏这般绚丽而壮阔的场景,在多年以后,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场奢求。   过了好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间有些清冷的空气,他低下头,扫视了一圈院子中,只见不远处的一间屋子,灯还亮着。   那边是自家儿子被他老娘关禁闭的地方,稍稍有些粗重的呼吸,正从屋子里面传来,在他灵敏的听觉中,清晰可闻。   如今时间还早,赵青峰便缓缓走了过去。   赵命正在里面刻苦修行着。   一拳一脚,即便已经满头大汗,他依然在坚持着,打得很是认真、投入。   小家伙吃了一次亏,总算知道些长进了,而且……   隔着窗户,赵青峰那先天宗师特有的灵觉默默地关注着,然后,眼神忽的一凝。   起初时候的那点儿漫不经心,一下子被抛到了脑后。   “不错!”   见得一套打完,这个小人还要再继续下去,赵青峰袖子一挥,将外边的门栓拨开,踏步走了进去。   “……爹!”   见到有人忽然进来,赵命心中先是一惊,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势,然后见是赵青峰,方才慌忙收了架势,有些手忙脚乱地行礼。   “知道戒备了,有些进步!”对于赵命的表现,赵青峰微微点头,“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赵命低下了头,不吭声。   “知道错了?”见到自家儿子的表现,赵青峰慢悠悠地问道。   赵命狠狠地点了点头:“孩儿知道错了。”   “哪儿错了?”   “孩儿让母亲担心了。”   “还有呢”   “还,还险些连累了烟姨娘。”   “嗯,你知道就好,”赵青峰神色缓和了下来,转身看着那敞开的大门,指了指外面那几层台阶,“坐吧!”   “可是父亲……”   赵青峰不在意,赵命可是知道,自己还在关着禁闭呢。   “让你坐你就坐,哪儿来的这么多话?”赵青峰相当随意地说着,自己率先走了出去,也没嫌脏,撩起袍子,一屁股就坐在了青石台阶上。   “哦……”   有了自家老爹做表率,赵命自然就有样学样,乖乖地跟着坐在了赵青峰的身边。   一大一小,就这么并排坐在台阶上,看着外面的夜空。   “下次不要练得这么晚了。”过了片刻,赵青峰忽然开口说道,“虽然勤奋练功是好事,但是你还在长着身体,练得过了,反而对身体有害。”   “孩儿知道了,烟姨娘也是这么说得。”   赵命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回答得很是爽快,显然是听进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   “对了,你刚刚练的这套拳法,近日有谁给你指点了?”   “烟姨娘啊?”赵命有些愕然,“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想也是她。指点得很到位,有些细微关窍,连你爹都没有注意到,也只有她,才能掌握得这么细致,”赵青峰盯着远方的星辰,视线仿佛穿透了时光,“所以,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才是。”   “嗯,孩儿会的!”赵命用力点着自己的小脑地啊,“孩儿以后可是要成为像父亲和烟姨娘一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的!”   “哦——”   赵青峰先是点头,然后忽的顿了顿,语气有些古怪,“你怎么知道你烟姨娘是大英雄、大豪杰的?”   赵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烟姨娘武功那么高,而且今天孩儿说错话了,烟姨娘毫不犹豫地就护住了孩儿,明知道打不过,还是对上了那个什么将军,就跟说书里面的那些英雄大侠一样,当然是大英雄了。”   “……哈哈,你说得没错,你烟姨娘确实是个大英雄!”   赵青峰定定地看着赵命认真的小脸,忽然笑了起来,伸出手去,狠狠地摸着赵命的小脑袋,将他的头发弄得蓬蓬乱,“只是,要成为她和为父这样的嘛——”   话音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些意味深长。   “怎么了?”赵命会错了意,被自家老爹笑得涨红了脸,“孩儿虽然现在武功低微,但将来一定能追上的!”   “志气可嘉,”赵青峰继续笑着,然后却摇头,“可是,要知道,你烟姨娘和你爹是两种不同的人,你又怎么可能既成为这个,又成为那个呢?”   “咦?”   赵命一脸的迷惑——在他的小脑瓜子里,大英雄都是一个样子的。   “你烟姨娘的作派,你今天也见到了,死倔死倔的,有什么事情都抗在自己的肩膀上,从来都不吭声,遇到强手,也总是迎难而上,”赵青峰视线移转,看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声音幽幽的,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嘴角勾勒起一丝柔和的弧线,“可是你父亲呢,却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   听到自家父亲这般评价自己,赵命一下子有些傻了:“欺软怕硬?”   “没错,欺软怕硬,”赵青峰点了点头,望着自家一脸懵逼的傻儿子,嘿嘿笑着,“怎么,不相信?”   “你爹可一向都是这样的,当然,换个说法也行,叫做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怎么样,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就好听些了?” 第28章 再见   呃,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赵命紧紧闭着嘴巴,没有吭声,但脸上的神色,早已经显露无遗。   然而赵青峰却没管自家儿子的心理反应,自顾自地给自己辩解:“别看就这么俗的一句话,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譬如说,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你打得过,还是打不过?要知道有些高手,最喜欢扮猪吃老虎了,又有些骗子,极为擅长装腔作势,专门唬你,你如何分辨出来?又譬如,打得上头了,对方来了援军,怎样压下战意,及时抽身?又比方说,打到中途,发觉打不过了,又怎么样才能从对方手上跑掉?这些,可都是学问来着。”   赵青峰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给自家儿子传经送宝,然而,赵命很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就这么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赵青峰这才停了下来。   赵命刚刚松上一口气,却听自家老爹忽然问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啊?”   赵命一脸的茫然。   “你是学你爹,还是学你烟姨娘?”   “呃……”   赵命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儿子,儿子还是想成为烟姨娘那样的……”   然后,就见赵青峰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那个……父亲……抱歉……”他有些吞吞吐吐的。   赵青峰却是收回了视线,继续望着远方的星空,语气中透着写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你不需要道歉,这样也很好,虽然傻了点,但若是能成为那样子的,也是很不错的,至少,那个时候,应该会很需要英雄才是。”   “……父亲,你不生气?”   赵命的脸上,写满了忐忑二字。   赵青峰失笑,抬手用力揉着赵命的脑袋:“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儿子想成为大英雄,那是好事啊。虽然这条路有些难,会吃很多苦头。但你老爹我这么多年下来,总是有些资本,让你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   “多谢父亲!”   得到了赵青峰的许可,赵命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然后,两人继续看着星空。   “那个……父亲,”过了片刻,赵命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着赵青峰的脸色,“你能不能去和烟姨娘说说,请烟姨娘天天教我啊?今儿烟姨娘教的真好,可是孩儿有些还没掌握呢!”   “你想得倒美!”   赵青峰微微一怔,笑着骂道,不过片刻后,忽然又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思忖着,“似乎……也可以啊……”   “天天憋在院子里练功可不行,别到时候又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总得找人解解闷才行……”赵青峰越想越觉得可行,“而且,提前熟悉一下教养孩子……唔……还能以她教孩子教得好为理由,召她……”   “啪!”   赵青峰拍了下巴掌,把在旁边一脸迷糊的赵命吓了一跳:“好主意!就这么定了!哪怕你娘再说为父黑心商人也不管了!”   “啊?”   望着突然兴奋起来的赵青峰,赵命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他想要问些什么之时,几声鹰唳自外边传了进来。   赵青峰神色微动,但只是侧头瞄了一眼外边,然后又看了一眼星空,收起了情绪,感叹了一声:“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他抬起手,揉了揉赵命的脑袋:“好了,你的要求,为父到时候会和你娘她们说的,现在时间不早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休息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起身来,有些随意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   “啊?哦!哦!”   被这一打岔,赵命也忘了刚刚想说什么,跟着站起身。   “那个……父亲!”他仰起头,看着眼中那如山一般的父亲。   “恩?”   赵峰低头。   “我会好好努力的!将来一定会成为大英雄!”赵命握起小拳头,狠狠挥舞了两下。   “哈哈,我等着!”   赵青峰笑着和他挥挥手,然后目送着小小的身体转过身,溜进了屋子。   “咚”的一声,房门关上。   袖子轻拂,门栓落锁,一切恢复了原貌。   赵青峰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低低地喃喃念了一句:“命儿啊,这英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然后摇摇头,转过身轻轻一跺脚,便自夜色中消失不见。   当他再显出身形的时候,已是在分舵之外的一处小巷中。   在那边,一个玄衣汉子,正在在那边等着——赫然是下午金风楼中的一员,还和李烟打过招呼的那位!   “末将薛龙,见过赵舵主!”   汉子见得赵青峰现身,连忙抱拳行礼。   “薛龙……”   念了一声眼前汉子的名字,赵青峰眼中带着某种特殊的意味,盯着他看了片刻,方才夸赞道,“今天下午,你做得很不错!”   薛龙一怔,然后回过神来:“赵舵主过奖,末将不过是在执行山中的规矩而已。”   “能够不仗着自己的武功,一丝不苟地执行规矩,已经很是难得了。”   赵青峰摇头,然后略过了这个话题,径直问道,“是你家将军让你在这等本座的?”   “是!将军说,出了一些状况,还是在城外见面的好。”   “特殊?”   赵青峰略有些玩味地笑了笑,“也行,那便前头带路吧!”   “是!”   ……   夜色正浓,定西城外,一处荒山野地之中。   薛龙将内气运转到了极致,一身精湛的轻功修为展露无遗,在山野间不断地前行,呼呼的风声,自远方的大漠而来,经过胡杨林和横断山脉的拦截后,已经小了许多,但依然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而在他的身后,赵青峰双手背在身后,就这么气定神闲地跟着,脚下不疾不徐,看着不紧不慢,却一直牢牢地跟在他的身后,没有被拉下半步。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后,薛龙在一处山脊停下,在那离着悬崖不到丈许的一块被山风磨平了棱角的巨石上,一个锦衣男子正静静地迎风而立。   “将军,赵舵主已经请到!”   薛龙站在巨石下面,对着锦衣男子行礼。   “嗯!辛苦了!”   锦衣男子对他点点头,然后将视线移向了后面一副轻松模样的赵青峰,语气略带着几分僵硬:“赵舵主,又见面了。” 第29章 初心   锦衣男子的脸色有些奇怪,一张面孔板着,一贯带着嘲讽笑容的嘴角仿佛在不断地抽搐,脸上的某些部位,月光投下的阴影似乎有些过于浓重了。   赵青峰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上前拱了拱手:“宋将军,今日赵某所说之事,贵派……”   “跟我走吧,有人要见你!”   没等赵青峰说完,锦衣男子宋师涛便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向着山后走去。   有人……   赵青峰略作沉吟,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轻轻摇头,这才举步跟上。   宋师涛没有施展轻功,就这么一步一步沿着山路慢慢走着,赵青峰也没有说话,只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整个山间一片静悄悄的,只听见山风吹过的呜呜之声。   转过一处险峰,宋师涛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他身前数丈远处,一处溪流的边上,一名劲装老者正背对着溪流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一柄无鞘长刀平放在膝盖之上,在月光下反射着森冷而带着血色的寒光。   一只布满青筋的苍劲右手牢牢地握着刀柄,那只大拇指上,戴着一只苍青色的指环。   老者那一头花白的长发在夜空中狂乱的飞舞,脸上纵横较错的,满是岁月刻下的烙印。明明已是年迈之躯,然而却腰背挺直,哪怕只是坐着,那挺直的脊梁,依旧如同一只不屈服于岁月的雄狮,随时都可以张开那锋利的獠牙。   赵青峰停下脚步,目光在那苍青色的指环上停留了片刻,深吸了口气,方才继续往前走了数步,对着老者抱拳行礼:“晚辈赵青峰,拜见江宗主。”   老者睁开眼皮,褐色的眸子中,精芒一闪而过:“哦?你认得老夫?”   “浩荡百川流,剑气已横秋。沧溟、绝光二位宗主的大名,晚辈幼年刚刚习武之时,便已经如雷贯耳,神州之中,怕是没有几个人不清楚的。”   “呵呵,浩荡百川流,剑气已横秋,真难为今天还有人记得……”   老者沉默了片刻,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忽的挑眉,“然而,若不是老夫在场,提起这句,旁边这混账小子大概只会说‘英雄老矣,功名蕞尔’这类的话吧?”   赵青峰偷眼瞟了瞟旁边如同泥木雕像一般站着的宋师涛:“江宗主说笑了,与李宗主合力,阵斩胡人左贤王,协助余宗主重创胡人狼主,这样的功绩,自秦宗主以来,乃是独一份的,若是这般都能用‘功名蕞尔’来形容,晚辈此生,岂不是白活了?”   “老夫从来不说笑。这小子是个什么性子,老夫还不清楚吗?目无余子,妄自尊大,最是薄古崇今,”老者对于自家后辈的缺点,相当的坦诚,“至于你,风云谱第四十八位,九天神龙赵青峰,又何必妄自菲薄?都说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老夫对于六扇门那帮蠢货的能力,又要看低几分了。”   赵青峰眼皮稍稍垂下:“能得江宗主如此夸赞,晚辈二十年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你小子倒也不谦虚。”老者哈哈一笑,不再继续互相吹捧,单刀直入,“你和这小子定约今晚见面,便是为了之前说的那事情吧?”   “是!”赵青峰沉默片刻,抬手拱了拱,“不知此事,贵门考虑得如何了?”   “你一句没有准信,没有证据的空口白话,就想让我定军山出人出力,听你调遣,你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是从何来的信心?”   老者收敛了笑容,嘴角勾起一丝讥讽之色。   “事体兹大,晚辈虽然颇为自负,但也深知,单凭晚辈一人,实在无能为力,不过是想着赌一把而已。”   “赌?”   “晚辈只是在赌,现如今,定军山的那颗初心,是否还在!”说到此处,赵青峰眼帘猛地抬起,一双眼睛精光爆射。   “初心?哼!”   听到这个词,老者面色猛地转冷,鼻子里哼了一声,满是不屑,“定军山的初心,还容不得你来指手画脚!”   赵青峰却是不语,眼神和老者牢牢地对视着。   溪流边上,一时间寂然无声,仿佛连夜风和流水都静止了下来。旁边的宋师涛也是笔直地站着,整个身体僵硬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头顶的弯月渐渐偏斜,洒落人间,忽的,老者手中的长刀微微一闪,似乎被月光照亮,   而赵青峰的右手,也颤抖了一下,仿佛在一刹那,融入了月色之中。   然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数个呼吸之后,天地之间,忽然有狂风而起,直上云霄,夜空之中那层薄薄云气忽然裂开,漫天的星辰瞬间又清晰了几分。   赵青峰背后不远处的山石,似乎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无形而沉重的压力,啪的一声炸开,裂成了两瓣,中间的裂纹光滑如镜,几可照人。   而老者背后的山溪,则忽的断开,好似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堤坝,将溪流硬生生地拦下,出现了溪水断流的异景。   老者的脸上终于露出微微惊愕之色:“你不是……”   “一点儿小小的秘密,前辈说晚辈空口白话,晚辈也确实拿不出什么来,只能用这个来作为定金了。”赵青峰脸上露出一丝的微笑。   “定金?嘿!”   老者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冷冷地笑道,“这一番,本座对于六扇门那帮瞎眼废物排出来的所谓榜单,可以彻底不用去管了。   “此事乃是晚辈自身秘密,从未显现与人前,倒也怪不得六扇门的诸位捕头。还望江宗主为晚辈保密。”   这个时候,赵青峰倒是有闲心为六扇门的人辩解了几句。   “你的秘密,老夫自是没有闲心到处说去,”老者似有些不悦,不过却没有多什么,抬起头,看了看北方的星空,忽的长叹一声:“也罢。既然你拿出了这样的定金。事关本宗传承,老夫也不能没有表示。”   “三百玄甲,以及这小子,到时候听候你的安排。可足够了?”   “三百玄甲?还有鹰扬将军?”赵青峰却是再度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方才言道,“晚辈以为,不够!” 第30章 谋划   “不够吗?”   听到对面的年轻人这般直截了当的言语,老者却没有生气,褐色的眸子盯着赵青峰,脸色渐渐变得郑重,“那,再加上老夫本部直属的五百精骑呢?”   “……还是不够!”   赵青峰沉思片刻,继续摇头。   “赵青峰,你不要得寸进尺!”   听得赵青峰这般言语,旁边的宋师涛终于有些忍不住,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老者抬手止住。   老者的嘴角轻轻翘起,脸上如同刀削斧凿的皱纹也似乎舒展了许多:“还真是小瞧你了,你小子野心不小,要玩一场大的?”   “晚辈只是据实所说而已。”   赵青峰的神态依旧恭敬。   “既然如此,倘若……再加上老夫和剑秋老弟二人,可还足够了?”   “师叔!”   老者的话,顿时让宋师涛有些傻眼,话语中便有些急切。   一时间,便是连赵青峰都有些沉默——眼前的老者,定军山沧海宗宗主江百川、以及他口中的“剑秋老弟”,绝光宗宗主李剑秋,都是神州中土绝对的定海神针,无论哪一位拿出来,放在外边,都是跺一跺脚便能震动整个神州的存在。   而两位竟然要一起出动,仅仅为了他的一句话……   “怎么,还不够?”   老者眉头微挑。   “不,够是够了,只是这般的阵仗,超出了晚辈的预期,之前的打算便有些太过小家子气,”面对这样的质问,赵青峰也只能苦笑,“可是,若要更改计划,想确保万无一失,却还是略有些不足。”   “原来如此……都说我们胆大,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竟然这么敢想,老了,真是老了!”   略略思索,老者似乎也明白了赵青峰的意思,感叹了一句,却也只能略带遗憾地摇头,“只是,那也没办法了。如此已经是老夫所能给出的最大诚意。毕竟,如今天下虽然看着一片太平,但实际上早已是暗流涌动,四处魔门都有异动,我定军山也不可能在这里尽数将力量砸进来。”   “那……余宗主呢?”   略有些犹豫,最后赵青峰还是问道。   “余老哥他……”老者回答得很是坦然,“反正那几派也都知道,老夫也不瞒你,余老哥正在准备破关。五十年前,他便已经因为大荒盟的事情,放弃了那个机缘,如今是绝对不能放弃的,便是他自己愿意,本座与其他宗主,也绝不会同意!”   “……既然如此,晚辈也明白了。”   似乎也知道可能性不大,赵青峰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无论如何,都是需要权衡的。”   老者大约也有些过意不去,甚至多解释了一句,“神州沃土万里,总是有些不甘心过平静日子的老鼠,处处都需要人手,而这,也是我们定军山的责任。”   “不管大伙儿对于当初秦祖师的那个决定怎么看,但他为咱们定军山所立下的信条,却是所有人都认同的。”   “这也是我今日这般爽快答应你要求的原因。”   两人的视线对视,彼此明白了对方的所思所想。   “为了守护一个和平而安宁的时代吗……”幽幽一声叹息,赵青峰看着眼前已近风烛残年的老者,有些出神,在这一刻,他的视线仿佛透过了时光,看见了那一幕幕波澜壮阔的画面,“无论在哪个时代,定军山永远是中土神州这片土地的捍卫者。”   “是啊,守护一个和平而安宁的时代……”   老者重复了一句,眼神炯炯,语气坚定有力,“所以,你如今可是知道了,定军山的初心,永不会更改!”   赵青峰低头不语,似乎是向那些古往今来的勇士致敬,过了片刻,方才抱拳:“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告辞了,”   “等等,你这西海州,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老者忽然想起来什么,出声说道,“老夫在这边,可是闻到了一些魔崽子的味道。”   赵青峰轻笑一声,摇头婉拒:“在那之前,咱们之间的联系,还是不要暴露的好。至于西海这边,晚辈自是能够处理好。”   “那就随你了,到时候,老夫和剑秋老弟,会在那边等你消息。”   老者摆了摆手。   “青峰定不会让两位宗主失望!   赵青峰又是一抱拳,然后,一阵清风拂过,白色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   直到此刻,哗啦一声,老者背后的溪水,方才再度恢复了流动,已经高出岸边的水流落下,激荡起了大片的水花。   坐在溪边的老者身上,却没有一点儿沾湿的迹象。   就这般坐在原地,又过了许久,老者方才缓缓开口:“师涛,对于此人,你怎么看?”   宋师涛完全没有了下午时候那份跋扈的模样,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启禀师叔,师侄以为,赵青峰此人,武功高深,心机深沉,又身怀隐秘,但在这一次的事情上,应该不至于欺骗本门。”   “我不是说这个,谅他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欺瞒定军山,连四明儒宗都没这个胆子,”老者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说,你不觉得,他知道本门的事情,有些太多了吗?”   “太多?”   宋师涛有些不解。   “他是先看到了老夫的指环,然而才认出了老夫的,而且,对于我们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   “师叔是说——宗内的那个传言?”宋师涛先是有些迷糊,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满是震惊及难以置信。   “谁知道呢?谁知道秦祖师是怎么想的?老夫只是想着,如今几百年过去了,定军七宗,却始终七缺其二,若是想要出世,应该也该快了吧……”   老者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左手的指肚轻轻摩挲这那枚青色指套,仰望北边的天空,在那边,象征着武人的北斗七星,正在大放光彩。   就这般看着,他忽的张口。   贪狼之光,浩浩煌煌,无弗远届,明照大荒。   似是歌谣,又似是颂词,古老的曲调伴随着苍老的声音在夜风中散播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夜空之中,赵青峰的肩头微微耸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回身。   歌声渺渺,穿过荒野,却最终沉寂无音。   “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老者摇了摇头,扶着刀柄,飘然起身,对着宋师涛言道。 第31章 一拖三   长夜过去,鸡鸣三响,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尽管昨夜睡得并不怎么样,但多年以来的生物钟,还是让李烟已经早早地从床上起身了——不用侍寝的早晨,她总是起得很早。   早已习惯了的红菱端来青盐、牙刷——如同前世的中古时代一样,这个世界早就有了这玩意儿,乃是用竹、木之属钻出两行细孔,上植马尾制成——以及热水毛巾,帮着李烟洗漱。   半刻钟后,一切准备就绪,李烟推开了闺房的大门,走进了院子,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西海州地处神州西部,临近大漠和草原,昼夜温差一向很大,在这太阳未曾升起的清晨,风中依然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李烟的穿着却略显单薄,一身月白色的绣花短袄,露出半截无暇的玉臂,当然,她并没有在意,只是跺了跺脚,在院中站定,面朝东方,四平八稳地扎了一个马步。   此时已近黎明,天边渐渐露出了一条狭窄的暗红色长带,带子上面是清冷的淡白色晨曦,一道弧形的金边在浅红色的云霞中若隐若现。   旭日即将升起。   传说中,在这日夜交替的时刻,天地间会升起一股氤氲紫气,长期吞服,对于武者的修行有着极大的好处。   这种说法是否为真,李烟并不清楚,只是长期以来的习惯还是使得她对着初生的朝阳深吸一口气,随后身形一动,四肢舒展,开始练起了一套拳。   李烟的动作不算快,招式也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简单——毕竟不过是一门打基础的拳术而已。 只是每一出拳,每一踢腿,都显得极其认真,动作极为标准,倘若熟悉李家筑基拳法的人在此,就会发现,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地符合了拳谱中所述的招式,达到了最为完美的效果。   甚至,拳法的创始人复生,大约都没有她打得这般的完美。   这是她多年以来的习惯,哪怕事实上对于如今的李烟来说,这套拳法已经没有了什么效果,然而仿佛成了一个仪式的组成部分,在可能的情况下,她依然将这套拳法作为一天修行的开始。   就这般打着拳,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只见李烟身形一合,双拳收拢自胸沉腹,做了一个收拳式,长长地地吐出一口气。   “妙!”   就在此时,自院子门口,传来了击掌喝彩之声。却原来,一脸神清气爽的赵青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在了院中。   “老爷这么早!”   李烟连忙低头屈身,行了个万福,给赵青峰问安。   “嗯?”   见着赵青峰一瞪眼,李烟有些无奈,只得改了口:“夫君安好!”   “这才像话嘛!”赵青峰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对着李烟笑道,“无论多少次看,烟儿的拳法总是这么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对于通常的武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说辞,但是在赵青峰这边,却已经是非常高的夸奖了。   对于他这般的先天宗师来说,能让他们感到“赏心悦目”的功夫,都是极为贴合“道”的武功,尤其是这种仅仅只是筑基的粗浅功法,能得到此等评价,甚至可以说,李烟已经将之修行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   李烟对此却没什么反应,淡淡地说了句:“谢夫君夸奖。”然后便继续垂首恭立,不再说话。   “烟儿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赵青峰等了会儿,见李烟仍旧没有说话,微微挑眉,“昨晚命儿可是对你的指导称赞有加呢。”   “命儿本身已是极为出色,妾身不过是帮着锦上添花而已。”   李烟谦虚道,顿了片刻,忽然有些忐忑:“那个……浅姐姐那里……”   “浅浅还在睡着,昨晚累的很了,不到中午是不会起来的。”赵青峰脸上带着某种暧昧的笑容,让李烟忽然想起了前日晚上的羞人场景,和昨日白天莫浅浅的抱怨。   一时间脸有些红,但她还是咬了咬牙,“妾身,妾身是说,昨天妾身擅自将命儿带出去,浅浅姐姐那边……”   “放心,浅浅眼皮子没这么浅,不会怪你的,”赵青峰抬手,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倒是为夫,昨晚被好一顿埋怨,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但是李烟还是坚持:“命儿身陷险境,妾身的罪责总是脱不了的,改天定要向姐姐赔罪才是。”   “赔罪啊……”见到她这般的固执,赵青峰摸了摸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唔……本座这边倒是有个想法,就看烟儿你接受不接受了。”   咦?   这货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李烟心中有些警惕,但面上还是很恭敬地问道:“不知夫君有何想法?”   “倘若论及先天之下,在本座所见之人中,烟儿你是最为顶尖的那个,便是本座,若是不动用先天之力,怕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夫君过奖了。”   “你也不用谦虚,单单只论筑基拳法,你打得这般好,为夫也是自叹不如的,”对于自己在这方面和李烟的差距,赵青峰很是坦然,然后又接着说道,“不如这样吧,左右你最近也没什么事情,不如将三个孩子带在身边,指点一二?”   “夫君这是让妾身……”   带着三个孩子,然后指点他们功夫?李烟一时间有些茫然。   “恩,”赵青峰自说自话,“本来打算先放放的,但没成想,山海门和黑鸦堂竟然如此猖狂,接二连三地打你和命儿的主意,那就没必要留着了,接下来这些日子,本座打算和西海州的同道一起,将这两伙余孽剿灭,自是没有时间指点这三个小家伙。而箐芸和浅浅、清清,也都要忙着准备堂中的相关战斗事宜,想来这些时日,也只有烟儿你能帮着分担一二了。”   “……妾身明白了。”   迟疑了片刻,李烟还是答应了下来——毕竟,如今在在这个家中,只有她自己一个闲人,这样的任务分配,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这个任务……   想起带孩子,李烟就是一阵头大。 第32章 修行   赵青峰交代完事情,只留下李烟在风中一片凌乱。   带小孩这个事情,她可真的不擅长啊……   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叹了口气,没奈何地回到房中,用完了早膳,继续开始小黑屋的修行。   按照赵青峰的说法,大荒盟西海分舵很快就要开始征讨山海门的行动——当然,这种行动并非是那种直冲山门式的突袭,而是对于躲藏在阴沟中老鼠全面排查。   事先召集人手,积累后勤物资,战前准备,与西海各帮各派的沟通,然后拉网布筛,踩点探查,搜集、汇总情报等等,到了最后,方才是尽起精锐,一网打尽。其中的每一步,都需要耗费不少人力和时间,故而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快就能结束。   但以赵青峰的性子,又怎么会让此事真的拖下去——与他同枕共眠将近两年的时间,李烟虽然不敢说已经了解了这个始终将自己隐藏在迷雾中的男人,但是对他的一贯行事风格还是有所了解的。   深思熟虑,谋定后动。   而他的心腹,作为眼睛的风堂堂主余北风,在这西海州,也是声名赫赫,绝不是泛泛之辈,   故而,倘若她没有预料错的话,寻找到那两只丧家之犬的驻地,拿到《山海经》的下册,顶了天也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儿。   然而自家对于《山海经》的修行才刚刚开了个头,怎么着也得加快速度了。   因此,一整个早上,她都在断断续续地进出小黑屋,不断地锤锻着自家的身体,将时间比例调到一比十的最大比例,出来后便吞服药物补充精元血气,然后稍作休息,又进去修行。   就这么修行着,一直到了中午,身上的汗水都已经将整身衣裳都完全湿透了。   无论是意志,还是身体,都暂时到了一个极限,觉得自己确实无法坚持下去,从练功房里出来,李烟喘息了片刻,方才去了隔壁。   隔壁的房中,已经架上了一口铜制的大缸,下面是烧着木炭的火炉,火焰熊熊燃烧着,舔舐着缸底,将缸中的水煮得热气腾腾的,雾气充盈了整间屋子。   红菱正指挥着几个丫鬟婆子,将一捆一捆打包好的药材,往缸里倒去。   整个屋子中弥漫着一股辛辣的药味。   这是《山海经》中记载的辅助修行的外炼之法,利用水煎,将药材中的药力尽数熬煮而出,然后通过特殊的法门,吸纳药力入体,同时逼出洗练体内淤积的杂质,以达到强化皮肉筋骨的目的。   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人陪着,李烟挥挥手,除了留下红菱帮着把控火候之外,将其余下人一起赶了出去,方才褪去了衣裳,舒舒服服地坐了进去。   热水的温度略有些烫,随着身体浸入其中,一丝丝的药力自皮肤渗透入内,由外而内地强壮着周身的肌肤、筋膜、骨骼。   盘膝坐在缸中,脖子以下尽数浸没入汤药,李烟按照秘籍中所记载的法门,缓缓地进行着呼吸吐纳。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药力涌进身体内的速度,顿时翻了数倍不止。   李烟能够感受到,与内服的丹药、补品不同,这种外药在炉火的煎煮之下,药力更加霸道,虽然对于温养脏腑的效果并不怎么明显,但有一失,同时也有一得,其对于皮肉筋骨的强壮效果也更好一些。   刚刚略微有些被过度压榨潜力的身体,急切地汲取着这些滋补之物,缓缓地恢复着身体的底蕴。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药力的渗入方才逐渐减缓。   李烟睁开眼睛,哗啦一声,自水中抬起手臂,白皙的皮肤紧致而滑腻,看不见一丝毛孔,在屋内略有些昏暗的光线中,散发出莹莹的玉润光泽。   水滴落在上面根本就沾不住,很快便滑了下去。   李烟低下头,默默地看着手掌,五指握了握拳,然后,猛地往外一张。   “啪!”   极速弹出的五根纤细指头,击破了空气,发出了轻微的爆鸣之声。   她的面上露出微微的惊讶之色,要知道,刚刚她并没有动用内气,这仅仅只是肉体本身的力量。   为了再度印证,她将内气尽数收敛,然后蜷起四指,翘起一只大拇指,搭上了铜缸的边沿,缓缓地加力按下。   当拇指移开的时候,铜制的缸沿上,出现了一枚指印,其上的指纹,清晰可见。   李烟长长地吐出口气。她不得不承认,经过赵青峰修订后的《山海经》山部,于锻炼体魄一道上,确实有着不同凡响之处。   至少,不动用内气的情况下,之前的她,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而这,仅仅是她修行了两天所获得的进步,按照进度来说,所谓的“练皮肉”、“练筋骨”两大练,才刚刚入了门径。   当然,按照小黑屋中的时间比例,应该差不多是二十天左右的时间。   再考虑到她有着极为精深的武道基础,相比于那些初学者的进步速度,更是远远超出,倘若再考虑到初学者修行过程中的姿势差错,以及用力发劲不准,以及休息时候的功行退步等等的问题,事实上还远不止如此。   不过,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了如此的进步,也算是值得骄傲了,倘若药材、丹药供应充足,资源的堆积之下,或许,她真的有可能,在剿灭山海门之前,将《山海经》的上部修行圆满?   也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后天巅峰的内气修行,加上皮肉筋骨大成的肉身,能够将自己的战力推到达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是否能与先天宗师过一过手?   当然,逆斩先天宗师,她并不敢想——真正施展全力,裹挟天地之威的宗师力量,她也曾经见识过,放在前世,就是一个人形大杀器,更兼后劲极强,回气极快。哪怕是此方世界无数年来,天才英杰辈出,也从未听说有人曾经以后天之身,成功斩杀先天高手的。   但是倘若只是正面相抗,硬生生对上几招的话……   李烟低头看着双手,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第33章 拜师   用完了午膳,稍作休息,感觉已经恢复了不少,李烟正准备再进练功房去修行,却见红菱前来通报,说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紫燕过来了。   “四夫人,大夫人有请。”   不一会儿,紫燕进了房中,行了一礼,脆生生地说道,“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在那边等着。”   “有什么事情吗?”李烟顿时有些忐忑——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莫非,那边要搞什么三堂会审?   “夫人过去便知道了,”紫燕抿嘴笑道,“放心好了,不是什么坏事。”   “恩,我收拾一下,待会儿就去。”   看她的神色,确实不像是要搞三堂会审的模样,李烟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让红菱帮着拾掇了一下,把头发挽好,又换了身稍微正式些的衣服,匆匆地便去往了钟箐芸的院子。   当她到那边的时候,里面的气氛有些古怪。   屋子大门敞开着,最上首放着一张椅子,却没有人坐,钟箐芸和莫清清、莫浅浅三女站在一边闲聊。   而院子里面,三个小孩老老实实地贴墙站着,哪怕是最为调皮的赵命都是如此,只是以李烟的视线,还是可以看见三个小家伙嘴唇不时的微动,显然在悄悄地交头接耳。   李烟动了动耳朵,正好听见赵命小声的嘀咕着:“……可厉害了,真的!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小家伙,真不安分。   只是……这是在说谁呢?   她正待继续听下去,这个时候,却听见了莫浅浅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个八度:“……那个混蛋!竟然拿我儿子做饵去钓鱼!要不是看在他是儿子的亲爹份上,我早就和他翻脸了!”   “翻脸?不,你不会的。”然后,旁边传来了莫清清凉凉的声音。   这话一出,莫浅浅顿时就和自家姐姐杠上了:“谁说的?你以为我是你啊,冷冰冰的,一副铁石心肠。”   “你今儿早上没起来。”   被莫浅浅人身攻击,莫清清却丝毫没有着恼,继续说着,然后,一下子击中了死穴。   “呃……”   莫浅浅顿时就卡了壳,眼见着脸皮由白转红,哪怕是脸皮厚如她,一时间也不禁有些害臊,顿了顿,给自己强行辩解着,“昨晚我是后怕,担心命儿,所以睡得晚了!”   “你早上没起来!”   莫浅浅恼羞成怒:“说得好像你明天就能起得来似的,你等着,我明儿早上就去你那儿那找你去!”   “……”   “烟儿妹妹来了。”钟箐芸掩着嘴,就在旁边偷笑,然后一眼看见了正跨步进得屋来的李烟。   “三位姐姐安好。”   李烟上前,给三女请安。   走到莫浅浅身前的时候,李烟特意单独行了一个礼,向她道歉:“昨天命儿那事情,着实是妹妹的错,明明浅姐姐说了让妹妹看着命儿,不让他乱跑的,妹妹却……”   “嗨,关你什么事,”莫浅浅立刻打断了她,“都是赵青峰那混蛋做的狗屁倒灶的事儿,就算昨天你拦着,小混蛋今天也要偷偷溜出去,一样要有那么一遭。而且,说真的,有你在一旁护着,我还更安心些!”   “我也是昨儿晚上才知道,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子,竟然还敢去惹那定军山的先天宗师,吓得我当时腿都软了。你能在那种情况下护着他,还敢为他出头,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可是……”   李烟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钟箐芸也在一旁笑着劝道:‘烟儿妹妹你就不用客气了,昨天那事情是个什么状况,咱们姐妹都是自家人,都清楚和你没什么关系。甚至你敢为命儿对上那个鹰扬将军,大家都很感激你,不用这么生分的。”   “就是就是,你再这么生分,我可要生气了。”莫浅浅故意板起了脸来。   “是是,是妹妹的错!不该提起这事儿的。”   见得她们这般说 ,李烟也就放下心来,笑着认了个错。   “对了,烟儿妹妹赶紧坐下,今天你可是主角!”   正说着,钟箐芸伸出手,将李烟拉到了上首的那个椅子旁边。   “主角?”   李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视线在三女脸上扫过,一脸的迷糊。   “拜师!”莫清清很是简短地解释。   “?”   “相公说了,烟妹妹你功夫扎实得很,比他还强几分,而接下来咱们又要忙上一阵,所以干脆便想着让你帮着带一带这些小东西,教一教他们功夫,”钟箐芸笑着帮忙解释,“我寻思着,这终究是指点武功,太过草率了可不行。干脆就一起让他们行个拜师礼,奉上一些束脩。只是咱们姐妹时间有限,办得有些仓促,还望烟儿妹妹不要见怪!”   闻得此言,李烟连忙摆手:“啊,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是指点一点基础的功夫而已……”   “烟儿妹妹你可千万别推辞!”莫清清立刻说道,“昨日命儿被你指点一下,这动作确实好了许多,那些细节我可从来都没注意到。接下来,咱们可都指望着你呢!”   “是啊,咱们平日里手上事情那么多,早上上完早课之后,我都头疼该怎么带梦儿,尤其是我不怎么通武艺,都得靠她自己练,或者请帮中的长老看着指导,”钟箐芸也说道,“可那些长老总是要看顾青峰和我的面子,每日里都捡好听的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如今有了烟儿妹妹帮忙,我可就要安心了。”   “你比我强,还是你来。”这是莫清清的话,真是难得的褒奖。   得了,看着三女一脸希冀的模样,李烟知道自己这一遭,是怎么也跑不了了。   于是在几女的坚持下,李烟也没法再推辞下去,只得坐上了主座,有些别扭地接受了几位的好意。   从赵梦开始,三个小孩在各自母亲的带领下,一一上前,端端正正地给她敬茶、磕头,奉上了各自的束脩——其实就是各种修行的药材、丹药之类的,对于修行《山海经》到了紧要关头,正需要资粮的李烟来说,还真是恰到好处——算是完成了拜师礼。 第34章 教习   “哈!嘿!”   从这一天起,原本一直冷冷清清的李烟院子,忽然间就变得热闹起来。   按照几女事先安排好的,三个小家伙每日自行晨练之后,上午跟着请来的儒门先生读书写字,用完午膳后稍作休憩,然后便定时定点地到李烟这边来报到。由李烟负责指点武功修行。   在李烟看来,赵青峰的这三个子女,其实都算得上是人中龙凤——资质绝佳,悟性极高,尤为难得的是,还足够自律。   并非是那种仗着自己天资,便任性妄为的熊孩子。   这三个孩子中,无论哪一个,放在李家,都是要作为先天种子来培养的,三个一起,怕是家主做梦都要笑醒。   故而其实真正上手教导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当然,也不是毫无问题。   毕竟,赵梦和赵落两个年纪稍微大一些,习武也早上一年,论起功夫来,其实都已经有所定型,走出了自己的风格。   他们的风格……嗯,怎么说呢?   用李烟前世的话说,有点反差萌?   赵梦是赵青峰的大女儿,钟箐芸之女,她的母亲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修行武功。虽然无论为人做事都很大气,但那模样看着就柔柔弱弱的,一副林妹妹的样子。   赵梦本人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细胳膊细腿,平日里很是文静守礼,可是那一套筑基的拳法,却给她修炼得那叫一个势大力沉,一拳一脚挥出,都极为沉重。很显然的,走的是以力压人,刚猛无铸的路子。   而赵落……   这位被他母亲教养得一样的不喜言辞,一副傲娇小公子的作态。可同样的一套拳法,明明只是基础的锻炼功夫,到了他的手上,却变得极为爆裂凶残,成为了那种追求一瞬之间定胜负决生死的近乎杀手刺客门派的法门,极度强调爆发力。   至于赵命——恩,这个小家伙修行的时日并不长,虽然有点走偏了,但好在发现及时,总算是被她给掰回来了,不然的话,还不知道将来会走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画风。   果然,其实这些小东西,每一个的内心中都有一头不安分的野兽吗?   一个个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主。   李烟对此颇有些无语,打算晚上回头和赵青峰说一说,不要天天光顾着练功修行,或者来回折腾自家老婆,得多多关注一下自家子女的心理健康问题。   丧偶式育儿,可是要不得的。   至于眼下这种情况……   好在仗着练功房里学会的功夫多,她的见识足够,对这些拳法都有着自己的见解——既然这两个小鬼都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风格,而且开始定型,自然不好再如同赵命一样强行打断,给掰回去,那便只有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顺便查缺补漏了。   帮着他们适当弥补短板,然后进一步增强长处。以她的能力,倒也能够应付得过来。   “梦儿,你既然想着将来要兼修硬功,追求刚猛之力,那这几个动作,便要用力更加强上几分,对于锤锻筋骨有着好处。但是这几个招式,却要舒缓,不要太过急切,否则容易受伤,反而会留下隐患,同时饮食也要注意,多吃一些能够补充气血之物。”   “落儿,你既然想追求极致的杀伤,希望数招之内毙敌,那内气的运行,便要更加迅猛暴烈些,而且,最好以后加练一门兵器,以迅猛凌厉为主。如今修行的这套拳法之中,这几招看着不起眼,但却能起到调整发力,帮助内气运转的作用,你要这样来练!”   李烟一边讲解着,一边给三个小鬼比划着姿势,有时候还会在他们身上点上几下,帮助他们行气发力。   至于赵命,经历了前两天的事情之后,这小子倒是乖巧了许多,都是她怎么说,就怎么练,一拳一脚之间,看着反倒是最为朴实普通的一个。   但相对而言,基础却是最为全面牢靠的,将来的方向可以更为广博一些。   李烟有这个信心。   纠正姿势、呼吸,微调内气路线,确定前进的方向,决定食膳、补药的配方,尽力将每一个细节都关注到,李烟管教他们,称得上是尽心尽力。   而在这教学的过程中,她对于《山海经》的修行,也没有丝毫的拉下。每日早晚都开着一比十的时间比例坚持在练功房中修行,每一次都要修炼到筋疲力尽,实在无法坚持,方才罢休。   加上在指点的过程中,对于拳法中的某些细微精妙之处,又有了些新的感悟,算得上是教学相长,不仅没有耽误了修行的进度,还加快了不少。   甚至,陪着这三个小娃娃修行,闲来无事的时候,她顺手将赵青峰的《九天神龙》鞭法也给入了门,从中发掘出了几种劲道的使用,与家传的功法,以及《山海经》中的某些法门相互搭配、融合,在这般的招式、发力上,自觉又有了些新的想法,可以放在以后一步步琢磨。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还真是至理名言。   这一日的下午,李烟正在指点着三个小孩,红菱忽然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是赵青峰的一名亲卫。   “四夫人,老爷请您和命少爷往前厅去一趟。”   亲卫走上前来,躬身行礼,很是恭敬地说道。   “我和命儿?”李烟有些奇怪。   “是的,老爷说,有客人到访,让你们出去见上一见。”   客人,见她和赵命?   “那好吧,你们先自己练着,我和命儿去一趟。”   李烟更加好奇了,当下便和赵梦和赵落招呼了一声,离开了院子,跟在亲卫后面,往前面正厅而去。   刚一踏进院子,李烟就感觉到,两股庞大的气势正在相互对峙着。   一股激进昂扬,仿佛刚出深渊的九天神龙一般盘旋天际,这股气势她很熟悉,是赵青峰的,至于另一股有些陌生的……   李烟皱了皱眉:在她的感应中,那气势绵软而不受力,圆滑故不沾身,偏偏其中又隐藏着一些什么……   让人有些摸不透底细。 第35章 金满堂   大约是感受到了李烟两人的到来,两股气势稍稍停顿,便不约而同地收摄了起来。   李烟进了正厅。只见楠木的大厅中,赵青峰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端着一杯茶水,细细地品尝着,而客人的位置上,则是坐着一位满脸富态,全身珠光宝气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脸上笑眯眯的,正不断地赵青峰说着什么。看着脾气相当好,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赵青峰却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应和,时不时地瞟上一眼,装作一副认真听的模样,实则在想着什么心事。   直到李烟进来,赵青峰笑着给她介绍:“来,烟儿,给你介绍一番,这位是金满堂,金玉堂在西北一地的主事。”   又是一位先天宗师,虽然没被列入风云谱,但身为金玉堂在这片地界的主事,所能调动的资源和力量也是极为强大,并不容任何人小觑。   “妾身见过金主事。”   李烟敛身行礼,对着商人大半的中年男子道了个万福。   赵命也跟着行了礼。   “李夫人!赵公子!”   金满堂赶紧起了身,向着两人回礼,“敝人此来,是代敝堂向二位致歉的,前些日子,敝楼看顾不周,以至于让宵小混入其中,使两位受惊了。”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旁边的下人送上两个锦盒。   “一点儿小小的赔礼,不成敬意。”   “金主事客气了……”   说实话,面对着这般的待遇,李烟着实有点儿受宠若惊——眼前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先天宗师,哪怕限于功力和战绩,没有入风云谱,比不上赵青峰,但论及身份地位,也是远远在她之上。   一贯刚刚在上的先天宗师,竟然能够如此放下身段,折节下交,也难怪金堂会做得这般大了。光光这份能屈能伸的本事,一般的宗师就真的是学不了。   “金玉堂的一番心意,你们就先收着吧。”   见得李烟视线投过来,赵青峰颇有些随意地说道,看着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李烟和赵命便又再三道谢,方才收了下来。   见李烟和赵命收了礼物,金满堂脸上似乎也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赵青峰:“那这次的事情……”   “到时候还得请金主事多多帮忙。”   赵青峰对他拱了拱手。   金满堂则是拍着胸脯作保,满口应承下来:“以贵我两家的交情,这是理所当然之事。这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敝人与本堂,届时定然会鼎力相助!”   “那就多谢金主事了,”赵青峰笑道,也给了许诺,“只是报酬,金主事放心就是,事后定然少不了好处。”   两人就这般如同打着哑谜,又互相吹捧了一番,金满堂方才告辞离去。   屋中只剩下了赵家父子和李烟三人。   赵青峰并没有出去送客,只是坐在堂中,望着金满堂远去的身影,脸上神情渐渐低沉了下来,似乎有些在想着什么心思。   李烟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   “难怪……”赵青峰忽地摇了摇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神色稍稍缓和,然后看向正杵在一边的李烟和赵命,笑道:“你们不打开看看,是送了什么礼物?”   见他这般说了,李烟低头,将手中的锦盒打开,一股辛辣的药味扑鼻而来,弄得她鼻子都有些痒痒的。   “阿嚏!”   旁边的赵命一时间忍不住,终于大了一声喷嚏。   “这是……”   李烟看着锦盒之中放着的那颗足有龙眼大的丹药,又扭头看了看赵命——他的赔礼也是一枚相同的丹药,然后抬头,看向依然坐着的男人。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赵青峰目光炯炯,盯着两枚丹药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摇头晃脑地嗤笑了一声:“呵,这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真的那个?”见他这幅模样,李烟心中又确定了三分,对着他比了个口型。   “就是那个,八荒灵宝丹,乃是药王谷特制的灵丹,乃是用八种极为珍稀的药材,又经过有着数十年制药经验的药师,一点一点地炼制出来的,工艺繁复无比,但效果极好,最是补益气血,增强功力不过。对于烟儿你如今,恰好合用。”,   赵青峰笑着解释道,“这枚你就拿着,趁着这些日子先服下去,尽早突破。”   果然是这个丹药。   即便自觉见识够多,李烟的心中依然还是为金玉堂的大手笔而震惊——要知道,这样的丹药,哪怕对于李家这样的老牌世家也是极为珍贵,通常也只有家主和有望先天的长老,在冲关的时候才会服上一颗,以作为辅助而已。   “至于你,命儿,”赵青峰又看向自家儿子,“你如今习武未久,根基尚未打牢,这丹药此时给你用,着实有些浪费了,甚至还会引得根基浮动,于修行不利。你先回去将礼物交给你娘保管,等过些时日,为父有了空闲,自会助你运功,帮着打散药力,以夯实根基”   “是!”   对于自家老爹,赵命一向是敬若神明,自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随后就见赵青峰摆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我和你烟姨娘还有些话要说。”   赵命好奇的看了李烟一眼,然后还是捧着锦盒退下了。   李烟依旧静静地站在一边。   “烟儿有什么想问的吗?”   默默地等待了片刻,赵青峰见李烟并不开口,方才有些无奈地问道。   “妾身冒昧,不知,夫君是打算请金主事……”   李烟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些好奇心冒了头,有些小心地询问。   “你想到了?烟儿果真还是蕙质兰心。”   赵青峰笑了一声,然而语气,李烟却始终感觉有些意味深长,“为夫是请了他,在讨伐山海门和黑鸦堂之时助为夫一臂之力。毕竟如今山海门还剩一位宗师,而黑鸦堂,据说也有一位云游在外的宗师归来,一共两位宗师,为夫虽然不惧,但既然有送上门来的,能帮着分担一下,也是好的。” 第36章 试手   “只是夫君想要请动这般人物,要付出的代价想来也不小吧?”   赔罪只是说说而已,真的要请动这样的高手,花费绝对不小。   赵青峰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不过是胜利后战利品的处理而已,还没影子的事情,也不值一提。”   拿未来的收获作为代价,换来先天宗师的一次出手,金玉堂还挺会赌的。不过李烟对这个也不怎么感兴趣,问了两句后便闭上了嘴。   只是,她不开口,却不代表赵青峰就放过了她。   今天的赵青峰,似乎对她格外地感兴趣,李烟不吭声,他也不怎么说话,一双灼灼的视线在她的身上不断地上下扫视着,似乎要把她看个究竟。   直到李烟被看得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方才慢悠悠地开口:“烟儿,你这些时日,那本《山海经》,修行的如何了?”   “只是略有进境。”李烟微微低头答道。   “只是略有进境而已?”   赵青峰哂笑一声,随后神色一凝,右手一握拳头,毫无征兆地便对着李烟推出。   这可不是上一次压低了境界的试手。   拳劲尚未及身,赵青峰自身散发出的磅礴气势,便已经将李烟死死地压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那股裹挟着天地之威,足以将方圆数十丈夷为平地的沛然大力,更是完全凝聚在拳头之上,直直地扑面而来,怎么看都毫无留手之意。   这是先天宗师的一击!李烟无比的确定。   被打到,一定会死!   感受到拳风的每一处肌肤,都在如此叫嚣着——明明知道赵青峰不可能会对她如何,然而,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别人的仁慈,并不是李烟的风格。   故而,当拳头临身之时,那自幼养成的应激反应,依旧使得她作出了最为完美的应对。   提气,握拳,扭腰、摆胯。   然后,一拳击出!   依旧是最简单的一记冲拳,只是姿势看着更加标准了一些。然而,在这平平无奇的一拳之中,却已经将她所有的力量完全调动了出来。   皮膜、筋骨、肌肉、内气及气血,在这一刻,彻底地融为了一体!   “轰!”   泛着淡淡红色的青光在屋中绽放,一大一小两只拳头对上,僵在了半空。   狂暴的气劲猛然炸响,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眼看着就要撕碎堂屋中的一切,然后,却在距离二人身周不到三尺的地方彻底凝固。   掌控元气!   这是赵青峰动用了自己对于周边天地无比强大的掌握和操控之力,方才实现的。   否则,仅仅只是这一次对碰,整间屋子,怕是就要彻底地灰飞烟灭了。   直到此刻,李烟方才确定,这一拳,赵青峰是真的没有留手,确实是先天宗师的一击——哪怕只是随手一击,但也不是如李烟这般的后天高手所能抵挡得了的。   “气血已经融入到了罡劲之中了吗?”   赵青峰一击之后,便再未出手,只是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李烟,喃喃地低语着,语气中透着惊讶,以及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这般的精进速度,这功夫,果然很适合你。”   李烟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哪怕赵青峰并没有什么恶意,然而这种说出手就出手的行径,还有事后不加解释,神神叨叨的话语,依旧让她心里很是不爽。   若是她的修为没有精进,眼前此人,会不会收手?还是会继续毫不犹豫地砸下,只为了逼出她的底牌?   她并不是莫浅浅那样的直肠子性子,穿越多年以来的掩饰习惯,以及李家之前的遭遇,已经将她的棱角磨去大半,但是,这并不是说,她很好欺负。   作为自信后天之下并无多少敌手的翠湖仙子,她也是有脾气的!   喃喃自语了几句,沉迷在自己世界中的赵青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清醒过来,见得李烟的模样,暗地里叫糟:刚刚的手段有些糙了,忘了这位如今不过是后天之境,性子又有些敏感,竟然将她给惹毛了。   那可不好办啊。   他摸着鼻子,有些尴尬。   今天晚上之前的计划要泡汤……对了,除了计划外,今晚他还想睡在她房里的,被自己刚刚这么一通胡来,不被踹出来就算好的了!   得赶紧想个法子!   脑子不停地翻动着,却只听得对面那位看着温婉柔顺的女子行了一礼:“梦儿他们还在后边等着,若是夫君没有什么安排的话,妾身就先告退了。”   “等等!”   赵青峰一急,胳膊一抬,一把抓住了李烟的柔荑,那股温润滑腻的触感,顿时让他心中一荡,然后,他就看到了李烟那有些恼怒的脸蛋。   心念急转,忽的一个闪动:“烟儿你要不要参加此次行动?”   “咦?”   果然,李烟微微愣住,将赵青峰此时有些轻薄的动作,暂时放到了一边。   赵青峰趁机又占了两下自家妾室的便宜,然后方才说道:“北风已经收到了一些关于山海堂的消息,正在顺藤摸瓜,估摸着,要彻底查清楚,大约也就是这个月的功夫了。烟儿你要不要趁机了结了这段恩怨?”   “……”   有着这个彻底了结的机会,李烟自然是愿意的——在李家和山海门的那场厮杀中,她也有几个自幼的玩伴战死,能够为他们报仇,也是好的。   更何况,还有着那段造成如今遭遇的算计在其中。   只是……仅仅是这个理由?   她有些狐疑地看着赵青峰——以李烟对这位枕边人的印象,他的每一步,都是有着算计的。   这算什么?   赵青峰和李烟的视线对上,又好气又好笑,这位如今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唔……确实有些想法,”不过这一回,他并没有急于“惩罚”她,只是说道,“为夫怀疑,这次行动,可能还会有些波折。”   不急不急,“惩罚”的机会多了去了,到时候,有她好看的! 第37章 切磋   “波折?”   李烟有些惊讶,“夫君是说……”   “为夫觉得,或许会出来几个宵小之辈,来插上一手,”赵青峰眼睛里闪烁着某些晦暗难明的光芒,“不过也没有什么根据,只是一个猜想而已。”   “所以……”说完,他收回了视线,看向李烟,“烟儿也不要说出去,免得乱了人心。”   “是,妾身明白了。”   李烟略有所悟。   这家伙虽说只是猜想,但八成就是真的——这个男人对于某些事情嗅觉十分灵敏,几乎每一次都会被他说中,这是她这两年来的经验。   “当然,宗师级数上,就算有什么变数,为夫也自信能够扛下来。”说到自身的武力,他信心十足,不过随后便是话锋一转,“只是,说不定会被拖上一段时间,无暇分身,若是那时候舵中有了什么损失,终究不好。”   “故而,以烟儿你如今的实力,倘若加入进来,为夫便大可以放心了。”   这是他让自己加入战场的原因吗?   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李烟恍然,垂下眼帘,欠了欠身:“夫君过奖了,妾身会尽自己全力的。”   “好吧,那就先这样吧。”对于这样的李烟,赵青峰也习惯了,抬手挥了挥,打发她离开,“你先回去,将梦儿她们送回去,待会儿再和为夫去一趟雷堂。接下来都要并肩作战的,你总是要和战友们熟悉一下。”   雷堂。   这次赵青峰出动的原来是雷堂——这可真是相当高的规格,雷电二堂,乃是帮中精锐汇集之所,由赵青峰亲自执掌,轻易不会出动。但凡出动,那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看来,赵青峰真是要做好完全准备了。   “是!那妾身告退了。”   ****   接近傍晚的时候,李烟跟在赵青峰的身后,来到了城中一处有些偏僻的府宅之中。   青砖绿瓦,在城中的一处角落,看着和周围并没有什么差别,很是低调。   雷堂的堂主,程坤,已经带着两位副手在外边守着了。   其中一个还能算是半个熟人——雷堂的副堂主宋心生,上次李烟在赤练帮外遇袭,是他出动去接应的。   “舵主!”   几人一起上来行礼。   “来,给你们认识一下。”赵青峰笑呵呵地给两边介绍着,“这位是程坤程堂主,一手混元霹雳拳,咱们大荒盟内,称得上是赫赫有名,这位是宋心生,烟儿你也认识的,一手剑法耍得不错,这是朱子靖,使得是鞭法。”   “这是烟儿,你们也都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   “四夫人!”   “陈堂主,久仰大名!”   “……”   几人一一见礼,一番寒暄后,一起进了府中。   在屋中坐下,赵青峰坐了上首,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稍稍停顿片刻,扫视了一圈,这才开口,笑呵呵地说明了此番来意:“你们也知道,烟儿出身的李家与那山海门有着血海深仇,对此一直念念不忘。如今咱们分舵既然已经决定剿灭黑鸦堂和山海门这两个祸端,趁着这个机会,本座便想让她也一同加入,算是了断这场恩怨。此次的行动,以你们雷堂为主,电堂作为后备,故而本座今日带她先来认认路,算是认识一下各位同袍。”   这话的味道有些怪啊——李烟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身边这个一脸笑容的男人,这话说得挺好听的,也算来龙去脉都很清晰,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像是她自己要求加入的一样。   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的,闻得此言,程坤的脸上肌肉抽了抽,看着略有些僵硬,便是另外两位副堂主,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微变。   过了好一会儿,程坤方才有些慎重地开口问道:“四夫人也要来参与这次行动吗?”   李烟扭头看着赵青峰,这个时候这货却不说话了,老神在在地坐着,只是嘴角那一丝笑容,显示这位暗地里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是,妾身也是大荒盟一员,又是在西海土生土长的,黑鸦堂和山海门,过往在西海州一贯地挑动仇杀,恃强凌弱,我李家也深受其害,如今剿灭他们,乃是顺天应人之举,此战关系到西海的安定,妾身自是当仁不让。”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正道侠女意图复仇的做派。   算是很符合赵青峰给她做的人设。   雷堂的三个堂主彼此对视一眼,那眼神交流,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最后一起又看向赵青峰。   赵青峰却只当没看见,双眼微阖,一言不发地坐着,只当在等着他们自己商量。   到了最后,还是身为正堂主的程坤上前,拱了拱手:“四夫人,咱们都是些糙人,这般打打杀杀的,不比寻常的比试,场面很不好看,卑职只怕到时候会污了夫人的眼。要不,到时候就请夫人坐镇中枢指挥如何?”   这是嫌弃她,又或者,觉得她只是想走赵青峰的路子,过来混个功劳,故而当着赵青峰的面,就来随意地糊弄?   李烟心中顿时便有些不爽。   “妾身也是江湖女子,虽说称不上见惯生死,但大小恶斗,也经历过几场,又何来污眼之说?更何况,此来便是要与诸位一同作战的,坐于安全之地又如何能够安心?莫非,程堂主是看不起妾身?”   “呃,夫人误会了,属下……”   被李烟这么一堵,程坤更是头疼,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拿什么话来搪塞。   便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看着场中戏码的赵青峰,终于开了口:“这样吧,烟儿和大家都还不熟悉,咱们江湖中人嘛,向来以武会友,彼此切磋一下武艺,也算彼此认识一下,如何?”   “唰”   场中几道视线顿时落在了这位身上。   这是在帮她立威吗?虽然说,江湖中人,确实都是以拳头来论对错,只是,这时候有这个必要?   李烟琢磨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个头绪,和程坤对视一眼,然后几乎同时上前行礼。   “舵主所言甚是。”   “妾身谨遵夫君之命。” 第38章 切磋(2)   堂屋外的一片空地上,李烟和程坤二人相对而立。   其余的两名副堂主围在场边看着,唯有赵青峰,搬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一边,似乎是打算来当裁判。   “给个面子,就以十招为限吧!”   眼见两人拉开了场子,忽然,赵青峰对着场中笑说了一声。   这话说得够怪的——时间有限,以十招为限可以理解,但给个面子?   犹豫了片刻,见对面的李烟依旧面无表情,默不吭声,程坤还是转身,向着赵青峰拱手:   “属下遵命!”   然后,缓缓地摆出了一个架势。   “四夫人,请!”   “你先来吧。”   李烟脚下不丁不八地站着,双手下垂,眼帘低垂,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声。   “那……请恕属下无礼了!”   看着李烟这幅无所谓的模样,哪怕是程坤,也有些火气,见李烟谦让,当下也不客气,打了声招呼,随后身形一沉,脚下前踏,已是猛地向前窜出,右手握拳,当头砸下。   第一拳,这还仅仅只是个试探而已,然而气劲鼓荡之间,拳头砸破空气,竟是凭空发出了“轰”的一声闷雷之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晴天霹雳!   “混元霹雳拳”的起手之式,有着先声夺人之效,   身为雷堂的堂主,与电堂堂主并列,几乎可以认为是大荒盟西海分舵自舵主以下的第二、第三高手,这一出手,就显出了自身高绝的本事。   一声雷音,几乎宛若九天霹雳,直在人的耳边炸响。   过往之时,甚至曾经有不止一人,在这一式之下,给硬生生地惊了神,直接一招之内,就分了胜负。   便是一些高手,虽然不会真的被一招脆败,但心中一跳,脑中震荡,气势立马就要弱了三分。   然而,对于李烟来说,这点儿“声打”,还差了些火候。   她一脸的淡然,左手抬起,藕臂之上泛起莹莹清光,便是往上一格。   “砰!”   两股后天大成的气劲轰然对撞,劲风四起,将周遭众人的衣袍直吹得猎猎作响。   “巅峰大成的破玉劲!”   旁边的朱子靖猛地低呼出声,直往一脸老神在在的赵青峰看去,至于另一边的宋心生,更是脸皮抽动,心中暗骂余北风多事——早知道这位四夫人功力如此高强,他当初又何必赶着趟去赤练帮给她做护卫?   到时候真的有了情况,是他护卫这位四夫人,还是这位四夫人给他做掩护?   当然,场中的两位,这时候可没有空生出这般多的心思。   程坤也是走老了江湖的,一见那股青光,便知道自己小觑了眼前这位“四夫人”,气劲对撞之前,便又催了一把力,随后又借着两人相碰的这股劲道,噔噔噔地往后急退,一边化解对面传来的澎湃劲力,同时另一只手五指握拳,仓促之间积蓄力量,随时打算反击。   然而,他却是多虑了。   李烟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就这么望着他略有些狼狈的身形,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追击的意思。   “哼!”   哪怕知道是自家主上的夫人,被这般的轻视,依然让程坤心中有些不忿。身在半空中,他猛地运转内气,脚下一踩地面,硬生生地将身形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夫人好功夫!”   李烟对此却毫无所动,手掌抬起,勾了勾,朱唇微启:“再来!”   “好!”   伴随一声如同霹雳一般的暴喝,程坤抬脚一跺,身形再度前冲,而这一次,他的速度比起刚刚,足足快了数成!   与此同时,他的五指虚握,成一个空拳,手臂上抬,直冲到距离李烟不过数步之处,同时也是拳头上升到最高点的一刻,脊椎大龙轻轻一动,身形微侧,肩头一耸,大小臂同时轮转,轰然落下,劈头盖脸地对着李烟砸了下来。   空拳之中,自有耀眼白光绽放,气劲鼓荡之间,砸得空气轰然炸响,宛如九天怒雷降临世间!   这一击,他是用了全力!   混元霹雳拳的杀招——雷动九霄!   “不错!”   见得这一击,便是赵青峰,都在场边拍了一下巴掌,以示赞许。   而场中,亲身面对这一杀招的李烟,自是不能再毫无反应。   只见她轻吸了一口气,周身青光大放,五指握拳,藕臂轻抬,画了一个弧线,裹挟着浓厚的青光,直往上抽去。   “轰!”   一暴烈,一凝实,两股气劲轰然对冲,周遭的空气瞬间炸裂,卷起无数的狂风,直往外间冲去。   周遭的花木算是遭了秧,无论是地上伏着的,还是傲然挺立的,一瞬之间,尽数被狂暴的空气给撕得粉碎。   然而,这股风暴,却硬生生地被压制在了方圆十数丈之内,仿佛周遭出现了一圈无形的墙壁,将暴风给牢牢圈住,没有丝毫外溢。   宋心生与朱子靖相顾骇然——赵青峰的本领,他们自是知晓,然而场中这位娇滴滴的四夫人,竟然也是如此的强悍?   那真的是那位传说中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曾经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却根本毫无进阶先天可能的“四夫人”?   气劲的狂暴冲撞之力,逼得前冲的程坤根本无法在原地停留,进行近身撕斗,不得不往后暴退,然而在这一刻,程坤终于展现出了他行走江湖十数年的老辣之处——他这一锤,不禁包含着一股九天怒雷的炸裂之劲,内中还借助雷霆的浩然之威,暗藏着一股震慑之力,直透两**击之处,渗透了过去。   所谓明劲易抗,暗劲难防!   一击得手,程坤并未有任何的迟疑,脚下猛蹬地面,炸起一片片尘土,身形继续贴上,两臂轮转似的不断的砸下。   来来去去就是一式“雷动九霄”,然而在暗劲的辅助之下,竟是硬生生地连砸了八记!只砸得对面的李烟只能不断地抬臂招架,全无反击之力!   这家伙,竟然真的是动全力了!   看来那位四夫人给他的压力,着实太大——对于程坤极为熟悉的宋心生和朱子靖眼睛看着场中的景象,心思却早已飘到了旁边一脸微笑的自家舵主身上。   哪怕真是个好对手,在自家舵主的面前,这也未免太过不给面子了。   怎么,还真的想在十招之内赢下来? 第39章 指导   下一刻,场中变故忽生。   “喝啊——”   随着第八记“雷动九霄”劈下,程坤竟是没有如之前那般继续抡臂硬砸硬打,而是脚下猛地一踩,身形忽然纵跃而起,双手抱拳,一身罡气骤然爆发。   “大雷棰!”   混元霹雳手的最终杀招,竟是在这一刻,被程坤使了出来!   一时间,遍布程坤周身的罡气呲呲作响,放出耀眼的白光,一丝丝电芒,在他的身边环绕、流转,最终汇聚入那双拳头之中。   然后,向着下方的李烟轰然砸下。   这家伙——竟是真的想在第十招赢下来!   宋心生和朱子靖两人脸上满是骇然之色,一人作势前冲,似是要作螳臂当车之状,另一人则赶忙拉住了他,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赵青峰。   此时此刻,赵青峰竟然也直起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然而,那挺拔雄伟的身形却是丝毫未动,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他这是……   不待那二人有反应,只见场中的李烟抬起了头,一双眸子看向那团耀眼的白光,纤细的藕臂猛地回抽,张开的五指内收,握成拳头。   原本青碧如玉的罡气,那一抹碧绿之色越发的浓烈,其光泽却越发温润,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之水,在来回流转。   下一刻,纤细的拳头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玄妙角度,斜斜地向上,恰巧迎上了无助的威势落下的“大雷棰”!   “噗!”   两**击,却只发出了轻轻的一声闷响。   没有任何的波动,没有任何的拳风激荡,两股看着极为可怖的劲道对冲,结果却竟是毫无声息。   场中一片安静,连一丝灰尘都没荡起。   强烈的反差,让宋心生和朱子靖两人此刻只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心慌发闷,直欲呕吐。   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了一瞬。   程坤的身体,终于轻轻落到了地上。   两人相对而视,程坤的眼睛圆睁,顾不得礼节,死死地盯着李烟,而李烟眼神却微微闪动,很快便垂下了眼帘,隔断了视线。   “好!”   这个时候,赵青峰的称赞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两个呼吸之后,方才是宋朱二人慢了半拍的鼓掌。   “程堂主,承让!”   李烟退后一步,抱拳行礼。   “……承让!”   程坤却有些神思不属,犹豫了片刻,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回应。   赵青峰却没有去管他,一边鼓掌,一边满脸笑意地站起身来,走到场中,牵起李烟的手。   玉手轻轻动了动,但最终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凭赵青峰牵着。   “好了,烟儿的身手你们见过了,可还有什么疑问?”   赵青峰含笑看了一眼李烟,然后转头,没有去看依旧发着愣的程坤,视线落在宋心生和朱子靖的身上。   “没有了,没有了!”   开玩笑,不说自家舵主已经将意思表露得如此明白了,单单这么一个直踏入后天巅峰之境,能与程坤战成平手的大高手加入,他们可是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往外推?   要知道,接下来面对的可是一场大战,多一个高手加入,就多一分安全。   “那么,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赵青峰一副好好商量的语气。   “当然当然。”   两人满脸的赔笑。   一炷香之后,赵青峰领着李烟坐马车离开了雷堂,朱子靖和宋心生二人又回到了刚刚的练武场。   堂主程坤依旧直愣愣地站在场中,不过这个时候,他似乎已经从有些怔忪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仰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堂主,堂主,刚刚你玩真的啊——”   见着他这般的模样,朱子靖怪叫一声,手掌重重地拍在自家堂主的肩上。   “什么?”   程坤低下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刚刚那场比试啊……”   朱子靖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噼里啪啦地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你不给四夫人面子,怎么着也得给舵主点面子吧。四夫人只是报仇心切而已,至于下这般的狠手吗?那等连环杀招,可是你压箱底的功夫。就这么直接给四夫人来上一套?最后若是那四夫人功夫差上一些,接不下怎么办?”   说到最后,颇有些庆幸的意味。   “就是就是,没想到这四夫人的武力竟然如此强。当那余北风还让我去护卫她,如今想起来,真是羞煞人也!”   宋心生接着感叹。   “接不下?”   程坤怔了片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的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又怎么可能?”   “嗯?”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满满的失落。如此异常的态度,使得和朱子靖的视线立刻移到了他的身上。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程坤长长吐出一口气,重新振作起精神,看向一脸莫名的两人,“在你们的心中,我是这样不知道分寸的人吗?”   当然不是……   能做到雷堂堂主之人,又怎么可能仅仅是一个武疯子?   两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却又不敢相信。   “堂主你是说——”   程坤却是再度闭上眼睛,似是在细细回味着刚刚的那场切磋:“那是因为,刚刚那会儿,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不这么做,下一招,我,就会死!”   “什么?”   二人同时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程坤苦笑,“理智在告诉我,这事根本不可能,然而,当我看到她摆出那个架势的时候,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一个劲地告诉我,只要我稍稍松懈一下,她就一定会把我给打死!在那个时候,我什么也想不了,只能心无杂念,全力以赴!”   “所以——”   两人面面相觑。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切磋,刚刚的我,就是被那位四夫人给指导了一番而已!”   程坤转头,望向大荒盟的驻地所在,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又有一丝的释然,“这一战,收获颇丰。若是能够完全消化,说不得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   听到自家堂主这般的言语,两人终于沉默了下来,神色复杂,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那边。   整个练无场中,只听到程坤在喃喃自语:“雏凤榜上有名人……”   “卧龙雏凤榜上人,我曾经见过,也曾交过手,可从未有一人,竟是如此……”   “可是偏偏,有着如此绝世天资之人,竟然会破不了先天?”   ———   更新一章,告诉一下读者老爷们,我并没有忘记这文,只是暂时没有时间码而已。 第40章 臧否   “你觉得,程坤如何?”   赵青峰大剌剌地坐在马车上,侧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李烟,随口笑着问道。   车厢之中,没有回应。   此时此刻,马车正辚辚向前,沿着大路,一路向着舵中行去。   到了这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红彤彤的落日半个身子沉入了远方的城墙之下,头顶一弯弦月正冉冉升起。   今日傍晚,竟是少有的日月同辉之景。   车厢之中,已是一片昏暗。当然,这难不倒早已达到暗室生光之境的赵青峰。   他能够看见,李烟正看似低眉顺目地坐在距离他两个拳头开外的地方,屁股只挨着一点儿垫子,面容之上一副小心恭谨的模样——然而倘若仔细一些,就能看出来,事实上,她的身形正在微微起伏,随着内气的流转,隐藏在衣服下的晶莹肌肤依着特定的顺序往复绷紧、松弛,不断地强化、锻炼着。   这一位,分明是在站着桩法!   这可真是……   赵青峰顿时颇有些无奈:虽然知道这位的性子,可是当着自己的面这么搞,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太爽利啊——感觉自己的吸引力受到了挑战的样子。   不满之下,当即便伸出胳膊,一把就将那那如弱柳一般的纤细腰肢给拥住了。   他能感觉到,身下的那具看似纤弱,实则蕴藏着强悍力量的身体顿时一僵,刚刚要有所动作,但立刻就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快便又松弛了下来,任凭自己将她搂在了怀中。   赵青峰对于这样的反应相当的满意。   五根手指隔着衣服,轻轻摩挲着腰间细腻温润的肌肤,赵青峰很是享受地眯起眼睛,仰头靠在迎枕上:“刚刚的问话,你还没回答呢。”   刚刚的问话……   李烟吸了一口气,努力放松身体,尽力将腰间的那丝丝酥麻之感从脑海中暂时摒除,稍作回忆,又思考了片刻,方才慢慢开口。   “这位程堂主……以妾身观之,其招式凌厉凶猛,杀机暗藏,显然精通搏杀之道,尤为难得的是,根基却厚实沉凝,极为牢固,并无一丝浮躁之气,不似一般修罗场中杀出来的偏狭之辈,有剑走偏锋之感。便是在妾身此生所见的后天高手中,能够超过程堂主的,不超过十指之数!”   回答得中规中矩,也有着吹捧和恭维,但是很明显的,赵青峰并不怎么满意。   李烟只觉得搭在腰间的手掌加了一把力,温热的气息夹杂着男人的询问从头顶传来。   “本座是问你,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入得宗师之境?”   “妾身不是宗师,又怎么能……”   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赵青峰那只不安分的大手,随着这话,竟是有着更加深入的意思。   “不要!”   下意识的,李烟一把按住了大手,脱口而出。   “不要?”   赵青峰脸上似笑非笑,凑近了她的耳垂,轻轻呼了一口气,“那就好好回话。”   两年下来,他已经发现了,这个女人看着卑躬屈膝,对他恭谨有加,实际上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但唯有这一招……   温热的气息在耳畔搔动着,在腰间的手指也在蠢蠢欲动,很明显的,他是在威胁。   李烟抿了抿唇,咽了口唾沫,方才有些干巴巴地说道:“以妾身之见,若是再积累五六年,应该是先天有望。”   手掌慢慢从李烟的柔荑之中抽出,再度轻轻搭在了她的腰间,赵青峰似是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   “本座也是这么认为的。其实因为学武较晚的缘故,单论境界,他一直比孙乾要差上一线,只是生死搏杀更强一些;不过倘若他能将今天这一战好好的吸收。差不多便能补回来了。再沉淀个三五年的功夫,便能有七八成的把握。这可都是烟儿你的功劳。”   孙乾,大荒盟西海分舵电堂的堂主,一贯与程坤并称,以一手“紫电七杀”横压整个西海州。   “妾身不过是锦上添花……”   赵青峰却丝毫没有去管李烟的自谦之词,反而似乎是来了兴致,自顾自地向下说去,   “内外八堂之中,余北风年纪已大,天资所限,于武道上已难有寸进,浅浅和清清同样也是如此;而外堂四人,云堂的云锦衣八面玲珑,于人情往来是一把好手,叶宇性情敦厚,心思缜密,能够将帮中弟子管理得井井有条,但也因此,这两人不能专心武道,终究是差了那股子舍弃一切的劲儿。细细数下来,就数程坤、孙乾二人希望最大……”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本座手中,也就这么点人才……”   这么点人才……   李烟闻言暗自苦笑,这可不是江湖上那些互相吹捧,没有传承只能依靠天资和运气,百人难成其一的所谓“突破有望”,而是由先天宗师亲许的,第一次突破,便可有七八成把握。   这样的天之骄子,除非中途凋零,不然踏入先天之境,几乎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之事。   更不要说……   “对了,还有朱子靖、宋心生以及唐默这几个,虽然各有缺陷,但若是能够自己勇猛精进,再有些境遇,花个十年八年的,说不定也有点儿希望……”   也就是说,只要再等上五六年,单单赵青峰手中,便能一口气拉出三个先天宗师来,不至于他一人独挑大梁;若是时间再放长一些,八年,九年,乃至十年之后,怕还要更多。到时候,大荒盟西海分舵,怕是就要成为那些豪门巨擘之下的第一大势力了。   要知道,这可都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手一脚自己打造出来的势力。   而反观自己出身的李家,虽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依旧还在为如何培养出一个先天种子在头疼,虽然去年父亲来信说,自家的弟弟,以及几个同族之中,有那么一两个出色的人选。   然而,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一时间,李烟竟然有些发怔,情不自禁的,眉宇之间便添了些黯然之色。   恰逢赵青峰低头,瞥见了那双秀眉微微蹙着,给那清丽明艳的脸蛋凭添了一丝落寞,心中不禁微微一怔。   然后他便会错了意——还以为自己这般臧否自家属下,谈论破境先天之事,触到了这一位的痛处,以至于勾起了伤心事。   下一刻,他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得想个法子岔开来才是…… 第41章 魔门   “对了,你和黑鸦堂对上两回了,对他们有何评价?”   急于带偏话题,赵青峰这转折不免就有些生硬,几乎可以说是和刚刚说的风马牛不相及,还没有任何铺垫。   李烟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他,见赵青峰一副亳无所觉的模样,又感受到搂在腰间,并不怎么安分的那只手掌,想起刚刚这厮的威胁,当下也不敢再生出其他的心思,只是细细回想着。   她与黑鸦堂打交道,第一次是在赤练帮外,第二次是在金风楼中,两次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刻。第一次主要是在应对博浪一击,随后的那黑羽箭的刺杀除了淬毒之外,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因此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至于第二次,则因为更多地被那位来自定军山的鹰扬将军给吸引了心神,对于这些宵小,随手打发了了事,自是无暇过多关注。   “……妾身也不过就和他们打了两个照面而已,”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李烟才有些犹豫地开口,还是在给自己万一说错话做铺垫,“妾身并非先天,无法评论宗师,但觉得,至少在先天之下的境界,他们的刺杀之术,阴狠毒辣足够,机巧变化也有些门道,但论起根基来,也就平常而已。剑走偏锋,突破艰难,丝毫没有那种一沾即走,一击必杀的本事,遇上真正的高手并无太大作用,并不足虑,远远不及传说中的‘雪鹤’。”   “怎么,你觉得他们和雪鹤有关?是雪鹤门的旁支,或者?拥趸?”   听到李烟的回答,赵青峰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兴趣。   雪鹤门,中土东南赫赫有名的刺客组织,以雪衫,玉刃、白羽箭,杀人不见血染而闻名,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位列刺客组织的头两名。历代朝廷虽几番有想要剿灭的打算,但这组织战力强悍,还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难以抓到跟脚,加上一般也不接刺杀官府的单子,只在江湖上接任务,故而彼此之间一直以来还算相安无事。   如此赫赫的威名,江湖之中后进的刺杀组织自会多有仰慕先贤的效仿者。只要不打出雪鹤门的名头,这个高傲的刺客组织也不会去多计较。   西海这边,多出一个黑鸦门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们标志性的黑衣、黑刃、黑羽箭,很难不让人做此联想。事实上,多年以来大家都是这般认为的。   只是,终究在赵青峰身边待了两年,对于他的性子有些了解,见着赵青峰摆出这个表情,李烟就明白,自己怕是想错了。   “……妾身浅薄,还望老爷指点。”   李烟立刻低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真是没趣……”   见着李烟的这幅模样,赵青峰叹了口气,却没有纠正李烟的称呼,而是抬手,轻轻抚摸着李烟倾泻而下的一头如瀑青丝,   “和你无关。实在是他们掩饰得实在太好了,加上本身就神出鬼没,并不常与人打交道,故而才瞒了这么多年。便是本座当初刚入西海之时,也是如此认为的,一开始没想着怎么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竟然胆敢接了刺杀箐芸的单子,又想到本座灭山海门了之后,竟然还有人如此不开眼,故而恼火之下,才直接挑上了门去。”   “然而,直到本座与他们的那位‘黑鸦上人’交手的时候,才发觉情况并非那么简单……”   当初赵青峰打上黑鸦堂,正是自己初嫁入赵家,心若死灰之时,一直枯守院中,闭门不出;却没想到,竟然错过了这般的故事。   想到此处,李烟不禁抬头,看着赵青峰,静静地等待他继续往下说去。   “本座怀疑,他们与魔门有关。”   赵青峰语气轻描淡写,然而,却如同一个惊雷,在李烟耳边炸响。   “魔门?”   这个消息入耳,李烟顿时悚然一惊,腰身一挺,已经从赵青峰的怀中挣脱,坐直了身体。   “没错,魔门!”   赵青峰点点头。   李烟抬头,看着赵青峰那看似含笑,内中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对视了片刻,然后移开了视线。   她很清楚,这一位枕边人,虽然平日里有时候看着不着调,实则非常谨慎,这样的消息,从他的口中说出,那就是有着十足十的把握。   难怪他之前语焉不详,说剿灭一战可能会有些波折,也难怪他要让自己加入雷堂,参与到这次的战斗中来。   那可是,魔门……   真是一个久远的字眼。   作为几乎与佛、道、儒三宗同时兴起的远古宗门,虽然因为其残忍狠毒,悖逆人伦,又野心勃勃,不为世人所容,一直以来遭到每一个朝代的剿杀,不能成为显学,但其内部却自成体系,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对外展现出的,便是极为顽强的生命力。   其魔爪身影,始终若隐若现地游走在各个王朝的阴影之中。   近古以来,他们最出名的战绩,便是在那一代魔门圣子的设计之下,借助魔门秘传的魔染之法,成功地染化了前朝的末代哀帝,以一场“染血之夜”,彻底葬送了前朝最后一丝中兴希望,使得整个中土完全沦入进了暗无天日的杀戮时代。   而那一代魔门圣子,也籍此机会,踏着无数人的尸骨,直入先天宗师,并且成为那个时代中中,最为强悍的几人之一。   那是一个群魔乱舞的年代,无数平时隐匿不出的魔门巨擘露出了狰狞面孔,肆意张狂,每一路烟尘、反王的背后,都有着魔门的身影,屠城、血祭、食人,无恶不作。   直到白袍秦无敌出世,定军山崛起,汇同佛道儒以及各路世家之力,方才压下魔门气焰,得以扫平乱世。   新朝鼎立,魔门则是元气大伤,又经历内乱分裂成了数支,多年来年来一直受到朝廷的追杀围剿,始终潜藏不出。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相对于大荒盟来说……   “虽然那厮还试图尽力掩饰,但生死关头,露出来的那底子可是做不了假的。”   赵青峰却是冷笑着,“分明就是魔门天罗宗的牵丝劲!”   “那黑鸦上人,根本就是天罗宗的嫡传门人。甚至,黑鸦门一直传承的剑术和弓术,也都和魔门以及胡人有着密切的关系,一者是天遁宗天遁杀剑的皮毛,另一者,则是胡人鬼弓的旁支!” 第42章 来信   马车继续前行。   昏暗的车厢之中,一片安静,只闻得两人轻缓的呼吸之音。   李烟静静地坐在车中。   这一回, 赵青峰并没有去过多的调戏她。他也知道,乍闻得如此消息,她定然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的。   不过事实上,李烟其实并没有太过烦心这个——只是她发现,当自己做出这副模样的时候,赵青峰会收敛许多,同时某些恼人的小动作也消失了,让她轻松不少,因此才会继续保持着这个姿态。   在赵青峰的后宅待久了,她也渐渐地学会了耍一点小小的心机。   至于之前赵青峰所透露给她的那些,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   她并没有去问,为什么这个男人对她如此的信任,将如此隐秘的消息告诉她;又为什么,他为对魔门的功法如此的熟悉,近乎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这么多年下来,西海与黑鸦堂近距离接触的人虽然不算多,但委托刺杀的、被刺杀的,零零总总的加起来也不算少,其中不乏先天高手——要知道,当初李家和山海门厮杀的时候,其中也不乏有黑鸦门的身影——但如此繁多的人中,怎么偏偏就唯有这个男人,能够判断出那名先天高手的根基是天罗宗的牵丝劲,又怎么能够看出,那黑鸦堂的剑术和弓术,其实是天遁宗和鬼弓的传承?   要知道,魔门的天遁宗,乃是刺杀之道的鼻祖,论起历史来,甚至比之雪鹤还要久远,其弟子都擅长易容,一人千面,一贯只闻其名,不闻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风,赵青峰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传承为何?   而鬼弓之术,虽然没有这般的隐秘,但也是草原之上胡人射雕手的不传之秘,向来与定军山的星辰箭,朝廷皇室的神机射,雪鹤的白羽箭齐名,不分伯仲,共尊为能踏入先天之境的神射之法。大凡见识过的,不是门人弟子,就是基本都已经死了。   这几门功法,可从来都是江湖罕见的秘法,常人连见识其一都难,更何况在经过魔改之后。   然而,偏偏赵青峰就将其全都认了出来。   这实在是不得不引人遐思。   但是李烟,却是连问都没问——哪怕她知道,这个男人身后定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但她对此没有一点儿好奇心,根本不想去探究这些。   或者说,她的想法相当简单,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任何需要欺骗她的地方,她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他费这般心力的。   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就好。事实上,以他先天宗师的力量,以及大荒盟的势力,她的和家族的荣辱休戚,乃至生死存亡,都不过是在他的一念之间而已。   因此,她只需要知道,这个男人告诉了她这个秘密,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她也需要为此做出一些准备,以不负男人的期许,如此而已。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思,静静的坐着。随着马车缓缓向前,一直行到了帮中的院子中庭里,方才停下。   赵青峰和李烟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   到了这个点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府中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亮,一弯弦月挂在梢头。   正想着要不要把赵青峰一路送到前院,却不防赵青峰站在院中,一抬手,做出一个让她带路的姿势来。   “老爷这是……”   李烟顿时有些愕然。   “今儿前面事情都处理完了,索性直接去你院子歇着吧。”   赵青峰眨了眨眼睛,“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情此景,烟儿你就没有什么期许吗?”   “可……”   刚刚才度过一小段安静的时光,对面突然又蹦出来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的话,顿时让李烟张口结舌。   “你莫非忘了,今天本来就该轮到你的日子。”   赵青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步步紧逼。   闻得此言,李烟先是反应过来,然后脸上登时烧得通红。   作为当家主妇,钟箐芸一贯相当的大度,加上她的身体不好,体质纤弱,故而包括正房在内,后宅的排序都是依照入门顺序,雨露均沾,四天一轮。   当然,这是理论上的。偶尔时候,赵青峰也会随着性子胡来,不过出于对大家的尊重,一碗水端平,事后都会补上。   至少李烟进门的这两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而算起来,今天也确实轮到她自己了。   “妾……妾身先回去安排一下……”   一念及此,李烟也顾不得礼节,结结巴巴地向着赵青峰告了一声罪,逃也似的往自家院子匆匆走去。   赵青峰不以为忤,跟在她身后,悠哉悠哉地走着,却是半步不拉,还一边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不一会儿,便到了李烟住的小院之中。   “夫人,你回来了!”   红菱看见李烟回来,急急匆匆地迎了出来,然后,方才瞧见身后跟着的赵青峰。   稍稍顿了顿,她连忙屈膝行礼:“老爷安好。”   “嗯……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赵峰视线微微一扫,他的眼尖,一眼便看见了红菱手中挥舞着一张信封模样的东西,随口问了句。   “这……这是夫人老家来的信,给夫人的,傍晚刚刚送到。”   红菱有些迟疑地看向李烟,见她点头,然后方才应道。   赵青峰微微颔首,眼睛瞟过连收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李烟,情知她还没缓过神来,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你先拆信看看吧,剩下的,让红菱来服侍更衣就是。”   两年下来,什么都经历过了,她还是这么怕羞,虽然方便了他拿捏,但……也罢,也就当是给她一个缓一缓的时间吧。不然,到时候恼羞成怒了,反倒是自己吃亏。   “……是!”   李烟稍作迟疑,见他已经踏步进了净房,方才赶忙从红菱手中接过信笺,把她打发了过去。   当赵青峰更衣完毕,从净房里面出来,踏入正屋的时候,一眼便瞧见,李烟已经坐在案前,似是在发怔,一双秀眉微微蹙起。   她的手中,正拿着一张信笺。 第43章 家事   “老爷!”   见到赵青峰已经换好了便服,走了进来,李烟立刻便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将信笺折好,一边行礼,一边解释道,“刚刚厨房已经吩咐了下去,做了几个您爱吃的菜。”   她和赵青峰的口味并不怎么搭,或许是幼年时候的经历,赵青峰一贯喜欢荤腥,重口味,尤好大鱼大肉,重油重盐——当然,到了他这种境界,自是不需要考虑什么健康问题了;但出身世家的关系,李烟的口味一贯很清淡,爱好材质上乘,做工精致的菜式、小点,因此每当赵青峰在此用晚膳,都需要特别吩咐小厨房一声,多上些荤腥之物。   “嗯……”   赵青峰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眼神落在李烟身上,又瞧了瞧她手中那刚刚折起来的信笺,表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怎么了,信中说什么了?”   “是四妹要定亲了。”   李烟随手将信笺塞回信封中,笑着回答。   “嗯……”   赵青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定的是百工坊许家的嫡长子。”   “哦,那很不错啊。”   赵青峰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很是敷衍,显然对此不感兴趣,只是继续盯着李烟,似乎继续让她往下说。   李烟和他对视,看着他那一副刨根究底的模样,叹了口气:事实上,她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但看得出来,这一位,大概连她的四妹是谁都不清楚。   不过这也符合这位眼高于顶的性子,区区一介妾室的家族,仰仗着大荒盟西海分舵的眼色吃饭,又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于是她又加上了一句:“四妹是三姨娘的女儿,温文端庄,知书达礼……”   “……”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赵青峰不是傻子,终于回过了味来:姨娘的女儿,也就是说,是李家的庶女。而明明是武道世家,李烟对她的评价却是温文端庄、知书达礼——这也就意味着,这一位在武道上的成就,那定然是相当的不怎么样。   而这样的女儿家,配的却是百工坊的嫡长子。   这可真的有些值得玩味了。   要知道,在西海州,百工坊这个门派,可是一个相当超然的存在。   这是一家专门锻造兵器的门派,虽然这么多年来,其门中多半时候都没有先天宗师坐镇,但因为其锻造之术别具一格,质地上佳,故而极得定军山看重,乃是定军山指定的武器供应商之一。   三四年前李家全盛的时候倒也罢了。可是李家如今的境况,以百工坊坊主嫡长子这样的身份,莫说是庶女,便是家族的嫡女配过去,能不能算是平嫁,都还是两说。   “看来你父亲很宠爱这个女儿啊。”   赵青峰摸了摸下巴,对于这件事情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来。   “其实之前是祖父在世的时候定下的婚约。自从祖父去世之后,眼看着四妹年纪渐长,父亲数次派人上门,百工坊那边却一直找理由拖着……”   李烟低下了头,赵青峰一时间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想来不会太好看,“据父亲所言,这回是请的定军山在此地的主事薛龙说项……据说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薛龙那边却一直没有回应,直到前几日,才忽然答应了下来。然后百工坊那边,立刻就送来了聘礼,来人还相当的客气,对于往日的行为多有赔罪,添了不少箱笼……”   说到后来,话音之中,竟然有些惴惴不安之感。   “薛龙……”   赵青峰稍稍回想了一下,就从记忆之中挖掘出了这个名字,“哦,这人你在金风楼上也见过的。为人还算不错,武道根基也颇为扎实,很得宋师涛看重,在定军山里面有些地位,是个宗师苗子。估计这回宋师涛回去,他也要跟着回定军山。有他出面,百工坊自然要给面子。”   “不,妾身是想……”   李烟对于薛龙的地位,并没有什么探究的意思,但此事的过程,由不得她细细思量——李家明明是依附着赵青峰过日子,可都没有和她打声招呼,就眼巴巴地盯上了定军山,说只是为了婚事说项,可实际上,具体的内情,又有谁知道呢?   前几日在金风楼上,那鹰扬将军宋师涛提及李家款待他用的是“火烧刀”,以及说起她的父亲,李家家主时的口吻,就已经让她有些不好的想法了。   而本来定军山那边根本没什么回应,显然是不想搭这个茬,结果忽然就有了说法,很明显的……   “你也不用多想。”   对于事情的内情,赵青峰自是心知肚明,毫不在意,“这算不得什么,也就是那么回事。就算是其中有些缘故,多半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用为此多虑。”   “这点儿眼力劲,定军山总还是有的。”   “……是,既然老爷这般说,那妾身也就安心了。”   李烟嘴上说着安心的话,很是舒了一口气,看向赵青峰,似乎是对赵青峰的宽宏大量很是感激。   见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赵青峰心中也是一荡:说真的,他是真的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能见到李烟的这般模样,倒是意外之喜了。   “还有什么事吗?”   当下,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唔……还有就是,据说五弟此回出去得了奇遇,不仅踏入了后天巅峰,据说要尝试突破先天了。”   李烟视线瞟向他处,似乎是随口说起了这事情,   “突破先天?”   赵青峰眨了眨眼睛,先是一愣,而后为之失笑,“看来是年轻气盛了些,让他碰碰壁也是好事。”   “是啊,碰碰壁也是好事……”   李烟轻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正好接触到哪正正目光灼灼,盯着她上下打量的目光。   以她的经历,哪儿还不知道赵青峰在想着什么,脸上瞬间红霞飞舞,一下子就热到了耳朵根子。   “妾身去看看厨房那边菜有没有热好……”   喃喃说着,意欲先逃离此地,想着先拖一拖再说。   “少吃一顿饭不怎么打紧的,”   都到了这个点儿,赵青峰又哪儿会放过眼前的可人儿,轻舒猿臂,一把将李烟揽在了怀中,   “本座觉得,还是先吃眼前的比较合适……”   “不,不要……”   轻颤的娇呼声,很快就变了音调。 第44章 忌日   红烛昏罗帐。   让人面红耳赤的低吟浅唱刚刚平息不久。   内屋之中,雕花拔步床上,赵青峰身上披着一件中衣,露出了厚实精悍的胸口,正一脸满足地靠在床头迎枕上。   他的一双虎目微微眯着,舌头时不时的伸出,舔着湿漉漉的嘴唇,似乎依然还在体会回味着刚刚残留的那丝余韵。   在他的身侧,李烟已然瘫软在床上,一头青丝披散在枕间,裸着的两条雪白胳膊紧紧拥着锦被,遮住了不断起伏的胸口胸口上那诱人的春光,却挡不住脖颈之前留下的羞人痕迹。   一贯清浅的呼吸,此时也颇有些粗重之感。   虽然已经疲乏欲死,但她的一双杏眼依旧睁着,默默地看着头顶上方的承尘,似乎在神游天外。只是残留着一丝媚意的纤眉微微蹙着,隐隐约约的似乎蒙上了一层阴霾。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男人俯身,两根指头探出,轻轻抚平了她眉间的皱痕,有些关心地询问。   他早就发现了,她今天有着心事——即便是刚刚床笫之事的时候,也是如此,有些心不在焉的。   和往常的表现大不相同。   “妾身没什么,只是刚刚有些累了……”   李烟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背朝着赵青峰,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赵青峰的大手轻轻抚上了那因为翻身而露出来的光洁脊背,由于功法修行的缘故,手感光洁细致,偏又因着渗透着香汗,湿濡中透着难言的细腻柔嫩。   女人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动弹,任凭他细细品味着。   然而,这样的温顺却丝毫没有让他放弃追究。   “是那封信的缘故吗?”   他确定,李烟的异样,并不是因为之前的魔门之事……而是,在接到那封信之后。   很明显的,那封信中的内容,绝不仅仅是她刚才说的那些。   “不是,老爷不用多想,就是妾身实在太累了些。”   身下的女人眼睛不得不再度睁开,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转移话题,“妾身这就让红菱去打热水来擦洗……”   赵青峰却没有搭理她,俯下身,看着那张尚没有学会在他面前撒谎的清丽脸蛋,单刀直入:“那封信里面,还说了什么?”   “妾身都说了,老爷不也都知道了吗?”   女人的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看他。   “那为夫就拿去看看了?”   男人作势要起身,他刚刚留心了,因着他来的急,那封信就被随手放在了案几上的匣子中,很容易就能翻到……   “不——”   李烟顾不得其他,猛地翻身坐起,有些惊慌地按住了他的手,“不要!”   “嗯哼?”   赵青峰挑了挑眉,停下了动作,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李烟咬了咬嘴唇,见他做出了一副你不说我就不准备罢休的模样,最后还是开了口:“父亲……父亲他说祖父的忌日快到了,询问妾身这些日子能否有空回去一趟。”   “回家吗?”   赵青峰喃喃自语。   “是,只是妾身想到相公这些时日要对山海门和黑鸦堂余孽动手,诸事繁忙,便打算写信拒了,所以刚刚没有告诉老爷。”   眼看着李烟低头敛眉,做出一副任君惩罚的模样,赵青峰沉默了片刻,缓缓坐直了身子,“说起来,你过门后,就一直都没回去过吧?”   “……是!”   李烟的声音很轻。   赵青峰低下头,恰好看见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萧索之色,心里忽的就是一抽——他这才想起,她的身份,并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是作为妾室送进屋子的,因此,根本没有什么回门的说法。   他的后宅之中,钟箐芸父母早丧,抚养她长大的祖父其实不怎么待见这个不能学武的孙女,更何况,前些年祖父也因旧伤复发去世了;而莫清清和莫浅浅都是幼年就被师傅收养,根本不记得父母是谁。   至于他自己的身世,就更不要说了,因此,一直以来,他对于这种家族亲情都没什么感觉,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加上赵青峰当时正忙于在西海立足,攻打山海门,围剿黑鸦,之后又一直忙于修行和为未来准备,根本没有心思询问她对于家族的看法,只是闲暇之余让下属关照一下李家就好。   而下属们似乎也做得很好,至少听说李家小日子过得不错,如今还自以为和定军山搭上了线。   对于李家这种和外面勾勾搭搭的行为,他一点儿都不在意。无论是他,还是李烟自己,都很清楚,李家所以为的“搭上关系”,不过就是个笑话而已。更何况,他关心的是李烟这个人,而不是她的那个所谓的家族——毕竟,他对于那个如同无数的前人后辈一样,覆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小家族,没有,也不会存在任何的记忆。   只是如今看来,自己却是做得有些差了。   至少,这个家族,对眼前的女子,还是有一些牵绊的。   “之前你去采买长鞭的时候,就没有——”   想了想,他又开口问道。只是话刚说到一半,就知道了答案。   “那是公务,而且去的几个门派都不顺路,妾身不好因公废私的。”   果然……   算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赵青峰盯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都说了,你不必如此的。咱们都是自家人,你也没必要这么拘谨。想回去就回去吧,反正离着处理那帮余孽还有一段时间的,只要在那之前回来就行。”   “可……”李烟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赵峰抬手阻止了。   “就这么决定了,你明天好好准备一下,后天就启程吧。”   这就算是命令了。   虽然知道她这趟回去,定然没有说得这么轻巧,肯定还藏着些什么事情,但他并不打算太过追究。   就当是完成她的心愿罢了。   无论如何,不提李烟自己的实力,他的女人,除了自己,还能让人给欺负了不成?   而且……自己都这么赏脸了,她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心中这么想着,看向自家女人的眼神,就变得有些火热起来。 第45章 妄念   入夜之时,如钩的弦月害羞地躲进了云层之中。   离着定西城数百里外,翠微湖畔的一处小院之中。   昏暗的灯光下,一男一女二人正相对而坐。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年约三十余岁,身姿成熟丰腴,面容端庄美艳,看得出来,平日里有着精心的保养,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年岁,却依旧不显老态,只在眼角处有了些许的鱼尾纹。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神色之间,却显得颇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   “焕儿,你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她的声音夹着些犹疑不定,“今日向你父亲提起的时候,你父亲虽然答应了,但很明显有些迟疑和不快。看来对你,对我都不太满意。”   “父亲不是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了嘛!”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却是根本不以为然,“不过就是让她拿些药材出来罢了。大荒盟家大业大,这些材料虽然珍贵,但是以她的身份,只要有心思,放下身段去求上一求,还是能凑得齐的。更何况,若是不请她,以咱们家如今的境况,这明玉花、真阳草两味药材还能拿得出来吗?娘,这可是关系到儿子破境的大事!”   “……”   此言一出,那中年美妇却是再也没了言语。   虽然她不过是一位妾室,但家中也曾是书香门第,能顺利地生下一子一女,且由自己亲自抚养长大,自然是有些本事。   随着儿子的争气,这几年来,她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而随着女儿即将嫁给百工坊许家嫡长子,在可见的未来,她甚至有了隐隐能够和当家的主母掰一掰手腕的能耐。   故而,不乏有人暗中示好,她也由此知道了一些家族内如今的情况。   自从两年前李家的老祖宗去世,李家已经失去了顶梁支柱。虽然这两年依靠着大小姐为人侍妾,搭上了大荒盟的关系,不仅逃脱了灭族之祸,还得以有所发展,族中也恢复了大半的元气,看着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甚至由于有着大荒盟的保护,不用担心外部敌人,削减了不少开支,在某些方面,比之从前还更加宽裕了不少。   然而,缺少了先天宗师坐镇,以及家族之中精锐战力的缺失,那些原本李家能够涉足的高端圈子便向他们关闭了大门。   一些珍稀的材料,没有一定的渠道根本拿不到手。便是依靠着旧日的关系拿到了,但其所要付出的代价,也需要让人斟酌一二。   要知道,有些人情,用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如非有着十成十的把握,自家老爷是不会去为此动用那般珍贵的旧日情分的——尤其是,其中也有那个长女的教训在其中。   “可是,你姐姐在大荒盟给人伏低做小也不容易。她一贯心高气傲的……这两年,家族又都是在仰仗着她,你父亲虽然耳根子软,但胸中有杆秤,总是会在心里留下点疙瘩的……”   想了想,中年美妇又有些犹豫。   她其实倒也不是完全在为那长女担忧,心疼她娇生惯养的出身,结果却伏低做小伺候别人。毕竟,那位又不是她身上出来的骨肉,和她也没有名分上的关系,左右难受的不是她。但是,这终究牵涉到家族未来的发展,以及自己和自家儿子在老爷心目中的地位。   “她不容易,咱们就容易了吗?”   锦衣少年却是对此完全不屑一顾,“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搭上定军山的关系,让四妹嫁给百工坊的许家,咱们费了多少心思?那鹰扬将军路过,父亲舍下老脸,拿出火烧刀款待,又与比他年轻二十岁的薛龙称兄道弟,跟卖艺一样在那宋师涛面前切磋武艺。你儿子我明明比薛龙那厮强上不止一筹,却还要喊人家世叔,给他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难道很轻松?就是这样,那薛龙还做足了姿态,过了那么些天才答应下来。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你也不必这般的急切……”   对儿子的急切,中年美妇依旧不怎么赞同,“你大姐还没有儿子,就这般的操切行事。哪怕那赵青峰给了药材,可在心里,总会记上一笔的。到时候万一失了宠爱,对咱们家总归不好……”   “母亲你不懂武学,儿子要的正是要这么急!所谓勇猛精进,只争朝夕,儿子如今势头正盛,正是要趁着这股劲儿冲击先天,方才有着更大的把握;”   公子哥有些不耐地直接打断了自家娘亲的话,说到后来,更是冷笑一笑,“更何况,说起来,这也是她欠咱们家的。当初说她是天资绝世,为了让她进阶先天,祖父花了多少天材地宝进去?结果呢?全都打了水漂。儿子这不过是让她还回来一点罢了,难道这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焕儿,无论如何,她终究是你姐姐!”   听得自家儿子这般的言语,中年美妇沉默良久,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你才是我亲娘!”   少年却立刻怼了回来。   一边是别人女儿,一边是自己儿子。两边称量之下,中年美妇最终还是没了言语,只是神色之中,不免有些泱泱。   她自己娘家乃是儒生出身,家教甚严,最是讲究兄友弟恭。即便进门后,李家的后宅中大夫人的规矩甚严,没少拿她立过规矩,但这般的争斗始终都维持着分寸,从不会越线;然而,辛辛苦苦养出的儿子竟是这般性情,委实让她有些难受。   “放心好了,只要儿子能够突破先天。咱们李家就再也不需要仰人鼻息了,中兴在即,也算是遂了祖父临终前的愿望,不是吗?”   见着自家母亲心情郁郁,想了想,锦衣少年放缓了语调,好生安慰起来。   “为娘也是这么说的,因此老爷才答应了的。”美妇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一点。   “所以,你看父亲不也是认同吗?当今之世,唯有先天宗师才是立足的根本。所以,娘你放心好了!如果大姐识大体,定然会想尽办法准备好的。”   说到此处,锦衣少年得意地笑了起来,“咱们家出了一个宗师,那赵青峰只会更加看重咱们。说不定,为了拉拢李家,对于大姐还会更加宠爱,到时候若是有了一个儿子,大姐也算是在后宅有了立身的资本……” 第46章 还债   晨光大亮时候,李烟终于拖着酸软无力的身体,从床上起了身。   今天的晨练算是彻底泡汤了。   昨儿晚上赵青峰很是大度地给她准了探亲假,理所当然的,她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会轻松。   懒洋洋地将红菱打发出去,准备梳妆的东西,李烟慢慢挪到了案桌前,打开了放在上面的匣子,从里面抽出了一封已经拆开了火漆的信。   熟悉的笔迹,那是父亲写给她的。   将信纸展开,她又细细地读了一遍。   除了讲了四妹结婚,以及五弟功力大进,准备破境的消息,在信的最后,则是叮嘱了一句,说是五弟尝试突破在即,有些破境的药材家族之中已经消耗殆尽,仓促之下也难以寻到,让她务必尽快在大荒盟中寻找,然后尽早送回去。若是可能,最好是能够趁着拜祭祖父的时候便带回家中。   药材消耗殆尽,拜祭祖父……   李烟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是无奈,又似是讽刺。   这是,在提醒她什么吗?   没错,她确实能够获得这些药材。甚至,她可以确定,只要她肯去向赵青峰相求,赵青峰少说有九成的可能会直接拿给她。   然而……   不说那几味药材同样也是疗伤圣品,如今剿杀山海门和黑鸦堂在即,若是留下来,说不得到时候就能救得几个帮中重要人物的性命。   单单说,此番就是带回去了,确定不是在做无用功?   先天之境,是那么好入的?   静静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李烟抬起手,将纸张再度折起,想了想,又点起了旁边的蜡烛,将信纸放在火上,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雪白的信笺,最后化作了一团灰烬。   她其实也清楚,之前那些想法,不过都是拿来说服自己的罢了——实际上,她只不过是想着,勉强还能在那个男人面前,保持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而已。   无论是一张遮羞布也好,或是掩耳盗铃也罢,只要能够维持着这么一张皮在,至少还存着一分安慰。   李烟叹了一口气。   家族之中,最近是越发的浮躁了。   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和她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反正,她自认为,这两年来,自己对李家已经算是尽心竭力了。   其实说起来,除了已经去世两年的祖父之外,她和家里的人,包括这个身体的父母,感情都不怎么深厚。   有着前世的记忆,有些天性本身就很淡薄,而在幼年时候便展露了武道天赋后,更是一直都是养在祖父的膝下。   祖父对于她的好,对她倾注的心血,她是认的,可以说,没有祖父的悉心教导,哪怕有着金手指,她也不至于在这个年岁就取得这般的成就。   可是其他人……   故而这两年来,她其实只是在还债而已——无论是出嫁,还是这些年来,尽自己所能地,在不至于越线的情况下给家中一些帮衬,在她的意识中,都是在一笔一笔地给自己还清债务。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自己都确实是亏欠祖父良多,这个债,她背得心甘情愿。   然而,虽说人情债不好还,但若是还得多了,那份羁绊,终究还是会慢慢淡去的。   略作沉吟,李烟从案几下面的匣子中取出了一只锦盒,轻轻摩挲了两下,见红菱回来了,丢到了一边,向她点点头:“待会儿梳洗好了,就去收拾一下箱笼。老爷那边已经说好了,我们明天就回家。”   “回家?哪个家?”   听得自家小姐的这话,红菱便是一愣。   “回翠微湖啊!”   李烟有些奇怪地看她,“还能是哪里?”   “哦,回翠微湖啊——”   红菱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动作磨磨蹭蹭的,嘴巴里也不住地嘟囔,“昨天大老爷来信,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儿……”   见得她忽然摆出这般模样,李烟也顾不得她的没大没小了,一时间竟然有些诧异:“怎么了?你不想回去?不想去看你老子和娘?”   “当然了……”   红菱嘟囔着嘴,“那边人又多又烦,一个个心思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翻脸比翻书还快,规矩还大,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至于奴婢的老子和娘……他们天天就想着怎么从奴婢这儿弄好处。哪儿比得上这儿简单松快,只要服侍好夫人就好!”   “小蹄子,你怎么说话的,还嫌弃起咱家了不成?”   见着红菱这般的模样,李烟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这丫头看着懒惰,心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份清醒在里面,当下便伸手,赏了她额头上一个爆栗,算是警告,“祖父的忌日到了,我是要回去拜祭祖父!”   “啊……哦!哦!对,太老爷的忌日!那个……夫人,时辰不早了,奴婢帮着你梳洗吧!”   听到是要回家拜祭,红菱吐了吐舌头,立马端正了态度,去拿梳妆台上的一干工具,试图岔开话题——作为贴身婢女,她当然知道,李家的太老爷在自家主子心里的分量是不一般的。有些事情抱怨一下也就罢了,自家主子宽厚,不会说什么,可牵涉到太老爷忌日的事情……   “对了,下午收拾的时候,将这个盒子也放到箱笼里面。仔细些,不要丢了。”   对于自家丫头总算还知道好歹,李烟便不再追究她的逾矩,只是指着刚刚拿出的按个锦盒,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是,夫人!”   红菱拍着那没有三两肉的胸脯保证,然后便赶忙拿起手中的梳子,开始给李烟梳妆打扮。   坐在镜子前,闲来无事,李烟便开始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那个身影。   说起来,虽然这么多年,每日都在梳洗打扮,但她多半时候,并不怎么在意。   要么琢磨着武功,要么想着其他的心思,只是任凭红菱动手。红菱的手艺很巧——说起来,她的武艺那么差,大概也和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有关——根本不用她多费心思,因此长久下来,也就弄惯了。   如今日这番细细打量的次数,倒还真是少有。 第47章 提点   一眼看去,镜中映照出的的美人儿,青丝如墨,面皎似玉。   一双杏眼含情,内中秋水流转,两片桃腮粉嫩,鬓边红霞映染。   虽然不过双十年华,依旧年轻,但别有一种不同于未嫁少女的妖娆与风情,在眉眼之中流转,盈溢着一种成熟而妩媚的吸引力。   这,就是如今的自己吗?   一时间,李烟竟然有些微微怔住,莫名地便有几分复杂的情绪升起,汲取着那份迷惘和彷徨,开始生长、缠绕在心间。   辨不清,理更乱。   身后的红菱却没这么多的烦恼,十支纤长手指灵活地在浓密的发间穿梭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烟一头柔顺的青丝便在红菱的手中,灵巧地挽成了一个已婚妇人的堕马髻。   如云的青丝堆积在一侧,衬得那张清丽的脸蛋,越发的白皙细腻。   只是由此一来,也将雪白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暴露出来,露出了上面昨晚残留下来的斑斑痕迹。   李烟的目光下意识地便移转了过去。   红菱似乎是发现了自家主子的视线,眨了眨眼睛,却什么都没有说。   李烟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其实晨起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赵青峰留下的印记,那会儿功夫,她是打算运转内气开始恢复的。可是不知赵青峰用了什么手段,这样原本并不起眼的瘀伤,恢复得却相当慢,哪怕她现在体力都已经恢复了得差不多了,可按着这印记的消减程度,眼见得至少还有三五个时辰才能恢复过来。   这般的模样走出去,大约她“以色事人”的名号是板上钉钉了吧?   虽然,似乎也是实情就是了。   李烟自己臊得慌,红菱却抿嘴偷笑着,很是熟门熟路地拿出了那些脂粉,从中挑挑拣拣,寻了一些合适的涂抹在她的身上,一块块将她身上残留的痕迹慢慢给遮掩了过去,几乎看不出半点儿的残留。   顺带着,为了不显得那么突兀,还给她脸上也稍稍抹了一些,嘴唇上也用上了胭脂。   镜中的清丽淡雅少妇脸上,眼见得又增添了几分明艳姿色。   又仔细端详了片刻,发觉不仔细瞧着,确实看不出异样来,李烟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快地用完了早膳,稍作了些准备,李烟便出了院子,去了钟箐芸那里。   作为大妇,钟箐芸的性格向来宽厚。一直以来,都是免了她们这些做姨娘的晨昏定省,也从来都没有如同李烟母亲那般,在家中会让姨娘们“立规矩”什么的。但宽厚归宽厚,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的,既然是要出门回自己的娘家,哪怕赵青峰已经准了,但她依旧要和这位家中主妇说上一声。   当她到了主屋院子的时候,钟箐芸已然一身黄衫,打扮齐全,竟似是刚刚才从外边回来的模样。   “刚刚送儿去先生那儿进学,想着待会儿就要去堂中做事,便也懒得换了。”   大约是猜出了李烟的疑惑,钟箐芸笑着解释了一句,然后也不等李烟行礼问安,便拉过李烟的手,和她一起坐下说话,“烟儿妹妹这是要回娘家吧?”   “姐姐已经知道了?”   李烟有些吃惊。   “嗯,早上夫君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说了。”   钟箐芸很是爽快地点了点头,“你祖父的忌日,听说是一贯极亲厚的,做孙女的自然要去拜一拜。去年这儿刚刚平定不久,诸事繁忙,我们都在忙着帮中的事务,你这清冷的性子也没提上一嘴,夫君和我倒是给忘了。今年确实不能再拖了。”   “是妹妹的不是。”   听得钟箐芸这般直白爽利的话,李烟便慌忙就要起身,行礼赔罪。   “有什么是不是的!”   钟箐芸却是一把按着她,让她继续坐着,“你啊,就是太小心了,没必要这般的。咱们家又不是你们家中,家大业大的,规矩多,后宅复杂。咱们就这么几个人,夫君待自己人一向宽厚,又要在外忙着大事,我平素身子不好,不喜欢管这些琐碎,有时候也不会记得那么细。所以咱们家都是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可,省得到时候又会忘了。”   这……是好意提点,还是告诫?   李烟看着钟箐芸那双沉静而清澈的眸子,回忆着这两年在赵家的经历,又想想眼前这位一贯的性情,还有莫浅浅和清清姐妹俩的性子,觉得还是前者居多,当下心中便有些触动:“……是,姐姐说得是,妹妹记下来了。”   “不仅要记着,还得放开来做,”   钟箐芸抬起手,点了点李烟,同时抿着嘴笑道,“你是咱们姐妹中最后入门的,年纪又最小,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是常理。我这个做大姐的,自然要提点一二,只要烟儿妹妹你不嫌聒噪就好。”   “姐姐这般好意,妹妹又怎么会嫌弃?”   李烟又要起身道谢,却被钟箐芸再度按了下来,故意做了板起脸来的模样:“都说了,自家姐妹,这么客气作甚?你再这般,姐姐可真要生气了!”   见钟箐芸都这般作态,李烟本就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也只得红着脸,讷讷地应了下来。   就这般,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烟家中的情况,听说她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钟箐芸便忽然问道:“对了,妹妹这趟回去,给家里人带的物件可齐备了?”   她的语气中颇有些关心,“大件的东西我就不插手了,你定会备着的。可你性子闷,这两年都没怎么出去过,若是一时不趁手,我这儿还有些精致的小物件给你带回去,正好送给那些晚辈们玩耍。”   “不了,妹妹上次出去办差事,顺路也买了一些玩意儿的,正好带着。”   李烟连忙婉言谢绝。   “那就好,”钟箐芸点了点头,也不再说此事,尚未停了片刻,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儿你要收拾箱笼,怕是抽不开身,下午梦儿他们的修行要不要暂停了?”   “不用了,妹妹也没什么东西要带的,很快就能收拾好了。”   李烟摇头,“而且,正好下午他们过来,妹妹再看上一看他们的进度,顺便将接下来几日的功课安排好。” 第48章 准备   这事情,李烟原本只是顺口提了一下,没想到,这仅仅只是随口而出的教学计划,却让钟箐芸眼中神色一动,喜上眉梢。   “安排功课?那最好不过了,烟儿妹妹你可得多布置一些任务,等回头来再给个考较,让那几个皮猴子这些日子有些事情做。省得一个个没人管了,无法无天的;”   说到这儿,钟箐芸看着竟是心有余悸的模样,“也就是这几日烟儿妹妹管着,才安生了不少,晚上也睡得早了。之前跟着那些帮中长老们修行的时候,我和清清浅浅那两个,都不知道要为他们多费上多少心神。”   见着这位当家主妇露出那种相当罕见的半是抱怨半是无奈的表情,李烟看着也有些忍俊不禁。   得,哪怕是这一位,也得在为那帮熊孩子头疼啊。   “三位都是天资极高的孩子,喜好武艺,天生精力旺盛。之前的长老们也是怕他们累着,修行时候把控不住,万一伤到哪儿就不好了;妹妹也就是仗着自己练武时日久,知道些分寸,又仗着长辈身份,故而多给他们加了点份量而已,”   李烟嘴角微微翘起,笑着说道,“只要姐姐不心疼就好。”   “那三个皮猴子,就是要妹妹这般的严格操练,才能收了性子!”   两年的相处下来,钟箐芸对于李烟的性子,也是明白了七七八八,知道她本性纯粹,一心只沉迷于武道。   赵家后宅一贯的没有那么多事,她和清清浅浅事情又多,不是那种寻常妇人,会天天寻人来推牌九,聊家常的,本是无聊得紧。钟箐芸本想着入门后给她一点儿事情做,以消磨时间,省得生出事端来,结果赵青峰却笑着帮这一位婉拒了,让她不要担心。   事实证明,自家的夫君看人的眼光极准,这一位两年下来,竟然硬生生地耐得住性子,若非有必要,根本不出自家院门一步,每日里只一心一意地练武修行。   这般寡淡而清冷的性情,便是连清清都惊讶不已。而论起对于后天境界的打磨,连自家的夫君都自承不如,同时也知晓轻重,做事一板一眼,从不乱来;将三个孩子交给她,无论是她,还是另外两位,都极为放心。   “那妹妹可就不客气了。”   得了当家主妇的首肯,李烟便更多了三分底气,“妹妹定会将功课安排得满满的,让他们没空来给姐姐捣蛋。”   “那就劳烦妹妹了。”   钟箐芸很是松了一口,李烟肯主动承担这份工作,相当的感激。   “姐姐说什么话,这是妹妹应该做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知晓钟箐芸要去地堂处理堂中事务,李烟便很快告辞了出来。   出去转了一圈,本来想去寻浅浅和清清再打个招呼,结果却都扑了个空门——近日帮中事务繁杂,她们都是将儿子托付给了先生教习后,早早地就出了门。没有事先打了招呼,根本难以在后宅找到人。   李烟略作思忖,忽然就有所明悟:自己今日能够顺顺当当地找到钟箐芸,多半是她得知了消息,特意在哪儿等着她。   如此的细腻心思,对人心的把握,让李烟油然生出一股佩服的情绪来。   能得这般的女子倾心,赵青峰这厮,还真是好运道。   金风楼上,那个鹰扬将军的评价,便情不自禁地再度在脑海中翻了出来。   只是,那句话貌似……并不是说的钟箐芸,而是……自己?   某种意味不明的杂念忽的升起,然后瞬息间就被斩杀一空,李烟转过身,往自家院子里行去。   回到了房中,红菱正在带领着屋中的丫鬟们整理着箱笼。   “夫人,回去后给几位小姐的礼物——”   见得李烟回来,红菱凑上来询问。   “上次路过巧手门和兰蔻坊之时,还带了些首饰和胭脂水粉回来,就用那个吧。”说到这儿,李烟略作思忖,又吩咐了而一句,“对了,将上次外边送的那对羊脂玉镯子也给带上,和之前的那个锦盒放作一处。”   “那对镯子……”   当即,红菱便有些迟疑。   那对镯子,是一位西域都护府的豪商东行而来,试图走赵青峰的路子,以打通西海商道的时候,给自家夫人献上的——那豪商出手阔绰,为了打通这条贯通东西的商路不惜代价,除了赵青峰得到了一柄宝刀之外,各个夫人,也都有厚礼。其中给李烟的,便是一对产自西域的羊脂玉镯。   作为从李家出来的人,她可是很清楚,这对镯子,虽然夫人从来没有戴过,一直都压在箱笼里,但真论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的贵重,便是在以玉石生意起家的李家之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名贵之物。   这般珍贵的宝物,就这么拿出来……   “四妹要出嫁了,这是给她的添箱礼。”   李烟却说得斩钉截铁。   “……是!”   红菱还想说些什么,被李烟的视线给逼了回去,只得泱泱地应了。   知道红菱是心疼她,不过李烟心中自有些打算。而且,她如今家传功法已经修行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并不需要这些玉石精气了。   她也向来不喜欢戴首饰,故而,这镯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倒不如拿来废物利用。   因此,李烟索性也不去管她,很干脆地吩咐了一声,让她着人安排着去准备药浴的汤药,便直接进了旁边的练功房里。   既然已经知道了接下来魔门可能还要再插上一手,她自是不能轻忽了。   此刻有一些时间,那还是得抓紧继续修行才对。   盘膝坐下,调匀了呼吸,心念微动之间,李烟已是再度踏入了那座练功房中。   练功房中,依旧如同过往一般静谧黑暗,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一回,她并没有急着修行《山海经》,而是飘然站起身来,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摆出了一个架势。   随着内气开始在体内缓缓流转运化,她原本就白皙的身体变得越发的雪白无暇,身周一层青色的玉润清光莹莹亮起。   这是,李家家传的《破玉劲》。 第49章 修行   与山海门的《山海经》一样,作为能够突破先天的上乘功法,李家的破玉劲,同样也是神、气、体三者齐头并进。   神者,取玉之高洁、纯粹,乃是一门养神秘法,讲的是精神修行,讲究时时拂拭,日日内省,澄清杂念,明澈己心,除了一些可以平复心念,凝神静气的香料外,无需借助外力。   而体、气之修行,则就需要借助外力,汲取玉石之精粹灵气。   与一般的修行功法不同,破玉劲的体、气走得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体者,取羊脂软玉之温润,以温养为主,功法缓和,没有太过暴烈的锻炼之法,练至大成之境,全身肌肤晶莹细致,宛若羊脂,筋膜绵软,骨节柔韧,气血流转往复,生生不息,乃是走的“大松大软”之道。   然而气者,却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是取翡翠硬玉之精粹,练至巅峰,凝成的罡气色泽青翠,力道刚猛凌厉,无坚不摧,却是“至刚至硬”之路。   如此,刚柔相济,再以神魂居中调和,精气神三者合一,接引天地之力,便可入得先天之境。   李烟自是早已把《破玉劲》修至大成,所缺的只是魂体不相匹配,难以合一而已。   此时此刻,她将此功催发到了极点,便见一团苍翠的清光在黑暗之中忽的亮起,其色泽渐渐由淡转浓,最后呈现深碧之色,其上光泽流转不定,将那宛如羊脂软玉雕刻而成的美妙躯体笼罩在内,仿若梦幻一般。   而后,李烟便转而运转起了山海经。   和《破玉劲》在体魄修行方面的道理不同,《山海经》的山部,对于身体的修行,则走得是另一条完全相反路子:讲究的是至坚至硬,至阳至刚。   随着功法的催动,那一身的筋骨、皮肉中的底蕴被尽数催发,血气奔涌流转,与内气相融,不过片刻功夫,那清光之中,便有一丝鲜红的血线泛起,与那苍翠之色交相辉映。   昨日赵青峰对她试招,她所挥出的那一拳,虽然不算是临阵突破,甚至因为仓促之下,有些气机运化并不完美,两门功法仍旧有着相互干扰之处,体魄发力也并没有到位,称不上圆满的一拳;但那种皮膜、肌肉、筋骨、气血以及内力相互融合,刚柔并济,阴阳相交,化而为一的感觉,依旧她值得细细体味。   坐腰沉胯,扎下马步,李烟眼睛微微阖上,努力地回味、试图重现昨日的那份感触。   直到一切调整到位,她深吸口气,然后,一拳挥出!   没有任何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回应,静谧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气劲爆发的威能,根本看不出对外界的影响。   不过李烟却相当的满意。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这催发到极致的一拳中,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节肌肉,每一块骨骼,每一丝气血,都在与已然打磨得极为精粹的内气共鸣,发出酣畅淋漓的欢呼。   这是她有史以来,发出的最为完美的一击。   比之昨日那一击,犹要胜出好几分。   舒畅之余,也让她摸清楚了自己如今的极限所在。   气法随着破玉劲的大成,已经修行到了尽头——破玉劲的罡气很强,也与她十分相配,贸然加入其余的气法,反倒可能会有着冲突;但体魄一道,还有着极大的提升余地。   家传功法的大松大软之境,更多的重点是在温养肉身,主要是为了配合气法,与正统的先天之境的破境法门十分吻合,但并非真正的锤锻肉身之法。   但自己若是改走肉身证道的法门,却得另寻他途了。   果然,还是得继续修行山海经吗?   李烟静静地思考着——赵青峰给她指的这条路子,确实能够看到一丝希望。   此时的自己,筋骨皮肉尚未修行到顶峰,若是再将上册修行到大成之境,再挥出那一拳,怕是先天高手面前,自己也能走上几个回合了。   即便是最坏的考量,这是一条死路,未来依旧无法突破先天,但自己,终究是在一步一步前进着的。   比之从前根本无路可走,只能困死在那一步,要好得多了。   于是,她便再无犹豫,缓缓闭上双眼,开始继续修行起了《山》部。   一眨眼的功夫,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般过去了。   李烟终于从那个黑暗的练功房里出来。   一股熟悉的疲惫酸麻感从身体各处的各个角落泛起,全身上下的筋骨、肌肉无一不在发出痛苦的呻吟。汗水从全身各处毛孔渗透而出,短短的片刻功夫,头发便被汗水濡得湿透,一滴滴汗珠从额头滚下,沿着下巴、脖颈,滚落到了胸口。身上的整件衣服,都完全浸湿了。   很快的,地上就积了一小滩水。   今日操练得实在太狠了。   李烟苦笑了一声,不过随即,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她有些艰难地拖着疲惫空虚到了极点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到桌前,也顾不得分辨年份和类别,随手抓起一把黄精、人参塞进嘴里,牙齿一磨,咀嚼了两下,就着一大口已经放凉了的茶水,吞入了腹中。   空虚的胃囊,很快便在内气的帮助下,将药力消化、分解。   内气流转,药力升腾,一股股温暖的热流往全身各处发散而去,渗透入肌肉、筋骨、脏腑之中,弥补着肉身的虚弱与亏空。   如此这般,连着吃了好几把补益气血的草药和丹丸,又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出了屋子,踏入了隔壁的净房。   那里面,此时已经是一片热气蒸腾,一股药材气味扑鼻而来。   药浴已然准备齐全。   将那些湿透了的衣服脱得干干净净,李烟光着身体,踏进了浴桶,将自己舒舒服服地泡在了里面。   浓厚的药味充斥在鼻腔之中。   李烟深深吸了一口,依照着《山部》的吐纳法诀,缓缓调整着呼吸。   庞大的药力沿着周身舒张开的毛孔,缓缓流入身体内,以一种比之刚刚更为霸道的姿态,不断修补着着刚刚修行后的亏损,洗涤肌肤之中的污秽、淤血,不断淬炼、强化着肉身。 第50章 哄娃   今天浴桶之中的药量,是寻常的两倍还多。   考虑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在奔波的路上,可泡不到这般的药浴了,只能每日抽空去练功房修行,因此,李烟吩咐的时候,特意让婢女们多加了药量。   这种奢侈的行为,对于其他武人来说根本难以利用,多半都要浪费了,但对于李烟却是正正好——为了能够充分利用药力,她今日可是故意在小黑屋中坚持修行了很久的时间,几乎就踏在了快要修行过度,折损根基的边缘。   也就是李烟在这个境界打磨了实在太久,对自己的身体状态了解得极为透彻,方才敢搞这般的极限操作。   要知道,即便到了此时,她已经服用了许多补益气血的草药,但整个身体内依然空虚着,急需药力的滋补。   故而,根本不必担心这些药材会有什么浪费。   滚滚的药力流入身体之中,不断地被饥饿的肉身汲取,缓缓地转化为自身的力量,李烟维持着呼吸的节奏,就这般在浴桶里面静静地泡着,直到药力被尽数吸收,方才起身,让侍女们换水清洗,擦拭身体。   当她从净房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的饭点。   匆匆吩咐小厨房上了饭菜,用过了午膳,李烟刚刚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让绷了半天的精神稍稍松缓了一下,外边便有通传,说是三位少爷小姐结伴过来了。   “烟姨娘,听说明天您要出远门?”   隔着老远的,李烟便听到赵命大声嚷嚷的声音。   李烟有些无奈地按了按自家的太阳穴——这是唯恐她出门的事情外边没人知道啊。   走到近前,她一眼扫过,见赵梦和赵落二人虽然稳重些,没有吭声,但两人的目光之中,同样也透露着探寻的味道。   “是啊。”   李烟微笑着点头应道,“家中有些事情,想着赶快回去处理一二,老爷和钟姐姐也是准了的。”   “真的啊!那我们这几天的修行……”   见到李烟确认了这个消息,赵命看着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不过旋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和边上的赵梦和赵落对视,彼此之间眼神交流了片刻,眼中便迸发出了某种热切的光芒。   好吧……   李烟又如何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这般的小孩子,哪怕对于练武有着超出常人的热枕,肯每日里辛苦打熬筋骨,练习招式,但终究还是淘气贪玩的年纪,对于放假玩耍自然有着渴望。   只是可惜,自己要将这些天性扼杀于萌芽之中了。   这一刻,面对着这些神采奕奕的眼睛,李烟忽然间有了种负罪之感。   在心中默念了几句“我这是为你们好……”这般爹味的语句,她清了清嗓子:“这几天的修行你们不必担心,姨娘自有打算。”   “嗯,今日咱们先总结一下前些时日学过的内容,然后,姨娘会教给你们每个人一套练法。这是姨娘根据你们之前的功法特意针对每个人的风格琢磨出来的。你们务必要趁着这些日子好好练习,等我回来考较。”   “以你们的资质,只要这些日子能勤加苦练,定是能够练会的。到时候,若是让姨娘满意了,就有着奖励,可若是没有练熟,那姨娘我可是要有惩罚的!”   说到最后,为了表示郑重,她甚至收起了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   没错,不要以为自己不在,就没有假期作业了。完不成,她惩罚可是绝对不轻——虽然不会伤到皮肉,但保证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对于这个,李烟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即便多半没用,但怎么着,备着也是好的。   “啊——还要练习?”   听到这个噩耗,赵命和赵梦的小脸登时就垮了下来,便是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赵落,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抽动。   看着他们的脸色变化,李烟连忙补充了一句   “只要你们将这些练熟了,接下来,就能开始下一阶段的修行了,到时候,姨娘教你们一套新的架势,那可是可以来正面对敌,很是厉害的!”   说到这儿,她稍微顿了顿,看着三人的反应,见他们依旧有些没精打采的模样,知晓若是这般下去,今日的修行怕是也要大打折扣,略略思忖了片刻,然后道:“这样吧,什么时候你们能够完全练熟,什么时候姨娘就和老爷和姐姐说一说,看看能不能带你们一起去街上玩去!”   “真的?”   果然,这话一出,原本还一副沮丧模样的三个小家伙,精神立刻为之一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   李烟嘴上哄着,心里头却在哀叹——为啥教他们功夫,还得自己站出来贴人情?   这是这个活儿是自己接下的,那怎么着也得好好做。   “不过说好了,若是你们这段时间没有好好练,姨娘可就不说了!”   然后,就听一阵欢呼之声。   “我们肯定会努力的!”   “咱们已定会好好练的!对吧,落哥!”   赵命和赵梦拍着胸脯保证,就连赵落,都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好,就让姨娘先看看你们这几天练得怎么样了……”   见着他们总算振奋起了精神,李烟赶忙趁热打铁,开始指点其他们的功夫来。   “命儿,这出拳再稳一些,太飘了!”   “小梦,不要用全力,收着点儿,留两份变化的余地!”   “落儿不要总想着出招的角度,注意招式衔接,流畅一些!”   一柄长鞭在空气中啪啪地爆响,时不时地爆发出阵阵龙吟,李烟一边比划着《九天神龙鞭》,从中汲取精华,一边指点着三个小家伙的功行,时不时地用鞭子敲击在他们的身上。   那套功法算是她集合了数家之长的结果,还针对每个人的风格特意做了优化,对全身上下的筋骨皮肉的锻炼效果都相当的显著,唯一的缺陷就是,招式实在太过繁复了些。   好在三人人有了盼头,故而一个个练得相当的认真,加上本身就天资聪颖,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候,三人总算将这一套相当复杂的动作给记了下来。 第51章 设宴   见得三个小家伙都已经满头大汗,一身的精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时辰也差不多已经到了,李烟便喊了停止,让他们歇了下来,洗了手,又吩咐红菱给他们一人上了一碗掺了蜂蜜的汤药。   汤药甜滋滋的,同时其中的药材也能补气益元,强壮筋骨;几个小家伙坐在院子中,吃得很是带劲。   李烟含笑坐在一边看着,见他们几个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便在这时,红菱进来通报,说是钟箐芸房中的紫燕过来了。   “快请她进来!”   李烟一怔,连忙吩咐道,然后,她便看几个小家伙也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那个赵家主母房中的大丫鬟便踏入了院子。   “四夫人。”   紫燕对着李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方才恭敬地双手递上了帖子,“晚上夫人摆了宴席,还请四夫人赏光。”   咦?   李烟心中有些疑惑——早上见着钟箐芸的时候, 她可没有提起这茬啊?莫非是后来临时起意?   只是,心中不解归不解,这个帖子肯定是要接下来的。   “姐姐相邀,自然要去。”   故而,李烟虽然有些奇怪的,按还是接过了帖子,笑着应了下来,“这等小事,下回派个小丫鬟说一声便是,还这么正式的,让紫燕你过来。”   “做奴婢的跑跑腿,这是应该的。”   紫燕抿嘴一笑,看着很是温婉,而后又看向旁边正襟危坐的赵梦三人,“正巧,梦小姐,落少爷和命少爷也在,不用奴婢去通传了。夫人说了,三位少爷小姐到时候晚上便跟着四夫人一起去吧!”   “知道了。”   “好!”   “好啊!”   三个小家伙也相当规矩地应了下来,乖得很。   李烟瞟了他们一眼,视线又移向紫燕,语气之中颇有些好奇:“只是不知道还有何人?”   “老爷、二夫人和三夫人也要一起去的。夫人说了,您难得回娘家一趟,这一趟,便当做是给您送行的。”   “啊,这怎么好意思——”   闻言,李烟当即有些吃惊。   “应该的,夫人说了,不过其实是个由头罢了。夫人的意思是,家里这些日子一直都忙。到了西海这两年来,一起聚在一起的机会也不多,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家中上下一起聚一聚。”   紫燕连忙笑着解释,“夫人甚至想着,将这个以后作为成例。家中每个月都要抽空小聚上一次,一直这般下去。免得时常不见面,家中反而生疏了。“   每月举办聚会,免得生疏?   这话入耳,李烟却在暗暗琢磨着——钟箐芸、莫清清和莫浅浅,她们三个都是很早就相识了,是一起陪着赵青峰经历过那段大荒盟中被压制的沉寂岁月的,可以称得上是患难与共。又都已经为赵青峰生儿育女,在帮中担任重职,自是谈不上生疏不生疏的。   唯有她自己,是后来加入的,甚至说不好听点,是投靠过来的……   想到这儿,她心中不免也也有些触动,只是又担心是自作多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故而最后只能泛泛地笑说了句:“原来如此,姐姐说得有理。”   又说了几句闲话,李烟让红菱将紫燕送出门去,然后见着终于松快下来的几个小家伙,佯作恼怒的神色:“你们这三个皮猴,在姨娘这边就没大没小的;见了紫燕,倒一个个正经了起来。”   “紫燕姐姐知道了,大娘可就知道了,然后娘和清姨娘也就知道了——”   赵命觍着脸,一副讨好的模样,“烟姨娘,真不是我们——”   一边说话,他一边还和自家的哥哥姐姐使着眼色。   “是啊是啊——”   “烟姨娘,真不是我们……”   眼见着不仅赵梦,连赵落这个一贯傲娇的小公子都放下身段来陪着笑脸,李烟一下子都绷不住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只是说笑的,我不怪你们就是了。”   和他们一起说了会儿话——李烟对闲聊向来没什么心得体会,自然只会和小家伙们聊功夫上面的事情。好在小家伙们对这个兴致很浓,她也就多指点了几句。   很快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让几个小家伙去做了洗漱,洗去了下午修行沾染的狼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李烟便带着命儿三人往主妇的正屋而去。   正屋那边,人很明显的还没有来齐,外边只看见一些丫鬟婆子在来来往往地备着菜。   踏进院门的时候,院子里面只有一身黄衫的钟箐芸和身穿月白罗衫的莫清清。   两人正说着话。   “虽然北风那边还没有完全抓到尾巴,但也快了。风堂目前已经寻到了几个隐藏的据点,探子没有打草惊蛇,正在慢慢追踪,想来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云堂那边联络的各家也都有了消息,不过大多都是墙头草,虽然口头上应着,但若是我们不给点儿压力,怕也不会动真格的。”   “庆阳门的何三确定不来吗?”   “说是有事闭关着,到时候除了夫君之外,怕是只有金玉堂的金满堂了。”   “呵呵……”钟箐芸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询问,“我这边兵器、抚恤银子什么的都快要备齐了,你那边呢?“   “都按照惯例备着,是按照当初和山海门的战斗损失作为基数。”   钟箐芸略作沉吟,摇头道,“围剿黑鸦堂和山海门余孽是大事。虽然说是余孽,但这两年他们藏得深,连夫君一直都没有摸到他们的跟脚,加上终究还是有着两位先天宗师的,不比寻常的大门派差了。”   “我看,你那边丹药再多备三成吧。对了,明玉花也得备上两株,万一有人受了重伤了,也可即刻拿来用。”   “妹妹知道了,回头便让丹房加紧动作。”   莫清清那张俏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听得相当认真,不住地点头。   明玉花……   听到这儿。李烟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果然,大荒盟中是有着这些存货的,但眼下都有着用处。自己若是真的厚脸皮提出来,说不定反倒让她们为难。   也惹人生厌。 第52章 招式   心中如此思量着,李烟领着三个小家伙步入了正院之中。   “母亲!”   还没等李烟和两位见礼,见到自家的母亲,赵梦已经蹦蹦跳跳地上前去了,一头扑在自家母亲的怀里。   “母亲,今天我可是从姨娘那里学了一套新的招式。”   终究是小孩子,一回来就献宝。   “真的?你四姨娘教授的,那定然是极好的,你可要好好练,莫要荒废了。”   钟箐芸脸上绽放出和煦的笑容,一边抬手,轻轻抚摸着赵梦的小脑袋,一边向着李烟点了点头:“劳烦烟儿妹妹费心了。”   “这是妹妹应该的。”   李烟笑着应道,上前和这两位行礼问安。   赵落也回到了自家的母亲身边,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那副冷峻小公子模样。   和自家母亲问安之后,两人对视了片刻,赵落忽的先开了口。   “孩儿也学了,而且烟姨娘说了,这套招式是根据我们各自的特性,重新修改过的。”   真是难得,这一位今日竟然说了这么多的话?   李烟有些意外,不过,更加意外的却是莫清清。   “给你们量身修改过的招式?”   她那张一直平淡无波的脸上,忽的显出了惊愕之色,语气之中,甚至还夹杂着些难以置信的意味。   钟箐芸不通武艺,因此起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但她终究是聪明的,见着莫清清突如其来的模样,也立刻反应了过来,探寻的眼神,立刻就在三个小家伙和李烟的的身上徘徊起来。   “是啊,烟姨娘特意说了,这些招式,虽然看着差不多,但其实都不一样。咱们只能自个儿练,不可互相参照,免得练岔了呢。”   不等李烟说话,赵梦从自家母亲的魔掌下挣脱出来,用力点了点头,给赵落的话做着补充。   有此作为缓冲,莫清清的脸上神色终于有所恢复,又和钟箐芸对视了一眼。   以两人的默契,眼神之中,在短短的片刻内,便完成了交流。   “是在太劳烟儿妹妹费心了。”   然后,莫清清竟是上前一步,十分郑重地向着李烟行了礼,“为了三个小家伙这般的劳心劳神。”   “啊,不过只是稍加推演罢了,真的,算不得什么……”   李烟连忙侧身,表示不敢当此礼——说实话,如果论起时间来,她确实费了一些功夫。   虽然她自己本身因为多年的打磨,对于这种打基础的功法已经极为熟悉,闭着眼睛都能编出一套来,但毕竟要根据三个小家伙各自的不同风格做修改,以达成最好的效果,还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琢磨和改编的。不过这其中,大多数的时间,其实主要是在那练功房中,修行山海经累了的时候,一边休息一边推演,作为闲暇时候的调剂;因此,放到现实世界中,其实并不怎么长。   只是……似乎因此,让莫清清有了误会?   不,不仅仅是莫清清。   不待李烟将话说完,钟箐芸同样上前,拉着赵梦,要同样向着李烟行礼。   “姐姐虽然不懂武道,但想来,能让清清这般的说话,这三套功法,烟儿妹妹定然费了很多的心血,作为姐姐的,实在是有愧于心。”   这一下,李烟更加有些心慌了。   “妹妹我——”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从院子外边传来,恰好帮着李烟解了围。   正是一身火红衣衫的莫浅浅赶到了。   一进门,那双凤目瞅见李烟,便立刻大声埋怨起来,“好你个烟儿,原来过些日子就是你祖父的忌日?你都不早说?去年时候也没听你说起过!你是不是属锯嘴葫芦的?这回一定要让钟姐姐给你个惩罚!”   这话一出,场中原本那种郑重严肃的气氛,顿时化解为无形。   场中几道视线同时落到了莫浅浅的身上,李烟的是感激,而钟、莫二女,则带着些莫名的意味。   莫浅浅登时被看得有些发毛,   “怎……怎么,都这么看我?我……话说错了吗?”   “不,没有,是说你来得凑巧了。话也说得很对。”   钟箐芸掩口轻笑,“烟儿妹妹性子太闷了,什么都不说,是该想个法子,让她以后不要这般只做不说才好。”   “还是太拘谨了,想得太多,问得太少。”   莫清清难得地,竟然也附和了莫浅浅。这一句,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让李烟的脸上为之一红,顺带着也让莫浅浅登时又得意洋洋了起来。   “是吧?来,咱们一起想一想,该给个什么惩罚才好?”   这话一出,刚刚小跑着回到自家娘亲身边的赵命登时急了眼,小手一拉自家母亲的裙子,嚷嚷起来:“娘,你不能这样说烟姨娘,姨娘刚刚才教给我一套招式的。”   “你个小兔崽子,一套招式就给收买了?”   眼见着自家那个一贯面无表情的妹妹投来似笑非笑的目光,莫浅浅登时急了,一巴掌拍在了赵命的头上,“这么拆我的台,你还是不是我的儿子?”   “可是,那招式是特意给儿子练的,烟儿姨娘专门修改过……你可从来没有教过我!”   一向斗嘴惯了,这回又没有犯错,觉得自家这回占理,赵命可不怕自家的母亲,梗着脖子回嘴。   “给你修改过又怎么样,赶明儿我给你弄个七八套……”   话说到一半,似乎反应了过来,莫浅浅的话突然卡壳了,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家儿子,语气有些结巴,“特意给你练的……专门针对你修改过?”   “是啊!”   赵命狠狠点头, “还有梦姐和落哥,都有份的……”   莫浅浅张了张嘴巴,然后看向自家妹妹脸上露出的戏谑神色,又看着一旁站着,似乎有些不安的李烟,面皮一下子通红通红的。   “怎么了?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真是赶巧了,就在这个关口,赵青峰也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第53章 功法   “咱们在商量着,该怎么好好谢谢烟儿妹妹呢。”   钟箐芸捂着嘴,娇笑着瞥了莫浅浅一眼,上前来帮着解了围。   “哦?烟儿又做了什么?连你都这般大惊小怪的。”   赵青峰不禁有些好奇。   “妾身不通武艺,其实也不太明白;说是烟儿妹妹,各自传了三个小家伙一套招式;然而清清和浅浅,看着都很是重视的样子。”   钟箐芸轻轻巧巧地一句话,将莫浅浅的冒失给带了过去——这一位,顿时便松了口气。   “哦?一套招式,竟然值得你们这么惊讶的?”   赵青峰视线扫过,场中诸女的神色瞬间都落在眼底,最后,若有所思地看向李烟。   李烟抬头,视线正和男人那似有深意的目光对上,心里一跳,螓首瞬间又低了下去。   看着她的这幅模样,赵青峰眼神飘忽,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忽的一挑:“是根据三个小家伙,给各自做了量身修改?”   “咦?夫君也知道了?”   钟箐芸顿时吃了一惊。   “想着也是这般。”   赵青峰微微点头,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却没有继续解释,而是侧头看向自家的三个子女,眼神微凝,沉默了片刻,“命儿,你来打上一套,给为父看看。”   “是!”   刚刚正和母亲顶嘴的赵命一脸激动,挺着自家小胸脯,顶着自家哥哥姐姐羡慕的眼神走了出来,站着场中,开始认认真真地打起了一套拳法。   说实话,初学乍练,加上招式确实繁复,他打得并不算熟练,只能说是勉强连贯地打了下来,根本谈不上流畅。唯有一点:一拳一脚很是认真,姿势极为标准。   只是,在场的除了钟箐芸之外,又有哪个不是武道精深之辈?   便是莫清清和莫浅浅,也已经踏入了凝气成罡之境,曾经入得雏凤榜末尾,算得上是江湖中一顶一的高手,只是限于天生的资质,无法更进一步,超越凡俗罢了。   即便事先已经知晓,但莫清清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也不禁变了颜色。   至于莫浅浅,从来都是所有心思都摆在脸上的,这个时候那副震惊,以及羞愧难耐的模样,连李烟都看得出来。   事实上,此时此刻,莫浅浅也确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她的水准,虽然粗略之下一时间难以看出这套拳法的真正精妙之处,但拳脚之中的那些细节,以及与自家儿子的发力习惯完全贴合的运劲法门,如何瞧不出,这功法对自家儿子实在是大有裨益?   这套招式,绝对是真正下了心血的。   “这套拳法……烟儿妹妹,我……”   眼见得自家儿子一套拳法打完,她悄悄走到李烟的身边,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钟箐芸的一声轻呼给打断了。   “夫君?”   然后,包括李烟在内的几个女子,这才发现,自家的夫君,此时正愣愣地看着收拳站立的赵命,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钟箐芸的轻唤,都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又来了——   四女同时心中感叹一声,彼此对视,却又摇了摇头。   她们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偶尔之间透露出的神秘。   “啊,这拳打得不错。”   又过了好一会儿,赵青峰方才收回了神来,看着几个正瞧着他的女人,还有自家的子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咳了一声,“有着这一套傍身,只要勤加修炼,命儿你至少可以比为父预计的,要节省两三年的光景。”   “两三年——”   莫浅浅顿时一声惊呼,然而,这一回,场中却无人看她,事实上,除了站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的李烟之外,剩下的两名女子,都将眼神投到了这位先天宗师的身上。   “没错,是两三年。”   赵青峰对着自家儿子说话,那话中的语气,隐隐藏着些不胜唏嘘之感,“这般贴切的招式,还考虑到了命儿未来的筋骨成长;便是为父自己苦心孤诣去钻研,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说到这儿,赵青峰抬起手,前后比划了两下,却又很快地否定了自己,“不,不对。当初一路勇猛精进,只求突破,为父在细节的打磨不够,没有烟儿这般的精细。便是花了心思,怕是很难达到这般的功效……”   这个评价……   听到此处,莫浅浅立时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而便是一贯冷淡的莫清清,以及不通武艺的钟箐芸,面上都不禁微微变色。   他们都是武家出身,自是清楚,对于武者,即便是那些武道大宗出身的那种真传弟子,先天种子而言,真正的修行黄金时间,也就从十八到四十这段时间而已。   十八之前,筋骨未开,精气未满,除非是李烟这种开了挂的,或者那等历史上都能留名的绝世天才,很少有能够摸到先天门槛的,最多只是在积累底蕴而已;而四十之后,精气流失,筋骨老迈,想要踏出那一步,实在太过艰难,古往今来也没多少那般大器晚成的。   江湖有言,四十岁不成先天,终生无望。   故而,世间但凡有志于先天之人,都会极力地在这二十余年之中勇猛精进,奋力冲关,以求突破。   而李烟所传下的这套招式,竟然能够在赵青峰所能提供的最好资源的的情况下,将打基础的时间再缩短十分之一的时间!   这样的法门,几乎可是说是将一个人的天资发挥到了极致,称为神功秘法也不为过。便是身为先天宗师的赵青峰,也自承很难做到。   而且,这还不仅仅是一套,而是整整三套!   不说创出这套武艺的李烟天资如何,单单这其中所要花费的心血……   一时间,三女看向李烟的神色,越发地复杂,甚至其中隐隐约约的,还夹杂着一些心疼的意味。   “烟儿妹妹,你……私底下为这三个小家伙花费这么多心血,竟也不和我们说上一声!”   钟箐芸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拉着李烟的手,“下次可千万不要这样了,知道不?” 第54章 赠药   “妹妹……”   李烟还想着再挣扎一二,不过看到在场的诸女,以及赵青峰投来的眼神,最终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妹妹下次不会了……”   开玩笑,赵青峰都这么说了,她若要还说自己没花多少工夫,那可就太没有眼力劲儿了——那可是在抽这位宗师的脸呢。   她自觉自己说得十分诚恳,只是这时候,莫浅浅却终于从那震惊之中缓过劲儿来,凑上前来插科打诨:“真的不会?可是我看烟儿妹妹你这表情,说得可不像啊!”   她的脸上,又挂起了往日那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应该是下次还会!”   莫清清在旁补上一刀。   这一唱一和的,该说,真不愧是姐妹吗?   尚未等李烟有所回应,一旁的钟菁芸已经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点头:“两位妹妹说得有理,听夫君说过,烟儿妹妹在这方面向来不怎么听劝,咱们应该想个法子,让烟儿妹妹下次真的不敢这般才好!”   由大妇定下了基调,然后,三女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讨论起来,根本不顾李烟在一旁听着。   这些女人,变脸的速度有这么快吗?平日里也没觉得啊?   至于如此嘛?   李烟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这厢里,几个女人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话,而那边,赵青峰却看着看着自家的子女,语气十分的郑重:“命儿,还有梦儿、落儿,你们得了烟姨娘的这一套真传,乃是极为难得的机缘。你们定要好好修炼才是,莫要辜负了你们姨娘这一番苦心。”   “是!”   “女儿明白”   “孩儿知道了!”   三个孩子虽然年幼,但都算懂事,见到大人都是这副模样,这个时候自然也知道了这套拳术的珍稀。面上神色颇为有些激动,一个个挺直了胸口,答应起来声音洪亮。   “至于烟儿这边……”   赵青峰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目光落在了身边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女人堆中。   “我看啊,要不,到时候就让烟儿妹妹来我这陪我上睡几天?我保证她……”   莫浅浅那透着不明意味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咳!”   看着李烟面上那副有些窘迫,又有些古怪的神情,赵青峰面上的肌肉抽了抽,轻轻咳了一声。   那边的莫浅浅脖子一缩,声音登时就低了下去:“保证……保证相公能享齐人之福……”   这话,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李烟一时间张口结舌——这个转折,可真是……   另一边,赵青峰却摸了摸下巴,扫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臊得满脸通红的李烟,心中有些发痒——貌似……也不是不行啊……   浅浅虽然常常不怎么着调,但总是能够想出些出人意料的花样来。   只是片刻后,他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旁边不吭声,但露出似笑非笑表情的大妇,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某种欲念。   这厢里,赵青峰正在心猿意马,在那边,瞟完自家丈夫的钟箐芸,也终于开口,算是平息了这场玩笑。   “好了,咱们还是别拿烟儿妹妹开心了,她也是刚入门不久,一贯安静自持,哪儿知道咱们家中是个什么情况?”   说完这句话,她又转头对着李烟,“只是,接下来知道了,就不可以再如此了。”   “没错。”   “下次再这样,我们可就真要罚了!”   清清和浅浅两位纷纷赞同。   “妹妹知道了。”   见得这般的情况,李烟也只能点头应是。   “这才对嘛!”   钟箐芸脸上露出笑意,过来拉着李烟的手,“说起来,这回实在是辛苦你了。”   李烟看着几个这几个说变脸就变脸的女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箐芸!”   这个时候,赵青峰回过神来,吩咐自家的主妇,“夫人你回头拿钥匙,去开为夫的秘库,取一支七叶阴阳莲来给烟儿。她这些日子也委实辛苦了。”   “七叶阴阳莲?”   钟箐芸重复了一遍,视线在李烟的面上打了一个转儿,便笑着应了下来,“妾身知道了。”   “七叶阴阳莲?”   李烟刚刚被说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一时间没能反应得过来,等到真的回过神来,螓首猛地抬起,视线与赵青峰那似有些深意的一对。   心中一跳,连忙站了出来,欠身行礼。   “老爷,妾身——”   作为妾室,李烟虽然因为性子缘故,一直在后宅安静自守,很少打听帮中的事务,但有些规矩,钟箐芸和她讲过,她也是一直牢牢记得。   身为大荒盟在西海行省的首领,可以说整个西北分舵,都是赵青峰的天下,但他却始终恪守一些制度,对于帮派事务和自己私人事务,区分得相当清楚。   譬如,他自家的私人库藏,和盟里的公中账目是完全区分开的。一切入账出账,往来流水,都掌握在钟箐芸的手中,清晰如一。   七叶阴阳莲,乃是上好的辅助破境之药,论起功效来,比起自家父亲之前来信索要的明玉花、真阳草,还要胜上不少——便是她自己,也未曾服用过而已。   赵青峰,这是打算从自己私人的珍藏中,拿出来给她作赏赐?   一念及此,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嗯?”   赵青峰眉头一挑,李烟连忙改口:“夫,夫君,妾身如今正在修行之中,功夫打磨尚未修炼完全,真的不需要……”   她这个说得也确实是她所思,毕竟,之前的道路已经走到尽头,如今的山海经也不过是正在修行,便是需要这等灵丹妙药,也委实早了一些。   “你不需要,总还有其他人需要的,你且收着,自己看看赏给谁就好。”赵青峰有些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   李烟心中打了一个突,还要再说些什么,   然而,刚一开口,赵青峰已经挥手,将她的话给打断了,完全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就譬如你那弟弟,既然有心想要冲击先天,你若是愿意,也可将这支药带过去试试。年轻人嘛,有些闯劲,试试也好。为夫的私库之中不缺这点儿药材。”   他,他知道了……   话音落下,李烟先是一怔,下一刻,血气上涌,一张俏脸顿时涨得桃花一般通红。 第55章 酒   “不……妾身……”   她看着赵青峰那张浑然不怎么在意的脸,嗫嚅着想要说出拒绝的话。   “哎呀,既然是夫君所赐,你收下来就是了。”   就在李烟手足无措的当口,莫浅浅已经凑了过来,一把楼住她的腰肢,鲜红的樱唇凑到她的耳边,“这么多年下来,他不知道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向来财大气粗的,秘库里面好宝贝多着呢,你不用在意这么点儿东西。”   然后不等李烟继续说下去,那纤腰一扭,向着旁边的钟箐芸笑道,“钟姐姐,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开席?”   “就你这个泼皮叫得凶!”   钟箐芸一脸笑意,抬手点了点莫浅浅。两人这般一唱一和的,配合默契,将话题岔开,然后她又转头,看向场中的众人,“时候不早了,饭菜都好了,还是赶紧进来吧。”   主母这般说了,包括三位小辈在内的诸人自是纷纷应是,跟随在赵青峰及钟箐芸二人的身后,入了花厅之中。   厅中的雕花圆桌上,一碟碟花样精巧的冷盘已经布好,白玉青瓷的杯盏,象牙的筷箸,已然摆放整齐,几名侍女正在一旁候着。   赵青峰和钟箐芸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烟儿妹妹坐这儿。”   莫浅浅拉着李烟,来到了赵青峰的右手边,然后自个儿拉着张椅子,坐在了她的旁边。   “这怎么可以……”   李烟连忙推辞。   “今儿是给你送行的,你就坐这里吧!”   莫浅浅笑着压了压她的肩膀,眼见其他人都落了座,便是另一边的清清都朝她点了点头,李烟只得坐了下来。   侍女们斟酒、布菜,赵青峰端起酒杯,和几位妻妾笑着说了几句开场的话,便一饮而尽。   作为今日名义上的主客,李烟也随着众人干了杯。   酒液浓香扑鼻,入口冷冽,然而刚入脏腑,一股灼热之意便在胸腹之中升腾而起。   “这是什么酒?”   莫浅浅咂了咂嘴,“劲儿这么大?倒是和烟儿妹妹之前的‘烧刀子’有得一拼了。”   “这是定军山的寒潭香,上回宋师涛过来的时候遣人送了几坛,今儿拿来给你们尝尝鲜;”   赵青峰笑着解释了一句,扭头对着钟箐芸嘱咐,“这酒虽然烈了些,但能激发气血。你身子弱,抿上一口暖暖身子,也有些益处。”   钟箐芸含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哟,定军山的宝贝啊,确实要好好品上一品。”   那一边,莫浅浅来了兴致,让人满上,又抿了一口,表示非常受用,然后才开始嘻嘻哈哈地聊起了天。   有了这个活宝,场中的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   李烟在一旁听着。   她们大多数聊得都是从之前在帮中的事情,偶尔也会提到最近大荒盟总舵发生的一些趣事,其中涉及了不少人物;而莫浅浅,则会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给李烟解释着其中的种种。   李烟知晓她们这是好意,让她尽快了解这个家中一些过往的事情,以尽快的融入这个集体,便也含笑仔细听,将一些重要的人事记在心中,准备得了空再向她们请教一二。   几人聊得开心,李烟听得有趣,几轮推杯换盏下来,场中准备的两坛子酒便喝得干干净净,眼见得有些熏熏然。赵青峰还要让人再去搬。   钟箐芸抬手,笑着劝阻:“喝得不少了,我看呀,相公你和妹妹们也还是少喝点吧,明儿烟儿妹妹还要出门呢。”   “没事儿,烟儿是海量,这么点酒,怎么也醉不了的。”   赵青峰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钟箐芸则想起了什么,有些没好气地说道:“还说呢,你莫非忘了上回浅浅喝醉了的事情?”   此言一出,除了李烟之外的其他几人,登时面面相觑。   “噗——”   坐在李烟身边的莫浅浅,更是一口酒喷了出来,然后顾不得失仪,跺脚娇嗔:“哎呀,姐姐怎么说起这事儿了?你们俩拌嘴,怎么来揭我的短了!”   “而且,那回明明是夫君骗我才对!”   “虽然是夫君的错,但你的酒品,确实够差的。”   旁边莫清清的吐槽,简直如同火上浇油,让浅浅越发的暴跳如雷:“你还说我?你也不看看你这个小骚蹄子喝醉了是个啥样儿?”   然后,李烟就见得一旁的为那张因为饮酒有些泛红的清冷面庞上,忽的又增了几分红晕,配合着几分恼意,凭空又增添了几许艳色。   呃……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说来,浅浅……莫非曾经喝醉过?还做了什么事情来?   还有,莫清清又是?   下意识的,她便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始作俑者。   赵青峰则是似乎有些尴尬:“那是意外,意外——”   只是下一刻,和李烟探究的视线一对,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目光游移了片刻,忽的起身,“啊……那个,为夫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看着像是落荒而逃的样子。   “这个混蛋!”   望着男人的背影,莫浅浅咬牙。   李烟愈发的不明所以,看向主座上的钟菁芸,钟菁芸则是一脸的笑意盈盈,向着李烟解释:“夫君早年游历天下的时候,曾得了一副药酒的方子,说是可洗炼筋骨,滋养气血,可于踏入先天之后弥补亏空,增进底蕴之用。后来赋闲在家,闲来无事,便取了北境凶虎之骨,南疆巨蛇之血,以及西北的熊王之胆,又配合诸多珍稀药材,泡上了这一壶药酒。只是未曾料想,夫君在精进极速,待这酒成之时,却已经踏破了那一关,不仅功行圆满,还犹有余力。这酒便没有了什么用处。便就一直放着。”   “上回命儿过周的时候;夫君特意拿出来,让浅浅抿上一口,说是让她补补身子,结果那酒药性实在太过,这妮子当场就耍起了酒疯,手舞足蹈的,见人就打;最后还是夫君出手方才制住的。"   “明明是那酒性太过了,劲儿太大!”   莫浅浅听着自己曾经的糗事,嘴巴里哼哼唧唧的,“根本就不合我用!”   唔,好吧……   李烟眨了眨眼睛——原来,那男人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   “那是浅浅你自己荒废了功夫而已,怎么又赖在为夫的身上?”   正这般想着,忽的,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第56章 斟酒   李烟愕然扭头,却见赵青峰已然回转过来,手中还拿着一只酒壶,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看着并没有因为自家妻妾的背后吐槽而有什么恼意,反而更多的是调笑。   对了,酒壶?   脑子里一个闪念,视线下意识地便落在了那只酒壶上。   酒壶通体洁白无瑕,看着很是简朴素净,没有一点儿装饰,然而,李家世代经营玉石,李烟平日里经手的名贵玉器也不再少数,又如何认不出,这壶事实上是由玉石所雕?   尤其是,仔细看去,在这玉壶的周身,还凝结着一层淡淡的白霜,隐隐可以看见,一丝丝的白气,正在周围萦绕不去。   这等材质,分明是极为上等的千年寒玉——而且,观其纹路,乃是一整块寒玉精心雕琢镂空而成,酒壶的壶口、提手等连接处,转折圆润,毫无棱角,不显山不露水,若是不识货的人,大约只会觉得握得甚是舒服,根本难以发现端倪。但李烟这种行内人,一眼便看出,此必为已臻至大巧若拙之境的名家的得意之作。   单单这玉壶,便堪称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更为要紧的是……   赵青峰拿起酒壶晃了晃,似乎颇有些得意:“这些时日实在有些忙,倒是将这个给忘了。”   见得他的模样,在座的另外几位却是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是无人出声。   “赵青峰,你这个死鬼,还拿这酒出来!”   又过了片刻,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莫浅浅倏地一下站起身,柳眉倒竖,手指着那玉壶,尖叫出声——似乎连刚赵青峰对她荒废武功的评价也忘了反驳。   “确实有些过份。”   莫清清同样评价着,难得赞同了自家姐妹的意见。   甚至, 一时间,哪怕是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钟箐芸,目光之中也有些不满。   “哎呀,浅浅别急嘛,今儿这酒不是给你的。”   面对着三女的指责,赵青峰却是不紧不慢的,目光有些飘忽,在屋中几女的身上打着转,不知道在看着谁。   “不是给我的?”   莫浅浅依旧不依不饶,“那你打算哄谁喝?清清,钟姐姐,又或者是……你自己?”   “难不成,还是给烟儿妹妹——”   话刚说到这,她的脸上忽的露出狐疑之色,视线就往李烟身上飘去。   “好了,浅浅,不要说了,我自有安排。”   便在这时候,赵青峰轻轻咳了一声,脸色便是一正,声音也沉了些。   场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逗趣归逗趣,有时候刁蛮任性,发嗔撒撒小脾气,也算是一种闺房之乐,但当这位一家之主认真起来的时候,自然又是另一副景象了。   钟箐芸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一边,挑头的莫浅浅也不是完全不识趣,撅着嘴巴坐了下来,还小声地嘟哝着:“……好吧,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打算。”   赵青峰自是装作听看到,环视了场中一圈,忽的唤道:“烟儿。”   “是,老爷,”   经过刚刚的片刻,李烟也有了些许的心里准备,缓缓起身:“不知老爷——”   赵青峰向她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又了侧头,看向另一边三个小家伙在的小桌。   “梦儿,落儿,还有命儿,”   “父亲!”   听到自家父亲召唤,一直关注了着这边动静的三个小家伙同样立刻站了起来。   “今日白天你们烟姨娘传授了你们各自一套武艺,晚间吃酒,你们怎么着也得当面来谢一谢的;如今你们年少,不宜饮酒,这样吧,你们以水代酒,来敬姨娘一杯!”   “是!”   三个小家伙互相看了看,又瞧了瞧自家母亲,一个个端起手中的装满水的杯子,以赵梦为首,列成一队,各自上前,走到李烟的身前。   浅浅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赵青峰瞟过来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李烟端着手中的刚刚饮尽,正空着的酒杯,看了看小家伙们,又看了看赵青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来!”   赵青峰走上前来,一挽袖子,手中提着的玉壶稍稍倾斜,一股酒液顿时从壶嘴之中激射而出,恰好落在了李烟的杯中。   酒液清如冰晶,色呈甘黄,如琥珀一般,落入酒杯之时,激荡而出的酒花细腻清爽,显然,不提其中药材如何,这酒液本身便是极为上等的美酒。   更不用提,那散发而出的一股浓厚到了极致的药香味儿。   毕竟是曾经研究过酿酒的工艺,又是平素将补充气血的药材当做零食来吃的;仅仅只是鼻子轻轻一嗅,李烟便已然完全的清楚,这酒之中,蕴藏着无数大补气血之药,其种类之盛,蕴藏之厚,以至于她一时间,竟然无法将之尽数分辨出来。   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此必然为虎狼之酒,等闲的武人,根本难以承受。   然而,这些,并非要紧的。   真正重要的是——   这位先天宗师,竟是亲自给她斟酒!   “老爷,这……如何使得?”   李烟大惊,端着酒杯的手一抖,险些将杯中的酒液洒了出来。   “小心些,莫洒了,这酒可就这么多,仓促之间也没得配去。”   赵青峰笑着提醒了一句。   “而且,今儿箐芸她们都谢过了,也该轮到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们三个小家伙来向烟儿你道谢了。”   “妾身不过是——”   “你当得起的。”   赵青峰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李烟的话,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往下说的机会。   话说到了这般的份上,李烟自是再也没有任何推拒的道理,只能端着酒杯,眼睁睁地看着赵青峰将之斟满,微笑着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烟儿,还请满饮此杯。”   然后,赵梦上前,端端正正地行礼,相敬。   一杯。   两杯。   三杯。   三个小家伙依次敬过,李烟每次都一饮而尽,然而赵青峰,则是每次都将酒杯斟满。   期间,在一旁看着的三女,神色则不停地变化,从惊愕迟疑,到迷惑不解,再到欲言又止,莫浅浅更是几次三番想要起来制止,但最终,还是被钟箐芸给按在了座位上。   直到,三杯药酒,尽数入了喉中。 第57章 酒力   明明是被千年寒玉冰镇着,然而,酒液入喉,李烟却只觉得一股又一股庞大的热力从脾胃之中升腾而起,如岩浆一般涌出,直向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流淌而去。   轰的一声,无数的血气上涌,完全压制不住,瞬息之间,李烟便感到了两颊变得火热。   哪怕是一贯千杯不醉,又吃多了天材地宝,时常将补益血气之物当做零嘴的李烟,一时间,竟然也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百年山参、百年黄精、成形的何首乌,熊王之胆、恶虎之骨、灵蛇之躯……   这一件件她所能辨认到的药材,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大补气血的虎狼之药,其中有一些极为珍稀的,甚至唯有宗师方才有资格享用。   而如此多的药材,却混杂于一处,又以极其珍贵的至精至纯的酒液萃取,将所有药性汇聚一壶之中,再依靠着酒壶的千年寒玉之力硬生生锁住。   此时一朝迸发出来,直如火星落入干草堆中,瞬息之间,便有着燎原之势。   难怪以浅浅的实力,也难以消受这股酒力。   心脏在砰砰地跳动着,一轮又一轮地将依然如同火油一般的气血压往全身各处,只是片刻功夫,李烟便只觉得全身如炭火一般灼热,连呼吸之中,都仿佛带着火星。偏偏又根本发泄不出,全身燥得发慌。   努力地调动起残存的清明,李烟抬起愈发沉重的头来。却只觉视线一片模糊,哪怕是近在咫尺的男子,都快出现了重影。   她明白,到了这个时候,极为霸道的药力,已经随着酒液的发散,完全渗入到了身体之中,在滋补肉身,壮大气血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摧毁着她的感知和理智。   倘若抗住,那山海经的修行,最少也能更进一步,可若是扛不住,尽管可由赵青峰将其逼出,然而,这珍贵的药酒之力,便要多半都给浪费了。   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李烟知道,到了这个关头,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至于该做什么……   顺着冥冥之中的本能,她完全不顾身边的赵青峰,腰肢猛地一直,曼妙的身姿轻旋,双腿前后错开,胯部下沉,五指并拢成拳,已然摆出了一个拳架子。   “退后!”   另一边,整个过程中,赵青峰一直都在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见得此景,他忽的抬手,向后一挥。   一股庞大却温和的力量充斥了整间花厅之中。   刚刚他们围着坐着雕花大桌,与席中众女,还有三个孩童,连同座椅,齐齐平移出了一丈开外,至于刚刚在一旁布菜的下人们,更是被尽数送出了厅外。   整个厅堂瞬息之间,空出了一大片来。   “砰”的一声,花厅的房门关上。   “夫君——”   这一刻,钟箐芸终于按捺不住,有些急促地呼唤,然而,赵青峰却没有吭声,他缓缓起身,一双虎目,牢牢地锁定了已然双目无神的李烟。   只见她的右手,正缓缓推出。   “留神!”   赵青峰没有回头,双眼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缓缓有所动作的李烟,口中则沉声吩咐道,“尤其是梦儿,落儿,命儿,你们三个,都看仔细了,和今日得传的武学相互印证。这可是难得的机缘!”   声音之中,满是郑重,夹杂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场中留下的几人,无论是点到名字的三个小家伙,还是莫浅浅和莫清清,下意识地,都在向李烟看去。   场中,李烟已然开始旁若无人地打起了一套拳法。   这套拳法看着并不怎么稀罕,与今日传授给三个小家伙的锻体拳法有几分相似。每一拳,每一脚,都看着平平无奇。   然而,在曾经雏凤榜上有名的莫清清和莫浅浅,以及刚刚学会了那套锻体拳法的三个小家伙的眼中,却完全是另一种情况:整套拳法,流畅连贯,一招一式间的衔接,如行云流水般,似乎顺理成章,理所应该如此;再细细思索,又只觉得,那看似平凡的招式中,却隐藏着什么玄机,古朴玄奥,难以琢磨。   很快的,他们便完全沉入了其中。   唯有钟箐芸不通武艺,因此,只是稍稍打量了片刻,便发觉了周围姐妹和子女的异状,看向赵青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机缘?夫君是指……”   “自然是,烟儿的这套已经接近无漏之境的锻体拳术。”   赵青峰一边认真地看着,一边缓缓地压低声音,话语之中,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无漏之境?”   这个名词太过生僻,以至钟箐芸起初未能反应过来,好在她素来聪慧,有着过目不忘之能,又因着赵青峰的关系,读过诸多隐秘,稍稍转念,便回忆了起来,这个词,究竟代表的是何意思。   正因为,一时之间,她竟有些难以置信:“夫君是说,那个无漏——”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无漏。”   “可是,怎么可能?”   赵青峰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幽幽:“听起来确实很不可思议,甚至,她自己应该也不清楚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然而,为夫能够确定,于这一门拳术上,烟儿她,确确实实的是已经触摸到了无漏之境的门槛。”   “到了这个境界,便是为夫,若是要对上,也很难找到破绽,只能以修为强压而胜。”   说到这里,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嘴角扯起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希冀,又似乎有着一丝苦意,“以后天至境之身,窥视天人圆满之境;武道资质上,为夫,确实不如她。若不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不过钟箐芸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叹了口气,   “可惜了……”   不过随即,她却又话锋一转,眸子之中闪过一丝狡黠:“然而,对于夫君来说,却一点也不可惜,应该说,幸亏如此才对。”   “嗯?”   赵青峰一愣。   面对着自家丈夫投过来的疑惑视线,钟箐芸眼波流转,面上似笑非笑:“若非烟儿妹妹身体有恙,难以破境,夫君又如何会有乘虚而入的机会?” 第58章 酒后   “呃……”   自家夫人这话实在太过犀利,偏偏并非虚言,又直指核心,让脸皮厚如赵青峰,一时间也颇觉有些尴尬,无言以对。   好在钟箐芸也就是一说,不等赵青峰去想借口辩解,便立刻转了话题。   “……所以,她刚刚给儿梦儿她们三人的……”   赵青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顺着这话接了下去:“那三套拳术,应当是从这套拳术演化而来,”   “只是可惜,烟儿终究并非是梦儿她们自身,只能尽力根据她们的修行进度与心性修改完善,以贴合她们自身,却无法让他们同样达到这个境界。”   “夫君实在太过苛求了。烟儿妹妹如此,已是难能可贵了,”   钟箐芸沉默了片刻,感叹了一句,“三部等同于世间绝学的奠基法门,说实话,便是咱们做父母的,哪怕是花尽了心思,最多也就做到这个份上了。”   “烟儿妹妹,她竟是如此——”   “她的性子,一贯就是这样的……”   赵青峰看向场中依旧演练着招式的李烟,目光悠远而缥缈,声音低沉,似乎带着点儿回忆,又似带着些感慨。   “原来……如此吗?”   钟箐芸侧头看着他,一双美目中闪过一丝迷惑之色,然后很快,同样沉默了下来。   随着两人的细语渐渐止歇,场中再度恢复了安静。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独自一人正肆意挥洒,偏偏一拳一脚,法度又极为严谨的李烟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   “啪!”   李烟脚下踏步,身形一收,又摆回了最初的拳架。只是此刻,她的双目依旧有些迷茫,脸上一片嫣红之色。   虽然身形定下,但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蛋上神色始终变幻不定,似乎挣扎了片刻,然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抬起右手,虚握成拳,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担,缓缓向前推出。   “差不多了。”   恰在此刻,一直关注着她的动作的赵青峰低语一声,走上前去,随即面色微沉,右掌以一个相似的动作推出。   拳掌相交。   “噗——”   颇有些沉闷的声音中,赵青峰神色不动,李烟却猛地向后一仰,蹬蹬蹬地后退了几步,方才勉强站住。   只见她的那张俏脸上,先是刷的一下变得血红,而后又一片惨白,如此反复交替几次,终于恢复了正常。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下一刻,豆大的汗珠自额头上一滴滴地落下,濡湿了鬓发,全身上下,香汗亦是如同泉涌。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衣物浸得湿透。   而直到这个时候,场中刚刚沉浸于那套拳术的诸人,方才猛然惊醒。   “烟儿妹妹……”   “烟姨娘——”   几声急促的呼唤之后,又是一片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一道道视线在彼此的脸上逡巡着。   “多谢老爷助妾身打散药力,”   另一边,李烟的身体晃了两晃,终于勉强站直了身体,向着赵青峰行礼,只是声音听着有些虚弱,“妾身刚刚失礼了。”   没头没尾的话,除了钟箐芸明白几分外,剩下的几人,看着都有些迷惑。   “那也是烟儿你自己能够承受得起,为夫不过是最后助了一把而已,”   赵青峰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对着李烟微微颔首,随即便对着那三个小家伙吩咐,“你们先回去,好好感悟一下刚刚的所得。若是能够有所领悟,够你们受用一辈子的!”   很明显的在赶人。   “是!”   三人立刻躬身应了,鱼贯出了房门。   “至于烟儿——”   而后,赵青峰又转向李烟,略作思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旁边钟箐芸先开了口,“烟儿妹妹损耗太过,有些脱力了,夫君先你将她送回去吧。”   “不,不用——”   李烟刚想要推拒,“老爷,妾身能……”   只是话未说完,双腿一软,又是一个趔趄,差点儿坐倒在地。   “烟儿妹妹你都虚弱成这样了,还嘴犟,”   钟箐芸摇头,语气带着些责怪,“而且,你如今的模样也实在不太好见人,还是夫君陪着比较好。”   “赶紧回去歇着,明日还要出门。”   见得这般景象,莫清清虽然未能完全了解前后因果,但也猜到了几分,附和着说道。   浅浅也跟着点头,只是说出的话中,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都是这死鬼弄出来的,还是让他来收拾的好。”   “……”   见几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而且——李烟低头,刚刚那一下,淋漓的香汗直接将从亵衣一直到外衫都给浸湿,隐隐透出几分内里的风光,也确实有些不雅。   她正想要说些什么,赵青峰却已然走上了前,抬手一抄,竟是一把将她打横了抱起来。   “老爷——”   在几位女眷的面前便如此作为,李烟怎么着也抹不开脸,正要挣扎,却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赵青峰的手掌流入身体,她只觉全身一阵酸软,便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连路都走不动了,还是为夫来吧!”   赵青峰眉头一挑,又对着场中几女笑道,“你们在这儿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罢,大步流星地往厅外走去。   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晚间,府中的灯笼点起,夜风拂面,月朗星稀。   赵青峰软香温玉在怀,只是却有些神似不属,似在想着什么,又走了几步方,才醒悟过来。见怀中爱妾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害羞,便笑着打趣,顺带着也是排遣心中的异样之感:“怎么不说话?害羞了?”   然而,却不见回应,只听见一阵清浅的呼吸之声。   赵青峰低头看去,却终于发觉,这么短短几息的功夫,李烟竟然头靠着他的胸口,已经昏睡了过去。   这可……   嘴角抽搐了两下,赵青峰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稍稍运气,脚下略一用力,身形一纵。   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了李烟那略显清冷的小院中。   抱着熟睡的女子进了房间,俯下身,轻轻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李烟似是感觉到了自家熟悉的床榻,睫毛微微颤动,翻了个身,却是未曾醒来,只是蜷着娇躯,继续沉浸在睡梦之中。   刚刚的那药酒,对于她来说,负担也确实不小。   赵青峰心中暗暗叹气,俯下身,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一身湖绿色长裙包着臀部,身姿修长而优雅,葱葱如玉的手掌捧着胸口,越发饱满的胸脯顶着胸口的薄衫,与那睡梦中的那张柔婉娇媚的脸蛋相映,显示出与前些年的青涩完全不同的滋味,充满着成熟丰腴的魅力和韵味。   没有了记忆中的那份冷冽,她仅仅只是这般睡着,屋内的温度,似乎便高了几分。   情不自禁的,他的呼吸粗重了几分,稍稍定了定神,方才俯下身,手掌缓缓探出,将女子的外衣轻轻解开,动作极为轻巧,小心翼翼,丝毫没有惊动睡着的丽人。   手掌与女子肌肤相触,细腻绵软的触觉,让他的心中又是一荡。   深深吸了口气,赵青峰努力地将视线移转,搬过一床薄被给她盖上,然后转身出了卧室,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临走之时,他唤来了匆匆赶回来的红菱,细细地叮嘱了一句:“夫人刚刚饮了酒,又发了一身汗,你去烧些热水,待会儿醒了给她洗一洗,晚间小心伺候着。”   “是,老爷!”   红菱自是躬身应了下来。 第59章 离别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李烟缓缓睁开了眼睛,此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或许是昨晚上消化药力实在太过消耗精力,李烟一夜睡得很是深沉,连梦也没有做一个;今晨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全身暖烘烘的。   稍稍运转气息,她只觉得四肢百骸中,精血内气游走之间活泼而精醇,比之前一日,明显又进步了许多。   应该是昨晚上的三杯药酒的缘故吧?   说实在的,那药酒不愧是用来弥补先天之后的亏空的,其中蕴藏的药力,乃是她平生仅见,便是曾经服用过的天才地宝,也是远远不如。   李烟如此想着,左右也睡不着,便索性掀开被子,翻身起床,走入小院中,依照着平常的惯例,打了那套极为精熟的锻体拳术。   所有的招式都刻印在了脑海中,由此用来检验对于身体的把握,也是相当的合适。   果然——刚刚走出两三招,对于自身情况把握精微的李烟便已经知晓,很明显的,经过昨晚上那一遭,自家在炼体一道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该说,真不愧是先天宗师吗——不,确切地说,是赵青峰那厮,对她的信心是真的足够,毕竟,那药酒中的药性是真的实在太过了。连饮三杯之后,哪怕是她自己全力以赴,又有着赵青峰相助,也只是勉强才能消化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剩下的,大半都积存在肉身之中,作为底蕴积存。   由此一来,只要在练功房中再多花费些时间,修行些时日,便可将山海经的修行,在如今的基础上,再硬生生地拔高一截,若是再配合前几日那金玉堂赠送的丹药,甚至于短时间内修行圆满,也并非不可能。   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男人所赐。   修行之路是男人指的,功法是男人批改的,丹药是那位金玉堂看在男人的面子上给的,乃至药酒,也是男人逼着灌下的。   甚至,李烟很清楚,昨儿若是没有赵青峰最后的那一掌,与她合力,将积存的药力打散,化入四肢百骸,怕是那药酒的药性,多半都要浪费了。   自己,欠他欠得更多了。   李烟心中叹息,不过,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自己欠了这么多,反正还不起,也就无所谓了。   因此,只是略略感叹了一句,便继续演练着拳法,待得太阳初起,吞吐完氤氲紫气后,李烟方才收了架势,回到房中。   那边,红菱已经烧好了洗澡水,舒舒服服地吸了个热水澡,又好好梳妆了一番,李烟吩咐下人却将所有的箱笼装车,然后便领着红菱往大夫人房中而去。   今日她便要离家远行,过去向后宅之主钟箐芸请安辞行,乃是应有之意。   当她到了那边的时候,钟箐芸与莫清清正坐在一起用早膳,而在她们边上,似乎是特意多留了一副碗筷。   “烟儿妹妹来了,正巧,来,一起吃吧。”   见李烟过来,钟箐芸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让她坐下,一起用膳。   “浅姐姐呢?”   李烟道了谢,一边坐下,一边左右看了看。   “她起不来。”   莫清清言简意赅。   李烟有些不明所以,又看向主母。   钟箐芸捂着嘴,吃吃地笑着:“浅浅啊,昨晚上按日子是轮到她了,偏偏她昨儿三番五次没大没小的,以夫君的性子,定然是要好好教训一番的,怎么着也要到半夜才能歇下。今儿不到中午,怕是起不来了。”   “呃……”   好吧,已婚妇女都是这般的没忌讳的吗?   不仅浅浅,便是钟箐芸也是这样,甚至……   看着同样一副看好戏模样的莫清清,李烟也有些无语,面对着这等虎狼之词,她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只得脸上憋了两团红晕,埋头去夹了一点小菜,就着白粥吃了起来。   “烟儿你的面皮太薄了。”   见得这般的模样,钟箐芸有些好笑,“还得好好再修炼修炼。”   “等回来让浅浅教她就好,她脸皮厚。”   莫清清凉凉地说着,这话李烟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味道。   然而,钟箐芸却似乎眼前一亮:“真是个好主意,夫君想来也会赞同的!”   啊这……   确定是好主意,而不是馊主意吗?   瞬间,李烟的头埋得更低了,清扫碗中白粥的速度也更快了些。   钟箐芸这边的早膳精致而简单,很是合李烟的胃口,加上被大房和二房调戏得无言以对,只得投降认输,闷头吃着,因此,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将碗中的白粥就着小菜一扫而空。   侍女过来收拾,莫清清以帮中有事为由,先行离开了,李烟则和钟箐芸坐到了一边,开始说起了正事。   “这株七叶阴阳莲,是夫君昨天让我给你的。”   钟箐芸拿出了一只锦盒,交到了李烟的手中,“你好好收着。”   “……”   李烟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锦盒,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既然夫君说了,烟儿妹妹你还是收着吧,夫君也不缺这一点东西。而且,你对梦儿他们,也确实费了很多心血,这点儿东西,也是应该的;若是不拿,我们才会觉得生分呢。”   钟箐芸劝道。   “……那,妹妹愧受了。”   李烟看着钟箐芸正经起来的神色,又犹豫了片刻,最后方才收了下来。   “这样才对嘛!”   钟箐芸刚刚的严肃瞬间消散,脸上露出了笑容,“对了,还有,夫君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姐姐请说。”   李烟正了正身子。   “不要这么严肃 ,夫君就是提醒一句而已,”   钟箐芸摇头笑道,“夫君说了,上次金宗师给的赔礼,你可得尽快用了,趁着昨晚上的药性还在,两相配合,对你的好处很大,于修行上,正是勇猛精进之时,希望你抓住这个机会。”   “武功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想来,夫君说得,应该没错?”   说着,她对李烟眨了眨眼睛。   这安排得,是真的滴水不漏啊。   李烟深深吸了口气:“……是,妹妹记下了,一定会按照夫君说的做的。”   “你明白就好,”   钟箐芸点头,拉过李烟的手,又叮嘱道,“时辰不早了,我也不留你。只是你记住了,如今你是我赵府的人了,回家后,也不必太过拘束,万事都有我赵府在背后撑着。”   “是!”   李烟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李烟方才告辞离开。   半个时辰后,几辆马车从府中的侧门缓缓驶出。   李烟先开帘子,回首看去。   那已然熟悉了的青瓦白墙,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忽的,她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怅然之感。 第60章 李家   翠微湖畔,李家的宗家所在。   翠湖李家,算是西海行省赫赫有名的老牌世家了。   其家族的存在,甚至可以向上追溯到前朝时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李家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家族而已,并不怎么起眼。   直到前朝末年,天下板荡,时任的家主凭借着过人的天资,机缘巧合之下将家传的武功《洗玉功》推演至可达先天之境的《破玉劲》,成就先天,方才使得家族终于获得了一份在那动荡之年可以存身的本钱。   有着这份底气,加上他天生谨慎机敏,带领着家族左右逢源,终于在那黑暗的年代存活了下来。其后眼见着天下即将重归一统,又及时投靠了新朝,抱上了朝廷的大腿,得以随着新朝的崛起,逐渐发展壮大。   一代代的传承之后,到了前一代家主的手中,奋数代余烈,更是将李家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那时候,家族之中,上有身为先天宗师的家主,中有各位能够独当一面的杰出嫡庶的子弟,下有名列雏凤榜,依靠着一身大成的《破玉劲》名动西海的翠湖仙子李烟,其余后辈中,不乏出类拔萃之辈。   除了起家的玉石产业外,那时候的李家,产业遍及西海,堪称是地方一霸。   在那个李家称雄的时代,曾经争夺过矿脉主导权的山海门,被压制到只能存身一隅之地,便是金玉堂、大荒盟这样的大型商会或是外地豪强,驻扎本地的主事来西海上任,都得客客气气地上门拜会。   然而,随着山海门的重新崛起,挟一门双先天之势卷土重来,一切都完全改变了。   历经数场血战,李家家重伤去世,家中精英子弟折损殆尽,翠湖仙子被打落凡尘,彻底断绝前路。   不过一年多的光景,曾经风光无限的李家,户户带孝,家家裹素,竟是已经沦入近乎灭门的绝境。   而山海门却是如日中天,眼见着两大先天宗师坐镇,兵锋直逼翠微湖,只消灭掉李家,就能成就称霸西海之势,偏偏就在此时,大荒盟这条过江猛龙杀入了西海。   李家俯首拜倒在九天神龙脚下,献上自家的嫡女为妾;而自以为强横的地头蛇山海门,则一朝宗门破碎,偌大的帮派风流云散,门人流落四方,成为了赵青峰赫赫威名之下的又一块垫脚石。   大战之后,李家凭借着翠湖仙子的关系,搭上了大荒盟西海分舵的顺风车。仅仅两年的光景,便已经恢复了大半元气,一派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胜景。   如此的跌宕起伏,正合了天有不测风云之叹。   历经浮沉数百年,此时的李家宗家,早已并非最初时候的狭小庄园。   几十代的传承下来,血脉流传,开枝散叶,仅仅是宗家所在,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小小的城市了——除了没有官府,没有国朝律法,只行李家家法之外,和国朝边陲之地的普通小城并没有任何两样。   而宗家的祖宅,几经扩建,其占地之广,也丝毫不逊色于省城衙门的地盘。   事实上,哪怕势力远不如从前,然而在这里,翠微湖畔,李家依然还是一尊土皇帝——这也是如今世道之中,这种积年武道世家的常态。   这一日,李家的宗家祖宅,却是一派大动干戈的模样。   家中的主脉、旁支、仆役、弟子近乎全体出动,聚集在宗家大门之外。家中四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仿佛是迎接什么喜庆之事。   当代的李家家主,后天巅峰境界的大高手,李汲,也亲自站在门口,等待着什么。   “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接什么大人物呢。”   乌压压的人群的后边,李家一个旁支的子弟撇了撇嘴,小声地嘀咕着:“不过是一个小妾罢了,也真好意思。”   “嘘——”   旁边一人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噤声,“小声点儿,这般犯忌讳的话,若是被阎王爷听到了,少说也得一顿棍子。”   闻得“阎王爷”的名号,正大放厥词的子弟顿时缩了缩脖子,先看了看周遭,见除了几个朋友之外,无人注意此处,又小心地看向前面,发觉那位执掌家法的族老正站在队伍的最前边,根本听不见这边的动静,方才放下心来。   然后,立刻就梗起了脖子,强行辩道,“怎么,我说错了?便是族老在这儿,我也敢这么说。你看前些时日五少爷试炼归来,拳打瀚山三凶,掌毙阑湖五恶,与那定军山薛龙试手,战上数十合方才败落,获得那般的功绩,可也没有这般的声势!”   话音未落,便听旁边一人嘿嘿直笑:“五少爷不过就是杀了些山匪盗贼之类,既不挣钱,也没法糊口;还强出风头,算得了什么?咱家这两年,可是倚仗着着大荒盟,不知道得了多少好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几家生意,给谁做不是做?吃的用的,都得仰仗人家,难道不得好好伺候着?”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意思却是相当明了。   获得了旁人的赞同,最初那人,勇气立刻就涨了三分。   “这般的以色侍人,仰人鼻息,宗家那些人,包括大少爷在内,根本一点儿骨气也无!他们高高在上,可不知道,这两年咱们在外行走,被人家背后指指点点的,还不知道说了多少难听的话。也不臊的慌!”   这话立刻就激起了共鸣。   “就是就是,有一个算一个,都说咱们靠着女人吃饭呢!”   “以我看哪,还是得看咱们五少爷,听说他前次外出,连得奇遇,直入后天巅峰,这次试炼,又立下如此赫赫威名,将来定是先天有望!到时候,咱们方才可以重新抬头做人!”   “没错,五少爷才是咱们李家中兴的希望!”   几人正在小声的讨论着,说到激愤之时,前边的人群之中,却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哗之声。   “快看,来了来了!”   “真的来了!”   “是大小姐!”   几人面面相觑,然后踮脚看去,只见数辆马车,在十几名骑马护卫的包围下,正缓缓沿着大街驶来。 第61章 归家   马车在宗家的门外停下,护卫翻身下马。   车厢之中,李烟靠在迎枕上,眼睛微微阖着,呼吸平缓,纹丝不动。   又过了片刻,直到身边的红菱凑上前来,轻轻唤了一声“夫人”,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杏眼睁开。   “嗯,那就下去吧。”   李烟起身,手搭在红菱胳膊上,在她的搀扶下,缓缓从车厢中走出。   踏上了黄土垫过的地面,一眼扫过,自家父亲、二弟——也是她的嫡亲弟弟、家中的族老,几乎可以说,李家如今的主心骨,几乎都站在门口,人人脸上都露出或真或假的笑容。   之所以说是几乎……李烟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光亮。   不过此时,最前面的几人已经迎了上来。   “父亲、十九叔爷……”   李烟走上前去,一一和他们见礼。   两年不见,自家的父亲老了不少,头上凭添了几分银丝;不过精神看着还算不错。加上身居这个位子,一身上位者的气派慢慢养了起来,总算是有了几分家主的气质。   十九叔爷,这位与祖父同辈的族老,有着“阎王爷”绰号的族中长老,看起来之前战斗中所受的伤,也恢复了不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烟的父亲,李家的家主李汲,同样也在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离家两年的女儿。   眉眼间已然没有了当年那份飞扬洒脱的神采,曾经毕露的锋芒似乎也已经被后宅的生活磨去;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已然是一位娴静柔和的少妇。   这个女儿,终于长大了。   心中无数的情绪翻滚着,却一时间难以言表,最终只能嘴上重复着这句话。   唯一幸运的是,女儿似乎在赵家颇得宠爱。面上气色不错,也未见愁容,比之上回离家时候心如死灰一般的模样要号上许多,终究还算让他心中有些慰藉。   “对了,五弟呢?”   然后,他就听见女儿好奇的询问声。   李汲的脸色颇有些不好看:“小五说是今天早上忽然有了些触动,想要踏破一个小关口,便告了罪,说是待会儿再来赔罪……”   “大姐你不知道,五弟如今可是家族中兴的希望。不管是父亲,还是家中族老,都看顾得紧。”   还没等李烟回应,李烟的嫡亲弟弟,李焰已经在一旁状若无意地接口,“五弟的突破,如今可是家族的头等大事呢。”   虽然用的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可这话说得……   李烟心中叹气,瞥见自家父亲微皱的眉头,以及十九叔爷骤然冷淡下来的表情,便点了点头,嘴角翘起,做出一副很是赞同的模样:“……确实,咱们家终究是武道世家,还是尽早突破,最为要紧。”   算是把场面给圆了过去。   见她面上看起来丝毫不以为意,李汲暗中松了口气,又担忧自家这个儿子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便赶紧笑道:“咱们在这门口待这么久做什么?你母亲在里面可等得急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李烟往门内迎去。   “女儿确实也很想念母亲。”   李烟自是赶紧应了下来,跟在他的后边,一边走,一边与几人寒暄了几句,而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府中。   之前和山海门的战火并没有烧到这里,故而家中几本还是原本的老模样,李烟熟门熟路地走着,每到一处,也不停留,只是路过的时候上下稍作打量,似乎是在追忆过往的时光。   如此,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进了内堂。   内堂之中,她的母亲已经在正屋里面等着了,在她的身后,几位姨娘一字儿站着排开,人人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脸上半真半假的笑靥如花儿一样绽放。   其中尤以三姨娘为甚。   屋中还有几个妯娌,已经娶妻的二弟、三弟的夫人,以及李烟的几个妹妹坐在两侧,领头的那个十六七岁的模样,正值豆蔻之年,却看上去相当的端庄温文,知书达礼;最小的那个才不过六七岁,正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显得很是娇憨可爱。   “母亲,女儿回来了!”   李烟进门,先向自己的母亲行礼。   “烟儿……”   母亲拉过她,先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被自家母亲这般抱着,李烟有些尴尬——说真的,她和自家的母亲并不算很亲,但这般母慈女孝的场景实在太过感人,眼见着几个姨娘都开始擦拭眼角了,实在不好挣脱,只能任凭自家娘亲搂着她,泪如雨下。   可惜她不是演技派,此趟回来也没向着带上辣椒,没法同样泪如泉涌,为厅堂中上演一段母女团圆,抱头痛哭的经典曲目,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放开了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喃喃自语:“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哎呀,定西城的水土就是养人,咱们的大小姐气色真好,出落得越发的标志了。”   三姨娘上下打量着,娇笑着恭维,将有些伤感的气氛给圆了回来。   “是啊是啊,大小姐如今看着,跟天上的仙女一般……”   “难怪赵老爷这般的宠爱。”   一番不着边际的胡乱吹捧。李烟知道她们不容易,故而也没扫了兴致,笑着回应了几句——和大荒盟极为简单的后宅关系不同,作为一个屹立于此数百年的世家,李家后宅里面的关系相当的复杂,主妇与姨娘,嫡出与庶出,妯娌与姐妹,彼此之间勾心斗角的事情向来层出不穷。   更不用提还有更为复杂的宗家和支脉,其中的恩怨纠葛,怕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妾室的位子,坐起来远没有李烟在赵家舒服,没有几分手腕,怕是三天两头就要被人揪到错处,挨上一顿罚。   李烟很小就表现出了极高的武道天赋,一直都被祖父带在身边养着,保护得很好,也没人敢招惹她,故而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基本牵扯不到她的身上。   但是有些暗中的事情,她也并非完全不清楚。   尤其是出嫁之前,母亲和几个姨娘为了怕她依旧是往日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冷傲性子,会在赵家招惹事端,还特意向她灌输了一肚子的为妾之道——当然,那些东西大半都没能用得上——让她对于后宅之中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然后,她就和几位妹妹、妯娌见了礼。 第62章 姊妹   李烟的二弟、三弟,都是在李烟出嫁后方才成婚的。不过这两位夫人,一者来自李家既往交好的家族,一者是李家曾经的附庸,因此,李烟虽然并不怎么熟悉,但都曾经打过交道。   彼此寒暄起来,自是有种久别重逢的熟稔之感。   李烟让红菱拿过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算是给她们的见面礼。   然后,走到了另一边,李家们的女儿们站的那一列。   为首的,是一位端庄的美人儿。   正是李家即将出嫁的女儿,李荧。   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实际上,李烟和李荧一点儿都不像。   李烟长得有七八分像她过世的祖母,加上自小沉迷武道,一人独处,在磨去了那股子傲气之后,很有一种空谷幽兰的感觉。哪怕如今嫁了人,身姿稍稍丰腴了些,多了几分成熟饱满,但依然不改与生俱来的那股子清冷的气质。   但她的四妹,那副容貌却是和三姨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终究是在李家养出来的,气质举止之中,不是那种三姨娘那种小家碧玉的模样,而是自有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   温文尔雅,端庄秀丽。   对人也是客客气气的,行礼、回礼之间动作优雅从容,各种细节之处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很明显的,三姨娘对她的培养是下了大工夫的。   “妹妹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李烟一边笑着,一边从红菱的手中,拿过了自己给她的添箱礼:一对羊脂玉镯。   这对羊脂玉镯,乃是西域商人特意拿来作为见面礼的,自然绝非凡品。哪怕是西海李家垄断了整个西海州的玉石生意,还占了几个玉石矿,家族的商铺之中平日里往来的玉石不知道多少,然而这般纯正的玉镯,也依旧极为罕见,往往一经发现,就直接收入到家族秘库之中。   无论是材质,还是雕琢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端的是极为珍贵。   “姐姐,这……太贵重了……”   故而,李荧看着便是一惊,下意识地就要抬手推拒。   “咱们都是姐妹,一荣俱荣的。你是嫁到百工坊,又是未来的主母,那边家大业大的,总要有点压箱底的玩意儿。姐姐这点儿东西,平日里也不怎么戴,正好给你压个箱笼。”   闻得自家长姊之言,李荧心里一跳,抬起头,看了看她,见她笑得坦然,似乎没有一丝芥蒂,才稍稍放下心来。   抬眼瞧了一眼自家母亲,见她微微点头,然后方才咬了咬嘴唇,接过了手镯,小声的道了谢。   “谢谢姐姐。”   “都是自家姊妹,应该的,说什么谢……”   李烟笑着摆了摆手,转头又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一个个礼盒,送给在后边站着的其他庶妹。   这些礼物,大多数都是些钗佩之类,虽然都没有那对玉镯贵重,但都是巧手坊出品,胜在精巧雅致,戴出去也不掉份子,因此,几个丫头都相当的喜欢。   “烟儿真是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荧儿还真得好好学学。”   三姨娘笑着向大夫人赞道,让大夫人原本有些不豫的脸上略有了些笑容。   “烟姐姐安好,弟弟来迟了。先向姐姐赔个不是。”   这边几人正说着话,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却见一名翩翩白衣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风范,一眼便知晓,他那家传的破玉劲,已经修到了极为精深的地步。   此时此刻,虽是说着向李烟赔罪,不过只是拱拱手而已,面上含笑,可没有多少歉疚的意思。   “焕儿来了啊。”   大夫人有些不冷不热,“今儿大伙儿都到了,你却可是迟了不止一刻了。”   “回母亲的话,儿子今早上突然有所感悟,自觉于武道上,又可更进一步,故而沉迷了些。这不,刚刚突破 ,便来向姐姐请罪了。”   白衣少年表情颇为诚恳,一时间,大夫人一口气梗在喉咙口,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是小五来了,三年不见,武功倒是进步颇多。”   李烟随口夸赞了两句,算是将话给接了过来。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只见堂前一个婢女的身影闪过。   “什么事?”   李烟的母亲正恼火着,立刻便是眉头皱起,“探头探脑的,还不赶紧进来!”   听到主母呵斥,小丫头赶紧低着头慢慢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不安:“启禀夫人,刚刚天绣坊的大师傅来了,说是上门来给四小姐量一量身材,顺便请夫人挑拣一下嫁衣的料子。”   此话一出,场中就是一冷。   “这个时候?”   闻言,大夫人的眉头就是一皱,“告诉她们,今儿不凑巧,家里有客人,让她们改日再来吧。”   “……”   其他的姨娘一声不吭,但三姨娘的脸色,眼看着就阴沉了下来。   至于正主儿四娘李荧,更是脸色有些发白。   见得这般的场景,李烟叹了口气,眼见得小丫头就要出去回禀,她抬了抬手:“等一等。”   这话一出,场中登时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李烟却是纹丝不动,转向自家的母亲,心平气和地劝说道:“这是四妹妹的喜事,眼看着就要嫁了,喜服还是尽快准备的为好。天绣坊的大师傅,要约着不容易。”   天绣坊,乃是国朝鼎鼎大名的绣坊,刺绣之法天下无双,坊中有着先天级数针法的传承。如今更是有着号称天下第一针的先天宗师坐镇。哪怕是朝廷的内务府,每年都向其订购衣服。   后宫高品嫔妃们的衣服,亦是多出自其手。   有此作为招牌,自然非同凡响。   其坊中订制衣裳,价格昂贵不说,还得看身份、家世,而架子嘛,自然也是不小——做奢侈品行当的,别的不说,这个范儿自然是要撑起来的。   当然,也得看顾客的级数。   李家全盛之时,西海州这边的天绣坊自然不敢拿乔,说没有时间,就只得乖乖地在外边等着,不然整个西海的生意就别想做了。然而,李家到了如今这般的境地,若是还摆这个谱儿,将坊中的大师们惹恼了,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如今李家嫁女儿,又是庶女,若是没有一身天绣坊的嫁衣去撑面子,到了夫家那边,难免被人说闲话,小觑了去。   若是这般,便是家主那边,也不好交代。 第63章 冷场   此时的风气便是如此,一个不留神,丢的就是李家的脸面。   李烟也是为着自家母亲着想——大夫人一辈子管理后宅,向来讲究一个“公平”,平日里基本挑不出错来;作为女儿的,哪怕并不怎么亲近,但终究受她生恩,此时当然不想她为了这么一件不相干的小事招惹来那么多的是非。   之前那不过是气话而已,话一出口,大夫人其实便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出了口,却不好随意更改。   如今既然有了台阶下,自然也就改了口:“既是烟儿你都这般说了,那就这样吧。”   这话一出,场中原本骤然绷紧的气氛便稍稍松了下来,自有侍女出门去了。   片刻后,天绣坊的师傅进了厅中,和几位女眷见了礼。   李烟特意观察了一下,只见来的绣娘年约三十余岁,十指纤长,葱白如玉,行走之间身姿灵动,足下纤尘不起,显然是有着一身不俗的功夫在身;与大夫人的行礼对答之间也很是得体;真不愧是有名有姓的大工坊。   寒暄之后,绣娘便直入正题,稍作询问后,将四娘请到了里屋去量身材,外面留下的几名弟子随从等人,则捧上了一堆衣料,请几位家长挑拣着料子。   一幅幅红色的锦缎,成都的蜀锦,金陵的云锦,江南的宋锦,定州的缂丝,都相当的名贵料子。   上面的几个女人一边点着料子,一边各抒己见,当然,这种事情,真正拍板的,还是由主母。   到了最后, 大夫人和四姨娘一起相中了一块大红的料子。   色泽红艳,光彩照人,看着很是喜庆。   堂中的女眷都是赞不绝口。   “这料子,会不会有些太艳了些?”   就在三姨娘拿着料子对着光,仔细瞧着的当儿,一旁原本不吭声的李焕,忽然开口,“四姐性情高洁,之前一向喜欢淡雅的,大姐也是……”   “噗嗤——”   坐在主座的大夫人没吭气,几个姨娘倒是抢先笑出了声。   “焕儿——”   三姨娘连忙开口打断了自家儿子的胡言乱语。   “是焕儿失言了。”   李焕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告罪,只是脸上,却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当下,最后入门的那个六姨娘,便笑着给她解释。   “五少爷你是男儿身,又一直沉迷武道,不知道也不为怪。四娘子这是去做当家主母,八抬大轿进门,当然是要红色越正越好,若是粉了淡了,哪怕又一些不正,都会失了体面的,又不是咱们这些做姨娘的——”   六姨娘的话有些自贬讨好的意思,只是这话尚未说完,场中忽的安静了下来。   李烟一时间也有些愕然。然后便发觉,自家母亲的脸上,已经一片冰冷,而三姨娘,则是有些坐立不安,至于剩下的场中一道道藏着些意味的眼神,则不断地往她身上瞟来。   又过了片刻,方才恍然。   这个“咱们”,听着只是说六姨娘自己,可若是细细琢磨着,场中这些人中,做姨娘的,可不止自家母亲身边这几位。   也不怪她反应迟钝——由于前世的记忆,加上此世多半时间都沉迷于武道,她和此世普通的女儿家心思,根本没有什么共通之处。   要知道,这个年代,女儿家要嫁人,只有明媒正娶的正妻,才能穿大红色的正襟嫁衣,有些地位的,还要八抬大轿迎进正门;而若是那侧室小妾,则只能一身粉红色的斜襟嫁衣,小轿从侧门进;若非极为得宠张扬,场面也不会很大,甚至嫁人的时候,还得给主母奉茶请安——以定下尊卑。   李烟便是如此,一身粉红嫁衣,一顶小轿,带上一个侍女,就这么给送去了赵青峰府上——虽然其中有着李家被大敌压境,事态紧迫,根本没有心思操办的缘故,但认真说起来,场面确实寒酸至极。   当然,对李烟来说,一直以来,都是信奉着伟力归于自身,沉迷于武道之中,对于俗礼看得很淡,这些俗世女子极为看重之物,她基本没怎么在意过。这一回,甚至若是不刻意提起,她也根本不会产生什么联想。   只是……   别人怎么想,可就由不得她了。   想到这儿,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一副茫然表情的李焕。   六姨娘没什么文化,只是粗识得几个大字,一向是个没脑子,口没遮拦的——她能嫁进李家来,纯粹靠的是家中与李家有旧,以及生来的那副好皮囊。   入门之后,也只生了个不怎么得宠的女儿;故而,在李家后宅,这位姨娘没少吃别人到的暗亏,受自家母亲罚,被父亲斥责了好几次。   这事情,她也是听说过的。   因此能说出这般的话来,李烟并不奇怪。   只是,究其根本,这话头最初根本不是她挑起来的,而是……   如此一来,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   心思转了几转,眼见着六姨娘站在场中,那副花容惨淡,六神无主的模样,又瞧着几个女人看好戏一般的视线,李烟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抿上了嘴巴。   根本没有给她解围的打算。   她今日已经帮着四娘子解过一次围了——要知道,今天明明是母亲为她接风的日子,最后却硬生生地被嫁衣的事情插了一脚。   一回不够,竟然还来!   怎么着,还指着她再来解围?这么一次两次的,莫不是真当她是开善堂的不成?   李烟的心中并没有太过恼火,但终究有些不爽利,因此,也不吭声,就这么老神在在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的, 如同泥木雕塑一般。   呵呵,坐在这儿比定力,谁还不会?   要知道,这时候,自家不难受,难受的,可就是别人了。   她不吱声,大夫人也不说话,眼神越发的冷冽,一时间,场中死寂的气氛持续着。   眼见着厅中气氛越来越冷,那六姨娘身子已经摇摇欲坠,求助的视线在众人的身上一一划过。   只是,场中一众女眷的脸色各异,但没有一个打算在这个当儿做出头鸟。 第64章 切磋   “原来如此,确实是我孟浪了,等四姐回来,得向她好好赔罪才是。”   偏偏,这个时候,一个颇有些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场中诡异的沉默。   这李焕开了口,话是接的六姨娘刚刚最后一句,表情看上去诚恳至极,一副受教的模样,竟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刚刚那话出口后,厅中的气氛变化。   而后,在场的诸人,包括几位妯娌、姐妹在内,一众视线纷纷投向他的身上,面上惊愕、诧异等等表情,不一而足。   甚至有几个心思灵巧的,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很明显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场中的女眷,又都不是傻子,几乎都察觉出不对来。   不少探究的目光,开始在他和花容骤变的三夫人脸上,不断逡巡着。   然而,李焕对于这些窥视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紧接着这话,他已经直起身来,面朝着李烟,抱拳行礼。   “烟姐姐资质超凡,乃是咱们家中如今唯一曾尝试突破先天之人;小弟前些日子得了奇遇,又经过这段时日苦修,终于也踏入了这个境界;因此,一直想着向姐姐讨教一番,恰好今日晨间又有了些许感悟,一时心痒,不知烟姐姐可否拨冗赐教?”   死寂,一片死寂。   几声倒抽凉气之声,在这死寂的厅中,显得格外的刺耳,以至于几位静气功夫不够的,立刻便捂住了嘴巴,面上惶恐之色明显。   只是,场中已经没有人会关注她们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李焕抱拳的一刹那,都集中到了李烟的身上。   这算是,自己亲身下场了吗?   李烟看着那摆出一副武痴模样的李焕,心中暗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不待自家母亲出声拦阻,便一口应了下来:“既然五弟相邀,那姐姐便献丑了。”   此声一出,又是几口吸气的声音传出。   李焕的脸上却顿时露出一丝喜色,似是极为技痒难耐,见得李烟答应,便立刻接口道:“择日不如撞日,小弟今儿刚好有些突破,正好可与烟姐切磋有一二。”   “也行,许久不见五弟,听闻五弟得了奇遇,如今进步神速,正好看上一看。”   对于李焕的迫不及待,李烟似乎不以为意,点头应允了下来。   一个邀请得急切,一个答应得爽快;明明是一件极为突兀的事情,可偏偏,两三句话的功夫,便完全定了下来,根本没有给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场中的莺莺燕燕们刚刚才反应过来,却发觉两人已经商议完毕,甚至根本没来得及阻拦,这两位主角已经飘然起身,一前一后向着后花园里面行去。   女眷们一时间面面相觑。   “焕儿——”   三夫人急急忙忙地唤着自家亲儿子的名字,声音有些惶恐。   走到门口的李焕稍稍停顿了一下,转过脸来,一副温润的笑容:“母亲,儿子不过是去和大姐搭搭手,请教一番,不碍事的,很快就会回来。”   而李烟,则是扭头,和大夫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见得如此,大夫人叹了口气,也不去看旁边的三夫人,直接摆了摆手,吩咐下人:“去,和老爷说一声,说大姐儿要和五少爷去后花园演练武艺,咱们妇道人家不懂这个,还是请老爷去坐镇一二为好。”   “是!”   下人自是知情识趣的,应了一声,便匆匆地出去了。   等李汲得到了通禀,赶到后花园的时候,见李烟和李焕正相对而立,气息沉凝,周遭十丈开外,围着一众看热闹的女眷。   很明显的,这场比试还没有开始。   只是这般场景之下,李汲在庆幸之余,但也知晓,争斗已然无法避免——确切地说,当李焕提出切磋请求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般的场面。   更何况,此刻场中的两人,论起实力来,都在他之上。既然此时两人已经做了决定,那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不过,有些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   因此,他并有没出声阻止,而是走上前去,看了看自家刚刚归来的大女儿,又瞅了眼跃跃欲试的儿子。   “焕儿想要向大姐儿请教武艺,自然是好的,不过拳脚无眼,如今只是场演练,都是至亲骨肉,还是须点到为止,不可下重手,你们可明白了?”   “女儿晓得。”   “儿子明白!”   无论心中如何想的,李汲这般说了,两人还是躬身应了一声。   “五弟,请!”   待得李汲退往场地外边,见得对面少年的脸上跃跃欲试的模样,李烟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李焕抱了抱拳,摆出了一个拳势。   下一刻,两道青色的玉润光芒,便在场中骤然亮起。   一道幽碧,一道苍翠,瞬息之间碰撞在了一起,一股股激荡起的拳风,不断地向着周围横扫而过。   “呀——”   两边观战的莺莺燕燕们,一时间惊呼出声。   “闭嘴!”   李汲眉头微皱,很显然,对于自家骨肉的相争,并不开心。因此之故,女眷们只得掩住嘴,一个个看着场中景象,私底下小声地交头接耳。   很快的,场中两人便战到了白热化。   两道身影急速变幻着位置,拳脚往来,真气鼓荡,好不激烈。   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场中的大多数人,眼中只剩下一团团光影闪烁,以及随之而来的呼啸劲风,直将附近的花草给摧折得不成样子。   至于更多的,也实在看不出来了。   “父亲?烟姐姐和五弟,如今——”   这个时候,李荧已经量完了衣服,听闻这边自家亲弟弟挑战大姐的消息,连忙匆匆向着后花园赶了过来。   她自知武功地低微,这样的比试根本插不上嘴,因此,只是在一旁稍稍观看了场中,便凑近了在一旁皱眉的自家父亲,小声询问。   “嗯……”   李汲语气之中,也颇有几分犹豫,“或许……是平手?”   话音刚落,“轰!”   伴随着又一记气劲对冲,两道身影终于分开,各自稳稳地落回了地面。   两人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不出究竟来。   “大姐承让!”   李焕举手抱拳。   李烟静静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方才垂下眼帘,点点头,声音平淡无波,“不错,两年不见,焕弟的功力大进,如今在大荒盟中,也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好手了。” 第65章 狂妄   “然而……”   李焕在心中默默地念着。   “然而,听说焕弟想要冲击先天宗师?”   果然,下一刻,平淡如水的女声,几乎与他的默念重叠起来。似乎只是确认,听不出什么别的意味;只是,作为她的弟弟,李焕却又如何听不出其中所蕴藏的质疑语气?   他的眼皮垂下,以防止对面的那个女人发觉自家内心的嘲讽情绪。   这语气,真是,太熟悉了。   “焕弟这拳打得不错……然而,招式之间的连接太过于花哨了!”   “焕弟这招很有些意思……然而,力量未免有些不足!”   童年时候的一些画面,不知怎的,又再度从尘封已久的记忆中被什么给勾引了出来,那一幕幕的场景是如此的鲜活,如此的类似,与眼前的场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只是,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总是对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却对眼前这个女人百依百顺的老头;而这个女人,如今也已经梳上了妇人的发髻,眉眼之言,再无过往的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态。呵呵,总算是让她品尝到了自家母亲在后宅中的感觉。   没有足够的背景,赵家的后宅,可不好混吧?   伏低做小,给大妇端茶倒水,对着那个比她大了七八岁的男人曲意逢迎,在他身下婉转呻吟。   李焕在心中恶意十足地嘲讽着,如今的她,一个耗费了家族无数资源,却根本无缘先天的废物,又有什么资格在自己的面前拿大?   还敢说什么自己仅仅只是相当于大荒盟中的好手?   就凭……她那点儿实力?   李焕嘴角微翘,唯有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相当的和缓:“自是如此。当初大姐十六岁便开始冲击先天之境,弟弟不才,今年已经年满十六岁,试炼之时,又得遇机缘,凝气成罡,踏入后天巅峰,自觉已经有了些火候,想要试上一试。”   要知道,刚刚自己只动用了七成的力量,而她,也就只能勉强打个平手而已。就算她又藏了些后手,又能如何?难道自己,就没有一点底牌了?   这也算是天才?先天有望?那个老头,还真是瞎了眼!   反观自己——   一念及此,李焕只觉得心中无比的舒畅。一股满足的感觉在胸口充盈着,推动着他的情绪越发高涨。   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当着家中这么多人的面,他毫无顾忌地在“大姐冲击先天”上又加重了语气,还顺带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所以冒昧请父亲向大姐相求,以求得破境药材。”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对面,大夫人那张骤然变得极为难看的脸。   呵呵……要的就是这般的场景。   要么,她就爽快点,直接拿出药材来。这样的话,自己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承了她的人情,成就先天之后,也会给她的生母和那个废物兄弟一个不错的安排。   若是还拖拖拉拉的——呵呵,就是家族中没有,自已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倘若焕弟还是如今的这般功行,怕最好还要再打磨一段时日,方才能有些把握。”   对面那个女人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还带着些许劝慰的语气。   果然,还是拒绝吗?   李焕心中冷笑,甚至,这样拒绝的时候,还摆出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可真是母女连心啊。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了。   “姐姐如此推脱,是在大荒盟中地位不够,拿不到药材,还是……怕弟弟破境先天,家族重新有了依靠,使得姐姐在咱们家中的地位,有些不稳呢?”   “焕儿,住口!”   然后,他就听见了父亲气急败坏的喝止声;以及,对面那张一直以来,都没有怎么变过的冷淡俏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改变。   ***   李烟静静地看着自家弟弟那张傲气横生的脸,一时间有些无语。   自家弟弟的狂妄之言,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还有些好笑。   毕竟,她和这个“五弟”并不怎么亲。   她有着前世的记忆,多年以来又一直沉迷于武道修行,除了自家爷爷之外,与其他人的亲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哪怕是自家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也是如此,更不用说这个姨娘的五弟了。   也就是小时候在练武场上见过面,说过些话而已。   但是出于对李家的责任感——其实是出于她对那个真心对她好的祖父的愧疚——她还是决定继续努力一把,抬手阻止了父亲的训斥之言:“姐姐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五你如今的火候还差了点,根基不稳,虚浮无力。此时冲击先天境界,反而会冲击根基,甚至引得修为倒退,以你如今的实力,至少还得再练五年,磨去那些浮躁之气,才能有些把握!”   这个弟弟确实算是有些资质,进境也很快,但或许是得到奇遇,精进过速的缘故,虽然到了后天巅峰之境,但终究失了几分打磨——事实上,在她看来,虽然境界相同,但自家的这个弟弟,远远不如程坤。   甚至于,真的实战起来,怕是连几招都走不过。   而既然连程坤都不敢去踏那一步,他又凭什么?   亏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赶回来,想要看看是不是存在奇迹奇遇。   结果……就这?   许是李烟的语气很是诚恳,李焕闻言,先是一愣,脸上神色闪烁了片刻,似乎带着些许挣扎,但最终,脸上却还是浮现出一副了然的笑容:“大姐不知,弟弟此次奇遇,恰得遇金玉堂主事金满堂金前辈同行,蒙其称赞,言说只要再多努力一二,弟弟便先天有望。”   “甚至说,只要弟弟愿意,他可以提供一些药材。只是弟弟心念家族,觉得拿人手短,方才暂时没有答应下来。”   “金满堂?”   李烟心中登时浮现出一张和气生财人畜无害的脸来,然后看着李焕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中更是失望。   将自己突破的希望寄托于别人的夸赞和口头的承诺……   算了,索性还是用那一招吧。   她本就是拙于言辞之人,并不擅长,也不喜欢口舌争辩,略作思量,便做出了决定。   “前辈说得如何,姐姐我不好置评,但……”   她的视线缓缓地扫过场中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最后落到了李焕的身上,“但既然你这般的有信心,反正咱们都是家中人,也并没有太多的顾忌,那就这样吧。”   她那张清丽的脸蛋上,忽的绽开一丝笑容。那突如其来绽放的明艳,令得整个院子中,仿佛忽然亮了一下,   “一拳,如何?” 第66章 一拳   “一拳,如何?”   轻描淡写的话,仿佛是在问一句‘你吃了吗’一般的轻松,令得对面的李焕,都不禁为之一怔。   “你姐姐我,蒙老爷恩赐,确实是带了些药材回来的,本就打算考较一下五弟的情况,是否到了火候。现在既然五弟如此有着信心,那么就这样吧,接下来,只要你能接下姐姐的一拳,姐姐带来的这份药材,就送给你,助你冲击先天之境,如何?”   李烟说得不紧不慢,甚至听着,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然而,却正是这种语气,让终于反应过来的李焕,心中猛地升起一团怒气。   “一拳?”   他冷哼一声,正要出言嘲讽,只是下一刻,脑子里面某处忽的一动,一个激灵,只觉得登时又清明了起来:如此这般,不正是自己要做的吗?   作为姐弟,李烟的性格,李焕还是有些清楚的:越是如此平淡,内中潜藏的情绪,却越是激烈,如此一来,可正是中了自己的激将之计。   只要挡下她一拳,就会将那药材拱手相让——就算积累深厚,那个老头子,或者赵宗师给了她一些后手,要想一击击败自己……呵呵,她真以为她是先天宗师吗?   既然她如此托大,那——   不仅要接下来,还要接得漂亮,让她无话可说!   “烟儿,你——”   一念及此眼见得那个颟顸无能的父亲试图开始劝阻,他连忙出声打断:“既然长姐所令,弟弟自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   ***   李府后院的演武场中,李烟和李焕两人相对而立。   这个时候,原本围在旁边的家中女眷,不要说李荧这些小辈,就连大夫人,都被尽数赶走了。   院子之中,除了李汲,以及刚刚被请来做个见证的十九叔爷之外,再无一个闲人在场——毕竟,发生了这种口角,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无论谁赢谁输,面子上都不好看,自是知晓得人越少越好。   甚至,十九叔爷之所以在场,也是因为李汲担心自己镇不住场子,思虑再三,才不得不去请了这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过来,顺便当个见证。   “烟儿、焕儿,你们两个……”   看着场中这般剑拔弩张的情况,李汲还想再劝个一二——这两人,一个牺牲了自己,成为如今家中的支撑;一个则是家族未来中兴的希望,那个受了伤都不好;更不要说,两人都是他的骨肉,自是不希望失了和气,反倒对家中不利。   然而,对于李汲的话,场中两人都默不作声,没有任何反应——很明显的,这两位,是并不打算听他的劝。   至于十九叔……这位“阎王爷”自从来后,脸上便一直面无表情,似乎真的只是来旁观做个见证而已。   除非,他拿出自己父亲的身份来压他们——想到此处,李汲却是苦笑:谁知道,他们俩会不会给这个面子呢?   既然如此,为了维护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他也只得长叹一声:“罢了,既然你们想要用这种方式解决,那就试试吧。”   他摇着头,走到了一旁,身形有些佝偻。   “焕弟,可准备好了?”   李烟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那个少年,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喜怒。   “大姐请——”   李焕面朝李烟,一边抬手,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边摆开了架势。   随着他的架子拉开,一道幽碧深沉的罡气于他的身周浮现——既然要赢得漂亮,这一拳,他会全力以赴!   “好!”   李烟微微点头,面上古井不波,玉臂缓缓向后收回。   翠绿的莹莹清光在周身浮现,随着功力的催发,色泽逐渐转浓,直至如同一块苍翠欲滴的翡翠一般。   下一刻,那股青光骤然绽放。   “轰——噗!”   耀眼的两道青色光芒一闪即逝,接触的刹那,一道罡气瞬间破碎,伴随着狂舞的乱流,一道身影大口喷着鲜血,倒飞了出去。   ***   “怎……怎么可能?”   李焕嘴唇颤抖着,声音嘶哑,透出完全的难以相信。   双眼看着天空,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刚刚的遭遇,让心高气傲的他,根本难以接受。   那可是,一拳!   仅仅,一拳!   一想到刚刚那充塞天地,仿佛十万大山当空压下的磅礴拳意,李焕的心中,瞬间就是一颤。   然而,下一刻,这点儿恐惧,随即便被无名升起的怒火燃烧殆尽。   他可是得先天宗师赞许,即将要踏入先天的男人,将来定然是要站在天上,俯视地面的人物,可……竟然连她的一拳都接不下?   一个浪费了家中无数资源,毫无进阶可能的,废物!   怎么可能?   这完全不可接受!   “啊——咳咳……”   发泄一般的嘶吼刚刚出口,下一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喉咙口里满是甜腥的味道。   “哒,哒……”   绣花软底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后院中,竟是显得如此的清晰。   李烟缓缓走到李焕的身边,低下头,俯视着这个一副无能狂怒模样的少年,语气十分的平淡,毫无任何波澜:“所以,焕弟,现在你知道差距了吗?”   “你……你……噗!”   李焕手指抬起,颤抖着指向李烟,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焕儿——”   一旁观战的李汲,这个时候方才反应过来,几步便抢了上来,要将这个儿子扶起。只是,刚刚到近前,看到正站在一旁的李烟,忽的又收住了脚步,有些不知所措。   见得这般情形,李烟仿若未见,只是轻声问道。   “父亲,如今家中管药的是谁?”   “是我亲自掌着。”   李汲不由自主地回答。   “既是父亲掌着,那便好办了。从今日起,任何药材,无论是疗伤之用,亦或者是增进功力,辅助修行之用,一根都不可给五弟送去。”   “什么时候等伤好了,方才恢复供应。”   “呃……烟儿……”   听到这个要求,李汲顿时怔住,等他反应过来,张嘴想再说什么,却见李烟那双杏眼扫过来,眸子之中精芒一闪。   然后,他的全身便是一僵,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眼睁睁地看着李烟俯下身,盯着躺在地下的李焕,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得到奇遇,对于年轻人是好事,可以节约大把用来积累功力的时间,然而,也正因为精进过速,内气未经打磨,根基虚浮,眼睛望着先天的门槛,自以为已经触及了,实则还差的远。”   “我回家之前,将五弟你的事情和老爷说了,老爷当时的评价是,年轻人碰几次壁也是好事,撞得墙多了,撞到头破血流了,方才能够知道天高地厚。只是我想着,咱们李家如今的境况毕竟不同往日,每一分突破的资源,都得好好珍惜。不能拿来试错。”   说到这里,李烟的眉头有些黯淡,稍稍停顿了片刻,“所以,索性这份让你碰壁的恶人,还是由我来做吧。至于你以后,是恨我,还是感激我,都与我没有社么干系。只希望你能好好吸收这次的经验,下一次挑战,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就这样吧!”   说完这一句,她便转身离开,向着自家的院子走去,而在她的身后,李焕再度喷出一口鲜血,就此昏死过去。   “焕儿——” 第67章 夜谈   时间已经入夜,之前一片喧闹的李家,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李家家主的书房之中,数盏琉璃明光灯中,豆大的火苗噼啪作响,将屋中照得透亮。   李家如今的家主,李汲正与李烟正相对而坐。   屋中却是一片安静,无人说话,一时间气氛竟是有些凝滞。   李烟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安的情绪——她的脊背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一双眉目上下扫视着书房中的陈设,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之色。   两世为人,这一世的她,自小就展露出了早熟的智慧和对武道修行的热枕,因此很得祖父看重,很小的时候就能够进出这个对于其他人来说乃是禁地的书房。   如今祖父过世,自家父亲虽然稍稍有所改动,但大体上,书房中的陈设还是维持了原本的模样。   这里,曾经留下了她整个豆蔻年华时的回忆。   数排各种武学的抄本,小时候她也曾经看过,甚至其中有两门还在面板上留下了记录;一方砚台,乃是名贵的所制,名家手笔,她曾经在这里为自己已经过世的祖父磨过墨;紫檀木的书桌,她曾经在上面誊抄过秘籍……   “咳——”   一声轻咳,将她沉浸在过往的思绪打断。   李烟眉头微蹙,抬头看向神色之中有些尴尬的父亲,然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家的这个父亲,才情普通,天资庸碌,苦练了一辈子,也就仗着各种珍贵的药物,以及积攒下来的雄厚功力,算是踏入了凝气成罡的境界。   至于先天宗师,那是想都别想。   偏偏他又有着一个说一不二的先天宗师父亲,因此,自小便养成了这副性子,说得好听是温和敦厚,说得不好听就是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   然而,又因为要承担起家族的缘故,不得不死撑着面子。   这一回,自己一直不开口,这一位怕是憋得狠了。   想到这位父亲对自己其实也不算差,她也着实不忍心就这么僵持下去,因此,稍稍等了片刻,还是先开了口。   “小五的伤情如何了?”   空灵婉转的女声打破了屋中的安静,也驱散了那一丝无言的尴尬。   李汲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又发觉这样似乎有些不妥,又是一声轻咳,以作为掩饰,然后方才说道:“如今正在打坐调息,只是想来得好好休养一阵子。”   “我留了手,只是给了他一些惩戒而已。他的伤不算重,便是不用伤药,也就打坐调息三五个月的功夫便可痊愈了;而且,还可以趁此机会,重塑根基,好好沉淀一下,免得继续这般轻浮下去,对他,对家族,都不好。”   李烟微微点头,对于自己今日下午下重手的行为,并没有丝毫的掩饰。   伤势不重,休养三五个月……   李汲的眼角抽搐了两下,话语之间又稍微顿了顿,总算将某些话给咽了下去,换了个说辞:“今天小五是急切了些,说话也不知轻重……”   语气看着是在批评李焕,不过李烟很清楚,这话说出来,接下来就要来个“但是”,作为转折了。   对于那些话,她没兴趣,也不想去听,因此,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自家的父亲,   “小五的事情,并不是他急切不急切的事情。他还小,那些话我也并不会放在心上。”   这一番,她说得是真话。   虽然她恼怒于小五的不知进退,轻慢骄横,毫无姐弟之情,因此出手给了他一番惩戒;但她确实并没怎么在意。   以她的五识之敏锐,今日家中各人的谈吐,都尽在眼底。由此而来,以她的见识,对于如今家中的形势,以及下面潜藏的暗流,又如何不清楚?   甚至,对于那重重暗流泛滥的缘由,都隐隐间有所明悟。   一直以来,李家都是西海的老牌世家,从动乱之年一直流传至今,族中子弟的心中,自是有着一股傲气。   尤其是祖父在世之时,更是有着独霸一方的赫赫威势。   然而,随着山海门的重新崛起、入侵,数次战斗的溃败,家中精英子弟尽数折损,家主重伤而死,家族濒临灭门的惨况,却如同一把沉重的铁锤一般,将李家身上的那些骄傲骨头,一根根,一块块地给毫不留情地砸得粉碎。   而最终,自己嫁给暴发户一般的大荒盟赵青峰为妾,李家俯首称臣,更是如同在最后的脸面上又踩了一脚。   如此这般,当家族逃脱了覆亡危机,再行起复之后,分化自然而然地便由此而生。   家族之中,一类人见势得早,早早地便依附于大荒盟。这些人倚仗关系,掌握着渠道,这两年来吃得盆满钵满,自是希望这样的依附关系继续下去——也就是所谓的既得利益者。   内心之中,她对于这些墙头草并没有什么好感,可偏偏,他们是她的铁杆支持者。她在大荒盟的地位,决定了他们能否继续吃香的喝辣的。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如此一来,自是对她极为忠心。   而另一类,则是一些曾经家族的死忠,他们经历过曾经的那个时代,对于过往的辉煌,尤其是自己祖父在的时候李家的盛景念念不忘,一心想要重新起复。   这种时候,天资不凡,忽然强势崛起的五弟李焕,便就成为了他们中兴的希望。   所谓振兴李家,舍我其谁?   在他们的吹捧下,怕是连着小五自己,都是如此认为的。   念念不忘自主独立,这是一件好事,李烟对此也乐见其成,可是,毫无根基的妄自尊大,甚至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那路子可就走歪了。   无论是试图和定军山攀上关系,还是李焕试图通过她获取大荒盟中的宝药,以求突破的事儿,都是此理。   放在别家严苛一些的,定个“吃里扒外”的罪名,都不为过。也就是赵青峰家大业大,向来不在乎这点儿事情,又对她颇为宽容,才能轻松过得了这一关。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   要知道,定军山那边,因为赵青峰并不在意的缘故,还好说一些,顶了天就是李家自作多情;然而,到了小五这儿,那可是关系到他,乃至李家未来的事情。 第68章 坦诚   要知道,此方世界,想要突破先天宗师,可不比前世的砸钱攀科技树,无论如何,只要够豪气,真金白银地砸下去,总归能听个响。   哪怕没有天才支持,也就是进度慢一点而已。   而修行这玩意儿,可完全不同,资质、毅力、资源、运气,缺一不可。   成不了就是成不了,最初的底子打得不牢靠,再多的丹药下去,也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让根基虚浮,以至于修为倒退,难以精进,耽搁了未来的进步。   如今的李焕,就处于这种状况。   “焕弟他还远远没有到火候……”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自家父亲有些苍老的脸,语气相当的认真。   两年之前,希望尚未断绝之时,她为了突破先天之境,在练功房中,在现实世界里,究竟做了多少努力,尝试过多少方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的她,甚至可以说,哪怕是普通的先天宗师,对于突破先天的路径,都没有她来得熟悉。   李焕的情况,自家父亲这些资质不够,靠着药物和年岁积累才踏入这个境界,眼力也不够的平庸之人看不出来,而她可是一清二楚。   然而,她的话只开了个头,李汲却已经摆了摆手,没有让李烟继续说下去,“我知道,这两年是苦了你了……”   李烟抿了抿嘴,盯着自家父亲看了片刻,眼帘垂下,原本明亮的眼神黯了黯,然后毫不犹豫地再一次打断了李汲,“老爷和夫人对女儿很好,在赵家也谈不上苦,父亲不必担心。”   “……”   连续被女儿抢白,李汲顿时被噎着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才好,又过了片刻,方才找回了刚刚的话头,“那些药材也确实珍贵,不容易找……当初你三姨娘来找我写信,也是爱子心切,心里急切。烟儿你心里有怨气,也是理所当然……”   “女儿其实并没有因为那件事怪罪他的意思,”   李烟摇头,“事实上,女儿此行回来,本来是很高兴的,”   一边说着,她已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锦盒,当着李汲的面掀开。   “这支七叶阴阳莲,乃是女儿回来前蒙老爷所赠。言说女儿可以随意处置。”   “……”   李汲眼前的那朵色分黑白的七叶莲花,嘴巴张了张,喉咙中却只觉得干涩,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种天材地宝,药效比之他写信所求的明玉花和真阳草,还要强上一个档次,根本不是什么金钱可以换到的。便是李家鼎盛之时,如此珍贵的药材,也未曾有过几株。   然而,女儿就这么干脆地拿了出来。   “女儿此趟回来,本是想着,若是小五争气,确实有些希望,拿来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   “可是……”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今日以女儿观之,小五的根基看着不错,可实际不过是个空架子,纯粹靠着外力强行堆积起来的。若是再服下此药,情况只会更加的恶化:哪怕看着可能有些进步,可不过是沙上建塔,甚至反而还会继续折损内中根基,平时不显,可到了冲击先天之时,一切都会反噬回来。”   “怎么可能……”   连续的冲击,使得李汲已经,喃喃自语,“明明,明明他和我切磋的时候,都开始让着为父了……”   让着你,这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一脸茫然的自家父亲,李烟强行压制住了想要吐槽的想法,耐心地解释着。   “父亲,你可知道,今日下午的那一拳,是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冲击先天时候的力量,”她的声音很轻,平淡如水,“甚至为了防止五弟受到难以挽回的伤害,最后还收了几分回来。”   然而,内容却如同一个爆竹,在李老爷子的面前轰然炸响。   “你是说……”   “没错,这是女儿第一次冲击先天时候的力量。而五弟他……一拳都没有能够接下来。”   “女儿在大荒盟的时候,曾经见过老爷属下雷堂的程堂主,女儿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虽然同是后天巅峰,凝气成罡之境,但焕弟在程堂主的面前,大概连十个回合都走不下来。”   “而对于这样的高手,老爷给的评价是,若沉下心来打磨个三五年,应有七八成的把握踏入先天。”   “所以,父亲,先天之境,不是这么容易的。”   “可是,可是金玉堂的金宗师,那位可是老牌的先天宗师,也对焕儿称赞有加……”   李汲还不死心。   “金满堂宗师,我也曾经见过一面。那是一个生意人。这样的人,骨子里就是八面玲珑,随口说几句讨个吉利的话,你们就要信吗?小五还小,信以为真,你们难道也信?”   “父亲你修为不到,在这方面,不明白的……”   李烟的声音,一句一句,如同重锤一般,不断地敲打在李汲的心上。   他其实是相信自家女儿的话的。   李烟是自家父亲看着长大的,作为生身父亲,他平日里也没有少关注,自是清楚她的性格:或许不怎么通人情世故,或许性子孤僻了一些,但在武学一道上,她从来不说假话。   尤其是,论起冲击先天的经验,不要说家族之中,哪怕是整个西海,也没有人会比她更加丰富。   既然她这般说了,那就是说,小五,远远还没有到突破的时候。   一时间,不禁有些失魂落魄。   看着自家父亲有些颓丧的模样,李烟也是心中暗暗叹气。   这就是家族折损了一代精英,又缺失了先天宗师的害处——自家父亲在家中排行本就是老幺,加上天资不够,祖父早早地就放弃了对父亲培养,更多的时间和心血,放在了其他几个同辈的子弟,还有孙辈的李烟身上。   然而,当初与山海门的一战,为了杜绝后患,山海门的那两名先天宗师,还特意针对了除她之外的其他天资不凡的后辈,使得家族中的精英子弟尽数折损——甚至可以说,越是功力高强的,越是忠心的,在那连续不断的一场场战斗中,死伤越是惨重。   等到她嫁入赵家的时候,族中的精锐其实已经基本折损殆尽。哪怕是最长一辈中仅存的十九叔爷,也是重伤难愈,除了族中的重大事务,几乎不怎么出面。   偏偏能够肩负起承上启下重任的她又入了大荒盟的后宅为妾,为了避嫌,从来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有回来指导的机会。   这也就使得,家中的这些人,虽然有着前辈的文字记录,知晓先天突破难,但缺乏了真实的体验,根本不清楚,突破先天,究竟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自己五弟这种正是意气风发之年的少年郎。   由此一来,酿成今日这场冲突,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然而事已至此,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心中的心思千回百转,李烟面上却是依旧不动,缓缓伸出手,将锦盒推了过去:“女儿拜祭完祖父后,就要回定西城;这株阴阳七叶莲,女儿就先放在父亲这儿。若是五弟将伤养好了,重新夯实了基础,父亲再给他吧。”   “只是切记,若是根基未打牢固,贸然服用,只会害了他!” 第69章 母亲   尽管和自家的父亲一直谈到了深夜,然而第二日清晨,李烟依然早早地起了身。   当然,这也有她久不在家中,已然睡不惯家中闺床的缘故。   依照着多年以来的的习惯,迎着初升的朝阳,将那一口氤氲紫气吞入腹中,她再度开始一板一眼地打起了那一套拳法,梳理着筋骨。   从定西城到李家祖宅,一路行来,李烟每日休息的时候,都会抽出时间来,进入小黑屋中,修行《山海经》中的锤炼肉身之法,将之前那化入四肢百骸之中的药酒之力逐渐消化,转化为自身的积累。   练功房中无岁月,有着药力之助,这几日下来,她已然不知道在小黑屋中闭关了多久,功法进境,几乎称得上是一日千里。   到了如今,她对于皮肉的修行已然大成,而筋骨的锤炼,也进展得极为顺利。   拳脚肆意挥洒之间,她忽然有了种明悟——自己已经可以服用那枚八荒灵宝丹,为接下来的继续勇猛精进做准备了。   当然,现在并不是时候。   一套拳脚打完,稍作整理,换上一身翠绿罗衫,李烟便往自家母亲的房中而去,向自家母亲请安。   今日母亲的房门,格外的热闹,前来问安的女眷,络绎不绝,一个个见了李烟,都很亲热地打声招呼,热情一些的,上前嘘寒问暖,熟悉一些的,还会拉着她的手说几句闲话,一个个显得无比的热情。   尤其是领着自家闺女七娘过来请安的六姨娘,大约是昨日白天里说错话,今天要往回找补的缘故,一句句肉麻的奉承话,搞得李烟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便是旁边那位看着还小的七娘,都在一旁一直低着头,似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很明显,这一位的脑子,是真的不太灵光。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清闲了下来,母女二人在房中独处,李烟开口笑道:“两年不见,母亲这边,真是越发的热闹了。”   “哪儿会,若是日日这般,怕是头都要给吵疼了。”   大夫人摇摇头,面上一副无奈的模样,“前些时日,这儿可是冷清得很,也就是到了今儿才会这样子。”   “咦?”   李烟有些好奇。   见得自家女儿一副不解的模样,大夫人抬手指了指某处,嘴角嗪上了一丝冷笑:“那一位,今日病了,刚刚遣了侍女来告罪,说是昨晚染了病气,卧病在床,暂时不能过来了。”   “哦,是心病吧!”   李烟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   “是啊,被你将儿子打坏了,这心里,可不就不舒服嘛,那自然就是生病了。若是没病,才叫个怪。”   大夫人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起来,语气中也带着些嘲讽的味儿——这些时日来,那个李焕仗着自己武道精进,自觉自己已经成了当仁不让的下一代家主,可没少折腾出事情来,让她的亲生儿子受了不少气。   甚至,就连一贯在她面前装出一副乖巧模样的三姨娘,在他的撺掇下,眼看着都有些蠢蠢欲动,让她烦心不已。   看出了自家母亲心中的怨气,李烟暗自摇头,索性主动提起了昨天的那桩破事:“女儿也不想的,实在是小五逼人太甚了……说起来,女儿记得,焕儿以前还算乖巧,没想到两年不见,竟然变成这样了。”   “那小五,自从得了奇遇后,行事便越发的张狂,然而为娘也没有想到,小五居然放肆到这种地步,敢在你和老爷的面前大放狂言。你教训一顿,也是应该的。”   如今自家姑娘一回来,就硬生生地将他们的气焰给打压了下去,这股气儿顺了,大夫人自然心情舒畅。   只是发泄完了,似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烟儿,你没真的把那小子给打坏吧。”   自家的母亲……李烟看在眼里,心中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在李家这样的后宅生活,也就是要自家母亲这般的人,才能坐得稳主妇的位置。   若是性格软上一些,怕是早就被那些不省心的姨娘们给骑到头上了;可若是再刻薄一些,父亲也会不喜,容易夫妻生隙。   其中的平衡该如何把握,至少,李烟自问自己做不到这个,也不想活得这般的累——那个应该是钟箐芸该干的事儿,她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便好。   因此,她不去想这个,只是将昨日和父亲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小五的根基不会有什么损伤的,只是女儿让药房停了他的药。若是肯潜心苦修的话,大约三五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三五个月?还停了药?”   大夫人心中一惊——她的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清楚,需要将养三五个月的伤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可绝不会像自家女儿说得这般轻松。   而且,女儿还停了他的药材。这三五个月时间的耽搁,若是万一影响到了未来的进境,家族里面,岂不是要……   因此,急忙问道:“你父亲他——”   李烟笑着宽慰道:“父亲已经知道了,没有说什么。其中的内情,我也和他解释过了,五弟的根基太过虚浮,若是此时冲击先天,根本没有成功可能,女儿只是给他一点儿教训,让他重新夯实基础而已,等到恢复了,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你父亲知道就行……”   听说李烟已经和自家丈夫说过,大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这种事情只要过了明路,便一切好说。   毕竟是武道切磋,一时间收不住手,伤到碰到也是常有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尤其是,这切磋还是对方提起来的。   更何况,自家女儿的性子,大夫人还是明白的,没有充分的理由,不会做出断绝自家兄弟前路的事情。   想到女儿的性子,大夫人连带着又想起了什么,似是随口感叹了一句:“所以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要谨慎持身的好,该低头时就低头,万万不可仗着功夫,就自恃清高,以至于恶了他人。”   这一边说,还一边还用眼睛瞟着自家女儿。   得,这是拐弯抹角地又要教导自己在后宅的为妾之道呢!   李烟无奈,张了张嘴,想说赵家后宅不是这个样子,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自得嗯嗯啊啊了几句,勉强应付着,很快将话题转到了她所关心的另一件事上去了:“对了,母亲,祖父的祭祀准备得如何了?”   所谓守孝三年,祖父去世方才两年,这祭礼还应是颇为隆重的。   “都有着流程的,操办的也是老人,烟儿你不必担心。”   大夫人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然后稍稍迟疑了一下,“对了,烟儿,这两日,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祖父?”   “过两日正日子的时候,家中定然人多眼杂,诸事混乱,你又是出嫁的女儿,多有不便;还是趁着清净些,先去祭拜了好……你两年没回来了,老爷子肯定很想你的。”   “当年的事情,老爷子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我明白的,”   李烟脸上露出一丝黯然之色,然后又强打起了精神,“女儿也是这般想的,贡品都已经准备好了,稍稍收拾一下,待会儿就过去。”   “那就好。”   大夫人似是松了一口气。 第70章 拜祭   李家的祖坟位于李家祖宅的西边。   作为西海州的老牌世家,祖坟所在,自然也是依山傍水,乃是一处上好的风水宝地。   单单看守墓地的家族子弟以及下人佃户,便足足有数百户之多,围绕着祖坟的外围,构成了一座不小的村落——要说起来,虽然名声不太好听,可这个差事,着实算得上是一项清闲的美差:哪怕未来不会有什么奔头,但周围有着专门的田地供给,每月族中也会拨付相应的钱粮。守墓的家族子弟吃穿不愁,平日里事情也少,等闲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多半时候只要将陵墓打扫干净就好,算是想要躺平享受清福之人的绝佳去处。   唯有家族祭祖之时,这边方才会忙碌上一阵子。   不过,即便如今诸事繁忙,当李烟来的时候,守墓的庄头还是领着呼啦啦一大帮人出来迎接了。   “大小姐来了。”   村口处,缺了一条胳膊的庄头打扮齐整,在一众子弟的簇拥下,齐刷刷地向着李烟行礼,称呼的还是李烟离家之前的称谓。   “勤伯何必如必多礼,太生分了。”   李烟连忙紧走两步,将他扶了起来。   唤作“勤伯”的庄头是李家的旁支,当初是李烟祖父拔擢出来作为亲卫的,一身功夫不错,对于李烟祖父也算是忠心耿耿,对于李烟这个自小看大的,自然是颇为亲近。   只是可惜,这一位在与山海门的大战中失了一条胳膊,不得不退下来养伤。   到了战后,他便拒绝了其他的差事,主动要求在此地为烟祖父守墓,顺便颐养天年。   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情分,李烟对他都要保持则一定的尊敬。   “那赵家,待大小姐可好?。”   勤伯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拭去其中的泪光,又仔细打量起李烟的模样,嘴巴里嘟囔着,“大小姐你一个人在定西城,家里也没人照应着;老爷当年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小姐,一直念叨……”   “……”   李烟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份让人安心的笑容,“夫君待我很好,各位姐姐人也很好。勤伯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大约是发觉李烟的气色不错,勤伯在细细打量了一番后,似乎也相信了李烟的说辞。   李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知道这些人这些时日忙碌,因此,和勤伯说了几句话,了解了一些家族和祖坟这边的境况,知晓他们过得还行,便笑着道明了来意:“今日此来,是为了拜祭祖父,也不用你们陪着,我自个儿去就好。”   李烟想一个人清净些,可没想到,勤伯却坚决不允:“那怎么成,我来带大小姐过去。”   “可是勤伯你们这些时日这般忙碌……”   “不妨事不妨事,还是大小姐你要紧……”   几番谦让之后,最后李烟却不过,还是由勤伯一个人领着,去往了祖父的坟前。   数百年的积累,李家的祖坟自是修得相当气派,加上又有专人打扫、维护,一路行来,端得称得上是香火鼎盛,富丽堂皇。   李烟缓缓在其中走着,一直走到了正中间,风水最好,修建得也是最为齐整的一处。   这里被单独划出,安葬着李家历代的家主一系;而在其中,又尤以几座高大的陵墓最为显眼。   这几座,乃是家中历代先天宗师的安葬之地,其规格仪制不同凡俗,乃是份属公侯一级——这也是符合朝廷的规矩的:先天宗师,终究不同于凡夫俗子,只要不想着造反,或是犯了某些忌讳,哪怕是朝廷,也要优待。   而在最里面的一座,便是两年前去世的李烟祖父,李梧的陵寝,里面还有早已去世的祖母合葬。   先考李梧之墓。   冷冰冰的墓碑之上,很是眼熟的几个字——这是是自家父亲的笔迹——然而,李烟却看了很久很久。   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家祖父的陵墓。   前次入葬的时候,她刚初入赵府,心如死灰,躲在小院之中,闭门不出;等到接受了现实,适应了那样的生活后,却也始终没有归家过。   一直到了此刻。   如今,初次见面,不免心中有些感伤。   “老爷的墓,小人每天都要来扫上一扫,可惜就是素了些,上次少爷想着出钱,将老爷的墓好好修缮一番,可偏偏却在宗祠里给否了。”   勤伯絮絮叨叨地说着,看着李烟,言语之间,甚至有些希冀之意。   和其他几座相比,李梧的陵墓,虽然高大不输先人,但论起各处的细节来,便委实有些寒酸了,与这般的规格,并不匹配。   甚至可以说,有些落了李家这等家族的脸面。   “之前家族折损太过,这两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   李烟却没有看他,语气中,满是宽慰,“如今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重新积攒底蕴;族老们考虑的也有道理,乃是持重之见。”   “可老爷终究是……”   勤伯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李烟,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李烟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的,可却已经拿话给堵死了   “祖父他终究是盼着家族好的,若是能够以这些年的卧薪尝胆,让家族再出一位宗师,得以重振门楣,自然少不得祖父的一份光耀,到时候,想来祖父在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大小姐……大小姐……你……”   这一刻,勤伯似乎又明白了什么,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地变得暗淡,全身地精气神一下自三区,口中喃喃地说着,“说的也是,老爷他……他……终究,是愧对……”   知道勤伯怕是有了些误会,但李烟并不打算解释。   她其实清楚,族老们反对,或许有着李家经历山海门之战之后,门庭败落,无钱也无力精雕细琢的缘故,但,绝不仅仅于此。   至少,依照李烟知道的,这两年李家稍稍恢复元气后,自家的父亲已经打听过价钱,完全在宗家自己的可承受范围内,甚至连匠人都开始物色了。但最终,在族中讨论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支持,甚至连十九叔爷,都不置可否。   族老们给出的理由,自然是家族遭受劫难不久,一切才刚刚走上正轨,这等修缮陵墓的事情,还是等再过些时日再说也不迟。   但背后,有没有对于祖父怨气的缘故,却是不得而知了——无论有着什么理由,家族终究是在祖父手上败落的,这一点,怎么着也逃避不了。   这般的情况下,父亲的性子本就软弱,加上也无足够的武力支撑,只得作罢。   这件事情,当时父亲有给她写信抱怨,但李烟的态度与今日一般无二,只是回信宽慰了一番,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毕竟,在她看来,人死万事空,百年之后,终究会化作尘土,陵墓建得大小,修建得精美与否,又有什么要紧的?最多不过是千载之后,惹得盗墓贼眼热罢了。   与其将资源花在这上面,倒还真不如培养家族中的苗子,好再出一个先天来得合适。   想来祖父,也是这般期望的?   带着这样的心情,从魂不守舍的勤伯手中接过祭品,缓缓走到陵前,将其奉上,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直起身的时候,李烟再度看向了陵墓,默默地站着,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了哪儿。   论起来,自家的这位祖父确实是位雄主。奋数代余烈,合纵连横之下,将李家拉扯到了有史以来最为巅峰的位置上,便是后来的失败,也实属天意,非人力所能挽回,根本怪不到他的头上。   甚至,哪怕是到了最后的弥留时刻,这位的头脑依然极为清晰,做出了最为恰当的安排。   举族依附大荒盟的结果,是赵青峰的突然杀出,一举击破大敌,不仅将李家成功地保下,甚至还在他的羽翼护佑之下,渐渐恢复了元气。   只要未来再出一位先天,便可有着一飞冲天,再度兴盛的指望。   甚至,哪怕是自己这个交付出去的“礼物”,如今在赵家,也确实还算得宠,日子过得很是顺遂,还能够给予家族一些庇护。   祖父临终前的谋划,确实一桩桩,一件件,都实现了。   可是,到此也就戛然而止——祖父终究不是神仙,身后之事安排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已然称得上圆满。   剩下的路,该靠李家自己趟了。   但是,折损了家族之中两三代精锐的李家,真的能够做得到吗?   稍稍缓过气来,就开始了分裂;贪图现状的,企图重温旧梦的,怀着狼子野心的,各有各的打算;偏偏,肩负家中众人希望的李焕,却又是个轻浮的性子,根基虚浮,不经磨砺,难有作为。   这,又真的是祖父希望看见的吗?   一时间,李烟心绪复杂,只能怔怔地站在陵墓之间,听着耳畔不断呜咽的风声,默然无语。 第71章 居家   “红菱姑娘——”   李烟小院的门口,一个白白胖胖,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满脸陪笑,点头哈腰地和红菱套着近乎。   平日里在李烟面前一副乖巧俏皮模样的红菱,此时却端着架子,一脸傲气:“夫人说了,此行归来,乃是为了祭祀老太爷,其余时间都会静修祈福,不见外客。”   被一口回绝,中年男子却毫不气馁,反而更加腆着脸贴了上去,双手捧着用上好丝缎包好的锦盒,满面油光的脸上,是满满的谄媚。   “哎呀,小人可不敢打扰夫人清修,只是小人想着,夫人在定西城那边,许久不见家乡变化,定是思念得紧,故而特意让家里带了些土特产过来,想着孝敬一二,您看……”   红菱上下扫视了一番那中年男子,见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谦卑,终于点了点头:“也罢,李灿是吧?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东西留下吧。”   “多谢红菱姑娘,多谢红菱姑娘!”   那唤作李灿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一副欣喜的模样,向着红菱连连行礼,千恩万谢地将礼物交出去,然后方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看着一副浑身轻松的模样。   另一边,红菱则是刚刚一转身进了院门,整个身形就像垮下来一般,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振作精神,吩咐身边的小丫头将礼物入账,收入箱笼中,然后便穿过小院,直往闺房而来。   闺房之中,李烟正披着一件湖绿色的外衫,坐在外间的桌子前,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卷评话,有些随意地读着。   早晨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棂之中洒落,照在如冰似玉的肌肤上,反射出一层莹莹的清光。   从李家祖坟归来后,这些时日,李烟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比之一般归家省亲的女儿,还要深居简出。   不少家族中人试图上门前来拜访,有些是走着大荒盟这条线的,借着机会想来攀附,有些则是过来打听风头,试图辨认风向的,各怀心思,但李烟对待的态度都一模一样:礼物收下,人,不见。   她是回来参加祖父祭礼的,可不是和这些怀着各种心思的阿猫阿狗打交道来着。   如今的李烟,自然有这个资本。   更何况,她很清楚,出嫁之后,依照着此世的惯例,对于李家来说,她已然是外人。她的背后,虽然代表的是大荒盟赵家,如今李家攀附的大树,但在家中这个分裂混乱的时候,并不方便出面——即便李家如今已然没落,不得不仰人鼻息,可越是如此,越是要脸。   李家终究是本地的老牌世家,该有的体面,总归是要有;若是被人随意插手家中事务,或许重压之下一时能够成功,但长久来看,反而会落下话柄,引来某些人的反感。   因此,这些时日,除了每日对父母的请安,以及拜访少数至亲好友之外,其余时间,多半都独自一人守在院中。   左右已经宅惯了,她也不觉得憋屈;蕴化药力,修行武道,打熬肉身,便足以消耗掉她一天之中大多的时间。   事实上,自觉修行到了火候,昨日晚间,她趁着药酒渐渐发散出来的时候,已经依照法门,将金玉堂赠送的那枚八荒灵宝丹给吞服了,这两天内,药力便能转化完毕——由钟箐芸转告的赵青峰的叮嘱,她可一直都没有忘记。   至于偶尔的闲暇下来,则是看一看市井之中流传的话本。毕竟是赵青峰和赵命都喜欢的,那些故事看着也有些趣味,或许有些夸张,但其中有些说法,颇有些意思,索性就拿来读了,权当打发时间。   未来说不定闲聊的时候还能找到共同话题。   李烟是如此的悠闲,可红菱,却并非如此。   回房见着李烟,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儿,愁眉苦脸地连声抱怨,“夫人,这样的日子,还得再过上几天啊?”   “这不挺好的?这几日,可是让你耍够了威风,”   李烟瞟了她一眼,“你这妮子,如今也算是富贵归乡了;有着这么个机会,怎么着也得骑在他们头上,炫耀一番才对?”   “婢子算什么富贵啊,这不都是仗着夫人嘛,”   红菱腆着脸走到近前,拉着李烟的胳膊,语气腻歪,近乎撒娇,“而且,一次两次还好,这连着几天,婢子一直端着这样子,心里可慌得紧……”   “有我在,你慌什么?做得多了就好了。那些人,也就是求个心安;你架子摆足了,礼物又都收下来,他们安心了,只会念着你的好的。”   李烟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册,懒懒散散地说着,“只要你这妮子,自己心中能把持得住就好。”   红菱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嘟着嘴巴:“可是……婢子可担心着,哪一天,忽然就飘了,到时候夫人就不高兴了,”   “你能有着这个想法,就不会飘。”   对于红菱的清醒,李烟有些意外,然后,心中又是一暖,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红菱的脑门,语气之中,不免就带了点儿调笑的意味,“更何况,若是真飘了太远,你家小姐我,也不会说你的。只会给你找个体面人,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你就放心好了。嫁妆什么的,不会亏待你的。”   “哎呀,婢子可不想嫁人,婢子要一辈子服侍夫人的……”   说起嫁人的事情,红菱一下子又羞红了脸。   “傻丫头,你又不是通房,哪儿有跟着我一辈子的,”   见着红菱娇羞的模样,李烟轻轻地叹息一声,“四妹眼见着也要嫁人了;过些年,还有小六,小七……下次归来,也不知道家中还能剩下几个熟面孔……”   声音渐渐地就低了下去。   “夫人——”   红菱猛地抬头。   “好了,不说这些话了,”   李烟也醒悟了过来,自知情绪上头,有些失言,连忙挥了挥手,“你且先去看看净室那边,热水应该烧好了。你去拿了药材加进去,待会儿我要去药浴。”   “……是!”   稍作迟疑,红菱应了一声,神色复杂地退了下去。 第72章 修行   净室之内,李烟闭着双眼,沉浸在浴桶之中,安静不动,如同老僧坐定。   周遭雾气弥漫,药香浓烈。   忽的,一双杏眼猛然睁开。眸子之中,精芒一闪之间,她已然做出了一个缓缓吸气的架势。   当然,也仅仅只是架势而已——口鼻并没有任何动作,外界弥散的药气水汽之类的浊气,一丝一毫都没有渗入肺中,半遮掩在水下的饱满胸口,亦没有丝毫的起伏,反倒是原本紧闭的周身毛孔,忽然张开。   饱含生机的药力,沿着肌肤毛孔,源源不断地灌进了身体之中。   这般的药力,对于她已然打磨到极点的功力,并无什么用处,然而,却能温养滋润自身的脏腑,以免这些柔弱的器官,为陡然暴增的气血所伤。   下一刻,刚刚于练功房中苦苦修行,积攒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的修行成果,尽数汇于一身。   之前潜伏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的药酒、灵丹的残留药力,在这一瞬间,被从周身的每一处角落,尽数榨了出来。   一寸寸肌肤、一节节筋骨,如同久旱初逢甘霖滋润的田地一般,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丝药力,不断地生长、强化,变得越发的坚实。   一时间,全身上下的肌肉筋膜,骨骼关节,纷纷作响。   初时窸窸窣窣,挠人心痒,可渐渐的,随着时间过去,却愈发的尖锐,变得刺耳起来,隐隐之中,还能听见金石相碰之声,铿锵有力,刺人耳膜。   又片刻功夫,这等金石之音愈发的高亢,直至极处,却又一转,越发的清越缥缈,直至微然而不可闻,几让人有大音希声之感。   而后,便是一声霹雳之音。   隆隆的雷鸣,于周身响起,震荡周身上下,四肢百骸,皮肉筋骨,无处不至。   李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所谓阴阳反复生,普化一声雷。   山雷之音一起,由内而外,一轮又一轮的荡涤杂质,夯实根基,洗练形骸,通达骨络,这练筋骨,便算是大成了,加上之前已然练至圆满之境的练皮肉,《山海经》的上半册的修行,已然可以说是看到了尽头。   剩下的都是些许水磨工夫,不足为道。   放在山海门中,到了这一步,若是能够与内气修行到极致的海潮之声同步共鸣,便可直接冲击先天之境。   当年山海门声名赫赫的先天种子,号称可与李烟齐名的孙伯和,便是卡在这最后一步上,始终不得圆满,最终蹉跎了下去。   而李烟,则是在这短短的数十日中,便已然成就。   当然,这其中自是有着身携带小黑屋,可于其中不眠不休的修行,可以节省了无数外界的时间的缘故;也有这些时日连续服下的各种珍稀药材的助力——赵青峰所赐的药酒不谈;八荒灵宝丹,果然不愧是金玉堂赫赫有名的上乘丹药,论起药力来,比之她早年间所服用过的各类天才地宝,都要强上许多,虽然不及之前赵青峰的药酒,但药性却温和了不知凡几,正适合她这个阶段使用。两相配合之下,使得她能够心无旁骛,只需要一心锻炼体魄,修行冲关便可。   但更为重要的是,她本身的修行境界,已经超出了这门《山海经》——至少是这上半册——不知凡几。   如今回转过来,重新修行这等炼体之术,本身便是高屋建瓴,一应关卡毫无阻碍,修炼起来,如水之就下,通畅无比,短短时日取得如此进境,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感慨之余,兴之所至,李烟忽的抬起手掌,纤长的五指并拢,轻轻往水面上一按。   然后,便见这一具未着寸缕,如同美玉雕成的曼妙之躯,缓缓从水中升起,赤足披发,踏足于水面之上。   一滴滴水珠沿着滑腻如脂的肌肤之上滑下,滴入水波,未曾留下一丝水迹。   “夫人……”   守在屏风外边的红菱听到动静,刚转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副仙人出浴一般的香艳场景。   一时间,不由得呆住。   李烟却没有管她。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浑然忘我的状态,裸着的玉足,轻轻在水面上一点,溅出莲花般水波的同时,已是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而后略略思索了片刻,双腿交错,沉腰坐胯,就这么光着身子,摆出了一个拳架子,甚至还走了几趟拳路,又细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收了架势。   然后,她转头看向已然目瞪口呆的红菱,微微颔首:“红菱你来得正好,帮我更衣吧。”   “……是!”   红菱稍稍顿了顿,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拿了浴巾上前,帮她擦拭干身子,又拣了一件雪白的中衣换上。   换着衣服的时候,红菱不断地看着自家的女主人,眼睛里似乎都在放出光来。   李烟有些莫名:“怎么了?”   “夫人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红菱对于自家主子的身姿容貌,赞不绝口。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红菱信誓旦旦,拍着自家没有二两肉的胸口赌咒发誓,表示自己不是在奉承自家夫人,而是确实如此。   好奇之下,李烟便低头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又拿了镜子来,细细端详了一番。   说起来,这两年来,她的变化确实也挺不小的。   周身上下,原本略显青涩的身体,如今已然彻底长开,变得成熟而圆润;或许是婚后玉露滋润的缘故,相较于早年体态上的略显清瘦,她如今身躯又拔升了一小节,然而形体却越发的饱满,偏偏线条又极为流畅,该丰腴处丰腴,该瘦削处瘦削,各个部位比例恰到好处,将这件本是宽松的雪白中衣给撑了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细节问题,对于她来说,真正重要的,乃是撑开的衣料之中,显露出的肌肤之上,一层微不可查的莹莹之光已然泛起。   这是形骸圆满,周身通透的征兆。   下一步,就该是熬练脏腑,洗髓换血了;当然,这一步,想来更加艰难——便是在山海门,这一阶段的修行,也都是在成就先天之后,方才慢慢开始修行的。 第73章 争吵   皮肉筋骨大成,修为进展神速,眼见着久久没有动弹的修为,再一次开始了突飞猛进,这两天来,李烟的心情一直很不错,似乎一扫刚回家时候的阴霾。   然而,她那个向来娇俏可爱的侍女,却是完全相反。   “夫人,她们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一日,红菱又气鼓鼓地回来告状了。   “怎么了?”   李烟丢下了手中看到一半的《秦无敌征西》,略略有些好奇。   “那帮女人在那边嚼舌根,一个个居然说,说夫人将五少爷打伤,是怕五少爷未来成就先天,影响了夫人在家中地位,想着先下手为强。”   “哦?还有吗?”   看着气呼呼的红菱,李烟却似乎并不着恼,右手托着粉腮,饶有兴趣地询问,颇有点儿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   “她们,他们还说,大老爷太过软弱,怕了赵老爷,因此不仅默许了夫人的行为,还帮着您压着五少爷……”   “还有呢?”   “这还不够啊?”   红菱跺脚急道。   “哦,我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就这些啊?”   李烟却是一脸的无趣,拿起手中的书册,继续读了下去,“这些妇人爱嚼舌根,就让她们嚼呗,还能堵了她们的嘴不成?”   这些时日,她将李焕打伤的消息渐渐开始发酵,慢慢流传了出去。只是并没有亲历,在传播的过程中,不免就有人添油加醋了许多,变得越发走样了。   “咱们现在的根基在老爷那儿,家里面这点儿闲言碎语,又不打紧的。”   见着红菱依然一副恨恨的样子,李烟想了想,还是又解释了一句——小丫头终究还是为她着想来着。   “可是,还是憋屈得慌啊。”小丫头嘟着嘴。   “算了,我渴了,你去给我沏壶茶来吧。”   见得她这幅模样,李烟也有些头疼,索性摆摆手,将她打发了出去。   红菱终究还是年纪小了些,有些事情看不透。   经过了这一回,有些人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在这个时候,究竟是李家需要她,还是,她需要李家。   若是真的琢磨不透,那,可就没什么办法了。   ***   几乎在同一时刻,李家的祖堂之中。   “什么事都要大小姐、大小姐!嘿,怎么,一个外嫁的女儿,攀上了赵家的门,就要事事插手?这还没做主母呢,脾气就抖起来了,一进门就将焕儿给硬生生打重伤了?”   “怎么,觉得咱们李家是泥捏的不成?”   一名看着五十来岁的族中长老语语气高亢,手臂挥舞着,唾沫星子四溅,看着似乎极为激动。   祖堂之上,一干族中的重要的人物,视线顿时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说起来,他们今日本是在商量着老家主的祭礼一事——离着正日子就没几天了,事到临头,本是想再沟通一二,看看还有什么疏漏,没成想,几人因着某些花费问题要不要请人过目的问题,最终吵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件事的身上,连带着牵涉到了那位。   当下里,有人冷笑,有人激愤,有人冷眼旁观。堂中情绪,登时就翻滚了起来。   “不是泥捏的;可是看着,倒是和纸糊的差不多。怎么,池长老难不成还以为是老家主在世的那会儿?”   祖堂的下首处,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锦衣男子撇嘴,语气不阴不阳的,“家里着这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项不是仗着人家大荒盟赏的饭吃?对了,听说长老你每个月要在甜水巷里面花费百金,还在外面置了个外室,包了个歌女;这每日里,花费钱财可是海了去了,难道不都是靠大小姐赏的来着?”   这话古里古怪,前面似乎在讽刺什么,可偏偏,最后又将这位池长老的底给揭了个明明白白,分明就是在拆他的台。   刚刚慷慨激昂的那位池长老噎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暴跳如雷,手指指着刚刚说话的中年:“李灿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李池行的正坐的直,拿的钱都是自家铺子里辛辛苦苦赚来的,何时变成烟丫头赏的了?”   “对对对,池长老你行得正,坐得直,”   那中年男子嘿嘿直笑,“你以为守着的那个木炭行,做得是谁家的生意?每月的大宗往来,三成是咱们本家买的,剩下的,十停中倒有八九停,都是大荒盟采买走的;你以为,就你那个一个月去不了三天,家里儿子三天两头从帐上打秋风的铺子,里面的木炭能比外间的好到哪儿去?人家偏偏只买你家的?”   “一个靠着大小姐才能过活的蠹虫,也配有脸皮扯这些;说起来,是称赞你一心为公呢,还是说你吃里扒外呢?”   “你,你——”   底细一下子被人掉了个精光,那池长老一张脸涨得猪肝一般的血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不要吵了!”   见得场面一下子变成了这副样子,坐在前面的长老中,有人坐不住了,“大家都是家中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怎么吵成了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那留着三缕长须的老者,满面怒容,用力一拍桌面,   “李池,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少说两句成不成?还有李灿,池长老终究是你长辈,你这话说得,也忒刻薄了些,眼中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   貌似公允的话中,一边轻轻揭过,另一边却扣上了一顶天大的帽子。   下面的李灿嘴角一翘,露出一抹哂笑,不过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见李灿服软,那老者的腰杆挺得更直了,环视了四周一圈,朗声说道:“我也知道,烟丫头对家中贡献良多;但她终究出嫁的女儿,是赵家人!这刚一回来的,就打伤了焕儿,怎么着也不怎么合适吧?打伤了也就算了,焕儿年轻气盛,两句话嘴上没把门,惹恼了烟丫头,吃个亏也好;可怎么着,家主还停了他的伤药?焕儿可是咱们家中的希望,若是一个不小心,留下了伤势,耽搁了修行,那可怎么得了?”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一片嗡嗡的议论之声。 第74章 睁眼   李烟刚一回来就打伤了李焕,这个消息自然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李家,各人立场不同,情绪不一,有人愤懑,也有人暗喜。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所谓的“切磋”,终究是李焕提出来的;具体是为了扫李烟的脸面,还是真的嗜武成痴,已然不可考证;但最后被人家打了,受了伤,那也是他自己理亏,没人能说什么,顶了天就是嘀咕几句不给李家脸面而已。   然而,家主竟然将李焕的伤药给停了,这又是另一码事了——这事情,本来就是李汲私下里做的,虽然没刻意遮掩,但知道的人也不多;如今被老者揭出来,祖堂之中,顿时哗然。   “若非前两日老夫因着担心焕儿的伤势,特意过问了一二,竟然还不知道有这么个情况。”   那老者犹自不放手,继续指着鼻子痛斥着,“焕儿得了金宗师赞许,如今正是冲击先天的时候,比武失手,技不如人也就算了,可是……停这药材,家主你这又是何必呢?”   其人那副痛心疾首之状,让场中不少人暗暗点头。   当即,就有群情汹涌之状。   “就是就是,如此惩戒,实在太过了,那可是先天真种子!”   “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吃个亏也就罢了,可以打磨心性,对未来成就先天也有好处,可断了药材,不免……”   “莫不是……赵家那边,有什么想法?”   忽的,场中有人阴恻恻的出声,然后,又是有人应和。   “若真是如此,少不得,咱们就要去大荒盟问个究竟了!”   说话的,正是刚刚被人揭穿老底,恼羞成怒的李池。   “砰!”   “够了!”   此言一出,上首之中,就有人用力一拍桌子。   “家主大人,咱们这争来争去的,可是为的是你家的儿子,你这个做父亲的——”   刚刚被堵得心里发慌 李池这个时候眼见自家这边得了势,眼皮一翻,正要学刚刚李灿的阴阳怪气,也刺上两句,可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整个人跟被人提了脖子跟的鸭子一样,顿时就泄了气。   上首那拍案而起的,并不是想象中那个一脸神色复杂的家主,而是,一个坐在阴影中的枯瘦老人。   家中执掌家法的大长老,号称“阎王爷”的十九叔,李桐。   这一位,可不是那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李汲,而是老家主的亲弟弟!   论起辈分来,能够压死人,而论起功力,也是积年的后天巅峰高手,虽然在前次大战中,身受重伤,这两年来深居简出,但论威望,论地位,绝非他们这些小字辈能挑战的。   “十……十九叔……”   “你要去赵家?可以。现在把身上的职位给卸下来,然后去宗老那里,把族谱上名字给划了,卷铺盖滚蛋!想去哪儿去哪儿,家族绝不拦你!”   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冷且硬,不留一丝情面。   “啊不,十九叔,我也是为了——”   李池顿时慌了——这话,别人就是说说,可这位十九叔……若是他真的敢嘴硬一句,这位是真的做得出来的!要知道,族谱除名,这可是要逐他出家门啊!若是真的这样,没了家族庇佑,他这一支,可就立刻成了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他本来只是想给李焕出口气,打压一下那个软泥巴的权威,可谁能料到,这两年来,一直不吭声的十九叔,居然出面了?   而且,一出口,就是要逐他出家门?   “为了焕儿?”   坐在上首阴影中的枯瘦身影,发出一声冷笑,“一个连烟儿一拳也顶不住的,‘天才’?”   “一拳?”   这声一出,在场的诸人,一个个面面相觑,只是碍着大长老发着飙,没人敢吭声,只能以目光交流:不是说,这位五爷得了奇遇,战绩赫赫,先天有望来着?   毕竟,关系到颜面问题,李烟和李焕的第二次对战,除了李汲和十九叔爷之外,并没外人瞧见,一直都是众说纷纭。   只是众多的流言,都是以两人第一次交手作为模板,却从未想到,结果竟然是这么荒谬……   “不,不可能!”   场中,当即就有人嚷了起来。   “小五那是真的种子,将来定能进入先天的……”   “先天?”   话还没说完,却已经一声轻蔑的反问打断,这一刻,大长老赤裸裸地撕下了面皮:“你们这一个个的,连凝气成罡的门都摸不着,也配谈先天的事情?知道的,笑话咱们家是井底之蛙,那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的先天成了池塘里的蛤蟆,遍地都是,一戳就是一个?”   话语尖酸刻薄,一句一句地刺在在场诸人的心头。   “也罢,既然一个个都不要哪个焕小子的面子,老夫也不要就是了。当时可是老夫就在场做的见证,当时烟丫头说了,只要焕小子能接下烟丫头一拳,烟丫头就要拿出宝药来助他去冲击先天,可结果呢?”   “烟丫头明明还留了几分力,结果,那个焕小子连一拳都接不下来,被打得吐血,”   “功力不精,底蕴不厚,神意散乱,根基虚浮,若是这样也能成先天,老夫早就是先天了,还会轮到他?”   “——亏你们还拿他当个宝!”   这一番话,如同一个惊雷一般,在祖堂之中炸了开来。   这可是……彻底将那一位,给否定了啊!   也对,连那位都战不过,岂不是说,他们捧的那位,又是一个……   这人心,一下子就乱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人暗自窃喜,有人面若死灰。   偏偏,这一位还没有完。   “烟丫头给他好好指了明路,你们还七个不愿,八个不服的,一副欺负他的模样。还闹到祖堂上来?幸好今日不是三哥的正日子,要不然,咱们李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也罢,既然你们一个一个的觉得不服气,老夫觉得,那还是不要干了的好。咱们李家用不着这种不识好歹之人!”   “十九叔——”   李池猛地抬头。   “滚出去!”   厉喝声中,坐在阴影中的枯瘦老人大袖一挥,“呜”的一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那李池,竟是一瞬间,被卷得跌了七八跤,倒飞了出去祖堂。   场中一片死寂。   刚刚群情激愤,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一般吵吵嚷嚷的众人,这一刻,连视线交错都不敢,一个个如同泥木雕塑一般地坐着。   尤其是之前说话的那个老者,浑身上下抖若筛糠,牙齿上下打着颤。   开玩笑,十九叔的名声,李家上下,谁不知道?阎王爷的赫赫凶名,可是这几十年间,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性格刚毅,铁面无情,便是当年老家主在世,遇上了这位觉得不对的,也敢当面指出来;甚至和老家主争个脸红脖子粗的,也不止一两次;至于李汲这一辈,包括几个已经战死的兄弟在内,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没有挨过他的板子的。   这两年他的声音小了,也不过是因为养伤,以及小道传说中的为了给家主树威信,可不代表他阎王爷转行做地藏王菩萨了。   阎王爷睁眼,是要吃人的! 第75章 见面   “阎王爷”突如其来的重新出山,对于李家而言,无异于发生了一场地震。   几乎在一夜之间,家中的整个格局就面目全非。   从上到下,家中大大小小的管事,走马灯似的变幻来去,几家扶摇而上,几家从云端跌落泥沼。   尤其是那个始作俑者,这一年多来积攒的下来的光荣,几句话的功夫,便归于破灭,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臭狗屎——也亏得他还在闭关养伤之中,用不着见人。否则,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难堪。   也就是仗着有一个即将出嫁的姐姐,他的母亲三姨娘勉强还能维持几分体面,但也是终日里惶惶不安,以泪洗面。   不过,无论怎么变化,总而言之,原本吵吵嚷嚷的李家,一下子是安静了下来。   人人都噤若寒蝉,唯恐招惹了那位六亲不认的“阎王爷”。   李烟那边自是也得到了消息,红菱挥舞着小拳头,挺着搓衣板一般的小胸脯,得意洋洋地在李烟耳边叽叽喳喳:“还是大长老好,知道夫人是一心为家里的。”   然而,另一边的李烟却只是笑了笑,靠在案前,素手托腮,思考着十九叔爷这番举动的含义。   说起来,自己往日里,和这位并不怎么亲近,或者,更为确切地说,是很少打交道才对。   她自小跟着祖父修行,平日里也是宅惯了,在家中大多数基本以闭关修行,氪药肝进度为主,很少出来与外人接触——如此一来,理所当然的不会犯错,犯不着和这位执掌家法的大佬接触。   自然也谈不上亲近。   然而,这位在战后沉寂了这么久,突然这般大的动作,整个过程就是为了自己主持公道——看看那些新近提拔的人吧,都是在家中力挺自己的。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思索良久,却不得要领,最后索性也不去想了,站起身,径直吩咐道:“红菱,去开箱笼,将那株五百年的野山参拿出来,用锦盒包好。”   “咦?夫人要用?”   红菱一脸茫然。   “哪个要用了,”   李烟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十九叔爷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咱们难道不该上门拜谢人家?”   “哦,哦,夫人说得是……”   红菱乐颠颠地跑出去准备了。   半个时候后,李烟便出现在了十九叔爷的府前。   作为家中宿老,十九叔爷在宗家有着自己的宅邸,地势极佳,占地也颇广,高墙大院,很有一种端庄严肃之感。   “嘎吱——”   让人牙涩的枢轴转动声中,那扇古朴陈旧的大门打开了。   李烟跟随着迎客的老仆缓缓走入,却发觉,里面并没有多少人气。   十九叔爷早年沉迷武道,家中只娶了一妻两妾,均早已亡故,独生儿子在两年前的战斗中战死,没有留下子嗣,而两个女儿,也早已出嫁生子,远在他乡。   偌大府宅之中,仅仅只有几位一直跟着的老仆相伴,冷冷清清的,竟是看着有些凄凉。   李烟沿着长满青苔的青石路面缓缓走着,打量着里面似乎有些荒废的景象,不知怎的,心情就沉重了几分。   走到正堂前,她看见了早已经等在那边的十九叔爷。   李烟本身是个死宅,而十九叔爷,在家中本就以冷峻严厉乃至刻薄而著称——这两个都从来都不以擅长言辞著称,以至于寒暄了几句,奉上礼物,等老仆们上了茶退下后,整个正堂里面竟是一片安静。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不发一言。   “烟儿此次过来,是多谢十九叔爷——”   “你也不用谢,老夫只是说实话而已。”   “……”   过了一会儿,李烟总算首先开了口,然而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的话,刚刚出口,却这么给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   这十九叔爷,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李烟正腹诽着,却听那一位,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更何况,下来几只没眼睛的烂蟹,上去几条没骨头的臭鱼,又济得什么事来?”   好吧,李烟是彻底没词了。   这位十九叔爷,确确实实如同传言中的一样,丝毫不给任何人面子——虽然,这说得也是实话,可有必要,这么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吗?   自己这趟上门,简直是活生生的被打脸现场。   无语之下,她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儿,听着这位家族中的顶梁柱对着她狂喷口水。   “如今的家中情况,你也看到了。嘿嘿,堂上之辈,要么是蝇营狗苟的无耻之徒,要么是坐吃山空的守尸之鬼。便是你那父亲,也不过就是个不称职的裱糊匠而已,便是将整个家族裱糊得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又如何?内里早就给蛀空了。放眼望去,一塘的臭鱼烂虾,糟烂透顶!若是三哥知晓,当初临他终之前竭尽心力,出卖孙女,保下来的就是这么一群货色,也不知道会不会从棺材里面跳出来!”   劈头盖脸的一顿怒斥,让李烟一时间也有点发懵——自家本是来道谢的,这一位,怎么着就跟她提起这茬了?   只是,虽然他所说的,和李烟心中所觉得的,也没什么差别,但毕竟牵涉到了她的父亲,为人子女的,该有的维护,还是要有的。   “十九叔爷言重了……”   可惜,对面根本不吃这等转圜的话,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盯了过来,“怎么,烟丫头莫非觉得老夫说得有错?”   “……”   好吧,让她昧着良心说话,确实有些难。   李烟干脆闭嘴,沉默以对。   只是这位李家最为尊贵的大长老,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斜斜地看了李烟一眼:“烟丫头,你可知道,当初之时,老夫是家族中,最反对将你嫁去大荒盟的?”   “嗯?”   李烟猛地抬头。   然而这个时候,老者的视线却已经移开了,苍鹰一般的眼睛望着城外的祖坟方向,缥缈而没有焦点,似乎完全沉浸入了回忆之中。   “当初山海门兵压家门,三哥要借刚刚西来的大荒盟之力,老夫觉得这条路实在不靠谱,想着索性让你护着家中的妇孺先行分散撤离,能走一个算一个,为家族留点儿复兴的希望,老夫自己则领着家中最后的力量尽力和他们周旋,为你们争取时间;只是这个法子,最后被三哥拒绝了。”   “后来赵宗师横空出世,一举踏平山海门,彻底在西海站稳了脚跟,老夫还以为自己错了;如今看来,老夫果然没有错,错的是三哥才对,嘿!”   忽然发出的苍老的笑声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意,反而透着一股彻骨的悲凉。   “这一塘没指望的臭水,看着就让人恶心,便是有几个真种子,也给埋没了!倒不如当初死中求活,说不定,重压之下,还能有点儿期望!”   李烟默然不语。   “罢了,烟丫头,你且跟我来吧!” 第76章 七娘   十九叔爷说走就走,偏又遁速极快,一个闪身,已然从正堂之中消失,李烟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她的轻功更胜一筹,很快便赶了上去。   两人于祖地的小城中七拐八绕的,兜了好几个圈,最终,在城边角上停了下来。   这是处极为偏僻的小院,从外边看着,应许久没人住了,有些荒废,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几朵野花在墙角顽强地盛开着。   不过地面倒很是干净,落叶灰尘被扫到了墙角,荒草也不怎么茂盛——很明显的,这屋内还是有人的,在时时打理。   李烟心中有些诧异,不过面上不显,只是跟在十九叔爷身后,往小院里面行去。   然后便看见,院子的正中,一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正在认认真真地挥动着拳脚,打着一套拳法。   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看上去很是认真,连两个大活人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这是一套陌生的炼体拳法,虽然比不上之前赵青峰家三个小娃娃原本修行的那套,但论起精微奥妙来,比之李家原版的锻体拳术,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也不知道这位是从哪儿得来的。   不过,这只是细枝末节,更为关键的是——   “这是……七娘?”   即便是以李烟的静气功夫, 这个时候也不禁哑然。   眼前的这个素衣少女,她并不陌生——或者,应该说,很熟悉才对;甚至,前两日还见着了面。   分明就是那个六姨娘家不得宠的女儿,李烟的庶妹,家中排行第七,唤作李秋的小丫头。   好吧,她承认,她对于自家弟弟妹妹的关心确实不够,哪怕是自家的亲弟弟,话都不算多,更不要说这个庶房的妹妹了。   可是,居然在这里……   “烟丫头,你觉得如何?”   十九叔爷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前面正在专心致志打着拳的少女,反问了一句,似乎在等着李烟给出一个评价。   “看着,挺不错的……”   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李烟微微颔首。   “阎王爷”那张一贯冷硬的脸上刚刚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却听身边落在阴影处的女子话锋忽的一转,“只是……”   “嗯?”   “只是,这套拳术虽然不错,但招式转换之间,稍有些死板,匠气颇多,应是传授的师傅未曾得到真本,对于抄本的钻研,也不够精细的缘故。”   然后,阎王爷的那抹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看着颇有些怪异。   李烟却没有管他,继续向下说着。   “还有,小七的身体有些亏空,气血不够旺盛,显然是未曾好好调养,却又修行太过刻苦,以至于空耗精气的缘故。”   “嗯,手腕处有些淤血,转折有些生硬,多半曾经扭伤后未好好治疗,又强行修炼所致……”   “刚刚的那一招,不该她这个年纪修炼,太勉强了,容易伤着;手腕的扭伤,应该就是因此之故……”   一句一句,毫不客气。   李烟每说一句,十九叔爷脸上的黑云就多几分。   到了最后,眼见着十九叔爷那张老脸上,几乎可以说是面如锅底,李烟似乎方才终于心满意足,给出了最后的评价:“好在,小七本身悟性不错,也能耐得下性子,吃得了苦;这一招一式之间,气势沉稳,颇有神意,算是有几分入了骨髓,显然是用了心的……”   “总而言之,虽然有些瑕疵,但确实是能称得上一句‘可造之材’了。”   事实上,依照着正常水准来说,以七娘的年岁,这样的功夫其实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放在两年前,大概能从她口中得个“未来可期”的评价;然而,自从见识到了赵青峰家三个小家伙的天资之后,李烟的眼界,也跟着提高了很多,连带着评判标准,也变得严苛起来。   “……可造之材吗?”   十九叔爷重复了一句,怔怔地看着七娘,过了好久,方才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有些沉闷,“看来,烟丫头你在大荒盟,见到了不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烟简短地应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是吗?这么说来,我们都是井底之蛙啊……”   老人苦笑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眼看着七娘一套拳法打完,他方才再度出声,制止了七娘继续下去:“好了,丫头,你停一停吧。”   七娘先是吃惊地扭头,看见了十九叔爷,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溜烟小跑了过来:“十九叔爷你来了!怎么样,刚刚那套拳法打得怎么样?是不是有进步了?”   一连串话说得极快,眼睛里只有十九叔爷,却根本没有发现旁边站在阴影下的李烟。   “是啊,进步很大!比刚学的那会儿好多了!”   十九叔爷脸上笑容绽放,俯下身,一边用温和而有些僵硬的语气哄着,一边帮着七娘掸了掸衣服上粘上的灰。   这一刻,他不像是个阎王爷,倒像是一个普通的慈祥老人。   李烟的眼睛,忽的便有些酸涩——当初,祖父对她,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   “来,见见你姐姐。”   一老一小又说了一会儿话,十九叔爷便拉着七娘,向李烟见礼。   “咦?”   七娘这个时候,方才发觉一边站在阴影里面的李烟,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置信的模样,然后,小小的身板一僵,看着竟然有些瑟缩:“大……大姐,你……你怎么来了?”   声音之中带着些颤抖,话都说结巴了起来。   这让李烟有些不满——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嘴角抽了抽,她索性不吭声,只是拿眼睛看向旁边的老头:你惹出来的事情,你来解释!   七娘瞅了瞅李烟的模样,又回头去看十九叔爷。   十九叔爷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稍稍停顿了片刻,方才出声,原本有些沙哑的声音,听着竟然有些发涩:“七丫头,如果说,老夫让你姐姐,带你去大荒盟,好好修行,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李烟像是早有了预料,神色不变。   可七娘的那张小脸上,却是很明显地发了怔,好一会儿,方才明白十九叔爷的意思,眼睛猛地瞪大。   “十九叔爷——”   她原本脆生生的声音有些尖锐,满是难以置信。   “没错,我想让你跟着你姐姐,去定西城,好好修炼。” 第77章 离开   “没错,我想让你跟着你姐姐,去定西城,好好修炼。”   老人低下头,那双阅尽了人世间沧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可……可是十九叔爷你这么厉害……为什么……”   七娘喃喃自语,一双星眸之中,忽然然上了一层雾气。   “我的功夫,远远比不上你家姐姐,无论是眼力,还是经验,又或者是功夫,你姐姐都是最好的选择,”   老人摇头,声音低沉而缓慢,“而且,大荒盟中,视野更为开阔,你能见到更好的朋友,更好的对手;修行的条件,比起如今李家这个狭小而封闭的天地,无异于天壤之别。”   “可是……可是父亲那里——”   “我会和你父亲说的,你父亲想来也会非常愿意的。”   不等少女说完。十九叔爷已经截断了少女话。   “可是……”   七娘还想再挣扎,然而,这一刻,十九叔爷终于在她的面前,板起了脸来,难得的在七娘面前露出严厉的模样。   “秋丫头 ,若是你还想在武道上更进一步,就必须去那里!”   “可……”   “七娘!”   眼见得少女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一直站的的李烟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大姐——”   七娘的身子颤了颤,闭上了嘴,过了片刻,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然后又如同受惊的小鸟一般低下。   李烟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一双杏眸定定的看着少女:“七娘,我问你,你最初学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   少女结结巴巴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了你娘,对吗?”   然后,李烟便见到,少女猛地抬起头。   李烟知道,自己猜对了:从始至终,七娘都没有提到过她自家的亲娘——明明,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对她母亲的一举一动,还是很关切来着,并没有疏离之感。   而且,作为并不受宠,在李家后宅相依为命的母女,即将远离之时,却丝毫不提自己的母亲,而是拿着其他各种理由搪塞,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是在,刻意回避吗?   院子之中突然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她们……她们一个个私底下都在笑话娘,说娘笨,说娘没脑子,经常惹大夫人生气,经常受惩罚……”   “父亲也总是不来看她……”   少女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一下一下地抽着鼻子,“我长得没有三姐那么好看,绣活做不好,文字也一般,就想,就想,我要是能和大姐一样,母亲她……”   “所以,所以我拼命练武……”   话到此处,已然泣不成声。   “既然如此,若是你想为了你的母亲能够过上好日子,不被人欺负,你就更应该去了,”   李烟的声音和缓而温和,有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安抚着已然泪眼婆娑的少女,“有姐姐在,到了定西城后,只要你好好练,练出了成果,父亲往后只会更重视你,也会更加重视你娘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躲在这个小屋子里修炼,明白了吗?”   “我……”   少女吸着鼻子,却根本说不出话来--或者说,以她的小脑袋,这么短的时间内,大约也反应不过来。   “回去好好想想吧,问问你娘,听听她的想法,”   李烟的温热手掌落在了少女的头上,轻轻揉了揉,“想来,作为一个母亲,她会很乐意自家女儿,有一个好的前景的。”   ***   七娘回去了,很明显的,背影之中,犹带着几分魂不守舍,甚至临走时候,都没有向十九叔爷和李烟告别。   默默地看了会儿那个有些迷茫小身板消失在巷子口 ,李烟回首,看着那个仿佛老了十岁的老者,静静地没有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老头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却是低落而消沉:“池塘里或许能出真龙,但臭水沟里,只能养出泥鳅。”   “这大半年来,老夫冷眼旁观,家中上上下下,也就这一个,心性资质还算不错,能入得了眼。"   “老夫知道,这让你为难了,可……”   李烟缓缓摇头:“谈不上为难,指点弟妹的武功进境,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说起来,这两年没回来,耽搁了他们修行,也确实是我失职了才对”   带一个七娘回定西城,这件事对于她来说确实并不难——然而她对于这位老者如此的急切,更多的却是疑惑,“只是,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呵——”   老者冷硬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苦涩,“若是老夫还有时间,定然拼着名声不要,拼着家族元气大损,也要将这李家上下彻底清洗一遍,正本清源,反正你烟丫头还年轻,有你罩着,便是沉寂个十年二十年的也无妨,总还有些指望——”   闻得此言,李烟猛地扭头,几乎惊呼出声:“十九叔爷你——”   原来如此。   这两日来,这一位行事如此操切,乃至于酷烈的缘由,终于有了一个解释。   老人却似乎没有什么,只是抬起手,放在嘴边,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这个动作和一贯冷硬的他完全不搭,有种老顽童的感觉,可李烟看着,内心中却满是酸涩。   “左右还能撑上一段时日。你也不要和这丫头说,免得这事儿再生出什么波折来;”十九叔爷叹了口气,“老夫这边,还有不少积蓄,过些时日,这丫头修炼所需的药材之类,过些时日我会寻人送过去,你也不用为此烦心。”   “十九叔爷你不必,药材什么,我能解决的。”   李烟想要推拒,却被老人阻止了,“反正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你收着就是。若是多了,你用了或者卖了换钱也无妨;毕竟,大荒盟那边虽然家大业大,但你在后宅里面,还是得有自己的体己钱。吃用都是人家的,使得多了,也容易惹闲话。”   这是,在处理后世了吗?   看着一副并不怎么在乎模样的老人,李烟心中忽的升起了某种冲动,   “十九叔爷,你若是要延寿之药……老爷那边,我可以去……”   延寿之药虽然珍贵,但以赵青峰的身家,库藏里面,应该会有一些存货的,自己若是……   老者侧过头,盯着李烟看了好一会儿,一直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然后,忽的笑了起来,笑容之中,满是宽慰:“看来,你在大荒盟过得确实不错,倒是老夫多心了。如此一来,三哥也该放心了,他虽然对不起你,可是给你选择的归宿,终究不算太差。”   “……”   李烟一怔:“十九叔爷!”   老人却已经抬起了手,制止了李烟继续说下去:“至于延寿之药,没必要了,那是根本之伤,老夫又不是先天宗师,化解不了那些药性;便是再好的药,也不过拖延个三五个月的,没甚么意思。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早死晚死罢了。说起来,当初那一战,我就该死的,是你大伯挡了孙伯和那一下,带着我杀透重围的;可惜他……这回下去,总算能去说声谢谢了。”   “顺带着,也能好好嘲笑三哥一回,和他吵了一辈子,能赢他的机会可不多……”   说到这儿,老人似乎终于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至于李家的未来,就只能交到你和这丫头的手上了。本家这边的事情,你也不用太过操心,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就算了,只要你们在就好……”   絮絮叨叨的声音幽幽的,待着几抹怅然和萧瑟,渐渐消散在叹息的风中。   ***   三天后,是李家的正式祭礼。   有着“阎王爷”坐镇,原本各怀心思的整个家族,瞬间收敛了心思,一个个乖顺得跟兔子一般。   祭礼当日,整个家族都出动了,场面确实颇为宏大,看着极是风光。   但其中的人心……   站在外嫁女儿行列中的李烟默默地扫视着那一群一群泾渭分明,神色各异的人群,心中并不好受——终究是如十九叔爷所说的,人心涣散,虚应故事。虽然看着人多势众,但满堂之上,并无几个值得称道之辈。   因此,等到祭礼太太平平地结束之后,李烟便向着自家父母辞行。母亲虽然舍不得,但也清楚,女人为人侧室,难以自主,能够回来拜祭先祖已经是格外的开恩了,再长些,确实有些不方便,也根本没有开口挽留。   第二日的清晨,李烟在一大群人的欢送中,头也不回地离开李家。   长长的马车中,连带着一起走的,还有李家的七姑娘,李秋。 第78章 极乐   马车沿着宽阔平坦的驿道缓缓向前。   李烟顺着撩起的薄纱帘子,藕臂支在窗口上,玉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外边的景色。   西海行省地处边陲,地广人稀,适合耕作的土地不多,驿道两边俱都是荒野之地。   也就是因着作为东西往来的交通要道,商业繁盛,方才有着修整得不错的驿道以供商旅通行。   起伏的丘陵向着远方绵延,嶙峋的怪石散布四处。遍地丛生的荒草,低矮的灌木,在这个时节中显得格外的郁郁葱葱,苍翠欲滴,时而还有野兽在其中一闪而过。   一派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场景。   只是可惜,再怎么美丽的边陲风光,若是单调而重复,又一连看上几天,怎么着也是要厌烦的。   因此,李烟其实并没有观赏风景的意思,她纯粹是在——发呆。   这一趟回家,她的心情并不好——知道家中情况复杂,这两年来,从逢年过节过来拜望的人口中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可没成想,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就算是如今还有着十九叔爷坐镇,可依照十九叔爷的意思,他也已经镇不了多久了。到时候……   有那么几个刹那,李烟只觉得,这一趟回来或许是个错误,以至于,她甚至开始想念那个定西城的家了。   至少,在那里,她可以静静地宅在后院中,安安心心地修行,打磨功法,沿着那一条崎岖狭窄的路,慢慢摸索着前进。   闲暇时分,也有赵命这三个聪明伶俐的娃娃,陪她玩耍,帮她调节一下情绪。   嗯,还有那个家伙,虽然是恶趣味了些,但认真说来,对自己……   李烟摇摇头,将那个身影从自己的思绪中抹除。   呜咽的风儿吹过,带来了远方缠绵悱恻的箫声。   这箫声凄凉、幽咽 ,似乎蕴藏着无数的委屈,满腹伤心,又无处可说,让人心中气闷不平。   情不自禁的,李烟又想起了在李家的遭遇。李焕的无知狂妄,四妹的冷淡疏离,族老看见她面上的复杂情绪,族人背后的议论,一时间,无数负面的情绪纷至沓来,竟似是要填满了自己的思绪……   “哼!”   李烟脸色骤然冰冷,一声饱含杀意的冷哼传出,勾连着周遭的天地元气,向着箫声传来之处倒卷而去。   远远的,一声闷哼传来,那箫声,竟是一时间断了 。   “吁——”   “什么人!”   前头传来了车夫的惊怒声,以及护卫们的呵斥声。   原本疾驰着的马车也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当下,李烟也顾不得等待外边通禀,直接抛下了车厢中昏昏欲睡的七娘和红菱,内气流转,脚下一蹬,身形已然从车厢中窜出,落在了车队的前方。   前方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一名手持折扇的白衫青年男子正迎风而立,一柄折断了的玉箫,被随意地抛在地上。   几名马车的护卫,一个个手持刀剑,将他围在中央,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青年却看似毫不在意,只是远远地看着马车方向。   一直到李烟出来,白衣青年方才有了些反应,足尖一点,身形已然到了驿道中央,离着李烟不过数丈之遥。   这男子生得极为俊俏,皮肤白净如粉敷,薄薄的嘴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尤其是细长眉毛下的那一双桃花眼,内中似乎藏着一种异样的魅力,直荡人神魄,诱惑着人们意欲探寻内中究竟,然后,在其中沉沦。   看着那模样,一个前世小说中用烂了的词,“邪魅狂狷”,突如其来地从李烟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不过,下一刻便被她抛到了脑后。   白衣青年走上前来,施施然地向着李烟行礼,对于身周的那些护卫,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极乐天宫周轩,见过翠微仙子。”   男子脸上带着一丝笑容,那动作看着潇洒,实则充满了矫揉造作的别扭感觉。   可是,一瞬之间,这话音便在那些护卫之中引起了骚动。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一两个沉不住气的,甚至还倒抽了一口凉气。   “四夫人,退后!”   护卫的首领微微一顿,脸上脸色数变之后,顿时露出决死之色,也顾不上尊卑,就要挺身拦在李烟的身前。   “极乐——魔宫?”   李烟却根本没有听他的,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之中,带着些许了然。   极乐魔宫,魔门分裂后分出的分支之一,以精擅旁门杂艺、阴阳秘术、采补之法而恶名远扬;一直以来都在江南一带隐秘活动。传闻中其触手甚长,许多秦楼楚馆、画舫花船、乃至人口牙行的背后,都藏着他们身影,那些著名的江淮瘦马之中,不乏他们的棋子。   这一门派因着功法之故,专做人口皮肉生意,哪怕在魔门之中,也是那种让人极为不齿的存在,无数江湖女子落入他们之手,结局都惨不堪言。   不少遭到祸害的女子家人矢志报复,可这么多年下来,极乐魔宫却始终活得很好,甚至势力隐隐间,还越发的庞大了。   这个周轩,虽然未曾听闻,但既然是极乐魔宫之人,那便没有什么好说的。   “非也非也,是极乐天宫——”   唰的一声,张开了那扇面上,描绘着诸多美人图案的折扇,这个名叫周轩的青年,面上依旧带着那种诡谲的笑容,摇头晃脑地应了一声,“夫人可知,这扇上的美人儿,如今可都在宫中,享受着无上极乐,乐不思蜀呢!”   那副做作的模样,看着就让人生厌。   真想……一拳打死他啊……   这几日来,李烟的心中着实积压了不少的负面情绪,偏偏是自家亲眷,发作不得。她也知道,这般一直压着,对于精神修行终究有着妨碍。   不然刚刚的那股子邪火,也不会被那笛声勾出来。   倒不如……找个由头,释放出来?   这念头,该通达的时候,还是通达一些的好。   此念一升,李烟便只觉得,便如一颗火星落入了煤田之中,一股子有些暴虐的情绪骤然在胸膛中升起,然后,形成了燎原之势!   “咚!”   脚下的绣花软底鞋轻轻抬起,然后,猛地向下一跺! 第79章 上架感言   晚上上架,应该是十章的份量。   嗯……也不知道该说啥好,写书纯属书荒之后的自娱自乐之举,现在发展成了业余爱好,自己觉得写得有意思,也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谢谢各位读者老爷了。 第80章 逞威   周轩含笑看着眼前的清丽妇人。   说实话,他很喜欢看到这些江湖仙子、贵妇之类,听到他报出自家来历后的那种花容失色的反应。   愤恨,仓皇,绝望……种种负面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品尝起来,宛若陈年的佳酿,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极乐道的恶劣名声,在某些时候,还是相当好用的。   今日,他也同样相当的期待,期待着眼前这位曾经名动西海的翠湖仙子,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和体验。   顺带着,以她的姿容,若是真能收入房中,似乎……也并无不可?   心中绮念刚起,下一刻,他便见到,一团耀眼的玉润清光在场中骤然绽放。   几乎是瞬息之间,眼前的清丽妇人身影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竟是已经欺近到他的身前三尺之处!   那只洁白无瑕的拳头,包裹在苍翠欲滴的凌厉罡气之中,裹挟着无边的气势,向着他的面门,轰然砸来!   这股气劲……   该死!   退!   只能退!   这是周轩经历了无数的厮杀战斗后,身体所形成的直觉。   今儿这一场,给他带来的,根本没有什么惊喜,而是……纯粹的惊吓!   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着。无数的警讯,越过了理智的判断,以一种最为迅捷的方式直接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得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结论:这一拳,他接不住。   接不住的结果,就是——死!   而且是颅脑粉碎,脑浆迸裂的那种凄惨死法!   这一刻,周轩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张俊俏的白脸上勃然变色,脚下连踩,身形向后极速暴退。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折扇猛地张开,连连挥动。   一层层幽暗的罡气从那美人扇面上涌出,在他的身前布下一道道阴柔绵密的气劲之网,不断地阻拦着李烟的前行。   然而,在那拳头的轰击下,这些足以挡下普通后天高手一击的罡气之网,却如同薄薄的纸片一般,一层层碎裂,炸开满天的劲风。   那只白皙如玉的拳头,根本无可匹敌!   退退退!   眼见得那拳头已经欺入身周三尺之地,而拳锋所带起的激烈气流,已经扑面而来,刮得面皮生疼,周轩不得不完全舍弃了之前那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象,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发出一声厉喝:“起!”   原本白净的面皮上,一股黑气陡然升腾而起,显得格外阴森,随后,只见他的脚下一错,步伐一转,整个身形竟是变得诡异至极,而那不断挥洒而出的一道道气劲之网,也于瞬息之间,变得越发的绵密结实。   一张张罗网张开,之间层层叠叠,各自蕴含着一道道诡异的气劲,或阴柔内敛,或缠绵悱恻,或杀机森然;而所有的罗网之中,又有一股诡异的气机在其中坐镇,不断流转勾连,交互联通,帮助着罗网,一层层地卸去拳头中的力道。   随着层层罗网的织就,那杀机凛然的凝实拳劲,虽然看上去依旧势如破竹,然而,实际上,那股拳劲,已然陷入了层层缠绕之中,被无数的气劲之丝牵扯着,被一丝丝地削弱、分散,而后化解于无形之中。   一口气冲破了十八道气劲之网,那翠绿罡气终于到了强弩之末,忽的一黯!   就是此刻!   白衣公子周轩的眼中闪过一丝幽暗的精芒,足尖轻点,原本暴退的身形戛然而止,而后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弹而出,那柄白玉折扇猛地一合,层层黑气缠绕其上,仿佛一条等待多时的花斑毒蛇,忽的从洞中探出,直向那挥到尽头的拳头点去!   “叮!”   拳扇相抵。   那原本已然罡气黯淡的如玉之拳,在这一瞬间,竟是忽的再度爆发出耀眼的青芒,拳头陡然之间又伸出一截,一股犹胜于前的磅礴大力于不可能处涌出,重重地砸在了那柄白玉扇骨之上。   亢龙有悔!   李烟自赵青峰所传的九天神龙鞭中的杀招化用而出的运劲法门,专为应对此类境况而创!   霸道无匹的气劲沿着折扇逆冲而上,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一道道黑气砸得粉碎,一直灌入周轩的体内,肆意地破坏着肉身及全身各处筋脉!   “咔嚓!”   折扇破碎,那一副江湖百美图化作片片纸屑,于半空中飘飞。   周轩终究不是初出江湖的嫩雏,于间不容发之际,他猛地提气,借助对冲之力,粉碎了自家的兵器,将那股凌厉的气劲给硬生生地截断。   然而,如此施为,并非毫无代价。   他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红,一口鲜血涌上,就要自喉咙口喷出。   然而,李烟却根本没给他吐血的机会。   她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踏前一步,左臂伸展,如同长鞭一般,再度抽击而出!   这是融入了赵青峰《九天神龙鞭》的运气发劲技巧,所演化而出的另一招式,“神龙摆尾”。   这一刻,整条玉臂,宛若一条翻天的雪白毒蛟,裹挟着恶风,直往周轩的额头上抽来。   一拳之中,蕴藏着九道完全不同的力道,眼见得只要抽实,这颗脑袋便要当场爆裂。   仓促之中,周轩不得不强行将这口鲜血咽下,努力运起全身残余的内气,汇聚于双臂之上,交叠在身前。   “咚!”   两股气劲再度碰撞,激荡起的狂风向着周遭肆虐,蹂躏着地面上的一切凸起之物。   “嘶拉——”   周轩的衣袖撕裂,化作一只只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在两股对冲的气劲中一卷,便成了破丝烂絮,在风中消散不见。   实打实地接下了这一拳,只见周轩的眼睛往前一突,额头青筋暴起,一张脸瞬间涨得如同紫茄子一般,然后又变得惨白。   两只袖子在内气冲撞中被扯烂,露出了两条雪白的光膀子——根本看不出之前那副玉树临风,邪魅狂狷的形象。   不过,总算勉强算是又拦下了一拳。   然而,来不及庆幸,下一刻,绣鞋再度前踏,另一只白玉一般的拳头,便要再度挥出!   “贱婢尔敢——”   天空之中,一声厉喝传来。 第81章 先天   “贱婢尔敢——”   伴随着天空之中,一声怒喝响起,李烟只觉得,周遭原本正在沸腾的天地元气,忽的便是一紧。   竟是变得如同泥水一般凝滞艰涩。   这是……先天宗师的掌控元气!   脚下猛地一踩,李烟瞬息停住,仰头看去,却见一个黑袍枯瘦老者,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半空之中。周身黑气缭绕,看不清楚面容,只能见到一头白发正在天空之中,肆意地飘扬。   那双鹰鹫一般闪烁着幽绿的光芒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下方的李烟,枯瘦如同鹰爪的右手伸出,朝着下方的李烟,用力一压。   天,忽然变了。   无数黑色烟气弥漫,在碧天天之上形成一团浑如墨染的区域,如同一团污浊漆黑的“墨滴”,强压而下。   耳边更有阴风怒号,魔音缭绕,震慑心魄。   面对着这般恍若魔幻的场景,李烟猛地退后一步,竟是不再去管那个白衣青年周轩,坐腰沉马,摆出了一个拳架子。   青衫罗裙,横拳扎马,清丽的面容上,一片冰冷肃杀,竟是别有一番动人气质。   当然,李烟自是看不到这些,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拳势,其源头,乃是李家的基础锻体拳法,虽然在她的手中几经改易,如今已然面目全非,效果比之最初版本,也是天壤之别,但原本那个名号,并没有更改。   定元。   定者,万象之寂;元者,作于太始。   当然,本来只不过是烂大街的名字,作为拳桩的起势与收招之用,根本没有什么深意,但在李烟的手中,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了一丝恢复原本含义的意味在其中。   伴随着那口吸气,一切的气机瞬间收回,周身劲力抱元归一。   体内的气血、神意、内气,乃至于身周三尺之内,原本被老者固锁住的纷繁复杂的天地元气,在这一刻,完全归于沉寂,纳入她的掌控之中。   她就这么定定站着,眼睛一眨不眨,任凭劲风扑面,吹动着青衫猎猎作响,裹挟着弥漫四野的魔烟将她的身影吞没。   而她本身,却像是风暴中的一块冷硬的山石,无论狂风怎样拍击,都是稳立不动。   五根葱白纤长的手指一一握紧,神意凝集归一,身体内外的一切力量,尽数投入身躯之中,化作流变之源头,咆哮着盘转而上,推动着自家的拳意,层层拔高,直冲天际。   然后,裹挟着毁灭万物之威煞,向着那从天而降的魔掌挥击而出!   “轰!”   拳掌对冲。   无数的气劲四散飞溅,向着四方急射而去,将依然停留在原地的马车,彻底洞穿。   李烟却毫无心思关心这些。   她能感应到,在气劲相触的那一个刹那,一股几乎从未见过的磅礴大力,从头顶压下,几乎要将自己的身体,给彻底摧垮!   外放的护体罡气,瞬息之间便被横扫一空。   而更为关键的是,随着老者的掌力压下,无数的气劲对冲之间,她和老者,从神念开始,乃至于气劲、血气的每一个层面,都已经完全陷入了对抗之中,一路演化出无数的变化。   对面掌力所化作的一道道气劲游丝,仿佛无孔不入。只是短短一个接触,乃至于在气劲对撞的无数微观层面,都要展开无数的征伐!   一旦一处防线露出破绽,瞬息之间,那气劲便会破隙而入,将那处破口撕裂成难以弥补的大破绽,仿佛在肌肉血管之中,生成无数道噬骨阴风,肆无忌惮地吞噬掉一大片精气!   这,才是先天级数的全力对攻吗?   神念抗衡,气劲对冲,血气征伐!   仅仅只是刚一接触,李烟只觉得周身气血翻滚,喉咙口中,一股铁锈味开始弥漫。   然而,自己,能扛下来!   她有着如此的自信。   “喝——”   清叱声中,源自山海经中的血肉秘术全力运转,一应冲击攻入体内,尽数被在那刚刚经历完千锤百炼的身躯抗下。   而那股已然臻至自身极限的拳意,则在周身燃烧至沸腾的气血熔炉推动之下,反过来再次攀升,逆冲而上!   “咔嚓——”   如同闷雷一般的轰鸣声中,狂暴的拳意横空而过,弥漫天际的魔烟,竟然直接被轰散了一多半!   “咦?”   一声疑惑,从头顶响起。   “再来!”   然而,李烟却是不管不顾,顷刻之间,凭借着秘术,再一次冲高了自身的力量层次!   螓首扬起,凤目圆睁,看着半空之中那露出惊愕之色的老者,已然变得洁白无暇的拳头再度挥出!   “找死!”   老者脸色一沉,五指握爪,无数的黑气凝聚其中,裹挟着愈发凌厉的气劲,便要再度落下——   “昂!”   就在此刻,一声高亢的龙吟,在天空中骤然响起。   那声音起势雄浑,浩大阳刚,充塞天地之间,又有余音清越,袅袅不绝。   天上地下,一切扰人心智的魔音,竟是在这昂扬的龙吟之中,被荡涤一空。   这是……   老者猛地抬头。   伴随着龙吟的余音,一道赤红色的巨影,自九天之上扑落而下。   起初,只是一道气象恢宏的模糊之影,然而,眨眼之间,这道虚幻之影已然与周遭元气勾连,由虚转实,有角、须、身、尾段段化现,贯鳞顶角,爪牙飞腾。   当其扑到老者身前之时,已然那道巨影已然彻底凝为实质,纤毫毕现,分明,就是那传说中的太古天龙模样!   “意象显化!你是,九天神龙!”   老者一声怪叫,仓促之间身形闪动,抬起右手,原本已然积蓄大半的掌力向着太古天龙吐出,与此同时,左手挥动,洒下层层烟气,迎向李烟那股正在狂飙突进的拳意。   “轰!”   伴随着缭绕的魔音,漫天的黑气腾空,与太古天龙正面相抗。   “雕虫小技!”   清朗的笑声中,太古天龙昂起龙首,利爪往前探出,只是一撕,登时便将那黑气给彻底撕裂。   短短一个呼吸的功夫,魔音断绝,黑气散尽。   漫天魔氛已然消散一空。   “哼!”   见得这般情景,老者冷哼一声,也顾不得身后扑击而来的的太古天龙,左手用力一挥,生生抵住李烟冲破层层烟气,砸至身前的拳意,然后借此反冲之力,身形猛地扭转,几个闪烁,从地面一掠而过,右手探出,已然一把将那周轩裹住,竟是头也不回地直接向着远处逃窜而去!   “哪里走!”   厉喝声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天空划过,追着而下。   整片战场,忽的便空了下来。   “呼——”   李烟突出一口闷气,缓缓闭上了眼。 第82章 战后   不知过了多久,李烟睁开了美眸。   刚刚和先天宗师正面对冲之后,沸腾翻涌的气血已然渐渐平复了下来,温润醇和的内气在全身往复流传,修复着刚刚留下的细小内伤,唯有喉咙口还微微残留着一些铁锈的味道。   不过已经并不构成什么大碍。   以一介后天武者,正面对上一位先天宗师的全力一击——甚至算得上有着偷袭的嫌疑——还能够全身而退,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若是放在外面,哪怕是定军山、大觉寺这样的名门大派中,这样的弟子也是极为罕见,百十年都未必能出一个。甚至,如果放在一些中小家族之中,怕是得不知道能传成什么样的“武道天骄”来。   更不要说,李烟这样,甚至连皮肉伤都没有受多少了。   只是,这份喜悦并没有在心中留下太多的痕迹。她的螓首抬起,一双眸子盯着远处的天边,不断扫视着,寻觅着什么,秀眉微微蹙起。   她的心中有些乱。   然而,不待她再有什么想法,片刻之后 ,眼前忽的一花,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场中。   黑发白袍,相貌英俊,右手持着一柄赤红色长鞭,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赫然正是大荒盟西海分舵舵主,九天神龙鞭赵青峰!   “妾身……谢过老爷相救之恩!”   李烟盯着眼前这个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的男人,怔怔看了片刻,然后不顾地上灰尘,盈盈下拜。   这一拜,她是真心实意的。   说实话,刚刚那先天老者一掌袭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先天高手含怒而出的全力一击,裹挟着天地之威笼罩而下,那股巨山压顶的气势,若非亲身经历,很难体会到那份绝望之感。   即便是李烟仗着自身的功力,以及这些天来兼修的山海经,算是已经踏上了肉身成道之路,两相合力,一身修为,远胜普通的后天巅峰高手。   但,终究依旧没有踏过那道门槛。   哪怕她竭尽全力,能够挡得住一招,甚至两招、三招,可还能扛得过十招、一百招不成?   先天高手,与天地相合,能够自天地元气海中汲取力量,举手投足之间,调动天地之力,内力近乎无穷无尽。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打个两天三天,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更不用说,这类人物神念惟细惟微,对于劲道变化的细微精妙之处把握,远非一介后天武者所能抗衡。   因此,整个对战过程中,李烟都没有存有什么侥幸心理,纯粹是出于对命运的不甘,抱持着必死之心,挥出的那一拳——她很清楚,身为一名女子,落入极乐魔宗之手,所要承受的屈辱和折磨,只会更为惨烈。   倒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战上一场,哪怕死无全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接下了那一掌后,她已经开始打算发动搏命秘术,做好了与那先天宗师一直对拼到精血耗竭,粉身碎骨的准备。   然而偏偏,眼前这个男人就忽然出现了。   只是一击,便将那名魔道宗师给打得狼狈而逃。   大起大落之间,她整个心情的跌宕起伏,根本难以言述。   虽然有些烂俗,如同前世那些俗套到家的小说出现一般,主角总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出场,将女主救下。   但如此,就足够了。   李烟不是傻子,能够抓住这个机会恰到好处的现身,这个男人,很明显的,一步醒来,多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潜伏在暗中跟随她,保护她——要知道,大荒盟中事务繁杂,又面临着追击围剿山海宗、黑鸦堂的关口,帮中的事情定然是千头万绪。   然而,他却抽出空来,一直在跟着自己……   李烟的心中百味杂陈。   这一回,是她欠他的——说实话,这句话,她已经在心中重复了许多遍,然而,旧债的偿还已然遥遥无期,又积累下了新债……   虽说这年岁,欠债的才是大爷,可是,她真的不是那种人……   “怎么样?可有受伤?”   心思烦乱之际,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询问之声,语气之中透着浓浓的关心。   与此同时,一股温和的气劲覆盖而下,阻止了她下拜的动作。   李烟吸了吸鼻子,连忙收慑了飘荡的思绪,恭敬地行礼回道:“回老爷的话,不过有些气血反冲,如今已经不碍事了。”   “真的?”   伴随着不信任的质疑之声,李烟的周身上下,猛地一紧。   她能感觉到,一股极为庞大的神念,已然包裹住了她的全身,透过身上披裹的衣裳,一寸一寸地探查着她的肌肤、乃至更为深入所在。   常理来说,这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若是她愿意,爆发出罡气,是能抗拒这种登徒子行径的。   然而,反抗的念头只是稍稍泛起,便被她强行按捺了下来。   他不过是在关心自己而已,而且在外人看来,只是他在上下打量自己而已,没有什么的——她如此对自己如此的解释。   不过即便如此,在这般的大庭广众之下遭到如此行径,她也依旧有些吃不住,两颊之上直如火烧。   又沉默了片刻,眼见得对方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她低着头,带着恳求的味道:“老爷,妾身真的没有事。”   “唔……嗯?”   似乎明白了什么,神念终于收起,只是不等李烟稍稍松口气,却听对方的声音,忽的有些上扬,似乎表露了什么不悦之色   李烟骤然醒悟,连忙改口:“夫君,此地不方便,还是上车再说吧?”   “车?这一辆吗?”   赵青峰却是瞟了瞟旁边,哑然失笑。   这时,李烟才发觉,她那拉车的马,已经在刚才的那场突然遭遇的战斗中失去了车夫的操纵,又被激荡起的劲风吓到,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只留下沉重的车厢,上面布满了被刚刚战事波及的惨烈痕迹,歪歪斜斜地躺在了地面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车夫、护卫还有红菱和小七她们,都早早地发觉不妙,被对冲的两股气劲逼到了外围,没有受什么伤。 第83章 闲谈   丢下车队,在后面慢慢收拾,赵青峰懒得跟几人一起上路,带着李烟,很快就赶了大荒盟在附近的驻地。   稍作洗漱,将刚刚战斗后留下的痕迹收拾干净,李烟回到了房中。   房间之内,赵青峰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   见着刚刚梳洗完的李烟,他的面上呆了呆,忽的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抬手拍了拍自己大腿:“来,坐!”   李烟抿了抿唇,面上有些发烧,但还是缓缓走上前去,有些僵硬地坐了下来。   赵青峰的反应却有些古怪,先是一愣,然后竟是大喜过望,伸出胳膊,拥搂着自家的爱妾,低下头,轻轻嗅着女人鬓角间的那一缕芳香。   李烟别过脸去,白皙的脖颈上泛着一层艳红,但并没有抗拒他的动作,这让赵青峰的心情相当好。   “拦路的那个,说是极乐魔宗的周轩……”   为了缓解这份有些旖旎的气氛,李烟不得不主动开口,诉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极乐魔宗,周轩?”   听到了李烟提起那个青衫男子,赵青峰直起身体,眉头微动,看起来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他当时真的是这么说的?”   “确实是这般说的。”   李烟细细回想了一番,肯定地点头,然后见到赵青峰若有所思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魔门诡诈,妾身对于魔宗的内情并不清楚,因此并不确定,是否是其人,又或是是托名。怎么,老爷……夫君识得此人?”   “没错,确实是老相识了……”   揽着李烟纤细的腰肢,赵青峰仰头靠在迎枕上,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原来,是撞上了对头?   “那如此说来——”   李烟思忖着,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防,就被赵青峰的下一句话给完全噎住了:“当年,他是被本座亲手打死的,连尸体都给化没了……”   “……”   李烟张了张嘴,忽的却想到了什么,心中恍然,同时又暗自腹诽:你话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   然后看向身边之人,却见赵青峰已经抬起头,眼睛望着房顶的横梁,眼神飘忽不定,连腰间的力道都小了不少。   她趁机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   “对了,那还是第一次见到清清和浅浅……”   不等她发问,男人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话中带着一丝怀念,   “那时候的浅浅,脾气就已经很是火爆了。觉得自己功夫不错,就拉着清清到处行侠仗义。名声渐渐就传了出去,还在雏凤榜上有了排位,虽然是最后凑数的那种,哈哈……”   赵青峰的话中,虽然夹杂了点儿嘲笑的味道,却并不讨厌,反而透着浓浓的亲昵,也不知道,浅浅听到了,会是个什么表情。   “有一次,她们两个挑了一处逼良为娼的妓寨,接着顺藤摸瓜下去,寻到了一个专门拐卖年轻女孩的人牙子团伙。浅浅一气之下,就将那个人牙子的团伙给杀了个干净。本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然而,能做得那么风生水起的牙行,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事实上,那团伙是附庸在周轩手下,专门给极乐魔宗做脏事,每年会私底下会给那个叫周轩的不少的孝敬,因此,姐妹俩就被那周轩给盯上了,险些就着了道。幸好清清聪明,两人中毒不深,和那周轩战了起来,结果正巧遇上了那趟南行归来的我。被我给三拳两脚打死了。”   一边说着,赵青峰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清清的心思一直都很细。当时我刚刚和人战过一场,衣衫褴褛的,她并不清楚我的身份,见我不像是个有背景的,便和我说,魔门势大,若是知道了这般的情况,对于我们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因此当时就用化尸水将尸体给化掉,撒到了河里,将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干净。所以一直以来,江湖上都没人知道他已经死在本座的手上。”   原来,清清和浅浅竟然是这么和赵青峰结识的,更看不出来,莫清清,那个不善言辞的,还是毁尸灭迹的一把好手,难怪会管着帮众的丹药事宜。   想到此处,李烟侧头看着赵青峰——说实话,英雄救美的故事虽然俗套,但人人都爱听,自是有其缘故。只是……这场面,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有些怪异。   虽然她并不怎么在意,但英雄救美之后,当着自家女人的面大谈特谈他对另外两个女人的英雄救美经历……   这厮……要么是个海王,要么,就是个大猪蹄子。   又或者,两者兼有?   好吧,一时间,她确实是有些迷惘,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绪。   “怎么了?   似乎是发觉到了李烟的注视,赵青峰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脸。   “不,没什么,”李烟连忙收敛了某些莫名生出的思绪,随便找了个借口,“妾身只是想着,刚刚夫君提到了从京城返回得事,也不知道,夫君当年血证之路的英姿,究竟是副什么模样。”   “……挺惨的。”   赵青峰似乎细细回忆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结论。   “惨?”   李烟一怔,那段旅程,可是赵青峰扬名天下之始,结果,他竟然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没错,惨……”   赵青峰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那个时候,那些什么正道的潜龙,魔道的种子,还有各路的刺客,南下的胡人,为夫几乎三五天就要碰上一个,然后打上一场。砍死几个人。”   “为夫又不是雪鹤的那些杀手,一贯糙惯了,哪儿讲究什么杀人不见血的。结果就是几天下来,衣服就要烂了,一股子血腥臭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了。随身带的衣服根本就不够换。因此,还得时不时地下河洗澡,再跑去农庄里面偷拿别人衣服穿……别看,为夫肯定会留下钱的!”   看到李烟诧异的目光,赵青峰连忙给自己打着补丁,维护自己光明磊落的形象,   “……当然,有时候对手人太多了打不过,就得转身逃,一边逃一边打,那时候,自然是什么形象都顾不了……”   赵青峰絮絮叨叨地向着李烟诉着苦,似乎对于自己当年的窘迫模样,丝毫不以为。   李烟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自己的过往,一时间也有些入了神。   这一位,那个时候,想来也是很辛苦的吧?那些听起来波澜壮阔的旅程,背后竟然还有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眼前这个人的形象,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   只是很快的,这样愉快的时光就结束了。   一只信鸽扑棱棱着翅膀,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直接飞进了房中。赵青峰微微一顿,闭上了嘴,抓住信鸽,从腿上取下一张纸条,展开细细读了起来。   李烟在旁边静静地等待着。   “烟儿……”过了片刻,赵青峰读完了密信,手中微微一震,将那密信化作一团飞灰,然后砖头,略待歉意地看向李烟。   “嗯,帮中有事,夫君自便就是。”   不待赵青峰开口,李烟已然很是乖觉地站起了身来,便要告退。   赵青峰没有阻拦,只是看着她,声音低沉:“……其实也没什么,山海门和黑鸦堂余孽的主要据点,已经找到了。” 第84章 诡谋   一道黑影从半空中落下。   已然披上了一件青色衣服,将光膀子的不雅之态给暂时遮掩住的邪异青年,在地面上踉跄了几步,方才站定了身体。   “噗……”   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染红了前边的一块山石。   “圣子,你的伤……”   黑袍老者踏前一步,看上去十分紧张。   “没事,只是气血逆涌,一直瘀滞于内,伤了肺脏,如今吐出来就好了。”   披着青衫的公子抬起左手,轻轻摇摆,制止了老者继续上前探查伤势的举动,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另一只右手藏在宽大的袍袖之下,轻轻抚摸着一块牌符。   “倒是尤长老,硬接了那一鞭,不知情况如何?”   黑衣老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腰身一挺,将自己那只略微有些颤抖的左手背在身后,面上显出一片傲然之色,桀桀笑了几声。   “既然圣子伤势无碍,属下也就放心了。至于属下……那九天神龙鞭虽然厉害,但属下蒙宗主亲传的幻魔七杀也非寻常,并不惧他,只是事涉圣子安危,属下觉得,还是稳妥些的好。”   这话说得委婉,但青衫公子又如何听不出老者话中隐藏的含义?   青衫公子右手握紧了那块牌符,沉默了好一会,方才缓缓开口:“能让尤长老都担忧不能护住本座的安全,那九天神龙看来的确是个人物。”   “……咳咳……确实。”   场中安静了片刻,直到青衫公子的目光投注过来,黑袍老者方才轻咳几下,有些艰难的出了声,“六扇门虽然蠢了点;但排风云榜的时候还是论战绩说话的。能位列风云榜第四十八位,赵青峰确实不差。单看那一鞭,即便是蓄谋已久的偷袭,但能够显化意象,呈现上古天龙虚影,激荡出龙吼之音,以至柔之鞭挥舞出至刚至强之力。难怪当初能够斩杀黑鸦。若是正面战斗……怕是须几位太上长老乃至门主亲自出手,方才能确保将其留下。”   以黑袍老者之傲慢,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西海州霸主的实力,确实强得出奇,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还有那个翠湖仙子……”   说到这儿,黑袍老者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个名字,然后又停顿了下来,似是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得好,不过瞟向青衫公子的眼中,却有隐隐的异色一闪而过。   “翠湖仙子李烟……”   青衫公子凝视着眼前那片染血的山石,喃喃重复了一句,咬了咬牙,原本俊秀的面孔上一片扭曲,“本以为只是那个破落家族用资源堆起来的门面,名声吹得响而已;如今前路断绝,便自甘下贱,委身于他人作妾,不过一介寻常的庸碌妇人。只是为以防万一,坏了大事,才想着拿下废了功力,或是收房,或是发卖出去,全了这个周轩的名声;却没成想……”   这个贱婢,明明不过双十之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然而那两拳中,所传递出来的功力,以及对武道的理解,却远远凌驾于他之上。自己冒冒然使用情绪秘术挑起她的怒火,结果……若是没有尤长老及时出手,那第三拳落下,自己便是不死,也要落下难以痊愈的重伤。   甚至……这位能够硬撼这位尤长老一掌,看上去还犹有余力,这样的怪胎……   没错,怪胎——他也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了。   要知道,他可是……   “难怪上天会嫉妒他的资质,让她无法突破先天……”   说到此处,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想起了一事,收敛了笑容。   “尤长老,你确定她不能突破先天吗?”   “属下曾经见过两次那被九天神龙打死的山海门门主刘寿,其人虽然武艺一般,并无多少出奇之处,但医术高绝,最为擅长疗伤延寿之术, 不然也不会一直撑着,拖到自家最小的那个师弟破境了。由他做出的批断,想来应该是确定的。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即便是李家面临灭门之危,这李烟也确实没有任何突破的迹象,”   尤长老垂下眼皮,遮掩住了目光中的神色,略略思忖了一番,最后摇头,“而且,依着属下之见,以她的天资,便是要积累底蕴,也不是这般的积累法。应当还是难以突破,却始终不肯甘心,始终在打磨积蓄,方才有着到如今的实力。”   “只是,这样不上不下的,着实有些尴尬。”   “说得也是……”   被黑衣老者称作“圣子”的青衫公子微微颔首,对于尤长老的看法,表示了赞同,“这般的天资,若是入了先天,功行一日千里,此时怕是已经又是一个赵青峰了,又何必继续这般委曲求全,为人侍妾?”   说到这里,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也罢,待本座突破先天之后,再来与她计较一二。”   言下之意,便是目前不打算继续招惹了。   然而,尤长老却对此依然有些犹豫:“只是,有此贱婢在,这李家……”。   “尤长老不必担心,李家如今内部这般的情况,只待那李桐一死,只要赵青峰不出头,以她一个出嫁的女儿,便是想插嘴,也有一堆人拦着,”   圣子对此时似乎胸有成竹,甚至,说到此处,嘴角甚至略微翘起,露出了一丝森然的笑意,   “而赵青峰……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事儿了……”   “圣子明鉴!”   尤长老似乎也明白了青衫公子的意思,面上露出了然之色,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圣子,关于此九天神龙和李氏的相关消息,要不要和那边——”   “那边应该会对此很感兴趣的,更何况,之前那位还特意助了圣子一臂之力……”   “他送本座人情,本座就要收?”   圣子却是冷哼一声,“真当本座是收破烂的,来者不拒了?”   “这帮叛逆,当年宗门飘摇,他们一个个野心勃勃,跑得比谁都快,留下我们顶锅,前些年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没一个想回来的。如今定军山缓过气来,闻着味儿到处追杀,又眼见得余老头突破在即,一个个就开始琢磨着后路,想得倒美,且先让他们自己去碰一碰去!”   他说得很不客气,黑衣老者同样也没有异议,躬身应了一声。   “是,属下明白了!” 第85章 回家   当李烟回到定西城的时候,已经是快入夜的时分。   那一日赵青峰走后,她又在分舵等了两天,红菱她们方才赶到——这已经是她们在附近寻了牧民的牛马,加快脚程的结果。   然后,李烟便在分舵之中换了马车,重新启程。   考虑到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一路上紧赶慢赶的,星夜兼程,也亏得七娘这个小姑娘不错,一路颠簸下来,都能承受;因此,最后一行人总算在当初出门之前和赵青峰约定回返的那一天傍晚,赶到了定西城附近。   本来是打算在城外过夜,只是想起了之前和赵青峰约定的日程,最后李烟还是让车夫和护卫又赶了一程。   等真正到达的时候,定西城早已闭了城门,还是多亏了出示赵青峰的手令后,方才得以放行通过。   时值入夜,家中已经到了歇息的时候。   李烟本不欲扰人清净,因此,只是叫开了小门,马车悄悄地进了府中,没有惊扰到人;然而,当她带着李秋和红菱踏入自家院子的时候,整个身体却忽然一僵。   院子之中,李烟惯常坐着的躺椅上,赵青峰正身披一身中衣,斜靠着椅背,就着星光,有滋有味地读着一本书。   唔……这个POSE,确实是很有些大佬的范儿,可是,在这只点着两盏灯笼的院里,黑黢黢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当然,她也知道,这只不过是玩笑罢了,作为先天宗师,暗室生光不过是寻常之事而已——这般的黑暗,根本不算是什么阻碍。   更何况,现在可不是腹诽的时候。   “老爷,您——”   她连忙紧走了两步,那个习惯的称谓刚刚脱口而出,便立刻闭上了嘴,上前给他恭敬地福了一福,“嗯,夫君安好。”   “嗯,回来了啊。”   赵青峰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自觉很是满意,然后放下了书册,抬起头,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这些时日,西海这边的天气有些古怪,原本一到晚间,夜风吹过,天气便会凉爽下来,然而如今直到了现在,周遭都有些燥热。   大约是赶路赶得久了,又觉得回到了家中,不再拘谨,李烟进门的时候,便将淡青色的外衫褪下,搭在了手上,只穿着一身贴身的半臂短袄,露出了半截欺霜赛雪的藕臂。   一头如瀑的青丝挽成了已婚妇人的发髻,白皙清丽的脸庞比之刚入门那会儿的弧度略微柔和了些,透着些微的柔媚,眉眼如月,温婉可人,被贴身短袄包裹得紧紧的胸脯高高的挺起,短袄下的腰肢比当初少女时候略显丰腴,看上去却似乎有种软绵之感。   成婚数年,经历雨露滋润后,她的整个身子越发的饱满成熟了,透着妇人诱人的风韵。尤为难得的是,这些时日功力精进的缘故,那身雪白的肌肤,在头顶月光的映照下,竟是有种通透明澈之感。   想必入手时候的感觉,定然不错。   一时间,心中就有些发痒。   唯一有些不便的,就是如今有着外人在场——不由自主地,赵青峰的目光便移到了落在后面的李秋身上。   一个小丫头片子,和梦儿差不多大,和李烟有着两三分的相似,是……姐妹?   李烟见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拉了李秋来做了挡箭牌:“这位是妾身七妹李秋,妾身见她颇有几分资质,在家中无人教导不免有些可惜了,便想着带到这边来,在身边教些武艺。”   “嗯!”   赵青峰的心思,如今可不在这上边,听了李烟的介绍,颇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既是如此,红菱,你去把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让她住进去,明日跟着梦儿她们一起修行便是了。”   那语气,纯粹就是在明晃晃地赶人。   红菱心中乐开了花,赶紧俏生生地应了一声是,然后也不管自家主子的目光,一把拉着一脸茫然的李秋,径直往院子外退去,临走的时候,还很贴心地将院门给小心地关了。   这个死妮子……   李烟暗暗锉牙,只是赵青峰这位大爷还明晃晃地在院中躺椅上坐着,却是不能不招待,只得无奈地上前陪着笑脸:“老爷今日怎得有空来这儿?”   赵青峰看着她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儿,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没什么,就是想你这性子,算算脚程,应该还是今儿晚上回来,因此就过来歇着了。”   “可……清清姐那边……”   今天不应该是莫清清吗?   李烟心中咯噔一下——她回来之前,可是相当刻意地仔细算过了,按照份子,明天才轮到她才是。   “近些日子,清清把浅浅给得罪得狠了;故而昨儿晚上本是在浅浅那边的,结果浅浅这个没羞的,使了坏先将清清给灌醉了,然后非得拉着一起去清清那边,将她给折腾得狠了。到了今儿晚上,那边就早早关了房门,说是要先睡,让我自个儿想办法。”   说起这个的时候,赵青峰的眼睛里满含着笑意。   “……”   将清清灌醉了,然后享受大被同眠之乐,所以就节省了一天下来……这样也行?   李烟看着眼前这个毫无遮掩,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的大色批,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羡慕这厮一龙二凤的荒唐,还是吐槽该浅浅的混不吝?   不,现在可不是吐槽这个的时候。   如今这境况,可是……   她这边正迟疑着,那一边,赵青峰已经眉头一挑:“所以,烟儿你看?”   “妾……妾身先去洗漱更衣……待会儿过来……”   李烟刚想要落荒而逃——怎么着也得先调整一下心态,有个心理准备再说,却不妨男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周遭的天地元气顿时便是一紧。受此影响,她的动作,立刻就慢了一拍。   然后,她便只能眼睁睁地看见,那条长臂轻轻一伸,将她拥入了宽厚的怀中。   伴随着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   “没关系,为夫也没洗,要不,咱们一起?”   “赵青峰!你——” 第86章 见面   “嘤咛——”   轻轻的呻吟声中,李烟睁开了眼睛,周围早已经是天光大亮,身边的被褥,也是冰冰凉的。   只是,她却懒洋洋地躺在熟悉的床上,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旅途的劳累,以及昨晚赵青峰的胡天胡地,将她折腾得一点儿脾气也无了。   “夫人。”   红菱掀了帘子进来。   李烟翻了身子往里面去背对着,却不理她——这个不讲义气的死妮子,昨晚上就属她跑得最快,只丢下她一个人,面对那只恶鬼。   嗯,确实是恶鬼,色中恶鬼。   昨晚上她被折腾得半宿没睡,到了最后,疲乏欲死,神智昏沉,不得不婉转求饶,任其施为,便宜都给他占尽了。   一念及此,心中更是愤愤,把头埋在被子中,一声不吭。   “夫人,该起了——”   红菱软语相求,见自家主子依然不吭声,知道她还在着恼,眼珠子骨碌一转。   “夫人,七小姐已经在外边了,等着您安排呢!”   “夫人,您刚回来,待会儿还得去大夫人那儿呢!”   “夫人……”   一连串催命鬼一般的日程安排如同魔音贯脑,扎得李烟脑子疼——   “好了好了,我起来就是了!”   无奈之下,李烟终究还是掀了锦被,拖着依然残留着昨晚痕迹的疲惫身体起了床。   好好梳洗了一番,让红菱弄了好些粉,将脖颈处实在弄不掉的“印记”遮掩过去,李烟方才出了屋子。   七娘正穿着一身新衣,梳着一个发髻,在外边的椅子上,老老实实坐着。   “就当是在家里,不用这么拘谨的,”   李烟笑着安慰了几句,见七娘稍微松了下来,然后问着,“昨儿晚上睡得怎么样?”   “床很柔软,妹妹睡得很好……”   得,这话说得,一点都言不由衷。   李烟瞧着自家小妹那稍稍有些泛肿的眼皮,暗自叹了口气。   一个小姑娘,人生第一次出远门,跟着一个不怎么亲的姐姐,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怎么着都会有些不安和想家——事实上,她本来是想让这丫头跟她一起住的。   她院子向来冷清,边上厢房都空着,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进去,甚至,晚上她还能过去陪着一起说说话,安慰安慰;结果没成想,赵青峰昨晚上猴急猴急的,大约是嫌小七碍事,竟然直接给她开了一个新院子。   赵家的院子都有人看着,能住人是能住人,但免不了就是一阵鸡飞狗跳——更何况,还有今后的安排……   那混蛋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搞出了这么多破事来——得了,还是回头去问钟家姐姐那边是怎么个章程吧。   李烟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没奈何地叹了口气:“来,咱们先吃饭,待会儿姐姐带你去认认人。”   两人一起用过了早膳,李烟牵着她的手,往钟箐芸的院子行去。   正巧,那边正热闹得紧。   赵梦和赵落两个小孩正站在院子中央,呼呼哈嘿地你一拳我一脚地对练着。   这两个娃娃年岁相仿,又各有所长,一者占了势大力沉,另一者则险招迭出,一时间,双方竟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赵命年纪最小,没有上场子,但也在旁边认真地看着,有时候看到精彩处,还双手比划一番,看着很是投入。   在他们的身边不远处,钟箐芸和莫清清和莫浅浅三人站在那里,不断地说着什么,多数时候是浅浅在说,钟箐芸在听,一边听,还一边不住地点头。   “烟儿妹妹来了!”   看着李烟过来,莫浅浅立刻向她招了招手,李烟牵了一把七娘,紧赶几步,绕过战成一团的两个小东西,走上前去。   然而,还没等她向三人行礼,浅浅这个荤素不忌的就已经先开了腔:“知道你昨晚上回来,想着昨儿那个没良心的歇在你那边,早上大约是起不来,就没叫你,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过来了。”   “啧啧啧,年轻真好啊!”   这通话说得李烟一脸的臊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你年轻时候也没见早起过。”   一旁的莫清清大约是和自家姐姐干上了,凉凉地刺了一句。   “什么没早起过,怎么着也比你早,”   莫浅浅一下子来了劲儿,“你不服气,那后天再来啊!要不要把烟儿妹妹一起拉上?到时候看看谁起得早?”   这是在把战场往她最擅长地方扯了?   李烟目瞪口呆之余,却又暗自佩服这位的脸皮——当然,前提是,如果没有牵涉道自己的话。   眼见得浅浅是越说越没谱,钟箐芸终于站了出来,“好了好了,烟儿妹妹脸皮薄,你们姐妹俩斗嘴就别拿她了,孩子们还在呢,而且,还有个小客人。”   莫浅浅吐了吐舌头,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睛瞅向在旁边一脸懵懂地站着的七娘。   “这是……”   钟箐芸看向李烟。   “这是我家七妹,李秋,在武道上有些资质,家里长辈怕在家里耽搁了,便跟妹妹说,让妹妹带在身边,跟着学些功夫。昨儿太晚了,不好打扰姐姐,今天这一早上就带来给姐姐看看。”   李烟连忙拉着李秋上前,给三位见礼,“七妹,这是大夫人——”   话刚说一半,钟箐芸已然娇嗔着打断,“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还把人给叫老了。别听你姐姐的,来,叫声钟姐姐!”   “……钟姐姐!”   李秋看了看钟箐芸,又看了看李烟,然后,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这才对!真乖!来,那边还有浅姐姐和清姐姐!”   见到李秋喊得很干脆,钟箐芸眉开眼笑的,从腕子上褪下了一只镯子,塞到李秋的手里,“来,这是给你的。”   李秋小脸上似乎有些为难,抬头去看李烟。   李烟也是一怔:“钟姐姐,这……”   “你家小妹第一次上门,见面礼总是要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收着就是。”   钟箐芸解释了一句,却又转头吩咐自家的大丫鬟,“既然是过来修行,那定然是要长住的,秋姑娘这年岁,看着跟梦儿差不多,以后就跟着梦儿她们一起吧。你去和账房说一声,这位秋儿姑娘,一应的月例供应和梦儿她们一般无二。”   “对了,先生那边也说一声,束脩备上一份;从明天开始,家塾那里添个座位;秋儿姑娘虽然是习武为主,但功课这边也不能落下。”   “至于修行的药材……清儿妹妹……”她侧过头,去看莫清清。   莫清清点头:“烟儿妹妹知道的,到时候拟个单子过来,同份供应。”   “嗯……”   钟箐芸点了点头,而后又略略思索,“对了,还有院子……秋儿姑娘昨晚上睡的哪儿?”   “……秋桂院?”   李烟稍稍迟疑了一下。   钟箐芸微微一愣,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笑得有些诡秘:“是夫君开的吧”   李烟没吭声,红着脸点了点头。   “嗯,既然是夫君定的,就这样吧!”   钟箐芸直接拍板了下来。 第87章 交流   月例、功课、药材、住宿,一应齐全,考虑得十分周到。   这……就是让李秋享受赵家正牌公子小姐的待遇了?   李烟虽然对此有着预料,知道钟箐芸多半应该会如此安排,但真的见钟箐芸如此的爽快,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定了下来,反倒是自己有些迟疑了:“这怎么好意思——药材这边,家中那边会有……”   “你家妹妹就是我妹妹,这点儿待遇,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钟箐芸抬手点了点李烟,语气中有着责怪,“就这么点儿药材,还要从家里那么大老远的运过来?几天不见,烟儿你看着就这般生分了,看来确实得让浅浅好好教一教才是。”   李烟那张原本就有些泛红的脸一下子更热了:“那个……妹妹……”   “真的啊?”   然而,李烟道歉的话尚未出口,那边浅浅已经凑上来,嘻皮笑脸的拉着李烟,“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来,明天晚上可一定要去我房里耍耍……”   明天晚上去那边耍耍……   咦?为什么是明天?   对了,明天晚上按照日子可是……   看着浅浅脸上那暧昧的表情,李烟的脑子不知怎的,忽然灵光一闪。   她这是,要来真的?   “浅姐姐,你……”   “好!”   就在里李烟愣愣地看着莫浅浅那张有些暧昧的笑脸,有些不知所措之时,那边赵命忽的一声叫好,将她从尴尬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却是赵梦和赵落那边,已然到了最为激烈之时。   “哈!”   赵梦仗着自己更深一筹的功力,以及一身硬功,强吃了一记赵落忽然而起的杀招,而后,右拳直捣中宫!   这一拳势大力沉,若是击实了,赵落少不了也得受点儿皮肉之苦。   “呼——”   拳头停在了赵落的眼前,激荡起的拳风拂动了男孩儿的发丝。   赵落没有眨眼。   “我赢了!”   赵梦收回了拳头,如此宣布着,脸上颇有些得意;赵落撇了撇嘴,但还是相当爽快地认了输:“是我输了!”   胜负分出,两人互相行礼,然后向着大人这边看来。   这边,反应快了一步的赵命却已经发现了和他娘拉着手在一起,一副好姐妹模样的李烟,一蹦一跳地跑到了的她面前,一脸的兴奋:“烟姨娘,你终于回来了!”   “命儿乖!又长高了。”   李烟借着这个机会,成功地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浅浅手中抽了出来,顺手摸了摸赵命的小脑袋——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动作了。   一旁的浅浅则是一脸的幽怨:“好啊,你个没良心的,有了姨娘就忘了娘了!”   “你天天在家,姨娘都好久没见了,当然想她了!”   赵命理直气壮地堵了回去,然后又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李烟:“烟姨娘,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回来?”   “烟姨娘!”   这个时候,赵梦和赵落两个小家伙已经牵着手也过来了,向着李烟问好。   李烟一边笑着回应,一边让红菱拿着礼物上来:“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带了了点儿家中的特产,给你们尝尝鲜。”   给小孩子的都是些特产小吃,还有一些精巧有趣的工艺品之类,给大人的,则是几坛子她自己酿的“火烧刀”,还有几只玉钗之类的首饰。   大家都很开心。   “谢谢。”   “谢谢烟姨娘。”   几人收了礼物,纷纷道了谢,这时候,赵梦看见了旁边站着的七娘。   “这位是……”   “这是烟姨娘的妹妹,也是你们的小姨,以后和你们一块儿练武了。”   钟箐芸笑着给他们介绍。   “呃……小姨?”   对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龄人叫小姨,平白就矮了一辈,赵梦眼珠子眨了眨,叫起来有些磕磕绊绊的,显然是有些别扭。   很明显的,对于忽然成了长辈,七娘也很不习惯,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不不,咱们差不多大,你们叫我七娘就好!”   “可……”   “这样也好,不然太别扭了,咱们还各论各的好,以后就叫你七娘吧!”   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大大咧咧的男生更爽快一些,也没那么多心思,年纪小一些的赵命开口,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个小家伙和七娘开始了互相认识,或许是年龄相近,又都喜欢练武的缘故,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几个真正的长辈则在一旁乐呵呵看着。   钟箐芸看着那个正和七娘论着年岁,争谁大谁小的梦儿,忽的抿嘴一笑,侧头看着李烟:“这一场,其实是因着这几天下来,有了烟儿妹妹的教导,几个孩子都说自己的功夫大有长进。我也不懂武功,看不出来,就想着,小孩子自己说做不得数的,干脆在一起练练手,让浅浅和清清两位妹妹一起看看,做个点评。”   说到这儿,她眉眼之间,都洋溢着欣喜,“她们这些日子忙,没怎么顾得上考较武艺,乍一看到几个小家伙的进境,都很吃惊呢!”   “是啊是啊,烟儿妹妹。你不知道,我今儿早上一看,都吓了一跳。”   说到武功修炼这一块,莫浅浅也是眼睛放光,“才这么几日的功夫,这几个小的功夫,居然都大有进益,连带着之前的短处都补齐了!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进步很大,我做不到。”   莫清清同样点头,清冷的脸上,居然也绽出了一丝笑容。   也是,在这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上,刻苦修行,最终有所成就,是家长对于习武子女的共同的期盼,就如同前世对于学习考试一般——哪怕是如同钟箐芸、莫浅浅、莫清清这样的女子,也不能例外。   尤其是赵家这般以武起家的先天豪强,子孙后代的武学成就,直接决定着这份家业能不能守得住,自然容不得她们不上心。   “都是孩子们资质好 ,也肯下苦功夫练,妹妹只是……”   李烟自是不敢居功,只是,话刚出口一半,却见对面的钟箐芸,已经伸出纤长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   这位主母的眼睛看着她,声音诚恳而温柔:“她们之前是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我知道你的性子,定然是要谦虚几句的。只是,妹妹,咱们都是自家人,实在没必要这样的,你明白吗?”   “妹妹……知道了。”   看着一脸真诚的钟箐芸,李烟心中忽的有些暖流升起。 第88章 修行   演练完毕,赵梦三个小家伙还得有着功课,得各自回房准备着,去往家塾那边去见先生;钟箐芸三人,亦要去忙着帮内的事务,故而很快就散了。   七娘明天才要去见先生,今天上午正好闲着,便由李烟领着,在府中走上一走,熟悉一番家中的院落分布,以及对应的情况。   毕竟赵家家大业大,院子不少,很容易走错了;更何况,内中还有不少所在乃是禁地,里面藏着的是大荒盟,乃至赵青峰自己的机密,有着专人看守,自是不能随意乱闯。   不敢说一遍就能将后宅里面所有的路完全记在脑子里,但至少得先让七娘心中有个数。   还有如今经过钟箐芸点头,正式分派在七娘名下的秋桂院,也得让人好生收拾一番——昨晚七娘虽然住进去了,但终究时间太晚,打扫什么的,不免就糙了些,加上院子空置了许久;下人们平日扫洒时候或是疏忽,或是偷懒,有些角落照顾不周也是常理。今天趁着天好,还得再好好收拾一番,顺便还可以将被褥拿出来晒上一晒。   如此忙忙碌碌的,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过了晌午时分。   李烟和七娘一起用了午膳,稍作休息。到了下午的时候,因为主人不在家,那冷清了不少时日的院子,终于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赵梦、赵落和赵命这三个小家伙,又被他们的母亲送过来练武了。   在李烟的安排下,连着七娘一起,四人在李烟的小院里面各占了一块地方,当着她的面开始修行。   赵家的三姐弟各自练着李烟为他们修行的功法,只有七娘,在一边静静地站着一个桩法。   经过路上的几日,李烟对于自家这位小妹的修行过程,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说起来,也是挺坎坷的。   依照着家族的惯例,七娘应该是六岁时候开始站桩,站了两年后,有了一定的基础,到了八岁时,开始修行李家的锻体拳,正式开启修行生涯。   然而不巧的是,那时正逢家族和山海门紧张对峙,家中好手都被抽调一空,所以七娘的启蒙就被耽搁了下来;紧接着战事爆发,李家几番起落,等到李烟出嫁,山海门灭宗,一切都尘埃落定,家族开始休养生息的时候,族中已然是人手凋零。便是授艺的武师本身,都不过二三之流,自然拔擢不出多少好苗子。   偏偏七娘自己又是一个不得宠的女儿,无人看顾,只能跟着大家伙一起操练,事后得了空闲,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单独修行。   如此这般下来,一直到了半年前,偶然之下,得到了十九叔爷的青眼,方才开始了有着师傅单独指导的修行。   只是,这单独指导……   说实话,每每想到这个,李烟就想叹气——这位十九叔爷,自个儿武功是挺不错的,但指导起学生来……那只能说是,实在是一言难尽。   乍逢师傅指点,七娘自己也确实很争气,半年的时间,就将那套锻体拳术练得烂熟于心,甚至还得了些神意,除了本身资质之外,平日的勤加练习也是定然不会少。   偏偏,不巧的就是在这勤奋上了。   练武这种事情,讲究个适可而止,勤奋过头了,就会太过伤身。   当然,这些事情,十九叔爷大约是知道的——这点儿眼力,他应该还是有的。   不过想来,他对这个并不放在心上,或者说,在他的眼中,这都不算是个事儿。   小孩子本身可塑性极强,对于一些不伤根基的亏空也能承受,尤其,是以七妹的资质和进度而言,按照常理,等到修行有成,可以反哺肉身的年岁,当是身体长开,精气旺盛,开始“精满自溢”之时。   借助满溢的精气回补肉身亏空,如此一进一出,恰好能够平衡,修补根基,即便有些影响,也不会太多。   此方世界的大多数习武幼童,都是这么过来的;甚至,这位十九叔爷自己,多半也是如此。   然而……这是对于男子而言。   很明显的,这位老大爷,从来没教过女徒,除了自家几个妻妾外,大约也没近过女色,对于女子修行的真正关窍,几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要知道,女子十四开始天葵,莫说没有“精满自溢”一说,每月还得折损不少精气进去。   因此之故,对于女子而言,若非李烟这种身带外挂,或者赵梦这种资质过人之辈,可以无惧亏空,其他的大多数女孩儿,在这个年岁习武,不仅需要勤学苦练,还需要细心温养。   练得出成就,养得住气血,两者平衡,方才能有未来。   练不出,或者养不住,那就只能等年岁到了,嫁人生子。   这也是此方世界中,女子习武有成者,终究是少数的原因之一。   很明显的,这位十九叔爷,在七娘的“养”这方面,不能说是听天由命,但也可以说是无所作为了。   此时年纪还小,这个时候或许还看不出来,但若是不好好养一养,等到了未来,天葵一至,她的进度立刻就会被同龄的孩童拉下来一大截。   所以,七娘的当务之急,不是尽快提升功力,而是需要将这等气血补充回来——除了各种药膳补益之外,最为重要的,就是李烟特意为她改进过的这套养元之桩了。   好在七娘很是听话,李烟将其中的关窍说透了,她便也不再练习那锻体之术,一门心思认认真真地站着桩,一点儿都没受其他几个的干扰。   这份静气的功夫,让李烟很是满意——在这个年纪,能定的下心,不急不躁的小孩,实在很是难找。   陪着几个小家伙练武的同时,李烟也同样在院中站着桩。   当然,她的桩,和那几个小家伙相比,就要松垮很多了,甚至,比七娘的养生桩来,还要养生一些。看上去,有些有气无力的。   而且,中间会停下来,隔三差五地比划两三下,动作懒洋洋的,很是没有精神,有时候还会地停下来歇一歇,看看几个小家伙的进度。   认真算起来,给几个小家伙纠正动作,指导他们呼吸节律,血气流转的时间,反倒比她自个儿打拳的时间长。   不过她倒不怎么在意。   她只是在借着这个机会,慢慢体悟着前两日那一战的收获而已。 第89章 指点   与那魔门的宗师一战,算是李烟人生中第一次真实地与先天全力厮杀。   于重压之下,以定元之势为根基,推动自身所有力量,所挥出的那一拳,可以说是她有生以来最为巅峰的一拳。   肆意疯狂,酣畅淋漓。   那种将自己所有所能掌握的资源,尽数投入到一拳之中,向死而生,极尽升华而成就的拳意,可以说,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大门。   原来,自己能做到这一步,自己是可以做到这一步的!   虽然尚未能完全明晰,但是,某种朦朦胧胧的种子,在这些天里,于李烟的心中,已经扎下了根,开始渐渐萌发。   故而她这些时日以来,并没有修炼其他的功夫;无论是在小黑屋中,还是在外边,都在尽力消化这一拳,以方便彻底掌握它,然后,完善它。   顺带着,闲暇的时候,她还给这一拳起了个名字。   混元锤。   ——好吧,她知道,自家不怎么会起名字。不过反正只是顺便,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并不需要太过关注。   真正需要在意的,还是那一拳之中所蕴含的法理,以及,其所在自己面前,所展现出来的那条不知尽头的道路。   “嗯,进步不错,这几天,你们那套拳术进步很大,很明显,花了不少功夫,只要再花些时间,就能完全掌握了。”   眼看着几个小家伙在她的面前一一演练过功法,李烟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他们的努力——能够这么短的时间内练到这个程度,没有花费一定的时间和汗水,根本做不到的。   得到夸奖,三个小家伙摆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边上的七娘,则是很明显地露出了羡慕之色。   李烟自是看在眼中,笑道:“嗯, 七娘也很不错,今天已经将这桩站稳了不少。等过段时间,桩功练到家,身体养好了,姐姐也传你一套锻身拳法。”   “谢谢姐姐!”   七娘终究是更加沉稳些,虽然很是高兴,但还是认认真真地行礼拜谢。   那边的赵命却是根本不耐烦这个,和自家哥哥姐姐嚼了会儿耳根,刚刚等七娘说完,便立刻开始嚷嚷:“烟姨娘,是不是等我们练成之后,你就去和爹娘说,让我们一起去到街上去玩的?”   然后,李烟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僵:好吧,感情这几个小家伙还记得这一茬?   这些小鬼头,为什么记性这么好?   说实话,对于这个,李烟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把握——毕竟时代不同,育儿的观念也不一样。   只是当初事情已经答应了,尤其是面对这些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李烟自然不好食言,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了下来:“当然,烟姨娘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去和你们父亲说的!。”   “烟姨娘你最好了。”   三个小家伙立刻欢呼了起来。   “好了好了,既然都这么说了,你们也该好好修行才是,来,我们再开始吧!”   既然拿话来堵她,那可就得做好了练掉一层皮的打算——要知道,她也是很记仇的。   李烟心思阴暗地想着。   一整个下午,都在修行之中度过。   直到傍晚将近,几个小家伙终于完成了今日的修行,一个个累的不行,满头大汗的,李烟方才将他们连着七娘一起,打发了回去,好好洗个澡。   临走之时,她看着四个小小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唤了一声:“对了,落儿你先留一下。”   “咦?”   几人同时回转过来,面上露出疑惑之色——李烟留人,这可是从来未有之事。   李烟却没有给他们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贵公子一般的秀气少年。   “是,烟姨娘。”   赵落想了想,转过身,又走了回来。   很快的,院子之中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傍晚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李烟蹲下了身,和赵落平视:“落儿,你们今天早上的对战,我也看过了。你……应该还留有一手吧?”   早上最后的那一招,赵落的身体分明绷紧了一下,然后方才放松下来。只是时间太短,很容易就忽略了过去。   但是,却瞒不过李烟的眼睛。   赵落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承受不了李烟给他带来的压力,最后移开了视线:“……没有。”   好吧,还是脸皮薄了一些。   李烟心中暗笑,却并没有放过他:“真的没有?”   “没有!”   小鬼的眼神闪烁不定,但这嘴倒还挺犟的。   如此问了几遍,李烟无奈,只得使出了终极杀器:“既然你不说,那烟姨娘可就要告诉你娘了。”   “不,不要!”   这一回,赵落那双和清清一般无二的大眼睛中,终于闪过了惊慌之色。   “那你告诉烟姨娘,你有没有藏着一手?”   李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承认了,烟姨娘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真的?”   这一回,小男孩儿开始犹豫了。   “当然是真的,你烟姨娘我一向说话算话,不然,我们拉钩?”   “……好!”   两根指头伸出,勾在了一起。   清脆的童音和温婉的女声一同响了起来。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等到正式拉完了勾,赵落似乎也终于放松了下来,说起了实话:“我……我是有一招,只不过控制不住,怕伤了姐姐。”   “所以就不敢用?”   “嗯!”   “这样啊——”   李烟稍稍想了想,忽的直起了身来:“要不,对着烟姨娘来一下,给烟姨娘看看?”   控制不住的秘术……一般都会伤身,容不得她不谨慎对待。   赵落抬头看着她,却抿嘴不语。   “怎么,害怕伤着姨娘?”   李烟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脑袋,“放心吧,你忘了,你姨娘可是很强的!”   小家伙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终于点了点头。   “好!”   “那就来吧!”   李烟笑着摆出一个架势。   “那我来了!”   下一刻,赵落原本就没啥表情的小脸忽的一变,变得越发的严肃,他缓缓抬手,五指并拢,摆出了一个劈砍的架势。   “烟姨娘,小心了!”   李烟柳眉轻轻一挑,然后,便见对面的小男孩抬起脚,猛地一跺。   小小的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已经到了李烟的身前。   “啪!”   空气中,炸起了一声低低的音爆。 第90章 灭元   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温润如玉的女子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缓缓抬起了手臂,横在胸前。   玉手素白,十指纤长。   男孩斩出的一击,恰好劈在了女子的掌心之上,没有激荡起一丝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又过了片刻,一片定在半空的树叶方才再度缓缓飘落。   有微风拂面而过,而后,那片原本便已经半枯的树叶,忽的碎成了一团飞灰,在风中消散于无形。   李烟的手臂缓缓收回。白皙纤细的手掌上,没有留下一丝印痕。   赵落则是有些脱力,踉跄了一下,随即便被李烟单手扶起。   他喘了两口粗气,下意识地仰起头,看着李烟的那双眸子中,满是惊讶。   “这一招……确实有些意思,”   李烟低头,看着自己光洁无暇的手掌,闭上眼睛,细细体味着那上面依然残留的一丝韵味。   她承认,自己确实小看了赵落,也小看了这一招——也难怪今天早上,这个小家伙不肯用出来。   虽然对她而言,这一招,无论是“势”,还是“力”,都确实算不得什么,也伤不到她;但其中的“意”,却委实让人惊叹。   这是,灭绝生机的一斩,甚至,手刀斩下的那一刻,她竟然嗅到了一丝大破灭的气息,尽管只是极其细微的一丝,若非她的神念灵觉,已经被打磨到了极致,这些时日又循着定元之意,开始寻觅生灭之道,根本察觉不出这其中的玄机。   但,终究还是存在的。   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招意……   李烟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的赵落,神色极为郑重:“落儿,你这一招,是从哪儿学来的?”   “是……是从母亲房中偷偷看来的。”   或许是被李烟的情绪所感染,赵落虽然看着稍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地回答了,没有任何隐瞒。   “只学了这一招?”   “……只有这一招。”   “是学的……抄本?”   “……不是,是父亲的批本。”   李烟稍稍放下了心来:还好,是借助了赵青峰的批注,而不是纯粹的妖孽。   赵青峰本身乃是先天宗师,实力高绝,懂得生死玄机倒不稀奇,只是,这个混蛋就喜欢随便瞎批注,八成那批注上还留下了神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家这个天才儿子,究竟借着他的批注练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李烟心中疯狂地腹诽着,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无波,略作思忖,低头看着一脸紧张的赵落,仔细地斟字酌句:“落儿,你这一招,确实非常非常厉害,只是……你还太小了,这样的招式练起来很容易伤到自己,也容易伤到别人。今天白天你能忍住,没有用出来,做得很对。你是一个好孩子。”   这是直分生死的一招,若是真的对着赵梦用了,哪怕在场除了钟箐芸之外的几女,都能够拦下来,但难免会伤了姐弟和气,说不定,还会让钟箐芸心中产生芥蒂,那可就不好了。   “对了,你平时练这个的时候,受过伤没有?”   “……受过伤,上次休息了好几天。不过没告诉母亲实话。”   赵落稍作迟疑,然后看着李烟诚恳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小脑袋,算是承认了下来。   “嗯,”   李烟的声音越发的柔和,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拿着棒棒糖哄小孩的怪阿姨,“这样吧,以后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练它,好吗?若是真的想练,就到姨娘这里来,姨娘帮你把关,防止你再受伤;顺带着,姨娘也要想一想,看看这一招该怎么改一改,让它不这么暴烈伤身,然后再教给你,怎么样?”   “……好!”   赵落睁着那双秀气的大眼睛,和李烟对视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然后,不等李烟松口气,忽然开口:“拉勾!”   “嗯?”   李烟一愣。   “拉勾,烟姨娘你一定要帮我修改功夫!”   “呃……那个……好吧……”   李烟眨了眨眼睛,干笑了两声,终于还是伸出了小拇指。   ***   华灯初上时分,大荒盟后院,赵青峰的内书房中。   白衣黑发的男子坐在书案之后,静静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自家长子。   他的面孔恰好在灯光的阴影之中,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烟姨娘特意留儿子下来询问,还说要去问母亲;”   赵落的那张小脸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很明显的,身体有些紧绷,头也不像平日里抬得那么高。“儿子觉得,烟姨娘应该是自家人。既然她已经发现了,若是再惊动了母亲,反而不好。所以,所以……”   似乎是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压力,越说下去,赵落的小脑袋就越低,声音就越微弱,到了后来,竟然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将招法展示给你烟姨娘看了?”   “……是!”   赵落的脑袋已经快埋到胸前了。   “啧啧……居然就这么给看光光了啊……你可是男孩子啊,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赵青峰咂了一下嘴,身体前倾,那张落在灯光下的脸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只是,这话听着,却似乎怎么着都有些怪味儿,“既然如此——”   “恩,既然如此,那就没事儿了,看就看了吧。”   “……咦?”   赵落猛地抬头,那动作,险些把小脖子给扭着了。   “左右就是一记杀招罢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给看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那说着怪话的父亲,脸色看着有些古怪,但似乎对这件事儿一点儿都不怎么上心,反而更关心另一桩事,“对了,你烟姨娘看过这一招后,评价是什么?”   “呃……”   这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让赵落的小脑瓜一时间跟不上趟了,张口结舌了一会儿,只能照着记忆里的情景实话实话,“那个……那个……烟姨娘说,这一招太过暴烈,容易伤身,让儿子以后只能在她面前练习,还说,还说要改一改,然后再传给我……”   “她和你说,要帮你再改一改这杀招?”   赵青峰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不过烟姨娘没有说什么时间完成。”   赵命赶紧点头。   “没关系,慢点儿好,慢点儿好,慢工出细活嘛。”   赵青峰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看着自家这个一脸茫然,完全没有平时冷意的儿子,神色之间,竟然有些羡慕,“说起来,能让你老爹我和你烟姨娘两个一起伺候你一个,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哈哈!”   说到这儿,赵青峰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了几声。   可惜,没有人捧场。   赵落仰着一张小脸,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让赵青峰顿时丧失了趣味。   他无趣地撇了撇嘴,一只大手压在儿子的头顶上揉着,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弄得一团糟。   赵落想躲开,却哪儿躲得掉?   一个刚刚洗漱完,好好的打扮齐整的贵公子哥儿,就这么变成了一个有些狼狈的鸡窝头。   一边揉,赵青峰的嘴里还在唠叨着:“不过也难怪,没你老爹教,都能自己学会这一招,还瞒了那么久,若非上次受伤,你老爹还发现不了。”   “真不愧是家里和我最像的那个。贼老天怎么着也该好好哄着,沾点儿福气也是应该的。”   很明显的,赵青峰对于自己儿子像自己这件事情十分得意,很有些沾沾自喜的意思。   正无奈地被这个不正经的老爹蹂躏着的赵落却是一脸的古怪之色。   家中三姐弟,若是论相貌,其实是大姐赵梦和自家父亲最为神似,而论气质和爱好,却是三弟赵命最为相近。   这些都是大家公认的。   至于他自己,从相貌到性格,一直都是被认为是与自家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应该是三姐弟中最不像自家老爹的才对。   然而,在自家父亲的嘴里,却认为自己最像他。   这实在是有些……   “对了,等你烟姨娘教完了,回头演练给为父看看!”   正在出着神,头顶上忽然传来了自家父亲低低的声音。   “……是!”   赵落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应了然来,然后稍微顿了顿,似乎又鼓足了勇气,“爹,你和烟姨娘……”   “不用担心,”   赵青峰似乎看出了自家儿子的担忧,终于抬起手,放过了这个小家伙,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是看看你烟姨娘的想法而已,说不定,会很有趣的。”   “……有趣?”   对这个评价,赵落是满脸的疑惑,只是,他的老爹却不想给他任何的解释,直接挥了挥手赶人:“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吃饭吧,你娘应该快回来了。我还要去你大娘那边。”   “……是!”   赵落的表情有些失望,但还是躬身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不过,内书房中,却久久地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从里面传出一声低笑。   “居然……就这么给看去了,嘿嘿,有意思,真有意思。不过也好,真想早点看看,这个世界的灭元锤,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啊……” 第91章 商议   对于内书房中发生的事,李烟自是一无所知。   晚上没有人打扰,她美美地睡了一觉,洗去了一身的疲惫,然后,又回归了有滋有味的正常生活。   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起码,比起在李家的日子,是舒服多了。   早上练个武,和七娘吃个早饭,送她去上学,自己回来再练个武,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指导四个资质不错的小鬼头练武,自己顺带着也摸个鱼,琢磨琢磨拳理,走上两趟拳,实在是太理想不过。   尤其是,七娘是个很懂事的小孩,读书习字,练功习武,生活极是规律,很是听从她的安排,不用她多操心,完全没有养娃的烦恼,这让她相当的满意。   如此这般的轻松,一直到了傍晚,小鬼头们都回自家院子去了,她方才忽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今儿可是……浅浅那边会不会真的遣人来寻她?到时候该怎么应对?   心中正忐忑着,却见守在外边的红菱急匆匆走了进来。   她的心中咯噔一下,刚要说话,红菱已经气喘吁吁地先开了腔:“夫人,老爷让你去前面正堂一趟。”   赵青峰……正堂?   听到这两个词,李烟先是松了口气——总而言之,今晚大约不会真的有什么荒唐事了,而后,却又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这么晚了,让她去正堂,到底会是个什么事情。   只是赵青峰相召,她自是不能拖延,让红菱帮着稍稍梳妆了一番,换上一件湖绿的罩衫,李烟穿过后宅,一路走到了前面的正堂。   这才发现,正堂之中,已然是坐满了人。   大荒盟西海分舵的主堂内,包括赵峰的后宅妻妾在内的内外八堂堂主,一一在座,彼此之间,正小声地议论什么。   见到李烟进来,在场诸人倒是没有太过意外的表情,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而坐在下首的,还有各堂的副堂主,以及不少位置不高,但权责颇重的文书之类。   这是……在堂议?   李烟心中琢磨着,走上前去,对着赵青峰端端正正地行礼:“老爷!”   “来,烟儿,坐这里!”   赵青峰向她招了招手,指了一个位置,示意她先落座。   李烟看了过去,那位置,恰好在八位堂主之下,副堂主和文书之上,偏生又离着赵青峰颇近,算是一个相当微妙的所在。   坐下的时候,李烟心念微动,感受到了几道目光。   视线扫过,除了几个平日熟悉的钟箐芸、浅浅、清清之外;还有云堂的云锦衣,雨堂的叶宇、雷堂的程坤、电堂的孙乾,风堂的余北风之类;这些人,都是帮中各堂口的魁首,她往日里自是都见过,但并不怎么熟。   微微笑着点头,一一致意之后,她便竖起了耳朵,细细听了片刻堂中的议论。   他们……应该是在讨论围剿山海门和黑鸦堂余孽的准备事宜?   想想也是,这算是这一年多来,大荒盟西海分舵最大的一次行动了,也难怪场面搞这么大。   李烟如此思考着,然后又想到,这还是她入门以来,第一次参与大荒盟这般重要的事务。   这算是……   因为自己与此事相关,所以,还是承认了自己?又或者,算是一个考验?   李烟并不太清楚赵青峰的意思,也没有去询问的想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   大约是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坐在最上首的赵青峰轻轻咳了一声,堂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环视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余北风的身上。   “北风,你先来吧。”   “是!”   风堂堂主,掌管情报的铁杆心腹余北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开始详细说着这些时日风堂的探子和耳目打听来的各路消息。   在经过事先一系列的查探、巡访后,到了此时,风堂已经将黑鸦堂和山海门余孽在西海绝大多数的驻点基本上都寻找了出来。   至于总部所在,也有了一个明确的指向。   这些余孽们,没有自作聪明地将驻点设在定西城,以追求什么灯下黑;但为了指挥方便,也没有离着太远,而是选择在了离着定西城百多里开外的一座小城,张卢城外。   “如今已然确定,余孽的据点,都在张卢城外的一处村寨之中,有人曾经看见,山海门的孙伯和曾在那里反复出没。这些日子下来,属下统计过那村寨的近一年来的采买之数。发觉各种肉食之类,远超正常村民所需,至少是足够满足数百名武者的份量。”   风堂堂主余北风一边说,一边取出了一张长长的卷轴,立刻就有文书上前帮忙扶着,当着屋中众人的面缓缓展开。   “这是那庄子周遭的地势图,以及当初建造时候庄子的内部图纸。由本堂专精描绘之道的帮众拓下,并依照尺寸放大描绘而出草图,又将将精通目力之的细作安插在城墙上的巡城兵丁之中,借助着张卢城墙的高度,趁着巡视之时日夜窥探,将之与驻点外貌及周围地势一一相合,标注而出;这里是……”   李烟盯着那画看了会儿,虽然与后世的制作方式并不相同,但画面之精细,内容之详实,标注之完整,让她也不禁心生赞叹。   “现下唯一的问题只在于,那两位宗师的行迹……”   说到这里,余北风稍稍有些犹豫——先天宗师,那是能够步虚凌空,往来无碍的陆地神仙一流,便是再厉害的凡人探子,也很难获得行踪。   “不用问了,那两人,定然就在那里。”   上首的赵青峰把玩着手中的长鞭,淡淡地说着,没有说理由,但语气之中,满是一切尽在把握的自信,   “是!”   余北风退了下去。赵青峰又开始点人:“嗯,接下来,锦衣,你来说说吧。”   “是!”   云锦衣年约三十余岁,也算是大荒盟的老人了,一贯以精明强干,八面玲珑的而著称,主管着对外沟通联络的云堂。   “此回征剿,各家对我们态度不一;宋家的宋法天老祖早已外出远游,何家的何九宗师则是正在闭关,不见外客;这两家对我们多以敷衍为主;反倒是金玉堂,很是热心,对咱们的各项采买事宜多有照顾,从那边弄到了不少急需的物资,价格也不过就贵了三成。”   在经历几番大战后,西海的先天宗师已然几乎凋零。除了在逃的山海门和黑鸦堂宗师之外,剩下的明面上,也就只剩下盘踞在西北之地的何家何九,靠近西南的宋家宋法天,以及金玉堂的金满堂以及赵青峰自己这四位了。   如今前面两家敷衍的味道很足——不过他们有这个底气,也并不出乎意料。   赵青峰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布政使府和定军山那边怎么说?”   “定军山的宋将军正在北地巡查,驻扎本地的薛统领很干脆,说定军山于此地的驻军只防胡人和魔门,不会插手内部之事,任凭咱们自便;倒是布政使府……有些意思。”   说到这儿,云锦衣看着有些迟疑。   “哦?”   “布政使大人本身对咱们很是客气,只是让咱们厮杀争斗局限在武者之中,不要干扰民生便可;可是衙门中隐隐有些风声,却似乎对咱们颇有意见。也不知是布政使大人的意思,还是下面人自作主张。”   “嗯,不去管他,只要那位明面上不给咱们添堵就行,治理民生还得要靠着他。”   赵青峰对于那位布政使似乎颇有好感,对他私底下的小动作,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李烟稍稍想了想,结合着赵青峰的性子,便也就理解了:本朝情况特殊,朝廷本身力量相对薄弱,这位出身天理书院的布政使大人,已经是朝廷坐镇西海的头号力量了,但也就是一位凝气成罡的后天巅峰而已,对于大荒梦西海分舵这样有着先天宗师坐镇的势力,确实不需要太过在意。   反倒是因着这一位布政使大人在治理民生上很有一手,故而某些私底下的小动作,只要不过线,以赵青峰的高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很是正常。   何家、宋家、金玉堂、朝廷、定军山,这些都是西海明面上的大势力,或本身便有宗师坐镇,或背后有人撑腰,乃是最为需要关注的对象,至于其他的……   “下面的那些帮派家族呢?”   说起这个,云锦衣显得有些自责:“是属下不得力,那些势力,大多都心有顾忌,首鼠两端,虚应故事的多,真正肯卖力气的,只有寥寥几家而已。”   “这也怪不得你,”   赵青峰摇头,对此倒是很看得开,“大咱们终究是外来户,刚刚扎根此地不到两年,之前都是以势压人,尚未得到这些地头蛇的真心拥护。这些人等着看风向,阴奉阳违才是正常。”   “不过,趁这次机会,恰好可以梳理一番;锦衣,你把肯卖力气的帮派家族单独立册,等到解决了之后,有多少折损,咱们都给他们补回来;还可增加些采买力度,甚至,可以提供武力庇护。”   “那些不肯卖力气的,敲打一番也就罢了,至于连虚应故事都不肯的……也没必要留着了。”   “是!”   云锦衣神色一正,躬身领命。   “下一个,程坤!” 第92章 折服   以八堂议事为开端,大荒盟的战争机器开始全力发动。   而从这一日起,李烟正式参与到了针对山海门和黑鸦堂余孽的事务之中,成为了大荒盟西海分舵最为核心的一员。   仿佛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整个过程自然而然地完成了,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由此,大荒盟西北分舵之中的绝大多数机密,正式对她完全敞开,整个分舵架构,极其运转的模式,也彻底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直到亲身参与其中,李烟才感受到,整个大荒盟西海分舵的强大与专业之处。   没错,强大,而且专业——这是李烟对于赵青峰执掌的大荒盟西海分舵整个体系的评价。   整个体系构架,以及彼此之间沟通、布置流程,从根本上颠覆了她之前对于江湖帮派战斗的印象——或者说,在赵青峰的领导之下,至少这场围剿之战的筹划过程,已经完全超出了江湖帮派这种草头班子的层次。   至于之前她所经历的李家之中,对于备战事宜的商议,以及作战布置,在大荒盟的面前,实在就太过粗略了,根本无法在一个层次上相提并论。   在她的眼中,赵青峰所准备的,完全就是一场策划精密,准备周全的小规模战争,而并不是一场纯粹的江湖仇杀。   从情报获取、后勤准备,战斗过程的谋划,各种意外的应对,都有着专人规划大略,然后填充相应的细节,最后整合。   整个过程中,大荒盟的运作几乎如同一台咬合精密的机关,环环相扣,层层推进。   甚至,李烟在看过的拟定的计划中,那些文书甚至请教了风水先生和熟悉气象的老农,连预定进攻时日的天气、日出、日落时分,乃至进攻方向的选择,进攻时候的太阳照射,都充分考虑到了。   完全可以说,大荒盟西海分舵,在各个环节层次,都领先了对手不止一个层次,完全是碾压的节奏。   偏偏,据她所闻,这一整套体系,都是赵青峰从无到有,一点一滴亲手搭建起来的。事实上,他曾经在大荒盟中一力推行过类似的改革——因此之故,他笼络到了包括如今五大堂主在内的一大批新锐人才成为他的死忠,顺带着,也得罪了不少大荒盟总舵里掌握实权的长老。   后来他在大荒盟总舵中,从呼风唤雨到最后失势,以至于被现任的盟主余烈彻底压过,不能说,和当年的改革举措中得罪的长老们没有一点儿关系。   若非李烟曾经装作不经意地小小试探过,确认了他的身份乃是地道的土著,简直都要以为,这一位同样也是一个穿越者了。   果然,总有些人,是天纵之才,注定了要站在舞台中央的吗?   李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确实实,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她,很服气。   事实上,依照她的某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赵青峰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很在意这次的围剿行动,而只是在拿这次追剿行动做一个演练,检验这套体系的运转过程中的欠缺,和不同堂口彼此协调之间的问题。只是不知道,赵青峰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查缺补漏,还是为其他什么行动做预备?   李烟觉得自己不懂这个似乎有些神秘莫测的男人,不过,好在她暂时不用烦心这个,只要跟在他的身后行动就好了。   不仅是她,大荒盟西海分舵之中的所有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为了确保一击必中,雷电二堂在定西城外寻找了一处有些类似的屋子作为据点,时常住在城外,做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攻防演练。   多数时候是以普通的帮众模拟守御方,雷堂和电堂扮演攻击方,有时候雷电二堂也会来一场内战。   虽然只是切磋,并没有真的评判胜负,双方的武器也没有开刃,但或许是竞争意识,两方依旧斗得十分激烈。   甚至,有时候两方的首脑都会下场带队切磋。   在这过程中,李烟跟着赵青峰过去看过几次,也接触到了电堂的堂主,孙乾——这是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沉默寡言,但是那一手的紫电七击,却丝毫不逊色于程坤的混元霹雳手。   至少,她所看到的三次对战,两方都是平手。   李烟只是旁观,并没有出过手,不过她能够感应到,孙乾的目光偶尔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其中蕴藏着浓浓的求战之意。   或许是因为程坤的影响?李烟如此想着。   她是知道的,程坤在和她那一战后,闭关了好长一段时间,出来后武功精进不少,然后逢人就说都是她的功劳,引得了帮中不少人的好奇。   然而,尽管她同样认可这一位同样有着先天之望的武者的求武之心,但她只当作了不知道——至少赵青峰没有吩咐她动手的情况下,她向来懒得动弹。   当然,这只是借口而已,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这些时日,被赵青峰那厮折腾得委实没有这般的心情。   唔……并不是想象的那样。   这些时日以来,赵青峰依旧是按照往日的规矩,雨露均沾,一家家轮着来,到她房内的次数不多也不少。   然而,每天的白日里,他会以防备万一为由,天天给她做特训:如何以后天之身,抵御一名先天宗师的攻击。   用赵青峰的话来说,既然烟儿你已经直面了魔门先天宗师的一击,并且有着接下一两招的可能。而接下来围剿的黑鸦堂和山海门,可是有着两名先天宗师的,难保到了那时候,那两名宗师会不会抽冷子退出先天战场,给他们这些后天之人来一场突袭。   以前没法子只能硬抗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有了直面之力,你这个山海门的死敌,可不得要给自家夫君多分点忧?   当然,限于西海分舵之中仅仅只有一名宗师,李烟所能选择的对手,自然只能是赵青峰了。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加上李烟也确实好奇赵青峰这位先天宗师的实力到底如何,方才应了下来。   然后,她就发觉,自己是上了贼当。 第93章 挨打   “昂!”   一道赤红色的龙影再度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撕裂空气,从天而降,裹挟着上古天龙至大阳刚的气魄,狠狠地砸向了李烟。   李烟昂着头,银牙紧咬,扭腰摆胯,又是一拳轰出。   “轰!”   磅礴浩大的拳意与太古天龙真意对冲,狂暴的气劲互相冲撞,光洁如玉的拳头与龙爪相抵,所爆发出的激流横扫而出,将周遭的场地搅得一塌糊涂。   庞大无比的龙躯倒飞了出去。   而另一边,狂暴的反冲劲力在经过各种技巧层层卸力之后,依然残留了不少渗入体内,最终被已然大成的筋骨皮膜所承受了下来。   先天之境,精气神三者混化为一,故而到了这个境界,彼此的对战从来都是贯穿于神念、气劲、体魄的各个层面。   只要有一环缺失,立刻就是全面的崩溃。   这几天的对战下来,李烟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四招!”   赵青峰悬空站在数丈的高处,静静地俯视着已经鬓发蓬乱,香汗淋漓的李烟,停下了手中的招数。   “烟儿,你的进步,真是让为夫——”   “再来!”   李烟面无表情,直接打断了赵青峰的夸赞之词,稍稍调整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左手抬起,捋了捋那已然被汗水浸得完全湿透的发丝,右手再度握紧。   昂扬不屈的拳意,已然再度蓄势待发。   这些时日来,说是特训,实际上,就是李烟地单方面挨打——不,是挨抽,罢了。   哪怕事先知道,自己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打击——先天宗师与后天武者的差距,无异于云泥之别,而赵青峰本身,还是风云榜上有名人,先天宗师中的佼佼者,位于食物链最为顶端的存在。   然而,真正沦落到这般的境地,还是将李烟那颗好胜之心,给彻底激发了出来。   再接下一鞭,哪怕是一鞭也好……   “唉——”   感受到那股丝毫不顾惜自身的昂扬战意,赵青峰摇头,叹了口气,手中的赤红长鞭再度挥动。   这一回,赤红的龙影却不复之前的赫赫声威,无声无息,恍若一道幻影,又似乎根本未曾发力,仅仅只是随意挥洒而已。   然而,李烟却越发的警惕,直接将一身灵觉,提升到了自身的极限。   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本就是极尽变化之能事——刚刚赵青峰所展示的,仅仅只是其飞腾于天地之间的浩大阳刚一面而已。   而现在,或许才是真正的杀招?   如玉的拳头缓缓递出。   “定!”   定者,万象之寂也。   为了能够对抗赵青峰的九天神龙鞭,这些时日以来,每日里对战的空闲之时,李烟都会在小黑屋中精研苦练,直至精疲力竭方才罢休。   加上有着之前生死之间的突破升华,如今先天宗师的喂招修正,指点方向;她之前十余年日夜苦修所习练的所有功法,在这一趟趟近乎将自己逼至极限的苦修磨砺之中,终于开始有了去芜存菁,尽数融汇于一炉的趋势。   这一拳,本就是她这些天来精研的自家拳术之最初基石:以明晰的灵觉感知,巍然的拳意镇压,将纷繁复杂的周遭一切,尽数纳入自身的掌控,而后谋求再度推动下一步的变化。   用来对付这种潜藏无数变化的招式,是再适合不过了。   真意对冲,而后拳鞭相撞。   光洁如玉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鞭身之上。   整条赤红龙影,眼见着已为拳意所压,如陷入了泥沼之中,成为一条死蛇。   “定元锤镇地水火风……如此的威势,即便仅仅只是个雏形,依然,让人心折啊……”   天空之中的赵青峰默默地看着,发出了微不可查的感叹。   这些天来,他是亲眼见着这一道拳意,从无到有,一点点萌发、壮大,以至于到了如今的初成,自是知道,眼前的女子,究竟是如何的天纵奇才。   只是,一念及此,他的胸中又有好胜之心升起,“定元之势如此,那么,这一招呢?”   下一刻,一道微不可查的玄妙之意,从鞭身上渗透而入,无形无影,偏又蕴藏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破败之意。   定元之势,瞬间缺失了一角。   由于太过突然,李烟尚未来得及调整,下一刻,以此为破口,长鞭之中的被死死压制的无数潜藏之力,已然透过这一闪而逝的破绽,渗透而出,而后,轰然爆发。   一道道或阴柔,或内敛的劲道,倏忽之间,沿着鞭梢,尽数向着李烟的体内侵袭而来。   原本笼罩于李烟身周的护身罡气,瞬间溃散于无形。   定元拳意,自此告破!   “嘿!”   眼见得自家失了一招,李烟却未曾慌乱,瞬间心念转动,吐气开声。   伴随着那一身洁白如玉的肌肤越发的晶莹剔透,周身浓烈的血气瞬息之间爆发,山海门的血肉秘术与李家的破玉劲,两家死敌的秘法,在这一刻合而为一。   苍翠之中夹杂着一道道血色的暗痕的暴烈罡气再度绽放,如同一朵怒放的染血之花,一时间,场中竟然显得有些惨烈。   “噗——”   刚刚恢复灵动的长鞭终于被震了开来,一股股渗透入体的劲道失去了源头,眼见着就要被逼出体外。   偏偏此时,那细长的鞭梢却恍若无意般的忽然甩动,擦到了李烟的身上。   “啪!”   轻轻一声,力道并不大。   然而,随着血气与罡气毫无保留的爆发,以及硬抗劲力对冲所带来的震荡,李烟的肉身,已被削弱到了极致,陷入了一个短暂的虚弱状态。   一股阴柔的震荡之力,瞬间寻到缝隙,渗透了进来,层层运化,而后,与体内残存的劲道相互共鸣,再度爆发。   刹那之间,全身上下只觉得酥酥麻麻的,那一股股力道,仿佛无数只手,在捶打、揉搓她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节,震荡不休,   她的四肢百骸被震荡得酥麻,酸软,原本凝化为一的气血,也被彻底打散,再无一丝战力,   整个身体,变得通透起来。   这个该死的混蛋,居然又来…… 第94章 拿捏   所谓乐极生悲。   整个白天,赵青峰一直都得意洋洋,仗着自家高绝的功力,以及靠着“特训”的名头,调戏良家,占尽了自己女人的便宜。   可到了晚上,就有些傻了眼。   今儿晚上他是歇在李烟房中的,然而很明显的,整个晚上,李烟的兴致都不太高。   从一起用晚膳开始,李烟就有些不冷不热的,只是摆出一副恭顺的模样;而等到洗漱完毕,上了床榻之后,虽然没有反抗,但对于赵青峰的调戏挑逗,反应很是有些敷衍,连带着后续的床笫之事上,都有种草草应付的感觉,完全没有了最近一段时间的配合。   更过分的是,刚一结束,便侧过身去,拥着被子背对着男人睡下了。   这自然让赵青峰颇有几分不满。   伸出胳膊,从背后用力揽着那具娇躯,手掌轻轻抚摸着那被汗微微濡湿的柔腻肌肤,同时将头凑了过去,鼻尖在柔软的耳垂旁轻轻嗅着。   唔……往日里萦绕在耳旁的那股子幽香是越发的淡了。   自从李烟功力大进后,毛孔收缩,肌肤润滑,形骸是越发的清净,体香自是渐至淡不可闻;偏偏,她平时一贯不喜欢香料什么的。   似乎可以……   某个念头在赵青峰的心中一闪而过,只是很快,就被打断了。   “今儿白日里实在太过疲累,还望老爷见谅。”   李烟光洁的脊背背对着他,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但原本温婉可人的声音中,却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赵青峰的手一僵,一瞬之间,头皮一阵发麻,心中叫糟——很明显的,今天白天里欺负得狠了,这一位心里怕是有些恼了。   李烟素来是外柔内刚的性子。   这内刚嘛,自是不提,赵青峰相当了解;可这外柔……对于赵青峰这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也就是说,只要不触碰到这位的底线,就很好欺负,可以任意揉搓,甚至,因为这些时日以来,面对赵青峰的时候底线特别低的缘故,哪怕有时候赵青峰做得稍稍有些过分了些,也没太多问题。   然后,这厮就得意忘形了。   一定得想办法补救一番——发觉到了不妙,赵青峰的脑筋顿时转动起来。   然而他的那只大手,却似乎越发的食髓知味,并没有任何的停止,反而更加的放肆。   “老爷——”   女人嗓音越发的清冷,身体内也有劲道凝聚——虽然不多,但很明显的,这是在表明态度。   这是……在赶人了!   她来真的?   眼见着就要丢了脸面,赵青峰忽的脑中灵光一闪,以一种轻缓的语调,凑在女人的耳边低低笑道:“烟儿,包括为夫在内,这些时日你也算是与两位先天交过手了。你——对于先天之后的道路,可有什么体会?”   “嗯?”   女人的鼻子里面轻轻地发出了一声,似乎带了些疑惑;不过,之前的冷淡感触,却似乎消散了一丝,汇聚的劲道,也为之一顿。   很好……   他就知道,这一招有用——同时,也对自家的吸引力竟然不如武功这一点,恨得牙痒痒的。   这一回,他算是记下来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报复的时候,既然开了个后头,就该趁热打铁,将她的注意完全转移开,才是正理。   “烟儿可知,先天之上的道路,究竟为何?”   掺杂了些诱惑意味的轻柔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带着些磁性,李烟听着,便是一怔。   要说起来,她对于身边这个男人,到底真的有多恼火,其实也未必有多少——无论如何,是自己技不如人,被他戏耍,也是应有之义。   倘若遇上的不是这一位,而是敌人,那可是连被戏耍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随着这些时日自己与他的牵绊越来越多,自己亏欠他的实在难以计数,对他的所做所为,也多有容忍。可结果,却是这一位似乎越发的放肆起来,白日里的有些动作,委实有些羞人。   伏低做小并不是不可以,然而,她总是有些自尊的。   为了以后的长久计,想来自己还要稍加拿捏一番。不然这厮日日得寸进尺,往后的日子里,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和这个男人相处的时日久了,虽然总觉得他笼罩在一层烟雾之中,但李烟还是渐渐摸着了他平日里的一些心思。后宅中的一点儿小心机,她也算是慢慢的无师自通了。   只是,似乎这厮,也拿到了她的弱点?   明明知道这混蛋是在打岔,可是,她也不得不上钩——能得一位立于世间巅峰的先天宗师,亲述自己的先天心得,那实在是极为难得的体验。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在为如何踏入先天苦苦求索,甚至有段时日都入了魔怔,却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踏入先天之后,究竟是如何风景。   以前是毫无这个必要,然而现在,虽然依然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但似乎可以……   心中纷杂繁乱的念头流过,两只耳朵竖起,凝神屏息,正准备好好听着,却不防,原本已然做好了抗拒准备的身体,便有些松了下来。   然后,男人手上不安分的动作,就此又进了一步。   这个混蛋!   李烟暗暗骂了一句,发觉了自己的失策,试图调整回来,偏偏,赵青峰这个时候,已然在背后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无外乎,与天挣命而已。”   与天——挣命?   这话听着就有些沉重,加之语气低落,入耳之时,更是有些萧索之意。   李烟顿时为之一怔,下意识就转过头。   然而,眼前却是男人正一只手撑着头,中衣敞开,胸口半露,脸上满是那种得逞的笑意,哪儿还有什么低落和萧索?   “赵——青——峰!”   情知落了这货的圈套,李烟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火热,咬牙切齿,却没有发觉,自家这一回的语气之中,更多的却是羞恼,再也不复之前的冷淡。   正待再扭过头去,对方却又如何给她这个机会?   一只大手已经伸出,已然一把将她连着身子一起翻了过来,拥搂在了怀里。 第95章 天人   厚实的胸口,结实的臂膀,将李烟完全包绕在其中,彼此裸露的肌肤紧紧相贴,带来让人战栗的触感。   身体周遭,口鼻之中,尽数弥漫着男人的熟悉气味。   “轰”的一下,气血瞬间上涌,李烟的脸蛋,顿时热得发烫。   她本就羞恼到了极点,偏偏眼前的男人又来了个霸王硬上弓,直接讲她抱入了怀中。   这已然超出了她的底线。   一身的功力,下意识的开始凝聚,就要强行挣脱出去。   “烟儿,今天是为夫的不是……”   低低的道歉声,忽的在李烟的头上响起。   李烟的身体一僵。   “为夫今天太得意忘形了,做得确实过了,以后不会了。”   “原谅为夫一次……行不?”   声音压得很是低沉,仅仅只在耳边回响,听着有些僵硬,甚至,连搂抱的力度,都小心翼翼地放松了些,然而,李烟刚刚凝聚起来的功力,却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说起来,这算是他对她的第一次道歉?   往日里,这一位身为西海霸主,跺一跺脚,整个西海都要震上一震,在外人前,沉稳严肃,雄才大略;在家里放松之时,也是意态飞扬,有时候或许还有些混不吝的痞气,但一直以来,他的内心都是极为高傲的。   就算是在家中有时候做得有些过分,顶了天也就是打岔糊弄过去,事后多给补偿。   就这么因为这事放下面子向她低头认错,还是第一次。   要……给他这个面子吗?   李烟停止了挣扎,一直被男人拥搂在怀中,却始终沉默着。   “烟儿?”   她……不会还在生气吧?   赵青峰又松开了胳膊,小心翼翼地低头,试探着询问。   又过了片刻,才从怀中传来闷闷的声音:“老爷……夫君还未曾说,先天之上为何呢?”   “呃……”   赵青峰先是一愣,而后心中忽的一松,心情变得极是愉悦,朗声笑道:“烟儿还想问先天之上为何?很简单,不外乎,与天争命而已。”   男人说着与刚刚同样的话,然而,却是那声音中,却自有豪气生出,毫无刚刚的颓废之意,反而藏着满满的斗志。   “咦?”   李烟情不自禁地抬头。   赵青峰嘴角含笑,看着脸上依旧残留着红晕,却显得有些茫然的李烟,一时间心中发痒,低下头去,在樱唇上啄了一口,然后趁着女人还没来得及发作,又继续询问:“烟儿可知天人法度之说?”   “天人法度?”   某种羞恼情绪刚刚升起,便被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汇的词汇压过,李烟一时间愕然。   “没错,天人法度。”   赵青峰摇头轻笑,“许多没有传承的先天宗师,入得先天之后,进无可进,只知晓精气神融汇,贯通天地元气海,尽可能掌控更多元气;然而,真正有着传承的大宗门阀,却是知晓,先天之道,最为重要的,却应是成就内外法度,开始有了天人交感的资格。”   内外法度,天人交感……   一个接着一个陌生的词汇从男人口中蹦出,不过李烟却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知道,男人应该会给她一个解释。   “天行有常,生死、存灭、动静、雷法、元磁、太虚等等等等,自有其理,为天地基石,不因圣存,不为魔亡,万世不移;此乃天之法度。”   “人存于世,彼此牵绊联系,以成红尘之世,自有亲情、血缘、情爱、道德、律法、纲常、礼仪等等维系约束,因时因地不断更易,有一治一乱之循环,此曰人之法度。”   “而天人之间,便是超脱之途。”   “以人之性灵,不断贴近天道,起先,寻得前人筑就之阶梯,拾阶而上,到达进无可进之处,再体察天人法度,感悟天人运行,一级一级自行筑就阶梯,攀爬求索,终至那等无上之境,此所谓,超脱。”   “尤其是,这最初的一段阶梯,武祖已然为吾等铺就。世间万法,无数变化,却终究脱不了所谓的后天三关,锻身,练气,养身,如此三步踏出,三者合一,合于天地元气海,踏入先天,定下内外法度;由此,吾等便有了真正仰观天之法度的资格。”   “这……”   赵青峰得话说得有些玄乎,或许对于此世之人,还需要多消化一段时间,但对于李烟来说,天之法,人之法之类,却是一点就透。   “那所谓天人交感,就是宗师感悟天人法度,自行筑就通天之梯的过程?”   “烟儿真是敏锐,一言就道破了玄机!”   赵青峰低头,又借此机会亲了一口,而后见着李烟似羞似恼,又舍不得关于先天秘闻的态度,似乎也来了兴致:“至于与天争命之说,便是由此而来。”   “常人言,先天之下,皆为蝼蚁,其实并不仅仅只是因力量高下而判。当知,先天之下,寿命乃是由天定,又有各种灾劫,以至于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活不到天定的寿命,便一命呜呼了。”   “然而,到了先天之上,却完全不同。”   “踏入先天之后,精气神三者融汇为一,构建起了内外法度,由此,初步有了让老天爷妥协的资格。”   “老天爷……妥协?”   “没错,老天爷不得不妥协,”   看着一脸迷惑的女子,赵青峰点头笑道:“构建了内外法度,先天宗师便初步有了隔绝、干涉部分天地法则的自由,虽是极为微弱,但在于先天宗师所在之处,老天爷确实也不得不因此退避。所谓的凌空步虚,掌控元气,都俱是由此根本衍生而出。”   “然而,这贼老天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先天宗师虽然内外法度初成,但终究粗疏浅薄,便是有前人功法作为指引,然则人之力终有极限,法度之中,谬误处处,究竟有多少不谐之处,便是自身也无从知晓,因此,须与天地法则时时接触,彼此参照,以行修正。”   “兼且人生于天地之间,本身便与天地间有着纷繁复杂之牵绊,根本不可尽数隔绝。故而,内外法度与天地交汇融合,乃至接引天地元气,向着贼老天妥协,便是必然之事。”   “只是天地之力,可不是那么好借的,天人相互妥协,天之法度渗透进来,其势无穷,每时每刻都在削伐、浸染宗师灵性根基,腐朽宗师肉身,日积月累之下,少则数十载,多则两个甲子,内外法度终将为天地法度所侵,最终崩灭消散。故而,虽已踏上超脱之途,但先天宗师同样也有着寿数之厄。” 第96章 天人(下)   “故而,先天之后的修行,便是与老天较力的过程,无论是寿元,还是功力,都需要向着老天爷去争。”   “也就是所谓的,与天争命。”   “争到了,海阔天空,争不到,或者放弃了去争,那就只能渐渐沦落下去。”   男人的声音在屋中缓缓地回荡。   李烟很是认真的听着,连带着赵青峰的一些举动,也不怎么在意了——这些内容,是自家的祖父也未曾讲述过的。   曾经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如今终于变得清晰了不少。   对于修行而言,后天境界,其实就是一个“天”与“人”不断趋近的过程,武者借着趋近于天,获得境界和力量——这一步,已经有了极为成熟的路径,只需要按部就班地习练就好;然而,当入得先天,得到一定反抗之力后,“天”与“人”的关系,便开始复杂起来了,时而需要趋近,以获得参照和借力,时而又需要远离,防止被削伐根基,这是一个对抗-妥协的过程。   这个过程,也就是所谓的“与天争命”。   李烟正细细琢磨着男人话中的含义,忽的,耳边没了声音。   下意识地抬头,却见赵青峰已然停了下来,正低头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   “嗯?”   “为夫有些渴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懒散,似乎带着些挑逗的意味——不,应该说是很明显的,这货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在调戏她:就这么点儿话,又怎么可能让一位宗师口干舌燥?   只是……   李烟抿了抿唇,心中天人交战了片刻,最终决定先低头——正值关键时候,还是遂了他的意再说。   从赵青峰的怀抱中挣扎出来,刚要披上一件衣服起身,却不防男人哈哈一笑,一把搂住她的腰肢,胳膊用力,顺势换了个姿势,以一种更加暧昧,更加方便上下其手的姿势将她横抱起来。   李烟正要挣扎,却听头顶上,和缓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为了对抗天之法度的浸染,同时亦是搭就通天之梯,一代代的宗师传承下来,自是有了各门各派诸多法门。”   “目前世间真正流传的正道,还是以所学为基,借助天人交感,将其尽数推演至极致,而后在一次次与天地相搏的过程中,向外扩展,逐渐完善自身的法度,成就无漏之身,一步步接近“天人圆满”的终极之境,到了这一步,便是可称为‘无上’,为大宗师。”   “譬如为夫的天龙真意,便是描绘上古天龙真形,成就天龙之形质,而后于不断运转中,体悟其变化之能,直至贯通变化之道,完全便可曰大成。”   “烟儿你上次所见到魔门的阴煞魔意,也都分属此类,虽有所差异,所行之法,也各不相通,但大体都是类似之法。”   “当然,也有偏门的,譬如定军山绝光宗,又或者西南听剑轩中的那些剑修,一个个以各种方式淬炼自身灵魄,以与剑合,锋锐无匹,尽力斩灭自身与天地之间的联系。但如此之法,对于心性资质要求太过苛刻,难以推广。”   “又譬如说,肉身成道——”   说到这儿,赵青峰的声音忽然一顿。   李烟也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而后,男人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   “肉身成道,最初的源头乃是自太古时代,武祖未诞之时,其修行未经后天三关,只一心打熬肉身,强化气血,然而,其根基实则乃是血脉,故而此类功法踏入一定层次后,便有着血脉限制。或许起步时候能够助人踏入先天,但若是希冀由此再踏前一步,却定然会成为拖累。”   说话之时,赵青峰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身前的女子。   “烟儿,你可明白了?”   李烟睁着眼睛,和他对视,而后缓缓点头——这家伙,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在说这个。   这是在告诫她,山海经,可以成为她于无路可走之时向前踏上一步的拐杖,但前途有限,万万不可以依仗此为根基?   “明白就好。”   赵青峰似是松了口气,也不再追问,脸上恢复了刚刚的笑意,“如此一来,先天之道,为夫可是讲完了,烟儿你的的气可消了?”   “……没有。”   李烟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去——刚刚听得那么认真,便是真的生气,这个时候,也早就不知道散到哪儿去了。   “真的没有?”   “没有!”   “那为夫,可要好好检查一下了——”   男人俯下了身。   “你……”   女声忽的便有些发颤。   ***   一夜旖旎,自是不提。   第二天,一如往常的,李烟起得就有些迟了。   等她梳洗完毕,从内屋出来的时候,七娘已经依照往常的惯例坐在桌子前,开始用起了早膳。   赵家的先生管得严,她早上要去早课,自然等不得。   李烟不觉有些尴尬。   轻轻咳了一声,七娘抬头,正要站起来行礼:“大姐。”   “恩。”   李烟已经摆摆手,让她继续坐着吃饭,然后也自己坐了下来,让红菱添了碗粥。   李家的规矩森严,这等饮食之时,轻易不会说话,两人吃完了,趁着丫头整理收拾之时,李烟和七娘闲聊着。   “这两天的功课怎么样?先生教得如何?”   “夫子教得很好,”   说起则个,七娘有些惭愧,“只是与家中教授人礼纲常不同,这位夫子是天理书院出身,教授的多半都是算数之道,动静之法,四时之候,道德文章只是粗有涉猎,妹妹还有不少课要补。”   “夫子说了,每日要留堂半个时辰,以补足根基,未来还要开天元、垛积之术,若是此时根基不打好,未来会更加跟不上。”   “算术之道,动静之法,四时之候……”   李烟的脸色就有些古怪,不过,也有着了然,   也是,这样的武道之家,对于道德文章,礼法纲常这类儒门的治国之道,并不需要太过在意。反倒是若是有着先天之望,这等天理之法,未来倒是颇有用处。   经由昨晚赵青峰的讲授,虽然不过是一个初步的了解,自是还谈不上踏上天人之路,但对于这等固植根基之法,倒是又有了些更深刻的理解。   “恩,算法之类,需有根基,家中教授得少,你一时赶不上进度,也是正常。夫子肯专为你留堂补课,回头还需拿些礼物,以资感谢。”   “对了,若是七娘你不嫌弃,晚上也可来姐姐这里,姐姐自问于数理一道上,也有些造诣,可以帮着你补一补。”   事实上,两个世界的表达方式虽然有异,但其根底,还是相近的,尤其是这些最初等的垛积天元知识,她还是可以帮忙的。   “多谢姐姐——”   七娘自是乖巧地应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李烟在指点武艺之余,晚上又多了一门数学补习的任务。   只是可惜,课还没上几节,就不得不宣告中断。   大荒盟对山海门和黑鸦堂余孽的剿杀之战,正式开始了。 第97章 半路   时值月初,朔日之夜,天空深沉无月,唯有点点繁星散落其间。   群山共笼于夜色之下,夜风于群峰之间拂过,枝摇草动,簌簌有声。   李烟站在定西城外的一座山峰上,看着下方的黑暗深沉之处,几根微弱的火把指引下,一行武者,正沿着山路蜿蜒而行。   在她的身边,赵青峰正背负双手,迎风而立,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很有些BOSS 的范儿。   如今,又是数日时光过去。   大荒盟西海分舵的战争机器,正在坚定地运转着,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这些时日以来,因着在城外整训的缘故,无论是普通帮众,亦或者是雷电二堂,每天都是白日出门,晚间回城。   时日久了,定西城中的民众对此开始习惯,对着此事的关注,慢慢地也就平息了下去;然而实际上,借此往来转运的机会,雷电二堂的数百部众随身携带的粮草、兵器之类,尽皆于不动声色之中,从城内转运了出来,驻扎在城外的一处秘密所在。   而到了今日的夜间,一道命令下来,数百人的队伍,便突然发动,打着火把,背着行囊,静悄悄地出发,消失在这条进山的偏僻道路上。   说实话,这一手暗度陈仓的操作,李烟确实是有些被惊着了:她也不曾想到,仅仅只是为了追剿山海门和黑鸦堂的残余,赵青峰竟然还会玩上这虚虚实实的兵法。   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   数百人夜行于险峻的山道,仅仅依靠几根微弱的火把,除了窸窸窣窣与地面及草木的摩擦之音外,竟然未发出一丝人声。   “夫君麾下之精锐,妾身算是见识到了。”   李烟如此感叹着。   在她的眼中,功力高低不说,这般的行军纪律,丝毫不亚于后世的那只久经考验的铁军;至于当初李家出战时候的那些族人,在组织度方面,和他们相比,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还差得远呢!”   身边的赵青峰却是摇头,显然对此并不是非常满意,“十余年积累,终究比不得定军山千年家底积累之百一。”   “……”   仰起头,望着身边这个男人,李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情,这一位比较的目标,居然是定军山这等千载门阀,镇国之宗?   要知道,翠湖李家,自黑暗之年延续至今,也只能称一声边鄙世家而已,至于大荒盟……虽然存世也有数百载,但哪怕最为巅峰之时,不过道一句北地大宗罢了。   而定军山,那面聚将旗下所汇聚的,可是镇压整个天下的最强之军。   以区区一分舵,而想与定军山媲美,这等的想法,也不知道是称赞他豪气干云呢,还是嘲笑他无知者无畏呢?   不过惊愕之余,李烟也不禁有些好奇。   眼前的雷电二堂都是如此了,那定军山传闻中的五宗精锐,又能如何?   心中所思,口中也不禁问了出来。   “定军山啊……”   赵青峰拉长了声调,看着山野的方向,眼神悠远,语气之中,却透露着一股子不可捉摸的感慨,“兵家祖庭之威,乃是天下间最令男儿为之心折的盛景。”   “咦?”   “三千兵同一心,三千甲共一门;十二将护卫两翼,五宗主坐镇中央,气机勾连,战意相接,兵威煞气笼罩一域,铁血杀意纵横八方,其锋所指,天人辟易,战旗指向,仙神退避;那等的豪壮激烈,非亲身见识过,实在难以想象。”   赞叹之语中,又似藏着无尽嗟叹。   男人如此这般感怀,还真是少见。   李烟与定军山打交道不多,自是对此并无太多的感触,眼见得赵青峰如此,她眼波流转,忽的想起了一事:“莫非……夫君见识过?可是,那不应该是五十年前了?”   秦无敌的七千铁骑北伐不提,世间所熟知的最近一回聚将旗升起,铁骑齐聚,可还是在五十载前,五大宗主,十二将军齐聚,会猎胡人那一场。   然而,那时候,眼前这位可还没出生呢。   “咳——”   正一脸悠然神往的赵青峰,脸上忽的变得有些尴尬,“嗯,那都是帮中前辈的记载,前辈的记载……”   他打了个哈哈,便想要糊弄过去。   李烟不禁莞尔——如此倒也不稀奇,当时定军山与胡人大汗会猎之地,就在大荒盟总舵附近,大荒盟本身也有波及,所以大荒盟之中,对其军势之威有所流传,倒也是应有之义。   不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会拿帮中看到的段子来装一装,倒是有趣。居然还被自己给拆穿了。   莫非……是说书看多了?   脑子里转着这些有的没的的不敬念头,忽的,“啪!”一个弹指,敲在了李烟的脑袋上。   “想什么呢?”   赵青峰眼神瞟过来,似有着些许警告之意。   “没有……”   李烟心亏,捂着脑袋,连连摇头。   幸好赵青峰没有继续追究这个,指着下方的火龙,说道:“速度比咱们想象的还要快些,如此一来,到了附近恰好是下午,到时候可以休息多休息几个时辰,到时候丑时出发,天亮之时恰好发动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常人偷袭之时,通常回选择深夜或黎明之时,但黑鸦堂以杀手闻名,一贯躲在黑暗里面,黑夜反而是主场,故而赵青峰他们一反常态,选择了天亮时候突袭,甚至还特意选择了突进的路线,正好是背朝太阳的方向。   “那金宗师那一边?”   此回出击甚急,甚至连金玉堂都没有通知。   “金满堂那边不用急,”   赵青峰的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宗师的脚力可不比他们,为夫已经安排好,明日白天遣人去打个招呼就行,先天宗师嘛,飞过来就是了,很快的。”   “这样不会失礼?”   李烟有些担心——终究是先天宗师,架子总归是有的,让人家就这么过来,未免也太……   “将话讲清楚了就好嘛,想来他应该会理解的,谁让金玉堂名声那么差?倒卖客户消息都不止一两回了,万一我们提前通知了,却走漏风声,让那帮老鼠跑了,算是谁的过错?。”   赵青峰的说得很是轻松,李烟抬头看他,却见他的脸藏在阴影之中,有些模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好了,不说这个了。烟儿你功力虽高,但想来从没有筹划过此等战事,你跟在我什么就好,多看,多听。”   “是!” 第98章 战前   数百人的队伍,虽是一路捡着崎岖难行的山路行走,但人人都有武功在身,行走如风,加上西海地广人稀,一路上未曾有所阻碍,很是顺遂;因此,百余里的距离,大半天的光景,也就差不多到了。   到了中午时分,雷电二堂的精锐,进驻了预定的地点:一处位于山坳之中的驻地,离着张卢城外的那个庄园不过小半日的脚程。   此处早有附近抽调的堂中骨干在此等候,一应吃食和饮水都已备好,只是为了防备炊烟示警,因此都是大饼肉干之类,没有做热食。   数百人的队伍很快就此安顿下来,吃饱喝足,然后就钻进了事先搭好的住处,先行休息。   赵青峰则领着手下一众堂主统领,开始做着最后的任务分派和确认。   李烟也一直跟在身后,默默看着,并不说话,却将一桩桩、一件件记在心中。   如此忙忙碌碌的,一直到了晚间。   整个山间营地,已经陷入了一片安静。   除了外围守夜查岗之人外,雷电二堂的武者,都陷入了沉眠之中,做着战斗前的最后一次休憩——他们都是跟随赵青峰厮杀惯了的精锐,血与火中出来的,精通养精蓄锐之术,区区小小的剿灭战自是不再话下,还动摇不了心神。   李烟却有些睡不着。   躺在行军床上,闭着眼睛,那一张张其实并不算熟络,但却始终记得很清晰的面孔,不断地脑海里面徘徊。   大伯,大嫂,三伯,甚至还有一些李烟的同辈人……他们或笑或哭,对着她张口,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李烟睁开了眼,看着一片漆黑的帐篷顶部。   一切幻梦烟消云散。   果然,还是修心不够吗?   暗自叹息了一句,她最终还是起身,打算去外面走一趟拳,收一收心神。   帐篷之外,一片漆黑。   无月的夜中,薄薄的雾气从山中弥漫而出,恍如一层层轻纱帷幔,将李烟包绕在其中。   李烟缓缓地在其中行走着,穿过那带着丝丝凉意的湿润,似乎有种丝缎滑过肌肤的轻柔。   一些陈年的记忆,又从识海的深处,翻了上来。   依稀记得,同样的深夜,同样的雾气,同样的战前,不同的是,没有了那一张张漫天飞舞的纸钱,也没有了一声又一声揪人的痛哭。   当初心如死灰的少女,如今已然嫁为人妾。   当初那个在这样的夜中做出决定的老人,也已然长眠地下。   只是,不知道他看到今天这一幕,会有什么感慨?是兴奋?又或者是感伤?   李烟幽幽地叹了口气。   绸缎的质感再度贴到了肌肤上……并非是对雾气的形容,而是确确实实的衣服,被人披上了肩头。   李烟愕然抬头,却发现,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夜间天凉,莫要冻着了。”   声音透着体贴的温柔。   李烟手指揪着披在肩头的外衫,稍稍呆了呆,不觉有些好笑:“修为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怕冻着?”   “可是市井杂剧都这么写啊,小姐中宵独立,感怀伤逝,穷书生趁机为她披上衣服,宽慰几句,自此收获美人芳心……”   男人嘻皮笑脸的,不着边际的胡扯,在李烟含笑杏眼的注视之下,渐渐地低了下去,听着就很是失落,“若是小姐不愿,那小生只能……”   说着,就要作势将外衫拿起。   “不,挺好的。多谢夫君关怀。”   李烟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外衣,瞟了一眼正在坏笑的男人,扭头又看向了群山之外。   刚刚心中弥漫的怅然,似乎忽然间,消散了许多。   夜色之中,一时又陷入了静谧。   两年的时光,李烟知道自己改变了许多,但变成如今这个模样,而且还这般自然而然,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此时恍然惊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心情。   “刚刚……烟儿怎么在这边发呆?”   过了好一会,男人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   “睡不着,在想当年家中的一些往事。”   “嗯……”   赵青峰嗯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李烟不觉有些莫名,抬头见他同样的抬头,看着远方无尽的夜色。   一双眸子之中,倒映着一般无二的深沉乌黯,看不清楚其中的究竟。   “老爷……夫君也没睡?”   “在等个人而已。”   赵青峰懒懒散散地回应着。   李烟稍稍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哦,是金宗师吧?”   “恩,看上去,他的脚程有些慢啊。”   赵青峰的声音忽的有些抬高。   “那是你赵老弟通知得太迟了。”   一个含着些抱怨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下一刻,锦衣华服,腰挎长剑的中年胖子,自天空落下。   “傍晚才得通知,立刻起身出发,此时能到,已然是一路紧赶慢赶了。赵老弟你忒不地道了些。”   这位宗师说的风淡云轻,然而眯着的一双小眼睛中,却闪烁着不善的光芒。   沉重的压力弥漫过来,李烟地胸口,立时就是一滞。   赵青峰依然是一副浑然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袖口随意地一抖,那股压力,瞬间消散于无形。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哂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金玉堂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不过这消息保密嘛,就是个筛子。若是通知得早了,出动的兵力多少,打算走哪条路线,怕是这个时候已经被摆在刘廷威和鬼鸦的案头了。”   刘廷威和鬼鸦是山海门和黑鸦堂仅存的两位先天宗师,也是他们此行头号关注的对象。   “哼!”   中年胖子也知道对方说得是实情,只是,对自己这般的防范,以及被迫深夜赶路,终究让他自觉堂堂宗师颜面受损,心中憋了一口恶气,当下就是眼皮一翻,怪声道,“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不过很明显的,气势有些弱了下来。   赵青峰见得对面已然服软,哈哈一笑:“让金大主事深夜赶路,确实是本盟的不是。这样吧,这回清剿之后,无论是有什么任何缴获,请金主事先挑三件,如何?”   这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了。   “三件?”   金满堂眼中精光一闪,忽的断然开口,“五件,而且刘廷威和鬼鸦身上的,鄙人要先挑。”   “五件吗?”   赵青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可以。” 第99章 开始   深沉的黑夜终于过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安静祥和的庄子内,公鸡开始打鸣,宣告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依旧有些昏暗的晨光之中,一道道黑色的身影,或沿着乡间小道,或索性从田野中一跃而过,分成数路,悄悄地向着庄子逼近。   一路上埋下的明哨、暗哨,早已被最前面打头的选锋拔除,因此,几只队伍推进得十分顺利。   “咻——”   直到离着庄子还剩一里多距离的时候,终于,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哨声,飞上了天空。   原本沉寂的庄子,忽然如同惊醒的猛兽,骚动了起来。   “杀!”   眼见得偷袭依然被发现,作为主攻的雷堂精锐们发一声喊,不再隐藏身形,加速向着庄子冲去。   然而,对面庄子的反应亦是极为迅速。   一眨眼的功夫,大门四开,超过百名身着土黄、湛蓝衣衫的精壮汉子,以及更多的褐衣帮众,已然从庄子内杀了出来,一个个手持铁棍利刃,于庄前列阵,阵势森严,秩序井然,恰好和冲锋而上的雷堂精锐们正面撞上。   看着,竟是早有准备!   “终究还是没能偷袭成功。”   远处的土丘之上,赵青峰虎目扫过,微微摇头,似是对远处战场上的景象洞若观火。   “功亏一篑,确实可惜了。”   傍边站着的金满堂抚掌嗟叹,面上满是遗憾之色。   “无妨,不外乎是转为强攻罢了。”   赵青峰却没有太过失望。   山海门不提,黑鸦堂乃是正儿八经的刺客门派,潜伏追踪最是拿手,论起对于外来偷袭的警惕以及防备,自然非同小可。   上一回围剿时候,大荒盟上下便已经深有体会。   因此,此次开始谋划之初,赵青峰就根本没想过能够完全达成偷袭的效果——只要能够抓住主力,让他们暂时不能逃脱就好。   这一场,他们所作的所有计划,都是围绕着正面强袭而来的。   硬碰硬,赵青峰对自家的儿郎有着充足的自信。   ***   刺耳的哨声划破天际,瞬间击碎了庄园之中虚假的宁静,片刻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沉闷鼓声传来。   盘腿坐于静室之中的孙伯和,猛地睁开双目,一道精芒,骤然在屋中亮了一下。   下一刻,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忽的在静室之中响起,   “孙首座,大荒盟来袭,堂主令你率领山堂立刻迎战!”   一道通体被黑袍罩住,面上戴着白色面具的身影,有些突兀地出现在了静室之中,离着孙伯和不过数尺的距离。   孙伯和静静地坐着,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孙首座?”   黑色的身影同样没有动,只是重复了一句,语气微微有些上扬。   “怎么会这么突然?”   孙伯和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静室之中,原本凝固的气息就此稍稍松了些,“之前的消息往来,不是一直很灵通吗?”   “大荒盟动用了兵家诡道,瞒过了探子的眼睛,动作又是极快,报信的使者刚刚才到,这边已然开始发动了。”   “原来如此……难知如阴,动若雷霆……这赵青峰,不仅功力高绝,竟然还精通兵家之术;倒真不愧九天神龙之名;”   孙伯和低低地叹了一句,而后忽的抬头,“那么,你们呢?”   “什么?”   “本座是说,我们山海门的兄弟去迎敌,那,你们黑鸦堂的人呢?”   “……”   黑色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之中,多了几丝冷意:“咱们的人不适合正面迎敌,大长老稍后自有安排,不用孙首座你操心。”   “是吗?”   孙伯和冷哼一声,不再出声,也没有动弹。   屋内顿时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不知是不是错觉,外间的喊杀之声,似乎又大了几分。   “孙长老,这可是你们门主,和咱们大长老一同下的命令,莫非,你想……临阵脱逃?”   黑色的罩袍下,那张白色的面具之中传出声音越发的森冷,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   “……临阵脱逃?那自然是不会的。”   沉默又持续了片刻,孙伯和终于嗤了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山海门可不是你们这些藏在阴沟里的杂碎,从来没有临阵脱逃的鼠辈!”   “那就好,”   听得这般说话,黑色的身影似乎松了口气,连带着对于孙伯和的讥讽,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   “既然孙首座同意,那——”   话音未绝,心中忽有所感,猛地抬头。   却见对面的孙伯和那壮硕的身躯已然挺直,原本尚有几分清俊的脸上,已然满是嗜血的狰狞笑容。   “不过,临战之前,稍作发泄,杀掉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应该也没人会说我什么,对吧?”   “什么?”   黑色的身影身体一震,正要探手入怀,有所动作。   一只蒲扇大小的手掌,已经裹挟着恶风,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噗——”   沉闷的声音中,黑影的整个脑袋被一巴掌压进了胸腔之中,鲜红的血液四处飞溅,将孙伯和身上披着的衣服染得血红。   “咱们山海门,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鬼祟之辈,来发号施令了?”   低低的笑声中,孙伯和抛开无头的尸体,猛地站起了身,原本如同巨钟一般端坐的身体,陡然高出了一大截,变成了一座高出寻常人等两个头的巨塔。   然后,他一把扯掉了沾满腥臭血迹的上衣。   古铜色的精赤上身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在那肌肉虬结的右胸口处,赫然印着一只小巧的拳印。   孙伯和低头,定定地看着那只拳印。   当初险些致命的伤,已经痊愈,然而,这枚拳印所留下的那道裂痕,却顽固地留在了心中。两年来,一直折磨着他,甚至,只要不死,还会在未来,始终伴随着他,一直到他咽气的那一刻。   将他最后一丝破境的机会彻底断绝。   “罢了,就这么,让一切都了结吧!”   恣意狂放的大笑声中,孙伯和大步流星,走出了静室。   静室之外的空地之上,数十名身着黄衣的汉子,以及更多的褐衣帮众,正在开始列队。 第100章 战局   太阳缓缓从云海之中跃出,将光芒洒向大地。   晨辉之中,原本宁静的村庄之外,此时已然成为了一片屠宰场。   无数身着褐衣、蓝衣、黄衣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些还尚未断气,挣扎着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尚未冷却的暗红鲜血,沿着泥地的,向着低洼处汇集着,散出出腥臭的气息。   地狱一般的残酷景象。   然而,大荒盟的雷堂精英们,却丝毫没有悲悯之心。他们在堂主程坤的带领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击着山海门摇摇欲坠的最后战线,或者,说得更加准确一点,在肆无忌惮地屠杀着山海门的门人弟子。   “杀!”   程坤冲在最前面,一记雷动九霄,砸得迎面而来的山海门护法长老吐血倒飞,将对面原本看着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前排阵势彻底撕开了一个缺口。   然后,无数的大荒盟弟子跟在他的身后,在后方的指挥下,蜂拥而上,从缺口处涌入,以数人为一个小阵势,将山海门的弟子分割开来。   在大荒盟的突袭中,向来都是堂主、统领带队,冲锋在前,撕裂对方阵势,以震破敌胆,副堂主及副统领押后,应对不时之需。   因此,堂主和副堂主,统领和副统领,都是生死之间的过命交情,配合起来,极为默契,有此为首领,下面的帮众自是人人奋勇争先。   反观山海门,被大荒盟赶鸭子一般,追杀了这两年,即便有着之前的暗桩,以及一些势力的暗中帮助,保留了一部分元气,但无论是势力,还是心气,终究是颓唐了下去。   一时间,眼看着山海门的阵势,就要陷入最后的总崩溃。   “山字堂,上!”   “喝!”   忽的,随着一声暴喝,山海门的后阵之中,数十名身着土黄色衣衫,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齐声高呼,手持长棍重锤,向着缺口顶了上来。   他们的正前方,正是赤膊着上身的孙伯和。   “杀!”   程坤杀得兴起,眼见得对方预备队压上,竟是不管不顾,再度冲了上去。   “来得正好!   孙伯和哈哈大笑,单手一握,沙钵大的拳头猛地轰出。   “咚!”   狂暴的激流之中,沉重得如同山一般的铁拳,与程坤的拳头相碰,竟是硬生生地逆流而上,将程坤砸退了数歩。   “哈哈哈,大荒盟的杂碎,不过如此!”   狂笑声中,孙伯和大步上前,一连数拳轰出,砸得程坤不得不施展步法,与其游走交战。   雷堂的突破势头,忽的就此一窒。   偏偏正在此刻,又有无数身披黑袍的杀手从两边掩杀而出,锋锐无光的长剑夹杂着无声无息的暗羽,刺向雷堂有些薄弱的侧翼。   ***   “山海门和想象中的差不多,可是这黑鸦堂的残部……倒有些意思。”   远方的一处低矮丘陵之上,赵青峰背负双手,稍稍打量了一下下面正在激烈厮杀的战场,忽的玩味地一笑,侧过头去,视线落向身侧的中年富态男子身上。   此处虽然离着主战场尚有一段距离,但在先天高手庞大的神念之中,却是如同掌上观纹,纤毫毕现。   “确实,”   向来一团和气,满面笑容的金满堂,此时脸上的神色倒是颇有些凝重,“这些黑鸦堂的厮杀功法,及技艺,无论是这成名的黑羽箭,还是近战搏杀,乃至于武功修为,都堪称是绝对的精锐了,不比本堂在西北的护卫差上多少了。而且,这抓机会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没错。看来这两年,他们煞是费了一番苦心,”   赵青峰微微颔首,“今日一见,这黑鸦堂,比之两年前被本座击破之前,反还要更强了三分,生面孔也多了不少;若非是本座谋划之时,觉得还是小心些好,特意给他们留了足够的力量,怕是还要就此吃个亏。”   说话之间,一声响箭飞上头顶,数百名早有准备的电堂武者突然杀出,与外围的黑鸦堂好手战成了一团。   至于堂主孙乾,更是直取中宫,和程坤一起,双战孙伯和,两者配合默契,便是孙伯和怒吼连连,一身血气如沸,一时间也不得不放弃了进攻的姿态。   “原来赵堂主竟是早有准备,倒是敝人多虑了。”   金满堂的神色略松了下来,然而随后,又皱了皱眉头,“只是,两年时间,还处在贵堂的追杀之下,山海门依然能有这般气象,甚至,这黑鸦堂还能如此发展,莫非……这些宵小,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   忽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是——”   只是,话刚起了头,却戛然而止,一双小眼睛环视在赵青峰身侧静静站着的李烟,以及周遭警戒的护卫一圈,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那张胖胖的脸上,笑容敛去,更多了几分阴霾。   赵青峰嘴角微微翘起,背在身后的手掌打了个手势。   在周遭警戒的护卫们,立刻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而后,他又转头,对着心有所感的李烟微微一笑,吩咐了一句:“烟儿,你这就去帮程坤孙乾他们一把,尽快将这些余孽给了结了,省得夜长梦多。”   “是!”   一身青衣的李烟躬身应道,而后便一纵身,往丘陵下方跃去。   丘陵之上,很快便再无他人。   目光在那道远去的青色身影之上停留了片刻,赵青峰终于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那片战场,声音却音渐渐转冷。   “金主事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座说的?”   “在下其实是想问,眼看着大荒盟一统西海已满两年之期,不知赵舵主,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语气是询问的语气,不过,说话的时候,金满堂的小眼睛却眯了起来,藏住了其中的精光。   “按照惯例行事便是了。”   赵青峰面色不动,声音波澜不惊,“全天下都是如此,已然成了不言自明的惯例,本座自然不便例外;加之西海混乱已久,生民亦渴望安宁久矣,如此汹汹民意,本座不好违逆。”   “好!”   此言一出,金满堂重重地一拍大腿,白胖的脸上满是赞许之色,“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本堂也是因着此意,此番方才给予赵老弟大力支持。”   “主事倒是坦诚。”   赵青峰嘴角微微翘起。   金玉堂乃是国朝中有名的大商家,赵青峰自是不认为他们会仅仅因为自己早有准备的一个小小刺杀案,就会赔出如此大的一份礼来。   两枚极其珍贵的八荒灵宝丹加上一次宗师出手的机会——论作赔礼,实在是太过了,然而,作为雪中送炭的投入,却是恰到好处。   “既是如此,在商言商,金主事放心,这一回,本座不会让贵堂吃亏的。”   这算是赵青峰亲口给予的保证——这几年来,他在西海的信誉极为良好,答应下来的事情,基本都做到了,称得上是金口玉牙,童叟无欺。   “赵舵主的承诺,本堂自是相信的,”   金满堂脸上绽开了笑容,只是随后,他的话锋便是一转:“只是,如此一来,那朝廷和布政使衙门那边……舵主可有想过,给一个什么交代?”   “上供依照其他各地惯例而为便是,还要给什么交代?”   赵青峰冷笑一声——虽然说起来,由于立国时候的缘故,国朝的朝廷相对暗弱了些,而民风,或者说是武人之风,向来彪悍,武风鼎盛,以至于豪强遍地,几乎天下大部分州府各成藩镇,但终究还是未曾形成完全的割据之态。   该缴纳的钱粮,哪是必须给缴纳的,给天子和朝廷的贡品,也不可短缺。   当然,除此之外,也就是征讨不臣或是外敌的时候得出人出钱出粮,但其他的,那是地方自治的范畴。朝廷的命令,各地的武人们向来不会理睬,朝廷便是想要说话,也不好使,还平白丢了脸面。   “舵主也应该知晓,这西海乃是东西往来的交通要道,除了明面上的税收,还有不少的私底下的孝敬……而此任的西海布政使,乃是天理书院的得意门生,虽然未曾入得先天,但恪守礼法,清廉如水,持身极正,除了每年惯例上缴的钱粮、贡品外,每年往来商队的孝敬,最终都分文不少地上供给了朝廷。”   金满堂的眼神闪烁,似乎在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事情。   “……呵,这位还真是忠心耿耿。”   赵青峰笑了一声,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然后抬手,摸了摸下巴,仔细咂摸了片刻,“金主事的意思是说,这布政使府,或许会——”   “也是,以本盟的势力,如今的西海中,又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般地包庇这两门的余孽?”   “舵主此言差矣——”   没成想,金满堂却是大摇其头,“布政使大人乃是天理书院出身的正人君子,又怎么会与这等下九流的奸邪小人为伍?以在下所见,应当多半是一些某些不甘失势的宵小所为才对。”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以至于赵青峰的眉毛一挑,怪声道:“金主事,你这话说得,可不怎么老实啊。”   “赵舵主此言何意?咱们做生意的,向来老实本分,谨守着行业规矩,可是万万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金满堂满脸正色地驳斥。   而后,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101章 出场   山丘之上的两人交谈着,似乎是在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台面下交易,而在下边战场之中,只是在这短短的片刻之中,却是已然风云突变。   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山丘上疾掠而下,裹挟着呼啸的破空之声,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姿态,直往战场的最核心处杀去。   “呔!”   正在最外围与雷堂弟子拼死纠缠的一名山海门弟子见到这个突然杀入的不速之客,暴喝一声,放开了对面正在躲闪的对手,大步踏出,正要上前拦阻。   “砰!”   幽碧的光华一闪,下一刻,这名足有八尺余高的壮汉,便口喷鲜血,倒飞了出了数丈之远,待到落地之时,原本厚实的胸口,已然彻底瘪了下去。   仿佛只是随手打发了一只苍蝇,青色身影毫无停留,继续直往战场中心杀去。   两道黑影自两旁窜出,悄无声息地从后方掩上,然而,还没有任何动作,却见那青衣身影脚下的绣花软鞋轻轻往后一蹬,两块碎石忽的弹起,破空向后飞去,不带有一丝风声。   “噗噗!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传出,两道黑影近乎同时仰面倒地,蒙着面部的黑布落下,露出两张犹自不敢相信的苍白面孔。   两人的额头之上,各自残留着一个血洞,鲜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流淌而出。   短短不过几十个呼吸的功夫,这道青色的身影,已然杀穿了大半个战场,纵横披靡,手下收割了数十名山海门和黑鸦堂好手的性命;距离战场最中央正殊死搏杀的几位核心人物,也仅仅只剩下了不过百丈的距离。   正时刻关注场中战事,不断指挥战阵变化的山海门长老,见得此景,眼皮直跳,面上肌肉抽搐。   只是这个关头,可容不得他犹豫了。   长老回头看了看身后仅剩下的最后的十几名身着蓝衣的武者,咬了咬牙,一挥手:“海字堂,跟我上!”   “喝!”   这些山海门最后残留的精锐怒喝一声,跟在他的身后,轰然杀出,直往战场而去。   不过短短的片刻功夫,十数人已然摆成了一个战阵,阻挡在了青色身影前进的道路上。   面对着这般的阵势,青色身影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单手握拳,一股苍翠的气劲轰然砸下——竟是打算一击破敌的主意!   ”嘿!”   见得对面如此轻视,山海门长老一时气极反笑,抬起右手,聚集了十数名门中高手力量的浑厚气劲,猛地挥出。   “轰!”   狂猛而暴烈的气劲对冲,然后,倒卷而回。   山海门的长老猛地一窒,面上青白交替,连续变了数变,直到借助秘法将这股反冲的气劲发散开去,方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也亏得这十余人这两年来吃住操练都在一起,彼此气机勾连,心神相接,配合默契,才能够将对面那股沉重的压力分摊下来,不至于受伤。   同时,成功地达成了最初的目的:阻止了那道青色身影前进的步伐。   “不错,有些意思!”   李烟稍稍站定,看着面前由山海门的精锐组成的阵势,一脸冷漠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对于对面的勇气和战阵技巧表示了赞赏。   “你是,李烟——”   直到此刻,那名山海门长老,方才看清楚了对面那作妇人打扮的女子容貌,不禁惊呼出声。   李烟却丝毫没有任何应答之意,五指握紧,全身的罡气汇聚,凝为一团浓翠欲滴的深碧之色,而后,毫无花巧的地朝着对面再度轰出!   “啊啊——”   山海门的长老须发皆张,双眼圆瞪,脸上的肌肉一片扭曲。面对着再度提升了一截的拳势,他狂喝一声,双掌猛地推出。   “轰!”   白皙如玉的拳头,与山海门长老裹挟着十余名弟子那如同怒海狂涛一般的气劲再度对撞。   下一刻——   巨浪塌了。   一股沉重得根本无法阻拦的力量,硬生生地撞过来,恰好砸在了十余股气劲最为薄弱的纠缠结合处。   瞬息之间,所有的气劲登时崩开,如同解开的麻绳一般散乱,然后,被那股沉重的力量硬生生地压着反灌了回去。   彼此气劲勾连之下,不仅仅是山海门的长老,战阵之中,所有的弟子在一瞬间,承受了这份力量。   “噗!”   十几个壮汉口喷鲜血,一个个倒飞了出去,其中有几个功力低微些的,甚至瞬间脑袋爆裂,脑浆四溅,死状极其凄惨。   如此惨烈的场景,让场中瞬息之间,都安静了片刻。   “宋长老!”   数十丈开外,孙伯和怒喝出声,沉重的拳头连挥了几记,将程坤和孙乾逼退了数步,然后抽空一个纵身,便落到了已然瘫倒在地,大口吐血的长老身前。   “小心,是……是李烟!李烟来了!”   姓宋的长老颤抖着指着对面,又是一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的碎片喷出,双眼圆睁,竟是就此气绝!   死不瞑目。   铁塔一般的身体轰然站直,猛地扭头,一双铜铃般眼睛之中,火光迸射。   “李——烟!”   牙齿紧紧咬着,从齿缝中透出的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孙伯和吗?”   李烟看着眼前这个明明不过二十余岁,却已经如同中年一般饱经风霜的巨汉,这个山海门中曾经最有希望破入先天之人——遗憾的是,如今的他,在身受重伤后,在颠沛流离之中,同样也没有能够完成突破。   她的视线有些飘忽,仿佛又透过了他,看到了已然过去的悠久过往。   那些,终究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记忆。   血与火的战争,刀与剑的碰撞,一位位长辈亲朋的逝去,一面面灵幡飘荡,无数纸钱飞舞的哀戚场景,又怎么可能是两年的平静生活,就能轻松掩盖得了的?   “也好,大伯伯母和大表哥一家的仇,今天正好做个了结。”   樱唇之中吐露出少有的森冷话语,李烟深吸口气,缓缓向前。   “轰!”   曾经李家的绝世天才,曾经山海门的希望新星,两个都曾背负着家族和门派希望,却终究都未能成功的两人,终于再度碰撞在了一起。 第102章 宿敌   此时庄子外的战场之上,已然呈现了一边倒的态势。   原本依靠着孙伯和拦住了程坤和孙乾二人,勉强维持着战线的山海门和黑鸦堂,此时在失去了这位中流砥柱之后,阵线几乎完全崩散。   程坤和孙乾这两个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杀神,根本不是剩余的敌人所能抵挡的。   纵横往来,杀戮无数,两人一左一右,直接把山海堂的战阵给来回捅了几个对穿,将一众骨干,尽数斩杀当场。   整条战线,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山海堂和黑鸦堂的弟子帮众,在分裂成了无数的小战场上,没有配合,没有指挥,很快就完全沦为了雷堂精锐肆意屠杀的对象。   只是此时,孙伯和却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们了。   在他的身前,一股沛莫难当的拳意,正在不断地升腾。   其势阳刚,浩大如龙,冲波而起,直入云霄。   如此拳势,或许论强,并不及先天宗师的雷霆一击,论威,不及先天宗师能令天象变色;然而,在其境界之上,却丝毫不逊色于他身为先天宗师的师伯和师叔,甚至,还犹有过之。   赢不了,绝对赢不了——这一刻,他忽的有了一种明悟。   要知道,孙伯和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后天巅峰强者,作为曾经山海门的先天真种,号称与翠湖仙子齐名的山海豪客,虽因种种缘由,一直未能踏过先天之境,但仅仅只是一线之差而已。其天资纵横,才华横溢,对于功法的理解,绝对远超同侪;丝毫不逊色于那些门阀大宗的顶尖真传。   寻常的小宗门,又或是出自普通世家的那些那些后天巅峰,更是往往连他一拳都接不下。   然而,现在的他,无论再给自己脸上贴多少金,都已然掩盖不了这个事实——他,赢不了。   虽然这并非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在孙伯和的记忆中,连上这一次,自己曾经面对眼前的女人一共历经了大小一十三战,每战皆败,并无一次获胜。   只是,两人之间的差距,从来都没有过如同今日这般大。   他已然被死死地压住。此时的他,面对着眼前的女人,面对着那肆意飚高的拳意,所能做到的,唯有,仰望而已。   或许,还有绝望?   是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孙伯和很清楚,面对着如此的状况,只说明了一个结论:他和她,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了。   眼前的女人,完全可以对任何低于先天境界的武者,实现绝对的压制!   和这样的存在对战,从结果上,其实和向先天宗师挑战,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强到足以能够抹消一切杀招和意外的影响,也不再涉及双方长处短处的计较和发挥。   这样的人物,倘若不能以先天之上的绝对力量将其彻底压垮,剩下的,只要对上,不管多少次,也没有幸免的可能!   先天之下,绝无敌手,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虚妄之言。   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孙伯和短短的二十余年的人生中,不,应该是说,在在山海门数百年的记载中,从来未曾见过这样的人物。   或许,这是一份独属于眼前这个女人的,特质?   两年不见,差距,居然已经这么大了吗?   孙伯和忽的咧开了嘴。   他想要大笑,放声大笑,讽刺自己愚蠢,嘲弄自己活该。   两年的时光,对面的女人,哪怕委身人妾,困于后宅的方寸天地之间,哪怕知道自己终生先天无望,却依旧不断地打磨着自己的功夫。   反观自己,虽然历经了重伤,但有着山海门积攒、隐藏下来的诸多资源,又有着一场场追剿战斗的厮杀可以作为磨砺,若他真的奋起直追,潜心苦练,未尝不可能再取得突破,至少,还能有个搏命的机会。   然而,他却在沮丧和颓唐之中错过了。   他在险恶的逆境中,彻底失了拼死一搏,重头再来的勇气;然而,眼前的女人,在安逸的后宅之中,却始终没有放弃进取之心。   自己,输得不冤,输得,理所当然。   若是不输,才是老天爷不公。   不过……还是不甘心啊……   他喃喃自语着,然后猛地昂起头——哪怕是输,自己也要站着,看着自己是怎么被活生生地打死的!   “喝啊——”   狂放的大笑与激烈的怒吼交织声中,孙伯和的身躯之上无数虬结的肌肉扭曲着,将整个身形猛地又涨大了几分,体内的精血开始熊熊燃烧,毫无保留地榨出最后一丝力量。   “来吧!让我看看,我是怎么个死法!”   “轰!”   一大一小两只拳头对撼,无数的气劲在无形之中碰撞,仅仅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两人已经从拳意到气劲再到体魄,对撞了一个遍。   很明显的,两人都已经触摸到了先天之上的对战窍门,所差的,仅仅只是临门一脚罢了。   然而,这一脚,就是天堑。   噗……   后退三步,孙伯和嘴角和鼻孔,同时渗出了一丝鲜血。   “这是几成劲?三成?五成?”   他歪着脑袋,看着对面冷漠如冰的女子。   女子却没有回答,仅仅只是再度捏拳。   “不说?那就再来!”   孙伯和哈哈笑着,双目充血,又是一拳,向着李烟轰然砸下。   李烟也丝毫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   “轰——”   又是一拳对撼。   气劲扫荡之下,这一回,他却只后退了两步,然后,眼睛和耳朵之中,同时血流如注。   “嘿,够劲,直接翻倍了啊?”   “那就,再来!”   孙伯和怒吼着再度扑上,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   “轰——”   第三拳。   只退了一步。   “是条汉子。”   远处的山丘上,金满堂看着,眼中露出激赏之色。   “不过是重伤难愈,断了道途,又失了锐气,一意求死而已,算不得什么。”   赵青峰语气云淡风轻,似乎那股豪勇,在他的眼中一文不值。   “好了,该我们出场了。   忽然,他的眉头一动,瞥了一眼金满堂,轻轻一笑,向前迈了一步。   “够了!”   便在此时,一个浩大的声音从天空中传了出来,如同滚滚怒雷,在天空之中震荡。   与此同时,沉重的压力,笼罩在了李烟的周围。   然而,李烟却没有丝毫的退却。   “轰!”   面对着已然七窍流血,眼睛开始丧失神采的孙伯和,她全身的玉润清光浓郁得苍翠欲滴,震开了先天宗师固锁的元气,向着对面的壮汉一拳砸下。 第103章 战巫   “李——烟!”   怒喝声中,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凭空出现在半空之中,单手握拳,天地元气汇集,就要下方的战场一拳砸下。   “呵呵,刘廷威,你的对手是我!”   便在此时,又一个清朗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划破天际的龙吟之声。   “昂——”   通体赤红的太古天龙,裹挟风雷之音,从九霄云端向着山海门宗师刘廷威,直扑而下,   “赵青峰!”   刘廷威猛地仰头,咬牙切齿,凝聚了如山分量的拳头猛然向上挥出,砸向巨龙。   竟似早有准备。   “轰!”   天龙探爪,与拳头相抵,一时间,天空之中,两名先天宗师战成了一团。   元气动荡,风云变色,余波四溢。   下面正在完成对最后清剿的雷电二堂,不得不放下残敌,纷纷回避,免得为先天高手的战斗所“误伤”。   唯有一处,却依然还在激战。   当然,确切地说,不是战斗,仅仅只是单方面的挨打罢了。   “啊啊啊——”   这个时候的孙伯和,七窍流血如注,双眼已然被鲜血糊满,完全看不见,口鼻之间,满是腥味,仅仅只能凭借最后残存的气机感应,挥舞铁拳,再度迎向李烟的一拳。   又是一次碰撞。   “嗡——”   气劲相触,孙伯和忽的觉得,自己成了庄子中钟楼上放着的铜钟,被钟锤一下子砸中,全身上下都在嗡嗡作响。   他想退后卸力,却发觉,自己根本连后退这个动作,都已经做不到了。   气劲碰撞的波纹在体内震荡来回,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地碾压、揉碎着每一寸筋骨,每一处脏腑。   一贯以强悍而闻名的体魄,在这股力量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孙伯和庞大的身躯忽然变得僵硬。   无数的场景,开始在他那已然完全失明的眼前浮现。   少年时的自负狂妄,初遇眼前女子的惨败,为了击败死敌,周游天下,所付出的努力与汗水,归来后与李家大战时的大杀四方,再度与死敌相逢挑战,却重伤败北……   一场场,一幕幕,连绵不断。   一时间,这位巨汉如同置身梦幻一般。   咔哒——   忽然,突如其来的一声轻轻脆响,将一切的梦幻击碎。   而后,是如同爆竹一般的一连串脆响。   对面从开始就一直冷漠如冰的女人,在这一刻,同样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敌人。眼神之中,无悲无喜。   孙伯和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却只剩下几分释然。   幸好,自己死的时候,还是站着的。   他咧开嘴,对着死敌艰难地扯出了最后一个笑容。   “呵……李烟,你赢了。不过……我会在下面等着你的!”   声音含混不清,听不真切。   然后,这位山海门曾经的一代天骄,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就此气绝。   李烟定定地看了会儿,转身而去。   在她的身后,一道气劲余波从天空中落下,砸在附近,那具笔直挺立的尸体,瞬间垮塌下来,如同一堆烂泥一般,与地上的尘土,混在了一起。   ***   “轰!”   天空之上,太古天龙腾跃,庞大的身躯,时而探爪扑击,时而摆尾横扫。   刘廷威一向引以为豪的的如山体魄,如海元气,在腾飞九天的太古天龙的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的铁色铁青,怒吼连连,一身如山巨力,不断地挥拳,如海真气,席卷着滚滚天地元气,全力四面挥洒,然而,却只能在与那称霸太古鸿蒙时代的巨兽的相争中,勉强维持着守势。   然而偏偏,那个男人,正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那张让人厌恶的脸上,满是老鼠戏猫的恶趣味。   “吼!”   忽然间,他连续数拳挥出,将天龙震退,暴喝一声。   “鬼鸦!”   “哼!”   一道虚影自虚空中跃出,从赵青峰侧面一闪而过,而后,一道幽暗无光的箭矢,却从完全相反的方向,无声无息地穿过天龙卷起的激波,直往刚刚转身面向黑影的赵青峰背后袭来。   明明速度极快,却没有带上一点儿风声。   “叮——”   清脆的鸣音之中,一道剑气横贯天空,恰好拦在箭矢之前。   黑色的箭矢,瞬息之间,被斩成了齑粉。   “嘿,赵老弟,我这抬手剑,不错吧?”   带着些炫耀的语气中,锦衣华服的中年胖子踏前一步,脸之上依旧挂着惯常的团团和气的笑容。   “金满堂?”   虚空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阴冷森然,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你们金玉堂,也要插手本座和大荒盟之事吗?”   “黑鸦堂做恶多端,手下血债无数,引起江湖同道公愤,我金玉堂附赵老弟之骥尾,为我西海同道复仇,乃是正理。”   嘴上说着义正言辞的话,中年胖子的眼睛却一直滴溜溜地转着,四面张望,忽的,精光暴起,“抓到你了!”   下一刻,他手中的那柄长剑出鞘,一道道剑气贯空而过,直如群鸟投林,直向虚空之中一处而去。   “哼!   冷哼声中,那黑影忽然显现,从密集的剑气之中一闪而过,只是这一回,身形却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金满堂嘿嘿地笑着,语气之中满是得意和炫耀:“想我金满堂,幼年仰慕听剑阁剑侠之说,一心苦苦练剑,想着哪一天能如同传说一般,仗剑屠龙平波涛,檐下煮酒听雪落;可惜就是缺了点儿资质,最终不得不踏上了这终日拨打算盘之道。”   “好在入得先天之后,却始终不忘那颗初心,苦心孤诣,终于练出这一手剑气纵横之术。如今看来,倒是练对了。”   一边说着,他手中的长剑连连挥舞,一时之间,漫天剑气横飞,泼洒而出,直逼得黑影左躲右闪,只剩下躲的份了。   “刘廷威,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忽的,黑影怒喝出声,阴森森的声音之中,竟然带了些恼火的意思。   “嗯?”   赵青峰眼神猛地一凝,却见前方,正节节败退的刘廷威,发出了一声暴喝。   “喝啊——”   震动天地的怒吼之音中,这位山海门宗师全身的血气轰然爆发。   “轰!”   那具本就壮硕的身体疯狂地涨大,直将衣服撕扯成了破布。   身高陡然窜上了一大截,全身上下肌肉越发的虬结,围绕周身的气血浓厚得如同岩浆一般,几乎凝为了实质,散发着炽热的光辉,一头长长的黑发挣脱了束发,披散下来,在风中肆意飘舞。   如此的狂野之感,让人几疑,这位是从洪荒年代踏出的野人一般。   “这是……战巫之体?”   天空之上,讶异之声传来。 第104章 武祖   与彼方世界的盘古开天辟地、上帝创世之类的神话相同,此方世界,亦有类似的创世传说。   古老相传,此世乃是一名为“巫神”的大能所创。   这位大能神威无比,诛鸿蒙凶兽,定地水火风,升日月星辰,定天地法理,撒万物生灵,终开得此界。   只是待创世之后,这位“巫神”便消失无踪,从未现于人前;传闻之中,是因太过疲累,以至于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之中。   其血脉种子,自此散播于大地之上,为天地之主,号为“巫人”。   其以血脉等级为区分,血脉高贵者为“巫”,血脉低贱者为“人”。   等级森严,不可逾越,如同枷锁一般,牢牢系在每一个巫人的身上。   巫者,高高在上,各有血脉传承,掌各种神通。   有力大无穷者,名号战巫,可飞天遁地,举手投足之间,开山裂石,与蛟龙相搏,有神通诡异者,号为“灵巫”,能祭祀天地,驱虫赶兽,行巫蛊诅咒,有着莫测之能。   人者,则是卑微如草芥。   虽有聪明灵智,却身躯孱弱,无有神通,只可沦为巫者做事之牛马,血祀之祭品,精气之储备;可被肆意屠杀,随意凌虐,只为满足口腹之欲。   如此压迫之下,人类之中,反抗者自是不知凡几。   然,巫者掌握神通法力,威力无穷,凡人便是以成百上千之数结成阵势,亦无可抵挡。对于种种反抗,巫者反掌之间,便可随意镇压。   往往一处起事反抗,便有屠城灭种之举,血流漂橹,尸山骨海,惨不忍睹。   当时的天上地下,人人心中,对于巫者的统治,早已是切齿痛恨,沸反盈天。   有人歌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当其时也,有一无名之人出世。其人惊采绝艳,才华天授,弱冠之年即修至血脉上限,而后阅尽天下之书,行遍天下之路,又于无名山中枯坐数十载,以无上智慧,无上境界,探查世间隐秘,终于借助秘法,神寄虚空,于冥冥不可言处,一举斩断巫人血脉枷锁,创出一门世间人人可修之法。   锻身、练气、养神,直至贯通天地元气海,成就先天,可与战巫灵巫相抗衡。   其法名为,“武”。   其人也由此得号,武祖。   此法开前人之未有,法成之日,立有不祥降临于世,天地厌弃,鬼哭神嚎,血雨阴风,三月不绝;而武祖亦于那场诅咒中,消散于天地之间,骨肉皆化,神魂俱灭,连姓名都未能留下。   然而,临劫之前,武祖预感到即将遭遇不详,花费极大心血,以绝世之才,将一身武学之理,化作无数只言片语,藏入了世间各般书籍之中,令门人弟子携带出走,刊印无数,使其流传天下。   如此书籍,看着与世间流传的各类书籍,并无不同,仅仅个别词句有些相异,然而,但凡后人有着足够的智慧,便能从这只言片语之中悟出武学之理,虽形貌不同,招式各异,乃至粗浅高深各不相同,但均可踏后天三关,遵循锻身、练气、养神之理,逐阶而上,踏足先天。   虽巫者搜杀无数,动辄屠城灭族,然如此传承极为隐秘,随着一代代流传、继承、发扬光大,武道非但未曾绝迹,反而日渐昌盛。   而后,便是武道盛世,巫道倾颓,直至涿鹿一战后,巫族彻底败落,散入四夷之中,再难起复。   悠悠岁月,万载时光过去,巫族早已断了传承,血脉散入四方。过往究竟如何,已然难以考证,世人对于这类创世传说,洪荒故事,多半当做是神话笑谈。   毕竟,道法养身,佛法修心,儒家治世,这一家家都是正道,供奉的神仙菩萨圣贤无数,而一个连名字都留不下的人,又如何谈得上让人敬畏以至于顶礼膜拜?   武祖之类,虽有着国家正祀,但民间多半并不认为其真实存在过,多半以为不过是武人生造之神而已。   但在此方世间最为顶级,也是最为隐秘的圈子之中,这些神话传说,却并非是荒谬之言。   譬如眼前这位,所展现出来的,便是当初的“战巫”,所最终留下的一点残余。   “战巫之体?”   看着眼前凶威滔天的巨灵之身,天空之中,赵青峰发出一声惊咦,片刻之后,又是一片了然:“原来刘廷威你当初能够破境,是靠的战巫精血……呵……也算是饥不择食了,倒还真是好运气。”   说到最后,话语之中甚至带着几分讥讽。   战巫精血,传说中,乃是万载前战巫一身的精华所凝结,唯有激战而死的战巫体内,方才有着留存,故而即便是上古年间,也并不多见。   当然,这些也只是传说而已,具体真假,已然不得而知。   只知道,万载以降,随着“巫”之传承的绝迹,这些所谓的“战巫精血”,早已成了世间极为罕见的珍稀之物。   只在一些传承古老的宗门大派之中,有着一点儿留存。   至于为什么万载之后,这珍贵的玩意儿还能存在,是因为,这用途……属实算是个鸡肋。   若是先天宗师服之,能瞬间气血暴涨,融汇一位巅峰时期的战巫之力入体,功力暴增,不过……这一过程却无法逆转,等到战斗结束,很快便会精元枯竭,暴毙而亡。   用来同归于尽,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不过先天宗师向来金贵,非到穷途末路,又有哪个肯用这个的?   而会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先天宗师……一般也不会有这些上古珍物在手。   至于先天宗师之下服用,除非正好能够与这战巫精血的血脉完全相合,体魄强大到又能够承负这股庞大的威能,否则,十成十是个死,而且是惨不忍睹的那种,顺带着,也会将这精血给彻底毁灭。   当然,若是十万中无一的撞了大运,真的血脉相合,又有着足够的体魄气血支撑,那就是一飞冲天了。   一举破入先天之境只是基础,甚至,若是能掌握秘法,刻苦修行,燃烧体内稀薄的巫族血脉,还能凝成这般的战体——当然,这种运气爆棚之事,已然数百年都未曾有过了。   而偏偏,眼前这位,还真成就了。   不能不说,这一位,还真是大有气运之人。   “来,战!”   半空之中,那巨灵之身一声暴喝,单手握拳。   漫天的元气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搅动,汇聚成无边的巨力,向着那条太古天龙,轰然砸下。   “昂!”   愤怒的吼声中,庞大的太古天龙,第一次在力量上落了下风,被震得向后退了开去。 第105章 帮助?   “哈哈——”   一击功成,刘廷威士气大振,仗着自家体魄,催动着磅礴的气血,一连数拳,硬砸硬打,与那鞭意所化的太古天龙正面对撼。   每一拳,都裹挟了如山似海般的沉重巨力,将那太古天龙砸得嘶吼连连,不得不退出了数百丈之远。   “有点意思!”   连带着赵青峰的脸,都难得的稍微正了正,少了几分之前的戏谑之意。   手中长鞭横扫,真意幻化而成的太古天龙再度扑上,长逾数丈的巨尾横扫而过。   “咚”   巨灵之躯的铁拳全力挥出,拔山掷岳的力道硬生生与龙尾相撞,砸出一溜烟火星的同时,连带着将整具庞大的龙躯再度砸得横飞了出去。   “赵青峰,感受到了吗?这种无力的滋味?”   巨吼声中,刘廷威哈哈大笑,那张带着些狰狞的脸上,满是欣喜。   庞大的身躯凭空大步跨出,直向赵青峰而来,“当日,你在我山海门前不是很狂吗?踏碎山门,灭宗绝祀,现在呢?来啊!”   “当日你加诸于我山海门的屈辱,我刘廷威,必将一一返还!”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我的——祭日?”   一直老神在在,看着那具战巫之躯,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的赵青峰,在听到最后一句后,脸色忽的变得有些古怪,“唔……认真算起来,好像也确实没几天了。”   他喃喃自语着,仿佛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完全不理会眼前的战场,甚至,还能抽空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上,那正冉冉升起的朝阳,向着地面挥洒下无尽的光辉。   脸庞之上,挂着一抹似悲似嘲的诡异笑容,   “日头不错啊……说起来,那可还真是一场盛大的葬礼。他们应该感到满意才对……嘿嘿……虽然如今也没什么所谓了……”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连连啐了几口:“啊呸呸呸……这个时候谈什么忌日啊,葬礼什么的?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要不要帮忙?”   一个声音恰时在耳边响起,带着些关切的意味。   正是边上随意挥舞着长剑的金满堂。   此时此刻,他正意态潇洒,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肆意挥洒,一道道剑气倾泻而出,将那个黑鸦门的鬼鸦牢牢地拦在外围,甚至还一副犹有余力的模样。   那副轻松御敌的模样,连带着,那浑圆肥厚的身躯,都显得高大威武了不少。   说起来,这一位金玉堂的主事,虽然平日里名声不大,对谁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不过这一身功力,倒还真是相当不错。   剑气纵横之术,虽然并非剑道正统,不过是武道宗师模仿剑道修者创出的偏门之法,论起单一剑气来,锋锐不够,灵变欠佳,也缺了剑客心中那股子无物不可斩的豪气,但胜在杀伤范围广大,连绵不绝。   尤为克制鬼鸦这种以追求致命一击的杀手。   其结果便是,鬼鸦虽然一身遁杀之术超凡绝伦,然而,在满天剑气的泼洒之下,却也只能在外围绕着打转,不断地在剑气的缝隙之间穿梭遁逃,疲于奔命,根本钻不进来。   反观这边的战场,却是一片岌岌可危的景象,太古天龙已经被那战巫之躯打得连连后退,眼见着就要被逼到了眼前。   “不用。”   赵青峰嘴角微微翘起,“以为从故纸堆里面,捡起一些早已过时的残渣,就能横行天下?真是笑话!”   “这些旧时代的渣滓,早就该埋到土里面去,永远不再出来才对。”   低低的嘲讽笑声中,战场之中,那条再度被震退的太古巨龙,怒吼着,再度直冲而下。   “滚!”   刘廷威连看都不看一眼,单手握拳,横抡而去。   “咚!”   下一刻,无比威势的一拳,竟然砸在了空气之中!   原本互相锁定的气机,也忽然落了空。   那条长逾数十丈的太古天龙,倏忽之间,竟然凭空的消失不见!   不,确切地说,并非消失,而是,骤然缩小,化作了两三丈长的一条细细长长的赤影!   没有了之前的赫赫声威,然而,却更加危险,更加致命!   “轰!”   仿佛凭空打了个闷雷,那道赤影瞬间划过长空,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沿着刘廷威刚刚用错了力而露出的空隙之处钻进,斜斜地在巨灵神一般的身躯之前一掠而过。   “噗——”   大蓬的鲜血喷出。   “啊——”   痛呼声中,那具气势汹汹的战巫之躯的胸口之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可怖伤痕。   虽然很快就被其强大的恢复能力愈合,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似乎的多了几分认真的赵青峰,与刚刚的懒散完全判若两人。   一杆长鞭,几乎可说是将传说中的神龙变化之能发挥到了极致,任凭那刘廷威再怎么横冲直撞,连着几十招下来,两边竟然连一次全力碰撞都未曾有过。   然而,偏偏,长鞭的每一击,都避实就虚,直瞄准山海门宗师的最薄弱之处而去。   长鞭肆意挥洒,纵横游走,时而化出天龙真身,时而化作虚无赤影,批亢捣虚,攻其必救。   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龙吟响彻天宇,长鞭游走之间,渐渐地化作了一条绞索,慢慢地将山海门宗师困锁在中间,又似一把锋锐无匹的小刀,在将这位宗师慢慢凌迟,   而刘廷威所化的战巫之躯,却空有一身蛮力,根本无法施为。   明眼人都能看出,此时此刻的山海门宗师,只不过是困龙之中的猛兽,被牢牢地束缚,一点一点地耗干精力,只能在进行最后的无望挣扎。   “你不是很能打吗?来啊?真的以为有了战巫之体就能打了?”   偏偏到了这个时候,赵青峰那带着戏谑的嘲弄之声,如同绕耳的魔音,时时刻刻都在天空中回荡着。   “哦,不对,我看错了,你连战巫之体都只练了个空壳子。亏我还吓了一跳。”   “气血驳杂,劲道散乱,法度残缺,神通全无……你这个也配称得上战巫之体?残废之体还差不多!”   “之前你和刘老头两个人合力,都被本座打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如今本座还有金主事相助,二对二,就凭你这个残废之体,就算加上那个只会玩遁术的杀手,拿什么跟我斗?”   “啊啊啊——”   曾经的无力之感,再度浮上了心头。   刘廷威那看着庞大威猛的身躯疯狂的挥舞着拳头,然而,那一道道足以开山裂石的气劲,却连巨龙的影子都摸不着。   眼见着气势一层层跌落下去。   就在这个时刻,一个声音,忽然切了进来。   “需要,帮助吗?” 第106章 天罗   “需要,帮助吗?”   阴瘆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刘廷威闻言,哪怕明明感受到了不怀好意,却依然不假思索地就应了下来。   “鬼鸦助我!事成之后,我山海门的珍宝秘籍,任你挑选……嗯?”   话刚出口,便发觉有些不对。   刚刚的那个声音,实在是太清晰了,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悄声低语一样——并不是说,在场的先天宗师做不到这一;而是在如今的局势下,元气动荡,干扰极多,若是要做得如此,那需要耗费的精力,可就海了去了。   实在没必要如此的。   不,不对。   不知怎的,灵光一闪之间,他忽然醒悟过来:这声音,根本不是从耳朵里面传进来的,而是——分明是从神魂之中透出!   所以,才是如此的清晰,连带着那股满满的恶意,都能体察入微。   一念及此,刘廷威便是猛地一怔,顷刻之间,一股凉气从尾椎骨升起,直冲头顶,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下意识地,他根本顾不得外边赵青峰的威胁,心神下沉,细细寻觅。   然后,才发觉,自家原本理应明晰透彻,圆融无碍的神魂之中,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阴翳,内中又似有无数隐藏的诡异色彩不断变幻,显得浑浊不堪。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自己……自己怎么会没有察觉?   不,不对,应该问,自家,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观照神魂了?   半年?一年?还是……   刘廷威的思维瞬间停滞,一股冰冷透彻的寒意,顷刻间蔓延全身,深入骨髓。   不,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随着他的心神本能地沉入了自家最为根本之处,却发现,在那阴影覆盖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将自家的神魂凿开了一个孔洞,那维持自我意识,无形无质的根本,正从破口出源源不断地渗透而出。   便在此时,有桀桀的笑声从那破口之处传来:“你的那些破烂,本座可不要!”   “本座要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狰狞的狂笑声中,仿佛有一只不可名状的贪婪魔物,正于冥冥不可见处,咧开了血盆大口,对着破口处,用力一吸!   根本之物的流速,陡然加快十倍、百倍!他的神魂,瞬息之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了下去。   不,确切地说,并没有完全瘪下去;他分明发觉,似乎,神魂之中,还藏着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长大,将这个破皮囊给撑了起来。   然而,这样的情况,却更加的冷酷而绝望,几乎是瞬间将这位山海门的宗师的心理防线击垮。   他想要挣扎,只是,早已经被蛀空了根基的神魂,根本连一丝一毫的力量,都无法动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隐藏在神魂之中的“东西”,贪婪地攫取着神魂之中的最后一丝残余,享受着恐惧情绪的浇灌,迅速成长壮大,将他已然泄光了根本之物的残破神魂,又撑了起来,甚至,还越撑越大。   “这这……啊啊啊——”   在这位先天宗师的道心彻底崩溃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那个“东西”,分明是一颗泛着七彩妖异光芒的种子,已然吸饱了养分,正在用力舒展着自己,即将……   种……种子?   最后的时刻,刘廷威的神智竟然完全恢复了清明——他忽然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那是传说中的……   “你,你是……”   他挣扎着,想要说出那个名字。   下一刻,咔嚓——   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一切,归于虚无。   “轰——”   漫天的血气喷薄而出,原本气势已然完全低落下去的刘廷威,在这一刻,竟然开始了爆发!   一连十余拳,裹挟着暴烈的天地元气,向着身体四方不断轰出,连带着那长鞭所化的太古天龙,都不得不退了开去。   毕竟,这是完全不顾惜身体,压榨自身根基的强行催发,绝望之下的最后搏命挣扎而已,根本持续不了多久,完全不需要硬抗。   果然,十几招后,刘廷威的气息便是忽的一滞,然后,疯狂地向后退去。只是,不待赵青峰追击,却又忽的停了下来,静静地立在半空,沉默着,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刚刚一直在外围不断游走的黑影,也显出了身形。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黑衣罩体的老者,黑布蒙面,一双幽深的眼睛,在阳光下,竟是泛着诡异的七彩光泽。   “怎么不打了?”   赤红的龙影忽的消散,赵青峰停了手,目光扫视全场,手指轻轻把玩着自家的鞭柄,语气之中,依旧带着那种轻佻的戏谑,“想要投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个时候才臣服,我们的条件可是很苛刻的……对吧,金主事?”   胖子那团团和气的脸上,依然挂着惯常的笑眯眯的表情:“敝人只是来助拳的,投降什么的,一切听赵老弟的就是。”   “投降?”   阴森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嘶嘶的沙哑,如同一条毒蛇一般,让人脊背发寒。   话语之中,满满的嘲讽意味,“你们以为,刚刚本座是在干什么?”   “嗯?”   赵青峰一挑眉头,瞄了一眼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静立不动,仿若死人一般的刘廷威,手中长鞭正要有所动作。   却见那黑影,缓缓抬起了自己枯瘦的手掌。   他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由不知名材料所制的扳指,色泽乌黯深沉,在朝阳的映照下,似有诡异的光华一闪而过。   “不,不对,你是……”   见着这诡异的扳指,金满堂先是一愣,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大惊失色,身形暴退,手中的长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急速挥动,无数道剑气再度泼洒而出。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之前那般的顺利了。   漫天纵横的剑气,行至半路,便仿佛撞上了无数柄无形的利刃,瞬息之间被斩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远比剑气数量更多的气劲游丝,已然结成了一张遮天蔽的大网,正向着两人笼罩而下。   “天罗结丝,气劲刀网!你是,天罗宗——” 第107章 惊变   天罗宗。   天下间赫赫有名的魔门分支之一。   千载之前,白袍秦无敌成就世间未有之伟业,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踏破魔门总坛——原始宫之人,亲手终结了黑暗年代之后;它是继天遁宗之后,第二个脱离魔门总坛,开始独走的魔门分支。   加之其尤其擅长逃遁、隐藏之术,哪怕后来新朝鼎立,对于魔门大肆清剿,依然保存了不少的元气,并不断经营潜在势力,终于在定军山北伐,实力大损之后得以重新崛起,并于后来的和平岁月中日渐壮大,成为了如今地下世界中的庞然大物。   一直以来,此宗都以隐匿敛息的遁藏之术,诡异莫测的身法,练气如丝的牵丝劲三者而闻名;其功法修行,大异常理:可将一身真气,尽数凝练成如丝线一般的诡异气劲,论其细,目力几不可见,兼有藏息之能,便是灵觉敏锐之人,若事先并无准备,亦难以察觉;论其锐,功力催发之下,几可削金断铁,非刻意修炼体魄硬功的武者,根本难以阻挡。   其对敌之时,尤为擅长伏击之术。仿若隐藏在角落中的蜘蛛,先以敛息遁藏之术,布下无数气劲游丝,交织成网;武者一旦被缠入其中,漫天气劲围拢,瞬息之间,便会被绞作无数尸块,连全尸亦不可留。   因其隐秘诡异,论起暗杀之术,此宗天底下只在雪鹤以及魔门的另一分支,天遁宗之下,更兼经营有方,势力庞大,触角极广,便是大宗门阀,应对起来都要有些头疼。   因此,当发觉鬼鸦实乃是天罗宗之人时,由不得金满堂不惊骇莫名,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惊怒之色。   作为见识广博的先天宗师,他自是知道,依照着天罗宗的惯例,这只蜘蛛展露身形之时,多半便是其赖以成名的天罗刀网,布成之刻!   “你是天罗宗——”   声音未绝,阴森可怖的笑声,已然自四面八方传递而来。   “天罗地网之下,尔等还是先想想有什么遗言吧!”   瞬息之间,天地骤然变色,漫天的气劲刀丝,铮然发动,无数道细密如丝,锋锐如刃的刀气,骤然在场中爆发。寒光闪烁,纵横切割,向着中间的二人聚拢而去。   金满堂漫天挥洒而出的剑气,根本无法阻拦!   这一刻,终于显示出了“剑气纵横”之术的弱点来——那一道道剑气虽然连绵不绝,气象磅礴,但剑气本身终究太过脆弱,极易崩散,同时又缺了剑客们那种“无物不可斩”的锋锐,遇上这等繁复绵密的刀网,不过片刻功夫,就是一溃千里!   偏偏此刻,一直在战场边缘静立不动的刘廷威,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无神的眸子中泛着幽幽黑光,全身浓郁的血气重新沸腾,伴随着一声震天巨吼,如山般沉重的拳头,再度砸了过来!   场中局势,瞬间翻转。   赵青峰猛地抬头。   “轰!”   一头前所未有的庞大太古天龙真身忽然化现世间,巨尾横扫,一举将刘廷威震退数百丈之远,而后,摇首摆尾,直往中天罗网冲去。   那一道道纤毫毕现的鳞片,在朝阳的照耀下,反射着夺目的赤红光辉。   漫天的刀丝气劲,落在天龙真身之上,一层层缠绕而上,却竟是毫发无伤,根本无法破开那比之坚甲更为牢固的鳞片!   甚至,在那让人牙齿发涩的嘎吱声中,那一层层刀丝罗网,被天龙真身以其庞然大力,拖曳着,硬生生地寸寸崩断,消散于天地元气海之中.   “区区蛛丝,只配捆缚蝇虫,安能伤及九天之巨龙?”   长笑声中,赵青峰一杆长鞭肆意横扫,浩大阳刚的太古天龙,挟着风雷之势,穿梭往来,竟是在片刻之间,将漫天盖地的那天罗刀网,给扯得粉碎!   巨龙所到之处,天朗气清,寒光顿消。   不仅牢牢地护住了自身,顺便将金满堂遮护在其中,甚至,还仅仅凭借一人之力,将两大宗师完全压下。   这,才是九天神龙赵青峰的真正实力!   这一刻。无论是凶名在外的天罗宗杀手,还是试图再度奋起的刘廷威,一时间都被逼得步步退让,原本似乎翻转的局势顷刻之间,再度扭转。   “蛛丝不行,那么,这柄剑呢?”   便在此时,一个幽幽的声音,忽的从中天之上传来。   乌黯深沉的光线一闪而过。   湛蓝的天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痕。   而后,场中正在肆意逞威,游走不休,将无数气劲打灭的太古天龙,整个身躯猛地一震,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吼声未绝,龙首之上,一道乌痕显现,而后迅速蔓延,一直横贯整个脖颈。   那颗巨大的龙头,掉了下来!   崩——   庞大的巨龙之身,瞬息之间,崩散于无形——本就是借意化形,如今其中蕴藏的那股真意被斩灭,那凝化为实的元气,自然回归了天地元气海中。   刚刚在赵青峰手中神勇无比的赤红色的长鞭,顿时如同死蛇一般,低低垂下,再也不复曾经的威风。   一时间,无论是天空之中,亦或者是下方的战场之上,人人屏息,寂静可闻,只能呆呆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金满堂,你敢!”   数个呼吸之后,一声暴喝,如同怒雷一般,骤然在半空中响起。   “嘿嘿,有何不敢?”   肥胖的身影一闪而逝,瞬息之间,已然出现在了战场的另一个角落,与刘廷威、鬼鸦两人,一起构成了一个三角,将正在暴怒的赵青峰团团围在了中央。   “仗剑屠龙,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总算遂了少年时候的愿望了;只是……其实也不怎么样嘛……果然,只是少年无知的妄念吗?”   金满堂摇头叹气,圆圆的脸上满溢着失望之色,随手将因承受不住刚刚忽然爆发的剑气已然裂纹遍体的长剑抛下。   “算了,反正你也没什么用了,还是丢了吧。”   然后,他抬起头,一双小小的眼睛看向赵青峰,其中精光闪烁不定,满是戏谑之意:“赵老弟,你刚刚可是说错了,这一回,不是二对二,而是三对一,我们三,你一。” 第108章 撤退   “不是二对二,而是三对一,我们三,你一!”   “赵老弟,此时你若是肯放弃抵抗,乖乖束手就擒,咱们的待遇可是相当优厚的。”   包含着讥讽和戏谑的话语在空中飘荡着。   这般的场景,由不得这位金玉堂的宗师不为之志得意满——此事乃是他谋划良久,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乃至于忍气吞声,如今终于一朝功成,自是需要发泄一二。   作为西海霸主,赵青峰的实力的确非常强,真不愧是曾经斩杀了魔环,风云榜第的九天神龙——事实上,若是这一位战力仍在,便是他们三人合力,也不敢轻言必胜。   然而,谁让他如今已然入了彀,被斩了真灵呢?   借意化形,意象显化,本身乃是武学正道。其入门极难,但只要入了门,便能够将一点真灵投入,借助化形之躯寻觅天地之间的太古天龙留痕,感悟天龙真意,自是由此精进极速;而借助化形之躯对敌,更是锐不可当。   然而,有一得必有一失,除了入门艰难之外,如此真意外放,一身的战力大半都在这化形真意上,倘若被秘术寻着了破绽,斩去真灵,虽不至于伤了根基,但短时间内,却不亚于断去一臂,战力必然大损。   如此一来,便是他们的机会了。   不过,此时赵青峰的面容,却似乎与想象中的并不完全相同。   这位西海霸主,似乎已经成功地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一张面孔之上,全无表情,只是用幽深得不见底的眸子盯着金满堂看了一会儿,而后,忽然开口。   “想来,那一次赔罪,你就应该已经盯上本座了?至于此前的索要战利品,以及布政使府之事,都是在削弱本座的戒心而已?”   “本座倒是不知道,金玉堂居然已经被魔门渗透至此?”   金满堂却是大摇其头:“非也非也,鬼鸦宗主藏得太深,敝人事先亦不知晓这位身份,只是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这就是在推脱与魔门的联系了——与魔门勾连,这顶帽子,世间可没多少人敢戴。   “不,本座的意思是,”   赵青峰静静地看着金满堂,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堂堂魔门杀手,居然坐上了金玉堂一地主事之高位,实在是可悲可叹……”   声音并不算大,可话音未落,金满堂的脸色已是骤然一变。   虽然他依旧是原本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然而,很明显的,那双泛着精光的眸子中,已然蒙上了一层阴翳。   “赵老弟,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莫非以为,自己胡乱攀诬,就能逃得一命?”   他的声音冷飕飕的,带着让心悸的寒意。   然而,赵青峰却仿佛闻若未闻,只是低低地冷哼了一声:“刚刚那一剑,你应是蓄势已久,一直崩至极限,方才抓准时机,一往无前,毕其功于一役。”   “嘿,好一记天遁杀剑,确实合了刺杀真意,比之天罗宗的虫子们,确实高明许多;真不愧是天下最为顶尖的刺杀之术。本座一时失察,倒是着了你们的道了。”   金满堂的脸色越发的阴沉:“赵老弟你是真的要泼脏水——”   对于金满堂的辩驳,赵青峰根本选择了无视。   “呵呵……”   他的嘴角扯起了一丝极其浅淡的嘲讽笑容,“如今天罗宗和天遁宗都联合了起来,天罗宗控制鬼鸦堂,天遁宗渗入金玉堂,只待解决掉我大荒盟,两宗便能盘踞西北之地,遥控关中;而若是再加上河北的原始魔宗、东南的极乐魔宫,西南的蛊神道,北地的大荒魔宫,嘿,不知情的,还以为如今是魔道盛世呢!”   “定军山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掣肘重重,束手束脚也就罢了;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六扇门的那帮蠢货,这些年下来,究竟是在做什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魔门做大?”   “……”   天空之中,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谁也没想到,这位西北的霸主,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大通话来。   这简直是将魔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实力,给彻底掀了个底朝天——其中有不少,还是魔门中的隐秘,便是金满堂和鬼鸦,也只是朦朦胧胧地听闻过一二而已。   金满堂和鬼鸦对视一眼,那张总是挂着的笑意脸上,彻底收敛。   一股冻彻人心的寒意,自他的身上发散而出:“六扇门中人都是一群蠢货,这一点,鄙人倒是和赵老弟意见相同;只是……这个时候,赵老弟不觉得你……还是先想想眼前比较好?   “眼前?”   赵青峰的脸上,忽的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以为,我和你们说这么多废话,是为了什么?”   嗯?   金满堂猛地一震,然而那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鬼鸦,却已然发动——数道气劲刀丝,骤然划过虚空。   “噗——”   原本正大放厥词的赵青峰,身形瞬间破碎,归散入天地元气海中。   这是……借意化形?   心念一动,两人猛地扭头,数百丈之外,一道赤色光影,已然从刘廷威的身侧擦过,向着远方急速遁去。   而刘廷威这位山海门的宗师,不知怎的,反应竟然慢了一拍!   仓促挥舞而出的沉重拳头,直直地砸进了空气之中,只带来了一声爆鸣。   “鬼鸦你这个蠢货!”   金满堂的脸上,终于勃然变色,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身形幻化,急速向着赤影追去。   鬼鸦稍稍一顿,泛着七彩光泽的眸子,瞄过刘廷威,同样也化作一团黑影,疾驰而去。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天空之中,只留下刘廷威一人,那仿若洪荒巨人一般的庞大身躯静静地立在半空。   片刻之后,他方才缓缓转身,一双毫无神采的眸子之中,幽暗深沉,俯视着地面上正惊慌失措的蝼蚁。   而后,抬手。   狂暴的元气,在他的拳头上,凝成了如同山海一般的磅礴巨力。   “退!撤退!”   “分散撤退!不要聚在一块儿!”   孙乾和程坤大声嘶吼着,指挥着部下放弃了那些已然完全溃散的山海门和黑鸦堂的帮众,尽力分散,向着四面八方退散而去,什么交替掩护,什么梯次撤退,都全然不顾了。   事实上,天空之上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变故,其中的具体内情,这些被地心元磁之力束缚在大地上的武者,也并不完全了解,然而,最终的结果他们还是能够确定的。   金玉堂的金满堂叛变,舵主被迫撤退,并且带走了两名宗师。   至于他们自己,现在则是需要独自直面一位宗师的全力发威。   这是事先预案中第二恶劣的场景——当初设想的最为恶劣的场景是:同时面临两位宗师的追杀。   既是这样的情况,他们自然毫不犹豫地开始执行了既定的计划——全部分散,全力撤退,保留火种。   以数百后天武者合力,与先天宗师争锋的情况,世间并不是没有,然而,那是独属于高门巨阀的独特法门。   譬如太上道的周天星辰之阵,大觉寺的罗汉法界,定军山的军阵之术——这些都是高门巨阀一代代传承改良后的秘法,其中的武者们,也是多年训练、一代代积累而成,彼此心意相通,气机相接,方才有这等可能;如此的积累,并不是大荒盟西北分舵这种立足刚满两年的新开宗门所能拥有的。   因此,面对着先天宗师,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只有——尽力逃跑!   然而,当那个山海门的宗师那山海一般的巨力砸下的时候,那种绝望之感,依然自心底深处涌出,弥漫全身。   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先天宗师的力量。   倘若继续这般下去,场中所有人,只会成为那名宗师肆意屠杀的对象。   程坤,孙乾同时停步,彼此对视一眼,双方都看到了彼此目光之中的决绝之色。   身为一堂之主,享受堂中供奉,当此之时,不正是应该站出来的时刻?   “既是如此,那就上吧!”   长啸声中,两人返身而回,一身功力鼓荡,正欲迎着宗师的伟力逆流而上。   下一刻,两道身形却是陡然一顿。   一道婀娜纤细的湖绿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挡在了所有人的前方。   “那是——”   狂乱暴烈的天地元气之中,身材修长的丽人背对着他们,仰头看天,静静地站着。   湖绿色的裙琚在狂风之中肆意舞动,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然而,偏偏,却有一股昂扬不屈的气势,正升腾而起。   虽然只是一道瘦削的背影,只是,她只是静静地现在那儿,却别有一种雄奇伟岸之感扑面而来,恍若一座山峦,将他们护在身后。   “四夫人……”   程坤喃喃自语,试图举步上前,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   这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在那一处,一股雄浑傲岸的的拳意,在不断地凝聚。   丽人纤长如玉的五指,缓缓收紧握拳,伴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周身那沸腾激烈的动荡元气瞬息之间,变得乖顺而驯服,一圈圈盘转缠绕,投入体内,蕴育滋养着这一股难以言喻的拳意,不断积蓄力量,而后,推动着其层层拔高,直入天宇。   “吼!”   天地元气的咆哮声中,山海门宗师那如山似海的沉重拳头终于落了下来。   恰在此时,丽人踏前一步,洁白如玉的拳头,向着天空,轰然砸出。   “轰!”   ***   今天只有这一章了。 第109章 无光   “轰!”   远处的元气爆鸣所引发的震荡,终于传递了过来。   天空中正在极速远离的赤红色的身影,在这一刻,忽的一顿,回头望去。   便是这片刻的迟疑,身后两道乌光已然追上。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凭空显化,一前一后,将赵青峰拦在了半空。   “怎么不逃了?”   金满堂那圆圆的脸上,满是阴沉的笑意,“是担心自家部下和妻妾?”   “真是可惜了,若是你早一点束手就擒,他们可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倒不是他的性子真的喜欢这般的嘲讽——只是,作为魔门中人,斗战之中,尤其是自家占据上风的时候,使用这种攻心之术以调动对方的情绪,从各个层面诱使对方出现破绽,已然成了渗入骨髓里面的本能。   然而,这一回,却完全落了空。   话音刚落,对面那个正在回望的男人已然转过头来,抬起食指,搭在唇边,对着他们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仔细听!”   呃……   面对着这怎么看怎么诡异的场景,金满堂一时语塞。   场面之上,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过下一刻,随着动荡的元气传来了远方的消息,他忽的醒悟过来,猛然回头。   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那片战场上,一股浩大的拳劲正在层层推高,直冲天宇,与刘廷威的山海拳力正面对冲。   倘若如此,倒也罢了,不过是寻常的拳力冲撞而已。真正值得震撼的是,那拳劲的运化机理,以及对于时机的把控。   那股拳劲,并不是完全正面对冲上去,而是在两拳相接的那一个刹那,巧妙地借助对面极为强势的压迫力量,顺势自行运化,向内塌陷,而后,以一种极为玄妙的法度,完成了一次内爆式的激震。   瞬息之间,原本就动荡的天地元气便被轰成了一锅粥。   怒雷轰鸣之中,混沌复现,阴阳化消。   至于刘廷威那如同山海一般的拳力,在这一拳的威势面前,只坚持了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就给彻底打崩了。   “这是……”   鬼鸦那泛着七彩光芒的诡异瞳孔,瞬息之间精光暴涨,金满堂更是猛地扭头,看向赵青峰。   “听见了吗?这混沌初开的第一声雷鸣?”   赵青峰双臂张开,似乎在尽情体会着什么,唇边漾起一抹极浅的微笑,带着满满的怀念和陶醉,向着四周晕染开去,“每每听来,都是让人感觉如此的安心和温暖……”   当然,此刻的金满堂和鬼鸦,可感觉不到什么见鬼的安心和温暖。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这种不知怎么就凭空生出的诡异气氛,一定要打破!   “真是没想到,赵青峰你竟然藏着这样的后手,”   金满堂的白胖脸上,再也不复之前的笑意,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始终藏在迷雾中的男人,“只是,你以为,就凭你那个侍妾,就能够击败先天宗师?这样的拳意,以她的身板,能挥出多少?五拳?还是十拳?”   “你不觉得,一个体魄强硬,恢复力强,偏偏又本心不存,行尸走肉般的魔傀,正是这一拳最好的磨刀石吗?”   平平淡淡的反问,却让两人同时一窒,背上凉意顿起。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下一刻,赵青峰却是摇了摇头:“不过算了,还是快些解决吧;时间久了,遭了抱怨可就不好了。”   伴随着淡淡的说话之声,握着长鞭的右手伸出,随意地往外一抛。   那根由异兽筋络,配以无数珍贵药物炮制,名家巧手编制而成,伴随着他扬名天下的赤红色长鞭便飘飘荡荡,如同一根破绳子一般,从半空中滚落到了地面的泥泞之中。   “……”   曾经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的金满堂毫无来由地背心一寒,心中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嘴上却依然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快点解决?就凭现在的你?”   “是啊,就凭现在的我。”   话音未落,赵青峰已然再度发出低低的笑声,只是,与之前的宠溺、怀念不同,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和陌生人随意地闲聊。   “你们知道吗?我其实不喜欢用鞭子,拖着一头大泥鳅在天空中遛来遛去的感觉,实在太傻了。尤其是,这鞭子还是余烈给我的。”   “只不过余烈终究是我的师尊,对我有着养育之恩,怎么着也得摆出一副师慈徒孝的模样,而我又一直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将它扔掉,所以就也就一直带着了……”   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也不怎么强硬,然而,场中却是一片死寂,远处,天地元气海的再一次轰鸣震荡,在这一刻,变得越发的清晰可查。   鬼鸦这个蠢货,当初就不应该这么急着染化那个小宗门的宗师,或者,至少应该让那具魔傀一起过来的。   结果,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拖住了?   金满堂满心恼火:对面的这个男人,隐藏得实在太深了,他完全看不透——这场战斗中,他还是头一次盼望着那具魔傀能够掺和进来。   作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死敌,那具傀儡,至少可以过来做个探路的卒子。   “你觉得,他在弄什么鬼?”   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谁知道,或许是,故弄玄虚?”   这般压抑的气氛,让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太舒坦,只是处于谨慎起见,都强行按捺着。   “故弄玄虚?要不,你出手试试?”   “我刚刚才发过一剑,还是你先来,我跟着上。”   金满堂冷笑,对面却哼了一声。   很明显的 ,对面的老东西也发觉不对了,不再说话,整个身形化作了一道虚幻的影子,在天空中穿梭不定,准备再看看风向。   下一刻,眼前的男人做出了深吸气的动作。   天地为之变色。   方圆数十里的天地元气海都在为之震动沸腾,无数的天地元气以这个男人为中心,自四面八方发聚拢而来,投进那个在这个瞬间,显得无比高大的身体之中。   不知怎的,金满堂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古代神话故事中的吞噬天地的妖魔,正在苏醒过来,张开了大嘴。   一层浓厚的阴影,就此蒙上了心头。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场中不急不缓地响了起来。   “吾,曾转战千里——”   “嗯?”   金满堂的心中忽的一跳。   “却每战皆北,历经百战而无一胜。”   那声音缓慢而沉重,甚至显得有些沙哑,仿佛掺杂了无数沉重的过往,透着一股子疲惫之意。   “吾,曾血战无数,却每每狼狈逃窜,重伤垂死,险些沦为道旁野狗之食……”   金满堂毫无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一股森森寒意,从背上升起,向着头皮蔓延而去。   为了谋划此局,他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情报收集,不可谓不详细。   这厮除了幼年时候做过一阵小厮,憋屈了一阵之外,从大荒盟到京城,再到西海,一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什么时候输过的?又什么时候沦为道旁狗食了?   然而,那股压迫人心的骇人气势,以及从骨子里面渗透而出的悲哀之意,却将他的所有疑惑,都堵到了胸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郁闷得想要吐血。   “吾,曾见千里国土沦丧,遍地腥秽,万千生灵横遭屠戮,却只能悲凉而叹……”   “吾,曾见战友拼力死战,护卫苍生,最终血洒长空,却只能掩面而泣……”   这家伙,在说什么?   国土沦丧?屠戮万千生灵?   这事儿得上千年前的黑暗动荡时代,才能干得出来吧?   这个年代的魔门,虽然势力正在不断地壮大,但那不过是暗地里借助几家大宗门阀的矛盾在走钢丝周旋而已;在明面上,只敢带着面具做人,夹着尾巴做事。想要做些什么事情,都不敢光明正大亮出身份,只能偷偷摸摸地来。   这个家伙,莫非是练武练疯了不成?还是看秦无敌的话本看得脑子出问题了?   又或者……   金满堂发现,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在心里一一反驳——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着这般的心理素质。   “吾之身,已千疮百孔,吾之心,如死寂之灰,”   危险!无比的危险!   明明对面没有任何动作,然而这一刻,金满堂只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那堪比极北冰川之地的寒意,从脚面开始,一直渗透到了骨髓里面。   看着眼前这个全须全尾,龙精虎猛,至少还能再活个百八十年的男人,金满堂终于决定彻底放弃思考,深吸一口气,催动真气,将自身的一身的功力,运转到了极致。   “由此,终悟出一式……”   伴随着耳边的幽幽长叹,对面那些絮絮叨叨的疯话,也已经到了尾声。   那个男人的手臂缓缓抬起,原本笼罩周身的暗红光芒,骤然转深,仿佛是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   不,不对,在金满堂的感觉中,眼前的,那不是人,那分明是一只魔焰冲天的恐怖妖魔,正在舒展身形,挥动肢节,咯咯狂笑。   让人绝望的气势肆意地向着四周弥漫。   一道几乎无可抵御的灭绝之意,如同无尽的深渊一般,横贯于天空之上。   “其名曰——”   “无光!”   “轰!”   整片天地,骤然暗了下来。   ***   下一章还得再改一改,明天中午发吧。 第110章 妖魔   一切的光线,都在这一刻,被尽数吞噬。   退,暴退!   骤然投下的黑沉阴霾中,感受着那铺天盖地笼罩而下的灭绝之意,金满堂和鬼鸦没有丝毫犹豫,齐齐发力,朝着相反的方向,不管不顾地遁逃而走。   甚至,彼此之间没有打过任何的招呼。   同样,也似乎没有丝毫尊严扫地的羞耻。   开玩笑,面对着这般可怖的妖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什么宗师颜面,什么圣门尊严,这个时候,都不如自己的小命要紧!   将一身的功力,尽数用在了逃跑之上,金满堂连头都没有回。   作为天遁剑宗的刺客,他的遁逃之术,比之天罗宗的鬼鸦更胜一筹,然而,这个时候的他,依然感觉,自己逃得实在是太慢了。   当初应该早早就开始跑的——不,应该说,他本就不应该来趟这趟浑水!   一种名为“后悔”的陌生感觉,开始啃噬着他的心灵。   他知道这种感觉并不对——作为神魂圆满的魔门宗师来说,控制自家的情绪,应该是本能才对。出现这种情况,本身便是心神受创的表现。   然而,他依然控制不住。   他的灵觉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他的身后,几乎吞噬一切的深渊,正在逐步逼近,而那只妖魔,正高高地扬起血红的肢节,随后,将那一股如无尽深渊一般可怖的灭绝之力,硬生生地砸入了虚空之中。   “噗——啊!”   一声惨烈的呼声传来,虚空之中,大片的污血泼洒而出。   那道刚刚完全与天地元气融为一体,正急速遁离的黑色身影,从匿迹藏踪的状态中,被毫不留情被砸了出来。   血色的巨镰划过,将那一层层用来包裹住周身,刀网气劲所结成的“蛛茧”撕开,轻松得如同撕开一张薄薄的纸片。   而后,血色巨镰毫不停留,直从脖颈处斜斜斩过。   鬼鸦,这位身为天罗宗四大巢穴之主之一的魔门宗师,仅仅只是一个刹那的功夫,脑袋便已经同整个身躯便分开。   蒙面的黑布飘落,露出的那张苍老的脸上,依然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之色。   无头的尸身,则是被一股暴烈的力量挤压、变形、缩水,仿佛被顽皮的孩童们扯得七零八落的木偶。   然而偏偏,这个“木偶”,在那股暴烈力量的带动下,打了一个转儿,然后,竟然如同被投掷而出的石块一般,直奔金满堂的遁逃方向而来!   这一刻,这一位天遁宗的杀手,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赵青峰的杀意。   这个家伙,竟然打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   倘若他继续逃窜,只会和那“木偶”撞个正着。   而若是减速,然后改换方位,则必然需要减慢速度,然后——   那背后的那道恐怖身影,可就要赶上来了!   心念急转,金满堂终于回头,眼角的余光瞟过那个如同神魔一般悬浮在空中的男子,一咬牙,发出一声厉啸,一口鲜血喷出,竟是丝毫没有移转方位的意思,身形骤然又快了几分。   与此同时,顾不得伤及根基,一身的魔功尽数催发而出,灌入了双掌之中,向着身前用力推去。   生死攸关之际,容不得半点儿犹豫!   “咚!”   下一刻,缠绕着黑气的双掌,重重地砸上了鬼鸦的尸体。   积蓄良久的气劲轰然爆发,金满堂逃窜的方向微微偏转,速度却又陡然加快了几分——竟是打算借着反冲之力,加速遁逃!   然后,他的那对小眼睛,忽然鼓了起来。   说实话,刚刚的金满堂,确实是发挥了自己的一切潜能,将那具无头尸身袭来的力道、角度、方向,乃至于未来遁逃的速度,都算到了。   唯一的缺陷,便是他错误地估计了实力之间的差距——低估了那鬼鸦的尸体之中蕴含的力道,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这一点,就决定了他的结局。   “啊啊啊啊……”   惨呼声中,他那浑圆肥厚的身体中,仿佛同时响起了数百声闷雷,无数的暗红色血色光焰,自其中绽放而出。   一眨眼的功夫,头颅以下的部分,便已然化作了飞灰,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洒落而下。   只剩下那颗脑袋,自天空中落下,然后,被一只手牢牢地抓在了手中。   “咳咳……”   “第二个,那么现在,就只剩下……”   男人轻轻咳嗽了两声,身影一闪即逝,只剩下低低的自语,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   一片混沌的元气,开始慢慢澄清。   李烟的眼前,终于再度恢复了色彩。   刚刚的那一次拳意对冲,有那么一个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扛不住,就此化作了灰灰。   即便是此刻,她依然能够听见,自家的身体内,每一块骨头,每一处脏腑都在咯吱作响,痛苦地呻吟着,抗议自己不顾一切的催发。   很明显的,即便有着《山海经》的支撑,自家的肉身,依然已经接近了极限。   混元锤,并不是那么好发的。   从力量的汇聚,到拳意的承载,再到时机的判定,以及最终的“引爆”,这样的一拳,无论是对于意境,还是肉身的要求,都实在太高了。   拳意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打磨,勉强还算能承受,可这形骸躯体……终究还是扛不住了啊……   活该自己要逞这份能。   李烟的嘴角,一抹苦笑转瞬即逝。   对了,说起来,刚刚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让自己不假思索地站在了这个地方呢?   不过,好像也没有继续思考的必要了。   她再度仰头,看着天空。   半空之中,那个山海门的宗师,上身的衣服已经在刚刚的拳力对冲中被扯得稀烂,然而,他依然单手握拳,从刚刚恢复过来的天地元气海中,凝聚如同山岳一般的力量,打算继续砸下。   稳定得如同冰冷的机器一般,完全不顾李烟之前的那一道拳意刚刚在他身上增添的伤痕。   当然,他也确实没必要太过在意——毕竟,他的恢复能力,实在太强了。   最早留下的几处伤痕,如今已经几乎完全愈合。   李烟早就已经看出了他的不对,然而,这并没有太多的用处。   这样冰冷而稳定的先天宗师,实在是让人绝望。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份冰冷的刻板,让她能够撑住这么久。   事实上,若非是对面那么配合,每一拳都那么实打实的刚猛无比,几乎毫无变化;那一式只是在自家脑海中持续完善的“内爆”,还真的不一定能够每次都用出来。   以至于,到了现在,变得如此熟练。   气息盘转回旋,推高,拳意化生。   然后,挥出!   她忽然发现,这一回,对面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第111章 结束   黯淡微弱的乌光,忽的从泥丸宫中升起。   我……是谁?   虚无缥缈的意念,于一片虚空之中回荡着。   我是……我是……天罗宗,鬼鸦!   一点灵光闪过,仿佛最初的推动力凭空而生,原初齿轮开始转动,勾起了周遭已然濒临散乱的识忆,而后,又牵系上了外围已然化作资粮,正依照着既定的规律运转的刘廷威残识。   齿轮一层层勾动、牵连,带动起了繁复的心轮,而后,整套体系开始缓缓运转,险些陷入黑暗的意念终于恢复了清明。   这具躯壳,原本乃是魔染刘廷威所得。   染化宗师,对于万载传承的魔门而言,也算是一件相当罕见之事——身为先天宗师,意志坚定,神魂固澈,哪里是那么好染化的?一个不慎,就是被反噬,落得个神智错乱的下场。   尤其是以暗杀闻名的天罗宗,本就不似原始魔宗那些人,精通七情秘法,尤擅魔染之术。   若非刘廷威乃是小门小户出身,不通降魔秘法,又因着根基不稳,宗门倾颓,而且专修的是巫道,对于神魂颇有疏忽,以至于心神之中破绽处处,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模具,鬼鸦也不会如此冒险。   不过,相应的收获也是极大——若是得手之后,觅地潜修数载,将所有资粮尽数消化,功行大进,再加上能够凭添一位宗师助阵,自是能够一举踏入魔门巨擘的行列。   到时候,他怕是能够一举踏上天罗之主的位置,而非是如今的区区一介巢穴之主而已。   然而,偏偏,自家惹上了赵青峰那个杀星!   一念及此,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回放。   打入虚空的破灭之意,浸染、灭绝一切毁灭之力,乃至于其背后深藏的世间万灵的怨念,天地的悲鸣……   该死的!   什么九天神龙,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   那种专为毁灭一切的力量,是人能够修炼得出来的吗?   那个赵青峰,分明就是一头魔物,一头披着人皮的绝世凶魔!   在体会那股冰冷而残酷的力量之后,鬼鸦,这位世间最为顶级的杀手之一,于生死玄机的造诣极为上乘,甚至还刚刚成功染化先天,魔识大进的魔门宗师,已然可以确认,无论是自己,还是那个金满堂,对于这一位曾经的情报判断,完全出了错。   赵青峰,怕是早就已经被某个不知名的凶魔夺了舍。   要知道,就算是他们魔门,也不过是期盼着能够染化世间的众生,建立地上魔国。   可……从没有哪个魔头,想过要毁灭一切!   那是纯粹的疯子、非人的凶魔……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而已。   鬼鸦心中咒骂着,同时又暗自庆幸。   也幸好自己还有着后手,也幸好这具刚被染化的躯壳就在身边不远处,自己才能来得及转移魔种,重新转生。   当然,刚刚重生的这个,到底是复制自身原本记忆的新生意识,还是原本的鬼鸦;他并没有去思考,也没有这个意愿去思考。   他如今最重要的目的是,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然而,此念头刚刚生出,下一刻,一股浩大的拳意已然横空而来,将他的一切思绪打断。   稍加感应,鬼鸦心中狞笑,这拳意确实高妙,不过……拳力,实在弱了些,且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气息。   很明显的,那个女人已然是强弩之末,不过是搏命之举,只要自己闪过,不给那拳意转化的机会……   对了,这一位应该是那个凶魔的身边人,正好可以顺路带走,好好拷问才对。   到了他这个境界,自然是心随念动,一念既生,神意起时,体内已然气息流转,如臂指使。   然后……   然后他就……岔了气。   魔门传承万载,对于如何操控染化后的魔傀,自有一套成熟的法理。   之前这具身躯,能够妥善运转,一应运转之理乃是由居中主持的魔种高高在上,承接鬼鸦意志,发布指令;至于具体细节,则由保存完整的一应记忆本能所完成。   所谓本心不存,行尸走肉,便是如此。   即便鬼鸦未曾分心操控,但也就是表现得僵硬了些,不够灵动,不知变通,若只是与后天武者对战,并没有任何问题。   便是后天武者能发觉,又能如何?先天宗师压倒性的力量,足以掩盖一切破绽。   然而,随着鬼鸦本体被两股力量砸成了碎末,已经死得不能再死;魔种之中,主识重生而起,自然而然的,便依照着天然的法度,坐镇中宫之位。   若是他能够仿照之前魔种所为,高高在上,拖着这具身体回去觅地潜修,慢慢调整倒也罢了,偏偏情急之下,这位尚未来得及适应,下意识地便开始了调整气息;其功法本身,又与战巫之法完全不和,仓促之间运转,立时便是法理对冲,气息大乱。   也就是,所谓的,岔了气儿。   当然,若是平时,也不算大事。一旦发现,及时调整,以战巫的体魄,这点儿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偏偏,就这么一耽搁,对面的那一记重拳已然硬生生地贴脸砸了上来。   “咚!”   推高到了极限的拳意立刻抓住了这个鬼鸦自个儿露出的绝佳破绽,一路长驱直入,直接轰进了战巫之躯内,然后,开始自行运化,向内塌缩。   “轰!”   那一道先天雷火登时在鬼鸦的体内炸响。   所有的威力,被吃了个十成十。   即便拳力已然到了强弩之末,这一拳并不是当初所能比拟,然而,这可是直接在肚子里面爆开!   “啊啊啊——”   惨呼声中,这具宛如巨灵神一般的躯壳,从胸口到下腹,瞬息之间,被炸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无数的鲜血,泼溅而出。   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嗡的一声,鬼鸦的整个脑子一片空白,差点儿就要被那声雷给震散了。   也亏得这具身体生命力够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让鬼鸦终于缓了过来。   一个念头升起。   该死的!一定要逃!   然而,下一刻,眼前却是一黑, 一只大手,已经压在了他的脑袋上。   “磨刀石你好。”   一个男人轻声低语。   “嗯?”   鬼鸦一愣。   一股凌厉肃杀的气息冲入泥丸宫中,将一切意识和反应,都给抹杀。   “磨刀石再见。”   来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随手一甩。   庞大的尸体,从天空之中坠落而下,跌入了地面的尘埃之中。   而后,男人静静地立在半空,向下望去。   在那里,那道翠绿的身影,正在抬头看来。   两人视线相对,赵青峰的嘴角,忽的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第112章 尾声(1)   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   水草肥美的放牧之地,原本能够遮盖半个人高的青翠草海,此时已经马蹄的肆意践踏之下,陷入了泥泞之中,如同一片斑驳肮脏的破抹布一般;青翠的草叶,被四处横流的鲜血及脑浆所沾染,混合着褐色的泥土,显得格外的狼狈。   一具具无头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残肢短臂掉落四处,折断的刀剑遍地都是。然而,场中零零散散打扫收拾之人,却无一人在意。   离着这片战场不远之处,一座小小的山丘,凭空矗立在一片平坦的地面上。   那是,人头堆砌的山丘,由无数的胡人首级,所堆砌起来的山丘。   其上表情各异,有震惊,有痛苦,有难以置信,不一而足,有些上边还沾染着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很明显,是刚刚从脑袋上砍下来的。   京观——中原用来震慑外敌最为酷烈的手段。   草原上的风呜咽地吹过,在此处徘徊低语,饱含着哀伤的气息,似是在哀悼,又像是在痛哭。   “唳——”   一阵鹰唳之声,打破了此地的沉寂。   碧蓝的高天之上,身形巨大的苍鹰扑棱着翅膀,骤然滑落,抓住一只正在半空中盘旋的秃鹫,两支利爪用力一扯。   惨叫声中,那只没毛的脑袋,瞬间和脖子分离,然后又和身体一起,被从天上抛落,坠入泥泞之中。   苍鹰收拢翅膀,继续下降,最后落在了一名老者粗壮的手臂之上。   老者的身躯雄壮,腰间斜挎着一柄长刀,一头斑白的长发在狂风之中飞舞着,恍若雄狮的鬃毛。   唯一的缺憾是,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无情的痕迹。   从苍鹰的腿上取下一张纸条展开,老者褐色的眸子微凝,稍稍沉默了片刻,右手垂下,轻轻抚摸着长刀的刀柄,然而,薄如刀削的嘴唇,却掩饰不住地翘了起来。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似是终于忍耐不住,仰天长笑一声:“赵青峰那小子,可是做了好大一桩事情。”   声音之中,透着明显的欣慰之色。   旁边笔直站立着的锦衣中年男子微微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   “能让师伯如此赞叹,想来赵老弟,应是做了一件大喜之事?”   “魔门两名先天宗师陨落,算不算是喜事?”   老者的笑声爽朗,“一战格毙三宗师,赵小子的这定金,可真是大手笔。”   斩杀三宗师?   宋师涛一愣,便见身旁的沧溟宗主,已然将纸条递到了他的手上,   “天罗宗的巢穴之主,鬼鸦,还有金玉堂的金满堂,同时也是天遁宗隐藏的杀手,还有一个叫做山海门的小派宗师,一共三人,试图围杀赵青峰那小子,最后却尽数死在了那小子的手上。”   “嘶——”   即便以宋师涛的镇定功夫,读着手中纸条上的讯息,听着江宗主的介绍,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山海门这种小门派的宗师也就罢了,天罗宗、天遁宗,那可是正经的魔门传承,圣典之上留有名姓的分支。   而一战,就折损了两名先天!   “如此一来,这西北……是要变天了啊。”   他喃喃自语着。   没错,他首先想到的,却是这个。   江百川却是并没有答话,背负双手,静静地看着天空之中不断变换形状的白云。   见得自家师伯这般模样,宋师涛的眼神不停地变换,最终咬了咬牙,试探着询问:“既然如此,师伯……那大荒盟之事……”   “自是要履行!”   白发老者断然喝道,“你且去写信,务必让剑秋老弟来上一趟,最好,将其部的五百长剑绝云都,也一齐带来!而在此之前,你领着本部三百玄甲,前往大荒盟,听从赵青峰安排。”   ”师伯——”   宋师涛闻言,就是一愣——绝光宗主本人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五百长剑绝云都,对于定军山来说,可是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的,若非大事,绝度不会请动!   他正要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却被老者如刀一般冷冽的眼神所阻止。   “老夫知道你们这一代在想什么,老夫也无意阻止。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想法,老夫已经老了,这定军山,未来终究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老夫还做不出那等自毁长城之举。”   “然而,现在,定军山还是老夫这一辈在做主,老夫想做什么,你们无权置喙,明白了吗?”   老者那双棕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视线落下,如同他手中的那把重斩刀一般,沉重,而锋锐。   “……是!”   宋师涛嘴角抽了抽,最终低下头,应了一声。   “还有,翠湖李家那边,就此断掉;之前的就当给赵青峰送个人情。值此关头,老夫不想因此生出什么误会来,你可明白?”   “那事儿……真的与师侄无关……”   听到这个,宋师涛脸上僵硬的肌肉抽动着,过了片刻,低声地给自己辩解了一句,“师侄也从来未曾想过,靠着这个小家族,就能对赵青峰那厮怎么着。”   “哦?”   老者挑了挑眉,语气之中有些玩味。   宋师涛有些无奈,只得继续解释,“前些时日,师侄于金风楼上见识了那赵青峰四夫人的风采。正巧当时薛龙也在场,对那位夫人的气魄和武艺极为佩服,又恰好手头上摊着了这么一件事儿,于是便报了上来;师侄想着可以卖个顺水人情,也就批了,没想到因此却引得师伯垂问……”   “赵青峰的四夫人?功力竟然能够让薛龙都为之钦慕,而师涛你竟然也认可?”   老者眯着眼睛,上下扫视了一下宋师涛,确认他并非是在虚言,然后一下子来了兴趣——他可是知道的,自家这个师侄素来眼高于顶。便是同为先天之人,能够入他眼的,也绝不算多,更何况是寻常的后天中人?   ”那四夫人……”宋师涛稍作沉吟,而后断然下了结论,“以师侄之见,若非早年身怀隐疾,却一直未曾发现,以至于耽搁了下来;或是自小在如咱们定军山这般的门派之中长大,有着医道圣手帮着调理;怕是如今这西北之地,根本轮不到他赵青峰一人独大!”   “……竟有如此之能?”   老者一时错愕,反问了一句——倒非是他不信,自家这个师侄,虽然嘴巴毒了点,但在看人方面,向来不会出错,但如此评价,也实在太过耸人听闻了些。   要知道,赵青峰这种惊才绝艳的人物,百年都难得出上一位——可这样的人物,竟然赵青峰的后宅之中,还藏着一个?   宋师涛苦笑一声:“确实如此,以师侄所见,那位夫人,哪怕是如今,也不过双十之年;可论起武艺来,薛龙在她的手下,决计走不过十招!放眼天下,可谓是先天之下,绝无敌手!”   “而偏偏,这位夫人,还是李家双手送上门的!”   “先天之下,绝无敌手?连薛龙,都走不过十招?”   老者哑然,然后摇头,“啧……这赵青峰,可真是好福气!” 第113章 尾声(2)   “父子之仁,君臣之义,莫非天赋之本然,民彝之固有………”   定西城,布政使衙门的一处厢房中,一位白衣的少年正大声诵读着儒家圣人的典籍。   厢房不大,里面却布置得极为精巧,紫檀木的书桌,古朴的端砚,徽州的银狼毫,一一摆放齐整。   尤为难得的是,刷得雪白的墙面上,挂着一副墨宝:“存天理,灭人欲”,笔力苍劲,大气磅礴,一看便是名家手笔。   倘若儒门弟子细细观睹,便能发现,其中蕴藏着一股浩然正气,时常观之,直有荡涤神魂,斩灭魔念之神效。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幅墨宝最后的落款为:朱季。   朱季,儒门寒泉书院的时任山长,天理宗宗主,一身浩然正气已然修至世间巅峰,乃是天下间赫赫有名的先天宗师。   更为关键的是,其执掌寒泉书院数十载,门生弟子遍及天下,其名声近乎直追在世圣人。其墨宝有此神效,也不足为奇。   “公子,不好了!”   便在此时,一名青衣小厮面上有着惊慌之色,匆匆小跑了进来。   白衣少年的诵读立时为止一顿,抬起头来,眉头便是一皱:“大呼小叫,辱没斯文,回头自己去领十戒尺。”   “……是!”   小童猛地站住,面色发白,讷讷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头应了。   “哼!”   白衣少年见得他如此作态,冷哼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公子,出祸事了!”   闻言,书童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竹筒倒豆子一般,迅速地将自己刚刚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刚刚有人来报,那赵青峰,竟然那山海门和黑鸦堂的两位宗师,连同金玉堂的金宗师,一起给斩了,刚刚还将首级送到了衙门,声称着他们均为魔门细作,要大人彻查此案!”   “当——”   手中的书册滑落,恰巧砸在了砚台之中;墨汁四溅,连带着雪白的墙上,都染上了一丝触目惊心的污迹。   只是,此刻的白衣少年却全然顾不上了。   “怎么可能,”   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原本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不,不对,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与魔门有涉?莫非是那厮栽赃?”   他在原地徘徊了几圈,最后还是一咬牙:“我先去寻师叔去!”   抛下一片惶惶然的小厮,白衣少年穿过门厅,沿着走廊匆匆而行,眼见得一座清幽小院近在眼前,忽的,旁边的廊道上转来了两个手捧酒坛的褐衣下人。   白衣少年猛地收住脚,险险地没和下人撞上。   “你们——”   他眉毛一竖,正要发作,却见那些下人后面,一个黑衣老仆慢慢悠悠地跟了上来,一边拄着拐杖,还一边嘴里骂着:“你们这些莽货,小心着些,别这么急急忙忙的,这是大人最为心爱的火烧刀。家中都没几坛了,若是洒了,仔细你们的皮!”   而后,老仆方才转头,对着白衣少年行礼:“李少爷,下人不懂事,还请担待着些。”   “瑞伯。”   白衣少年一时间有些尴尬——这一位,乃是自家师叔家中的老人,跟了师叔几十年,在家中地位可绝不一般,便是他自己,也要敬上几分。   这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的。   他这话,虽然明着是在说着下人,实际是在给自己脸面,也是在提点自己。   如此张煌,六神无主的,到了师叔面前,失了体面,可一点儿都不好交代。   收敛气息,凝神专注,白衣少年默诵了几遍儒门降伏心念之法,立时觉得心思澄澈了不少,而后方才再度举步。   见得如此,前方已然走远了的黑衣老仆,微微点了点头。   片刻后,白衣少年终于踏进了布政使衙门的外书房。   一名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案桌之前。   他没在看桌上摊开的公文,而是端着一杯酒,看着窗外,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白衣少年进来的时候,中年男子也没转头,只是淡淡地先开了口:“刚刚赵青峰已经将三人的首级都送过来验过了,本官,以及衙门里的老仵作都已经确认,金满堂以及黑鸦堂的那名宗师乃是魔门中人,至于山海门宗师,则是被中了魔种,沦为了魔门傀儡。故而,其中并无差错。”   白衣少年刚刚平静下来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身形竟是有些摇摇欲坠。   “端明,你的静气功夫,可有些不够啊!”似是察觉了白衣少年的模样,中年男子斜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叹了口气。   “师叔——我……我……”   唤作李端明的白衣少年低下了头,脸色青白交替,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呵……终究是年轻人。”   哒的一声轻响,中年男子终于放下了酒杯转过脸来,看着白衣少年的模样,稍微停顿了片刻,忽的展颜一笑。   书房原本冷峻的气氛,忽的就这么松缓了下来。   “师叔……”   李端明猛地抬头,却见中年男子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一幅字。   存天理,制人欲。   字后没有落款,内容也与那朱季的字略有不同,但字迹沉稳端庄,内中同样蕴含着一股静心之力。   “年轻人乍逢此事,有所失措方才是正理,端明你其实不必为此介怀的。”   中年男人的声音和缓温润,似乎有着一股奇妙的韵味,让人情不自禁地就安下心来,而后却又一转,   “但若是因着张煌失措,乱了本心,不去慎思反省,反起了邪欲,染了魔念,堕落其中,以至于灵昧昏聩,做下糊涂事来,那可就入了魔道!”   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一般在耳边敲响。   白衣少年细细思量了片刻,忽的就起了一身冷汗,恭敬拜服,“师侄受教。”   “明白就好,”   中年男子点头,微微笑着,“这一回,你且说说看,自己犯了何等错事?”   “师侄不该与那山海门与黑鸦堂有所联系,”   白衣少年躬身,脸上满是惭愧之色,“师侄只想着那赵青峰如今独占西海,若是这般下去,开府建节乃是迟早的事情。便想寻一颗棋子制衡,却忘了打探,如此形事的门派,是否会与魔门有涉,以至于最终行差踏错……”   话说到一半,却见中年男子已然再度摇头:“这般的反思,并不算中肯,若是你真的如此想的,那反是走错了路子。” 第114章 尾声(3)   走错了路子?   中年男子的声音并不严厉,然而白衣少年的脸色还是一下子涨得通红:“还请师叔赐教。”   “很简单,”   中年男子慢悠悠地开口,“那黑鸦堂本就是做的买人性命的勾当,行事一贯隐秘,这么多年来,西海都无人知晓其与魔门有涉,金满堂更是八面玲珑,结交天下,其中不乏先天宗师、大宗门阀之流,他们都未能察觉其魔门身份,你又有何自信,能够查出来?”   “这……”   白衣少年一时间无言以对,低下头,过了片刻,方才讷讷言道,“师侄愚昧,还请师叔指点。”   “指点什么的也谈不上。”   中年男子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若是你此番要吸取教训,那其实也就是一些老生常谈之言:你算人,别人亦在谋算你。所谓人心纷乱,杂念纷起,旋起旋灭,又时刻相互干扰,自身都是如此,世间芸芸众生,又岂能尽在掌握?”   “只是,知道容易,可少年意气,又怎么可能放在心上?只有真的吃了亏,方才能够记忆深刻。”   说到此处,他似乎想起了,幽幽的话语之中,透着百般的滋味,引得牵肠挂肚。   “我当年亦像你这般,心高气傲,仗着有几分才智,以为算计了得,世间之事可尽在掌握。直到两年前栽了个大跟头,方才领悟这个道理。你能这么早吃到教训,若能记住,倒是一番福气。”   说到此处,中年男子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师叔——”   白衣少年忽的抬头,只是询问之语刚刚出口,却又醒悟闭口——此事多半涉及长辈隐私,却不是他该探寻的。   “告诉你也无妨,此乃我当年教训,你亦可引以为戒。”   中年男子却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径直说了出来,语气很是坦然,似乎并无芥蒂,   “你可知晓两年前山海门与那李家一战?”   “端明知晓。”   白衣少年当然知道那一战——应该说,正是因着那一战的结果,方才有了如今西海的局势,便是刚刚结束的那一战,也不过是当初那场最后的余波而已。   忽的一个闪念,猛地抬头,“莫非……莫非师叔在其中还有插手?”   “你应该问,如此大事,本官身为一州布政使,又怎么可能不参与其中?”   “……”   白衣少年一时哑然。   中年男子没有看他,只是继续说着:“事实上,那刘廷威之所以能够突破,便是为师秘奏了朝廷,蒙圣上赐下那块宫中秘藏的战巫精血,方才得以突破先天。”   提起此事,这位的中年男子脸上神色复杂,似是在摇头,颇有些感慨。   “这……”   白衣少年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年李梧纵横捭阖,论起李家之强势,仅仅只比如今大荒盟的那一位差上些许。整个西海,也唯有山海门为其世敌之故,方才始终抗拒不从,然而当年山海门的刘寿,已近油尽灯枯,只是勉强支撑,而李家老儿,虽然也寿数无多,但那长孙女李烟……”   说到这儿,中年男子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   “李烟?”   白衣少年思索了片刻,忽的想起了这个名字。“就是李家嫁予赵青峰为妾的那个?”   “嫁予赵青峰为妾……”   中年男子低头,看着杯中之酒,良久方才出声,语气藏着某种怅然,“是啊,就是为妾的那位。”   “你未曾见过那李烟,不知当日她是何等的风采。其精通太虚、动静、术算之法,于治民之术,亦有涉猎;武功更是超绝,实乃世间罕见之奇女子。事实上,若是她想刺杀本官,便是到了现在,包括本官在内,整座布政使府加起来,也决计撑不过二十招之数!”   “二十招?”   白衣少年惊呼出声,面上犹有不信之色,直到见得中年男子颔首确认,方才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可是知晓自家这位小师叔的,于文一道,著书立说,倡导“格物致知、探寻天理”,虽然与自家师尊有些分歧,但于卜算、动静、太虚之道上的天赋和造诣,便是自家师尊也要惊叹不已;其治理地方亦是井井有条;这片西海,虽然一直战乱不断,但经济繁盛,生民却一直能够安居乐业,这两年随着赵青峰一统西海,战事止歇,更是工商繁盛。   而于武学之道上,一口浩然正气已然踏入后天之巅,只待西海州任期一满,回书院静修,便可开始最终的破境。   而让这位小师叔能够自承不如……   “所以说,李家老头是真狠得下心;”   中年男子吐了一口长气,“算了,话说远了。说起当日李家,那李家,上有李梧,下有李烟,中间一干家中骨干,多半亦都是不凡之辈,眼见得一旦灭了山海门,必然霸业有成,西海将归于一统。故而当日那刘寿求上门时候,为师便答允相助。”   “本意只是想着,用那块战巫精血,让刘老头和李梧这两位寿元将近的宗师拼个两败俱伤,等两家后辈起来,怎么着也得过上一段时间,正好可以趁此布局,还可拉刚刚西来,尚无有根基的赵青峰来制衡……”   白衣少年略做思忖,便明白了自家小师叔当日的打算。   两大宗师陨落,等到下一代崛起,正好赵青峰刚刚站稳脚跟,如此一来三家鼎力,便可让朝廷继续玩着平衡的把戏。   可结果……   “可结果,为师还是失算了。”   中年男子苦笑。   “因为,那刘寿老儿居然一直以来瞒着所有人三桩事情。第一桩,便是那李烟身有隐疾,难入先天;第二桩,乃是这老货,居然藏着一枚可延寿十载的长生丹;第三桩,他们山海门刘家的血脉,恰好与宫中藏的那枚战巫精血相合!”   “这……这怎么……”   白衣少年惊呼出声。   “是啊,本官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但事实就是,他最终成功了!”   中年男子的声音低沉,“山海门成就一门双先天,李家却后继无人,如此一来,根本难以成均衡之势!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   白衣少年这才明白,当年的那一场战争,究竟藏了多少的算计。   然而,那山海门刘寿从头到尾一整场极为完美的谋算,最终却尽数成了那大荒盟赵青峰的踏脚石。   李家惨败,精英尽丧,于灭门关头,放下了骄傲,最终拜倒在赵青峰脚下;而赵青峰一人一鞭,则将一切重新洗牌。   想到这里,他忽的有所醒悟。   “师叔是说……”   中年男子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屋顶的横梁,声音飘忽不定,也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着眼前的少年。   “机巧权谋,自然有其重要之处。然而,以弱势之身,于强者中周旋,吾等皆凡人,终究会有不能把握的变数,难以事事周全。一个不巧,便要落入万丈深渊。”   “若要真正把控局势,唯有掌握大势,而若要掌握大势,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你先让自己成为大势。”   “端明,你明白了吗?”   一时间,屋中陷入了暂时的安静。   又过了片刻,白衣少年方才深深吸了口气:“回师叔,端明明白了,师叔是说,自身之力若是太弱,便是有着天纵之才,亦有沦丧之厄。”   “所以,于弱势之身,权谋算计只可为一时之用,切不可沉迷于此。其根本,还是要落在提升自己的实力之上,若是成就先天,一切便可完全不同。”   “你明白就好。”   中年男子定定地看了看少年,见他确实是听进去了,方才满意地点头,   “之前你和山海门的联络,我已经让人去收拾首尾了,你不必担心。只要稍稍做出让步,赵青峰也不会在这方面追究。”   “至于那黑鸦堂与魔门有涉之事,其隐藏之秘便是为师也不知晓,你碰上了,也是无心之过,只是,以后须得小心了。”   “端明谨记在心。”   白衣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第115章 赤练   张卢一战,如同一场地震一般,不到数日的时间,便震动了整个西海州。   并且,余波还在不断地向着周遭传播而去。   以西海为起点,一只只信鸽在天空中穿梭飞舞,各路驿站的八百里加急以一种罕见的高效运转,无数人快马加鞭,彻夜狂奔,将远在西北的消息,向着京城、中原、北境、江南各处传递过去。   一战陨落三位先天,这般的折损,哪怕是国朝定鼎数百年来,都极为罕见;除了有数的几次边疆大战外,国朝内部的宗派、家族摩擦中,一直以来都很少有发展至这般惨烈的。   如此一来,此战势必要震荡天下。   更不要说,还有金玉堂在西北的主事乃是魔门天遁宗的门人这般劲爆的消息夹在其中了。   与魔门勾连者,灭门、族诛,无赦——这不仅是朝廷法令,同时也是定军山、太上道、大觉寺、四明儒宗这等天下最为顶级的宗门为天下门派立下的铁律。   数百年前的那场惨祸,那段黑暗无光的年代,为当时的整个天下留下了极为惨痛的记忆,以至于这般酷烈的法令颁布之时,竟然没有一个门派发出质疑之声。   哪怕千年过去,各地豪强霸主层出不穷,藩镇之势隐现,国朝初年的法令多半弛废,但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与魔门有所涉及,都是足以毁帮灭派,抄家灭族的罪名——尤其是,自今年年初以来,定军山又重新加紧了对各地魔门势力的追剿,已经抄灭了数个中小门派。   故而,即便只是无心之失,但这桩事情既然已经暴露,绝对够金玉堂喝上一壶的。   四海会、珍宝阁,这些有名有姓的竞争对手,定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当接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金玉堂的总堂会长,风云榜上位列四十一位的高手,金算盘俞长青,便立刻亲身向京城而去,向六扇门请罪,并请求六扇门派出神捕亲自坐镇总会,派出精干人手盘查会中上下,尤其是金满堂这两年来提拔之人,以彻底查清此案;而与此同时,俞长青之女,如今主掌金玉堂大小事务的内掌柜俞瑶,则带领堂中两位长老,匆忙西行,直往西海而来。   而这,仅仅只是这场战斗的一个侧面影响而已。   这场战事的直接当事人,赵青峰,更是已然成为了整场风暴的中心——算一算过往的战绩,自踏入先天以来,这一位的手下,已经有了整整六位宗师的性命。   要知道,先天宗师可不是大白菜。作为能够独霸一方的豪强雄主,除去京城所在的关中,哪怕是如同江南、河北这般人口繁盛、工商发达之地,一州之中,明面上坐镇的顶级武力,也不过六七位宗师——而赵青峰踏入先天以来,不过短短数年的功夫,以一己之力,便已然端掉了一个这般上等大州的全部高端武力,如此酷烈的手段,强悍的实力,深沉的心机,着实不得不让人心惊。   周围各州的势力需要调整态度,各大门派也需要重新审视这个突然崛起的“后起之秀”。   至于京城之中,六扇门正在紧急研究讨论,该如何提升他在风云榜中的排位;而朝堂之上的大员们,也开始有了些许的争论——眼见着这位已然势不可挡,那空悬已久的西海州节度使之位,是否要提前议上一议了?   在这样的光辉之下,李烟力战先天的战绩,便被彻底遮掩了。   不过,她也乐得轻松。   “咳咳……”   这一日,她伏在案前,用手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   以后天之身力战先天,而且还是硬桥硬马,以拳对拳的正面对撼素来以刚猛霸道著称的山海门宗师,无论如何,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即便以她破玉劲圆满,山部上册大成的功力,又有着定元、混元锤这般的初成拳法,硬接了山海门宗师的那一十三计铁拳后,五痨七伤谈不上,但不大不小的伤势终究还是受了一些,总归是要休养上一段时间的——更何况,山海经下部到手,赵青峰那边还要仔细地研读、批注一番,以提炼出其中练体的精髓,也没有这么快就能到手。   故而,这段时间,她没有继续修行,甚至连那练功房都不去了,更多的是在静静休养疗伤。顺带着消化着那一战的经验,在脑海之中反复回味、推演着那两式拳法。   一边完善之前的法门,一边琢磨着一些新的改进,只等着伤势痊愈后便开始试试手。   “夫人,刚刚外院的主事过来,说是赤练门的张青求见。”   红菱脚步放轻,悄悄地走了进来。   “张青?”   李烟抬头,略做思忖,然后起了那位精明果断的红衣女子——说起来,这一位也是个女中豪杰,野心勃勃,心眼灵活,手腕和眼光都很不错,虽然是个女子,但说不定未来,也能做成一番事业来。   “她有什么事?”   她懒洋洋地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随口问道。   明媚的阳光从窗户中洒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对了,今儿在房中待了半天没有出去,外间这太阳很是不错,待会儿可以出去晒一晒,省得身子发霉了。   “嗯……说是,许久不见夫人,想念得紧,这样恰好过来给帮中送长鞭,便带了些土特产,来看看夫人。”   “呵呵,倒是挺有心的。”   那就是来送礼了,李烟有些无所谓想了想,恰好也想着歇一歇,便点了点头,“那就见见吧。”   凭心而论,张青的那种精明、世故,势利,以及对无辜人命的看轻,其实并不怎么投她的性子;那些她要送的礼物,她也不怎么在乎。   不过她不是傻子——两世为人,她很清楚:对于这样的人物而言,从你这儿得了些好处,就必然会来寻你打点一番;若是你冷落了她,对面反倒会心里不安。胡思乱想之下,到时候弄出一点儿事情来,反倒不好看。   虽然到了如今,她也清楚了,那采购长鞭的事情,不过是赵青峰给她点事情做,散一散心罢了,以她如今在帮中的地位,根本无足轻重。但这终究是自己的第一桩差事,见一见,问一问也是无妨。 第116章 张青   张青走进了那间素雅僻静的小院之中。   入眼之处,一位清丽少妇,正斜斜地靠在院中的躺椅上,眯着眼晒着太阳,青衫罩体,绿裙曳地,半截露出的藕臂,。   一名俏生生的红衣侍女在旁边服侍着。   旬月不见,这位四夫人,比之上次见面时候有了些改变。   原本的那种生人难近的疏离之感少了些许,眉眼之间,看着温和了不少,但原本红润的面色上,却带着丝苍白,时而还轻轻掩口,咳嗽几声。   见得这般的情景,张青的心中一动——上一回见到这位,可不是这般的模样。   听说她之前为了报家族之仇,也求了赵宗师,参与了围剿山海门和黑鸦堂的战斗——莫非,她在这场战斗中受了伤,而且还不轻?   然后,她便见到少妇睁开了眼睛。   眸子之中古井无波,看着清澈透亮,却似乎又藏着什么,根本探不到底;这双杏眼和她一对,张青全身一个激灵,连忙收摄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赶紧走了几步,上前行礼,放低了姿态。   “很久没见姐姐了。”   “确实,离着上回见面,其实也就两三个月的光景吧,却像是过了很久的模样。”   上下打量了一下张青,见她依旧一副火红色的劲装,眉眼之间掩饰不住的张扬,如同一团热烈的火焰,李烟感叹了一句,然后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咱们姐妹的,没必要这么多礼。”   “谢姐姐。”   张青小心地坐下,挨了半边凳子,然后,便听到对面又轻轻咳了几声,连忙一脸关切地询问:“姐姐可是感了风寒?”   “咱们这等功夫在身的,又哪儿会有这等风寒上身?”   李烟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前些日子战斗时候,不小心受了点儿伤,倒是让妹妹见笑了。”   果然如此。   张青心中明了——想来也是,四大宗师搏杀,一战陨落三位,这般惨烈的战斗,张青仅仅只是听说,就可以想象出其中的惨烈程度。   而这一位为报家仇,亲身卷入其中,以至于受伤,也并非很难理解。   只是不知,这一战后,这一位,是会更得眷顾,还是会受到冷落?   毕竟,说起来,这场战斗爆发的起因,有一小部分,就是眼前这位女子的家族所带来的。   张青这样的心思玲珑之人,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想到了无数可能会带来的影响,同时在思索着如何下一步该如何去打探消息。   只是心中如何,她的面上自是不会表露出来,面容之中更是多了几分关切:“姐姐这伤可要紧?妹妹认得几个疗伤圣手,若是姐姐不嫌弃,妹妹回去便让他们过来给姐姐瞧上一瞧。”   “不必了,”   李烟摇头,“老爷也已经看过了,赐了些药物,说是不打紧,只要休养些时日就好。”   赵宗师看过了?   确实,在先天宗师面前,她所谓的那些“医道圣手”,根本连提鞋都不配。   张青心思电转,看着对面少妇的眼中,便多了几分狐疑:这一位,是不是在借此提醒她什么?   倘若此话当真,很明显的,眼前的女子,依旧得宠,如此以来,这层关系更是要好好拉拢才对。   当即她便下定了决心数,只是见的对面懒懒散散的模样,似乎不欲多言此事。略略思量一番,便改了口,回到了自己今日来此的正题之上。   “妹妹此回过来,是要多谢姐姐在赵舵主面前美言,咱们小门小户的,能为盟中尽上一分力,实在是敝门的幸事。”   “姐姐也知道,妹妹小门小户的,也付不起什么,故而只能带些土特产来给姐姐,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一边说着,一边便让随从捧着几个装饰精美的锦盒上前。   “谈不上幸事不幸事的,你们门中产了好物,我大荒盟出钱出物采买,这等互通往来,彼此沟通,乃是好事,”   李烟语气淡淡的,明显对着些礼物并不在意,也没让人打开来看,摆了摆手,便让红菱收下——这般的收礼,她做得多了。起初次次还要向赵青峰通禀,后来赵青峰嫌烦,直接命令她自己拿捏,不要去烦他,就要吃“惩罚”。如此两三趟下来 ,她也就懒了这份心思,索性该收的收,只要做好账册,方便以后回礼往来便好。   然后,她又想起来一事:“我还记得,上次在你们们门中见到的那个不错的小子,叫宋钟的,现在如何了?”   说起来,她倒是对那个少年很有些印象,年纪轻轻就练得一身不错的硬功,而且那一刹那中所展现出来的镇定、果断,着实让她感到惊艳。   那是一个好苗子,心性、资质都是上上之选,倘若能够好好培养,至少一个后天巅峰是肯定跑不了的,甚至,先天之境,也不是没有可能期盼一二。   因此,当时她才直接开口拉拢,可惜最后被拒绝了。   “那个——”   骤然听闻这个名字,张青心中立刻便是一紧,顿时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她也没想到,这位夫人,竟然还记得那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怎么了?”   李烟很快就察觉到了对面女子的不对。   张青的嗓子有些发干,只是,对面似乎有着刨根究底的意思,也容不得她继续隐瞒,稍作迟疑,最后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那个……宋钟他……前些日子,在清剿山海门和黑鸦堂余孽的争斗中,不慎中了那些余孽的埋伏。咱们当时救援不及,最后坠崖而死。”   “中了埋伏,坠崖而死?”   李烟的面色一沉,一双美目微微移转,两道如剑的目光便落在了张青的身上。   张青身子立刻一紧,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汗来。   “我知道了。也算是他命不好把。”   场中安静了片刻,而后,李烟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端起了茶水。   所谓端茶送客,张青也是个知趣的,知晓这一回自己做得差了,却无话可说,只得起身行礼,讷讷地退了下去。 第117章 内情   小院之中安静了下来。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李烟摇头叹息,手指轻轻敲着椅背,似是陷入了沉思。   又过了片刻功夫,她忽的扭头,朝着红菱咐了一声:“去请风堂的余夫人来一趟。”   余夫人,乃是风堂堂主余北风家的夫人,平日里也参与管理风堂的内务,大大小小的情报都要经过她之手。赵青峰的几位夫人都管着帮中事务,时常需要知晓一些情报消息,而余北风一个男子,不好常常出入舵主内宅,因此,便安排了自家的夫人驻扎在外间,随时听差。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名三十余岁的中年妇人便进了小院。   李烟因着不怎么管事,平日里和她打交道不多,只是知晓有着这一位存在而已。   此时一见,便忍不住上下瞧了一二,只见这妇人容貌颇为出色,着一身蓝衣,身姿窈窕轻盈,行若扶风,一看便有着一身极为上乘的轻功,几乎和余北风一般无二——听闻两人乃是师兄妹关系,倒也不足为奇。   而在李烟打量夫人的时候,这位风堂的内堂主,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位四夫人。   毕竟,这位原本以为只是作为联姻工具,入门后也极为低调的四夫人,实在具有传奇色彩。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以后天之身硬撼先天高手,成功地保全了雷电二堂的精锐;虽然由于赵青峰选择性压制了此事的缘故,或许在帮中的中下层中,她依旧名声不显,但在中高层中的心目中,她的地位却大大提升。   不再是那个“李家送来联姻的夫人”,而是真真正正的,与莫清清、莫浅浅平起平坐的赵家四夫人。   “请夫人过来,实是有事情相询。”   李烟请她坐下,很是客气地将事情经过说了。   “原来是赤练门的宋钟,回夫人,这个属下倒是记得。”   听闻了李烟询问的内容,余夫人微微错愕,然后,很爽快地笑着给了回音。   咦?竟然真的知道?   李烟不禁有些意外,要知道,她事先只是打着碰碰运气,或者请余夫人事后打听一二的主意,毕竟,宋钟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然而,大荒盟竟然连这等小人物都清楚,这等的情报能力,实在让人咋舌。   殊不知,对面的余夫人心中,也有些诧异——事实上,她之所以知晓,也是因为前些时日,舵主刚刚下令,让余北风暗暗查访过。   因着此事着实有些奇怪,所以她也就记在了心上,没想到居然就用上了。   “回四夫人,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随着余夫人的叙述,很快,整件事情的全貌便基本上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和她想得差不多,整个过程,不外乎是赤练门中的权力斗争而已。   每月数百柄长鞭的单子,对于大荒盟这种家大业大的门派而言,不过是拿来给李烟解闷的小业务而已,但对于赤练门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尤为重要的是,张青借此一步,成功地抱上了李烟的大腿,和大荒盟算是有了一定的联系。因此之故,张青在门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很快就威胁到了内定的下一代门主,她的表兄,现任赤练门主的侄儿,张皂的地位。   而在张青势力大涨的过程中,因为得到了几方面照顾,同时获得了李烟的丹药滋补,宋钟的功夫进步神速,很快就在一场冲突中,连着胜过了敌对帮派的几位好手,大大涨了张青的颜面。   既是有了功劳,张青便将他升到了一个管事的位置上。   然后,便是赵青峰再度开始清剿山海门和黑鸦堂余孽的战争。   随着赵青峰的告示发出,整个西海州,都知晓到了站队的时候——作为抱着大荒盟大腿的张青,力主加入其中,参与道对门派附近的那帮余孽的剿杀之中。   而张皂却极力反对,认为应当静观其变,对大荒盟虚与委蛇。   偏偏当时的赤练门主,张青的父亲,却拿不定主意,左右摇摆,任凭两人自行其是。   两边不断勾心斗角,其结果,便是一场战斗中,宋钟所统领的帮众作为诱饵吸引住了敌人,可原本应该接应的队伍却始终没有出现,以至于宋钟所部遭到了数倍敌人的围攻,最终全军覆没。   宋钟也在此战中坠落深谷。   此战之后,两边围绕此事争执不下。只是,最后盖棺定论的结果,所有的责任却是归结到了宋钟的身上,说是因他轻敌冒进之故,以至于让门中遭到了损失。   这件事情,一度让张青颇为被动。   不过,随后便是赵青峰一朝大胜,两派余孽烟消云消,张青顺势咸鱼翻身,在赤练帮中气焰大盛,放出风声来,一定要好好追查此事。   最后,张皂不得不割让出了大块利益,以此来换张青的松口,放弃追究。而张青也不是那种愣头青,在完成了势力交换后,见好就收。   最终,此事便不了了之,直到刚刚李烟再度问起。   整件事情的经过,余夫人叙述得有条有理,各处考证到的细节,都十分完备,很明显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李烟皱着眉头,听完后略作回忆,追问道:“那宋钟,还有家人在吗?”   “……三个月前,其母便已然去世了。其人已孑然一身,并无亲朋故旧。”   余夫人摇头。   “那便罢了吧……”   李烟轻轻叹息了一声——这种事情,在这个帮派混战的年代,每天都在发生。一个没有任何势力,没有地位的年轻人,拿来作为牺牲品和交换的棋子,实在太正常不过了,完全不值得一提。   世道如此,如之奈何?   便是她想让大荒盟去彻查其中内幕,也无从着手——毕竟,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家人也不在世;只是为了个名声,如此兴师动众,根本犯不着。甚至还会坏了规矩,让赤练门产生误会,认为大荒盟要插手其门中之事。   “麻烦余夫人了。”   一时间,李烟不禁有些意兴萧索。 第118章 大局   与李烟召见余夫人几乎同时,大荒盟西海分舵的主殿。   赵青峰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在他的身前,一名身着黑衣,腰佩山形玉佩的男子走进了殿中。   男子的头微微低下,向着赵青峰行礼,以示对于先天宗师的尊敬,但那宽阔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恍若一柄刚折不屈的利剑,立在堂中。   “也就是说,宋师涛的北巡,很快就要结束了?”   赵青峰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地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沫,呷了一口。   “是!”   男子恭恭敬敬地回道,“宗主与将军此行北上,率八百部属,转战数百里,共剿灭三个祸害边境子民的胡人部落,斩男丁及反抗者一万七千三百余人,俘妇孺三万八千余口,缴获牲畜不计其数。所有首级分于三处筑成了京观,以威慑虏胆。”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然而,其中蕴藏的血腥之气,却是难以掩饰地扑鼻而来。   “嘿,当年这厮日日高歌‘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蛮夷血’,天天叫嚣着要踏平金帐,扫荡胡腥,本以为就是嘴上说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做了将军,终于有了机会,居然还真是这般大的杀气,竟然喜欢拿人头来砌墙。”   赵青峰嘲笑了一声,语气中却颇为亲近,多半都是在回忆过往的岁月;对于宋师涛的酷烈手段,完全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将军时常教导我们,胡人凶残如狼,偏偏生命力又如草芥,故而须得时常清剿,且要连根拔除,如此方才能减少祸患;此等教诲,薛龙时刻谨记。”   话语之间,颇多推崇,很明显的,从内心来说,名为薛龙的男子,对于宋师涛的决定,亦是十分赞成。   赵青峰微微颔首,对男子的话不置可否,稍稍停顿了片刻,忽的问了另一个问题:“对了,这般的行事,不会让朝堂上那些人抓到把柄吧?”   “将军所诛灭的部落,尽是罪大恶极,手染中原子民血腥之辈,人证物证尽皆齐备,便是拿到朝堂之上,面对御史台的那些乌鸦们,也没人能说出个‘不’字来。”   薛龙的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赵青峰的嘴角却撇起了一丝冷意:“证据要是顶用的话,这世间哪儿还有‘大局为重’的说法?”   这话有些突兀,不过,薛龙却没有丝毫意外。   甚至,心头还有着一股“果然如此”的舒畅之感。”   这一位,不愧是曾经将军的酒肉损友——这是自家将军曾经的评价——连这股子讽刺的语调,都几乎一模一样。   他很清楚,对面的这位宗师,只不过是在发泄某种情绪而已,倒也不是真的担心自家将军——事实上,作为定军山中之人,他们一直以来,也都有着类似的情绪想要发泄。   虽然他们不怕,那帮子儒生,也动摇不了他们的意志,但一个个杵在那儿,天天念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如同一坨粘在墙上的屎一般,到处散发着恶臭,总归觉得恶心。   故而,想起自家将军曾经的言语,他便慨然言道:“关于大局,将军曾言,什么是大局?吾等这些为朝廷披肝沥胆,浴血厮杀之人,才是朝廷大局所在。若真是以大局为重,那更该以吾等为重才对!”   “嘿,还真是那家伙能说出的话。”   赵青峰一拍桌子,放声大笑,“什么是大局?我才是大局,我就是大局!哈哈,如此的厚颜无耻,我喜欢!好!很好!好得很!”   一连三个好字,道尽了他的舒畅之意。   很明显的,这一位跟自家将军确实是臭味相投。   眼见于此,薛龙方才说出了自家今日前来的真正用意:“因此,将军说,待后续事情收了尾,他便会动身前往大荒盟总舵,去拜祭一番秦祖师的墓园,顺带着看一看大荒盟如今的境况,有哪些地方需要整肃一番。”   “呵呵,咱们的大荒盟,倒像他是主人一般。”   赵青峰的心情很不错,因此,哪怕是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习惯性地刺了一句,并没有表露楚什么不快,然后摆了摆手:“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等下次见了面,再和他计较。”   薛龙没有吭声,对面这个宗师杀手现在心情很好,他可不想自讨苦吃——要知道,他刚刚可是尽力地让自己的话足够的委婉,甚至还省略了一些词语。   宋师涛的下一句原话是:那地方本来就是定军山的地盘,得了秦祖师恩赐,施舍给你大荒盟的。这些年下来,莫说连个租金都不给,还倒腾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以至于到了今天都没法收尾。若非是看在秦祖师的份上,早就该拿回来了,这回过来看一看,敲打一番又怎么了?”   见得薛龙不说话,赵青峰自也不会继续纠缠这个事情,停了下来,手掌稍稍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茶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才再度开口:“对了,烟儿家里的那件事情,还要谢谢你了。”   说是谢谢,可那话语之中,颇带着些捉摸不透的意味。   薛龙的头上,忽的就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他连忙躬身解释:“烟夫人功力高绝,性情坚韧刚毅,便是将军也是极为赞赏;加之听闻李家四小姐也是才貌双全,故而得李家家主请托后,在下便顺水推舟,算是成全了这桩美事。当不得舵主一声谢。”   “顺水推舟,呵呵……”   赵青峰发出了意义未明的笑声,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堂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见得如此,薛龙很是知趣地告退:“若是舵主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就先去回禀将军了。”   “嗯。”   赵青峰抬了抬手,端起了茶杯。   很快的,主殿之中,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稍稍坐了会儿,他摇了摇头,似是自嘲地一笑,然后拿起桌上那本《山海经》下册,再度提笔批阅了起来。 第119章 灵露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直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分,赵青峰方才放下手中的笔,将自家的批注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颇有些满意地挑了挑眉。   这几日下来,他在这本上花费的心思可不算少。   既要和提取其中与锻体相符的精华内容,又要剔除掉其中隐藏的一些巫门暗手,还要最终能够达成自家期盼的效果,便是以他的眼光,都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有自知之明,自家在这方面的资质有限,可比不上当年的那位,因此,只能在这方面花费更多的心血和时间。   当然,有了这些付出,结果也相当的让人满意。   只要等到这门功夫完全修炼至大成之境,那一位将皮肉筋骨脏腑骨髓这四大练尽皆修行到了极限。   然后就可……   一念及此,这位西海的霸主忽的皱起了眉头,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一时间看着竟是有些犹豫不决。   随着时间慢慢地过去,天色越发的黑暗昏沉,他依然静静的坐着,面色复杂。   “无论哪条路,都不好走啊……这贼老天……”   沉吟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罢了,到时候,还是看她自己的想法吧。有些选择,终究是要她自己去做的。”   男人摇摇头,将这些未来的烦恼抛到了脑后。   “至于眼下……”   赵青峰收回了视线,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只白色瓷瓶,眼中忽的闪过一丝诡异的色彩,伸手拿过,将其笼入了袖中,而后背负双手,慢悠悠地向着后宅走去。   李烟的闺房之中。   简单到近乎朴素的陈设,唯有一只琉璃灯盏将屋内照得一片明亮。   绿衣的美人儿,正在埋首案前,全神贯注地书写着什么。一头如瀑的青丝披散下来,遮住了修长的脖颈,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红衣的侍女在一旁候着,帮着她磨着墨。   赵青峰踏进房门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副静谧唯美的景象。   他悄悄摆了摆手,一股无声无息的暗劲使出,将那个正欲出声的侍女一下子定住,然后就这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屋内,眼中的神色飘忽而悠远。   过了一会儿,李烟似乎写完了一段,抬起头来,美眸一扫,发觉了门口站着的赵青峰,连忙起身行礼:“夫君来了。”   “烟儿这么多礼做甚。”   很明显的,这个称呼让赵青峰相当的满意,嘴角微微翘起,抬手解了对侍女的禁制,大步了进来。   李烟起身,视线在那个撅着嘴的婢女身上划过,又不着痕迹地瞟了男人一眼。   不过赵青峰的脸皮一向很厚,自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他一直走到书案前,俯下身来看着那纸上尚未干透的娟秀字迹。   “烟儿在些什么呢?”   “随意写写罢了,”   说起这个,李烟有些不好意思,“前几日那场战斗,又有了些新的想法。这两日静下心来琢磨,便有了些新的感悟,打算先记下,然后有空了再去整理一二,或许能给梦儿她们再行调整一二。”   “给命儿他们的?”   赵青峰剑眉一扬。   “嗯,这些都是些基础的东西,”李烟点着头,语气十分诚恳,“梦儿他们都是好孩子,资质很好,若是能帮他们更进一步,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般坦荡而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赵青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定定着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过了良久,方才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这样……”   “嗯?“   对于赵青峰的感慨,李烟有些莫名,只是这份感慨只是一转而逝。下一刻,赵青峰已经哈哈一笑:“烟儿你这般的尽心尽力,为夫可真要好好赏你了。”   “都是妾身应该的……”   李烟正要谦虚两句,一本书册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   书册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山海经》三个大字。   “给!”   “这是……”   李烟下意识地接过。。   “这本下册为夫已经批注完了,你对照着批注修行就好。”   赵青峰说得很是云淡风轻,不过李烟只是略做翻阅,便见到了书页边脚上那密密麻麻的批注,以及其中蕴藏的那一丝丝神意。   她不是傻子,很清楚要做出这般的批注,所需要付出的心力。   尤其是,刚刚一场大战过后,帮中事务千头万绪的,还都需要他去处理。   当下,心中一片暖意,抬起头来,一双美目看着眼前的男人:“夫君,你——”   “还有这个。”   赵青峰没等她说完,又自袖中取出了一只白色瓷瓶。   “还有这个,这是为夫曾得来的一瓶百香灵露,乃是上好的疗伤之药,你如今身上伤势未愈,用这个恰到好处。”   “每日里内服三次,外浴一次,每次三滴,十日之后 ,就可无碍,甚至功力还可有所精进。”   百香灵露?那是什么?   李烟自觉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了,可这种伤药还真没有听过,好奇之下,就接了过来,细细打量。   “烟儿要不要闻一闻?很香的。”   耳边听着赵青峰带着些笑意的建议,李烟下意识地便打开了塞子,轻轻嗅了一嗅。   “嗯?”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瞬息之间,好似一条清凉的溪流直入肺中,而后由此贯通心窍,再由心窍流转入五脏六腑,运转生发,一直渗透到全身四肢百骸,最终,随着自家身体一个激灵,又透过毛孔排了出来。   一兜一转,不过短短的数个呼吸的时间,便完成了一个循环,甚至连李烟都没反应过来。   精修破玉劲和山海经,一身炼体之术已经可以算是到了后天之中的绝顶,李烟全身的肌肉皮膜光洁滑润,如软玉一般,无论是肌肤纹理、毛孔皮囊等等,都已经收缩到了极致。   然而,这股子气息,却似全然没有实体一般,径直穿透了重重阻隔,透体而出。   好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甚至,随着李烟接下来的细细感应,经此一遭,周身上下,还有着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原本深藏于身体各个隐秘之处,尚未完全愈合的暗伤,在这一进一出之间,竟然再度恢复了不少。 第120章 心思   如此的灵药……   李烟不禁为之一怔——仅仅只是一嗅,就能有着立竿见影的功效,若是真的如赵青峰说的一般,每日内服外浴……   便是她曾经服用过诸多天材地宝,可也从未见得这般的神效。   当下,心中就有些不安。   “夫君,这药实在太过贵重……”   “为夫的库藏中可少不了这些,左右平日里也用不上,如今你受了伤,正好合用,收着就是。”   男人这一刻霸气外露,充分展现出了其身为暴发户的财大气粗,大手一摆,便将李烟未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妾身多谢夫君了。”   李烟只得再度道谢。   “说什么谢不谢的,”   见得李烟将药收了,赵青峰嘿嘿怪笑一声,眨了眨眼睛,俯下身来,凑到李烟的耳边,“只要烟儿你……”   鼻息拂动耳边的鬓发,弄得心头有些发痒,李烟的脸立刻一红,连忙岔开话题:“夫君,时间差不多了,妾身先去厨房看看,菜有没有热了。”   “让红菱去催一下就好了。”   赵青峰满不在乎的咕哝着,“咱们还是先……”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臂,作势要搂上那纤细的腰肢。   眼见着指尖已经触及了衣角,李烟连忙转身,落荒而逃。   “不了,今天有几个新的菜式,还是妾身去看看为好,”   几乎是动用了轻功,那道绿色的婀娜身影,一眨眼的功夫,就出了屋子。   “夫人,等等我——”   红菱也跟着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屋中只剩下了赵青峰一人。   “……还是这么脸皮薄。”   赵青峰摇头,哈哈一笑,对于李烟的逃避似乎也不怎么着恼,只是抬起指尖,嗅着上面隐隐残留的一点暗香,脸上现出一丝得色。   所谓的百香灵露,不过是他随意胡诌的名字,李烟自然不会听过。   那玩意儿的实际名字,唤作玉肌凝香露,乃是西域都护府知名的丹药门派香药谷中最为上乘的杰作,朝廷钦点的贡品——甚至,因着其配方之繁复,用药之珍稀,制作手法之玄妙,便是宫廷之中,也没有多少;唯有皇后以及最为得宠的妃子之流,方才能得赏赐。   这玉肌凝香露,论起功效来,实是位列天下间的绝顶行列,于滋养血气、疗养内外伤势方面,堪称是世间一等一的神效;然而,这等贡品中的最上品,明明是最顶尖的伤药,得赏赐最多的,却是后宫中的女人,成为了宫闱之中最受追捧的珍奇之物……   自是因为它的附带功效。   因着其含有西域特产的某些特殊药物,以及使用的调和手法的缘故,此药自身浸染着一股幽香,当那药力发散,滋润温养肌体之时,香气便能与气机混化,融为一体。   若是女子能够坚持内服外浴,药力滋润之下,不仅能长久保持肌肤白皙滑嫩,青春常驻,更可让这股幽香萦绕周身,经久不散,端得是神妙无比。   实乃是女人心中的圣物。   故而,哪怕宫廷之中明知这实是行买椟还珠的愚蠢之举,却也依旧乐此不疲。   赵青峰自是看不上这等奢侈浪费的举动,不过,给如今的李烟用来疗养伤势,却实在是恰到好处。   想到此处,男人心情一时间大好,便是李烟迟迟不归,也没有怎么生气,只是自己给自己倒了被茶水,在房中继续等着。   直到又过了好一会儿,李烟方才终于磨磨蹭蹭地回来,带着红菱等一干侍女开始布菜。   一眼看去,都是赵青峰喜欢的吃食,其中还有着几道未曾见过的新菜,很明显,是动了心思的。   “坐吧,不用你来,这种事情,让她们做就好。”   赵青峰心中喜意大盛,哪儿会让李烟做这等杂事,一把便将她拉过来,按到了自家身边的座位上,顺带着给她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菜。   “烟儿你平日里吃得太素了可不好,身上得多点肉才行。”   李烟还想要挣扎,可是见着赵青峰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逡巡,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最终只能乖乖地坐了下来,微微蹙眉,闷头吃着碗里的菜,一声不吭。   赵青峰只装作看不见,有些随意地问道:“说起来,赤练门今儿来拜访你了?”   “是!”   对于赵青峰的消息灵通,李烟自是毫不意外,回答得也很是坦然。   “今儿赤练门的张青送长鞭上门,顺带着送了点儿礼物,礼单在……”   “不,为夫是说,烟儿你觉得这个张青怎么样?”   赵青峰可不耐烦听这个,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单刀直入。   “嗯?”   李烟不明白他的用意,抬头看他,目光之中带着疑惑。   “此番大战结束,有些事情,自当清算一番了。”   赵青峰嘴角翘起,带着些哂意,“当初为夫发下追剿令,哪些门派卖了力气,哪些门派虚与委蛇,哪些门派连样子都不做一下,云锦衣那儿都有着记录。”   “赤练门这边,起初还算卖力,到了后来却没了动静,甚至私底下还有些勾勾搭搭,这等虎头蛇尾的,为夫觉得可不太好。如今事情了结了,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追究一二的。”   这是要……翻旧账,打击不听话的地头蛇,顺带着扶植代理人了?   李烟恍然:如今的赵青峰,挟着大胜之势,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说出这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话了。   而为了西海的稳固统治,也确实需要对着西海上下做一番清洗。   故而,她细细思忖了片刻,最后很是客观地给出了评价:“张青此人,为人还算精明,有些手腕,野心也不小,就是有些刻薄寡恩,功力也稍稍勉强了些,凝气成罡怕是没什么指望。不过,对于赤练门这样的门派,应该是足够了?”   “嗯,那便好,看来是个知趣的,”   赵青峰闻言点了点头,“回头我让锦衣和她知会一声,就从宋钟那案子开始吧。这个机会,希望她不要放过。”   “想来她应该会抓住的。”   李烟回想着那个红衣女子眼中名为野心的火焰,心中颇有几分肯定,而后,细细品味了一下赵青峰的话语,忽然心中一跳,   “咦?夫君也知道宋钟?” 第121章 功法   “嗯,上次听说有人拒绝了你的招揽,为夫有些好奇,就遣人去打听了一下,”   赵青峰面色不变,似乎有些随意地解释了一句,“看着是个不错的苗子,未来可期。”   “是啊,可惜了。”   李烟叹气。   “其实……往好处想,也不一定,只是坠崖,又不是确定真的死了,”   大约是见多了这种“天才”的陨落,赵青峰看着却没什么失望之色,反过来安慰李烟,“那些评书里面可都说了,那些跳崖的少年,往往都能活下来,说不定,还能捞到什么奇遇呢。”   “万一未来有了成就,回来算帐,咱们这也算是帮了那个张青一把。”   “怎么可能,不过是小说家之言罢了……”   李烟微微摇头,只是目光移转之间,忽的觉得,赵青峰的那张脸上竟是有些莫测的意味。   心中一动,某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正要浮出,下一刻,却见赵青峰筷子一伸,已然再度夹了一块五花肉送进了她的碗中。   “来来来, 烟儿你这些时日修行得太累,摸着都瘦了,弄点儿肉补补身子。”   “……”   李烟杏眼圆睁,抬头看着这个一副嬉皮笑脸模样的男人;与此同时,刚刚的那点念头,再度沉了下去。   整桌饭菜 ,就在赵青峰的大快朵颐和给不断给李烟投喂的过程中被消灭一空。   酒足饭饱,赵青峰吃得很是满意,大大夸赞了一番自家女人新弄出的菜式;反倒是李烟,被塞了一肚子荤腥,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填食了的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人剥了羽毛,吃干抹净。   在这这般有些自暴自弃的哀怨情绪下,留下红菱带着剩下的丫鬟婆子收拾桌子, 李烟和赵青峰进了里屋。   “坐!”   赵青峰大大咧咧地在榻边坐下,拍了拍自家的大腿。   这一回,李烟可没之前那么乖觉了——她可没忘记,刚刚吃饭时候这个男人对她的戏弄——故而只是白了他一眼,在榻的另一边挑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   “真是不听话。”   男人却没有放过她,嘿嘿一笑,屁股挪了挪,便靠了过来,然后大手一伸,一把揽住自家女人的腰肢。   感受着那,李烟的身子稍稍僵了一下,不过却没有挣扎,随即就放松了下来,只是有些发红的面颊侧了过去,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赵青峰呵呵一乐,手上继续占着便宜,嘴上却开始说起了正事——在这方面,他已经掌握了窍门,自是要好好利用起来。   “接下来西海这边会有一阵子不太平,不过不打紧,为夫有着分寸,不会牵连过甚的。烟儿回头给你父亲写封信,好好解释一下,让他不要太过担心。等这一波结束了,有些空出来的生意,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插手了。”   李家本就是山海门的死敌,之前赵峰发出清剿令之后,李家可是为此出了不少力气,灭掉了好几个据点。   这回清理,自是不会牵连其中,甚至,收获一些好处,得到更进一步的扶持,也是理所当然的。   “妾身明白了,多谢夫君提携。”   果然,提起了正事,李烟就不去管其他的小动作了。   赵青峰软香温玉在怀,自是更加舍不得放弃,开始杂七杂八地说起了其他的一些安排——比如接下来对本地金玉堂产业的处置之类。   这一位似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腹案,却唯独没有提起,对那即将到来的金玉堂内掌柜,俞瑶的应对。   李烟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对这些事情也不怎么感兴趣,只是看赵青峰似乎颇有兴致,耳朵这么听着,也就渐渐入了神,偶尔还提出一些建议来。   “夫人,热水烧好了。”   外间里,忽的响起了红菱的声音。   李烟猛地惊醒,这才发觉,自家已经不知不觉地半躺在了赵青峰的怀中,身上的罗衫半解,,裙子也有些乱。   脸上顿时一热,连忙用力挣脱出来,一边整理衣裙,一边匆匆地说道:“妾身先去洗漱了。”   赵青峰手指捻了捻,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而后抬头,脸上带着一丝坏笑:“要不,还是如上次那般,咱们——一起?”   “不,不用了。”   李烟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的红润,连话语都有些结结巴巴的,连连摆手,几乎算是逃也似乎的往往外间走去。   赵青峰哈哈一笑,不过却没有跟上。   李烟刚刚松了口气,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莫忘了加百花香露。”   百花香露?那是什么?   李烟一愣,然后省觉过来,探手入袖子中摸了摸那只白色的瓷瓶——他说的 ,就是刚刚给的那个百香灵露?   这男人,连自家秘库里面藏的灵药名字都记不住。莫不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究竟,随意胡诌的吧。   李烟腹诽着,也没当回事,应了一声:“妾身省得了。”   随后便匆匆跨出了门。   ***   一片熟悉的漆黑之中,李烟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一处静谧的练功房。   此时,她正如刚刚在浴桶之中那般,未着寸缕,盘腿坐着。   刚刚沐浴之时,李烟稍稍尝试一番那所谓的百香凝露的功效,确实非凡。为了能充分将这些药力挖掘出来,不至于浪费了,她索性趁着这个机会,进入小黑屋中来,先看看今日得到的那份赵青峰批注的《山海经》下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飘然起身,心念微动之间,面板显化。   大约是尚未完成的缘故,自家所创的功法,尚未在面板之上显露出来,不过,最上面的那门《山海经》,在消耗了一定的点数逅,已然有了些改变。   关于功法最后的评注,变成了——经先天宗师赵青峰精心批注修订后,增加了几分肉身成圣的几率。   多了一个“精心”,几率也丛一丝到了几分……   看着并不算多,然而,却一位着,原本那条狭窄崎岖的小路,被硬生生地又拓宽了几分。   李烟也不知道,这其中,赵青峰究竟花费了多少的心力,但是……她很清楚,这人情,可是欠得越发的大了。   微微叹了口气,将某些情绪暂时搁下,她的双腿微微分开,摆出了架势,开始凝神静气。 第122章 等待   经由赵青峰批注的《山海经》下册,一行行一列列,如同细细读过一般,清晰无误地浮现在了心神之中。   与皮肉筋骨相比,人体的脏腑本身相对脆弱,运作机理又极为精密,牵涉全身。故而,其本身的修行,需要极为细致小心,既耗费心力,又消耗时间。   整个过程之中,需要借助血气、内息,以及各种灵药一点一点温养、调理五脏六腑,还要尽量维持彼此之间的功能平衡,故而只能按部就班,乃是一桩彻彻底底的水磨功夫。   山海门的这门功法,同样也是如此。   这其中,对于气血、内气,乃至于呼吸的掌握,绝非寻常可比。也难怪便是山海门中,也需要到先天之后,方才可以修行。   更不要说,在经过赵青峰这位先天宗师批注之后,还增加了不少难度。   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给她了,也没有详细指导——也不知道是心大呢,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李烟腹诽了两句,缓缓吐气,闭上了眼睛,依照着批注之中的内容,开始修行。   肺脏开合,内息运化,如山风拂面,穿行于脏腑之间,心窍跳动,血气流转,似海潮涌动,流转于诸多脉络。   黑暗之中,那一声声的呼吸,一声声的心跳,不断地共鸣着,窸窸窣窣的轻响,浸入了光洁周身的每一处血肉之中,荡涤清理着其中的每一丝杂质,修复着每一处细小的暗伤。   随着功法的层层推进,周身的脏腑关窍彼此贯通勾连,在居中神魂的调和之下,无不响应,于此,发生了丝丝缕缕的变化,虽然很是微小,但偏偏又极为微妙。   整整运行了数个周天,将一口肺中积攒的浊气吐出,李烟终于收了架势,睁开了眼睛。   心念微动之间,眼前已然恢复了光明。   周遭水雾弥漫,烟气缭绕,幽幽的香气始终在鼻间萦绕不去。   整个身体浸泡水中,被烧得温热的井水滋润着肌肤,偏又有浓郁的清凉之意,丝丝缕缕,绵绵密密,沿着舒张的毛孔,向着体内不断地渗入。   药力发散而出,皮膜、肌肉、乃至于更深层次的骨骼之中,原本拳力对冲所受的暗伤,被一丝丝地修复。   赵青峰给的这药,确实极为神效——说不定,都用不着十日功夫,自身就能完全恢复了,甚至还能再进一步。   李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毕竟刚刚在练功房里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本身又是在修炼五脏六腑,之前吞入腹中的那些荤腥油腻之物,已然被尽数消化了干净。   眼睛扫过周边,正巧看见了放在一边的白色瓷瓶。   对了,赵青峰那厮曾说过,除了外浴之外,还得内服三滴来着?   此念一起,抬手一招,瓷瓶入手,李烟仰头张口,三滴药液,已然滚入喉中。   瞬息之间,一股清爽之气,自胸口升腾而起,直透脑宫。   似乎连神魂都受到了些滋养,刚刚在练功房里的消耗,所带来的疲乏,眨眼之间,就缓解了许多。   至于剩下的多数药力,则自脏腑而入,沿着心窍、气脉,游走全身五脏六腑,恍如清泉甘露,点点滴滴渗透其间,温润滋养着之前的细微伤势,以及刚刚的修行带来的亏空。   与那自外渗透而入的药液相互配合,李烟一时间,只觉得全身变得越发的洁净通透。   唯一有些问题的是,那点儿香气,似乎本身与药力相互融为一体,也弥漫到了周身。   好在并不算什么大事,稍稍过了一会儿,也就渐渐适应了。   某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很快便被一心观照体内的李烟给忘到了脑后。   看看时间还早,她索性趁着刚刚的感觉还在,再度运转起了山海经中的法门,借助这股药力尚未发散干净的时间,又锻炼了一会儿,直到药力渐渐消退,方才依依不舍地收了架势。   这个时候,水温已经稍稍有些凉了。   稍稍愣了愣,李烟恍然惊觉,自己,似乎耽搁了太久时间。   哗啦一声,水声响起。   ***   屋内的琉璃灯盏之中,香油已经烧了一小半。   赵青峰独自坐在房中,喝着半凉的茶水。   茶叶已经泡了几趟,早就没了最初的滋味,跟白水没什么两样,不过赵青峰却并不以为意,旁边候着的婆子几次想换,却都被他给制止了。   沐浴更衣,可真没完没了了啊……   赵青峰盯着灯盏中摇晃的火苗,牙齿暗暗锉动着——这女人,八成又在偷偷练功了。   两年相处下来,他实在太清楚她的性子了:李烟一贯素雅淡然,向来不喜欢在洗漱装扮上花费功夫。但唯有一桩:新功法,尤其是对她极有益处的功法拿到手,不先瞅上一眼,练上一练,多半就要茶不思饭不想,干啥都没劲儿。   所以她去沐浴,哪怕这般久了,他也一直没让人去催促。   可是,就这么将自己晾了这么久……   眼看着夜色已深,赵青峰终于有些不耐烦,心头的火气上涌,有些蠢蠢欲动。   好在念头一转之间,他又按下了那股燥热之意——多洗一会儿也好,也好啊。   到时候,不仅香气浸透周身,甚至,还能拿这个借口,要求……   毕竟,这杯已经没什么滋味的茶水,就是明证:这事儿绝对是她理亏;而知道自家理亏的她,可是最好欺负了。   嘿嘿笑了两声,打定了主意的赵青峰,便继续安心等了下去。   好在这一回没过多久,房门推开,那道婀娜有致的身影终于有些迟疑地走了进来。   “夫君——”   女人的声音略略带着些心虚。   赵青峰抬头,便是一怔。   眼前的女子面如桃花,连带着耳根子也有些潮红,钗发有些蓬乱,如云的青丝之中还带着些湿意。   翠绿色的外衫披在肩头,露出内里包裹着身体的中衣,显然是洗完了匆匆忙忙披上,就赶来了。   见着女子模样,男人心头一松,忽的觉得,能见得这般景色,只这一番等待,便是值得了。   “烟儿,你可是让为夫好等啊……”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忽的就在屋中响了起来。 第123章 劝说   红烛高烧,罗帐半卷。   一场极尽的欢愉之后,李烟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桃花般的俏脸上布满了红晕,杏眼之中水汪汪的,一双藕臂拥搂着层叠如山的锦被遮挡在胸前,樱唇微张,轻轻地喘着气。   在她的身边,赵青峰斜靠在床头,神清气爽。   这些时日以来,李烟是越发的放得开了,虽然依旧有些羞涩,但就是那份欲拒还迎的滋味,让他越发地享受到了极尽缠绵的销魂。   又坐了片刻,细细回味了一番方才的旖旎,他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倒了一杯寡淡的茶水来润喉清火。   然后,便听李烟忽然开了口,声音之中,还藏着一丝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出的柔媚。   “妾身想着,过几日天好的话,带着命儿他们三个去街上走一走……”   “怎么?终于在家待得闷了?”   赵青峰的眉头微微挑起,语含调笑,将手中的杯盏放到了一边,翻身上了床。   “不是,是上次归家之间,答应了命儿他们……说是只要他们认真练,练得好,就要带他们出去的。后来却因为山海门和黑鸦堂的事情耽搁了,妾身也一直没来得及和夫君说……”   李烟说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你倒是宠着他们。”   赵青峰笑了笑,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随手卷起李烟落在枕头上的青丝,在手指中绕着玩。   “当时妾身想着,孩子爱玩,本就是天性。若是能因此督促他们肯勤学苦练,武艺进步,也是好的,当时便就答应了下来。如今想着武艺见山海门和黑鸦堂地余孽已清,外边应该差不多太平了,故而……。”   见赵青峰不置可否的模样,李烟连忙解释了几句,“古语有云,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这般劳逸结合,妾身觉得,也是正理。更何况,他们将来也是要外出游历的,此时多见识见识也有好处……   “好了好了,既然烟儿都这般说了,为夫允了就是。”   赵青峰侧头,看着她那副急于辩解,又极为认真地模样,不觉心中有些好笑。只是话音出口,又想起这女人一贯信守承诺,今日又是如此的急切,觉得自己就这般答应下来,似乎有些亏了,于是稍作思量,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既然烟儿你说了他们进境甚佳,那为夫可要考较一二,若是能达了要求,咱们家就一起去街上走走,如何?”   说到这儿,他又觉得这临时冒出来的想法,委实是一个安抚后宅的好主意。   “对了,回头和菁芸说说,抽个空,咱们一起去街上转转。说起来,咱们到了这定西城来,一直忙忙碌碌的,可还真从来没有一起出去逛街,见识本地的风土人情过。”   “命儿他们不会让夫君失望的。”   对于出去逛街,李烟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想着总算完成了对于几个小家伙的承诺,当下便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之后,又想起了什么,犹豫再三,欲言又止。   “怎么了,烟儿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瞧见了李烟的神色,赵青峰不觉有些好奇——能让这位露出这般神色的,可不多见。   “……此话本是不应该妾身插嘴的……   思忖了片刻,李烟终于组织好了话语,将之前一直藏在腹中的话吐露了出来,“夫君平日里盟中事务繁忙,又要专心武道,本不该拿后宅之事劳烦夫君。只是,妾身想说,今后夫君对命儿他们这般的考校,可否多上一些?又或者,有空闲的时候,与命儿他们的相处的时日能否长一些?   “怎么说?”   赵青峰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给出解释——说实话,他倒没有想到,这一位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妾身瞧着,他们三个,可是一直很崇拜、仰慕夫君您的。可您总是匆匆来去,若是能够多抽出一些时间来,他们想来会很开心的……”   李烟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   她也清楚,此世与前世不同,有着儒门宗派,有着道德礼法,家庭之中自有规矩,一贯讲究严父慈母,父亲不应该和子女太过亲近。   所谓抱孙不抱儿的传统,便是担心父亲的宠溺,会让儿子日后变得骄纵。   认真说来,这般的话语,对于李烟来说其实是有些僭越的——毕竟,并非她的亲生骨肉,某些话应该是他们母亲来说的,轮不到她来插嘴。不过,她觉得,以自己如今的地位,在这种事情上逾越一下,应该也行?更何况,这也不是为了自己,终究还是为着他的子女着想。   “……就这个吗?”   赵青峰语气拖长,似乎有些不虞。   李烟心中刚刚一黯,便听他继续说道,“烟儿是这般想得吗?为夫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不意赵青峰竟就如此轻松地答应,李烟不禁有些愕然,抬头看见他那副促狭的笑容,不禁气闷。   感情这厮又是在耍她!   当下便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面。却不防,整条锦被被尽数卷了过去,将大片雪白柔滑的脊背展露在男人眼前。   赵青峰见着这般的景象,不觉暗自有些好笑,心头又有些发痒。   她的心意,自己还是知道的。   这是实实在在地在为自己和儿子女儿们的关系着想。   只是……   一念及此,他的身体不禁再度蠢蠢欲动,胳膊伸出,拥搂住那纤细如弱柳的腰,胸口紧紧地贴着女子的背脊。   “烟儿!”   他轻轻嗅着那股淡淡幽香,在她耳边细语呢喃着。   没有任何回应,身下如玉一般细腻的身体扭动着,似乎是在试图从他手中挣脱。   若是当初没有李老爷子主动提出,那也就罢了;可是机缘巧合之下,如今这位既然已经是他的人了,只要她未曾真的下定决心离开,他又怎么可能放手?   而且……   他轻声笑着,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噬咬那已然充血变得鲜红的小巧耳垂,细细品尝着,手掌肆意游走,然后,火热的身躯,再度急不可耐地压下。   “烟儿,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要不,你也给为夫生一个吧……” 第124章 定西   西海州,因着州中曾有着大湖古称“西海”而得名。   当然,数千载春秋过去,曾经庞大的“西海”已然渐渐干涸,仅仅只残留了十余个中小湖泊散步于西海州的各处,见证着古人所谓的沧海桑田之说。   此地位于国朝西北边陲,北邻草原,西接荒漠。   时常有草原牧民南来贩卖牛羊牲畜以及皮子、蜂蜜等草原特产,购买茶、酒之类中原之物回去;而荒漠之中,又有散在的绿洲,可与西域都护府相连。   加上东北面是安北都护府,往南而去,则连通着朝廷腹心之地。   故而,虽然此地胡汉杂处,民风复杂,与国朝内陆多有不同,但因着是东西通行的要道所在,却与周遭省份、都护府的荒凉凋敝不同,乃是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尤其是如今赵青峰坐大,以一种无敌的姿态降临西海,结束了西海州这么多年以来群雄割据的态势,使得州内那碎片一样的格局重新归于一统。其后又兴师剿灭了多处不服管教,劫掠往来商户的山匪路霸,逼迫各处势力设置的关卡逐一合并,互相认可,使得交通往来比之从前更加便利。往来的行商,自然更加愿意从此经过,而不是再如前些年一般,绕道他途。   由此一来,市面之上,越发的一片繁华。   作为西海首府的定西城,更是因此之故,成为了西北第一等的繁华之地;虽然不比关中、河北以及江南这三处国朝最为鼎盛繁华之地的省城所在,但已然胜过寻常的省城许多。   眼见着依照着惯例,再过上一年,就可由本地各家族上表,请封赵青峰为西海节度使,统领西海军政事务,结束十余年来西海行省群龙无首的尴尬局面了。   当然,现在名义上,还是由出身寒泉书院的布政使在管着此地民政事务。   这位布政使大人乃是儒门天理宗宗主,号称“小圣人”朱季的师弟,其为人谨慎,本身于治学上极有建树,乃是世间极为有名的儒者;又只一心打理民政,修身养气,赵青峰见其干得还算不错,对他倒也并无太大意见。   说不得,未来赵青峰开府建节度后,还能继续留任。   西城这里,乃是集市所在。   大街上,更是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声如鼎沸。   两排商店的门头上,高高地挂着一串串灯笼,映得街面一片灯火通明。   几处酒肆门口,有前凸后翘,衣着轻薄的胡姬招揽客人,街道两侧,许多小贩身着褐色、灰色短衣,头戴毡帽,唱着货郎曲儿,吆喝着叫卖自己的货物。   隐隐还可闻得幽幽的丝竹之声,从那暗巷中的院子里面传出。   两大销金窟之一的玉露阁,便是在此,与东城的金风楼遥遥相对——只是这些时日,因着牵涉到魔门之事,这两家大门都锁着。倒是因此,让周遭的一干店面揽到了不少的生意。   今日难得有空,细细考较了一番自家子女的武艺,赵青峰感到大为满意,便在几位子女的面前,宣布放假一天,一家人都去街上逛逛。   都是通过气的,几女自是没有任何意见,三个小孩子更是极为兴奋。   一家八口人换上了便服,混在人群之中。虽然因为人数,以及几个孩子的缘故,颇有些显眼,但说起来,其实在这个讲究家族人丁兴盛的年头,其实也并不十分罕见。   尤其是,他们还把护卫给遣散了——有赵青峰和李烟在,莫清清和浅浅又都不是弱者。真出了事情,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呢,因此,这些护卫,更多的作用是仪仗性质的。   既然是今日这等游玩逛街之事,自是无须如此。   因此,往来的路人一眼扫过,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要说有,也多半只是羡慕中间那个气度不凡,一看就颇有些地位的男子,竟然有着四个如花美眷陪伴。   几个娃儿已经玩疯了,赵梦拉着两个弟弟,撒着欢儿到处跑,拿着平日里存下来的散碎银子,肆意买着自己喜欢的小物件。   哪怕是一贯装小大人模样的赵落,这个时候得了母亲的允许,虽然脸上依旧冷冷淡淡的,可脚下也根本不带停的。   真是个别扭的小家伙,和他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烟拉在了后面,美目扫过几人的动作,视线又扫过周遭的人间百态,嘴角不自觉地噙上了一丝笑容。   有着赵青峰这个先天大高手在,自是不用担心孩子走丢了,故而莫清清和莫浅浅两人,也没有如同往日一般管束,自顾自地四处逛着,寻找着自己喜欢的物什。   至于赵青峰,正和钟菁芸正低着头,小声说些什么,只是偶尔抬起头来,四处扫上一眼,举止之间,颇有些疏懒无聊的意味。   这位很明显,不是个喜欢逛街的——大概只是因着她的请求,才会出来的吧?   事实上,李烟自己也对逛街并没什么兴趣,只是在后宅待久了,一直沉迷于武道修行;猛然接触到这般充满生活气息的人间烟火味儿,一时间也不禁有些贪恋。   “这位夫人,上好的羊肉串儿,可要来上几串?”   这么一恍惚的时间,便和前边几人隔得稍稍远了些,一个小贩凑了过来,递上了一串刚刚烤出来的羊肉串。   李烟低头,鼻子间便充盈着一股熟悉的孜然香气,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禁有些食指大动。   接过了羊肉串,张开小口,轻轻地咬上了一块。   舌尖上弥漫的味道,将那些早已尘封的陈年记忆从记忆的深处勾了出来,情不自禁地,她便陷入了某种恍惚的状态。   那个时候,自己似乎也是这么……   “烟姨娘,好吃吗?”   一个好奇的声音将她的回忆打断。   然后,她就看到,赵命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身后跟着同样好奇的赵梦,和一脸不以为然,但视线却时不时地瞟过路边摊子的的赵落。   李烟不禁失笑,丢了块散碎银子给那小贩,指了指旁边烟气直冒的烤摊,“再拿三十串来。”   “好嘞!” 第125章 长老   眼见得一次随意的招揽,便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小贩也是喜笑颜开,连忙小跑了回去,拿起一把刚刚烤好的羊肉串送了过来,转头又大声吆喝着,吩咐伙计继续烤后面的。   分了十几串给赵命他们,看着他们大口大口地吃着,口水都流了下来,李烟抿嘴轻笑,又摇了摇头,见着前面几人停下等她,李烟赶紧上前几步,将那些烤串分给了赵青峰和三女。   “没想着烟儿妹妹一贯喜欢清淡的,竟然也好这口。”   莫浅浅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笑道。   李烟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是路上看见了,就有些嘴馋。”   赵青峰也接过尝了一串,赞了一声:“很不错,正经的羊肉,也肯洒香料。”   “想咱们小时候在帮里,这香料可是相当贵重之物,哪儿肯像这般不要钱一般的洒的?”   在一旁的钟菁芸笑道。   “是啊是啊,这料是挺足的。”   见得几人纷纷称赞,李烟忽的醒悟了过来。   那上面撒着的浓重香料味道——烤羊肉串这种小吃,若是没有足够的香料调味,根本谈不上是美食。   因为某些缘故,李烟自是没有当回事儿,但此世的早些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   国朝以来,由于秦无敌的西征,开拓西域,加上前些年胡人势力衰退,这香料贸易,方才越发的兴盛起来。一些种子也跟随着商路传入国朝内部。   但中原内地,依然还是颇为贵重之物。   西海雨水稀少,许多土地不怎么适合种粮,西海州的布政使又对于民生颇为重视,有鉴于此,在寻得了种植之法,又请教了老农后,便在民间推广一些合适本地种植的香料,收成后贩卖,以与内地交易粮食之用。   香料贵重,早年间冒险种植的都发了财,引得民间纷纷跟风,各地很快就散播开来,只是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却是,香料这原本十分暴利的行当,在这西海之内,眼见着被卷得连小民都可随意取用了。   尤其是定西城这种东西要道,大宗汇聚所在,香料之类更是越发的不值钱,以至于羊肉串上,都洒满了孜然之类。   加上带着些奶香的羊肉分量十足,油水充沛,香料也多,包括钟箐芸在内的几人吃了,都连连称赞。   莫浅浅三两口将手中的羊肉串吃完,将签子拢在手上,见着几个刚刚吃完了的小孩眼巴巴的模样,扭头又看了看那边的摊子,眼珠子一转,对着孩子们笑道:“你们还想吃不?”   “当然想!”   小孩子自是纷纷雀跃。   “好,我再去买!”   然后,李烟便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又拿了一大把羊肉串回来散了出去,最后拿着两串串着丸子一般的串儿,塞到了赵青峰手里。   “相公,给你——”   莫浅浅讨好的声音忽的甜得发腻,简直要齁死人。   “这——”   然而,很明显的,赵青峰是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的,手中拿着莫浅浅递过来的那串球一样的串串,嘴角不住地在抽搐着:“浅浅,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哎呀,夫君竟然知道这个?”   莫浅浅摆出一脸的惊讶摸样,“看来以前定然是尝过的,难怪这么龙精虎猛的,肯定没有少尝。来,尝尝看,这边的怎么样,味道如何?若是不错,以后就在这儿买了。”   “烟儿妹妹入门两年了还没有子嗣,夫君可要多多努力才行。”   “浅浅我看你是——”   “浅姐姐你——”   赵青峰和李烟同时发声。   怎么又牵扯到她身上了?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李烟正要反击,便在此时,却见那边刚刚头冒青筋的赵青峰忽的眉头微动,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某处地方,嘴角微撇,露出一丝哂意。   但很明显的,并不是针对莫浅浅的玩笑。   片刻之后,李烟也微有所感,停下了和浅浅的说笑,目光落在人群中的某一处。   下一刻,一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在他们身前现出了身形。   “舵主!”   他向着赵青峰抱拳行礼。   “北风啊——”   赵青峰回过头来,看向来人,脸上恢复了古井无波,“可是有什么事吗?”   来人,赫然便是风堂堂主,余北风。   “舵主,孙长老来了——”   余北风低着头,声音不大,李烟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听那话语中的情绪,似乎颇有些复杂。   “孙长老?孙波?”   话音未落,不等赵青峰先开口,一旁的钟菁芸竟是抢先发了声,语气之中,藏着些惊讶之意。   李烟有些诧异——这一位一向是淡定从容的,如此的作态,可是相当少见。   再看莫浅浅和莫清清两姐妹,她们脸色同样也不怎么好看,尤其是莫浅浅,脸上刚刚的那副坏笑彻底消散,一股子不爽之意,却已经明晃晃地挂在了脸上。   李烟极力地在脑海之中翻找着记忆,然后,终于想到了点什么。   孙波,大荒盟的传功长老,同时也是大荒盟中,如今除了赵青峰之外,唯一的先天宗师。   一位先天宗师亲至,也难怪钟箐芸会如此的惊讶,不过,看几位女子的神色,这其中,可就有着颇多值得玩味之处。   这厢里,赵青峰却似是早已经知晓孙波的到来,看着毫不在意,哂笑一声,   “呵呵,他来就来吧。就说本座今天还有些要事,没什么空闲,明日再去见他。他年纪大了,这般奔波也不容易,给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了。”   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的,不过余北风似乎早有预料,躬身行礼。   “……是!”   然而,尚未等他直起身来,   场边的旗帜无风自动,一位褐衣老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颧骨高耸,鹤发鸡皮,一看便有些刻薄之相。   “孙长老!"   余北风看着老者,稍稍犹豫了片刻,然后拱了拱手。然后,就垂手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老者没有理他,面色阴沉,一甩袖子,很是不客气地斥责道。   “青峰你所谓的要事,就是在这里陪着妇人,在脂粉堆中戏耍吗?” 第126章 赶走   场中忽然就变得冷冷清清。   这边,赵青峰的身侧,钟菁芸嘴角抽搐着,莫清清原本绽放了一丝嘲讽笑容的俏脸越发的冷了。   至于莫浅浅,她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可被莫清清一拉,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嘴角扯出一丝来看好戏的神色,拉着梦儿、落儿和命儿三个小家伙躲到了一边。   至于李烟,则是一双美目有些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老者,目光之中,露出有些诧异的色彩。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老头的脑壳,是不是坏掉了。   没错,这个老者确实是先天高手,从理论上,和赵青峰是平起平坐的。   可是……先天高手也分档次的好不好?   至少,在接受过赵青峰的“特训”,又硬接过魔门宗师和山海门宗师的拳劲之后,她自觉,自己对于先天宗师的水平,也有了一点儿鉴别能力。   至少比那些只会喊“好厉害”的围观吃瓜的群众,多了点儿眼力劲。   赵青峰这种规格论外的怪物不谈,倘若将那名魔门宗师和山海门的宗师作为正常先天宗师水平的上限和下限;那眼前这个宗师,很明显的,是属于不及格的那种。   不知道是基础没打牢,还是曾经受过伤,总之,这一位,气息外溢,对于周遭天地元气的掌控也不够稳定。在先天之中,绝对是吊车尾的水平——至少,李烟自己琢磨了一下,若是自己的伤势完全好了,将之前的所得消化干净,不一定能打赢,但是……接他个一百三十拳,应该很有些把握。   甚至,说不定发挥得好了,还能在那张老脸上给他来上一拳。   这般的水平,哪儿来的底气,对着赵青峰这般的说话?   至少,从实力的地位出发,他可是绝对不配的。   若是说靠着往日的情分……   单看钟菁芸和莫清清、莫浅浅的态度,就能知道这个“情分”大概有多重了。   更不用提,赵青峰之前表露出来的,那已经相当明显的将其撂在一边的态度。   “孙长老何出此言?”   不过,今日的赵青峰却似乎脾气很好,甚至还有心思慢条斯理地反驳。   “那些儒宗书院的儒生有言,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治国平天下,得先修身齐家,陪着家人游玩,乃是家宅和睦人心安定的举措,常言道,家和,方能万事兴,这又何来不是要事?”   赵青峰的脸上满是和煦的笑意。   然而,这一通阴阳怪气的歪理,直把对面的老者给气得浑身发抖。   “赵青峰,你不要给我扯这些东西,我看你纯粹就是——”   然而,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如同被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瞬间没了声息。   李烟微微闭眼,体会着场中的元气变化——那原本被老者固锁,显得有些凝滞的元气,在这一刻,如同被加入了一层水泥,粘稠,变得越来越坚韧。   刚刚老者的那种固锁元气,自己若是稍稍用些力气,还能打破……可若是到了这般的情况下,怕是只能依靠着内气,以及肉身气血了。   除非……她使用定元之势。   不。   李烟稍稍推演了一下,却发现,即便她使用了定元之势,使得她能够借助外界的天地元气,但依然需要花费颇多额外的精力。   如此一来,战力凭空便被削弱了一截。   说实话,这般的景象,是她之前从来未曾料想过的。   这就是……能够斩杀三位先天宗师,立于世间最巅峰那一拨高手的实力吗?   一时间,李烟心下有些黯然,只是片刻后,却又有些跃跃欲试。   赵青峰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对面。   “孙长老,东西可以乱吃,可有些话,本座觉得,最好还是不要乱说——”   他的话优哉游哉的,语气听着很是寻常,然后,李烟分明能够感受到,刚刚如同掺入了水泥一般粘滞的天地元气,正在愈发的凝固。   这般的掌控力……至少,在对于附近的天地元气的干涉上,对面根本无能为力。   甚至很有可能被反向干涉——   果然,她很快就瞧见了对面的老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变得红润,直到最后涨得跟猪肝一般,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   “你……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赵青峰的双目却忽然眯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抬起,直直地看向老者。   “长老,一路劳顿,以青峰之见,您还是早点儿回去歇息的好。”   “哼!”   两人对视了片刻,老头一甩袖子,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身形闪烁,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赵青峰眯着眼睛盯着他的背影,转过身,向着自家的妻妾们挥手,却是换了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好了,恶客走了,咱们继续!”   似乎对于刚刚的事情,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连“恶客”这个称呼,都完全没有任何避讳的意思。   “走了走了……”   李烟心中稍稍有些担心,看向主母,却见着钟箐芸已经笑着拉着莫清清往边上的一个饰品店走去了,   “哎呀,烟儿妹妹,咱们是出来玩的,不要被那个老头坏了兴致。”   浅浅过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另一家小吃店走去。   “刚刚被羊肉串吊起了胃口,来,我们来尝尝这家酥饼……”   赵家后宅的几位夫人又恢复了刚刚的模样,恍若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哪怕是几个小孩子,也开始没心没肺地去玩耍了。   也是,有着赵青峰这个大高手在身边,什么事情都由他担着,确实也不需要自己去烦心。   李烟稍稍一想,便也释然了,放下心来,跟着几人继续逛着吃着,体会着定西城的人间烟火。   这一大家子人,在城中一直逛到了傍晚时分。   华灯初上,赵青峰望着远处的招牌,转头笑着对自家的妻妾们建议:“一直听说那边的烤羊腿不错,要不,咱么去尝尝?”   “好啊。”   这么大半天下来,场中的几人,尤其是三个小家伙,哪怕精力旺盛,这个时候跑得也有些累了,自是纷纷赞同。 第127章 轻重   一家人进了店中,捡了一张大桌,几人簇拥着赵青峰坐下。   赵青峰也不客气,唤来了店家,就开始点菜。   “来三只烤羊腿,再加八碗羊肉羹汤……”   “客官稍作,待会儿就来!”   能开店做生意的,自是眼力不俗,知晓赵青峰这些人来历不凡,赶紧吩咐后面的厨房开始上菜。   莫浅浅丢了一小块银子过去,店主拿在手上,自是极为开心:“对了,几位老爷夫人,咱们家自酿的酒水也很是出名,不比那金风楼差的……”   “上两壶烈酒,一壶甜酒来尝尝!”   赵青峰大手一挥。   “好嘞,这就来!”   店家欢欢喜喜地去拿酒了。   等菜的功夫,看着店里店外熙熙攘攘的食客,钟箐芸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感慨:“西海这边,在夫君的治下,确实比之他处要繁盛许多。要说起来,和这边相比,咱们大荒盟那边,就要贫瘠许多了。想想咱们小时候,想要吃只烧鸡,都得私下里暂好些钱,那时候街上的铺子也不多。更不要说有这么便宜的肉串……”   对此,其实李烟也是有着同感。   在她看来,定西城街头的集市之中,肉铺处处,羊肉、猪肉摊位各处都是;各类小吃也丝毫不乏油炸之物,至于牛乳、奶酪、蜜饯之类更是不少,价钱也不贵,往来的行人购买起来都并不怎么费力。就连刚刚几个孩子都吃了许多。   很明显的,蛋白质、油水、糖,都不怎么缺。   如此的生活,哪怕仅仅只是满足城市中市民所需,在这个生产力条件下,也着实是相当不错了。   她早些年来过几次,那时候的定西城虽然也是颇为繁华,但可也未曾见得这般的盛景。   然而,赵青峰对这般的吹捧,却只是呵呵一笑:“安北都护府那边,一贯都是穷乡僻壤的,土地贫瘠,本身收成也不好,盟中的长老们又是一贯喜欢盘剥的,那些牧户乡民们,自然只能吃沙子了。”   “至于西海这边,虽然地也不好,但托了这地势的福,乃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集镇多,商贾多,才能如此的繁盛。要真的细细论起来,为夫此来,不过是统合了一番而已。这发展民生,其实多半还是那位布政使刘敦的功劳。”   这位西海的霸主,似乎对于那位布政使大人,很是青眼有加,以至于这般私下里谈话,也对其赞不绝口,“别的不说,虽然为夫总是说那是儒生大多是些酸腐之辈,但一代代传承,终究有着他们的能力。无论是对抗心魔,又或者治理天下,还是有着能人的。”   只是,说到这儿,他的话锋却又是一转:“当然,也不能事事都听他们的。这帮子酸儒,能做事,但也能糊弄人,若是你事事都依着他们,能把你给糊弄到死。到时候他们拍拍屁股走路,落个好名声,却丢下一堆烂摊子给你,屎盆子也给扣在你的脑门子上了。”   赵青峰的话里话外,似乎另有所指。   李烟心中一动,就开了口:“就譬如……这香料?”   她可是向来不会多话的,此言一出,席中诸女,便纷纷投来视线。   而赵青峰也是同样转过头来,看着若有所思:“烟儿何出此言?”   被这么多人看着,李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妾身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没关系,说说看?”赵青峰的嘴角含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   “早些年间,妾身曾经见过那位布政使刘大人,也曾说过几句话。其人乃是正宗的儒门弟子。西海本地土地贫瘠,布政使引领风气,人人种植香料,以换取钱财,看着虽是富民之举,但这般行商贾之术,却完全不合儒门圣贤教诲,以妾身之见,不免就有些怪异。”   “确实颇为怪异,”赵青峰眉头一扬,饶有兴趣地追问,“那烟儿觉得应是如何?”   “妾身思虑再三,忆起了上古圣贤所用的轻重之术。”   “轻重之术?”   此言一出,场中三个小家伙,自是一脸茫然,但钟箐芸略略一思索,露出了恍然之色:“烟儿妹妹真是机敏,可谓是闻一而知十。”   “不过是家族之中,曾经遭遇过而已。”   李烟却是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   “喂喂,你们都在打什么哑谜呢?”   对于这种话题,莫浅浅向来不太明白,眼见着几人互相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便就有些不满地嚷嚷起来。   “要不……还是让烟儿妹妹解释一下?”   钟箐芸稍作犹豫,看向李烟。   李烟见着浅浅投来的视线,想了想,最后还是解释了起来:“夫君和各位姐姐也知晓,我李家乃是以商贾起家,当时夫君尚未西来,家族正是一派烈火烹油之景。当时生意做得极大,那些大宗往来,都是银钱来去。平日里需要药物,只需支取银钱去那些炼药门派购买就可。库府之中,多为银钱等铜臭之物,剩下的也多为辅助修行之药,并无多少治疗伤势之类的药物。然而,与山海门一战之后,族中受创者颇重,偏偏各家摄于山海门威势,却再也不肯提供伤药,无论开出多少价码,都断了联系,不少族人都死于伤药短缺……”   说到这儿,李烟的声音就显得有些低沉。   到了这个份上,钟箐芸和莫浅浅哪儿还不知道自己刚刚问得有些差了,两人脸上显出愧疚之色,莫浅浅更是张了张口:“烟儿妹妹,我……”   “没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只是见着这香料,忽然想了起来罢了。”   李烟摇头,转头看向赵青峰:“妾身如今对照着当初的情形,反思西海这边,西海产粮本就少,如今以香料换取粮食,人人都种植香料,好些原本产粮的田地都被铲了,如此一来,若是一朝有变,朝廷断绝了香料贸易,不过是少了些味道而已,可对于西海州来说,可就不仅仅是缺粮的问题了……”   “哼!这帮酸儒们的心思,委实恶毒!”   李烟的声音刚刚略下,莫浅浅一双柳眉便竖了起来,简直有些拍案而起的模样。   赵青峰瞟了她一眼,见她还是一脸愤愤,便摆了摆手:“这也是朝廷的控制之举,更何况,此等交换,于西海生民极为有益,咱们又没有什么心思,倒也没什么所谓的。”   “夫君可真是好心。”   李烟也不禁感慨——正常有着自立之心的霸主,若是听到这个,怕是早就跳起来了,偏偏这位却似乎浑然不当回事,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野心,还是……”   念头刚刚转到这儿,她却愕然看见,赵青峰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咦?“   李烟愕然,正想再问什么。   便在这个时候,小二已经将一碗碗香喷喷的羊肉羹汤端了上来。   “客官,羊肉来了!” 第128章 议论   月明星稀,微凉的夜风吹过,让李烟那因为喝了酒而有些微醺的脑袋,渐渐变得清醒。   赵青峰的推荐确实不错,这家店面的烤羊腿和羊肉羹汤十分鲜美,便是一贯不喜欢荤腥的李烟,都尝了不少。   当然,论起酒水来,就颇为一般了。   不过几人兴致颇高,一边聊着天,一边不知不觉地,也喝了不少。   吃饱喝足,一行人看看时辰不早,最后终于在几个小家伙恋恋不舍的眼神中,打道回府。   李烟回了自家的院子,却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坐在院子中,一边吹着风醒酒,一边在思考着今日下午发生的一切。   人间烟火固然值得留恋,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好好考量。   毕竟,大荒盟如今仅剩的唯一一位先天的忽然到来,终究是一件大事情。这意味着什么,她还是非常清楚的。   依照着赵青峰所言,大荒盟的兵冢即将开启,进去的人选,正在确定之中。   虽然因为境界的限制,兵冢本身对于赵青峰本身并没有什么用处,但对于帮中一众先天有望的后天巅峰而言,却着实算是一场机缘。   定军山,乃至于秦无敌的传承和遗宝,确实值得任何人心动。   赵青峰想趁着这回多弄几个名额回来,也是常理,按着那个男人的意思,她,很可能会占据其中一个。   而另一边,依照着之前赵青峰所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那位孙长老,很明显的,会想要借助赵青峰之力来平衡定军山那边的影响。   所以,不要看今日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但大概率不会闹翻,只是其中的来回扯皮,总归是少不了的。   只是……今日那位孙长老的态度,着实有些奇怪?   脑中正思索着,便在这时候,小院的门忽的被人敲响。   红菱过去开了门,却正是钟箐芸身边的大丫鬟,紫燕。   “四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紫燕很是恭敬地向着李烟行礼。   钟箐芸?请她过去?这个时候?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李烟还是笑道:“姐姐召唤,我稍稍收拾一下,即刻便去。”   当下,便让红菱帮着稍稍收拾了一番,披上一件外衫,李烟便去了钟箐芸的院子里。   踏进院门的时候,正好听见莫浅浅气哼哼的声音:“当初说了井水不犯河水,这时候倒想起夫君来了,而且,居然还不想出一点好处,哪儿有这种好事?”   呃……听上去,这股子怨气,可真不小。   李烟进了屋子,却发现,花厅之中,一家人已经都在这儿了。   赵青峰正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旁边坐着钟箐芸等三位女子。   “烟儿妹妹到了!”钟箐芸笑着打招呼。   “是妹妹来迟了,”   李烟行了礼,挑了坐在了浅浅的下首位置坐了,笑着问道,“夫君和三位姐姐在聊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孙波那老贼?”   莫浅浅撇了撇嘴。   “孙波?”   李烟一怔,然后便醒悟过来,“是今日见到的孙长老吧?”   “是啊。”   钟箐芸的性子比较稳,只是点了点头,“毕竟是总舵的使者,又是传功长老,而且还跟来了不少人,大张旗鼓的,这回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既然如此,咱们总得想想该如何应付,得有个章程才对。”   应付……一个先天宗师?   李烟视线移向正中的那个男人,却见他一副老在在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就任凭几个妻妾在这边商量,却根本没有插话的意思。   她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耳边正听到莫浅浅冷哼一声,“总舵的使者……嘿,上一回派人来不行。这回居然是着老头亲自来了,居然还真好意思,当初不正是他先要分家的吗?”   “咦?”   李烟猛地回过神来,面上显出一丝疑惑之色。   恰好,被钟箐芸捕捉到了。   “怎么,烟儿妹妹不知道?”她有些好奇。   “妹妹应该知道什么?”   李烟愕然。   “好吧……”   钟箐芸和清清浅浅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举动,让李烟有些局促不安。   不过钟箐芸却没有继续在这方面说什么,只是稍稍想了想,然后便开始娓娓道来:“这事情也怨不得你,有些事情,本来也只有当时的盟中高层才清楚。”   “当日夫君斩了夺心魔环,以其首级祭祀了老帮主之后,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动作。然而,孙长老却在灵堂上,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夫君接掌大荒盟,甚至声称,若是夫君要夺位,就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当初大荒盟中,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李烟忽的感兴趣了起来——说实话,她是真没想到,当初赵青峰西来,竟然还有着这段背景。   这种秘闻。   “哼,虽然夫君本身就没有这个心思,但是……当日明明夫君是救了他的性命,却如此恩将仇报,这个孙波,实在是……”   “让人齿冷。”   这个时候,莫浅浅和莫清清两人,倒是一唱一和的,很是默契。   “孙长老他……就这副臭脾气,”   这个时候,反倒是自小生长在大荒盟中的钟菁芸叹息一声,“说他坏,心眼儿也不坏;就是脑子不好,蠢了点,也倔了点儿。”   “老帮主曾经救过他的命,能够成就先天,也是老帮主给他找来的药材,临终时候,老帮主更是拉着他的手,请他帮忙照看那余烈。因此,自然格外记在心上。”   那就是……愚忠吗?   李烟暗自摇头——这种人,有时候还真是很让人讨厌。   只是,稍稍沉吟了片刻,之前想起的那个问题,终于再度浮出了水面。   “妹妹多谢钟姐姐解惑,说起这个,妹妹有一桩事情,始终有些不解。”   李烟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慢慢说着,“夫君刚刚阵斩三先天,正是威名赫赫之时;可听闻几位姐姐的意思,那孙长老,对于夫君并没有什么恩惠,甚至还有着矛盾,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甚至还曾受过重伤。那么今日,他又有何底气来斥责夫君?”   “要知道,如今又不是在总舵那边,还有着那些勾连错节的关系可以倚仗;他所站的,可是夫君的地盘上!” 第129章 两边   场中几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也是……夫君如今,可远远不是当初了……”   钟箐芸喃喃自语。   她们三人日日见到赵青峰,也没有见识过那场大战,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因此,这个时候倒是完全灯下黑了。   要知道,能够阵斩三名宗师,甚至让他们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和成为风云谱中人,可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如此的战绩,便是名列风云谱前列的那些宗主凶人,也多半从未曾有过。   而居然敢在这样凶名赫赫的杀神面前呼呼喝喝的,甚至还曾经有过过节——孙波这样的行为,完全不亚于一个人跑去定军山,对着五大宗主抄刀子亮兵器。   所谓插标卖首,莫过于此。   只能说,这一位实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此事并不奇怪,”   花厅之中又安静了片刻,而后,几人围坐的中央,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带着几分了然,又夹杂着几分嘲弄。   “那自然是因为……孙波那傻子,完全不知道为夫前几天干的事情。他大概还以为为夫还是当年的模样吧?”   “夫君——”   包括李烟在内,一齐看向突然出声的赵青峰。   看着几女投过来的视线,刚刚一直都在神游天外的赵青峰,似乎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嗯,刚才,刚才为夫是在想些事情,一时间入神了。”   钟箐芸她们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赵青峰如此的作态,也不去追究,只是继续问道:“夫君是说,这般大的事情,孙长老居然会完全不知道?”   “因为没有人告诉他……”   赵青峰嘴角微微勾起,“算算时日,孙波从总舵出发的时候,还在前几日的战斗之前;那时候的他自然不会知晓这场战斗的结果。”   “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天……”   钟箐芸眉心微微皱着,显然是对于赵青峰的解释,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赵青峰嘿嘿一笑:“大荒盟的信使,跑得可没有这么快。”   下一刻,一贯不怎么吭声的李烟也提出了异议:“这么大的事儿,总舵居然会不派讯鸽?”   “谁知道讯鸽是不是在半途被什么猛禽吃了呢?”   赵青峰却完全浑不在意的模样,往椅背靠着,嘴里说着不着调的猜测。   李烟正想继续追问,偏偏这时候,莫浅浅眼前一亮   “猛禽……相公是说,海东青?”   海东青?   李烟刚刚一怔,却见旁边的赵青峰已然点了点头。   “确实是有这个可能。”   “……”   李烟却一时间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周遭几人了然和郑重的模样,很明显,她们是知道什么,然后据此推断出了一些情况。   钟箐芸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担心:“也是,如今夫君的名声已经传播出去了,如果是那一位此番也有心的话,确实不会想夫君再插手其中。”   “只是,如此一来,那信使……”   “不,信使不会有事的,”   赵青峰却是已经摆了摆手,转头看向某个方向,“因为,他已经到了。”   ***   “你是说,赵青峰他——他居然一战斩杀了三名宗师?其中还有两名是魔门中人?”   定西城中的一处占地颇广的宅邸之中,孙波已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头上青筋暴跳,“老夫为什么不知道这个消息?”   倘若消息为真——不,能够让这信使这般急匆匆地赶来,定是已经确定的消息——也就是说,他今天根本就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儿——偏偏,自己还一无所知。   哪怕是孙波自认为已经见惯了风浪,一时间也不禁惊怒交加。   “长老没有收到飞鸽传书?”   闻得此言,那一脸风尘仆仆的信使猛地抬头。   “自然没有——”   孙波面上的肌肉抽动着,一双瞳孔急剧收缩,“一路行来,从未见过讯鸽。”   信使一脸的惊讶:“可是……可是卑职……明明是亲眼看着宗主放飞讯鸽的……”   “这讯鸽,莫不是被人拦了不成?可能够拦截帮中的独门讯鸽,非得……”   一念及此,孙波的面色忽的勃然变色,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对了,一定是他……也只有他,才会……”   “长老是说……”   信使一脸莫名。   只是,这个时候的孙波,却终于回过神来:“好了,老夫知道了,接下来没你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他挥了挥手,颇有些不耐烦地将使者赶了出去   然后,一个静静的坐在房中。   过了良久,孙波那薄薄的嘴唇,忽然泛起一丝苦笑:“——这么说来,老夫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一战斩杀三宗师……呵……咱们大荒盟,上一回养出这么一条真龙是什么时候?嘿,还真是有排面啊……可是偏偏,这一个两个的……”   他一个人喃喃自语着,双目无神地望着漆黑的窗外,“余老哥,你聪明了一辈子,甚至连收徒的眼光,都是这么绝顶,可是为什么事到临头……”   说到这儿,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想来,既然他没有撕破脸,那也就是说,还有些余地……”   ***   “关于这事儿,当然要继续谈下去!”   看着自家妻妾投来的视线,赵青峰手摸着下巴,慢悠悠地说着,“不要说这兵冢事关重大,关系到堂中不少人的前途;单单说,既然有人不想让为夫去,为夫就更加要去了。”   “只是……打算扯为夫去做虎皮,得付出代价来不是?   “可孙长老的性子,怕是没那么容易相让……”   钟箐芸依旧有些迟疑。   “咱们也不用那么急,宋师涛北巡结束,应该要过去了。”   赵青峰发出低低的笑声,“这回北巡,宋师涛可是杀得胡人血流成河,那么多的脑袋,都拿去砌了墙。这回携着这股子杀气过去,也该他们这帮过了这么久太平日子的废物们,好好尝尝味道了。”   “让他们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拳头决定地位,单单一个定军山,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然后再加上那一位……很快的,孙波就该着急了。”   “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谈,才能真正弄到一些好处。”   赵青峰抬起手,轻轻地握了握。 第130章 秘闻   “……那个,敢问……夫君和姐姐说的那一位,究竟是何人?”   赵青峰的拳头刚刚握紧,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听着似乎有些犹豫。   他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去。   出声提问的,正是坐在下首的李烟。   男人愣了愣神,嘴角忽的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便在此时,敏锐的灵觉又感应到,一道含着些莫名意味的视线投了过来。   他的眼神移转,却是正和钟箐芸对上了。   这位自小便跟在身边的女子眨了两下眼睛,眼波流转之间,似乎带着些调笑的意味。   赵青峰的眸子微微闪烁,然后有些尴尬地移转了开去。   再转回来时,这位聪慧的女子却已然不去看他,只是在和莫清清和莫浅浅两人,用眼神不断地交流着什么,彼此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些莫名的调侃和笑意。   对此,赵青峰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场中的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诡异。   而没有得到回应的李烟,疑惑的视线在场中打着转儿:“那个……妾身问得……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烟儿妹妹问得,没有问题,”   抿着嘴,钟箐芸轻轻笑了起来,“只是姐姐我,还有清清和浅浅,一直以为烟儿妹妹你不会问出来呢!”   “就是,你一向是个闷葫芦性子,”   浅浅笑嘻嘻的,抬手搂住李烟的腰肢,以示亲昵,“我们都以为你会一直憋到最后,得等我们自己提起来,你才会问呢。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问了。”   “出人意料。”莫清清依然简短地一针见血。   “呃……”   李烟张了张嘴,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脸上有些发烧。   好吧……   她们说得确实是实话,依照着她以前的性子,之前哪怕心底有着疑问,也不会问出来——毕竟,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她们觉得应该告诉她的,自然会告诉她,不该告诉她的,问了也没用。   如此主动地出声询问,可还真是头一遭……   自己这是……怎么了?   脑中正这般胡思乱想着,那边,钟箐芸已经又瞟了一眼赵青峰:“这个事儿,我们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还是夫君更加清楚一些,让他说给你听吧。”   “咳咳……”   眼见着李烟一脸疑惑地看过来,赵青峰轻咳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这事儿牵涉颇广,后续的影响也大,尤其是,本身对于大荒盟来说,算是一桩丑事。因此,一直以来都瞒着外间,除了盟中的诸位长老、舵主,以及一些定军山之人之外,其余人等,多半都未曾听闻过。”   “既是如此,那妾身……”   李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顺了口,想要如往常一般退让,可结果说到一半,耳边忽然传来来的低低的一声“嗯?”   很明显,赵青峰对她的这般反应,很不满意。   便是钟箐芸及清清浅浅二女的视线,也有些古怪起来。   “呃……那妾身,妾身听着就是……”   感受到哪一道道射来的目光,李烟咽了口口水,然后硬生生地将话给转了过来。   场中几人,这才微笑点头。   赵青峰也没追究,只是继续说了下去:“这话,还要从五十年前说起。”   “大荒盟地处安北都护府,处在胡汉夹杂之地,虽然因着自祖师定下的规矩,帮中只能收汉人子弟,但时日久了,终究有些松懈。”   “当时的老帮主依然还在世,因着某些原因,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胡人;老帮主好心,并未因着身份缘故对他另眼看待,一直视如己出。”   “那孩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一学就会,很快就在老帮主的指导下,练成了一身的好武艺,成为了帮中的中流砥柱。虽然血脉的关系,未来不可能成为帮主,但一个长老之位,也是有望的。甚至,若是能够成就先天,还能做一做传功长老。”   “因此之故,加上恰好时间到了,老帮主便理所当然的让他入了兵冢。”   说到这儿,赵青峰的话语稍微顿了顿,似乎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李烟趁着这个机会稍稍回忆了一下,兵冢……   对了,眼前这个男人曾经说过,那一次的兵冢,曾经出了异变来着?   一念及此,她脱口而出:“那一次兵冢……出了事?”   “没错……”   闻言,赵青峰有些黯然,叹了口气,“具体的内情,怕是只有当时的人才知晓;为夫看过的记载也是语焉不详。只知道,他在兵冢之中,弄出了一场极大的大乱子,杀死了其他所有一起进入兵冢的种子,然后,还逃了出去。”   “竟然……逃了……”   李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进入秘境,惹出大乱子,然后逃脱……   如此熟悉的剧情,李烟简直觉得自己是在听一个主角的成长经历。   情不自禁地,她追问了一句:“盟中没有遣人追杀吗?”   却听男人一声苦笑:“当然遣人追杀了,当时的师傅也是其中一员,却偏偏一头撞上了胡人大汗亲率大军南下,兵锋直逼大荒盟,师傅也由此受了重伤。”   “而再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是啊,后面的事情,她再熟悉不过了,或者说,神州之上,几乎无人不知——沉寂已久的定军山于北境狼烟升起的那一日,重新竖起了聚将旗。五大宗主,十二将军齐聚,携三千铁骑北上,与胡人会猎于草原。阵斩左贤王,重创了胡人狼主。   乃是朝廷数百年来,对胡人最大的一场胜利。   不过,这并不是今日闲聊的重点。   “那个人……就因此成功地逃了?”   李烟问道,虽是疑问,但其实是肯定的语气。   “逃走了,逃回了胡人那里,”赵青峰点头,“事实上,根据帮中推测,整件事情,本身就是胡人多年的谋划。胡人狼主的亲自南下,本就是为了接应他而来。只是不巧,最后一头撞上了定军山罢了。”   “那这位是……”   隐隐间,一个名字,忽然在李烟的脑海之中浮现。   虽然并没有什么样依据,但如此的传奇之人,如今的胡人之中,也唯有那一位,才能配得上。 第131章 魔师   这个问题一出,屋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转冷。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赵青峰方才吐出一口长气,缓缓开了口:“那个人,就是如今的胡人‘魔师’,罗追坚参。”   果然……   李烟视线微转,只见场中,清清和浅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自幼生长在大荒盟中的钟箐芸,却面色有些复杂,默默地点了点头。   “魔师”罗追坚参,乃是胡人数百年来最为惊才绝艳之人。其人来历不祥,但功力高绝,甫一出世,便斩杀了当时意图谋反的右贤王,拥立了前代胡人狼主,其后更是融合胡人本族武学、魔门功法,及失传已久的上师法门为一身,创立了胡人如今的武学圣地,大雪山一脉。   自起崛起至今,先后两代胡人狼主都是其所拥立,实乃是支撑起胡人王庭的撑天巨柱。   如今的胡人狼主,当年被定军山大宗主重伤的老狼主之孙,亦是得他扶持方才登上狼主之位,并一直辅佐至今,未曾有失,甚至,渐渐有了中兴气象。   十余年来,这位狼主一直对其尊敬有加,封其为“国师”,统领胡人所有上师,并特意为其设立专门的帐篷及亲卫队,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青狼卫”。   虽然并未完全确定,但如此的人物,若是盯上了大荒盟,即便仅仅只是有着一线的可能,但对于大荒盟的压力,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可以说清楚的。   毕竟,大荒盟地处安北都护府,乃是与胡人接触的第一线。偏偏“魔师”本身,还是自大荒盟中所出,与其本身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难怪赵青峰会肯定,大荒盟最后一定会向其低头。   李烟如此想着。   说起来,这大荒盟,也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其他不论,单单这最近五十年内,中土神州之上,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两位宗师,都是其门中所出,就绝对值得自傲了。   可结果,一个叛帮而出,另一位则被逼着远走他乡,   也实在不知道,是该说这大荒盟,是鸿运当头呢,还是该说他们有眼无珠呢?   心中这般吐槽着,她面上的神色不动,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听赵青峰继续说了下去。   “上一回兵冢开启,罗追坚参除了得到了机缘,获得了胡人上师的传承之外,定然还在兵冢之中发现了什么。可惜因着其人弄鬼,上一回进入兵冢的前辈们无人生还,里面的情况具体究竟如何,一时间也难以弄清楚。”   “眼见着兵冢即将再开,为夫如今已然踏入先天,无法亲身入内。但既然这他回很可能也在盯着。那烟儿……”   赵青峰说到这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双虎目定定地看着李烟,其中内藏的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李烟很清楚,兵冢五十年一开,若是此回只是他们多心,那倒也罢了;可若是罗追坚参真的在盯着,那胡人,定然是要搞事的。   要知道,那可是胡人……   虽然因着前次沉寂已久的定军山十七宗师突然提兵北上,一战之下,胡人元气大损,便是狼主亲领的“白狼卫”、“鬼弓”也折损了大半,哪怕经过五十年休养生息,到了今日依然未曾完全恢复元气。但,那终究是雄霸草原的庞然大物。   对于如今正处于低谷期,仅仅只有一位先天宗师坐镇的大荒盟来说,绝对是一支难以抗拒的势力——更不用说,还有一位凶名赫赫的“魔师”了。   被他们盯上了,哪怕是还有着定军山的鹰扬将军坐镇,但若要保证不出问题,却也极难。   毕竟,与老牌宗师,开创一脉的罗追坚参相比,近些年来才成就先天,声名鹊起的“鹰扬将军”,底蕴还是薄弱了些。   尤其是,那位“魔师”的功法之中,还糅合了不少魔门的传承,其所创立的大雪山一脉,虽然只能算是别外之传,不入魔门圣典名册,但论起来,终究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得,到时候还会另有魔门之人现身,有所企图。   如此一来,那兵冢之行,定然又凭添了几分危险。   也难怪上一次,赵青峰对她说起,帮中之人,唯有她亲自前往,才能让人放心——怕是他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此节。   既然有些这份信任……   想到此处,李烟收摄了发散开去的思维,腰身挺直,一双眸子看着赵青峰,敛容正色:“妾身,定然不负夫君所托。”   “不负……所托吗?”   赵青峰静静地和她对视,眼神却不知为何有些飘忽,似乎想起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有什么话,便要脱口而出。   但最终,却回过神来,自嘲地一笑,身体往后一靠,看着头顶的房梁,语气忽然就变得有些随意。   “烟……儿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其实也不用着急,总归离着开启之日,还有些时间。而且罗追坚参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也未可知;还是先等着看看孙波和总舵那边,是个什么说法吧?”   “说不定,他们还不愿我们插手呢。”   咦?   对于赵青峰突如其来的变化,李烟一时间有些莫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两人之间,一时间僵住了。   好在很快,这稍稍有些异样的气氛,便被坐在中间的钟箐芸给打破。   “不过一个猜想,还没谱的事儿,夫君你这么郑重作甚?”   钟箐芸斜斜地瞟了一眼赵青峰,而后又有些嗔怪地对着李烟笑道,“烟儿妹妹你也是……一下子那么严肃,还什么定然不负所托的……吓了人一跳。”   “呃……”   李烟眨了眨眼睛,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钟箐芸便已经换了口气:“烟儿妹妹,我知道你性子认真。但这件事情上,你也别都听他的。兵冢里面有机缘,然而凶险也颇多。你虽然厉害,但也要万万注意着些,留心自己的安危最为要紧,其他的,能做就做,不能做,也就算了,万万不要冒险。不然的话,你要是受了伤,大家伙儿可都要担心的。”   “……是……妹妹记住了。”   看着钟箐芸那带着关切的眼神,李烟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正摸着鼻子苦笑的赵青峰,只得点点头,算是领下了她的好意。 第132章 修炼   时近正午,阳光自头顶上落下,照得人暖洋洋的。   李烟从练功房里出来,吃了几根山参补充气血,坐在小院中晒着太阳,顺带恢复精神。   这几日帮中没有什么大事,除了收拾前一战的残局之外,剩下的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赵青峰在和那位孙长老在扯皮。   不过在发现孙长老暂时没有让步的意思后,那个男人便将给事情丢到了一边,只是任凭云堂的人去谈。自个儿每日里就练练功,陪陪妻妾儿女,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快活。   李烟倒是丝毫不敢松懈。   既然赵青峰将那件事情托付给了她,那她就要做到最好才是。   故而,这几日来,她每日里一边用着赵青峰赏赐的那瓶“百香灵露”修复暗伤,补充精气,一边在练功房中苦练《山海经》的下册;每一次修行都要将自己的精力压榨到极限,方才罢休。   哪怕赵青峰过来劝阻了几次,甚至前天夜里歇息在房中的时候,还以此为借口,好好“惩罚”了一下,她也丝毫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   毕竟,虽然辛苦了一些,但收获亦是极大。   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李烟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这些时日,随着《山海经》的修行,体内脏腑越发的洁净,加上每天都用那“百香灵露”的关系,连自家的气息都变得带上了些幽香——虽然影响不大,但终究有些困扰。   有时候,李烟甚至会暗暗怀疑,这药,会不会是赵青峰特意挑选的。   旁边服侍的红菱依照着往常的惯例端来了果盘,便在这时,有人上门来了。   一个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小客人到了李烟的院子。   正是一副贵公子模样的小赵落。   “小姨有些课没听明白,被老师留堂了。”   他进来后,先向李烟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方才一板一眼地开始向李烟解释七娘晚归的缘由。   七娘的基础差,被先生留堂是常有的事儿——李烟对此丝毫不感到奇怪。   毕竟在李家和赵家讲的东西差别太大。若只是要诌两句诗文,背几句圣人之言之类,七娘自是不惧,甚至论起水准来,还要比赵家最好的赵落还要好上一些。   至于女德女诫之类,更是背得滚瓜烂熟。   可这天理……   嗯……   让只会最基本加减乘除的文科小学生上来就接触演算之道,动静之法,历法推演……   哪怕李烟这些天天天给她补课,加上七娘也算聪明,但进度也没个这么快法。   因此,该留堂的,还是得留堂。   不过,这也正给了赵落机会——借着给李烟报信的由头,他恰好可以避开自家的姐弟,过来和李烟演练武艺。   李烟自是清楚此中关节,只是摆手笑着,指了指身前红菱刚刚摆好的果盘:“没必要每回都这么多礼的。来,先吃两个点心,然后再开始吧。”   跟李烟算是混得比较熟了,赵落在李烟面前也没了外人面前的那么多讲究。   李烟从前的闲暇时候,让小厨房尝试着弄出来的一些精致点心,确实比外边更加别致一些,口味相当不错;还有一些饮品之类,都颇投这些小孩的胃口。   赵落一口气连着吃了好几个,又咕噜咕噜地把那掺杂了牛乳、蜂蜜、丸子之类的茶水给喝了个干净。   好吧,这种饮料,果然哪儿都受欢迎……也亏得他们练武练得勤快。   李烟脸上笑吟吟的,心中腹诽不已。   吃完了点心,稍稍休息,赵落便在院中走了两套拳,热了个身,然后摆开了架势。   依旧还是之前的那一斩。   刀势凶厉,蕴含了一丝破灭一切的真意。   李烟曾听赵落说起过这一招的名字,据说是由一套名为“无光七劫”的刀法残招演化而来,只得了些原本招式的皮毛,被赵青峰随手记录在了批注中。   结果给赵落在翻书的时候发现了,觉得很合胃口,就开始自行修炼起来。   说实话,李烟对此事是颇感无语的——感情,还是他那老爹造的孽。   要不是和落儿拉过勾,不能泄露出去,她都想去问问赵青峰,这位先天宗师的脑子里面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招式,那是能随便乱写的?不怕惹出乱子来?   至于眼下,那就只能好好看着这个小家伙,不能让他受到反噬了。   “呜——”   赵落的手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再一次斩在了李烟伸出的食指上。   论起刀势,这一刀比之初次演练,更是凌厉了许多,不过,葱白如玉的纤长手指依旧纹丝不动。   有了李烟及时给他把关,顺带着指点关窍,加上本身的修为进展亦是颇为迅速,这些时日下来,赵落对于这一刀的领悟和掌握,是越发的深刻了。   无论是刀势蕴含的那丝丝缕缕的真意,还是招式本身的精微变化,已然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水准。   然而,和李烟的进步相比……   嗯,好吧,和带着外挂的挂逼相比,确实没什么好比的就是了。   总而言之,对于李烟来说,此时此刻,这一招在她的眼中,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了什么秘密。   第一次看,确实惊艳,不过到了如今,其运化机理、以及未来更进一层的深入精微变化,都尽在胸中——便是真正值得惊叹的那丝破灭真意,她也有了一些特别的感悟。   “好了!”   连续数次之后,感受着赵落那已然衰退的刀意,李烟看看差不多了,收回手指,喊了停。   赵落收了招式,站在那儿没有动弹,似乎还在回想刚刚的场景。   “落儿你这一招,已然得了个中三味,只需要再勤加练习,很快就能完全掌握了……”   李烟笑着夸赞了几句,然后让红菱给低头不语的赵落递上了汗巾和热水。   没成想,趁着擦汗的功夫,一直低着头的赵落口中却突然冒出来一句。   “烟姨娘,你说话不算话!”   “嗯?”   李烟愕然——被小家伙这么指责,她可还是头一遭。   赵落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李烟,语气很是认真:“姨娘你之前拉勾时候说过,要帮我改进这一招的……” 第133章 两小   “呃……”   望着摆出一副小大人样子的赵落,李烟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说起来,哪怕有着小黑屋来增加修行时间,但这些天来,她的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修行《山海经》下册上,即便有些多余的时间,也多半用来琢磨定元锤和混元锤了。   故而,虽然因着疯狂修行,各项功夫都因此进步神速,但……确实还真的没有多少时间来琢磨改进这个小家伙的招式。   只是在小孩子面前,为了自家的面子考虑,可不能这么说。   因此,眨了眨眼睛后,她便矢口否认:“谁说没有的?只不过是你这一招很是厉害,改进起来太难了,还没完全想好而已!”   “真的?”   赵落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却是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   看得李烟有些恼羞成怒。   这小家伙……还真追着不放了?   她决定,还是拿点儿真本事来给这个小家伙开开眼。   “当然……是真的!”   李烟稍稍顿了顿,对着赵命露出一个笑脸,然后也不多说话,一撩裙摆,横拳扎马,就这么摆出了一个架势。   一股比之赵落自家的破灭刀意,愈发恐怖十倍的拳意,忽的便自场中升起。   和定元、混元二式不同,这股拳意纯粹为毁灭而成,天生便带着一股攻伐万物根基,崩灭一切法理规则之势。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很快就收了回去,不过,直面其锋的赵落,还是蹬蹬蹬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李烟收了架势,看着赵落那张小脸上,极为难得地露出惊讶和敬畏的模样,她很是得意地扬了扬秀眉。   “怎么样?”   “……是落儿错了!”   小家伙讷讷了一会儿,总算红着脸低头认了错。   “嗯……知道错了就好,”   李烟脸上笑眯眯的,活像只抓到了小孩子错处的怪阿姨,"有错就要罚,那就罚你——”   “罚你再打五遍锻体拳吧!”   李烟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轻轻落下,给出了一个很轻的处罚。   “是!”   赵落十分干脆地转身去一边打拳去了。   很好,算是糊弄过去了。   见着赵落一板一眼打拳的模样,李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舒了口气——要知道,刚刚那个,也就只能拿来糊弄一下眼力不够的赵落而已。   若是给赵青峰看到,怕是要给笑掉大牙:实际上,那就是借了点儿赵落刀法中的那股真意,稍加演化,拿来糊弄小朋友的空架子。   至于正经需要往里面填充的东西……   嗯……那个……   李烟仰头看天,啊哈哈,今天天气挺不错的……   不过,若是以后有空了,似乎确实可以继续往下深入地琢磨琢磨?   某个念头在心中闪了闪,李烟稍稍寻思了一下,不过很快,随着赵落的惩罚结束,她便暂时将之抛到了脑后。   两人站在院中说了会儿话,李烟给小家伙刚刚打的那几遍拳法做了一番点评和纠正,正要回屋子稍作收拾,便在此时,外边又传来了红菱一声通报。   “夫人,七小姐回来了。”   李烟和赵落回头,就见着七娘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两边正巧碰了个对眼。   说来也是实在太巧,七娘这一回放课的时间,比往常时候早了许多。加上赵落刚刚受了罚,比前几次又拖了一会儿,造成的结果便是,赵落的偷偷来寻李烟开小灶的行为,被她抓了个正着。   李烟分明看到,赵落那张一贯冷淡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转过身来,面对依旧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的七娘。   七娘见着赵落也在,先是一愣,带着狐疑的眼神从他脸上扫过,而后看向李烟,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姐姐。”   “恩,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对于七娘那张小脸上的微妙表情,李烟只当是没有看见,接过书箧,交给红菱放到了一边,笑着问道。   “先生家里有些事情,这些时日都不能留堂太久。”   七娘解释了一句,那双遗传自她母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偷偷瞄向旁边站着的赵落,终究还是掩饰不住好奇,“落哥儿这是……”   “落哥儿刚刚有些武艺上的事情来问我,正巧你回来了,也一起来吧。你的桩功现在算是入了门,这几日养得不错,可以一边练桩功,一边继续修行锻体术了。你之前的那套还算不错,姐姐帮你稍稍改了一下,可以继续练下去,趁着饭点前,正好指点你几招。”   李烟瞟了一眼身体有些绷紧的赵落,最后还是帮着他打了掩护,顺带着转移了七娘的注意力。   “……真的?”   果然,听说李烟要教她武功,七娘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忘了赵落那一茬。   “当然是真的,要不,现在就来?”   李烟笑着点头。   “好啊好啊……呃……多谢姐姐。”   七娘先是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这几日跟着赵家三小一起修炼,早就听说了李烟帮着他们改进功法的事情,自是极为期盼,如今得了机会,又哪儿不会心花怒放——不过下一刻,她又反应了过来,吐了吐舌头,脸颊微红,向着李烟道谢。   “都是自家姐妹,谢什么?”   李烟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然后牵过她的手,又往之前赵落练武的地方走去。   到了这个地步,赵落也不好立刻就走——不然未免就显得太过心虚了些,反而容易惹怀疑,也就跟了上去。   接下来,两人就一起又练了小半个时辰。   到了结束的时候,看看七娘学得差不多了,李烟便喊了停,让两人对练了一场,算是借着机会,让七娘先给自己有个定位。   七娘之前未曾得过名师指教,那身锻体功修炼不得其法,虽然练得刻苦,本身也不算笨,但论起进度来,比之赵落还是差了不少。加上赵落本身的招式又颇为暴烈,因此,哪怕赵落留了手,但几招一过,七娘还是很干脆地落败了。   好在因着自小的经历,七娘性子坚韧宽厚,并不以为意,不仅大大方方地认了输,事后还向赵落认真请教了之前自家的破绽所在,以及应该如何弥补。   如此成熟的行止,让李烟暗自点头,那一颗有些悬着的心,也就此放下了来。 第134章 礼物   眼看着日头移到了中天,李烟带着两个小家伙回了屋,稍稍收拾了一下。   小厨房过来问午膳的事情,李烟问了赵落,得知莫清清中午不回来,索性就留了小家伙在这边一起用完了午膳,方才让人送他回去歇着了。   至于她自己,则是和七娘一起在房中午休,顺带着闲聊一番——既是为了增进姐妹之间的交流,也算是帮着七娘稍稍缓解思乡之情。   到了下午,除了七娘和赵落之外,院子之中又添了赵梦和赵命两个小鬼头。一贯清净的李烟这边,变得越发的热闹起来。   “烟姨娘,我们练得怎么样?”   赵命很是得意地在李烟的面前演练了那套锻体术,姿势标准,拳脚舒展,各种力道恰到好处,基本上将全身各处皮肉筋膜、筋骨关节都练到了。   可以说,这套拳法,他已经能够算是登堂入室,日后只要能够坚持修行,未来大有可为。   赵梦和赵落也都是如此。   很明显的,这些时日,无论这个小鬼头,还是梦儿、落儿,都很是用了心的。   而不是仅仅仗着自家天资,就偷懒耍滑。   李烟不禁心中感叹——若是家中的焕哥儿,也能这般稳扎稳打就好了。   幸好,李家还有还有一个七娘。   “很不错,你们已经练得很熟了。”   李烟笑着对着三个小家伙点了点头,对他们的努力表示了肯定,然后视线移转,看了看在一旁依旧自顾自站着桩功的七娘,“七娘,你也过来休息一会儿。”   “是!”   七娘很乖巧地收了架势,走了过来。   眼看着几个小家伙聚到了一起,李烟笑着宣布:“上次姨娘答应你们的,你们若是练好了,就教你们一套功法。”   “现在你们都练得不错,那咱们今天,就可以开始学起来了。”   上午赵落的提醒,让李烟想起了当初自己承诺的一桩事情,虽然一直以来三个小家伙都没提起来,但她终究还是要履行的。正好手头上有这么一套功法,干脆就拿出来了。   “真的?”   果然,听到有功夫可学,最活泼的赵命一下跳了起来,哪怕是其他几个稳重一些的,眼中也都立刻一亮。   “当然是真的,不过——”   李烟拉长了声调,见着几人一下子又紧张起来的样子。她心中暗笑,稍稍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不过先说好,这套功法有些复杂,而且要求有些高,你们大概要学不少日子。命儿你和七娘体魄稍微薄弱一些,先不要多练,把架子搭起来就行,剩下的等锻体术再修行一段时日再说。”   “知道啦!”   很明显的,知晓没有什么大碍,赵命便没怎么听进去,立刻急不可耐地催促着,“烟姨娘,咱们现在开始吧!”   “行,那我就先演示一下……”   李烟开始给他们演练起了招式。   这一套功法,是她在小黑屋里面休息的时候一点一点琢磨出来,要真说起来,连她自己都颇有些得意。   此功乃是过往时候曾经习得的那些功法之汇总精炼,端的是招式繁复,包罗万象,拳脚掌指武艺尽在其中。虽然本身的境界来并不算高,但和几个小家伙目前的水平很搭,恰好能够完全发挥出他们这个年纪的实力,同时也能让他们尽早熟悉各类功法,大大提高实战能力——尤其是,这套功法的潜力还未挖净,未来还可以根据自身的习惯、特性进行删繁就简,提炼出适合自己的招式,有着很大的进步空间。   而且,这功法虽然本身是一套对敌杀法,不仅技巧颇多,对于体魄也很是有些要求。但因为编排合理,故而只要体魄达到了要求,不仅能够克敌制胜,平时演练的时候,还能起到一定的锻炼功效——哪怕比不上特意修订的锻体术,但总归还是有些效果的。   当然,四个孩子肯定不太清楚这个,但以他们的眼光,还是能够粗略分辨出其中的好坏的。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认真修行,一招一式认真学着,直学得满头大汗,直到傍晚来临,方才在李烟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结束。   回到屋中,各自收拾了一番,红菱带着两个婆子端上了小厨房刚刚做好的点心和饮料。   几个小家伙也是饿得狠了,见着了拿着就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啧啧称赞着。   李烟不得不提醒了几句,让他们节制一点,免得过会儿晚饭吃不下。   整个休息的时间,七娘都在和赵梦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而另一边的两个男生,赵落一如往常,双目微阖,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恢复体力,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休息,也不怎么说话。   如此一来,一贯活泼好动的赵命和他待着,可就有些无聊了。   望着两个女生聊得热火朝天的,他也想凑过去,然而刚一走近,便被自家大姐瞪了一眼。   “咱们女儿家的事情,你凑过来干什么?”   “可是……”   赵命张了张嘴,结果,才开了个头,赵梦已经露出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将他赶开了。   “可是什么可是,去去去,坐回你位置上去,烟姨娘看着呢!”   可怜的赵命抬头,看了看一副正摆出只看热闹不下场模样的李烟,最后只得又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赵落瞥了一眼自家的傻弟弟,也没去管他,只是自顾自地安静喝着饮料,嚼着里面那些极有嚼劲的小圆子——他虽然同样有些好奇,但可不会像这样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   女人的心思,最难猜了。   这年头的女孩子果然成熟得早,都有性别意识了。   李烟同样有些感慨,见着两个小丫头依然不停地咕哝着,又有些好奇,索性走了过去:“那……姨娘过来问问行不行?”   “啊……那个……”   见着两个小丫头有些支支吾吾的,李烟也不强求,“嗯,不方便的话,姨娘不问就是了。”   说罢,转身欲走,然后,就感觉到,自家裙角被人扯住了。   转头,正好看见赵梦那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脸。   “呃……也不是啦,主要是先生家的女儿,过些时日要及笄了,我在和七娘商量着该送些什么。”   小丫头期期艾艾地低声解释着。   “先生的女儿,及笄?”   “嗯,”   然后,李烟就看见两个小丫头一起点头:“我们想给那位姐姐挑件礼物。”   原来是这事儿,李烟恍然:这个时代,男子二十弱冠,女子十五及笄。赵梦今年年方十二,七娘稍微大一些,但也不过大几个月的光景,离着及笄还有两三年的功夫,虽然不了解这个,但有着一些憧憬,也是常理。   那位天理书院的先生,教书认真负责,对于七娘也算关照有加,他的女儿及笄,送件礼物乃是应有之理。   “哦,挑发簪是吧?”   李烟此世也曾经经历过这一遭,因着祖父的关系,当时的场面还颇为盛大,故而有些记忆,对其中的关窍自是清楚,想了想,弯下腰,向着两个小丫头建议:“要不,干脆明日,姨娘带你们去咱家的玉石铺子里挑一挑?”   “先生是儒门弟子,多半不喜金银之类的阿堵物,好的木料咱们这边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寻,便是寻到了,要做得精致也要耗费时日。倒不如你们一人挑个玉的送过去,如何?”   “咱家的铺子其他的不说,这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玉石簪子,可是从来不缺的。”   “好啊!多谢烟姨娘了!”   赵梦和七娘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了喜色。 第135章 买卖   定西城,大荒盟包下的客栈所在。   身为大荒盟的传功长老,孙波贵为先天宗师,地位尊崇,代表的又是大荒盟总舵的体面,入西海怎么捉也不可能孤身前来。   该有的排场,总还是要有的。   连带着跑腿的,打扇的、端茶倒水鞍前马后效劳的,帮着参谋的,把账的,耍嘴皮子的,林林总总,一共来了好几十辆马车的人手。   就这样,还有人打破了头,只为求的一个马夫仆役的位置。   毕竟,有些生意头脑的人都知道,这往来一趟,本身就是一桩油水颇多的生意。   大荒盟的创始人,乃是一家经营胡地生意商帮的小厮,因着机灵能干,蒙了当年正隐居枯坐的秦无敌青眼,传授了一身上乘功夫;而后又机缘巧合之下,踏入先天,拉拢了一些兄弟伙伴,方才立下了大荒盟这一横贯北地,在安北都护府中占着一席之地的北地大宗门。   正因着源流复杂,故而成立之后,帮内派系一直都很繁芜,山头林立,家族众多,内中错综复杂的关节,多如牛毛。   作为以商起家的宗门,除了坐地抽税之外,这经营生意,把控南北货物往来,也算是盟中的本家生意,算是最大的进项之一。   西海乃是交通往来之地,除了往来的商贸之外,本身亦有着颇多特产,玉石、香料之类,都是中原各州府的抢手货。   大荒盟在此收购,无论是运往北地胡人那边,又或者转往河北、山西等地,都极有赚头。   往年里,大荒盟在西海也是有着一个贸易站点,打点关系,购买货物转运回去,向来收入颇丰,算是一桩肥差事;可自从赵青峰入驻,立下分舵,这站点,就被完全废弃了。   赵青峰本身便是大荒盟自家人,又曾经主管过帮中事务,都是知根知底的,对于这桩生意的关窍和油水,自是一清二楚。   而如今这位宗师出走西海,开拓基业,成为了西海霸主,手底下养着一大帮子人,对于这么一个摇钱树,自然是要牢牢掌握在手里。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不外如是。   因此,两年前赵青峰便立下了规矩:对于一定类别的珍稀特殊货物的大宗往来,只能经由西海分舵之手,代为买卖,号为统购统销。如私下贩卖,一经查实,没收、罚金,乃至于抄家,都发生过不止一两次,此后自是无人胆敢犯禁。   如此一来,多了一层剥皮,原本各家私下里利润丰厚的生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油皮,成了一桩颇为鸡肋的买卖。   如今恰好有了机会,能跟着孙长老进入西海。若是大肆采买一番,装车运回去,便是一笔收入颇丰的买卖——有着孙长老作为幌子,又是自己给自家亲朋好友买东西,哪怕多了一些,但你赵青峰总不可能因此说些什么吧?   哪怕往来颠簸,这桩买卖算是辛苦钱,帮中的大家族看不上,但是家中总是有些不得志的庶出子弟,或者沾亲带故的亲戚。因此,这等的名额,还是极为抢手。   卢长庆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这个职位,他可是花费颇多。   大荒盟卢家,在盟中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因着前些年跟在现任帮主余豪后面摇旗呐喊。随着余豪上位之后,大肆酬功,算是所得颇丰,地位更上一层。   然而,盟主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摇旗鼓吹之辈,这些年卢家以功臣自居,不免就稍有懈怠,在激烈的竞争之中有些落后,连带着在大荒盟中地位也开始摇摇欲坠,不得不花费颇多资源再去结交巴结。   如此一来,类似卢长庆这种核心圈子边缘的子弟,也很难分到太多的东西,很多都得靠自己来挣。此回,他也算是挖空了心思,方才找到了这么一个差事。   他来此,可是为了赚大钱的。至于什么兵冢开启,定军山要强压一头之类的事儿,那都是帮众长老们要忙的,天塌下来,还有着高个子在前面顶着,和他这个边缘人有什么关系?   故而,自从在定西城安定了下来,随着大长老领着几位德高望重之人,日日去和赵青峰磨嘴皮子,他便开始琢磨起自家的生意了。   他盯上的,是玉石生意。   玉石这种东西,体积小,价格高,内中门道极多,对于这一趟来说,乃是最为上等的生意。若是能寻到路子,怎么着也能狠赚一笔。   更何况,卢长庆,也根本不打算做正常的买卖。   作为在大荒盟世代经商的家族,家学渊源,卢长庆对于神州各地,商场上的斗争,自然一清二楚。   近些时日民间流行一些话本小说,讲什么穷小子掌柜使用各种奇诡妙计,神策秘术之类,行所谓商场战争,帮着主家战胜对手,然后步步高升,迎娶东家女儿,飞黄腾达的故事。据说那些无知愚民看得很是乐呵,对此津津乐道。   卢长庆对此,向来是嗤之以鼻。   商战?   什么釜底抽薪,什么隔岸观火,什么欲擒故纵之类,都是不过是没经过风雨的无知妄人想象而已。   那些话本小说的作者,自家囊中羞涩,素来都没几个钱,懂什么商场的争斗?   这年头,下毒、暗杀、绑票、撕票、偷盗、诬陷,才是正理。   当初有一家无知的工匠,自以为从卢家的铺子里学到了些东西,自己开了间工坊想来竞争,第二天就有后天大高手在工坊门口恶斗一场,整间工坊都被夷为平地,连同那工匠夫妻和他刚成年的儿子都尸骨无存,只留了一双孤女,被债主们捆了卖入了青楼,要夜夜接客还债。   听说后来是卢家的某个大善人出钱包了这对姐妹花的初夜,才算是免了这桩债务……的一成。   至于犯事的高手……嗯,高手都蒙着面呢,谁知道是哪个?   北境民风彪悍,高手争斗的事情多了,安北都护府向来穷困,哪有这个精力去寻找?   除去这些有些暴力的,剩下的,放印子钱,囤积居奇,操控物价之类,算是比较和平的手段了。   在卢家眼中,无论是胡人牧户,还是汉人农民,都是一般无二。   草原上的牧民们遭了黑灾白灾,欠了债,几年下来,有些甚至欠了几辈子都还不清的债,不得不将牛羊低价卖了抵债。   种地的农户们生了病,家中出了事,或是遇上了荒年,付不起丁税,便只能被低价收了地,世世代代沦为佃户,给卢家做牛做马。   在卢家眼中,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放到哪儿都是这个说法。   这般惯了,耳濡目染之下,这回到了大荒盟来,理所当然的,他也从来没想着什么公平买卖。   如今这西海,既然已经臣服在大荒盟治下,那么自己买东西,为什么还要付那么多钱?   尤其是,本就是一次性的生意,他只想着捞一把就走,更没必要太过讲究了。   只是,这玉石生意,也不那么好做的——要知道,要打西海玉石生意的主意,有一家是必然绕不过去的。   翠湖李家,算是老牌家族了,势力颇强,虽然这两年走了背运,折了先天宗师,不得不靠卖女儿过活,可这不是还有个女儿嘛?   再怎么是个妾室,人家也是先天宗师的妾,加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在本地,也算得上是正正经经的大号地头蛇。   想要强压一头,捞上一把,无论怎么说,也得去寻个真的“强龙”来。   所以,他得去寻一个人。   ***   “你是说,让小爷去闹上一闹?讹上一笔,然后你再去做好人?”   大荒盟的驻地核心,一间单独的院落之内。   孙长老的独孙,帮中匪号“小霸王”的孙枚眼珠子咕噜一转,就明白了卢长庆此来的目的。   “孙爷果然聪明,小人的这点儿心思,一点都瞒不过。”   卢长庆站在一旁,点头哈腰,脸上满是赞叹之色。   这就是他花费重金买通下人,方才寻来的强龙。   说起来也简单,同样也是先天宗师,孙长老的唯一嫡亲孙子,算起关系来,可不比一个侍妾要重要多了?   除此之外,这一位在大荒盟中,也是个出了名的奇葩人物。   作为传功长老的嫡孙,这孙枚,天生没啥练武资质,哪怕自小天材地宝不断,然而二十余年下来,莫说先天了,连个凝气成罡的边儿都没摸到。   至于其他的……   习文?捧着书本就犯困,   经营生意?拿到账册就恶心。   终日里游手好闲,飞鹰走狗,在外间厮混。   不过因为出身好,倒是有一桩极为拿手——以势压人。   别家的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好歹还要点脸面,都是遮遮掩掩的,还要找个理由。这一位却全然不同。   用他的话说:“什么叫权?能打人,那就叫权;什么叫贵?打了人,能不受罚,那就是贵。老子现在既有权又有贵,趁着年轻,给自己弄点儿花销将来养老有什么不行的?脑壳里面有水啊?”   将仗势欺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帮中的头一份了。   偏偏他的祖父,孙波这个传功长老老来抱孙,对这个独苗苗孙子宠得不得了。便是前后两代的大荒盟主,对其也多有纵容。   结果便是……每每仗势欺人,都成功了,由此一来,更添了其几分骄狂之气。   这回孙长老出来,这孙枚也跟着一起出来见见世面。   如此人物,这回正合拿出来用上一用——左右就是这一锤子买卖,若是成了,自己就能赚上一大笔。就算是其中有了什么差错,也是这个纨绔背锅,怕什么?   他就不信,难不成这点儿生意,那个侧室也要请宗师老爷出面不成?   寒碜不寒碜啊?   卢长庆心中得意,就见着那孙枚摇着头,嘴里哼着小曲儿,似乎盘算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那也成。这笔生意,你出这个数,小爷就给你办了。”   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掌,在卢长庆面前一晃——这种事情,这位大少爷做了不知道多少,自是轻车熟路。   “五……五千两?”   这个数字,并没有超出卢长庆事先打听出来的数字,只是,有些肉疼而已——故而,他的脸上还做出了一副有些夸张的模样。   “嗤——”   然而,没成想,这般表演,换来的却是一声嗤笑,“五千两,你打发要饭花子呢?”   孙枚往椅背上一靠,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卢长庆,视线之中,满是不善。   这……   卢长庆心中一惊,只是,到了这个关头,他也不可能退缩了,因此,只能陪着笑脸,硬着头皮询问:“是小人一向小本经营,眼皮子浅了;那孙爷,还请您说个数?”   “五成!”   孙枚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慢吞吞地开口,“纯干的五成,不要和我扯什么投入流水利润之类,你总共收入多少,我只要其中的一半!”   一半,而且还是纯的一半,成本全自己垫,这位爷,可真是……   卢长庆嘬着牙花子,一时间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拉这位爷进来了。   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这位爷居然这么贪啊。   出个场,演个戏,吓唬一下那些商人,就要拿掉这么多,要知道,他这可是完全无本的买卖!   想要回本,要么,狠狠地宰上那李家一刀,要么,就得在账目上……   卢长庆稍稍犹豫了片刻,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孙枚的脸上,见他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最终,还是一咬牙,一躬身:“那就麻烦孙爷了。”   这位爷的口既然已经开了,他若是拒绝,那就是不识好歹,此番就要得罪得狠了;与其如此,倒不如……   “麻烦?不麻烦,送钱上门,怎么能说麻烦?”   他心中正盘算着,却见那边孙枚嘿嘿一笑,然后侧过头,叫了一声:“尚小六。”   “少爷。”   旁边候着的一个青衣文士走上前来。   “这等账目之术,你是懂的。回头来你去跟着这卢老板去把账目起了,帮着小爷把把关,仔细些,莫要让他给糊弄了过去。”   “是!”   青衣男子躬身应了一声。   这一下,轮到卢长庆彻底傻眼了。 第136章 贵宾   第二天一早,无可奈何的卢长庆只得领着孙枚出了驻地,往城中的李记玉石行行去。   “哟呵,这场面还真是不小。”   孙枚仰头,看着那巨大的楠木牌匾,啧啧称奇。   定西城的李记玉石行,乃是翠湖李家在西海州第二大的玉石铺子,仅次其在本族中的那间;甚至因为地处省城,需要接待诸多往来的豪客巨商的缘故,虽然面积相比本家,稍稍小了些,但论起豪奢来,还要更胜一筹。   其铺面位于定西城最为繁华的东城,在这片寸土寸金之地,独占了好大一块地方,盖起了一座四层的高楼。从外边看去,只见其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端得是富丽堂皇。   如此豪奢的铺面,便是在安北都护府,也绝少见到——至少,什么孙家、卢家这类缺少底蕴的家族,是决计没有的。   不过,这李家终究是没落了,无有宗师坐镇,而孙枚背后自有着靠山,心中倒也不虚。   作为宗师嫡孙,这位爷出门当然不可能孤零零的,前呼后拥,帮闲无数,一个个挺胸腆肚,自命不凡的模样,只要不是眼瞎的,一看就是恶少出门;在玉石行门口一站,顷刻间就达成了清场的效果。   李记玉石行做多了生意,向来笑迎八方客,面对这种奢遮人物,自然看得分明,不敢怠慢。   当即便有大掌柜亲自迎上前来。   孙枚懒得搭理,摆出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也不通报家门,直接很不耐烦地摘下了手中带着的玉镯,就要丢到了掌柜的面前。   “小爷一时不凑手,想要弄点银钱花花,他们说这个比较值钱,你们家又是懂行的,就拿来给你们看一看,能值个多少钱。”   “哎呦,客官先莫急,还请先进来慢慢说话。”   这位由李烟亲点过来坐镇的掌柜,在李家服务了数十年,一直兢兢业业,稳重可靠,无数的风浪经历下来,又怎么可能没见过这般的人物?   当下就摆出一副笑容满面,客客气气的模样,却没有接玉镯,而是一连串的好话奉上,点头哈腰地先将这一群客人迎了进来,等着让边上的机灵的伙计递来两只丝绸手套戴上,方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镯子接过,正要对着光仔细瞧上一瞧。   便在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卢长庆挤了上来,和掌柜熟稔地打着招呼:“李掌柜,又见面了。”   见着有熟人打招呼,李掌柜的视线从镯子上移开,看了过去。   这一位他倒是认识,听说乃是从安北都护府的大荒盟本盟而来,这两天上门来谈了好几次生意。虽然因为价钱压得太低,暂时还没谈妥,但看起来为人很客气。   当然,久阅人心的李掌柜自是不会就此对人下定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辈,这么多年来,他是见得多了,因此,只是场面上地应了一声,并不怎么热切:“哦,原来是卢老板,别来无恙。”   卢长庆倒是极为热心,直接越众而出,凑了上来,小声在李掌柜的的耳边嘀咕着:“李掌柜你有所不知,这位爷的身份可不一般 他乃是大荒盟那位孙长老——就是那个刚刚过来的先天宗师孙长老——的独孙,最是宝贝不过的了。这回是听说赵宗师在这边开辟了一番事业,因此跟着一起过来耍耍,见识风土人情的。”   “原来是孙长老嫡孙——”   李掌柜微微颔首,随后,又露出一副疑惑的模样,“既然如此,可怎么跑到咱们这儿来典当——”   “还不是那金玉堂给闹的,”卢长庆一脸的晦气,“这位爷乃是金玉堂的常客,和那边混得熟了;所以一贯到哪儿都是直接在金玉堂挂账,到时候自有人会去结算,结果偏偏这几日金玉堂出了事儿。我们那边常用的隆盛钱庄的银票,你们西海这边又都不认,几日下来,花销大了,手头便有些紧。这几日孙长老在忙,这位爷不敢打扰,听说你们识货,就想着过来寻你们当点东西,周转一番。”   整个一套前因后果编得合情合理——事实上,其中大半都是实话,便是这掌柜的出去打听,多半也察觉不出破绽来。   “原来如此——”   李掌柜点了点头,看着似乎是信了,眼皮微微垂下,有些混浊的眼珠子不动声色地往人群之中扫过,在那一副骄横模样的孙枚的上停留了一下,略作思忖,而后仿佛顺手一般,将那镯子又递了回去,   “这样吧,既然是这般的贵客,又是听闻咱们李家名声来做生意的,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位孙爷吃亏。还是先上三楼贵宾厅歇歇,尝一尝咱们西海的特产龙神茶;老朽去请那行中最最顶尖识货的老先生过来掌眼,确保不出半点疏漏。”   “呃……这……”   卢长庆一愣神的功夫,那镯子已经被塞了回来。   李掌柜两手空空,转头吩咐身边的伙计:“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着这位孙爷和卢老板上三楼贵宾厅伺候着?”   “是!”   那伙计也是个极为机灵的,当即便点头哈腰地上前,满脸赔笑地请孙枚移步。   “哟呵,有些意思。”   孙枚坐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整个经过,咂了咂嘴,向着卢长庆打了声招呼,“得,老卢,咱们上去,瞧瞧这贵宾厅,究竟怎么个贵法?”   然后也不等升格为“老卢”的卢长庆回话,就自顾自地抬脚,跟着伙计上了楼梯。   卢长庆稍做犹豫,不得不捧着镯子,也跟了上来。   后面那呼啦啦一大群随从也想跟上,结果,还没等到楼梯口,便被大堂中一直坐着的几位身着大荒盟服饰的彪形壮汉给拦了下来。   “三楼乃是贵客所在,闲人莫入!”   “什么闲人,咱是跟着孙爷来的!”   “就是就是……你们是什么人,也敢拦咱们?”   那些人自是不肯,吵吵嚷嚷的还想争辩;而后只见几个壮汉一亮大荒盟的雷堂腰牌,立刻闭上了嘴。灰溜溜地转身就走——开玩笑,无论是本盟,还是西海,雷堂都是盟主、舵主亲领,里面的人一向都是眼高于顶,街上能横着走的。孙爷身份贵重倒也罢了,他们这些帮闲,算个鸟毛!   若是敢犯浑,吃上一顿打,都是轻的。   楼梯上看着的孙枚,撇了撇嘴,嘴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还是跟着卢长庆,领着两个保镖一起,上了三楼。   玉石行的三楼被特意整修过,一应装饰古朴雅致,案几椅凳尽是珍贵木料,名家之作,又有暖炉熏香,地面上铺着上好的羊毛胡毯,走在上边,只觉脚下柔软无比,连声音都听不见。   端得是奢华大气。   倒真不愧是“贵宾”之名。   这是专门招待贵客的所在,故而人并不多,里面静悄悄的,仅仅只是在角落里,坐着一大两小三名女子。   大的那位,年纪不过二十许,梳着妇人的发髻,身着一身湖绿色衣裙,相貌清丽,仪态雅致,显非俗流之辈,此时,正含笑看着两个小丫头小声低语。   至于两个小丫头,都是一般大小,正在为两支发簪争辩着什么。   “这个簪子好看,你看,”   “我觉得,还是这个簪子好……”   这三名女子的衣着,都相当不凡,显然是富贵人家出身,那两支簪子,亦是品相不凡——想来也是,能踏上这三楼的,哪一个不是身家丰厚,有着极大背景的?   孙枚的视线在三人的脸上一扫而过,而后,忽的就是一愣。   那两个丫头,一个文静一些的,看着和妇人有些相像,这倒也没什么,但另一个稍稍强势有些的小丫头,模样儿竟然隐隐有些熟悉之感。   孙枚在脑中翻了一遍自家认识的人物,却始终没有想到,有哪一个能够与她对得上号的。   如此一拖延,盯的时间就不免稍稍长了些。   那大一些的女子似有所觉,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一眼。   那目光中正平和,既没有如那些小家小户一般羞怯,也没有太过恼怒,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显得很是落落大方。   孙枚一时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好在他的脸皮厚,同样点了点头,算是给了一个回应,然后,便往另一边行去。   只是,有了这两番经历,他的耳朵却是立刻竖了起来。   “烟姨娘,你看这支——”   那个相貌有些熟悉的小丫头出声,孙枚的脚步立刻停顿了一下,恰好这个时候,正到了自家的座上,倒没有显示出异常来。   趁着坐下的功夫,他的视线飞快地在厅中一掠而过——这样的女子,竟然只是个姨娘?   啧啧……   既然如此,那另一位文静些的,说不定是她自家的女儿,那这家男的,还真是禽兽——   “姐姐,我还是觉得这支……”   好吧,他暂时算是是被绕晕了。   孙枚愕然之余,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背后偷听小丫头片子聊天,实在是有失他的身份。而后,总算是想起了自家今日前来的目标。   今天,他可是过来讹钱耍横的。   跟几个丫头片子较个什么劲儿? 第137章 讹诈   孙枚大大咧咧地落了座,旁边的卢长庆却是不一样。   虽然被这位爷称呼了句“老卢”,地位看着陡然抬升了一截,然而他还是知晓自家的真正身份的。在这位面前又如何敢坐?只得如随从一般,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   两名千娇百媚的侍女走上前来,一个沏茶,一个温杯,为孙枚奉上了茶水。   西海特产的龙神茶。虽然论起名声来,不如东南的凤泉、春螺,武夷的赤袍、金眉,但其实也颇有特色,配上宜兴的紫砂壶杯,品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祖父身为堂堂宗师,家中向来不乏好茶。这茶道中的细微区别,孙枚自是能够尝得出来。若是往常,他倒是不介意点评一番,也算是附庸风雅,彰显其见多识广,引来几句形式各异的马屁。   说不定……还能博得美人几句赞赏?   孙枚的视线不自觉地又往旁边滑了过去,不过好在立刻警醒,又收了回来。   他还是能记得自家今日是来干嘛的。   故而,孙枚只是端起来茶盏,直接喝了一大口,算是解渴。只是,如此一来,看上去纯粹就是牛嚼牡丹了。   水温不冷不烫,茶水不浓不淡,都是恰到好处……实在是让人极不爽利。   这李家,真不愧是积年的世家,尤其在这种待人接物的细节上,真是格外的妥帖。便是他想要发作,都没啥太多的机会。   不过,总归是找茬嘛;只要细细去挑,怎么都能找出来。   一口将茶喝了,孙枚咂巴着嘴巴,见得那李掌柜还没上来,眉头一挑,手便抬了起来,正要重重地拍下。   忽然之间,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他的脑中一个激灵。   不知怎的,在冥冥中某种潜意识的驱动下,他又将手轻轻放了下来,只斜着眼睛,去看卢长庆。   这卢长庆还算是个晓事的,虽然不明白这位爷为啥没有立刻拍桌子发作,但那瞥过来的眼神之中,不耐烦的情绪已然清晰可辨。当下便是立刻心领神会。   他一扬脖子,直接冲着那伙计嚷了起来:“你们这掌柜的,真是好不晓事。咱们孙爷一杯热茶都喝完了,还不见人影,让孙爷等了这么久。难不成,你们的这位老先生,比孙长老架子还大?”   “哎呀,年纪大了,腿脚不灵光,不比各位武功高强,身手矫健,倒是让贵客久等了。抱歉抱歉。”   正嚷嚷着,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那李掌柜领着一位老先生走上了楼梯。一进来见得如此场面,便立刻向着孙枚连连致歉。   这老先生看着已年逾花甲,满头白发,虽然神气不错,但终究是年纪大了,若是说自己腿脚不便,也没人可以否认。   孙枚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没在这上面追究下去:“好了,既然掌眼的来了,那就可以了吧?”   “真是,卖个镯子,还得费上这么多功夫。”   说到最后,他已然表现出了一副近乎失去耐心的样子。   “哎呀,公子的镯子乃是宗师之物,实在不可不谨慎啊……”   李掌柜依旧是一副满脸赔笑的模样,和孙枚打着哈哈,然后挥了挥手,“公子请!”   一名身材高挑的侍女便从旁边端着描金漆盘走上前来,示意卢长庆将手中依然拿着的那只镯子放入盘中。   直到确认了那镯子放得平稳,侍女方才转身,向着李掌柜那边行去。   那侍女虽然看着袅袅婷婷,风姿绰约,但双手托着托盘,行走之间十分平稳,显然是久经训练的。   孙枚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哗啦——”   下一刻,那侍女不知怎的,腿脚忽的一软,一个踉跄便往前倾去。虽然立刻反应过来,又站稳了身子;然而,那镯子却不知为何,竟然从漆盘上滑了下来,落在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发出有些沉闷的一声。   然后,断成了两截。   断口光整,闪烁着幽幽的光华。   “这——”   “大胆!”   “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出了这事!”   不等掌柜说话,那一边,卢长庆已是勃然变色,怒喝出声。孙枚则先是惊愕,随后亦是摆出了一脸怒容。   侍女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噗通一声跪下,对着李掌柜连连磕头。   “是翠眉的错……”   李掌柜见了这般场景,先是怔了怔,苦笑一声,视线在厅中扫过,略略一顿,刚刚皱起的眉头又稍稍缓了缓:“罢了,翠眉你先起来吧。”   然后也不去管那个侍女,弯下腰,捡起了那只镯子,就着光稍稍看了会儿,又将那断成两截的镯子,交到了旁边的手中。   随后,他走上前去,对着孙枚拱手长揖:“孙少爷,此事确实是敝行的不是,敝行定会全力补偿。”   “嗤——”   孙枚身子往后一靠,鼻孔朝天,只发出了一声嗤笑,却是连理都没搭理李掌柜,旁边的卢长庆则是立刻挑了出来。   “补偿?这是孙长老亲赐给咱们孙爷的镯子,孙爷的心爱之物,如今弄坏了,你们怎么赔?赔得起码?”   “卢老板,你看,这镯子本就是要当出来的,您看,如今就当做是死当,您说个价钱,咱们将其买下,也算是给孙爷一个交代,如何?”   “又或者……”李掌柜从袖口压低了声音,从袖口之中掏出了一个锦囊,塞到卢长庆手中,将他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之前的那桩生意……”   两边就在那边开始嘀嘀咕咕地讨价还价了起来。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边却始终没有谈拢——那卢长庆说着些什么,但李掌柜,却从始至终都在摇头,看着竟是个寸步不让的。   时间慢慢过去,眼见着那边始终没有一个结果。   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孙枚抬手,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少罗嗦,小爷的镯子,你们到底打算怎么个赔法?”   “满口推脱,这祖父所赐,莫非,你们这铺子,是不打算赔了?”   说着,就飞起一脚,踹向案几。   这劲儿用得极大,沉重的梨花木案几都被踹得移了位,其上放着的茶杯当啷一声,落在毛毯上,没有摔碎,但温热的茶水泼得到处都是。   整个三楼,一时间寂静无声。   “烟姨娘,这不明摆着是讹钱嘛!”   然而,下一刻,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忽的响起。   孙枚猛地转头,却发现,出声的,正是刚刚那个有些熟悉模样的小丫头。   真是好大的胆子!   孙枚用恶狠狠的眼神看过去,然而,那小丫头却一点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根本有恃无恐地仰头看向那翠衣的“姨娘”。   “姨娘你看,这地上的毡毯这么厚,茶盏落到地上都没碎,可这玉,居然一下就碎了,还说是先天宗师送的呢,爹爹送给娘亲和姨娘也有好几件了,每件都比这个精巧,也没见有这么脆啊。这镯子,不会是假的吧?”   小丫头的话如连珠炮一般炸了出来,在厅中回荡着。   若是依照着往常的性子,孙枚怕是早就让保镖上前了,可是偏偏今日,不知道为何,他只觉得自家的心胸特别开阔,还在拼命努力安慰自己——童言无忌,童言无……   无……无个屁啊!   他今天,是来耍猴戏的吗?   火气腾地一下蹿上头,他一时间也顾不得今儿自家之前为何那般行事了,一撸袖子,抬脚踩在椅子上,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小丫头片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店摔了镯子,还不想赔,莫非还有理了不成?你爹是什么货色,也配拿来和我祖父相提并——论?”   一通火气发泄出来,脑子之中稍稍清明了一点儿,顿时发觉,这座所谓的“贵宾厅”中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自家这火一发,厅中安静是安静了,可撇开卢长庆和自家的保镖不谈,剩下的那些,包括这掌柜,以及那刚刚爬起来的侍女在内,一个个的视线怎么都在看着他?   而且,眼神都这么都奇怪?   孙枚从来都不是傻子,自家摆背景去压人的时候,对方的反应是什么模样,以及所对应着的情况,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如此的异常,只能说明,刚刚定然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情况发生了,然而偏偏自己却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爽,胸中的闷火烧着,正要再度发作,偏偏这时候,又有一个平缓从容的女声插了进来:“这位公子的行径,确实是在讹钱。不过,认真说起来,其实也可以算是做买卖的一种手段吧!”   说话的,正是那个年长一些的翠衣女子。   “嗯?”   顾不上发火,孙枚的心,忽的就又是一跳,头脑愈发的清明——他又不是没有自报家门,可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摆出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只是,不容他继续思索下去。那“烟姨娘”说到这儿,低头看着那小丫头,稍稍一顿,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向小孩子讲述这其中的道道。   “……嗯,说起来,就像先生前几日布置下来的功课,梦儿你不想写,就让命儿帮你。可如果直接让他写,那命儿肯定是不愿的,或者就算愿意了,也要提出这个那个的条件。但是,若你抓到了命儿犯的错处,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第138章 手法   她低下头,看着刚刚说话的小丫头,一双如同秋水一般的眸子之中,满是调侃的味道。   “哎呀,烟姨娘你怎么知道……”   小丫头捂着嘴,一脸的惊讶,然后下一刻反应过来,脸唰的一下立刻就红了。   翠衣女子捂着嘴,轻笑了两声,直笑得小丫头一头扎进了旁边那个小丫头的怀抱,不肯出来,方才收敛了笑容,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这一回,她口中似乎说的是小丫头的事情,那张俏脸却朝向了孙枚。   “只是,若是这错处本身并不算大,而要写的功课又太多了,免不了就要有些抱怨,甚至完全不情愿。所以,这其中,一定要有一个拿捏的度,也算是彼此协商的过程,最好是大家都有些好处,譬如梦儿若是能给命儿寻本话本来,想来他一定是千肯万肯的。”   “所以,刚刚谈起来的时候,大家还是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不至于赔本,哪怕少赚一些,换来少个仇家也无妨,说不定日后还能交个朋友,毕竟打开大门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嘛。”   “可是,若是对方太贪心了,要的太多,实在满足不了,那就不好了,最后说不得就只能就一拍两散了。”   “这位公子,妾身说得可对?”   这最后一句,已然是直接冲着孙枚而来。   “……”   这女子声音平淡,说得似是委婉,可落在孙枚的耳中,根本就是指着鼻子在痛骂,在对着他的脸在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下来!   他的那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都到了这个时候,又哪儿顾得上什么风度,一瞪眼睛,一撸袖子,便要唤自家保镖上前。   可偏偏,便在此时,一阵无形的压力,忽的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仿佛胸口压了个万钧巨石,硬生生地将他那满腔的怒气给压在了喉咙口,哪怕他张大了嘴,却依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副模样,让他显得着实有些滑稽。   “哪儿来的泼妇,竟敢对我家公子如此无礼!”   一旁的卢长庆却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孙枚的窘境,已然转过头来,伸长了脖子,指着李烟怒喝。   “大胆!”   “竟敢对夫人无礼!”   此话一出,厅中竟有数人同时出声——分明就是那李掌柜,以及那个所谓的“掌眼”的老头儿!   夫人?哪家夫人?一个姨娘,也配……   听到这个称呼,一时间,无论是刚刚开口的卢长庆,还是一口气憋着的孙枚,有些没反应过来。   然后,便见翠衫女子直了直腰,走上前来,自报家门:“妾身李氏,忝为此家商铺的东主。”   这一刻,不止是卢长庆呆住,便是孙枚,一时间,也只觉得自家口舌发干,原本就喘不上气的胸口,此时越发的憋闷——要知道,过来之前,他可是打探清楚了,这家店面的主人是谁,又是什么身份。结合着那句“烟姨娘”,他又如何不知,自家整个讹钱的动作,都在主人的眼皮底下。   这个……   不,这个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刚刚那小丫头片子说的自家父亲……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家今趟过来,简直就是个演滑稽戏的小丑。   不过,好在自家做得还算隐秘……嗯?   心中一跳,他便发现,那“夫人”的视线,一路下移,最终落到了他的脚边。   下意识的,孙枚也跟着看了过去。   在那边,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一个小小的珠子正静静地躺一朵绣成的花蕊间,仿若露珠,晶莹剔透,反射着七彩的光芒。   怎,怎么可能?   孙枚心头一颤,左脚就要抬起,然而,动作只开了个头,整个身子便忽的一紧,那想要迈出去的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一股比之刚刚的压力,还要庞大数倍的恐怖力量,骤然压在了身上。   他只觉的,自家的身子,忽的便矮了一截,膝盖,都有些发软。   如果……如果再动一下,自己会死!   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炸起,每一寸皮肤都在战栗,自家天生的那敏锐直觉,在疯狂地警告着他——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谁?是谁?是谁在威胁他?   孙枚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在脑中疯狂地搜索着记忆中那位赵宗师手下的强手——是程坤?还是孙乾?   又或者……   猛地,一个荒诞的念头刚刚升起,尚未等他细细思索,耳边那个温婉平和的声音,已然再度响起。   “翠眉,你去将这位孙少爷脚边的那颗冰珠拿过来,注意小心些,带上手套,不要沾染了你的杂气,也不要碰掉了上面沾着的线头。”   “是!”   刚刚那将玉镯摔了的侍女,立刻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上前,弯下腰,用带了丝绸手套的指头,将那枚冰珠拈起。   “这是……”   她将那冰珠放入了托盘中,脸上很明显的,有些疑惑。   “认真说起来,这手弹指功确实相当惊艳,虽然功力不高,但技法精妙,近乎无有元气波动,可于无声无息之间打穴封脉,显然是下了功夫的。若非妾身有些眼力,怕还真发现不了,”   翠衣女子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冰珠上,此时见得那冰珠落到了托盘中,竟然颇为赞许地点头,“而且,还特意选用了冰珠,以气劲包裹,使其不化;待弹出之后,包裹于上的气劲散去,很快便会受热化为水迹。如此一来,一切证据都将湮灭无形,真是巧妙的构思。”   是啊,这可是他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借助了自家玩弹珠的手艺,在大荒盟那边,一直屡试不爽,从来都没人能发现——啊呸!都这个时候了,自己在想什么呢?   眼看着自家的小手段被人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揭露出来,孙枚在脑中疯狂咆哮着,然而,却毫无用处,此时的他,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为关键的是,明明屋内这么暖和,自己也撤去了气劲,为什么这玩意儿没化?还保存得这么完整?以至于被人抓了个正着?   若非如此,以地上那一大滩水迹,根本……   “……妾身也是破费了番心思,借了定元之法,方才将这冰珠,连同这上面残留的气劲,以及翠梅裙上的那一根线头,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到时候,请几大人查验一番,便可知是谁所留。公子觉得呢?”   “……”   孙枚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个眉目温婉的女子。   能用气劲隔空将一切保留下来,甚至,让他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这……这……   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想在她身上讹钱?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疯狂了?明明只是想赚点儿养老钱的……   心中正颤抖着,身上的压力忽然散去。孙枚一个踉跄,向前连踏了几步,总算稳住了身形。随后……   “啊……那个,误会误会,哈哈……”   他脸上在笑,看着跟哭一样,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往楼梯走去,“算了,这镯子坏了就坏了,就当给你们做个见面礼,啊哈哈……”   “对了,我想起来了,祖父那边还唤我有事儿,我就先走一步了,你们不用送了啊——”   走到楼梯口,恰好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一口气说完,他就在旁边的的卢长庆和保镖呆滞的目光中,蹬蹬蹬地抢先下楼去了。   那动作之快,直如落荒而逃的兔子。 第139章 处置   一路闷头直冲回了自家的院子,咣当一声踹开房门,孙枚阴着张脸,坐在了自家的座位上,一声不吭。   屋中留守的人手被这位爷的表情吓了一跳,一个个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能以眼神彼此交流。   整个屋中,一片静悄悄的。   如此这般,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一个不长眼的随从从院子外面跑进来询问:“少爷,那卢长庆,还在外面候着——”   然而,没等这傻子说完,孙枚眼皮一抬,安择人欲噬的眼神已经落在他的身上,骇得他浑身一哆嗦,话就说不下去了。   孙枚却没有饶过他的意思,猛地抄起边上的一只茶壶,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让他滚出去!”   暴怒的喝声在房中回荡着。   “当啷——”   上好的官窑贡品落在青石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滚烫的热水四处横流,将随从的衣服浸得湿透。   这个随从哪儿还不知道自家犯了大错,登时脸色惨白,却连一声痛呼都不敢,噗通一声跪在那片开水与碎瓷片中间,不住地磕头。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   额头与坚硬的青石地面碰撞,发出砰砰的清脆响声。   然而,孙枚却毫无所动。   “不,你不明白!”   他冷冷地逼视着这个蠢货,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中挤了出来,那声音,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直将那随从从脚板底一直到心口,都冻得凉透。   “你记住,我刚刚是说,让他滚——出去,你,明白了吗?”   这一回,他特意在“滚”字上加了重音。   “小人,小人……明白了!”   随从惨白的脸色,瞬间又变得发青,只是在孙枚那视线之下,不得不颤抖着应声,然后,方才一路膝行到了门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孙枚喘了两口粗气,拿起边上一杯放凉了的茶水,咕噜噜地倒进了喉咙。   “少爷,这个人,要不要——”   这个时候,一个青衣秀士方才从后门走了过来,望着那随从远去的背影,比了一个手势,脸上满是阴狠的表情。   “唔……”   孙枚一口咽下口中的茶水,扭头盯着自家的这位谋士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怒容渐渐敛去,却带上了一些古怪之色,“看不出来,尚小六你这看着文质彬彬,倒是挺心狠的;无怪乎有人说翻脸如翻书。这书翻多了,翻脸也就越发的快了。”   “……”   这话乱七八糟的,却着实有些怪,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味道,青衣秀士心中“咯噔”一下,迟疑了片刻,方才有些讪讪地解释:“毕竟,这一回他定然是收了卢家的钱,才会来给少爷说情,这吃里扒外的,属下也是为了少爷考虑……”   “吃里扒外够不上,也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本少爷身边这种人多得是,也不缺他一个。”   孙枚磨了磨牙,脸上阴晴不定,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本少爷今儿心地仁慈,就不要他狗命了。待会儿寻个人去和他说,让他自个儿滚蛋去球,不要在我这儿待了,爱去那儿去哪儿吧。”   “还是少爷心善。是小人浅薄了。”   青衣秀士嘴上恭维着,心中却是冷笑。   要知道,孙枚逼着这人去让卢长庆“滚”出去。以那卢长庆的身份,定是不敢不做的,今儿这一出滚葫芦戏码怎么着也少不了。偏偏那卢长庆可绝不是个善茬,丢了这么大的人,这口恶气不敢向着孙枚发,事后那撒气的对象,也就不问可知了——要知道,没了主家,这所谓的恶仆,也就是只落水狗罢了,人人都可以喊打的,甚至打了,还人人叫好。   这个纨绔子弟,心依然是那么的狠,还自诩什么“心地仁慈,”嘿!   青衣文士正这般暗自腹诽着,耳边忽的就听到了那孙枚的声音。   “对了,尚小六,之前那铺子里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青衣文士稍作犹豫,还是点头:“属下刚刚听张护卫讲过了。”   “那几个人的身份,可都确定了?”   “回少爷,已经确定了。”   青衣文士躬了躬身,压低了声音,“为首的,正是赵宗师的侍妾李氏,有个别号翠湖仙子的,这件铺子之中有她几成干股作为嫁妆;剩下的那两位,一位是赵宗师的嫡长女,另一个是李氏的庶妹,过来投靠亲戚的。”   “也就是说,咱们去讹钱,正好撞上了主人在家,然后被看了 一场猴戏,一把抓了个正着?   孙枚的面色古怪,似恼火,又似自嘲。   “……是!”   青衣文士低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   孙枚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问道。   “……尚小六,你鬼主意多,那你说说,这事儿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   青衣文士稍稍顿了顿,脸上很快就摆出了一份义愤填膺的模样,“以属下之见,这件事,无论实情如何,终究是那李氏落了少爷的脸面。那李氏不过是赵宗师的侍妾,本不该随意抛头露面,更何况少爷您是长老嫡孙,便是少爷您有些出格,她也该好生规劝才是。然而她却如此行径。这分明便是以卑欺尊,违背礼制。若是少爷去向长老哭诉,应该能让孙长老出面,去向那赵宗师讨个公道!”   “唔……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本少爷的脸面,也着实是很重要的。”   孙枚摸着下巴,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一直走到房门口,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手,“来人!”   “是,少爷!”   立刻,守在门口的两位护卫便上了前。   “你们两个,”   孙枚伸出手指,画了一个弧度,而后指向了依旧在站在房中,正一脸关切地向门口看来的的青衣文士,   “给我——把他拿下!   声音如惊雷一般,忽的在屋中炸响。   “是!”   两名护卫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然后抢入门中去,一左一右,牢牢地扣住了那青衣文士的两只胳膊。   “少爷——”   青衣文士先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醒悟过来,疯狂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着。   只是,这两名护卫乃是孙波特意拨付给自家孙子的后天高手,又如何是他这个文弱书生所能抗拒的?   “给我老实点!”   一个护卫喝道,抬起手指,往他的脉门上一压。   然后便见这青衫文士,立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下来。   “少爷,少爷,怎么——”   只是,他还不死心,依旧眼巴巴地回头看着孙枚。   “你这厮,居然把本少爷当傻子耍?”   孙枚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那青衣文士,“咱们这回,可是来请赵宗师过去的。不要说这回咱们占不着理,就是占着理,为了这么一件小事,硬赶着趟儿去挑着祖父和赵宗师作对,逼着赵宗师去处置他的宠妾?你真当本少爷是那种不开眼的蠢货吗?”   “若是真被你说动了,本少爷的面子才是不知道该哪儿搁呢!”   说到这儿,孙枚哼了一声,“你这人,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这回怎么又傻了?我看啊,你多半是个混进来的细作,就等着这时候挑事呢。你们给我把他拉下去,细细拷问!”   “是!”   两名护卫一声吆喝,把青衣文士两只胳膊一架,就要往外面押去。   “少爷冤枉,我真的是一时糊涂,一心为少爷,忘了……”   青衣文士披头散发,不断往回扭着脖子,大声叫嚷着,一副忠心为主却被诬陷的模样。   “停!”   眼见着此景,孙枚忽的抬手。两名护卫暂时停住了脚步。   “少爷?”   青衣文士面上刚刚一喜。下一刻,却见孙枚两只眼睛一翻,   “你说我冤枉你?你不是一直都在说本少爷英明神武,决断过人?既然本少爷如此英明,那当然不会冤枉你。不然的话,岂不是说,你一直在撒谎,在哄着我玩呢?”   “呃——”   没想到,这孙枚停下来,竟然只是为了说上这么一句,这青衣文士一时间呆住。   只是很快,就听耳边又传来了一句吩咐。   “押下去吧,小心些,拖下去寻个老手好好拷问一番,实在没有,就去问赵宗师手下去借,我要把他几岁尿裤子,都给问出来!只是记住了,万万不要让他死了,不然,我拿你们试问!”   “是!”   两名护卫一声吆喝,继续往外拖人。   “少爷,我真的是冤——”   “太吵了!”   孙枚有些不耐烦地挥手。   一只臭袜子塞入了青衣文士的口中,那让人烦心的叫嚷,登时只剩下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眼见着被两名仆役托出去的青色身影渐渐远去,孙枚回到房中,再度坐回了案边。   侍女小心翼翼地端来茶水。   孙枚端起了杯子,却没有喝,在手中不住把玩着,忽然,嘿嘿一笑。   “这世间啊,就数这些聪明人最多,嘿嘿……”   他摇头晃脑的,似乎心情很好,竟是一边用杯底磕着拍桌子打着节拍,一边依依呀呀地唱了起来:“胜败兵家未可期,包羞忍辱是男儿……” 第140章 热闹   李记玉石坊中的事儿,并没有带来什么大的波澜,至少在李烟眼中是如此。   稍稍收拾了一下,帮着两个小姑娘选好了钗子后,李烟便领着赵梦和七娘回了赵府。   将两人送回院中,李烟稍稍想了想,最后还是移转了脚步,往前边赵青峰的外书房拐去。   虽然事情不大,乃至于整个经过听起来都有些好笑,但毕竟事关一位先天宗师的嫡系孙子,还是向赵青峰通禀一声的好。   赵青峰的外书房,位于接待贵客、商议盟中大事的正屋边上,是他一贯处理盟中事务的地方。李烟虽然知道位置,但这两年来她一直困守自家小院,这还是第一次过来。   当她进屋的时候,赵青峰正在和云堂堂主云锦衣说着事情。   “……这事儿就这么办了,毕竟是有身份的,场面看上去还是要大一些的。和程坤、孙乾说上一声,那天雷电二堂弟子都要集合列队,武装齐整;到时候本座会亲自出迎。”   赵青峰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一柄长鞭,嘴角含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看着懒懒散散的。   “是!”   云锦衣面上显得有些吃惊,不过并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依旧毫不犹豫地躬身应下。   然后见着李烟进来,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四夫人。”   “夫君、云堂主。”   李烟向着两人福了一福,   眼角的余光扫过书房,里面的布置很是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几近简陋,除了一些书册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和李家的那个书房完全不能比,也和他这个先天宗师,一舵之主的身份,一点儿也不相称。   “哟,烟儿来了,还真是稀客。”   见着李烟进来,赵青峰直起身子,脸上笑容绽放,抬手摆了摆手。   那边,云锦衣便很知趣地告辞离开了。   “打扰夫君和云堂主议事了。”   见着这番举动,李烟稍稍有些不安。   “不碍事,左右就是些外务接待的处置罢了。”   赵青峰面上却很是平淡,似乎刚刚他们谈论的,确实只是一件小事,伸手指了指边上的软凳,“坐吧,有什么事儿,坐下慢慢说。”   “谢夫君。”   李烟坐了下来,然后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今天早上在李家玉石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连一些细节之处,都没放过。   整件事情说完,赵青峰的反应,却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家伙既没有受到挑衅后的生气,也没有那种云淡风轻地不当一回事,反倒是摸着下巴,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那个公子哥儿,烟儿能确定是孙枚吗?”   “确定,妾身也寻人问过了,确定是孙长老的孙子。”   李烟点头。   “哦,那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这家伙一直就是这副样子;”   赵青峰手托着下巴,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看上去应是对那孙枚很是熟悉,“不过撞到了烟儿你头上,也算是他倒霉。”   “嗯,这事儿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孙枚一向是个有些意思的。烟儿你放心好了,这种情况,他拎得清,不会弄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的。”   一个能够舍弃脸皮去搞敲诈的二世祖,也能算是拎得清?   李烟脑子里面转了转,诸如扮猪吃老虎之类的桥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再去管了,便躬了躬身:“是妾身多虑了。”   反正事情已经过了明路,赵青峰看着对这种小事情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实在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   “也谈不上,”   赵青峰的嘴角微微一哂,“只是,那个卢长庆,居然敢打主意打到烟儿你的头上,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明日为夫回头便去给孙波提一声,想来他也会很乐意处置这个教唆他孙子的败类的。”   男人阴阴地笑着。   李烟看着,不知怎么,觉得背心有些发凉。   和赵青峰说完了事情,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回了自家院子,继续躲在练功房里修行功法。   一直到了下午,嚼掉了好几根灵药,将灵药的药性尽数榨干了,方才出来。   而后,正好见着钟菁芸房内的紫燕,正在在她那小院里和红菱聊天。   见着李烟出来,紫燕连忙站起身行礼。   “四夫人,今儿下午老爷让人带口信给大夫人,说今儿是个好日子,要让厨房做几个好菜,在院子里面摆酒,还请了说书先生过来,要一起热闹热闹。”   好日子?一起热闹热闹?   李烟有些愕然,在脑子里面想了很久,直到紫燕告辞离开,她都没想明白,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这年月,又不是另一个世界,什么日子都能有商家搞出节日来,掰着手指头数,一年下来,也就那么些节日或者生日,这些李烟都很熟悉——今儿可什么都不是。   要说文人喜欢的赏月……离着十五满月可还有好几天呢。   若说只是找个由头聚一聚——前几日大家才聚过的,这么算起来,这些天下来,大家伙未免也聚得太多了一些。   她进赵家两年加起来,也没这么多聚会的。   脑子转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弄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反正赵青峰是一家之主,他说今天是好日子,那就是好日子吧。   吩咐红菱打水,帮着她做了一番梳洗,换了身家常的裙衫,然后李烟便牵着得到通知赶来的七娘的小手,去了钟箐云的院子。   她来得算是比较早的,就到了一个莫浅浅,几个小家伙都也都不在,赵梦和赵落不知道去那里耍了,院子里面还挺安静。   莫浅浅刚刚和钟菁云下完一盘棋,桌上还放着被活生生将死的残局,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看着李烟过来,忽的眼睛一亮,愁云顿消,就拉着她要和她下棋。   “妹妹不擅此道……”   李烟连忙推脱——毕竟是世家嫡脉出身,这琴棋书画,要说会,还是会的。不过这些年来,她一门心思都在肝……练武上,对这种杂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尤其还是这个世界的象棋。   “来嘛,姐姐来教你。”   莫浅浅自是不依不饶的,拉着她就要上棋桌。   李烟还要挣扎一二,求助的目光看向钟菁芸,却见这位大夫人掩口轻笑。   “烟儿妹妹你就和她下上两盘吧,她啊,要的就是你不擅这个……” 第141章 杂事   李烟愕然,然后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便被莫浅浅按在了棋盘前。   莫浅浅的脸皮向来够厚,对于钟菁芸的揭短纯当没听见,一边摆着棋子,一边招呼李烟:“来来来,烟儿妹妹先走,拿红方!”   李烟盯着浅浅,见她依旧一副面不改色,最后只得无奈摇头,将棋子摆好,拈起一枚砲先行落下。   她本就不擅长这个,偏偏浅浅的招法又极为凶悍,从开局开始,就步步紧逼,下了没多久,就开始左支右绌,场面一片大劣。   眼见着又一个马被抽掉,李烟自己是没什么所谓——除了武学,她向来对其他的都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也没什么胜负心;不过对面的莫浅浅,则是眉开眼笑的,显然,对于能赢棋很是开心。   李烟心中无语:跟自家这个臭棋篓子下棋,赢了有什么光彩的?再下几盘,这棋可只会越来越臭的。   移转目光,看着已然杀得稀里哗啦的局面,李烟正想着该怎么再稍微抵抗一下,就可以认输了。   就在此时,院子门口一片热闹,却是赵梦带着赵命一起过来了。   向钟菁芸问过安,赵梦见着七娘,便抛下了赵命去寻七娘说话了。赵命这回倒也没缠着她,见了李烟,眼前一亮,小腿蹬蹬蹬地跑到跟前:“烟姨娘来了啊。”   “嗯,在和你娘下棋。”   李烟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指了指自家的棋面,“你娘下棋厉害,姨娘下不过。”   “哎呀,她有什么厉害的,就那三板斧而已。”   赵命盯着棋盘瞅了眼,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对面自家母亲得意洋洋的模样,小胸脯一挺,“来,烟姨娘我教你,保证把她杀得落花流水!”   “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敢这么对母亲说话的?”   莫浅浅眼睛一鼓。   赵命却将头一扭,不理她,只拉着李烟,对着棋盘指指点点,看起来胸有成竹,信心十足:“来来来,烟姨娘,你看好,这一步,车走这边——”   没等李烟同意,就捡起一枚棋子,往棋盘上一拍。   直把对面的莫浅浅气得七窍生烟,应子的动静都大了三分。   就这样,赵命怎么说,李烟就怎么下,将原本好好的的姐妹对局成了母子对抗。至于结果嘛……十几步棋一过,局面立刻大为改观。   赵命嘴上说得嚣张,下得却不急不缓,虽然中途接手,局面劣势,但依旧守得很稳,招法一板一眼的,没有妙招,但也没有任何疏漏。   着实让李烟颇为惊讶。   很快的,莫浅浅的几次急躁冒进被赵命抓住,连抽了一车一砲,原本大好的局面登时被冲得七零八落。   直把莫浅浅杀得有些急眼:“好你个兔崽子,站哪一边的?”   “娘你一直教导我要锄强扶弱,你看这局面,娘你是强,烟姨娘是弱,孩儿当让要帮她了。”   赵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扯着歪理。莫浅浅气急,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揪赵命的小脸蛋,赵命朝她做了个鬼脸,跑去寻七娘他们去耍了。   临走时候还撂下一句:“好了,现在两边平手了,孩儿也不帮了。”   李烟忍住笑,拉着就要爆发的莫浅浅:“命儿一向古灵精怪的,来来来,浅姐姐,咱们继续下。”   “这死小鬼。人小鬼大,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莫浅浅恨恨地啐了一口,然后总算又开始对着棋盘开始苦思冥想。   在这般的局面下,便是李烟的棋艺不怎么样,但借着赵命留下的良好局面,加上超常发挥了一把,最后总算是抗住了浅浅的冲击,算是维持住了一个和棋的局面。   “来来来,再下一盘!”   大好局面被人翻盘,莫浅浅自然有些不甘心,还想拉着李烟再下几盘。不过这时候莫清清领着赵落也到了,钟箐芸开始招呼两人:“好了好了,收了吧,开始摆桌子了,待会儿夫君要来了。”   见得如此,她也只得收了那颗旺盛的胜负心,站起身来收拾摊子。   今天因着请了说书先生过来,花厅有些小,怕是放不下,所以钟箐芸就将场子放在了院中。几十个仆妇侍女忙忙碌碌的,加上几女时不时地搭把手,到了傍晚时分,算是将场面给支愣了起来。   华灯初上,赵青峰准时踏入了院门。   “夫君来了。”   钟箐芸领着几女迎了上去,正见他一手提着一个酒坛。   莫浅浅似乎对这家伙拿酒有了些应激,当即就有了反应:“赵青峰你又来!”   “这是烟儿亲手酿的火烧刀,今儿好日子,特意拿出来的。”   赵青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提起酒坛,在她们面前晃了晃,“你不喝,咱们喝!”   莫浅浅缩了缩脖子,恬着脸皮笑:“喝,当然喝,烟儿妹妹的手艺,那是极好的。我那边的几坛早就没了!”   李烟不禁莞尔:“浅姐姐想要直接知会一声就是,家中地下还埋着不少的。”   “那姐姐我可就不客气了!”莫浅浅眼前一亮。   换来的是莫清清凉凉的一句:“真是厚脸皮。”   几人说说笑笑,一起落了座,然而,一直到了开席,赵峰也没说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只是端着酒杯,和几个妻妾一起碰了一下,便算开了席面。   然后,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吃起来了。   几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便是李烟也多饮了几杯,面上有些红润,话也说了不少,气氛极为融洽。   直到酒过三巡,月上梢头的时辰,那说书先生登上了台。   能被赵青峰请来的,这位老先生自然便是之前在金玉堂说书的单先生。李烟当日也听闻了赵青峰对他的评价,似是极为推崇的模样。   因此,不禁也有些好奇。   只见那老先生一身褐色长衫,一手持折扇,一块拿醒木,看着极有范儿,   啪,醒木一拍,场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蒙赵舵主不嫌弃,小老儿今儿就说一段秦无敌的别传。此传世间并无流传之本,乃是咱们流派口口相传,向来不落文字。”   “此篇名为——秦无敌挥剑斩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