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paipaitxt.com 【内容简介】 顾惜的故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宫廷侯爵 主角:顾惜 【正文】   顾惜   作者:阿豆   第 1 章   在病床上被癌症折磨了三年,化疗,复发,手术,复发,再手术,又复发。如今,终于到了生命弥留的时刻。我从来没有放弃生的希望,一直努力和病痛抗争,可终究争不过命。生病的几年时间,让我分外明白生命和健康的可贵。如果能够健康的生活下去,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沉沉浮浮的黑暗中,意识渐渐模糊了,我要死了吧?   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我从一个女人的身躯中滑落出来,成为了一个小婴儿,这是转世投胎?只是,似乎我没有喝过孟婆汤。   我心里由衷地喜悦,对生的喜悦。我又活了,没有病痛,是全新的生命。从此我成了这个小农户里出生的一个小丫头片子,没有大名,爹娘叫我小溪。因为我出生那天下了大雨,家门前早已干涸的小溪里终于汇聚的流水,在那之前天气大旱,农田缺水,所以下雨让爹娘很是高兴。我这个小名字在这里也算个很喜庆的名字。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代。爹娘穿着古代的布衣,口音是我不熟悉的方言。周围都是黄土,连院墙也是斑驳零落的黄土砌成的,一年倒有七个月刮着西北大风,那种时候天地之间都满是尘土。可是这些阻挡不了我的快乐,因为我有健康的身体,我可以自由的奔跑,我总是笑。   这个地方气候不好,总是干旱少雨,爹娘一年忙到头,收成却极少。可是我们一家还是这样磕磕绊绊的贫穷的活了下来,和这个地方的所有人一样。就这样长到了5岁,虽然营养不足,我的身体却很结实,或许因为我总是跑来跑去的缘故。   我已经可以帮家里干活了,家里养了一只母鸡,是我每天在喂。还有一日三餐,三餐的糠粥,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是我能做的。   白天就跟在爹娘屁股后头,松松土,拔拔草,秋收的时候拿着一只篮子,去地里捡那些零碎掉落的麦穗。虽然与前世的生活无法相比,但是能够健康的活着,对我来说就是幸福。   可惜生活总是无常,我的幸福也短暂。那些天听到爹娘和邻居说话,说是邻近的镇子遭到了越过边境的突厥人的洗劫,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商量是否要逃走避难。晚上爹娘一合计,决定忍痛放弃今年的收成,带着我去邻省的老表叔那避一避。   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逃走,灾难当晚就发生了。爹娘只来得及把我藏在一个水缸里,我躲在水缸里瑟瑟发抖,即使外面安静下来了,我也不敢动一下。在残酷的暴力和绝对的力量面前,我们的性命贱如蝼蚁。我们每年为了缴租纳税一年从头忙到尾仍然食不饱腹,可是需要保护的时候,保护我们的军队在哪里?   后来,还是邻居家的爷爷把我从水缸里抱了出来,然后他抱着我放声痛哭。   第 2 章   村里的几十个幸存者合力掩埋了遇难的亲友同乡,其中包括我的爹娘。   还有许多人失踪了,据说是被掳走作奴隶了。   我在爹娘的坟前哭得快断了气,却还是哭不出心底里的痛和恨。   村子被火烧了大半,刚刚收上来得粮食也都被抢走了,有点办法的村民都陆陆续续走了。只剩下了我和刘爷爷。我们一个是幼女,一个是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人,他没有什么可以投奔的去处,而我有个老表叔,却不知道他在哪里。留在这里只能被饿死,刘爷爷带着我开始流浪,本来有家的我们就这样成了流民和乞丐。   我们在较大的城市中停留,直到被赶走,再去下一个城。纵然没有一个安稳的床可以安睡,至少不会饿死。可是这种状况也很快不能维持了,到京城之后,刘爷爷病了,他年迈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一年多的流浪,让我的脚底长满了茧子。让我从一个干净整齐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顶着鸡窝头身上脏兮兮满脸都是泥污的看不出性别的孩子。年纪小的孩子总是看不出性别的,这样很好,尤其是在刘爷爷去世了之后。我曾亲眼目睹在街边乞讨的小女孩儿被人抓走,据说是进了城里的妓馆里。我们这些孤儿乞丐,官府是无暇来管的。而男孩子最多被卖身为奴,这就好得多了。虽然,我根本没有选择。   在城外挖了个坑,自己差点掉在里面爬不上来,然后把卷着席子的刘爷爷埋在了那里。我埋葬了最后一个亲人。我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也不再依靠。   我早已料到自己会被当成商品贩卖,因为我年纪太小,没有话语权,我也挣不开那些粗壮的手臂和绳索。我被人伢子卖到了一户官宦人家,男主人因为皇宫里有个妃子是他妹妹,而当了个小官。他极好色,每日都要饮酒作乐,除了妻妾,连家里姿色过的去的侍女他都不放过,更别说在秦楼楚馆包下的女人。略微了解了府里情况之后,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显露真实性别,虽然我只有六岁。再说他们若是知道自己被骗了,在这个没有人权的世界,谁知道他们会对我做出什么,直接杖毙?毕竟人贩子卖我的时候签的是死约,我到死都是他们家的奴才。   府里买的人里,我是年纪最小的。原本这家的夫人买下我是为了给他们家的独子找个年纪相当的跟班。可是老爷在看过我之后,说我年纪太小,又不识字,就把我打发去干杂活了。我什么都干,不过大部分时间,我都呆在厨房里。老爷虽然是个色鬼,但是对府中的下人倒不算刻薄,起码大家都可以吃饱穿暖。但我已经饿怕了,我喜欢待在厨房里。   开始厨房里的人很嫌弃我,因为我年纪太小了,干不了什么重活。但慢慢的因为我有眼色,把一些我能干好得小事弄得顺顺当当的。大厨的调料总是整整齐齐的,厨房里的地也扫得干净,碗筷都会仔细的摆好,抹布也洗得爽利。他们需要什么我也总是能适时的递过去,渐渐的他们也就习惯了我的存在,给主人做的好饭菜剩下了也能有我的一份了。   我七岁的时候,老爷给同样七岁的少爷请了个两个师傅,文武各一个。武的那个是个退伍的老兵,满脸彪悍之气,爱喝酒,并且脾气很不好,府里的下人都怕他。少爷也怕他。在厨房里待了一年,面黄肌瘦的我重新变得结实起来。得空的时候,我会去教场偷看武师傅教少爷练武。看得出来,他并不是那种武侠小说中的高人,而是经历过生死之战而活下来的战士。他武起刀来真的有杀气。不过当下的文人士子都是佩剑的,所以少爷不学刀法,只是跟随武师傅练习骑马和射箭。   我开始的时候倒也没什么想头,只是想在没人的时候溜过去锻炼一下身体。少爷坚持了几天,就不愿意去了,开始每天装病。夫人溺爱他,而老爷又不会每天看着他,他后来就根本不去了。   我动了动脑筋,一天晚饭后就对大厨说:“武师傅要吃夜宵,两个下酒菜,一坛酒。”   大厨不满的念叨了几句,还是做了酒菜,武师傅毕竟是先生,身份比我们这些卖身为奴的下人要高多了。而且武师傅为人孤僻,从不与人来往,府里的下人都怕他,也没人会去向他求证的。   酒菜弄好了之后,我送到了武师傅房里。他有些吃惊,打量了我一会儿,就开始喝酒。我也没说什么,等他吃完了,就收拾碗筷回去了。   送了几天酒菜之后,有一天,他终于开口问我:“你想求我什么事?”   “我想学武。”   “学那个干嘛?”   保护自己?学了就能保护自己么?不能,在这个没有人权的世界,卖身为奴的我最多能稍作反抗罢了。   杀突厥人?女人永远上不了战场,而且我要杀多少个,才能报了爹娘的仇?不对,我至少要杀七个,两个为爹娘,五个为刘爷爷的儿女和孙子。无论如何。   打定了主意,我开口道:“我要杀突厥人,报仇。”   他怔了怔,然后凶悍的瞪着我,我乞讨了一年,什么样的恶人凶徒没见过,连恶狗我都不怕。我平静的望回去,他终于收回了目光。   “能吃苦吗?”   “能。”   “从明天开始,每天早晨自己去校场跑十圈。每天晚饭后你到校场来。若是半途而废,我就打断你的腿。”   “是,师傅”,我吁了一口气,终于搞定了。   “以后不用送酒菜来了。”   我怔了怔,点了点头。的确,短时间是没问题的,可是时间长了,终究不好。少爷根本不学武,府里等于白养了师傅这个闲人,要求太多了的确不太好。不过我是有月钱的,虽然不能每日给师傅送酒菜,但一个月送两次我还是负担得起的,我暗自打定了主意。   站马步,刀法,拳法,射箭我都学了。都是最简单精炼的,那是从士兵和敌人的鲜血中凝炼出的战技。骑马我是学不了的,因为马是贵重的财产,师傅和我都无法从马房中牵马出来练习。   就这么过去了三年。   少爷也不是一直不去练武,因为老爷偶尔也会问他的功课,以及骑马箭术。他就会去练上几天,基本上一年加起来,少爷会在校场上出现十来次。也幸亏如此,师傅得以一直留在府内。   年岁长了之后,我能干的活也多了,月钱也涨了一点,也能孝敬师傅更多一些。师傅训练我的时候几乎把我当成他的士兵,特别严格。我也不怕这一点,与病痛与饥饿相比,身体辛苦一点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师傅喝多了之后常常忘了我还是个孩子,让我陪他大碗喝酒,我也慢慢练出了酒量。希望对我的身体发育没什么害处……   帮厨的李大娘病了,下人生病的时候府里是不会请大夫上门的,一般就是去药店抓副药。而厨房里这类跑腿的事情一般都是我去,我也乐意去,多干点活,多跑跑腿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还能让别人留下勤快的好印象,他们也会对我更好一些。况且我也不想总困在府里,我想多熟悉熟悉京城的道路,毕竟也许有一天我迫不得已要跑路。   抓完药出来,穿过一条街,我看到了少爷,以及他的两个跟班,在打架。准确地说是在挨揍。少爷虽然纨绔了一些,但也不是笨蛋,怎么会和人家十来个人打起来呢?虽然人家也是孩子。其中一个孩子也是锦衣华服,估计也是哪个官宦子弟。   要走开么?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不过,多想一想,少爷虽然是纨绔子弟,也时常打骂下人,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坏到根儿上。现在若是救了他,再和他套点交情,将来说不定就多了条退路。毕竟我的女孩儿身份随时可能被拆穿,万一事发了,有个人能帮我在老爷夫人面前说句话也好。   打定了主意,我冲了上去,几拳打倒了围殴少爷的三个小孩儿,拉着少爷就跑。少爷的跟班就不关我的事了。   把这十几个小孩儿打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不想费那个劲,也不想把事情弄大,更不想惊世骇俗。再说我要是把这十几个人打跑救了少爷,说不定他以后就会把我当成他的打手了。   那帮小孩儿的目标是少爷,他们也不再殴打那两个随从,反而追着我们而来了。我拉着少爷一路跑,一直跑到府里的后围墙。眼看他们就要追上了,少爷惊慌的问:“现在怎么办?我跑不动了。”   我蹲下来,“翻墙。”   他毫不犹豫地踩着我的肩膀翻了过去,我也随即翻了过去,然后我们坐在墙根里喘气。听到墙那边的小孩子骂骂咧咧说我们是缩头乌龟,胆小鬼等等,但他们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终究不敢也翻墙进来,不得不离开了。   少爷拍拍我的肩膀,“你很不错,你也是我家的下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都在厨房帮工,所以少爷没见过我。”   “你挺厉害的,一下就打倒了三个人。”   “我就是有点力气。他们可真卑鄙,十几个人打少爷三个人,若是一个对一个,他们才不是少爷的对手呢。”   少爷哈哈一笑,“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我叫小溪,今年十岁了。”   “你和我一般大,怎么没有来当我的小厮?”   我摸摸头,笑了,“本来是要伺候少爷的,但是老爷因为我不识字,说我不够格儿。”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我爹就是麻烦”,他是极不爱读书的,“要是我也不用读书就好了。我去求求我娘,调你来伺候我。”   “那老爷能同意吗?”,我犹豫得问道。   “我爹听我娘的。不过以后你要跟着我识字了,要不我爹问起来,肯定不答应的。”   我憨憨的一笑,“我挺笨的,能学会吗?”   “没事儿,有我呢,包准能让你学会”,少爷拍拍胸脯,骄傲的道。   “那我听少爷的”,我笑道。   去照顾小孩儿也挺好,可以读书识字,最重要的事,我希望将来遇到麻烦,他能为我挡一挡。   当少爷的跟班同样意味着我没有什么自由活动的时间了,当天晚上我和师傅商量了一下,把训练的时间改在了清晨和少爷每晚睡觉后的时间。其实该学的我都学得差不多了,我只是需要一直练习,保持体力,保持熟练程度,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力量。   第二天,我被调去当少爷的跟班。月钱一下涨了两倍。   第 3 章   我调到少爷身边,让少爷的两个跟班东风西风很不满,大约是怕我抢了他们的差事,当然可能也有我救下了少爷,扔下他们跑了的原因。我也被改名叫作南风,再来一个北风,可以凑一桌打麻将了。   小孩子欺负人的手段有限,无非就是排挤,说些难听的话罢了,我也不和他们计较。要是他们想动拳头,我会给他们一点教训的。   我的忍让引起了少爷的奶娘同情和好感,她对我很照顾,不仅骂了东风西风,平时做给少爷的点心也总是有我的一份。少爷也与我最好,他们也就不敢再招惹我了。   少爷的生活自然有侍女照顾,小厮只是每天陪少爷读书和玩罢了。每天陪少爷去读书,虽然少爷也不想去,可是夫人大约也明白这关系着少爷的未来,所以不管他怎么撒泼耍赖,都没有答应他。   繁体字比较复杂,但是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每天跟着少爷听课,他坐着快睡着了,我站着听得很仔细。想想前世我也在课堂上打瞌睡,没想到站着上课效果如此之好。当然,这些少爷都不知道。   每天课后他写夫子留下的作业的时候,也让我写字。   “少爷,可不可以少写几个?”,我苦着脸讨价还价。   “不行”,少爷脸上竟有几分严师的表情,“你要是写好了,少爷我下午带你去看那种会说话的鸟。”   “真的”,我满脸惊喜,“那我写。少爷你可要说话算话。”   “那当然”,少爷满脸得意。   ……   “你这几个字写错了?”,少爷在我的作业上画了好几个红圈。   “咦?错在哪里了?”   “这里多了一笔,这里少了一笔……”   “少爷,你的字写得真好看,我什么时候能像你那么厉害?”,这倒是真的,少爷也就那笔字还过得去。   “少爷我苦练了好几年呢,你么”,少爷摇摇头,“就很难了。”   “我写错了字,少爷下午还带我出去么?”,我哭丧着脸问。   “嗯……”,少爷沉吟了片刻,“你写错了,就不能带你去了,毕竟咱们先前说好了的。下次再带你去吧,你今天下午就在这里写字吧。”   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憋笑憋的),噘起了嘴。   少爷安慰的拍拍我的肩膀,“下次一定带你去。”   ……   这大体就是我学习生活的剪影,少爷现在在我面前越来越好为人师了,我也越来越会演戏了,他也因此特别喜欢我。他脾气不算好,我是他身边唯一没有被他打骂过的下人,这也可以归功于此。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少爷带我出去和别的纨绔子弟打架时,我从来没有输过,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不过他始终觉得我是个四肢发达,脑子不太好使的憨人,所以对我相对比较宽容。这样很好。   夫人发现我在少爷身边,竟让他对读书没有那么反感了,马上和老爷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老爷特意把我叫去夸奖了一番,然后我的月钱又增加了一倍。这样很好,我可以买更多的好酒给师傅了。   我们十二岁的时候,少爷懂得人事了,有一天他略有些苦恼的来和我商量,“南风,我昨天晚上好像尿床了。”   我连忙紧张的左右看看,小声问道:“被人发现了没有?我把被褥拿到府外扔掉?”   他摇摇头,“没那么多,被褥没事儿,你……尿过没有?”   我使劲憋红了脸,“我……去年……尿过一回。”   他哈哈笑了起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没过两天,一个一直伺候他的丫头就上了他的床,我也终于明白他的“尿床”是怎么回事了。   从此之后,他对那些斗鸡走狗打架的兴趣就小了些,开始对女人感兴趣了,和他老子一样。府里的丫头就遭了殃,他除了祸害他自己的丫头,她母亲身边的丫头,连他老子的那些个也没放过。   他老子知道了之后却并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道:“这小子有我的风流风采。”   这种反应是我没想到的。   夫人怕他再惹事生非,就千挑万选的在人伢子那里挑了一个绝色的姑娘,想放到他房里让他收收心。也的确收了一阵子。不过一个姑娘再美,也美不过一千个略微比她差一点的姑娘,这就是“各有千秋”的意思了。少爷虽然没有忘了房里的这一个,但也没有停止去寻找新的乐子。怎么说呢,他尝到了这种甜头,他的身份家世又保证了他可以得到更多的甜头,在没有人约束他的情况下,就像发情的公狗,完全失控了。   在他那些狐朋狗友的影响下,他打算去妓院潇洒一把。若让老爷夫人知道了,挨打的会是我。在家里疯是一回事,但去那种地方,他们是不会同意的。可是怎么阻止他呢?毕竟他对那里充满了好奇,况且家花没有野花香。   “少爷……”,我犹犹豫豫地开口。   “怎么了?今儿爷也给你叫个姑娘,让你也乐一乐。”   “我不要”,我坚决地摇摇头。   “哈哈”,他盯着我的□暧昧的笑,“是不是那里不行?”   ==!!!是根本没有……“我听保安说,他家的大少爷在妓院染了花柳病,他们家说他出去游学了,其实是去乡下养病,好像他的身上长了东西,已经没法见人了”,这倒确有其事,柳家的二少爷是少爷的好友,保安是他的小厮,和我关系也不错,又是个爱说闲话的,全部告诉我了。   少爷身子一顿,“真的?”   我点点头,“嗯,少爷你记得吗?你上次说要请柳二少爷去妓院,他脸都青了,当时就溜了。”   “嗯”,少爷摸着那并不存在的胡子,点点头,“的确是。”   “我听说柳大少爷在妓院睡过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病又是传染的……”   少爷脸也青了,“那咱们不去了。”   我犹豫道:“如果只是喝喝酒,划划拳,也许……没事?”   少爷摇摇头,脸色有些发黑,“那可说不准。”   “清倌应该没有病吧?她们不接客。”   “哼”,少爷冷笑了一声,“你当她们干净呢,方宁昨儿才告诉我,他花了重金和那个清倌牡丹过了一夜,结果那牡丹根本不是雏儿。后来他才知道,什么清倌,只要金子够多,没有不接的客。”   其实我昨天也听到了方家少爷说的话,“那可怎么好?”   “还是不去了,那咱们下午去玩什么好?”   这个小祖宗终于决定不去妓院了,谢天谢地,“去打猎吧,这时候獐子最肥了,肉好吃”,我憨憨一笑。这两年沾少爷的光,我终于学会骑马了。   “你就知道吃”,少爷皱着眉头瞪我,自己却又笑了,“好吧,也好久没去打猎了。拿着我的帖子去请人吧。”   “是”,我笑嘻嘻的离去了。说是打猎,其实就是一个自家的猎场,放养一些羊,鹿,獐子等等。根本没有猛兽。若是有猛兽,我根本就不会作这种提议。   打好了猎物,我们一帮小厮在火堆前收拾,因为我在厨房干过,手艺算是最好,所以主要是我来烤。少爷他们则在旁边一处树荫下划拳喝酒。   正在翻烤手里的猎物,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柳二少爷。   我冲他笑了一下,“柳少爷怎么不玩了?”   “老玩那些,没意思了。南风,你今年几岁了?”   “十三了。”   “是么?”,他摸摸我的头,“你们少爷今年订了亲了,你呢?”   “我?”,我偏偏头,装作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倒时候去帮少爷迎亲呗。”   他哈哈一笑,“那你想不想成亲?”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我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我只是个下人,谁会喜欢我啊。”   “我喜欢你。”   “哈?”,我傻了,他说什么?   “你愿不愿意来我家,以后就跟着我?”   “啊?”,我仍然慢了一拍,懦懦道:“柳公子,我是男的”,这柳二公子的女人不比少爷少,怎么突然成了断袖了?   “我当然知道你是男的”,他笑着亲昵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你不知道么?当今皇上后宫里也有个男侍呢”,的确,如今男风盛行,贵族家庭并不以此为耻。   “你……你是说……让我……我……”,这回我是真的有点哭笑不得了。   “你若是愿意,我以后是不会负你的”,他轻轻地握起我的一只手,明明是个小孩子,却装得跟个大人似的。   轻轻地抽回手,我摇了摇头,轻声道:“柳少爷,我……还是想娶妻生子,如果可能的话。”   “他当然要娶妻生子”,少爷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吓了我一跳,“柳二,你怎么和南风说这些混帐话。”   柳二公子讪讪的一笑,起身离开了,少爷看着我的眼神却有些奇怪。   从那以后,少爷对我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不怎么带我出门了,还时常盯着我看,还时不时喜欢拉拉我的手。我虽然忧心少爷是不是打算在我身上尝试一下断袖之癖,却一时考虑不了这些了,因为我的大危机来了,我来潮了。   这算是一个标志,我的女性特征会渐渐明显,脸也会慢慢长开。怎么说呢,经历过这些的我明白,这个时期的少女是最美的,非常“光彩照人”。我的秘密恐怕很快就不是秘密了。   第 4 章   武师傅终于决定离开了,要回家乡去。我把这几年存的银子都给了他,他不肯收。   “师傅,我在这府里根本用不上银子,您带上吧。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他深深瞧了我一眼,“当年你说要杀突厥人,如今没忘吧?”   “没忘。”   “那就应该攒银子给自己赎身,怎么还乱花?”   “当时卖的是死契,虽说银子不多,但能不能赎身还是主人家一句话的事情。如今这情形,想赎身恐怕没那么容易。我得另想办法,这银子一时也用不上。”   师傅终于接了银子,离开了。他是个粗莽汉子,不会说什么保重之类的话,却实实在在的为我考虑过未来。我真心感激他。   “去哪儿了,刚才找不着你。”   “武师傅走了,我去送送。”   “送他干什么,又不是你的师傅。”   “夫人不是昨天交代少爷您一定要送他的么”,我微微笑道,“要是夫人问起来,我就说少爷身体不适,让我代劳了。也有个说辞。”   “也是”,少爷点点头,拉过我的手,“你帮我捏捏肩膀,有点酸。”   “哦”,我一边动手,一边思索着,如今我已十四了,我的事情眼看就要瞒不住,武师傅也离开了,我也准备一下离开吧。只要这府里没人知道我是女人,那么离开了换个身份不是难事,一个女子怎么生存下去才是问题。毕竟这里几乎没有孤身在外的女人,无论在哪里都太显眼。   “南风,今年我已经比你高了。”   “是啊”,我笑道,“少爷今年个子长了不少。”   “你的皮肤为什么这么白,连手也这么细滑?”,他再次抓过我的手握在手里摩挲。   我想抽,却没抽出来,反而没注意被他拉进了怀里。不敢用太大的劲,我还不想激怒他。这一年来他时常有些怪异举动,我利用我们之间那一丝情谊挡着,让他始终没有真的对我做什么。可若是激怒他,真就难说了。   “少爷,别闹了”,我淡淡道。   “你就从了我吧”,他低声道,“这一年来我吃饭也不香,睡觉也睡不好,就是惦记你呢。你当真不明白?”   他终于不留余地了……“……”   见我不语,他继续轻哄道:“我知道你想娶妻生子,我也不会拦着你,还会帮你寻一个漂亮的丫头。可是咱们……也能在一起,反正都在这府里。咱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与你最是要好的,连你写字都是我手把手教的。因此我才不想对你用强,希望你自己愿意。以前你是最听话的,如今怎么倔起来了?”   “少爷,我……”,忽然感觉到有一根东西顶着我,我立刻冒出了冷汗。   他动了□,抱着我有些急促道:“我是真的喜欢你,待你和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你要不答应,我就活不了了”,说着不管不顾就来扯我的腰带。   我连忙按住他的手,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我了。要不是怕连累师傅,我就和师傅一起离开了。如今,是没办法了,“少爷,我不是不答应,只是有几句话要说。”   听见我说答应,他松了解我腰带的手,仍旧抱着我的腰,“你要说什么,说吧。”   我推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在他身前跪下来,“少爷,无论我说什么,求你别生我的气。”   “不生气”,之前听到我答应,他已经满脸都是喜色,如今掩也掩不住。真情么?大概有一分是真情,剩下的九百九十九都是□。   我编了一些话细细的说给他听,然后他就呆了,“你是女子?怎么不早告诉我?”   “卖我的人伢子说我若是说了,会被打断腿赶出府去,所以我不敢。”   “胡说八道,有我在谁敢赶你走。原来你是女子,难怪了,皮肤这么白,声音这么细,还从来不玩女人。我早该想到的”,少爷自言自语道。   我仔细观察他的神情,随时调整着我的说辞,“少爷……不生我的气么?”   “生什么气”,少爷笑着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进他怀里,“你是女人就更好了”,说着就向我亲过来。   我伸手挡住他的嘴唇,“原来少爷以为我是男子也就算了,如今知道我是女子,还打算让我这么不明不白,没名没分的么?”   “可是……我定了亲,你是知道的。”   “我明白”,我垂下了头,“我身份卑微,不敢妄想那些。只是少爷起码也该禀报老爷夫人一声,连妾的名分也不行么?少爷刚才还说待我与其他的女人不同,如今……”   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好吧,就依你。我先禀报爹娘,给你开了脸,然后我们再入洞房。不过,你要让我先亲一下。”   我红着脸(其实是气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果然放开了我。还算有自制力。   “我现在就去和爹娘说。”   “等等”,我拉住他,“老爷夫人会不会气我骗他们,然后赶我出去?”   “不会的,你放心,我娘什么都听我的”,他笑着凑过来又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旋风似的走了。不一会儿,他又旋风似的回来,高高兴兴的道:“爹娘都答应了,不过他们要你过去给他们仔细看看。”   也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现在也只能如此了,至少这个少年对我还有一分朋友情谊。   我点了点头,就要跟着他去。   他却拉着我停了下来,上下打量我,“这样不行,你得换上女人的衣服,打扮一下,再去见爹娘。”   我忍不住笑了,这少年虽然纨绔混蛋,但偶尔也有可爱的一刻。现在我确定了,他对我的确是有一分感情的,否则也不必担心他爹娘不喜欢我。   依言换了女装,丫鬟帮我梳了发髻,然后她发呆了。   少爷是第二个看呆的,拉着我的手,语气都比我男装时轻柔三分,“你真美。”   我低头不语,因为周围认识我的人看见我变成女人,都被我吓呆了。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给他们解释才好,所以低着头不说话。   少爷看见周围的人,沉下了脸,喝斥他们离开,然后拉着我慢慢走向主厅。   事情就在那里发生了变化,在老爷见过我之后……   “你还没有与她同寝过吧?”,老爷问少爷。   “没有”,少爷摇摇头,“要纳她为妾,当然要先征求爹娘的意见。”   少爷的话让夫人舒心的微笑起来,老爷却道:“很好,那你就不要纳她为妾了,我给你另买一个绝色的。”   听了老爷的话,夫人的脸黑了,少爷的脸黑了,我的脸青了。   “连儿子的女人你也要抢?”,从来不管丈夫拈花惹草的夫人怒吼道。   “不是,我要收她为义女,将来送进宫中”,老爷不急不缓,却不容置疑道。   我抖了抖,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老爷宫中的妹妹这两年诞下了一双儿女,被升为了贵妃,据说很得皇帝宠爱。老爷为什么会想着送人进宫?   “什么?”,夫人呆了呆,“宫中不是有贵妃娘娘在么?”   老爷瞪了他一眼,“妇人之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转过脸来对我微笑道,“你以后就是我的女儿,顾家的小姐了。”   我茫然的望了少爷一眼,他见我看他,忽然鼓起勇气道:“爹,我与南风是两情相悦的,我们……”   老爷打断他道:“咱们家势单力薄,与皇太后,皇后娘家都没法相比。除了皇上,贵妃娘娘能依靠的只有咱们。而咱们的荣华富贵又都系于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上。贵妃娘娘在宫中势单力薄,咱们给她送个帮手也是好的。而且以色侍人,没有长久的,贵妃娘娘如今虽然得宠,将来也……”,他停了停,望向我,“南风这个孩子我是知道的,自幼在咱们府里长大,厚道老实,沉稳可靠。如今看来容貌气质都是上佳,最重要的是可以信任,正是送进宫中的好人选”,老爷说着,双眼都在放光,好像看到了一堆财宝。他根本就没有考虑我是否愿意。   “可是,宫里都是贵人,我身份卑贱……”,我嘴唇抖了抖,终于抖出了几句话。   “身份不是问题,我明天就去更改你的户籍,从明天开始,你就脱了奴籍,是我顾某的养女了。南风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你之前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小溪。”   “小惜,顾惜,这名字不错,爱惜珍惜,你以后就改回以前的名字,叫顾惜吧。”   根本不是一个字好不好……我茫然失措的望了我的小靠山一眼,他眼中闪过诸如心痛怜惜等情绪,又鼓起勇气道:“爹,送进宫中的人,再另选一个吧?南风……小惜她,资质愚笨,又不懂琴棋书画那些,又不擅舞,女红厨艺也完全不通。又一直当作男孩儿养的,性情憨厚,不懂得取悦男人。送她进宫,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少爷平时不爱用脑子,但是一旦用起来,倒也不是笨蛋。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   “哼”,老爷冷哼一声,“她什么都不懂,你不是照样喜欢她。我就是看中她这一点。宫里的女人都在算计皇上,皇上累不累?如今就给他送去一个不懂算计的,皇上若知道了她的好处,那就丢不开了。至于琴棋书画那些,的确也不能完全不懂,好在贵妃现在在宫中地位还算稳固,我请师傅来,在家中专门调教小惜两年,也就成了。”   从少爷的妾,变成皇上的妾,看似地位升高了,其实日子一样难过,而且更危险了。可是我没有能力反对,只能低头默然不语。   第 5 章   少爷道:“我不同意,小惜她……”   老爷开口喝道:“逆子,平时风流那是男儿本色。怎么能在大事上还当断不断,儿女情长?回你自己屋里反省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出家门。”   少爷还要争辩,已经被夫人捂住了嘴,带了出去。   这边老爷对我和煦道:“我知道你们一同长大,感情很好。可是如今府里需要你的帮助,宫中的贵妃娘娘也需要个帮手,你是最合适的。你若是实在不愿意”,老爷深深叹了口气,似乎苍老了几岁。   老狐狸,以为装可怜我就会相信你的真诚么?无论我态度怎么样,事情都不会变得更好。既然如此,不如为自己争取更好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老爷,我明白了,我……愿意。”   “好孩子,以后要改口叫我爹了。”   我涨红了脸(气的),张口轻声道:“爹。”   老爷哈哈一笑,“爹就是欣赏你老实纯朴这一点。我让管家把你安排在菊院,以后那个院子就属于你了。只是你既然要进宫,以后行事就不能那般随便,不能轻易出院子,与少爷来往交谈也要注意分寸。”   “是,我记住了。”   “你先去吧。”   我福了一福,起身离开了。   在菊院住下后,我再没出过院门,就每日跟随几个师傅学习琴棋书画和女红厨艺。不是没想过逃跑,但有一次少爷想翻墙进来,却被十来个家丁拦住让我明白,这个院子早已经被围的像铁桶一样,为了荣华富贵,老爷是很会用心的。虽然那些人大约不是防我,而是防别人,但也起到了防止我逃跑的作用。   可笑的是,柳二少爷听说我变成了顾家的小姐,居然来提亲了。当然,被老爷婉拒了。   我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笼中鸟,但却没有多少愤怒。我有饭吃,有衣穿,有很多书可以看,还有许多老师教我学艺。少爷不能来,老爷和夫人也基本不出现,所以我不必再终日看人眼色,小心翼翼。而且这还大大延长了我要嫁作人妾的时间,这对我来说比较人道,毕竟14岁只是未成年的少女,十六七岁则可以勉强接受了。我在这菊院里,每天过得自由自在且心情愉快,虽然身体不自由,却没人能束缚我的心灵。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这三年朝廷发生了许多件大事情,皇上先后剪除了皇太后和皇后娘家的外戚。顾贵妃代皇后执掌后宫,老爷也连升数级成了朝中要员。此时顾家才真正成为了站的上台面的家族。可是皇上并没有废后,顾贵妃没有升位为皇后,老爷也没有获得他预想中的丞相职位,所以他们仍在努力折腾,私下小动作不断。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看来皇帝剪除了旧的外戚团体,现在还在防止新的外戚乱政。老爷和顾贵妃身在局中看不清除,我想他们的心愿大约是无法达成了。   只是这对我来说则不是个好消息,老爷现在有求于皇上,顾贵妃那里打不开缺口,他也许很快会把我送进宫中。   更坏的是,现在皇帝看上去还挺喜欢老爷的,大概因为老爷贪财,好色,没什么大本事,对他没有威胁。可若是老爷想当丞相,顾贵妃要当皇后,那皇帝未必就会继续喜欢老爷了。那被当作礼物送进宫的我可能就是第一个牺牲品。但我只能眼看着,无能为力。所以我就是平静的继续过我的可能是最后的快乐日子。我想我在朝着宠辱不惊的境界迈进。   果然,这一天到来了。老爷让人为我做了彩衣迷裳,打扮停当,就带我直接去了皇帝接见大臣的上书房。对,是直接去上书房,不是选秀女,不是通过顾贵妃的路子,而是直接去了皇帝议政的地方。   这就是老爷的特点了,他是市井出身,做事从不讲什么规矩。皇帝以往似乎挺喜欢他这一点,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否还管用。   在上书房里,我磕过头后,我垂着眼帘站的笔直。而皇上坐在那里,嘴角挂着莫名的笑意,充满兴味的打量着我们。我不确定他看见我之后,他眼中是否像其他人那样闪过惊艳之色,即使有,也只有一瞬间。不过他倒是挺英俊的,只是那笑容里充满着邪气。   “怎么,我的太尉大人,今儿怎么带了个美人来?”,皇上带着调侃的语气道。   “皇上,这是小女顾惜……”,言罢老爷嘿嘿一笑,这笑意大约是说 :我们都是男人,不用说得那么明白啦。   皇上展颜一笑,“顾太尉真是朕的忠臣,朕心甚慰。”   从此,我换了个名字叫皇宫的笼子居住。也许是老爷事先和顾贵妃说好了,她待我不错,时常赏赐些酒食和小物件下来,也时常叫我过去聊天。除此之外,我从不离开我居住的院子,就在里面看书弹琴,像过去一样生活。   顾贵妃是这个后宫的实权掌握者,我是她的人,自然没人来留难我。只是皇帝也从未来找过我,虽然我住在仅次于顾贵妃靠近皇帝的院子里,我穿最好的衣服,吃最高级别的食物,但我没有任何名分,连个宫女都不算是。甚至也不是顾贵妃的女客,因为我是被皇帝带进宫里来的。   皇宫里充满了流言蜚语,她们对于我的存在议论纷纷,暗地里嘲笑皇帝已经遗忘了我的存在。我照旧的过着日子,除了顾贵妃那里,不去任何地方。每日就是画画,弹琴,看书,因为院子里连着院子外的池水,我慢慢又加了一项活动,钓鱼,然后给自己炖鱼吃。   就这么在皇宫里待了一年,顾贵妃是个有城府的人,她待我态度始终如一,即使我这一年对顾家毫无作用。拜她所赐,我在皇宫的生活很舒心。只是不知道再过两年三年会怎样。   有一次她和我谈话,说:“皇上并非是忘记了你的存在,他是故意不去你那里。”   于是我明白了她对我的事如此镇定地原因。顾贵妃不会不在皇帝面前提醒我的存在,否则他们顾家就做了无用功了。可是皇帝仍然不理不睬,也没有把我贬去做宫女,这本来就是一种奇怪的态度。而这种奇怪,值得他们等待时机。   他们终于等到了,这天皇上来了,并且要带我去参加太傅李俊的婚礼。这李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也是助皇上剪除外戚的最大功臣。过去顾老爷专门对我讲的朝廷人和事里,经常提到这个人的名字,他平民出身,年少英俊,博学多才,但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是个村妇,而且还是村妇中的泼妇。曾经因为这位李俊大人上青楼听曲,拿着菜刀追着他在院子里跑了半个时辰。李俊大人不怕千军万马,倒似乎非常畏惧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未婚妻,这一直被皇帝和众大臣引为笑谈,如今他们要成婚了。   然后在婚礼上,皇帝大人道:“为了庆贺爱卿新婚,我特意带来了一份礼物,就是这位顾惜姑娘。”   ……冷场了。   我在面色平静的思索,是在皇宫里面对古怪的皇帝和嫉妒的妃子比较危险,还是在李府面对一个凶悍的泼妇危险?都是当小老婆,好像后者稍微好些,毕竟不是拼脑力和诡计,若是打架我大约不会输给她。而且这也让顾府无法再利用我,变相的,我自由了一些。说不定李俊大人还会因为惧妻而休了我,这是最好的结局。   其他宾客冷场则是因为皇帝的不合时宜,谁会在人家的婚礼上送小妾。年少英俊的李俊大人一定是哪里得罪了皇帝,我想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   我在宾客中看到了顾太尉,他脸色有些发黑。大约没想到皇帝会把我送人。   “皇上,恕微臣不能……”   李大人刚刚开口,就被皇上打断,“爱卿打算违抗旨意吗?抗旨是死罪,李爱卿可要想好了。”   李大人刚要再说话,就被他夫人一把拉住了。这位著名的夫人自己大咧咧的扯下了红盖头,对皇上行了一礼,微笑道:“谢皇上,这礼我收下了。”   所有人都很意外,包括我,我也忍不住抬头望向她。她并非传言中那种膀大腰圆的泼妇,反而长得娇小玲珑,肤色并不白,是很健康的颜色,长得挺泼辣漂亮的模样。   皇帝也很意外,“我送她来可不是给你们当丫鬟的。”   “是,臣妇明白。”   “你们也不能把她送走。”   “当然,皇上赐的人臣妇怎么敢送给外人。”   “好”,皇帝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顾惜”,他看着我,眼里闪动着恶作剧成功的光芒,“那你去吧。”   他这是冲着李大人,还是冲着我?   “是”,我向他行了礼,站到了李夫人身边。   见我如此平静,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隐去。   李夫人握住我的手,笑道:“顾姑娘,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她对旁边的一个大胖子招手,“哥哥,你来,你辛苦把我和李俊拉扯大,到现在也没有成亲,她以后就是你的媳妇了”,说着把我一推,推到了那个大胖子的怀里。   那胖子手足无措的抱着我,样子憨憨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不可置信道:“这么漂亮的姑娘以后就是俺的媳妇了?”   皇帝呆住了,“我说了不许你把她送人……”   “皇上,我说不会把她送给外人,我哥哥怎么是外人?”   这女孩绝对是个魔女,皇帝面色铁青的样子也很有趣,被作为货物一样送来送去的我都忍不住笑了。皇帝看见我笑又呆了呆,眼神中有股明确的懊恼之意。哈哈,他还是斗不过这个名声在外的女人吧?   “怎么,皇上现在想要反悔吗?”,李夫人笑盈盈的道。   “哼”,皇上冷哼了一声,望着我道:“顾惜……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要求?我回头望了望这个呆呆的看着我就差流口水的大胖子,对皇上福了一福,淡淡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顾惜谢皇上”,在这场从头到尾的闹剧里,我一直是棋子,何时有说话的权利?现在才问我有什么要求?似乎太没诚意了些。   他听到我说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就这样吧。”   婚礼的后半部分,因为皇帝阴沉的表情,变得气氛怪异。而我已经被大胖子拉到了他的房里。   第 6 章   大胖子把我拉到他房里,只是局促的坐在我旁边,不时地偷看我,却没有急切的想做什么。也幸好他没有,否则我会狠狠的踹他几脚。   “这位……大哥,你贵姓?”,在局促的静默中,还是我先轻轻开了口。   “俺叫张来。”   “张大哥是做什么营生的?”   “俺以前是种地的,农闲时还帮人家杀猪。现在俺妹夫当了大官,就把俺接来过好日子了。”   我一笑,“张大哥家里没有媳妇,也没有小妾?”   “没有没有”,他拼命摇头,“以前俺家穷,俺和俺妹妹种地供俺妹夫读书,没有钱娶媳妇。你……你以后就是俺媳妇了。”   我又一笑,这是个憨厚的乡下人,就和我的爹娘一样。我现在已经脱离了顾太尉和皇帝的掌控,因为这个乡下人,我失去了利用价值。我打量着张来,如果我还在爹娘身边,他们会给我选择这样的丈夫么?答案是会。他身体健康,性格憨厚,能干活养家。   “你喜欢我?”   “嗯,你一进我们家来,俺就看呆了。只是没有想到,想你这样仙女一样的姑娘,真会成为俺的媳妇。”   我想了想,轻轻开口,“我有几个要求,不知道你能不能……”   “能,能,你说,俺都照办。”   “我虽是皇上赐的,可若是嫁给你,我还是希望能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给我个确确实实的妻子名分。”   “嗯,好,嫁给俺已经委屈你了,那些礼当然一个也不能少了。俺还要拜祠堂告祖宗,告诉俺爹娘,俺娶媳妇了。”   “第二个要求”,我看着他,虽然他以前是憨厚的乡下人,但他们家现在与过去不同了,有钱有地位,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想通过他的路子贿赂拉拢李大人呢,谁知道他会不会被这个大染缸染黑呢,“你不能纳妾,不能拈花惹草,更不能去什么青楼妓馆。”   “俺答应,有你一个俺就心满意足了。再不知足,都要天打雷劈了。”   “最后一个要求”,我笑道,“以后你的钱都要交给我管,家里的事我作主,外面的事你作主”,男人有钱就变坏,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你是俺媳妇,不交给你交给谁?俺听你的。”   “好,我没有别的要求了”,我微微笑道。   “那俺现在去和我妹妹商量成亲的黄道吉日。”   看来他们家的主心骨是那位李夫人了,我拉住他,“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明天再说吧,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房间休息,我今天很累了。”   “好,好,俺这就去给你安排。”   黄道吉日就安排在了三天后,李大人捉狭的邀请了皇帝来观礼,皇帝就说既然是他赐的婚,那他就来主持婚礼吧。大臣们一听皇帝主持婚礼,纷纷问李大人要了帖子,要来参加婚礼。顾太尉一听,马上向皇帝说既然我是他的养女,就应该在顾家待嫁才符合规矩。于是我又回到了顾家。   我大体明白顾家的意思,既然已经亏本了,那么能和李大人结成姻亲也是好的。虽然在顾大人看来,李大人是他成为丞相的有力竞争者,算是他的“敌人”。   回到顾家,我依然住在菊院,老爷除了把我以前穿的用的打包给我,还置了一份挺厚的嫁妆给我。只是他们没有拦着少爷来找我,估计是想打张感情牌。   “少爷,好久不见了”,我微微笑道,他变化不大,照旧英俊潇洒,只是眼圈有点发黑,这是酒色过度的征兆。   他深深的凝视我,“小惜,皇上竟让你嫁给一个又高又胖的粗鄙村夫,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进宫去。”   我垂下头,带点忧伤淡淡道:“我原以为进宫去能帮上贵妃娘娘和老爷的忙,以报顾府的养育之恩和少爷待我如亲人的情谊。只是没想到……都是小惜没用。”   “这怎么是你的错?”,他也激动了起来,“贵妃娘娘传回话来给我爹说,皇上本来想用你捉弄一下那个李俊和他们家的泼妇,还说打算带你回去就封妃的。没想到那泼妇的市井泼赖手段厉害,如今说出的话收不回来,皇上也懊恼得很。”   哼哼,这大约是皇上给顾府的安慰性解释吧,把顾府的女儿,即使是养女,随便送人,就算是皇帝这么做也并不妥当。皇帝的话连一分可信度也没有。   我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少爷也成亲了吧,我那时候在宫里听贵妃娘娘说了。只是那时候不便来道贺,托贵妃娘娘带给少爷的喜袍穿着还合身吗?”   “嗯,合身”,少爷温柔的看着我,眼眶有些发红。   “少夫人待你好吗?为人温柔吗?”   “她还好……就是太爱吃醋了些。”   我笑道:“是少爷的红颜知己太多了吧,以前我就不知道为少爷放过多少次哨呢。”   他尴尬的摸摸鼻子,也笑了起来,“其实,我对你……你是知道的……如今还没有变……”   我轻轻道,“少爷,我……明白……可是,虽然那人是个村夫,可毕竟是皇上御赐的婚事,不是闹着玩的……”   他颓丧的叹了口气,又和我聊了几句,起身离去了。几年没见,他长大了,他从来都不笨,只是不太爱用脑子。所以他对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真意,我已经不能确定了。毕竟那么久没见面,我成长了,谁能说他没有呢,也许他也学会演戏了,也未可知。   黄道吉日那天,我从顾府出嫁了,本来简朴地婚礼因为皇帝的参与,变得异常豪华起来。不仅百官来贺,皇上也另给我备了一份嫁仪。   礼成了之后,我本该回到新房等待,顾太尉却忽然道:“女儿啊,你的这门亲事全拜皇上全力促成,你应该敬皇上一杯酒。”   我暗地里咬牙,顾家还没有放弃么,还想让我勾引这个皇帝?   这本于礼不合,可是皇帝却接口道:“顾爱卿所言甚是。”   张来只得当场挑了我的红盖头,引得现场的宾客一片吸气声,今天的装扮是顾夫人帮我弄得,那铜镜不甚清楚,我并不知道弄得怎么样。我知道自己的容貌算是漂亮的,却不知道他们这些应该是见过世面的人在吃惊什么。   亲自斟了一杯酒,隔着帕子递给皇帝,他却在接酒的时候,故意捏了捏我的手指。我瞬间怒气上涌,这也许导致了我的脸颊涨红,总之见了我的反应皇帝满意的一笑,一口饮尽了酒。我温柔的行礼告辞,转身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暗骂,这个狗皇帝真是犯贱。   回到新房里,李夫人给我端了碗热面上来,笑道:“快吃吧,我成亲那天就饿坏了,你也一样吧?”   我点点头,笑道:“多谢妹妹了”,言罢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我的用餐礼仪一向很完美,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大饭量。因为我从来没有停止练武,所以我的饭量对普通女人来说或许有些太大了。吃完后,我又开口问道:“还有么?再来一碗,我还没有吃饱。”   李夫人扑哧一笑,“没想到我的新嫂子是这样的豪爽人,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去。”   我一笑,点点头。等她走了,我才放下笑容,我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才用这样的方法与她相处。随时随地察言观色,然后转变自己的角色,已经成为了我性格的一部分,我就是这么生存下来的。这家人看似不错,以后说不定我能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亲人来相处。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他们的真正品性我还需要长时间的观察。   晚上李夫人笑嘻嘻的退了出去,张来带着酒气回来了,也许因为喝了酒,他没有上次那么拘谨了,开口道:“娘子,俺来了。”   我扑哧一笑,抹了抹胳膊上竖起来的鸡皮疙瘩,“你还是叫我小溪吧,溪水的溪。相公。”   听到我叫他相公,他脸上是掩也掩不住的笑容,“好,俺以后叫你小溪。咱们……这就安置了吧?”   “你先洗个澡吧,我闻不惯酒味。”   “好,那俺以后不喝酒了”,他急吼吼的让人送来了洗澡水,三两下脱了衣服,跳进了浴桶里。   他虽然挺胖,但身上也不都是肥肉,还是挺结实的,我暗自评估着。虽然前世里我什么都经历过了,也不算多么纯情的人,但是突然看见一个几乎是陌生男人的裸体,我还是有些脸红。   慢慢凑过去拿起毛巾,“相公,我帮你擦背。”   “哎”,他应着,但是他的脸也红了,这让我心里平衡了一些。   我倒不是多么贤惠,我只是想把他洗得干净些,毕竟我要和这个人上床。洗完了之后,我拿着干布帮他擦干了水,无意中瞟了一眼,他的“资本”很不错。他忽然一把把我抱了起来,走向了隔壁房间,“衣服就不穿了,咱们直接睡觉吧。”   吓了我一跳,不过,他的手臂真有力。   这个夜晚么,虽然开始的时候他略微显得有些粗鲁,但是后面还是很不错的。唯一的缺点就是他需求太强了,终于能平静下来睡觉的时候,我这么好的体力都已经累得不行了。   “俺会一辈子待你好的”,他在我耳边轻声道。   “嗯”,我勾了勾唇角,点了点头。   “你枕在俺肩膀上吧,要不俺翻身压坏你了”,他一伸手就把我抱进了怀里,我几乎是大半压在他身上,不过感觉不错,还不算太硬,我也就没有反对。   迷迷糊糊睡去了,还感觉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我累得够呛,顾不了那么多,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第 7 章   醒来的时候肚子饿极了,睁开眼睛看见张来就坐在床边看着我。我冲他一笑,轻声道:“相公,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起得太迟了?”   “没有,咱家长辈都去得早,这个家里就咱俩最大,也不需要向谁磕头。一会儿你吃了饭,咱们去祠堂上柱香就行了。”   “嗯”,我点点头,打算起身。   “俺去让人送饭来。”   “别,我想先洗澡……”   他脸红了,点点头就让人在隔壁置了洗澡水,然后抱着我去洗澡。有样学样的给我擦背,不过力道非常轻。我有些纳罕,知道他是个粗莽汉子,原本并没有指望他多么温柔的。   然后一起用了饭。   “你爱吃什么菜,我以后做给你吃”,我轻声问他。   “俺喜欢吃肉,那种大片大片的肥肉。”   我一笑,“那你喜欢吃红烧的还是卤的?”   “都行,水煮的也行。”   “那我知道了”,我含着笑点点头。   “你别太辛苦了,反正家里有厨子做饭的。”   “我知道的。”   吃完后,收拾好衣服头发,我起身准备出发。张来却红着脸道:“小溪,俺想亲亲你。”   “啊?哦”,我有些惊讶他的直接,点了点头,慢慢走到他跟前,让他低下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伸手揽住他的腰,才抱住他,就发现他那里已经硬了,我低下头软软道:“晚上怎么都随你,咱们现在还是去上香吧。”   “俺听你的”,他抱了我一会儿,就拉着我的手去祠堂。李夫人看见我们牵手而行,掩唇而笑。   白天里我清点了嫁妆和财物,李夫人还送来了昨天婚礼别人送的礼金,倒没有充公。整理好之后,我把贵重的东西锁好,做了本账本。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家了,收入支出什么的也要精打细算了。   李夫人特意来和我说了,因为李大人回家的时间不一定,她是要等他吃饭的,所以我和张来三餐就在房里自己吃,想吃什么和厨房说一声就行了。看来在这个家里,日子可以过得很松快了。   整理好嫁妆,就快到中午了。得益于我优良的身体素质,虽然昨晚很累,但一觉起来,我又精神百倍了。打算在小厨房给张来做几个小菜,让人送了食材过来,顺便问他:“老爷呢?”   “老爷在种菜。”   “家里还有菜地?”,我讶异,这里靠近皇宫,是寸土寸金的地方,皇帝那么大方,还在这里赐了田地给李大人?   “没有,是老爷把……园子里的花都拔了,还种上了菜。”   我一笑,这倒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只是他恐怕不知道,他拔掉的那些花恐怕比他种的菜贵了十倍百倍,“李老爷和李夫人没意见么?”   “没有,他们说知道老爷在京城没事做闷得慌,就随便由他折腾。”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一并说了吧。”   这个小厮极机灵,显然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轻快的答道:“是,夫人。原本园子里的荷花池里有观赏用的鸣蛙和锦鲤,都被老爷捞上来做菜了。其他就没什么事了。”   我笑道:“现在荷花池里没有鱼了?”   “有的,夫人,老爷又买了些鱼苗放进去,还每天喂呢。”   “哦。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府里做什么差事?”   “小的叫来福,原本就管园子里的花圃,昨儿才被调过来在老爷和夫人跟前当差。”   “你原来是管那花圃的?那些拔出来的花你是怎么处理的?”   “小的把它们栽到花盆里了,夫人这里要花吗?”   我点点头,“若是开了新鲜的花,就给我送来几只插在水瓶里。不过,你又要管花,又要在我跟前当差,做两份差事似乎有些为难你了。这样吧,以后你的月钱,除了府里给你的那一份,我再单独给你一份。但你要记牢了,这钱也不是好拿的,凡是我交代的差事必须要仔仔细细的办好,我这里可不要偷懒耍滑的人。”   来福喜笑颜开道:“谢夫人赏识,小的一定把两份差事都办好。”   “嗯,你去请老爷回来吃饭吧。”   “是,小的这就去。”   我折回厨房里,丫环已经把我要用的食材整理干净了,我需要做的只是下锅而已。做了一锅红烧肉,全肥肉的。又做了两个我自己爱吃的菜,再配上猪骨头汤。让人端回房里时,张来已经在房里等着我了。   拿帕子帮他擦了汗,这个大咧咧的人在我面前好像总是有些紧张,好像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我做了几个小菜,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你做的俺都喜欢吃”,还没有尝过就在那说好听的话,这家伙也是个人才嘛。   我一笑,坐下默默吃饭,顺便观赏他狼吞虎咽的吃饭的模样。他吃了三大碗米饭,和一整盘肥肉之后,发表了总结发言:“饱了。”   我也得出了结论,随便的饭菜和精致的饭菜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重要的是分量和肥肉。   下午按照我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了屋子,然后带上了沙笠,让人拿着我的画笔颜料,去园子里摆好桌子画画。园子里的园景几乎被张来的菜地破坏殆尽了,不过我却觉得很有意思。虽然谈不上什么景致,这个园子却给我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下午画了一幅《张来农作图》,他高兴极了,非要把那画裱好挂起来,于是就让来福将那画送去装裱。   就这么过去了几个月,我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很快活,上午做做女红,给张来和他妹妹做做衣服,她从小干农活,不太擅长这个。中午自己烧几个菜。下午在园子里弹琴,画画,看书,张来就在一边伺候他的菜地。   我也慢慢放下了戒心,看得出张来和他妹妹都是实在人。那位李大人虽然看不透深浅,但也与我没有什么关联。我的生活算是安定了下来,于是派人去探望武师傅,他虽然回了家乡,但我知道他没什么亲人了。他还爱喝酒,又不知道给自己谋划前程,如今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若是他过得好,我就是问候他一下。若是不好,我就让人把他接来与我一同生活,毕竟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成自家的长辈。不过,我估计他会被我的女子身份吓一跳。   后来武师傅虽然来了,却不愿意在李府白吃白喝,于是就领了一个护卫的差事,我也由得他去,并不拦阻。   过完新年,顾贵妃召我进宫说话,没想到皇帝也在场。喝了杯茶,顾贵妃找了个借口退了下去,就剩下了我和皇帝两人,我心里暗暗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   “朕赐的婚你还满意吗?”   “谢皇上,民妇生活得很如意”,因为等级制度的森严,张来是平民百姓,又没有功名在身,嫁给了他,我也就自称民妇。   “是朕考虑的不周了,你原本是顾府的富贵小姐,现在却只能穿这样的布衣荆钗。”   平民百姓不能穿绫罗绸缎,只能穿布衣。我虽然也爱美,却没有太多的遗憾,与自由比起来,这些算什么?前世里我就爱穿棉布的衣服,再说布衣也可以穿得美。   “皇上说笑了,我只是顾家的养女,原本身份就卑微,穿布衣恰如其分”,我淡淡道,到目前为止,谈话中倒没有什么怪异的内容,怪异的是皇帝的语气,好像带着浓浓的嘲讽。   “哦,你原本身份卑微?说给朕听听。”   我心里暗恨,他当是听故事吗?那几乎是我的血泪史了,淡淡开口道:“民妇出身在边城一户农家,在那里生活到5岁那年,突厥犯边屠了全村,我娘把我藏在水缸里躲过了一劫。除了我,全家都死了。我后来流落成乞丐,又被人贩子卖进了顾府。”   他的表情肃穆起来,“五岁……那年的事朕还记得,那时候朕还是皇太子……那年朕的皇姐去和亲了……”   我忍不住嘲讽的一笑,眼睛却有点湿了。我想起那时候刘爷爷正带着我流浪,我们在街上听说了朝廷送公主的事情,那时刘爷爷还说:“既然是亲家,为什么还要来杀人抢粮食呢,为什么啊”,生为农民的他自然不明白政治,也不明白那些士大夫的媾和想法。   空气仿佛凝住了,我情绪低落不想开口,皇帝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开口道:“你知道么,朕差点把你送去和亲。”   这我倒不知道,我此时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若我去了,说不定此时我已经大仇得报了,虽然我自己大约也会死。   “不过那时候,朕可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让你去送死罢了。”   他为什么那么恨我?他想让我死,一句话就够了,何必费那么大的劲?我静默着没有开口,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谢他还是问他原因?   他见我没说话,又笑道,“朕倒不是非要你死,朕只是讨厌被人算计,比如你带着某种目的进宫来。”   我笑了笑,没有言语。   “可是朕现在倒有些后悔了,把你配给那等粗鄙村夫,真是太折辱你了。你若是同意,我就让顾太尉为你上个请求离合的折子,你先回顾家,以后再改嫁也不迟”,贵族女子婚姻不如意,娘家是可以请求离婚的,只是很少有人会真的这么做。   那么,这就是你的目的了吧?先说一大通像是掏心窝子的话,再抛出最后的目的。可是为什么呢,我离开张来对他有什么好处,还是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想不明白,可也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破坏我的愉快生活。我跪下来,磕头道:“民妇多谢皇上关心,只是我们本来就是皇上指得婚,哪有不好的。再说,出嫁从夫,民妇没有再改嫁的想法。”   皇帝深深的看我一眼,拂袖离去。   第 8 章   这回从皇宫回家后,又安生了好几个月,我因为如今终于得了自由身,当家作主了,便把葬在郊外的刘爷爷移葬到了另一处地方,好好的立了碑。还在家里摆上了爹娘和刘爷爷的灵牌,日夜供奉着。虽然我并不信这些,但还是宁可信其有,让自己心安罢了。   思略着皇帝的奇怪态度,我用嫁妆悄悄置了办一套小的宅院,京城地贵,我的嫁妆虽厚,买完宅院却也所剩不多了。好在里面家具什么的,俱是全的,我只要再备些生活用具什么的就行了,还另藏了些银两在那里。倒不是想和李大人他们分家另过,张来与她妹妹感情极好,我想他是不会愿意分家的。只是存了狡兔三窟的心思,现在住的宅院,李大人的官位,全是皇帝赐的。君心难测,我也只是多留一条后路。   晚上做了几个下酒菜给武师傅,张来也在旁边陪着,他和武师傅倒十分投缘,大约因为他们是同样性格的人。   只是他不肯喝酒,被武师傅骂他没种,他才扭扭捏捏道:“小溪她不喜欢俺喝酒。”   武师傅在旁边摇头叹气,我掩唇一笑,“我武师傅不是外人,在家里喝几杯不妨事,你就喝吧”,那时不过想拖延上床的时间,顺便把他洗得干净些罢了,没想到他却当了真,还记在心里了。我哪会真的讨厌什么酒气,我自己早都被武师傅训练成酒鬼了。   酒至半酣处,武师傅问我:“还杀突厥人吗?”   “杀”,这个字勾出了我心里无尽的杀意,爹娘和刘爷爷的仇我没有一日忘记,“只是仍需等待机会,这几年边境平静。总有报仇的机会的。”   张来听到我们的对话,不明所以的望着我。   “我爹娘是被突厥人杀死的,我早晚要找他们报仇雪恨”,我对张来解释道,不打算瞒着他什么,毕竟如果有了报仇的机会,我希望能取得他的支持和谅解。要是不行,现在说清楚了也好。   “你爹娘就是俺的爹娘,你的仇也就是俺的仇,俺也帮你杀那些狗突厥人”,张来不假思索的说,让我心中生出几分暖意。   “好!”,武师傅赞道,“这才是好爷们儿呢,来,咱们再喝一碗。”   张来身体底子好,酒量不浅,倒是能陪着武师傅喝个尽兴。只是晚上和我回到房里,不免又让床吱吱哑哑响了半夜。话说,这个时代的木床实在是……希望质量好一点吧,要是床塌了,就是大笑话了。他极迷恋我的身体,我也喜欢和他□,因为他单纯的热情和赤诚。说来也奇怪,像少爷,柳二公子,还有皇帝,都是极俊俏的男子,可是我从来没有动过一点心。倒是对这个憨厚直接的男人,心里有几分真正的喜欢,我想可能是我一直活得太小心翼翼了,所以对这样的简单珍惜不已。   房事过后,张来小心翼翼的抱着我,虽然□的时候他总有点不管不顾的,可是每次做完之后,他就把我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抱着我睡一夜姿势都不变一下。   “小溪,你愿意给俺生个儿子吗?”   我轻笑,“愿意。我会给你生许多个孩子”,要是有了孩子,这个家就完整了吧。   他脸上露出了傻笑,满足的睡去了。我心里也觉得很满足,要是爹娘还在,该有多好。   隔了几个月,顾贵妃又召我进宫,这次她根本没出现,小太监直接把我带到了御书房里。   “朕闲来无事,找你来聊聊天。难得松乏一下,身边却难找个说话的人。”   我该说什么,深感荣幸?   我没答话,他也没在意,继续道:“上次你说到你被卖身进了顾府,我听说你是当男孩子卖进去的,那又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男孩子比女孩子价钱高些,人伢子才骗了老爷。那时候我年纪小,又不懂分辩。后来我怕老爷责罚,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这么说你真的一直到十四岁都是被当成男子的?”   我点点头。   “那时候你在顾府是做什么的?”   “开始是在厨房帮工,后来做少爷的小厮。”   “听说你那时候打架身手一流,骑马射箭也出色,是真的吗?”   “这……陪顾家少爷练了一些,还算过得去。”   “不只是过得去吧,听说那时候京中不少贵族子弟都羡慕顾家少爷,因为他有个玩什么都出色的随从,无论是打架,还是骑马,射箭,蹴鞠,喝酒,连样貌都出色。听说还有人想用千金买你,顾家少爷都不肯。是不是确有其事?”   他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   “……那只是连少爷与顾家少爷的玩笑罢了,当不得真。”   “那后来怎么又承认自己是女子了呢,不怕被责罚了吗?”   “是,顾老爷与顾夫人都待我很宽厚,我不忍心再欺瞒他们,所以将实情告知。”   “是么,朕怎么听说是因为顾家少爷的原因。”   “……”,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么。   “听说顾家少爷曾经钟情于你?”   “皇上说笑了,顾家少爷待我如手足。”   “是么?”,皇帝脸上似笑非笑的,“你确定么?说假话就是欺君,你可要想好了。”   “……”   见我冷汗直冒,皇帝又笑了,“你别紧张,朕只是和你聊聊天而已。那后来你怎么又成了顾太尉的养女了?”   “是顾太尉和顾夫人怜惜民妇,我告知实情后就将我收于膝下。”   “朕倒不知道顾太尉有这样的菩萨心肠。”   “……”   “那时候朕把你送给了一个粗鄙村夫,你心里怨恨朕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民妇从心里感激皇上。”   “哦,从皇妃变成了民妇,你心里就一点儿也不在乎?”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我仔细想了想,轻声答道:“当初顾太尉送我进宫,我便愿意尽心尽力的伺候皇上。后来皇上将我送给我相公,我便愿意遵照皇上的安排,安安分分的作民妇,在家中相夫教子。”   皇上冷笑了两声,“瞧你这话说得滴水不露,可笑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说你性情憨直,莫不是他们眼睛都瞎了吗?”   “……”   “聪明剔透,琴棋书画都懂,连男人玩儿的玩意儿你都精通,还有知道守愚的一颗玲珑心。这样的一颗明珠就让朕白白的送了人。朕很后悔啊”,他意味深长道。   “……”   “你去吧,朕改日再叫你来聊天”,他摆摆手,就让人将我带了出去。   出了宫门,冷风一吹,汗湿的背让我打了个冷颤。皇帝,真是个可怕的人物。可是他究竟为什么与我过不去,是觉得受到了愚弄?可是我什么都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将我送人也是他自己的决定,他究竟在气什么?   在回去的马车上,我仔细分析皇上的意图和心态,却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只是觉得他似乎心里变态,见不得我过快活舒心的日子。莫非叫我去说这番话就是这个目的,只是想让我终日惶惶,不得宁日?   那他可高看我了,或者说小看我了?   爹娘去了之后,我的每一天日子,都是赚来的,我都会好好的生活。因为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我早就有了一种光棍心态,只要仍有一天我是可以自己作主的,我便会好好的过完那一天。练武看书,弹琴画画,做饭女红,甚至男欢女爱,都不会少。我决定不了自己的身份和未来,却可以决定自己怎样看待生活。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摆脱了这件事的影响,   顾贵妃寿诞的时候我和张来也受邀在列,明面儿上说因为我是顾太尉的女儿,可我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皇帝还送来了两套礼服,让我和张来穿着赴宴,我帮张来穿好衣服,扣好玉带,他从没穿过绫罗绸缎,满身的不自在。   “且忍忍吧,就穿一顿饭的功夫”,我轻轻劝道。   “嗯”,张来点点头。   我端来了做好的饭菜,想和他在宫宴前先垫一垫。   “不是去皇宫里吃饭吗?”,张来奇怪的问。   “那种宴会是吃不饱的”,我笑道,“你想啊,皇帝就坐在上面,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谁敢多吃呢。”   “为啥不敢吃啊?皇上不就是请我们去吃饭吗?”   我微微笑道:“皇上可是天底下最大的人,人人都敬他怕他,自然不敢多吃。你今天也要小心说话,君前失仪可是要治罪的。”   “啥叫君前失仪?”   “就是喝多了酒乱说话,不讲礼仪什么的。”   “那么麻烦,那俺不去了行不行?”   “当然不行,不去就是抗旨,也是要治罪的。”   “哦”,张来委委屈屈的低下了头。   “没事的,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我伸手抱着他的熊腰安慰道,“你不是早就想看看皇宫什么样吗?今天就可以看到了。”   “嗯”,他又高兴了起来,“那俺现在多吃点,你也多吃点,别饿着了。”   等他吃好了饭,我也差不多换好了衣服,弄好了头发,没有化妆。除了顾太尉送我进宫那天和我成亲那天,我从来没有画过妆。主要是不知道这里的化妆品是什么制成的,我害怕里面有很多铅之类的东西,所以宁可不画了。   “小溪,你今天真漂亮,要是每天都能像今天穿的这样漂亮就好了。”   我含笑走到他跟前,拿帕子擦了擦他吃得油油的嘴,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平常不漂亮吗?”   他脸红了,呐呐道:“漂亮”,抱住了我的腰不撒手。   “那咱们出发吧,时辰差不多了。”   “好”,他牵过我的手扭头向外面走,耳根子仍是红的。   第 9 章   进了皇宫,张来感叹道:“这皇宫好大啊,要是种上粮食,每年得有多少收成啊!”   我忍不住想笑,因为我猜到了他会这么想,他就是这么个人啊。给我们领路的太监听了脸都扭曲变形了,不过他没说什么,看来很懂规矩。   顾太尉一家已经到了,我领着张来走到他们分别面前行礼,“见过父亲母亲大人,见过兄长,大嫂。”   他们虽然瞧不起张来,却依然保持着对我的关注,当然,这可能是因为在顾贵妃那里知道了什么。我也没有和他们断了来往,平时也经常给顾夫人送些我做的吃食,或者新绣的花样过去。倒不是有什么原因和目的,只是他们既然要和我来往,我就索性交好他们,保持着我厚道的形象。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喝水不忘打井人,就是要让他们有这种感觉。即便我对他们没用了,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我忘恩负义,反而对我产生怨恨,酿出什么祸事。   人就是这样,像我这样身份卑微的人因为他们的“赏识”得到了皇上的关注,得到了自由的身份。即便他们是为了利用我,可我若不表现出感恩,他们很可能就把我会当成仇人。   顾夫人亲亲热热地拉着我说话,自我出嫁后她仿佛与我更加亲近了。这可能有我刻意交好的原因,但更可能的是因为她的儿媳与她不睦。顾少爷娶的媳妇也是京城有名的贵女,性子颇傲,虽然表面上礼节都充足,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出她不太瞧得起人。不论是对我,还是对顾夫人这个曾经市井出身的人。而且她还对顾夫人纵容儿子风流颇有微辞,只是她家世实在显贵,因此顾太尉也并不太责怪她。因此顾夫人对我这个差点成了他儿子小妾的女人自然就分外亲热,觉得我又贴心,又与她儿子要好,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女儿”的身份。   “兄长”大人也亲切的问我近来的生活,只是那眼神沉沉的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不知道是因为小时候的情谊,还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心里一直放不下?   然后我们分桌坐下,今天的宴会与平时不同,以往都是女客单独在另一处由宫妃宴请,这次却是一对夫妻坐一桌。慢慢的,我发现不对了,因为来客很多都是我认识的,少爷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他们可不是顾贵妃的亲戚,也不是皇亲国戚。   也许看出了我的疑惑,与我邻桌的顾夫人笑道:“今个儿皇上还请了许多贵族子弟来,说是要考较他们的文才武艺,若有合适的就可能选来作皇子的近身侍卫。”   真是这样么?我很怀疑,皇亲贵戚的子弟何其多,给皇子选侍卫又怎么会先从普通的世家子弟选起。但我还是笑道:“那兄长他……?”   “当然今天也要参加了”,顾夫人笑道,脸上有一抹骄色,显然她认为凭借身份和少爷的聪明,人选非他莫属。   若真有这回事,倒也是少爷的好机会。少爷虽然聪明,却不爱读书,想出仕靠科举怕是不成的。凭借贵妃的关系谋个职位倒是个好选择,而若能在众目睽睽下胜了,更堵了别人的嘴巴。毕竟这种场合,就算考较文才,八成也是考些需要急智的东西,而不是写文章。少爷在这方面还有些急才。   有几个过去的旧识上前来和我打招呼,开口闭口称我“顾小姐”,仿佛我身边的张来不存在。我心中有气,可也清楚,他们倒并非针对我,只是瞧不起张来罢了。所以我耐着性子,一一向他们介绍了张来。张来不是笨蛋,一看这些人的架势,哪还不明白,也不理他们,反而牵上我的手,“小溪,你站了那么久该累了,咱们去那边坐下休息会儿吧?”   我冲他点点头,再含笑向众人告罪,脱身离开了。   “别放在心上”,坐下来之后,我对张来小声道。   “俺知道,他们是嫉妒我。”   我又好笑又好气地瞥了张来一眼。客人渐渐坐满了,皇帝和贵妃还未到。其他人的目光不断的像我和张来飘过来,我现在在京城也算个“名人”了,因为不明不白的在皇宫住了一年,因为李太傅婚礼上的闹剧,因为皇帝亲自主持的婚礼。更何况这里有一半的人还是我的旧识,对我算是知根知底的。   我眼观鼻鼻观心,不理会周围不断飘来的各带意义的目光,只是暗暗记下了,谁需要小心周旋,谁需要仔细防备,谁可以慢慢笼络,谁可能可以利用。不过大部分人并没有将我和张来放在眼里,毕竟我们是平民百姓,只是沾了顾贵妃的光才得以来参加宴会,这让我大大松了口气。看来我们的确也只是这里的陪客而已,应该没什么火会烧到我们头上。直到皇帝和贵妃驾临,宴会正式开始。   主菜居然是螃蟹这种麻烦的东西,张来憨憨的问我:“这是啥东西?”,他天生嗓门大,即便此时他以为他已经小声了,其实在这相对安静的宫宴上并不算小。果然,他一说完,周围就传来数声嗤笑声。   我并不在意那些耻笑,他们不把张来放在眼里,对我们不是损失反而有好处。于是也一笑,轻声道:“这是螃蟹,是很难得的东西”,言罢挽了袖子剥了一只,把蟹肉放在了他面前的碗里。   “这东西挺好吃的,就是肉也忒少了些”,他连着软壳儿一起放进嘴里嚼了。   我又剥好了一只,蘸了点醋又放进他碗里,“蘸点姜汁醋味道更好。”   “你也吃吧”,他把碗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也不推辞,另剥了一只放到他的面前。   皇上清咳了两声,引得我们全部朝他望去,也许是我多心,总觉得他的眼里有一丝不快,虽说面上仍带着笑容,“今日来了我朝的许多少年俊才,朕命你们即兴赋诗一首,以助酒兴。”   来参加酒宴的,多多少少有些准备,不论是不是即兴,就一个接一个的赋起诗来。我于诗词上并无多少天分,不过看得多了,也懂得赏鉴。除了顾家少爷和一个陈公子的诗还算出彩,其他的都平平。顾家少爷吟完诗还特意朝我瞧了一眼,见我毫不掩饰的赞赏,略有些得意的坐了回去。我心里却在暗自嘀咕,少爷找了厉害的枪手吗?   皇上也夸了顾家少爷诗作的不错,然后眼睛朝我们这桌望过来,笑道:“张来,朕记得李太傅夫人说过,他们都是你养大的。李太傅文采斐然,朕想你或许也有佳作献上?”   我听了一愣,张来已经站了起来,“皇上,俺大字都不识几个,俺可作不出诗来。”   “你不要太过谦虚了,若是作不出来,可是要受罚的。”   怎么这样强人所难?念头一转,我心里有了主意,可是还没开口,就听到张来说:“皇上,俺是真的不会作诗。不过俺听过俺们村子里的一个教书先生唱得俚曲子挺好听的,不知道行不行?”   “你先唱来听听,若是让朕满意了,就行。若是朕不满意,你还要重新作来。”   我又重新坐稳回去,听到张来清了清嗓子,唱道: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他嗓音高大洪亮,全不似那些靡靡之音,显得坦荡荡的。我的心放了回去,大约能过关了。果然,他唱完之后,堂上静默了片刻,皇帝也道:“这位教书先生看来是个世外高人呐”,张来作诗的事就这么揭过了。   “怎么没告诉我你会唱歌?”,我小声地打趣张来。   “俺不知道你喜欢听,俺要知道,早就唱给你听了。”   “还会唱别的吗?”   “还会一首打谷歌,也是那教书先生常唱的。”   然后陆续又有其他人作诗,渐渐的宴会恢复了之前的气氛,我也松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了上一次与皇帝的谈话,那与他故意为难张来有联系么?   宴会进行了一半,皇帝和顾贵妃去整理仪容了,难得松乏一会儿,大家也不都坐在位置上,而是站起来活动一下。我也想去洗手,柳二公子却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跟前。   “顾姑娘,许久不见了。”   我还没说话,一个太监却走到跟前,说顾贵妃召我去。   “真是抱歉,柳公子”,我朝他点点头,和张来说了一声,就跟着太监走了。   然后我见到的还是皇帝,他面前摆着一些酒菜和螃蟹,见我来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开口道:“伺候朕吃饭。”   我皱了皱眉,心里一阵不快,他当我是宫女还是妃嫔?我凭什么伺候他吃饭?可惜他是皇帝,他最大,我还是净了手,到他旁边给他布菜添酒。他指指螃蟹,我就给他剥了一只,他指第四次的时候,我已经看出他似乎在和谁赌气,可若真的吃坏了肚子,最后会不会找我的麻烦?于是轻轻开口劝道:“还是吃点别的吧,螃蟹性凉,吃多了恐怕不好。”   他瞪了我一眼,我以为他会呵斥我目无君上之类的,他却没有说什么,放下了筷子打量我,“这身衣服是我特意让人送的,还喜欢吧?”   他说的话怪怪的,男人送女人衣服,其中的涵义不言自明。我很讨厌他这套把戏,但又不能不回答。我若回答说喜欢似乎太暧昧了一些,可也不敢说不喜欢,只得道:“多谢皇上为民女夫妇费心,我相公很喜欢这身衣裳”,说完自己心里却又一阵不舒服。   这个情境让我很难受,我弄不清皇帝到底是想戏弄我,还是想利用我做什么。他若真是戏弄我,我可以忍。他若是想利用我做什么,可以对我说明白,只要不太离谱,我也可以去做。可是我现在根本弄不清出他的目的,我自己不单纯,是因为我要生存下去。可是我觉得皇帝比我复杂太多太多了,复杂的让人心寒害怕,也许做皇帝的就是需要别人的这种害怕吧。   第 10 章   他似乎有些兴味索然,起身净了手道:“跟朕回席吧。”   和他一起?我吓了一跳,“民妇还是跟随贵妃娘娘一同回去吧。”   “她?早就回席了。”   什么?那岂不是席上就差我和皇帝?然后我们一同出现,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流言蜚语,我有些恼怒道:“请皇上先行,民妇略等片刻就到。”   他懒洋洋的瞥了我一眼,“也好,我让太监准备了一套骑装,你一会儿换上吧?”   “换骑装?为什么?”   “一会儿朕会命那些勋贵子弟们打场马球比赛,朕也想看看你的马球打得有多好。”   开玩笑,我一个出嫁的妇人怎么能再和一帮青年男子混在一起打球?再说我这么久没有回席,回席就换了衣裳,谁知道别人会编出什么龌龊故事来。   我连忙道:“民妇这两天身体不适,不能骑马,请皇上原谅。”   “不能骑马?那就随朕回席吧。”   我一咬牙,跪了下来,“不知皇上究竟想让民妇做什么?皇上但有吩咐,民妇不敢不从。只是请皇上别再戏弄民妇”,我确定了他是想利用我做什么,就算戏弄一个女人,皇帝也不会不在乎自己的名誉。   “哦?你怎么知道朕是在戏弄你?”   “皇上做事都经过深思熟虑,哪会做完了又后悔?皇上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就算后悔了也是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吞,怎么会作出出尔反尔的事情”,我略带点嘲讽道。   “你不用拿这些话把朕架起来”,皇上勾起唇角道,“朕只追求结果,而不在乎过程。只要能达到目的,出尔反尔又怎么样?世人又怎么会在这点小事上与朕计较,因为朕是个好皇帝。”   的确,他是个好皇帝。他继承帝位以来,加重边防,整治吏治,剪除外戚。尤其是对突厥,不再一味忍让,几次冲突都没有落下风,所以边境这几年都很安定。也许他说的都没错,没有人会太计较他的私人小节。   “皇上不怕寒了臣子的心吗?”   “你当真认为李太傅会为了一个亲戚和朕过不去吗?”   不,我不确定。他与张家兄妹不同,他的世界要大得多,心里的世界也要深得多。他不是那种讲究礼节的儒生,倒是个做实事的人。仔细想想,要是皇帝把我和张来怎么了,他恐怕不会与皇上翻脸之类的,就是因为他是个做实事的人,而他需要依靠皇帝。我一直没有深想,原来我这边的筹码少得可怜。   他见我不语,没有继续逼迫我,招手叫来了一个太监,“送张夫人去顾贵妃那里,说朕乏了,后面的宴会由她主持。”   “谢皇上”,我行了一礼后告退。   “你生来就该生活在这富贵繁华中”,我快退出屋子的时候,皇帝忽然开口道。   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弄错了,民妇出身微贱。”   “可是朕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子,能像你那样宠辱不惊,雍容大度。你天生就该在高处,在朕身边,皇后的位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心惊肉跳,若是让顾贵妃知道了这些话,我肯定是活不成了。于是假装没有听到,“民妇告退”,直接退了出去。跟随着小太监到达顾贵妃处,原来她并没有出席,方才只是皇帝在吓唬我。然后回到席上坐下,张来伸手摸我的额头,“莫不是生病了,怎么脸色这样差?”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心里面在捋着这些日子的头绪,然后心也慢慢的沉静下来。回想起来不禁失笑,我这是怎么了,还是被打破了平常心吗?不过并不是被皇帝,而是与张来在一起的日子太过简单轻松,而我又太过看重这样的生活。所以皇上随便说上几句话,就能在我心里掀起大波浪。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就输定了,这难得的幸福可能就此失去,更别提我的自由和理想。回想,回想,回想,我本来就一无所有,现在所拥有的也不过是自己心里的幸福感觉,那是谁也剥不走,夺不去,就如我对爹娘的感情和回忆。即使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那又怎样呢?   我放下了心,不再害怕了。   过了一个月,不知道什么原因,李太傅被打了板子,还有禁军封住了府门,不许人进出。那几天顾夫人身上不好,顾少爷的一个妾室有了身孕,却又不明不白的没了,这下就把顾夫人气病了。我和张来去顾府探望她,又被她留住,每日与我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听说了这件事,我们才连忙赶回去。之前向顾太尉询问了这件事,顾太尉道:“具体我也并不清楚,只是听说他一再顶撞皇上,让皇上不满,再加上有人弹劾他贪墨。”   这一对君臣真是看不清摸不透啊,再加上我所掌握的信息太少,实在不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索性不再去想。回到李府,军士却不许我们进去。   我想了想,对赶车的来福道:“去别院。”   所谓别院,就是我置办的那套小宅院了。张来知道,却不曾去过。不过显然他在为妹妹和妹夫忧心,并无参观的心情。我弄了点饭菜,劝道:“皇上只是将他们监禁在府中,并未大张旗鼓的下狱查案,看来说李太傅贪墨并无真凭实据。皇上可能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也就把禁军撤了。”   张来信了我的话,按捺住担忧的心情等消息。   可是银子却没有耐心,我虽放了银钱在这里,可谁知道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坐吃山空不是办法。我开始每日做绣品,让来福拿去绣品店寄卖。张来在家乡能种地杀猪养家糊口,但在京城却不易谋生。去别人府里作下人,我倒并不介意,只是恐怕李太傅若案子了了,官复原职,面子上不好看。后来他去了一家酒楼做些力气活,因为是帮工性质,并不签契约,也就没有日后的麻烦。我本想辞退了来福,他却说宁可不要工钱也不离开,我心中因此生出的不是感动,而是怀疑。我不信多给一份工钱就可以让人感恩戴德,尤其是小人物,生活不易,一点钱粮都会仔细计算。他的毫不计较不能不让人生疑,可我仍然留下了他。无论他背后是谁,我都没什么可被人图谋的。况且真要有图谋,我宁愿把它放到明处。   顾太尉夫妇和我断了来往,这倒是我意料中的事。只是顾家少爷曾经上门了一次,送了一张大面值的银票给我。见我有些犹疑,他生气道:“你还和我客气什么,难道要我眼见着你过苦日子吗?我爹不许我来找你,好像是”,他左右看看,手指指了指天空,小声道:“不许我家再与你们来往。今个儿我是偷偷来的,以后恐怕也不能再来了,你自己千万保重。”   我不再推辞,收了银票,轻声道:“谢谢少爷。”   “你还是没变”,他一笑,“好了,我要走了。南风,天无绝人之路,无论如何……”,他眼眶有些红了。   “少爷放心,我会好好的。”   他点点头,头也不回的去了。不知道是少年的情谊慢慢沉淀成了真感情,还是得不到的旖思,在他心里变化升华,被想象成了真感情。这一刻,我相信他是真诚的。如果我一直在他身边,未必能有这样的一天。可是无论如何,这次患难中的帮助,我记在心里了。   收起了银票,我照常做着绣品过日子。又这么过了几个月,李太傅官复原职。我们又搬回了李府,我虽然更喜欢过小宅院中这样的日子,可我知道,张来是不愿意和他妹妹妹夫分开的。   坊间都传言,虽然李太傅官复原职了,但是他气愤皇上的不信任,与皇上已不像从前那样默契,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我没把这些传言放在心里,因为我越来越清楚李太傅是怎样的人,他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干扰了他要做的大事。   倒是张来,对他妹夫道:“皇帝老儿喜怒无常,这官儿还是不当的好,不如和俺回家种田去。”   李太傅笑而不语,倒是李夫人道:“哥哥怎么能这么说,你忘了小时候,我们遇到当官儿的贪得无厌欺压百姓,李俊说过总有一天要让平民百姓都过上好日子。那时候咱们都佩服他的志向,如今怎么遇到了一点挫折,哥哥你就先退缩了。”   “俺只希望你和李俊能平平安安的,其他的,俺管不了。”   我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并不插话。   “哥哥!”,李夫人一顿脚,“嫂子,你也说说我哥,他怎么那样胆小怕事。”   我一笑,“李大人胸怀天下,你哥哥心里却只装着你们,他们自然不同”,然后起身对张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张来点点头,携起我的手就走出了房门。在回院子的路上,张来忽然道:“俺心里也装了你。”   “我知道”,我轻声道。   又过了几个月,我被顾贵妃召进宫中,这一次她仍然没有出现,可是皇帝也没有出现。而我被软禁在了宫中,数月。   第 11 章   等了几日,没有人来搭理我,无论是问罪还是解释,都没有。只有一群唯命是从的太监和宫女,我仍然居住在从前住过的院子里,服侍我的还是过去那些人。只是他们的态度比从前更加恭敬,也更加谨慎,无论我怎么询问也没有探出任何口风。   他们几乎日日都送来些女子喜爱的玩物,书册,画具,古董,首饰,鹦鹉,衣裙等等,让我摸不着头脑。特别是书册,一下子送来了几大箱,还都是我爱看的那些异志,传说,历史,地理,游记等等。若是换一个环境,我很可能一头扎进书册中了,两世里我都是书虫。可是眼下这种环境,让我总觉得危险,明知道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我怎么能安然度日。   于是我决定自救,先后跑出去了三次,最远的一次几乎到了宫门口,可还是被拦了回来。要说单凭武力,也许我奋力一搏并不是跑不出去。可是武师傅教我的都是战场上杀敌的手段,而我还不想在这皇宫里杀人,担上造反的罪名,因此不免束手束脚。逃跑的结果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清楚。因此也不敢肆意妄为,给我自己,或者给张来,带来不可收拾的麻烦。   可是即使我这么闹腾,皇宫中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出面来见我,无论是皇帝,贵妃,还是其他的妃子们。我气闷不已,把伺候我的大部分人都赶走了,只留了一个年老的宫女每日给我送些热水和食材。   走又走不了,看起来请我来的人还任我予取予求,除了离开,我所有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我索性丢开了那些纷繁的思绪,就当自己住在服务超好还免费的五星级酒店里。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我开始每日研究食谱,早年食不饱腹的日子,让我十分嗜好美食。虽然近年来都算是养尊处优,但是无论是当奴仆,还是当金丝雀儿,我都不可能随心所欲。即便后来成了家里的主妇,考虑到生活开支,家人的饮食习惯,还有家里的许多事情,我也没有在这方面太用心过。   如今只有我光棍一个,有的是时间地方,又有人免费提供材料,何乐而不为?原本在这皇宫里吃了一年多的宫廷菜,倒也不是不好吃,只是同样地东西吃多了难免腻烦。让人给我送了一只现杀的羊,我在院子里径自架起了烤肉架子。还有皇宫里美酒无数,原本我只有在宴会的时候品尝一点,如今可以让人一坛坛的送来。于是我坐在火堆边的藤椅上,一边大口吃着烫嘴的肉,一边大口喝着烈酒,一手还捧着一本狐仙异志(类似于聊斋的一本书),一边腿还翘在另一张椅子上,反正我穿着骑装,不用担心走光。   小时候扮男孩子扮久了,有些东西就真正成了我的性情了。再加上有那样一个粗豪的武师傅,也许这会儿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计较形象的我,才是最真实的我自己。比如我小时候学的那些东西,琴棋书画是平平,因为这些东西可以养性情,我也有耐心,所以一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女红厨艺是生活需要,自然需要懂得。使刀是严厉的师傅教的,也是我将来报仇所必需的,我一直用心去练习。而弓马骑射则是我的兴趣所在,其他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是生活的需要,唯有弓和马,我真正是喜欢到了心里。因此在这些里面,我的骑射也是习的最好的。师傅当年曾是军中最厉害的神射手,虽然他只是个下级军官。如今,我已不输他当年,只是还没有学会杀人,这是师傅的评语。   皇宫里是不能随处生火的,而我的烤肉架子不仅有烟,还有伴着调料的肉香味四处飘散了去。我这住处离贵妃和皇帝处很近,我嘿嘿冷笑一声,不是要关我么,不是要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吗,希望你们始终能有这样的好涵养,主子们。   喝了一大口酒,当年我可买不起这种美酒孝敬师傅,走的时候应该给师傅偷装一点回去,明天就让人送个葫芦来,我得给师傅做个酒葫芦装上这里的美酒。正寻思着,就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我已经把人都弄走了,谁这么大的胆子?   皇帝……我左手端着酒,右手拿着书,双腿还架在另一张凳子上,吃的满脸油星。我是指望有人来来着,但也别是我吃的正美的时候啊,这个人惯常让人扫兴。我镇定的放下双腿,用帕子擦了脸,跪倒在地:“民妇见过皇上。”   他半天没出声,然后忽然道:“你下去吧。”   下去?去哪?我正迷糊着,发现皇帝身边的人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院门,原来不是对我说的。我有些纳闷儿,皇帝不怕单独和我待在一起危险吗?毕竟闯宫门我都干过,也许也有胆子劫持一回皇帝。虽然其实我没这个胆子。   “你在这里过得挺自在嘛”,皇帝语含笑意道。   “谢皇上赏赐……”,我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知道皇上召民妇进宫,究竟是何原因?民妇一个民间的后院妇人,一直住在皇宫里,恐怕不太合适。”   “见过你刚才的样子,再看你这副规规矩矩的模样,还真让朕觉得不顺眼……这样吧,今天,在这个小院儿里,朕不把自己当成皇帝,你也不把自己当成后院妇人。咱们就如朋友一般如何?”,他满脸兴致,显得有点孩子气。   我有些疑惑的望着他,他发神经了么?   “如何?”   “皇上是认真的?”   “当然,君无戏言。”   自然不会相信他,也不敢因此就忘形。不过在一个不会激怒他的范围里,让我出口恶气应该还是可以的。   “那么,出去。”   “什么?”,他满脸诧异。   我指指门口,“我说请你出去,朋友。我现在想一个人待着。”   “你胆子真大,朕……我……有你这么接待朋友的吗?”   “怎么没有”,我做回藤椅上,脚又翘了起来,把烤焦的烤肉扔掉,又串上新的烤上,“我就是这么交朋友的”,虽然这一世我还没有交过一个真正的朋友。   “看你这模样,我倒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从前扮成男子不会被发现了”,他自己搬了把椅子,也在火堆边坐下,“给朕……我也烤几串。”   “朋友,想吃就自己动手”,我美美的喝了口酒,慢悠悠道。   他在空气中闻了闻,“你是不是把我的酒窖都搬到这里来了?”   “反正搁你那儿也是浪费,不如让真正欣赏它们的人喝了,比如你的朋友,我。”   他顿了顿,居然点头笑道:“也是”,说着真的自己串起烤肉烤起来。   真是个怪皇帝,我瞟了他一眼。   “怎么,没想到我会这些?朕……我年少的时候,可在军中历练过,弄这些还不是轻轻松松。”   我了然的点点头,由着他自己去折腾,自顾自的看着书。   也许是见我许久不说话,也不搭理他,他主动开口道:“怎么,不是有问题要问么?不问了吗?”   我怔了怔,轻轻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想问什么,如果愿意说,你就说吧。”   “嗯……”,他沉吟了一下,“从哪里说起呢?就说说朕……我为什么送你去李家吧。”   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其实那是我和李卿商量好的一步棋,另一方面,我们也都想捉弄一下李卿的厉害夫人。不过,没想到,我们都没有她厉害”,他苦笑道,“弄成现在这个局面,你还……嫁给了那么个男人。”   “一步棋是指什么?”,我不去管他那些多余的话,抓着紧要的问。   “冀平王私下谋划叛逆作乱,朝臣……也有部分附逆。国家新定,朕不愿国力民力都花在内斗上。李卿定计去冀平王那里做暗间,只是他是我的重臣,若要人相信他,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导致我们闹翻。送你进府是一个引子,然后他们夫妻失和,他要送还你给我,朕失了面子自然要打他罚他……”,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后来我嫁人,这个计划如何了?”,一直有做棋子的觉悟,听到他说的话,竟没有在我心里掀起多少波澜。   “朕和李卿就顺势改变了计划,朕后悔将你送人,后来又抢夺人妻,应该会是和臣子彻底翻脸的好借口。比过去我们想的那个更容易让人相信。”   我不禁有些发寒,不是因为面前的皇帝,而是为了李府那个貌似对哥哥好得不得了的李大人。喝了口烈酒驱寒,我将一块烤熟的肉送进嘴巴里,细细的嚼着。   皇帝诧异的看着我,“我以为你听了这些会吃不下东西。”   我微微一笑,“那么看着我做什么,朋友。我这个身份,早就有了当棋子的准备,你还打算看见我发怒吗?放心,不会的,我涵养很好”,我有些调侃道。这世上能打倒我的人和事不多,除非是亲人的出卖背叛,那位李大人恰好还未被我纳入这个领域。而我也相信,直性子的李夫人和张来不知道这个计划。   他略带欣赏的看了我一眼,“我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   我似笑非笑道:“明儿来的是皇帝还是朋友?”   他哈哈一笑,“若是有酒有肉,来的自然是朋友。”   我露出一个笑容,也不起身道:“慢走,不送。”   皇帝哈哈笑着,背着手走了。   直到他走出院门,我才慢慢收了笑容。我心里其实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刚才不过是演了一出戏,皇帝既然想玩朋友和朋友的戏码,我就陪他玩一场。果然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东西。带着三分酒意,我拿起弓接连不停的将院子里扎的十多个草人身上射满了箭,直到用完了七八分力气,才收了箭,回房洗了个热水澡,上床睡了。   第 12 章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我在皇宫中数月,也就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即便这个计划成功了,我的名声也就完了。还不知道张来怎么想……如果他不在意的话,我们本来就是升斗小民,名声对我们来说也是无所谓的。换个地方从头开始就行了。   第二天我特意准备了麻辣火锅,不仅因为这是我自己最爱吃的,也想顺便麻辣一下皇帝那张吃惯了清谈菜肴的嘴巴。热辣辣的滋味在空气间弥漫开来,在皇帝来之前,我先热火朝天的吃了起来。用来涮锅的食材都是现成,且上等的,吃火锅最方便不过。一边喝着烈酒一边想着,若是有冰啤酒就好了,那样大口灌下去会更爽。   皇帝来的时候我吃得正热闹,瞧见他进来我也没停下来,可是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我立刻手痒了起来,手指都忍不住虚空握了几下。忍住了没有直接扑过去,我不想让任何人或物成为我的弱点。   一眼就看得出那是一把好弓,但是究竟有多好,恐怕要试过才知道。我虽然没开口也没动作,但是眼珠子已经在那把弓上转了几圈,皇帝这个人精此时才笑着开口道:“听说你昨晚射了不少箭,朕……我记得宫里似乎收藏着把不错的弓,今个儿下朝特意去了趟内库,果然找着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我看了那弓一眼,又看了皇帝一眼,忍住没作声。   皇帝脸上挂着狐狸似的笑容,“你放心,朕……我不会因此提出什么条件的。据说这弓弦力极大,寻常人打不开。我想你也未必能打开。”   虽然只是低劣的激将法,我倒真是想试试那弓。即便不能拥有,能用用也是好的。便伸手接了过来,不理会皇帝脸上一抹得逞的微笑,我忍不住轻轻抚过那弓的线条,然后抽出一箭,迅速的瞄准射出,那箭射穿了第一二个草人,扎在了第三个草人上。真是把好弓!若是有了这弓,也许我不需要去和突厥人厮杀,只在远处放箭,便能报了爹娘亲人的仇。   “好箭法,你一个女子也好生大的力气”,皇帝在旁边拍手赞叹。   好箭法?不,是这弓好,它起码增加了我三分战力。   “既然你拉得开,那朕……我就把这弓送给你了。”   我轻轻将那弓放在他面前,手紧紧握成拳背在身后,“无功不受禄,这份厚礼我不敢当。”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既然是朋友,送个礼物你怎么还婆婆妈妈的。”   “对朋友”,我勾起唇角笑笑,“我一向小气的紧,从来不收也不送重礼。”   “这倒奇了”,皇帝笑道,“你喝了我那么多藏酒,要论价格未必比这弓便宜,怎么如今又客气起来了。”   那自然不同,酒喝到肚子里就完了,谁能知道。但这弓若带在身边,懂得人都知道它的价值。我不愿意被人拿住把柄。   见我不答,皇帝又笑道:“昨日你说那酒就该让懂它的人喝,今天我拿宝弓赠英雄,莫非有什么不对?”   英雄?我差点忍不住嗤笑,以往我不过在皇宫吃了一年闲饭,你就把我送人当作棋子卖了。如今我再收了这重礼,不知还要我卖什么?   “你若是不要,我也不愿宝弓继续在库房里蒙尘,不如烧了它吧。”   我猛地抬头,看见他真的把那弓向炉火中探去,忍不住冲动开口:“不要。”   皇帝脸上闪过恶魔的笑意,笑盈盈的看着我,等着我开口。   我心中大恨,却轻声开口道:“谢皇上赏赐。”   他却正色道:“你怎么忘了,在这院子里没有君臣子民,只有朋友。”   变着法子拿捏别人的弱点,让别人开口祈求,就是你做朋友的方法么?我心中冷笑,却淡淡开口道:“那么,谢了,朋友”,接过那弓也不想再在他面前把玩,只是放到一边,继续埋头吃火锅喝酒。   “你这吃的是什么?”,他低头看着满满漂浮在汤面上的红辣椒,脸色有些难看,大约还有些嫌弃这样不太卫生的吃法。   “要吃就坐下,不吃就走,别废话”,我冷冷道。拿捏住他的底线,我知道这点不敬的语气不会让他发怒,说不定这个变态还觉得有趣。   “自然要吃”,他含笑坐下来,学着我的样子把东西涮到锅里,然后被辣得狼狈不堪。   我有些微讶于他的涵养,居然这样都没有发火,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挺喜欢吃辣的,虽然吃的狼狈。脸色发红,满脸是汗,眼里还闪着泪花,像是被谁蹂躏过一样。我心下有些暗爽,唇角忍不住勾出一抹笑。连忙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以作掩饰。今个儿一早就给师傅做好了酒葫芦,没想到挂在腰上,觉得用它喝酒自己也挺方便,便又给自己弄了一个。   没想到皇上还是看见了我的笑容,微怒道:“你在笑话我”,言罢自己却又笑了,“笑就笑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动声色,心下却惊讶不已。这皇帝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何能像普通人面对友人那样不在乎面子和尊严?他说是朋友,我可不会真的把自己抬举成他的朋友。这个人,接触的越多,似乎越看不透他。   “昨天说的事情,我们今天接着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皇上的计划,如今如何了?”   他一笑,有点天下尽在掌握的意味,“已经成了,这几天就有结果。”   “李夫人和张来……有危险吗?”   “没有,我已经派了人保护他们”,皇帝笑道,“不过,我想你更想知道,他们是否知道这个计划。他们不知道,不过一两天后,我想李大人会对他们解释清楚的。”   我暗自松了口气,皇帝又道:“现在咱们说说别的事吧。你嫁人已经挺久了吧,李太傅孩子都有了,你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就没有怀疑其中有什么问题?”   我皱皱眉,其实心里也曾暗自担忧思索过,但是总想着未来时间还多,并不用着急。莫非这中间有什么变故?莫非这狗皇帝做了什么?   “你别皱眉看着我,不是我”,皇帝摇摇头,悠然喝了口酒。   我仔细想了想,轻声问道:“是顾太尉还是顾贵妃?”   “主意是顾贵妃拿的,那药是顾太尉找来的。”   我咬咬牙,恨声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都想不到么?”,皇帝嘲讽的一笑,“顾妃让你进宫,是要个帮手,而不是对手。所以你怎么能有孩子,你只要能勾住朕的心就行了。”   他的话说得虽然难听,但那嘲讽却并非针对我,而是对着某些人去的。   他说的我不是没想到,只是我没想到无论如何仔细饮食,甚至后来我自己钓鱼做饭,还是着了他们的道。我虽然习惯了虚伪欺骗,却还是比不过他们的歹毒。如今,孩子……   “有法可解吗?”   他放下了酒杯,静静望着我,“普天之下,只有皇宫里收藏了一味药,可以解你这不育之症。只是这药可以解百毒,也是皇宫收藏了多年的奇珍,是朕的历代先祖留下来,防止被人毒害用的。只是留到了现在,还没有人用上罢了。”   那么珍贵的东西……我是不用再想了。   “我明日再来”,皇帝用丝巾擦了嘴,起身离去。   而我,心里面也不知道是恨得厉害些,还是痛得厉害些。张来说得话还隐隐在我耳边,他问我能不能给他生个儿子。如今,我又该怎么回答他?   慢慢的把那弓握进了手里,仔细抚摸着那弓的曲线。眼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弓上,我也会怕,也会冷,还会觉得孤独。孩子恐怕是每个女人的软肋,对我也一样。可是没有孩子,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也许还意味没有家庭。张来么……我信任他的憨厚老实……可是这种事情,我还是无法预计他的反应和态度。而我自己,一定程度上,也是容不下瑕疵的,若是张来纳妾……   我抱着弓,喝着酒,吃着火锅,一边泪流满面。放纵一次吧,觉得心好累。若是爹娘还能让我依靠一次,该有多好,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无助。因为从很早以前开始,天地间就只有我自己了,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只能靠自己。我必须让自己坚强,假如要面对失去现在的家庭那样的结果,也要坚强的面对。   晚上就抱着弓睡了,早晨起来洗了个热水澡后,我就把昨夜那些无用的情绪赶走了。皇帝真是心机深沉,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偏偏昨天才掺杂在他利用我的事情当中说出来。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昨天已经让我情绪失控了。我心中对他更加警惕。   早上练刀我又有寸进,大约是心中的恨意让我多了些师傅所说的杀气。然后是练箭,不过总射不动的靶子也没什么意思,我射完了箭筒里的箭也就停了手。搬了躺椅到亭子里,窝在上面看书。心思却不在书上,昨晚皇帝说的话,我全信了。倒不是他有多可信,而是他既然已经承认了利用我,就没必要否认另外一件事。还有,他也完全可以说那药无药可救,没必要又给了我一丝希望。   他给我一丝希望是为什么呢?李太傅可以帮他做大事,我这种小棋子用完也就完了,还能给皇帝带来什么利益?给了我那么大一个饵,他想让我去做什么呢?   第 13 章   晚上还是吃麻辣火锅。我百吃不厌,而且它能让皇帝狼狈。   皇帝今日牵了匹骏马过来,知道他还有事要利用我,说不定还要我主动配合。我不再像昨日那样推辞,主动走到近前查看那马。按照武师傅教我的方法,看牙齿,看马骨。虽然我对相马只懂得皮毛,却还是看得出这是匹好马。   “这是月苑国新送的宝马,我挑了一匹来送给你。”   虽然此宝马非彼宝马,但我更喜欢这马,“送我的?谢了”,随便道了声谢,便爬上马背去,也不要马鞍,骑着它跑了几圈。这马性情温和,甚合我的心意。   “你今儿个倒干脆”,皇帝打趣我道:“莫非你收礼还分什么单日双日,逢双才愿意痛痛快快收礼?”   “这是虱子多了不痒。你若再想送我什么,一并拿来就是,不用婆婆妈妈的,一天送一样。”   他一笑,“可我也有我的规矩,我就爱一天送一样。”   我瞥了他一眼,“随便你。”   他看到火锅,垮下了脸,“怎么今天还吃这个?”   我心中愉快,你不痛快,我心里才能痛快……我似乎也成了变态了。扫掉这些胡思乱想,我笑道:“瞧你昨日吃喝得挺痛快,今天特意备下的。怎么,怕辣?”   他微微阴笑了一下,“反正朕在你这儿也没有形象可言了,吃就吃吧”,他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嘴里,满足的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朕最喜欢的,就是吃辣。可惜吃辣太狼狈,让朕从来不能尽兴。这两天在你这儿,倒是愉快之极。”   我立马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他高兴了,我似乎就有点不痛快了。看来我的确是心理变态了。   他抬头诡异的对我一笑,像是看穿了我心里的那点不敬的念头。我也不搭理他,低头吃东西喝酒。   “顾太尉又收了一个养女。”   “哦,像我一样的养女?”   “对。”   还准备送进宫么?顾府略有姿色的丫头都没有清白可言了,毕竟家里有两只最爱吃窝边草的兔子。外面买的人,顾太尉似乎又不会这么轻信人。   “是青楼里面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歌姬,人长得据说是绝色,琴棋书画都是精通,把许多给她捧场的才子都比了下去。”   这样身份的女子即使被顾太尉收成养女,一般也是不能进宫的,无论她是否卖身。顾太尉老糊涂了吗?   皇帝又一笑,开口道:“他打算和李府联姻。”   朝廷上姓李的大人有好几位,“哪个李府?”   “自然是李太傅府。”   我怔了一怔,“……和谁?”   “张来。”   果然,“为何?”,总与我过不去?   “朕要要回自己的女人,自然要补偿他一个老婆。”   “张来已经知道此事了?”   “还不是时候。再过一两日,等大事情彻底完结了,李太傅会告诉他的。包括整件事情,你在其中的误会,还有你被人下药不能生育的事,都会让他知道。朕要让他知道,你一直是朕的女人,过去的事情只是计划中的一个小错误。而他,会有新的妻子,同样美丽动人,也爱琴棋书画。”   我慢慢抿了口酒,轻声问道:“若是他不同意,又如何?”   “他会吗?”,皇帝笑道,“一面是刀光剑影,另一面是温柔似水。他该知道如何选择。”   这样……也好。有些话我无法亲自说出口,用别人的口告诉他也好。我也等待他的答案。不过,即使他没有选我,我也不会留在这皇宫里,跟随这心机可怕的皇帝。若我再没有顾虑,这皇宫还拦得住我吗?   方才听到皇帝说过去是误会,是错误,说我是他的女人时,我还气得要命。如今却气平了,和他争执又有什么意思。这个人天生高高在上,怕是不会明白尊重的意思。我还要和他讨论什么人权和平等吗?何必再去对牛弹琴。如今,我只要等结果就是了。   “你真真让朕惊奇,为什么朕说的每件事,你的反应都和朕预想的不一样,除了昨夜的痛哭。”   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你,不正是因为这样才觉得我有趣吗?我有些嘲讽的笑笑,低头喝酒不语。   他伸出手来覆在我手背上,肃容道:“你放心,等你在宫里定了名分,我就把那药给你用了。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原来他以为我昨夜痛哭是因为不能生孩子。这也的确是一部分原因。不过他说的名分是什么意思,莫非我这样已嫁人的妇人他还真能堂而皇之的接回宫来?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意思,他笑道:“这没有什么。到时候向众臣解释一下,就说这是我们的定计,迷惑冀平王用的。到时候你是平叛的功臣,我自有办法护你入宫。”   我心中着实有些不解,在宫里还有什么他自己摆不平的事吗?还需要我这颗棋子?要千方百计地把我弄进宫。   也许我的疑惑露在了面上,他开口问道:“你有什么疑惑尽管问。”   “是。既然皇上已经达成了平叛的目的,不知还要民妇进宫做什么事?请皇上明示。”   他脸一沉,“别再在我面前用民妇自称……你用……名字自称即可。”   他严肃的样子很有威严,让我也吓了一跳,从善如流道:“是,不知道皇上需要顾惜做什么。”   他脸色有些怪异,仔细瞧了我几眼,确认我是认真地,才问道:“你不知道朕为什么让你进宫?”   的确是。若说是爱美色,他前两天也说了,这纯粹是个欺骗众人的局。我自己也明白,我这容貌虽说还过得去,但对这个英明的君主来说,肯定不算什么。绝对不至于让他损害自己的名声,去抢夺臣民之妻。   可若说要利用我,我又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对付顾贵妃和顾太尉?他们本来就是依附于皇帝的浮萍,皇帝想要把他们怎么样,根本不需要利用谁。要么就是我的武力?我的武艺虽说还过得去,可这宫里或者军营里,别说与我不相上下的不少,比我强的只怕也有几个。   其他就是,我是个女子的身份这点。莫非,他还打算让我去突厥和亲?这个倒有点可能,突厥人不会知道我的底细,也不会知道我曾经嫁过人。可是他刚才分明说的是进宫,还有名分,若是进了宫又怎么能去和亲?   又或者宫里有了他真正重视的女人或者儿子,想用我做个幌子引开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保护他们?或者直接让我保护他们?这两点可能性最大。   “皇上是想让我进宫保护什么人么?”,我直接开口问他。无论是什么事,我不想再像这次这样,栽得不明不白的。   “哦?你是这么猜的?”,他眼眸一闪,不明不白的道:“若是如此,你又有什么想法?”   “若真是如此,皇上封我做个内宫的女官似乎比做皇上的女人更方便些”,我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虽然宫廷的女官都是终老未嫁的宫女,从没有外聘的妇人。可这毕竟是小事,比要我以宫妃的身份入宫容易的多。也不那么引人注目。   “朕让你进宫,保护的人……是朕。”   我眉头一皱,疑惑道:“内廷的侍卫……不得力么?”   “也不是……只是后宫之中他们并不方便,你是女子,能贴身服侍朕,自然更妥贴。”   可是我已经成婚,为了你的安心,就要拆散别人的婚姻吗?   他是皇帝,和他说这个是没用的。做贴身侍女,说起来也是皇上的女人,过去也从未有已经成婚的妇人做这个,除非是奶娘嬷嬷。国家礼法也不会让臣子的妻子去伺候皇帝,即使他是皇帝。我若贴身保护他,流言蜚语是不会少的,家恐怕也难得回去一次,但总比入宫为妃好得多。这也是一种打算,若是……张来……他拒娶顾家新认的养女,我便暂时委曲求全也没什么要紧的。   打定了主意,我对皇上道:“顾惜愿意以女官的身份伺候皇上,只是顾惜的婚姻之事……”   “婚姻之事怎么样?”,他脸色阴阴的,似乎是咬着牙问。   我听了他的语气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若是张来他不愿意娶那位顾家的女儿,还请皇上高抬贵手。”   “你就这么中意那个男人么?”,他咬牙切齿的问。   “顾惜既然已经嫁了人,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都希望能够从一而终”,这自然不是真话,倒是个好借口。张来以前是个不错的男人,以后却还两说,没经历过真正的诱惑很难做出判断。   “好一个从一而终”,皇帝狠狠道,捏住我的下巴,“你若成了寡妇,还要从一而终吗?”   “……”,我微微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开口。   “那你连孩子也不打算要了吗?”,过一会儿,他似乎消了些气,放了我的下巴,轻声问道。   孩子?“皇上打算赐我那味药?”,我惊奇不已。   “是”,他点点头,“如果你愿意进宫来……朕自然会给你那味药,还会让你生下朕的孩子。”   我打了个激灵,生下他的孩子?   “不明白么?朕……近来发觉……心中有几分喜欢你……希望你能陪伴在朕身边”,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一笑,又开口道,“你说保护朕,朕在这后宫中也会保护你。顾家那边你不必忧虑……跳梁小丑而已,朕会让他们安分……至于你曾经嫁过人,朕心里头也不痛快,不过那不是对你……那个张来,朕不能杀他,但是朕会把他遣回老家去……朕希望你能忘了从前的事,毕竟朕也不是故意把你嫁给别人……只是没想到其中的变故……朕也不会介意你的……贞操……朕喜欢你,也喜欢你的心胸品格,更喜欢与你这般朋友似的相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朕以后不会记得,希望你也忘掉……朕让你进宫,不是要利用你什么,只是因为……朕还是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还几乎因私而忘公……你莫要辜负朕……的一片心……”,他的声音很小,可是院中静谧,我听得清清楚楚。忽然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原先的音量和力度,“你要记得,你是朕的女人,也只能是朕的女人。”   我越听心越凉,越不敢开口说话。我宁可他是在做戏,可是这个要面子的皇帝大约是不会用这么伤颜面的方式做戏的。   可是,这个人,他怎么能,他怎么能才说完了冷酷利用的话,马上又说这些类似于表白的语句这一下子我就懵了,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第 14 章   我还在茫然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边,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手还搂住了我的腰。我吃了一惊,反射性的推了他一把。   他就势放开了我,笑道:“朕敬重你,不会在你未真正入宫前对你怎么着的。你可以放心。”   我张了张口,才觉得喉咙干涩,原来我已经被吓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么?清了清喉咙,涩然道:“皇上喜欢顾惜什么?”,我改还不行吗,“……不觉得顾惜粗鲁无礼吗?再者顾惜出身低微,自幼又与男子相伴……”   我从不认为自己有女性魅力,一来有前世观念的影响,加上这一世又长期扮作男子,我在男人身边从未有过类似娇羞的情绪,即便是对张来也是如此。二来我一直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也不会对别人的言语或者行为做出什么积极的反应,像根木头似的,大约没什么情趣。   对顾少爷那种人来说,我的容貌大概是有点吸引力的,但新鲜感过去应该就算了。   但对这位精明能干又阅遍丛花的皇帝,我一直判断他越了解我,就越会对我没有兴趣。因为我不会逢迎,对之前他那种类似调戏的调侃也没什么反应,对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女人若不主动贴上去,他又怎么会有兴趣?即便有些兴趣,也不过是觉得有趣,把我当个玩具,逗弄一下反应罢了。   他把我关在皇宫这么久,我便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利用我去做,所以之前几天还略微放肆了一些。却没想到他今天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让我的心一下就凉了。   “粗鲁无礼”,他勾唇笑了,“你这些日子的确当得起这个词,朕没想到把你关在这里,还能看到你的这一面。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他带着笑意望着我,“可是朕挺喜欢这几天有你相伴的时候,连朕自己好像也松乏下来了。朕本来就是喜欢你的品格,自然也包含了你的真和坦率。”   我还真?还坦率?他是在嘲讽我吗?不过他说的话倒让我想起了顾太尉当初打算送我进宫的时候说的话,这皇帝需要的是不会算计他的女人。顾太尉别的本事平平,倒是把这个皇帝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你心里也许怪我前两日说的那些话,可若不让你断了回李府的念头,朕……也不能心安。朕虽然鲜少与你见面,其实却已经对你了解甚深了。知道你自幼与突厥人有血海深仇,朕迟早会为你,也为朕的子民,报了这个仇……知道你不是自愿卖身于顾府,只是年幼被欺,所以也不该是个奴仆的身分……还有,你扮作男子,恐怕不是因为你所说的原因,而是为了在顾府自保……”,他目光灼灼的瞧着我,见我不自然的撇开头去,又继续道:“5岁稚龄就如此聪慧,可以说是天纵之才。明明是给顾家小子请的文武师傅,你却把文武都学去了……进得宫来,明明从未历练这宫闱,却话不多说一分,路不多走一步……朕把你送人,甚至让你嫁了个粗鄙村夫,你也照样宠辱不惊,还悠然自在……这是朕没有想到,李太傅也没料到的……拿嫁妆在外面另置了产业,给自己留了退路……虽然看起来你们……夫妻和睦”,他像是厌恶万分的挤出了这个词,“但朕已经了解了你的全部经历,朕知道你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朕知道你身边应当有个可以与你比肩的男子,真正心意相通的,可以与你一同纵马驰骋的男子。朕,也需要一个聪慧安分的女人,站在朕的身边。”   他的一番说辞倒是颇有诱惑力,那种可以心心相映的灵魂伴侣,我也想要。可若说张来不会是的话,那么眼前的皇帝更绝对不会是。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心意相通?   我没做声,虽然没有出言附和,但也没有否定什么。我知道这时候否定他就是给自己找麻烦,给自己逃离这皇宫增加难度。   他也不迫我立刻做出答复,又说了一些话告辞离去了。后来几天都没有再来,只是让人送来了一身软甲,一具马鞍,一把好刀。仍旧每日一件。我不知道他送这些的意思,也许纯粹是因为我的喜好。不过他送的这套行头全部穿戴起来,我都可以去边关打仗了,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到龙宫抢武器抢装备的孙猴子。   第四日,皇帝身边的一个侍卫来了,我知道他,他功夫不错,我逃跑得最远的那次,就是他把我抓回来的。   “有事?”   “奉皇命保护您”,语气相当客气,但脸色却僵硬冰寒,似乎相当焦急。   为何突然派人保护我,试探的问道:“出了什么事?”,这皇宫内院中还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谋害人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禁卫军右营叛乱,如今正在攻打皇宫。各位主子们已经都移驾慈宁宫了,皇上担心您的安危,特意派我来护卫这里。”   怎么会有叛乱,这倒可能是个逃离皇宫的机会,不过这人究竟是来保护我还是看守我呢?   “如今情势如何了?禁军……为何叛乱?”   他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道:“冀平王昨日被拿下天牢了,没防备禁军右营主将与冀平王早有勾结,听说了消息即刻就反叛了。左营没有防备被他们偷袭得手,京城里军队不多,如今……”   如今……似乎不妙……   不论皇帝私德如何,他这些年的作为不失为一个好皇帝,也许他将来真能消灭突厥人。若是国家大乱,不知道多少人会像我曾经那样流离失所。外族也会趁虚而入。我没有多高的节操,也不会为国为民就愿意牺牲自己,但为了将来有一天能真正报仇,为了这个皇帝在或许就能保张来兄妹的大小平安,我可以为此而战。   回到屋里换好了铠甲,拿上弓箭。那侍卫大约也牵挂着皇帝,仅犹豫了片刻就带我去了正被猛烈进攻的东门那里。   没想到皇帝也穿着盔甲在这第一线上,是不是太危险了些?他若被流矢射中了,别人还战斗个什么劲儿,可就直接败了。   “你怎么来了?”,他皱着眉头看我。   我单膝跪下,“顾惜身为皇上的子民,习得一身武艺,愿为皇上而战。”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朕没看错你。你就待在朕身边吧。”   他被一群举着盾的兵士护在后面,前面的宫墙上有人不断的爬上来,又被人砍下去。我吐了几口气,不是不紧张的,慢慢的挪到前面去,避开那些正在砍人杀人的,观察了一下,在弓箭射不到的列阵里,有一个人铠甲最漂亮,周围的卫兵最多,也许是个头子。   普通的弓箭射不到,有了皇上所赠的那把弓,大抵能射中他。我估计了一下,取下了背上的弓,瞄准了他的脸。他身上的铠甲似乎不错,这么远的距离,射别处大概杀不了他。不过我毕竟没有杀过人,临射出箭时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想到错有错着,竟一箭射在了他的喉咙上。因为距离太远,那箭没射透他,似乎只扎进去一半的深度。我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竟然自己拔出了箭,血一下飙出了几米,那人掉下马去,应该是死了。我的腿也几乎软了,忽然有人在背后撑住了我,低声赞道:“射得好”,是皇帝。   旁边有经验丰富的侍卫马上高声呼喝了起来,“叛首已死,其余人等还不早降?”   叛军似乎也懵了,没有即刻投降,却退了下去,也没有再进攻。   我缓了一下,自己站直了,又观察了一下,拿了一根箭,这次稳稳得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我射的是军旗。箭到旗杆断,自己心下也有两分得意,我苦练的箭术的确不赖。   士气已无的叛军又惊了一下,顷刻又齐齐的退后几步。这个距离我也射不中人了。   皇帝在我身后低声笑道:“你倒聪明。”   他们也知道做了这样的事,即使投降也难活命。又被人鼓动起来,重新往这门上冲。我手也稳了下来,一箭一个,专门射那些骑马的,或者看上去领头的。他们的进攻便显得犹犹豫豫,毫无威胁。这弓真是好用,也幸好他们当中没什么神射手,也没什么猛将。   三个时辰后,李太傅带着京城中达官贵人们家的家丁府兵前来,虽然战力不强,但是胜在阴险。他把那些叛将中大大小小头目的家人全都五花大绑的押了来。皇上保证投降者罪不及家眷,叛军遂降。我心中暗道这李太傅的确厉害,一出手就拿住了人家的软肋。   然后是奖惩时间,皇帝一提溜儿的吩咐下去,便有人各司其职的下去办了,该抓的抓,该抄的抄,该杀的杀,该赏的赏。只是方才对峙的时候,叛军中有人说皇帝霸占民妻,是无道昏君,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到了。如今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我的事情。   我身份尴尬,本来站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听着他们的商议,有一个白胡子老头满脸便秘似的看着我,跪下来对皇上道:“这叛乱虽是因附逆冀平王而起,但这叛军今日也曾提起这个女子。为堵天下悠悠之口,还请皇上处置她,以免天下人认为皇上因一个祸国殃民的女子而乱国。”   我一阵郁闷,这老头我知道,是三朝老臣,原本是退休在家里的。今日叛乱,不顾一把年纪,跟着李太傅来平乱,倒是老当益壮,也敢说些别人不敢说的话。只是非跟我过不去吗?虽然以他的身份,会这么说很正常。   皇上皱眉,刚要说我什么,我心念急转,也跪下朗朗道:“为了配合皇上平叛的计划,民妇已进宫陪伴顾贵妃数月。如今大功告成,还请皇上允民妇回家”,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知道我想逼他当众答应我回家,“顾卿是女中豪杰,不仅不计名节的参与了平冀平王的计划,今日还杀死叛首,射断叛旗,为李太傅争取了平叛的时间。应当重赏”,朝臣们齐齐惊呼,原来他们不知道是我射得箭,皇帝又道:“当日朕安排她去李府,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如今虽然功成,但朕为了国家大计随意为顾卿指婚,耽误了顾卿的终生大事,心下甚是愧疚。如今朕下旨同意顾卿与丈夫离合,赏顾卿宅院一座,允许你另嫁。因为你是女子,这军功不便计算,便封你为翁主,以作奖赏。”   我还未说话,那老头便诧异的看了我几眼,虽然不再提杀我的事,但是仍然道:“皇上此言不妥,出嫁从夫,从一而终。虽然是皇上的计谋安排,但她既然已经嫁了,便不应当再离合。再者,她虽平叛有功,但翁主是只有皇族的女子可以获得的爵位,这样封赏似乎太过了。”   皇帝摆摆手,“顾卿救驾有功,若没有她,朕不知道现在是否还能在这里与国老谈话。就这么定了,朕乏了,你们下去吧。顾卿暂留,朕还有些事要问你。”   看着皇帝暗晦的眼神,我暗道,似乎要倒霉了。   第 15 章   我心惊肉跳的看着他把御座旁的瓷器掀翻打碎,然后他气势汹汹的走了下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却容不得我退缩,紧抓了我的双臂,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冲我怒吼。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的訝异却要多过害怕。他这幅模样,究竟所为何来?我不懂。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真挚的感情,没有什么亘久的回忆,没有值得期许的未来,甚至连一点点小小的恋慕都谈不上,这一场琼瑶似的歇斯底里大戏究竟所为何来?   他应该生气我的忤逆,而不该是这副模样。我在心里总结道。   手臂被捏得生疼,我却越发冷静了,“皇上,顾惜已非完璧,不愿进宫成为皇上之耻,让皇上英明有损。”   “这就是你的理由?”,他冷笑道,“好,朕不会让你进宫,可你也别想嫁给任何男人。你是朕看上的女人,既然不能属于朕,那也就不能属于任何人。”   听了这话我心里舒坦点了,这才是我所认识的皇帝,不会让我心惊肉跳。   “……顾惜有丈夫。”   他冷笑着抬起我的下巴,“方才朕说的话你全都忘了吗?朕说离合的那一刻,你们便不是夫妻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皇上愿意听我几句真心话吗?”   他愣了一下,放下了捏着我手臂和下巴的双手,定定的望着我,“说。”   “顾惜从不愿意亏欠于人,虽然皇上判定了离合,但我心里仍然当他是我的丈夫。若是张来另娶她人,我便不再亏欠他,也与他再无瓜葛。若是那样,顾惜愿意听从皇上的吩咐,永不再嫁人。”   “……不愿意亏欠……么……”,皇帝转身走回了他的御座,“陪朕吃饭,然后回李府去问个清楚。不过无论结果如何,你不能留宿于李府。朕赐你的府邸还在筹备……”   “顾惜可以住在别院。”   皇帝想了想,“……可以。”   吃完饭,我骑着那匹皇帝赠送的宝马离开皇宫,身边还跟着那位侍卫甲。皇帝果然还是不放心我。   回到李府,来福鬼鬼祟祟的领着我到主厅的侧窗去,武师傅也在那里,面沉如水的样子。见到我来,对我一挥手,我便走上前去。靠近那窗户,听见里面的谈话声。原来是张来和李太傅夫妻俩。   李太傅:“哥,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了,君无戏言……”   张来:“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拆散别人和睦夫妻,你说说这世上有这个理儿吗?”   我抿嘴一笑,我喜欢他的逻辑。   李太傅:“顾府那位姑娘……”   李夫人:“那算什么姑娘,一个青楼女子,根本不算是个正经女人。就算娶个要饭的也比那个强。”   李太傅:“皇上告诉我,宫里那位贵妃娘娘,早就给大嫂下了药。大嫂是没法给张家传宗接代了。”   李夫人:“那女人咋这么毒呢?那可怎么好?”   李太傅:“是啊,你也劝劝咱哥,别再死心眼了。”   李夫人:“我也不同意哥哥另娶,咱大嫂对哥多好啊,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媳妇了。不过,哥,传宗接代也不是小事,我看还是纳个妾吧?找个良家女子……”   张来:“俺不同意。俺早就答应过你们大嫂了,决不纳妾,更别提什么另娶。俺虽然不识几个字,却还知道什么叫信义。俺这么个乡下人,娶了那么个天仙般的媳妇,就算天天供着她,俺都生怕委屈了她。可她自从嫁进咱们家……好的让我在梦里都能笑醒。俺这一辈子也不能负了她。至于传宗接代……俺……没那个福气,也不强求。俺本来就娶不起媳妇,现在有了媳妇,已经知足了。”   我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只要他曾经这么想过,无论将来做不做得到,我的付出都已经值得了。   李夫人:“哥,你忘了咱爹死的时候,你答应了什么了?”   “俺把你养大了,也把李俊养大了。爹吩咐的俺做到了。”   “可是爹还说了,让你娶房媳妇,就算多老多丑,甚至是残疾乞婆咱也不嫌,只要她能给咱老张家留个后就行。那时候我虽然小,可也记得清清楚楚的。”   张来:“……俺已经有媳妇了,俺不会娶别人。”   李太傅:“唉,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吧。皇上心里装着……大嫂,若是不能让他如愿,咱们全家都别想安生了。”   张来:“皇帝也不带这样的,妹夫,咱们不当这官儿了,我带着你嫂子,你带着俺妹子,咱们回乡下。”   李太傅苦笑道:“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回乡下也没用的。”   李夫人:“哥……”   屋里静了下来,我不知道皇帝和李太傅是怎么安排的,让我恰好听到这场谈话。现在我知道了来福是皇帝的人,李太傅唯皇命是从,李夫人希望张来纳妾,而张来没有让我失望。   “丫头,这不是咱们该待的地方”,武师傅和我一样听完了全部谈话,叹了口气对我道。   “该说的还是要全部说清楚”,我轻声道,“武师傅,都准备好了吗?”   李太傅上次获罪之后,我隐隐约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就让武师傅作了一些准备。有事发生可以立刻离开京城,即使没事,也该到了我回家乡给爹娘报仇的时候。   武师傅点点头。   “武师傅先回别院去预备着,我们可能在今晚城门关闭前离开”,我小声道,“我身边有皇帝的人,来福也不可靠。武师傅小心些。”   武师傅点点头,自去了。   我提步绕到正厅正门前,缓缓迈步进去。房内的三人神色各异,张来急步走过来,把我抱在怀里仔细的上下打量,“小溪,你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   李夫人望着我的神色很挣扎犹豫,没有开口讲话。直到张来拉着我的手坐下来,李太傅才道:“嫂子,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可能也听到了。咱们也不是不顾及亲情,只是那位是皇上,哥哥和我们的身家性命全都寄予嫂子你一个人的身上了。你也劝劝哥吧?”   这种言辞还真是八分无耻,二分无赖,我淡淡开口:“李太傅认为我是那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人吗?”   “对别人我不敢说,可是对哥,不管是为了哥的安危,还是……为了给哥留后,我相信你会这么做的。”   他把我当成圣母了吗?   “李俊!”,张来怒吼了一声,“俺以后没有你这个弟弟”,拉着我就向外面走。   李夫人含着泪追出来,“哥,你不要我这个妹子了吗?你不管还不满周岁的外甥了吗?”   “妹子,你已经长大了,成家了,哥已经放心了。可是小溪她不一样,她只有俺一个人,俺心里也只有她一个。俺不能丢下她,也不想娶别人。”   “可是……可是并非是丢下她。她以后只有好,身份高贵……”   “妹子,咱们做人要摸着良心。这事儿皇帝老儿和你相公做得不地道,为了那个什么计谋,把这么个神仙般的姑娘嫁给了俺这么个大老粗。可人家没有嫌弃俺,还是和和美美的跟着俺过日子。可如今,这也欺人太甚了,有这么摆布人的吗?”   他们争执不下,我开口道:“妹妹,我想和你哥哥单独谈谈。”   她这才放开了拉住张来的手。   这时侍卫甲上前来道:“翁主,您与他单独相处恐怕不太合适。”   “哦?皇上这么说了?”,我挑挑眉毛。   “那倒没有。”   “哦,那你可以现在进宫请旨,问问我和他能不能单独相处。”   “这……”   我也不再言语,和张来走回我们自己的小院。侍卫甲和来福就远远的跟在后面。回到房间里,关好房门,张来从背后抱住我,“小溪……”   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靠了一会儿,我拉着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张来着急的抓住我的手。   “回家乡去,也许会越过边境到突厥去,去给我爹娘报仇。”   “俺和你一起去。”   “你不怕死码?”   “俺什么都不怕,俺答应过为咱爹娘报仇的。”   “我不能生孩子,……你当真不在乎?”   张来走过来把我抱进怀里,“俺知道是有恶人害你,俺真的不在乎,俺只要有你就心满意足了。俺不会说话,可是你嫁给俺之后对俺的好,俺全部放在心里了。俺真心要和你过一辈子。”   “跟我走的话,可能再也见不到妹妹了,你舍得吗?”,我有些为难的问。有些话还是早点说的好,以免将来再生怨恨。   他静默了一会儿,轻轻开口:“俺妹子……已经成家了,李俊那小子虽然有时候做事不地道,对俺妹子倒是真心实意的,俺也能放心了。李俊当了大官,我也再帮不上他们什么忙了,其实我早就想带着你回乡下的,不过怕你过不惯,就没有提。如今无论如何,俺是你的相公,要一辈子护你周全。”   我埋首在他怀里,喃喃道:“谢谢你。”   即使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我,也希望我曾用心经营的婚姻,我用心照料的这个人,对我也能有同样的真心。他没有让我失望,我在心里长舒了口气,心就暖了起来,不像之前那么患得患失了。   轻声地对他耳语一番,我带着来福和侍卫甲回到了我购置的那所别院。晚上捆好了来福,把侍卫甲支回了皇宫,和师傅骑马出了京城,城门刚好在我们身后关上。在约定的地方看见了久等的张来,好在武师傅来的这段时间教会了他骑马。而且他以前杀猪,天生一副大力气,用着两片双刀,倒也有些杀伤力,不会是我和师傅的负担。   就着月夜,我们纵马向西驰去。   第 16 章   作者可能删除了文件,或者暂时不对外开放.请按下一章继续阅读!   第 17 章   年三十晚上,义父和张来都换上了我缝制的新棉袍,我自己也是一样。还要感谢顾府那三年对我的训练,时下女子会做的事我也尽会。也许是小时候生活经历的原因,我习惯让自己忙碌,所以即使不缺银子,即使有成衣可买,我也仍然一直亲手为家人缝制衣服鞋袜。年前还用羊皮给他们做了极保暖的夹袄和靴子,即使在这腊月寒天里走活儿也不会冻坏了。   我也因为经常骑马外出的原因习惯穿胡服了,何况这里的百姓无论是什么民族,都习惯穿胡服,便于干活。头发编成数个辫子再攒到一起,极爽利方便。总不见得梳着云鬓,穿着水袖到处跑马护卫。   “小溪,这个给你”,张来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掌来,掌心里是一对松石耳环。我当初的嫁妆里有不少古董字画都是极值钱的,还有首饰也是名贵上品。可是那些东西不方便出手,也不容易携带,所以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都没有带来,只有金银早就被我换成了银票带在身边。我平时也不带什么首饰,这松石在这里是极便宜的东西,可他这份心意还是让我喜悦。这松石耳环是一串葡萄的造型,倒也十分可爱。   “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俺在集市看见了,觉得你带了肯定好看,就买了。”   我伸手拿过来当即带在了耳朵上,“好看么?”   “嗯,好看”,他笑得很憨。   我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进去吧,爹等咱们喝酒呢。”   炉火上涮着羊肉,我们三人共同举杯,“愿来年诸事顺遂,幸福安康。”   我一直在调养身体。皇帝说只有他有药能治愈我的不育,我根本不信。我的不育是由药物造成的身体受损,既然他那里有药可以治愈,那就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治疗。这里虽然没有什么神医,倒也有个医术不错的老大夫,他说我是喝了那种勾栏院里常用的绝子汤,因为我喝得不多,而且年纪也不大,所以喝汤药调养个七八年,还是有可能恢复生育能力的。   即便是恢复不了,我也不会要皇帝的密药。什么也没做,就被利用的彻底……若是欠下那么大的人情,我还要用什么来还?说到底,不能生育对我来说虽然遗憾,但终究不能动摇我心里的根本。   得到这些边民的信任并不容易,这里人口流动大,充斥着各路的商人,逃兵,马匪,奸细,护卫,还有当地的隐性保护者。彼此虽然相安无事,但没有谁会轻易相信他人。一年多来,我们算是在这里安了家,虽然当地人对我们还保留着审慎的态度,但小商队不会过分挑剔我们的身份,只要我们能够胜任护卫工作。   我觉得在这里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虽然在商路上也算是提着脑袋讨生活,可是回到家里,就会真正的放松愉快,平和幸福。   血腥和杀人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来到这里的有血性的人都不算什么。不提国仇家恨,单是那些马贼抢掠屠杀的残酷手段,已经让我有了充分的挥刀和出箭的理由,不需要任何犹豫。   我因为天生的大力气,又经过师傅的调教,自以为射箭已是一流的水准。到这里才发现,一流那是在我静止不动的前提下。要是比骑射,我大约也就是个二三流。   倒是原来一直平平的刀法,在生死拼杀中渐渐掌握了其中真谛。没办法,贼人都到了跟前了,再用弓箭根本来不及。   我喜欢这样的冒险的生活?当然不是。按说我已经报了家仇,也没有为国奉献的胸襟和理想,本身的性子也是喜欢安逸平和。要是有别的路可走,我怎么可能选择这样的生活?还拖累了师傅和丈夫。   可是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得罪了最大的当权者,我又不想叛国,也没本事逃到什么海外仙乡去,所以只有想法子取悦皇帝,建功立业,来给未来求一条生路。   这个皇帝,据我观察,虽然偏执,却并不是个容不下人的。只要于国有用,我想他应该会放过一个私人的“乐子”。   我很有自知之明,他若不是对我一时兴起,就是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希望我现在所努力经营的价值能超过他原本想利用我的地方。   至于离开京城,我并不后悔。那里迷雾重重,存在着我看不清楚的风险,与其那样,还不如在这大漠里刀口舔血的过日子,起码我知道危险在哪里。   如果皇帝是想把我当成个玩物,他亦不是我的好选择。我虽然没有为自由而死的气节,但是总得为自己争取一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这一步。   我是经历过苦难的人,疾病,家破人亡,饥寒交迫,人情冷暖……和能够活下去相比,这些算什么?所以作皇帝的姬妾情人玩物,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就算到了那一步,我也会给自己争取最好的。   所以我选择离开京城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气节什么的,也不是因为对皇帝恐惧憎恶。而是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家,美满的家庭。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而已。   第一年,在这里只不过是勉强立足。   第三年,才真正被这里的大帮派认可。   第五年,我招募护卫,成立了平安镖局。按照皇帝的意思,安插了几个他的人进来帮我收集情报。   第八年,镖师的人数达到了一百人左右,其中皇帝的人有二十几个,平安镖局基本成型。亦是本地口碑较好的一个镖局。   师傅,我和张来都不再需要经常深入大漠。师傅毕竟年纪大了,他留在镖局里训练武师,专门调教那些武艺不精的护卫。至于张来,我也不舍得他再去冒险,丈夫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大漠里的风沙干燥酷暑都很难忍,以前不过是我硬抗着罢了,如今既然有人代替了,我何苦再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有人来镖局找护卫的时候,若是平常的任务,我就派普通的镖师去。若是有可疑,或者需要收集什么情报,我就派皇帝的人去。皇帝派来的人身手都很好,基本没有伤亡,普通的镖师淘汰率则和其他的镖局差不多,这样倒也不会让外人察觉到什么。   我和皇帝这样两厢配合起来,一个小小的情报站就建成了。我不知道皇帝有多少其他类似的耳目,但我的本意原本只是画一张完整的西域地图,顺便收集一点情报,杀几个汉奸而已。   情报战的建立,完全就是皇帝一手促成的。我只能佩服他利用了一切能利用的东西。这个镖局的存在,可以给很多皇帝的探子一个合理的身份和收集情报的条件。万一有失手的情况,也不太会牵连到镖局本身。因为镖师在大漠里死亡率不低,常常要雇佣新人,这个职业在这个地方本身就流动性很高。   皇帝派来的人并不效忠于我,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个管理者而已,所以我想皇帝对这里应该是很放心的。需要什么情报,皇帝会给我打个招呼。然后我自己统筹分配,让人去办。至于结果或者收集到的情报,除非失败了,我基本都不过问的,由他们自己交给皇帝。知道太多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我平日里生活很悠闲,练练武,分配一下任务,管管帐。镖局内里的是情都是我在办。而见外客接任务这些事,都由张来来管了。   他看着憨厚,其实外粗内细,是个极伶俐的人。见多识广了,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村夫了。况且经过了几年的拼杀,他手上的人命恐怕比我还多,自有一股彪悍之气。   这样的人最适合在这里经商,也适合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既不会让人看轻了去,同时看着憨厚可信,让人放心。其实他背后算盘打得极精,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和我在一起非常合适,因为我们俩都务实之极。而且表面上都具有欺骗性,我看起来真诚,他看起来憨厚。   但我们在一起和谐的根本却是,无论多么苦,多么难,我们都没有丢掉血性和良心。在大漠里生存不易,最后一口水留给谁?杀了受伤的同伴就能获得大笔的财富,动不动心?必须有人牺牲的时候怎么选择……这里虽然苦,却也是最是考验人心人性的地方。   我们短短十年就能在这里立足,不能不说是与我们的心性有关。   我既然没有打算另立山头当土匪,那培养自己的势力其实就是一件画蛇添足的事情了,反而让皇帝有借口灭了我。单看皇帝的人和那些普通的镖师之间的差距,我就没有了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的打算。   但是狡兔三窟总是要的。在这里经营了十年,心腹也有那么两三个的。我选的心腹都是不起眼的,武艺平平,但办事老到干练的人。这种人最不引人注目,让他们出去为我办事,也不会有人注意。我在帮皇帝,也要防着皇帝,不论将来什么情形,我总得给师傅,张来和自己留几条后路。   第 18 章   “翁主,京城的密信已经到了,还附带了两封信”,李全表面上是我的管家,实际上是我和皇帝之间的联络人,也可以说是此情报站的实际主管。我本来提议自己不再经手消息,全部交给李全来打理,可是皇帝没同意。现在想想,也许皇帝是想让我牵制一下他吧,免得久离京城失去了控制。   “知道了,信留下。今天晚了,具体怎么去办我们明天再商量。”   “是,属下告退。”   先看完密信的内容,心里有数后,就着蜡烛烧了。然后是那两封信,一封是给张来的,字迹是他妹妹的,我暂时放到了一边。另一封是皇帝给我的信,主要提到了两件事:一是顾府获罪,全家被拿进了天牢,顾贵妃也被打进冷宫了;另外一件似乎是附带一提的,说是太傅李俊近日将迎娶皇帝的侄女,一个县主,为平妻。   想了想,烧了皇帝的这封信,我一向谨慎。   顾府的事情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倒是顾少爷,能帮的时候,我还是想帮他一把。至于李家的事,更与我无关了。只是若是张来知道了,恐怕会火冒三丈。男人虽然三妻四妾的很多,但那样的一般都是贵人,贫苦人家倒是往往一夫一妻,相互扶持到老。   何况李俊夫妇还是相识于微末之时,真正算是糟糠之妻了。如今娶了身份高贵的县主,又是平妻的身份,那还置张来之妹于何处?虽然我觉得她多半不会吃亏,但张来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是……想让我们进京?   李太傅真的要娶那个什么县主吗?还是这又是哄骗我们什么计策?不管我心里有什么怀疑,都不可能拦着张来了,他就那么一个妹子,而且十年都未见了。我没有立场拦着他,更不可能说出我的怀疑。   凡事我总爱先往坏处想,我不喜欢措手不及。   我已经年近三十了,因为长年练武,身材匀称,肌肉结实。又因为长期的日晒,皮肤也不复白皙,而成了健康的蜜色。对我自己而言,我一向认为,越是健康的就越是美的。所以,我对自己很满意。   可我也明白,在大众的眼光里,削尖细腰白皙的二八女子才是美的。三十岁则已经算是中年妇人了。尤其我现在的形象,放在现代或者西方是美人,但放在这里则不正统。张来妹妹给他的家信里,偶然会提到一些京城的八卦,比如皇帝这几年都很宠爱一个柳美人和一个蔡贵人。我不觉得皇帝还在觊觎我什么,我怕的是他心理偏执,自己吃了鳖就让所有人都不能舒服。   或者还有什么算计,总之是不会让我感觉愉快的东西。   可我别无他法。地位和力量都相差太远,我们就像是他手中的蚂蚁,随时可以被捏死。让我心里既觉得憋闷,可又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张来掀开门帘进来,笑道:“小溪,在干什么?”   我扬了扬另一封信,“刚才送来的,妹妹的信,我念给你听?”   他点点头在我身边坐下,我轻声念着,果然,信里除了说想念他,还说了李俊娶妻的事情,让哥哥回去给他作主。   张来很恼火,我们商量了一下,交待一下镖局的事物,第三天就出发去京城。这些年张来的妹妹时常寄些家信来,张来也知道这个镖局基本是为皇帝服务的,他觉得皇帝是不会再为难我们了。我希望如此,却没有他那么乐观。他虽然不乏精明,却不明白这些贵人的心态和想法。   我悄悄让师傅回到我们安排的退路去,如果我不去接他,就不要找我们,带着几个心腹家人在那里养老。   这次回京的事我感觉很不好。感觉有人弄好了口袋等着装我们夫妻俩,弄不好还是李太傅和皇帝的配合。可没有消息来源,只能跟着张来走一趟了。我若不陪他去,等他被扣下了,我还是得去找他,不如此时一起去了,还能互相有个商量。   坐在回京的马车上,张来把我揽进怀里,让我靠着他坐得舒服些,“小溪,你说李俊他为什么变了,连以前的情分和答应的事都忘了吗?”   我歪歪头想了想,“那李太傅他以前是怎样的人?”   “他读书很用功,能吃苦,有抱负,想得多,总之和俺们村里的其它人都不一样。”   “他和妹妹的感情好么?”   “嗯。他待俺妹子也和待其它人不同,他教妹子读书写字,然后妹妹也变得和村里其它人不一样了。当初要不是因为这个,俺不会愿意把妹妹许给他。俺觉得他心太大了,不适合我们庄户人家。再说俺们也见惯了一些穷困的读书人靠妻子劳作为生,一旦攀上了什么富人或者当官的,就嫌弃妻子是村妇。但是妹子被他教得心也大了,除了他谁都看不上,俺只能同意了。当初他在京城里当了大官,俺心里就打鼓。没想到他还是愿意娶俺妹子,那时候俺还觉得是俺妹子的眼光好,看准了他的人品。没想到有了如今的这一出。”   我点点头,沉默不语。这个消息有可能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诓骗我们去京城。但如果是真的,我们又拿什么身份去管一个朝廷官员的家事?   比权比势比心机,我们夫妻都不如他。唯一能影响他的,恐怕就是张来兄妹过去和他的那点情分。可如果他在意这情分,又怎么会做出如今这样的事。   回到京城,在城门处竟有圣旨给我,拉拉杂杂的一大通,说是我带天子巡狩边境十年,为天子献上了完整的西域地图,爵位升为县主,府邸一座,黄金白银若干。   我一惊,就这么光天化日的说了出来,难道边城那个情报站皇帝不要了?   传旨的太监让我进宫谢恩,我和张来对视了一眼。   “俺先去妹子那里。”   “好,我会去李太傅家寻你。”   跟随太监先回了皇帝新赐予我的府邸,洗漱后换上了县主的朝服,才又换了轿子进宫谢恩。皇帝相貌变化不大,只是看起来比十年前威严许多,气势也强了许多。   他挥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然后对我笑道:“你比许多男人还有用,做成了别人根本想不到的事。”   我没想到多年未见,他说话如此直接,又是如此和蔼的口气,于是微笑道:“只是他们没想到罢了,只要想到了,谁都可以做到的。”   “是啊。可是那些儒生们张口闭口我们天朝上国该如何如何,又怎么会想要了解那些蛮夷的事呢?”   “您肯定早就想到了吧?”,我不介意拍他的马屁,只要他对我家没有恶意。   “先皇和朕倒是早想到了。就是没有合适的去办这件事的人。朕的手下不是侍卫就是死士,你在那里待了十年,应该很清楚,那里的人对朝廷的势力很防备。所以他们打探情报很难。至于官府和商人我也考虑过,可是他们容易走漏消息,也只能带些零星的情报回来。游侠又不可信任,难成大事。所以你真是帮了朕一个大忙。”   我有些迟疑道:“既然如此,陛下这次怎么这样大张旗鼓的宣旨?这样不是把平安镖局暴露出来了?”   “你放心,朕早有安排。那里的人不会把平安镖局的主子和你这个新晋的县主联系在一起。他们只会认为你有事还乡了。”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想不想去探望一下顾府的人?”   顾府?我犹豫了片刻,“顾府的案子已经判决了吗?”   “男子秋后斩决,女子充为官奴。”   我沉吟了一下,见不见其实没什么意义,“如果皇上允许,我想去探望一下顾府的少爷”,问一问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也算回报了当年他在我落难时伸得一次手。   “你们倒是情谊深厚,当初李家获罪时,好像也只有他给你送了银子。”   我点点头,“是,臣妇原是顾家的奴婢,后来被顾府培养用以美色惑人。顾府对我完全是利用,我则别无选择。实则内心对顾府全无感情。何况还有前顾贵妃对我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因为顾府少爷那一次恩惠,我也不会有去探望的打算。”   他笑道:“你倒是实在。好吧,小来子,你带顾县主去天牢探望顾家少爷,然后仍旧带她回来,我和顾县主还有事要谈。”   我向他行了一礼,跟小太监走了。   第 19 章   天牢黑暗潮湿,充满了刺鼻的桐油和腐臭气味,让我觉得和地狱的形容近似。这时候我也许该思绪纷飞,想想皇帝的意图,想想顾家究竟是皇帝抛给我的诱饵还是角力的手段,想想一会儿见到顾家少爷该说些什么……但我什么也没想,把脑袋放空了。事实上,见到顾家少爷的那一刻前,我正处于什么也没想的发呆状态。   天牢的设计很独特,为了方便狱卒看管犯人,我所站的地方可以将天牢内的情况打量的很清楚,可是天牢里的人看我却应该只是一个背光的黑影。顾少爷并没有和他的父母关在一处,这样也好,我并不想见到他的父母。   “顾县主,请您尽快,皇上还在等您”,带我来的太监很客气的说。   我冲他点点头,走到了顾少爷那间牢房的门外,隔着栅栏看牢房里面的人。   “……南风?”,他有些迟疑的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继续沉默的看着他。他很狼狈,可是眼神没变,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样子。虽然是纨绔子弟,贪花好色没担当,却也不失为一个单纯的人。看来这十年他没怎么变,没有学会他父亲的权谋和狠辣,没有被这大染缸染得混浊,这样的他才不会让我后悔来见他。   “你这十年去了哪里?过得好吗?”,他急急忙忙的走过来,隔着栅栏仔细的看着我。   我勾起一抹笑容,“我这十年在西域,为皇帝办差,过得很好。”   “那你怎么这个时候回京城了呢?难道顾家的案子还要牵连到你?”   看皇帝的神色,牵连倒未必。可是皇帝在这当口把我叫回来,到底有什么意思我也拿捏不准。有些迟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被皇上叫回来的,今天才到京城,西域消息不灵通,我还不知道这里面的详情。”   “无非是一些爹爹贪赃枉法的事情,你不知道详情也好。知道得越少越不会被牵连。这两年贵妃娘娘越来越不受宠,顾家圣眷不在,我也劝着爹爹收敛些,可他听不进去,还是一门心思的想送美人进宫。有今日的下场,我是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没想到皇上处置的如此狠绝,不念一点旧情。”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年前我听了一些传闻,皇上对你似乎……后来听说你和那个张来一起走了。在这当口把你叫回来,莫非是想用顾家让你就范?”   我轻笑起来,“皇上后宫佳丽无数,我都快人老珠黄了,不值得谁惦记着了。”   “谁说的?你不一样”,他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我的脸,倒是没有什么□的感觉,我也就没有躲开,“小时候你帮我打架的时候不觉得,可是后来知道你是女子了,就觉得不可思议。诡诈,狠毒,两面三刀的女人我见多了,充满野心的女人也不少,可是像你这样聪明,心里却清清白白的女子,却很难得。换了别人,辛苦数年学了琴棋书画,谁愿意在那时节嫁给一个村夫?换了别人,一面是刀山火海,一面是宠爱,谁还不赶紧抱紧皇上的大腿?换了别人,谁还能在这个时候来看我?”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连读书写字也是你教我的,这情分是我不能忘记的。”   他叹了口气,望着我笑了,这笑容让我有些心酸。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进来看你”,这要看皇帝的意思,“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就说吧。”   他迟疑了片刻,“被打入天牢那天,我的小女儿刚出世。如果皇帝不打算把你牵连进案子,如果你有余力……”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   “看清楚形势再说,如果皇帝有牵连你的意思,你就不要管顾家的事了。我们十年没有来往,你只要咬住这个,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即使不牵连你,如果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也就算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要再来看我了,一次是情分,再多了你就说不清楚了。这十年来,我一直在看皇帝的性情,他喜欢乾纲独断,容不得拒绝和反对,更不会接受失败,想要的一定会得到。我不知道十年前他怎么放了你,可是这次,你要小心了。这世上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如果你拗不过去,就服软吧。为了好好的活下去,服软也不丢人。要不是早就看出了皇帝不铲除我们顾家不会罢休,我也服软了”,他微微笑了起来,“你走吧,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默默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   沉默的跟着小太监去皇宫,才进了宫一个太监匆匆来宣旨,说皇帝明日才有时间接见我,今日让我留宿在皇宫里。   我仍被安排在了十年前的院子里,这里的摆设一点也没有变,甚至连箭靶和烤肉的炉子还在。连我的弓箭也被送了进来。恍如隔世。   愤懑还是忧郁?我却已经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用射箭来发泄情绪了。这十年的经历,让我长进许多,些许的情绪,已经可以不动声色的咽下了。   泡了一个时辰的澡,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我就睡下了。赶了很多天的路,早就疲惫不堪,几乎一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一边看书一边等皇上的召见,到了傍晚的时候,一个太监抱了个婴儿来,连带着一群奶娘什么的。   我皱眉道:“这是?”   “陛下说您一看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陛下今日事多,改在明日召见您。”   这么说,这就是那个女婴?我伸手接过孩子,转身进了屋子,仔细的查看她。的确是个女孩,小小的手脚,应该是出生没多久,睡得很香甜。我用指腹轻轻的摩挲她小小的掌心,心里一片柔软。   婴儿包里夹着一张皇帝给我的便条,这样的字迹我已经看了十年。字条上说这个孩子和顾家再无关系,要求我以后永远也不提起这个孩子的身世。但是允许这个孩子跟我姓顾,赐名顾若兰。   我叹了口气,顾若兰啊。烧了字条,出去安排奶娘等住在外间,然后自己回房照顾这个孩子。   阴谋的味道越来越重,我却无从防备。没见过这个孩子之前,我还能置之不理。抱过了她,就已经放不了手了。无论因此带来了什么,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了。   第三天,皇帝来了。没有拐弯抹角,径直的提出了条件:“朕要你为朕管理一个情报组织,类似于边城的那一个,分析,整理,会整情报,然后报给朕。不过监视的对象不再是外族,而是诸侯和外戚百官。”   这个条件并不算难,不过我还是疑惑,“为什么要我做呢?陛下虽然封我为县侯,可是无论是诸侯和百官,我都与他们没有交情。要说以我女子的身分,去和他们的夫人们交往来套取情报,我也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朕正是看重了你这一点。与你有关系的顾家已经完了,李家也不是你所喜欢的。因此你可以不偏不倚。再说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事朕会交给你做。至于情报你不需要担心,各家各处都有朕安插的人手,你只需要按朕的意思开一家酒楼,一家书画肆,再买一个戏班。把这些都变成京城最大最好的,达官贵人们自然趋之若鹜,时机成熟了,再把这些开到天朝其他地方去。情报在这些地方交接,朕会安排人帮你。”   我沉思了一会儿,这个工作虽然繁琐,却并不难。而且只要对皇帝来说我还有用,我们全家就是安全的。再说这里也没有我拒绝的余地。   “好,我同意。”   皇帝满意的笑了笑,“你明天出宫去吧,朕会下一道明旨,朕因怜惜刚出生的十公主丧母,而将之过继给你,你以后都不必担心这个孩子的身份了。”   “谢皇上”,我跪下拜谢。   第 20 章   抱着孩子,带着皇帝一并赐下来的奶娘等人,出了宫门。心腹家人并几辆马车已在宫门等候我了。   “老爷回府了吗?”   “回夫人,没有。属下每日去李太傅府寻老爷,都被李夫人拦住了,不曾一见。因无夫人的指示,属下不敢擅闯。”   欺人太甚。   抱着孩子上了马车,“去李太傅府。”   在路上又细细问道:“李太傅可是娶了一位县主平妻。”   “正是,八日前完婚的。那位县主据说生来就有病,每日都吃药,活不长的。嫁人也只为御医说她活不过一年了,为了将来能够名正言顺的入墓建祠。因她是个病秧子,很难生养,且身份又高,难得佳婿。因为身体快不行了,才不得不屈身为平妻嫁了。”   原来如此。此时的女子若不出嫁,死后不能入娘家的族墓,也只能找个荒郊野地埋了。李太傅夫妇真是好手段,既得了便宜,还把张来召回了京城给妹妹“作主”。   皇帝大约也出了力?他现在是我的老板,我也没法计较了。   只是这三日张来在李府里必有事端,否则为什么不让下人去寻他呢?张来对外人还算比较精明,可是对自家人大约完全没有防备心。尤其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子。   我都不敢深想,李太傅夫妇这几日算计了他什么……太大意了,一到京城张来就急着去看他妹妹,而我来不及布置就被召进了宫……   到了李府,李夫人带了个村姑打扮的二八少女出来见客,李太傅和张来竟不见人影。事已至此,听听她们说什么吧。扫了她们一眼,我安静的坐下,奶娘抱着孩子并丫环们在我身后站定。我端起茶抿了一口,垂着眼帘,等着她们开口。   “嫂子,这孩子是……?”   “当今陛下的十公主,已过继至我膝下”,我淡淡开口道。   “公主?”,她倒吓了一跳似的,“嫂子好福气。”   养公主算是福气?我倒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也就没接她的话。其实在宫里觉得心累极了,而且眼睁睁看着故人将要被处死却无能为力,心里也很不好受。对李家虽说没什么好感,可他们毕竟是张来的亲人。我万没有想到,来这里也跟做生意谈判一样。而且泼妇不会比皇帝更讲理。   我神思不属的听着她唱独角戏,“秀荷是我们村里三大爷的孙女,去年三大爷去世了,她就来京城投奔我了,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当初我离开村子的时候,她才是个五六岁的小妮子,一转眼都十六了。”   “嫂子你和我哥哥一向夫妻恩爱,我哥哥那么恋故土的人,为了你在边疆一待就是十年。”   “我也知道嫂子贤惠能干,不是一般女人,可女人的本份不就是传宗接代,相夫教子吗?我张家到我们这一辈只剩下我哥一个男丁了,要是在他这里断了香火,将来我们兄妹怎么去见祖宗啊。”   “男人三妻四妾也属平常,再怎么样,妾也越不过正室去,您说是不是?”   “秀荷她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女人,能吃苦,人也老实。而且我找人看过面相了,她好生养。”   “秀荷她已与哥哥圆房了,将来若能有一儿半女,你也有人养老送终不是?”   圆房?   我转头看了身后的长随一眼,他便退出了客厅去。   这一家子的嘴脸真让我作呕,“请问李夫人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才促成了他们圆房?酒?还是药?”   “你……”,李夫人向我怒喝一声,但却并没有反驳我言语的意思。   “利用亲人的感情和信任来达成目的,真是禽兽不如”,我继续慢悠悠的开口。   李夫人愤怒的砸碎了手边的茶杯,怒目注视着我,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掐住我的脖子。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张来刚好带着方才那名长随进来。那名长随向我隐蔽的打了几个手势:张来之前并不知道我的到来,圆房的事情是真的。   张来看着我面上有愧疚,羞惭等情绪,待看到李夫人的表情,怒喝道:“你还想干什么?你害俺还嫌害得不够么?如今还对着你嫂子张牙舞爪的?你心里还有俺这个哥哥吗?”   “我怎么害你了?我都是为你好,为了张家的传宗接代着想”,李夫人梗着脖子喊道,仿佛受了无限的委屈,竟然抽咽起来。   张来并不理会她,只是略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是啊,十年前他会呐呐的向妹妹争辩,努力的解释自己的意愿。可是经过了十年成长的今天,他已经知道,对有些事有些人言语是根本没用的。   我对张来从来都没有过浓烈,炙热的让人冲昏头脑的爱情。要是十年前遇到此事,那时我对张来并无多少感情,不过是想找人搭个伴一起过日子,那时的我也许会因为嫌弃张来的身体被别人用过了,或者嫌弃张来有一房这么下作的亲戚,而干脆和他分开。反正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   经过了十年的同甘共苦,许多次的生死与共,两个人陪伴在彼此身边,一起一点点的成长起来。我不知道我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对我来说,已经长成了我身上的血肉,割去或许不会死,但必定会痛彻心肺。   况且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怎么会因为一场后院的算计,就松开了和他紧握的手。   张来一直站在我面前,急迫的看着我。我有些心酸,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你是清醒的自愿的和那个女子圆房的吗?”   他摇了摇头,“俺不会碰除了你以外的女人。”   “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回家呢?”   “俺不敢见你,俺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既然你并非自愿,我不怪你。你曾答应过我不纳妾,可与那女子毕竟有了肌肤之亲,以后打算如何安置她呢?”   听到我说不怪他,他才松了口气。旋即复杂的瞥了秀荷一眼,“三大爷曾于俺们兄妹有恩,俺又与她……以后照顾她一生的生活也就是了,俺不纳妾”,他握着我的手重复似的保证。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张来才彻底放心下来,在我身边坐下来。   “秀荷”,我看着那个女孩儿,虽然是村姑打扮,可是眉目清秀,也是个小美人。   “是”,她局促的站了起来。   “刚才李夫人和我夫君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   “是。”   “若你愿意进府,以后我会照顾你的生活,”,我瞥了她一眼,“不过你从此也就没有了自由,要遵守我府里的规矩,你生也好死也好,都要在我的府里。若你不愿意进府,我会给你备一份嫁妆,你自己挑一个合心的男人嫁了。你如何选择?”   她看看我,又看看李夫人,最后盯着地面,犹豫不决,“我……”   “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李夫人……给我吃了药,说是必定能怀上孩子的。”   我想了想,“那就先随我回府吧。若是果真有孕,就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我示意一个丫头去搀扶她,“现下就走吧,这府里的什么东西都不必带,我会为你预备新的”,然后我转头面对张来:“我们回家吧。”   他点点头,“好,回家。”   我们两人上了一辆马车,我此时才真正松了口气。心里虽然埋怨他大意,却的确并不真心责怪他。这十年在西域见惯了生死,结交的也都是些心胸开阔之人,他又非本意如此,我不会放在心上。   他伸手揽住我,把我的头压在他肩膀上,“小溪,俺对不起你。”   我抱住了他的腰,轻声道:“李太傅夫妇已经算计了我们夫妻两次了。我能忍一次两次,却不能再有第三次。”   他沉默不语。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我不会阻止你与你妹子来往,但是我以后不会再当他们是亲戚了,也不会管他们家的事。”   假如有第三次算计,我会把他们当作我的敌人,就像对草原上的马贼一样,狠狠的报复。到时候我不会管他们是张来的妹妹妹婿,定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小溪这么恨他们?”   “谈不上恨,只是他们让我作呕。你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一堆蛆虫,你不想离它们远远的吗?”   “那俺们离开京城吧。只要离开了,就见不到了,也就不会心烦了。”   “晚了,皇帝已经让人接手了镖局,并让我们留在京城为他做事。我们别无选择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笑了,“不怎么办。我不再与他们来往就是,可是要你夹在当中为难了。只是有一条,你对他们也需得有戒心,免得将来再领第三个,第四个进府。平白害了那些清白的姑娘。”   他叹了口气,却又把我往他怀里揽紧了些,“他们……人心变了。”   第 21 章   回到家里,管家嬷嬷上来询问:“夫人,请问那位秀荷姑娘如何安置?”   我想了想,“找一个离主院最远最偏僻的院子,锦衣玉食的供着她。丫头下人按照姨娘的例,但选人的时候要注意,要选忠心寡言不多事的。院门口配几个嬷嬷,不许她出院子,也不许人随意进去。她有什么要求,也尽可以满足她。若是过了分,可来报给我,我会酌情处理。”   “是,奴婢明白了。”   这府里的人都是皇上赐下的,我想皇帝既要让我做情报的事,这府里必定都是干净的人。起码这几个近身的是可信的。   “今天夫人劳累了,是不是明日再向下人训示?”   身体倒并不觉得累,反而有点事做,也能让我早点忘了糟心的人和事,“不必了,你让他们来吧。”   我和张来坐在正厅,等着下人们叩拜。翻着所有家人的履历,都是签了死契的,这样就好。过去管过一百多个镖师的镖局,并厨子,丫头,小厮,养马的,打理兵器的,也有小两百人。镖师都是武人,性格各异,可比一般人难管理多了。家里这些和我签了死挈的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有功就赏,有过必罚。若是有那些个收了外人的银子,吃里爬外的,让我知道了,直接乱棍打死。把府里主子的私事,谈话拿出去闲聊的,直接赶出府去。有仗着县主府的势出去欺压良民百姓的,直接把人交到廷尉府。本分做事,老实做人的,到了过年的时候,发双倍的月钱。主子我不喜欢机灵取巧,能言善辩的人,那些笨嘴拙舌的倒好,哪怕脑子笨些也没关系。只要老实,本分。要想在府里好好的活下去,就把你们的嘴巴闭紧了,时刻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明白了吗?”   “是。”   “散了吧。”   府中的下人散去后,我嘱咐管家嬷嬷,“县主府从今日起闭门谢客,当然也不能失礼于人,你明白怎么做吧。”   “是的,奴婢明白。”   “有人送礼可以收下,然后拿我的帖子去回礼,回礼的价值略略高于收到的礼就可以了。”   “是,奴婢记下了。”   “我不喜奢华,府里的一切用度也从简。那个秀荷那里就不必省了,但也不能太过,这里面的度你能把握吧?”   “是,请夫人放心。”   “在后花园里留出一片空地,再备些蔬菜苗子和种子,我自有用途”,张来总是习惯在家里种些什么。   “是。”   “那个厨子擅长做什么菜?”   “那是陛下亲自从御膳房拨给您的大厨,擅长做宫廷菜。”   “我不爱吃宫廷菜,你给他找几本家常菜谱,再让他学做面。我和老爷都在北方待惯了,喜欢吃些面条馒头什么的。要是他能学几个北方的小吃,比如凉皮儿什么的就更好了。”   “是的,奴婢会去安排。”   我们一起对完了帐,又清点了库房,地契,我才放她去打理家务。   走进里屋,张来正在逗小孩子,转头冲我笑道:“都安置好了?”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这是顾晟的女儿,陛下把她交给我抚养,取名顾若兰,但明面上说她是陛下的十公主,因丧母而交给我抚养。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不要露出一点儿口风去。”   “你就放心吧。”   “我们在城外还有一座庄园,里面有几十亩地,一个鱼塘,一片果树,还养了些鸡鸭鹅牲畜。这些就足以供给我们日常的饮食了,多了的还能拿出去卖钱。庄子由你来管,行吗?”   “好,这些俺最擅长了。”   “嗯,我们现在又是一切重头开始了。我想着既然要在京成里常住,还是尽快把爹接过来,你觉得呢?”   “好,等过几天安顿好了,俺亲自跑一趟”,张来憨憨的笑道。   我微笑的靠在他肩上,皇帝看重我的“不偏不倚”,那么今后我最好也少和那些达官贵人们来往。反正没有什么人熟悉我,我就常年深居简出好了。   至于酒楼,书画肆和戏班,我考虑过后,还是不能交给张来去管。交给他了,他必然要与那些客人交往,和气才能生财。万一有什么事,到皇帝那里说不清了,我这“不偏不倚”的立场也就没有了。   这些地方的掌柜的和主管,还是交给皇帝派给我的人吧。   酒楼和戏班也就罢了,书画肆我觉得用处不大,他针对的是一些文人,但是裱字画,买卖书画的对象太少。不如改成茶楼,茶楼最重要的一点是装修要雅。不如找个宫廷画师来商量一下,务必要客人在茶楼里感受到那种山竹清泉的宁静。   一楼提供现成的茶水,点心,并古琴的演奏。这层的价格要平民化。   二楼都是包间,提供各种名水,什么高山上的雪水啊,什么三月新芽上的露水啊。还有各种名贵稀少的茶叶,我想这对皇帝来说不是难事。再提供烹茶的仕女,当然要清纯清秀不能艳丽娇媚,要符合茶的韵味。或者提供让客人自己烹茶的服务,让他们有个卖弄自己茶艺的机会。房间里再提供上等的笔墨纸砚也就是了。这层的价格要贵得离谱。   这样文人骚客,不管有才华没才华的,不管懂不懂茶的,有钱的没钱的,还不虚之若骛?   拿定了主意,第二天我就写了个密折让人递给了皇上。   酒楼我还没有想好怎样才能做成最好的,至于戏班,混得好的人家根本不卖,混得差的里面又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戏子。我只好慢慢找,找那些落魄但是有潜力的戏班。实在不行我编个故事再找几个文人来写几出新剧。那些老戏早就让人看腻了,有了新戏即使唱的不够好,应该还是有人愿意听的。   事情一件件的办吧,饭也要一口口的吃,哪能一口就吃成胖子呢?   关于茶楼的想法,皇帝当天就批复的“同意”二字,还附赠来了一个七品的闲职文官康越。我没想到皇帝的心腹竟然是这么小的一个闲职官员。或者反过来说,我没想到一个闲职官员竟然是皇帝的心腹。   康越对我的想法大感兴趣。先是讨论选址,他认为要选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这样客人多。我觉得选在风景好的地方,哪怕稍微偏僻一些,酒香不怕巷子深嘛。因为各持己见,只好上报给皇上,皇上赞同我的意见。   然后讨论装修。一般的茶楼都是用红木家具,装修得朴实厚重,再挂几幅字画。   我建议装修得轻薄。茶楼的四面墙最好都是竹板做得,可以拆卸。拆掉之后挂上轻薄的白砂,还可以朦朦胧胧看见外面的景致,然后在茶舍周围栽满竹林。   康越则说都是竹林太过单调,应该四面墙一个方向一种景致。我想了想,表示了赞同。   “那么一个方向栽上一种树怎么样,春天的桃花,秋天的桂花,冬天的梅花,夏天可选的花就更多了”,他兴致勃勃地提议到。   我想了想,“冬天的梅花不错,一边赏雪看梅,一边喝茶。但是桂花太香了,桃花太艳了,会影响品茶的清雅感觉。秋天用枫树吧,再弄几块石头,挖一个鱼池,养几尾锦鲤,红色的枫叶扑满了地面或者几片枫叶飘在水面上,也算是一种景致。竹林是一定要的,我想一定有人想要体验古代竹林七贤的风雅。还有一面是湖水,这一面就无需装饰了,可以给客人提供鱼竿和小船,假如他们有兴趣在湖面垂钓的话。”   他哈哈笑了起来,“我们快把茶楼建成园林了。”   我有些发愁道:“是啊,这么建的话,不知道要花多少钱,皇上会不会同意?再说如果皇上同意了,我们将来收不回成本,不是没脸见人了。”   “那有什么,皇上本来就没指望靠这个赚钱。”   “话虽如此,我们把茶楼建得如此用心,收费一定不低,如果来的客人不多,不是违背了我们开茶楼的本意?”   “你也太小看京城的这些达官贵人了,他们有钱着呢。放心吧,不管多贵,他们一定会来的。”   讨论完装修,又讨论了烹茶仕女的培训,茶叶和水的来源和包装,康越就带着我们俩的意见匆匆进宫去找皇帝了。因为我不便于抛头露面,之后的事情就与我没有多大关系了。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相当轻松的,只需要动动嘴的差事。   负责具体工作的当然是康越,从划地建造,到栽树弄景,再到收集茶叶和各种用来泡茶的水,还有定制装水专用的瓷瓶等等,把他累得够呛。经常到我这里来发牢骚,或者遇到问题找我拿主意。   反正我在家事情也不多,就当是有人陪我磨磨牙,唠唠磕了。刚送走康越,我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丫头小青连忙扶我躺在床上,然后赶忙叫来了才回到京城的张来和师傅。   又请了大夫来,把过脉之后,说我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第 22 章   当初顾怀远送她进宫的时候,我以为她也和其他人进献给我的民间美人一样,是朵野雏菊。胜在有新鲜感,大约宠上几个月,就不再觉得有味道,然后遗落在宫里,老去或者死去。   不过顾卿送来的显然不是时候,那时政局不稳,我正在布局,哪会有闲心逗弄什么美人。   恰好李卿提起他的未婚妻及大舅子将要进京,可以布一个小局,我就想起了她。这个无关紧要的民间美人恰好可以拿来一用。   因为她对我有用,我特意关照了总管太监好好照顾她,免得还没用上就被人弄死了。知道顾妃给她下了药,我也没放在心上,没有背景的女子进宫免不了是这样的下场。   带她到李卿府上,我才发现我弄错了。她哪是什么野雏菊,那样淡然的微笑,顺从,温柔,明明是一朵空谷幽兰。我喜欢这样的女人。我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后宫的女人们若都是这样的性情,能给我省不少心。   因此我略微有些后悔,不过也仅仅是后悔而已。我的后宫里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女人,可惜这样性情的女人在宫里都活不长,太软弱了。   不过我也很好奇,顾妃的家人怎么能养出一个这样性情的养女。去调查了她的过往之后,又再次发现,她哪里是什么空谷幽兰,其实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那么嚣张的在我面前伪装,藏起了深刺,让被瞒过的我很气闷。也让我动了一点心思,得不到的,总让人觉得有点心痒。   计划执行之后,我发现她根本不为荣华富贵所动,一心一意的要与那个村夫过日子。若不是这个计划是我亲自决定的,我几乎怀疑他们是一对爱慕许久的情侣,而我则是棒打鸳鸯的坏人。   因为这个,我发现了她的真性情,她是想过平平常常的百姓生活。原来她是一朵有傲骨的荷花?   没有亲人,不爱权势,又有些手段,不正是我想要的皇后的好人选。虽然她不易妥协,可我手里还攥着能让她点头的筹码。   等到叛军入宫的时候,她那两箭让我惊为天人。原来她不是花,她可以是一把我手中的剑,比许多男儿还有勇武胆识。如果她能来帮我,想必我以后都不必为后宫琐事烦扰了吧?何况她本身就可以是保护我安危的最后一把剑。   她在大殿里拒绝进宫,用拖延的办法让我放她出宫去了。即使她再淡然,不计较名利,我也没有想到,她能那么迅速的决定抛弃一切,带着那个村夫和武师傅就跑掉了。   我失策了,太失策了。   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正眼看她。她不是什么花,也不是我手中的剑,她是个性烈如火的女人。这样正面的,毫不畏惧的抵抗我。连将来不能生育也不在乎。   我恼怒极了,发誓要把她抓回来,直到把她降服为止。   可她还是个聪明女人。作为一个从小来到京城,再也没有离开过,并且没有亲友的女人,她能去的地方很少。我把抓捕的重点放在了李卿的家乡,我猜想那个村夫可能会带她回那里,她那个武师傅的家乡,还有她自己的家乡。   人在危急的时候,总是喜欢去自己熟悉或者喜爱的地方。可是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到达了边城,一个名义上在天朝治下,实际上朝廷的势力却不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看来是一路未停的骑马过去的。在我要派暗卫秘密搜捕她的时候,她却跟随商队去了蛮夷的部落。后来给我带回了珍贵的地图和信息。   太聪明了。以至于我不能再拿私情去衡量她。她对朝廷,有大用。   我也开始反省,因为自尊心受挫,我似乎把太多的心思和力量都放在了个人私情上,这样不好。不好就当改。   于是我秘密的派了人去协助她,以期得到更快更全面的情报。不再提任何抓她回来的事情。   我也在思考,蛮夷犯边已经是我朝近百年的大问题了。可是目前在我的桌案边,竟没有一张完整的蛮夷地图,朝臣也弄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个大小部落。   每年只是他们来抢东西了,我们抵挡抵挡,大大小小的打几仗,天朝总是要吃些亏。   她能想到的事情,我朝的那么些臣子,竟没有一个先想到么?如果没有她,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天朝的敌人究竟是谁?   我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事后想一想,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打算呢?她没有犹豫的选择了边城,明明身边有足够的银两生活,却立即加入了商队,然后很快给我送来了情报。   以此为条件,想让我放她一马?   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相逼,她才有了这个相当稳妥的阳谋?我若是当时在京城放过了她,也许她就安心的一辈子当村妇了?   我不禁庆幸自己因为恼怒而对她产生的执著。   我不可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她一个人身上。可是当我派人做同样的事时,才发现,很难。官员们基本没有愿意做这件事的,即使有,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很难保密。武官气质太过明显,更容易被发现。至于我身边的死士,他们从小被培养来保护我,却没有在民间生活过,更不行。这时候我才发现,我能用的人,何其少……所以我逐渐关注低品级的小官员,然后从中慢慢观察可用之人。这些出身不高,却又能做实事的人,不管是哪个方面的人才,我都暗暗留心着。   十年.用了十年的时间,她为我建立了一个全面的情报点。因为这个情报点,我有了完整的西域地图,我知晓了大大小小的蛮夷部落和他们的仇好关系,继承人的数量和资质,我知晓了那里的四季变化,地形地貌,秘密小道和绿洲,甚至是他们要在何时何地来天朝“打草谷”的情报……   朝堂上身居高位的都是人精,可惜他们对权力财富的关注远高于那些蛮夷。但他们还不算是笨蛋,对蛮夷有了完整清晰的了解之后,如何分化拉拢消灭他们,已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十年,我天朝修养生息,用兵甚少,看着蛮夷各部落之间,闹腾得厉害。   这十年,她仿佛从未远离我,一份份情报送到我手上,我知道她在为我做事,心里有别样的满足。我也偶尔带信给她,想让她慢慢解除对我的戒惧。   十年了,那里的情报点已经完备,可以招她回京了。我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风筝的线始终在我手上,她也许不在意其他的,但她一定在意那个村夫,只要李卿夫妇在这里,我想让她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自她离京之后,我对李卿有了些微的芥蒂。虽然仍然用他,毕竟他是个人才,可也不是当初那种半师半友的感觉了。   也许是有些迁怒,因为我的心已经偏到了她的那一边,即使所有的事都和我自己脱不了关系,我却对李卿还是有些怨怼……因为李卿从头至尾都只是把她当作成就自己功名的棋子。我听说当初在李府,她对他们夫妇是极好的。   那样一个人,若是个男子,胸襟才华当不弱于李卿吧。   我一提出来,李卿就同意了。他并不知道情报的事,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再思量三分。他还是把他们当作了逃难到边城的穷亲戚,随时可以拿来一用。   于是我得以顺利地在宫里见到她。她健康,挺拔,英气勃勃,像个女将军。她不是那些依附于我的花朵,而是一个可以助我走得更高更远的臣子。   若我单纯只是个的男人,我或许会强留住她,因为在我心里,她比十年前更美。十年前她还有迷茫,十年后她已经百炼成钢。   花朵的娇蕊当然美,但这样的美每朵花都有过。那些经历过风雨没有枯萎,却越来越强的,谁能不稀罕?   可我更是个皇帝。虽然想要这个人,可我更想要她臣服于我,永远的忠诚于我,把她的才华智谋都奉献给我……我想要她成为我的影子,从此以后都为我而活。   她念旧情,所以我用了顾怀远的孙女儿,留下了她。至于李家的那些动作,是李卿以为我对她一往情深而自作主张,我只不过没有阻拦,甚至顺水推舟罢了。   我不认为,在边疆那样的苦寒之地,一起风风雨雨了十年的夫妻,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被离间。即使李卿说那个村夫曾说永远不纳妾,李卿认为她忍不了这样的事,因为她太要强了。   也许我心里还存在了小小的希望,如果那个张来贪新忘旧,如果那个女子怀孕,那么也许他会失去她,也许我可以获取更多?   她从不让我失望。那些繁琐的家事似乎一点也没有干扰她。她和康越一天之内就敲定了茶楼的计划,这样的效率让我惊叹,也让我感叹朝堂上那些士大夫每天吵吵嚷嚷的却办不了什么事。   我问她原因,她则说:“一个茶楼不过是小事,只要办的新办的奇可以了,并不是难事。有效率是因为这事儿就归我管,如果你再派三五个人和我一起管,那就可能拖拖拉拉,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办成了。虽然权利大,但责任也大,将来茶楼若是不好,也全是我的责任。这叫权责明确。”   原来如此。   她最让我放心的一点是,我给她的人,她就相信的用着。既不为自己插钉子,也不拔我放的钉子。她帮我管着,可权力还在我手上。我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第 23 章   从大夫口中得到了我已经怀孕的消息,先是惊喜,然后是后怕。算时间我在回京的路上已经怀孕了,那样的一路颠簸,加上刚回京那几日的精神疲惫,这个孩子还好好的待在我肚子里,真是老天保佑了。   张来已经握着我的手在傻笑了,老爹本来因为知道了秀荷的事,这几日看张来分外不顺眼,此时也顾不上和张来生闷气了,欣喜地说不出话来了。   我冲他笑,“爹,您就要当外公了。”   “好,好,好……”,老爹满面笑容的道。他以前的性格是又倔又硬的,这几年年纪大了,又有点老小孩的感觉了。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张来仔仔细细的把我抱在腿上,喃喃着:“小溪……小溪……”   “很高兴吗?”   他点点头,“嗯,俺喜欢你给俺生孩子。”   我轻笑起来,“我也喜欢给你生孩子”,是的,作为健康的新生,我想要和每个普通女人一样,生孩子,做母亲,也许还会在他们淘气的时候举着锅铲追着他们揍?   “小溪以后不用再喝那种难喝的药了吧?”   “嗯,老大夫说了,只要怀上了孩子,就说明身体已经好了。”   “那就好,每天看你喝药,俺心里很难受。”   “其实不算难喝,我早就习惯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都是些补气血的药,作用是滋补我受损的身体。   “小溪……”,他仔仔细细的在握的左右脸颊各亲了一下,“大夫说你不能劳累,这段时间不要再给我和爹做衣服了,也不要下厨,让厨子做饭。”   是啊,即使家里什么都有了,我还是喜欢做这些小事。这对我来说不是劳累,而是是一种生活的乐趣。   “好”,我点点头,这是为了孩子,也为了不让家人担心。   傍晚独自坐在书房,才泡了一壶茶,皇帝就从密道里走了出来。也许是为了方便我未来的情报工作,这个家不仅安全的如铁桶一般,还有许多密道便于我这边的人和皇帝的密探联系。   幸好只有我和皇帝有开启密道的机关,否则我晚上睡觉也不会安稳的。   因为今天可能要谈判,我不想在谈判之前泄了气势,就没有起身行礼。而是无言的倒了一杯茶,往皇帝的方向推了推。   他也不计较我的失礼,径自坐下,端起茶来就喝。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得到解药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轻笑道:“算不上什么解药,不过是边城的一个老大夫开的一个补药方子,这个方子我吃了十年。原本没抱多少希望,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竟然有奇迹。”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你不在乎,早知道就早点把解药给你了。”   “陛下的药能解百毒,怎么能浪费在我身上。再说虽然迟了很多,但终究是来了。”   “很喜欢孩子?还是因为是张来的孩子。”   我仔细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因为这是我的孩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吧。但是你的孩子将来不能进入朝堂,也不能与朝廷官员或者诸侯联姻。”   我斟酌了一会儿,“我不会把孩子向那个方向引导,但是若是孩子真心喜欢读书,考取功名。或者女儿真的看上了哪家勋贵的子弟,我不会阻拦。不过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会把手里的工作都交出来,找个地方自己养老去。我想那时候起码是十五六年之后了,前期铺路的工作应该基本完成了,我年纪也不小了,陛下应该也培养出我的继任者了。”   “……在你心里,孩子比朕交给你的差事重要么?”   “我绝对不会因为孩子耽误了差事。就算有人拿孩子,或者我的家人的性命来威胁我,我也不会背叛陛下”,我字斟句酌,小心的揣测皇帝的想法,“只是,在这种前提下,我希望家人能平安喜乐,希望我的孩子能像草原上的小马驹那样,自由成长,我不想拘了他们。”   他轻笑了一声,“他们倒是幸运,好吧,记住你自己的话,永远不要背叛朕。”   “是”,我认真跪下来向他磕了个头,“我决不会背叛陛下”,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家人。   他似是满意了,让我起身后,闲聊似的问我,“你为什么把那个女人弄回家里?”   那个女人?   “哦……您说秀荷?……一是因为她的长辈对我丈夫有恩,二是那时候我还不清楚来龙去脉,不知道她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现在清楚了?”   “恩”,我点点头。   我已经让人查过了,她的确是张来家乡的那个秀荷,虽然是个村姑,可因为经常接受李太傅夫人的接济而物质生活不错,又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所以一向心高气傲。她爷爷一死,她就去了京城投奔李太傅夫人。她过去常常在村里说要向张来的妹妹那样,要嫁人就嫁个大官。到京城才发现以她的出身,只能嫁给平民百姓。张来的妹妹开始还为她张罗,后来因为她不安分,想给李太傅做妾,而不再管她的事了。李太傅夫妇感情一向不错,何况就算纳妾,他也看不上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自然没有把她放在眼内。   张来的妹妹想给张来纳妾,选中的本是她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后来是秀荷那天在李府听人议论说我去宫中谢恩,以为张来是什么大官,才去求了张来的妹妹。李太傅夫人大概也早就烦她了,也就顺水推舟换了人。那个秀荷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张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当官的。   “你那么好吃好喝,绫罗绸缎的供着她,是为什么?”   我笑道:“也没什么。若她是个好的,我照顾她生活也是应当的。若她不好,我把她捧得高高的,总有她落下来的一天。”   “你倒坦白”,皇帝哈哈大笑。   “若我是心慈手软之辈,陛下怎么会把差事交给我来办?”   “假如她也有了孩子呢?”   “生下来就是了。”   “生下来?你还是心慈手软啊。”   “这有什么”,我爽朗的一笑,“我不介意孩子是从谁的肚皮里出来的,只要是我养大的,就是我的孩子。别说那孩子还有张来一半的血脉,就是没有,只要我养了,就当是亲生的。”   “朕还是小看了你。朕本来以为你带那女子回来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如今都有了,你还愿意留下她,不怕将来成隐患?”   我点点头,“的确有些担心,如果皇上能帮我一点忙,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怎么帮?”   “请大夫说我怀的是双胞胎,我生孩子的时候,也给秀荷催生,用密道抱过来。然后请陛下帮忙找个早产病弱或是死胎的女婴换给秀荷。两边生孩子的产婆也得靠陛下找可信的人。”   “倒不难。只是这是为何?你想把孩子抱来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这是防着谁?防着张来一看到孩子就想起孩子的娘?”   我摇摇头,“那倒不是。张来向来心宽,也粗心。况且他在这件事里也憋着一口气,怪不了自己的妹妹,就只好怪当初爬上他床的女人了。只要我不虐待秀荷,他对她不会有多余的关注和同情心的。我这是防着这孩子将来知道了,计较生母养母的问题。”   “你不怕朕把这件事告诉张来,要知道朕对你……”   “皇上说笑了”,我忙打断他的话。   “哦?”   我只好道,“陛下认为,张来是信我还是信别人?”   “……好吧,难得你开口向朕提一回要求,朕就答应了。”   “找婴儿的时候,可别伤人性命。最好是找那种弃婴”,我补充了一句。   “你当朕是什么人?”,他白了我一眼,“行了,朕还有很多奏折要批呢?没别的事了朕就走了。”   “还真有一件事。臣妇与陛下联络多有不便,即便有了密道,也要提前通知,以免给别人撞到。我在边城见过有人养信鸽,我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养一些。有急事的时候就把信鸽放出去,为了保密,也防着信鸽被人射下来,最好不要写字。我想着可以用颜色来表示,有急事要见面,或者我这里不方便之类的。既不让人察觉,也方便的多。”   他在我房里踱了几步,抬头问我:“这驯养信鸽之人去哪里找?”   我微微一笑,“就在边城,有个专养信鸽的痴人,除了养鸽子的事情,其他事情都痴痴呆呆的。只是这门手艺在边城却没人在意,所以他非常落魄潦倒。我当初在边城的时候留心了一下,时常接济他一下,还算有两分交情。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让他养鸽子就行了。这鸽子要是用好了,将来往外地传消息,或是边关有什么紧急战情时,是极方便的。”   “你说的不错”,他一拍桌子,“朕这就派人去找他,他叫什么?”   “他叫沈民。恐怕这事还是暗中进行比较好,兴师动众会泄漏了陛下的意图。我这里修书一封吧?”   “也好。”   我到书桌上铺上纸,写了封诱拐大龄男青年的信,说这里有人多么欣赏他,还有人愿意赞助他养鸽子之类之类的。给皇帝看过,他点了头,我就放在信封里,呈给了皇帝。   皇帝走后,我才松了口气。仔细回想了一遍今天的谈话,看来,只要我忠心有用,皇帝对我就是宽仁的。   第 24 章   之前知道秀荷的身份时我就有些存疑,既然是恩人的后人,应当不会让她充当妾这个有些尴尬的身份。   何况张来是个无官无职的平民百姓。应该好好给她说门亲事,才算是报恩。让人暗中查了,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虽然没让大夫去检查秀荷是否怀孕了,但是以李太傅做事之小心仔细,再加上这个月她没有来过葵水,这大概已经能确定了。   几个月之后,我的肚子就大了起来。张来喜欢抚摸我的肚子,感受肚子里新生命的脉动。他的手粗糙又温柔,让我心里很踏实。大夫已经说过,我肚子里是双胞胎,这让老爹和张来又惊喜了一次。   秀荷也已经被查出有孕了,我让人仔细照料她的生活,除此之外,我们全家对这个人不再作讨论。   “老爷,夫人,李太傅夫人来访。请问见不见?”   我挑挑眉,这几个月因为我有身孕,张来每天跟在我身边,只在昨天去探望过她一次。怎么她今天就来了?   张来也知道我对他们夫妻没有丝毫的好感,“你在房里休息一会儿,俺过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吧”,既然来了,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该心虚的又不是我。再说虽不当他们是亲戚了,就当是普通的拜访者吧。   在客厅里喝茶的张来妹妹看见张来扶着我进来,微微一笑道:“见过哥哥,嫂子。”   我没有说话,张来粗声粗气道:“坐吧”,然后扶着我,分别在主座上坐下。   她闲话家常似的说了一会儿话,我一直没开口,张来偶然应和两声。但她似乎没察觉一般,根本不觉得尴尬,我暗赞一声:高段数。   “哥,我能和嫂子说几句私房话么?”   我讶异的一挑眉,倒是想听听她想说什么,张来却开口反对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让俺听到?就在这儿说吧。”   既然张来这么说,我自然不反对,跟着点了点头。   她叹了口气,对我道:“嫂子,我知道你怨我。可我真的没坏心,只是想着十年多了,你和我哥都没有孩子,才主张给我哥纳个妾。也想让你们后继有人。”   我用手指轻敲着桌面,淡淡道:“这理由你已经说过了,还有什么别的缘由么?”   “还有就是”,她看了张来一眼,犹豫的开口道:“我相公说……皇帝得不到你是不会罢休的……若是我哥哥再不放手,恐怕性命不保……朝廷的事我不大懂……”   “我怀了孩子,你哥哥自然后继有人。至于当今陛下,若他有那种心思,这十年什么时候把我们抓回来不行?请李太傅不必为我们夫妻忧虑了。”   “也是。嫂子,我真为你高兴,终于有孩子了。”   我摸摸肚子,与张来相视一笑,对张来的妹妹道:“你是张来的亲妹子,张李两家是亲戚,这不假。可如今张家的当家人是我和你哥哥。你虽然姓张,可毕竟是李家的人了。以后亲戚来往是应当的,可我们张家的家事,就不劳你们李家来管了。你也不必怕你哥哥吃亏,觉得你哥哥什么也不懂,什么都想为他安排。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既能保护我,也能保护这个家。你恐怕不知道这十年有多少人在你哥哥手上吃了亏,若不是他把你们当作亲人,你以为他会那么简单就进了你们的圈套?可他就算责怪你们,也没法丢下你这个妹子不管。所以我劝你,也算是恳求你,别再伤他的心了,若再这样对待自己的哥哥,有多少情分都要没了。看在亲戚的面上,我也奉劝李太傅一句,想升官也好,想为民办实事也好,都要走正道。弄些歪门邪道,想把自己的嫂子送给皇帝,那是没用的。替我问问他,这十年他真心真意的为百姓做了几件事,是否无愧于心?”   张来的妹妹脸色白了白,叹了口气,“嫂子的话我记下了,那我今天就告辞了。”   我点了点头,微微笑道:“那个秀荷也有了身孕,你可以顺便去看看她。也帮我们劝劝她,让她不要过分骄矜奢侈,她一个人每月花的银子,比我们一家三口全加起来还多。如今她是孕妇,我们不与她计较,请她别失了分寸。还有,她一直以为我相公是什么大官,才愿意生这个孩子。如今知道我相公并无官职,竟整日哭闹起来。我恐她伤了肚子里的孩子,那毕竟是张家的血脉,我心疼得很。你也帮我劝劝她吧,既然孩子都有了,让她也别有其他心思了,至少要守妇道本分。”   她的脸又白了白,“好,我去瞧瞧她。”   等她走后,张来把我抱进怀里,“那个女人的事你怎么没和俺说?”   “一点银子的小事罢了,只是她心气儿高,我怕她不守妇道,才请你妹妹去劝劝。不提她了,我坐久了有点累了。”   “俺抱你回房躺着去。”   “天天躺着也没意思。我们去园子里散散步去,再去看看爹,他拉着一个木匠在做小孩子的玩具,咱们也看看热闹。”   “好”,张来轻轻扶我起来。   还没走到老爹那里,小青就过来回报:“李太傅夫人已经回去了。”   “这么快?”,我和张来对视了一眼。   “她与秀荷姨娘只说了几句话,秀荷姨娘就与她争吵起来,说李夫人骗了她,还摔了两个花瓶。李夫人就走了。”   张来皱了皱眉头,我想了想,“把她院子里的瓷器都换成铜器,既然她是个糊涂人,什么话也不必对她说了”,她没有娘家,李夫人可算是唯一能给她撑腰的人,这个秀荷的确是没什么见识,连脑子糊涂。   其实她现在生活优渥,也没人特意去为难她,何必非要执着要给大官作妾?   等小青走后,张来拥着我皱眉道:“俺三大爷是个顶顶实在又心善的人,从来不沾别人一分便宜,对别人也是能帮就帮。这小妮子,小时候看还是好的,聪明伶俐,嘴也甜。这才到京城多久?就变成这样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你且心宽些吧。不论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不去为难她也就是了。不必想的太多。”   “也是”,张来点点头,“走吧,到爹那里去歇一下,你已经走了很久的路了。”   “好”,我微微一笑。   在老爹那里看到了已经做好的两张一模一样的小木床,还有木头鸭子什么,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奶娘抱着兰兰过来,“小姐睡醒了,一醒来就找您呢。”   可能因为每天带着她,她已经有点认人了。冲我咿咿呀呀的伸着手臂,半途被张来抱了去,“爹爹抱。”   然后老爷子也过来凑热闹,“外公抱。”   被两个老男人纠缠了半天,发现我在一边看热闹,没有半点解救她的意思,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才笑着接手过来,轻柔的哄着她,她抽噎着咿咿呀呀的诉了半天委屈,终于满意了,乖乖的待在了我的怀里。   因为家里长期没有小孩子,骤然来了这么一个,哪能不宝贝。而且老爹总觉得是她带来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对她疼爱的不得了。   “夫人,康大人来了。”   “今儿怎么这么热闹”,我看看张来,“大概是茶楼的事,中午我留他吃饭,你们爷们儿喝几杯?”   “行”,张来点点头,“兰兰给我吧。”   “我抱着她去,没关系的。”   在边城我们好歹还有几个朋友,回到京城,又一心一意的不与人来往,能陪着他们喝酒的人几乎都没有了。   “张夫人”,在书房里,康越对我笑嘻嘻的作揖。   我白了他一眼,“掐着饭点儿过来,专门来蹭饭的吧?”   “张夫人怎么这样小器,下官不过是仰慕贵府的厨子,况且与张兄一见如故alabalabala……”   这厮一旦熟识之后,比唐僧还多话,我轻咳了两声:“说正事。”   他立马换了严肃的表情,“茶楼已经开业了,但是因为地方偏僻,知道的人又不多,客人很少。我想就算专门下帖子,没有名气也不会有多少人来。”   我想了想,“京城里可有有名的品茶大家?”   他想了想,“倒是有几位。”   “随便下帖子请一位,咱们茶楼不是请了有名的茶博士么?就办一个“斗茶会”。然后下帖子请京里的权贵来当评判。把这消息嚷嚷出去,会有人来看热闹的。”   “好主意。要是输了怎么办?”   “输了有关系吗?”,我微微一笑。   “也是”,他也一笑,“那我这就去办”,他起身作势要走。   “得了,装什么,我爹和相公还等着和你喝两杯呢,跟我去饭厅吧。”   他才一副笑嘻嘻的痞子样子,让我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读书人。   因为身体素质不错,我孕期反应不大,只是快生产的时候,肚子已经超级大了,连我自己都怀疑肚子里是不是有两个娃。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了个六斤重的男婴,然后三刻之后,另一个瘦小的男婴也被抱了来。我舒了口气,以后他们都是我的宝贝了。   张来和老爹进来后,一人抱了一个孩子,老爹还在感叹说:“小的这个在娘的肚子里就抢不过他哥哥,瘦巴巴怪可怜的,难怪是弟弟。”   那是因为他还不足月吧,“爹,相公,给他们起名字吧?”   两个人鼓鼓捣捣想了半天,才给长子起名张平,次子张宁。都是平安,安宁的意思。我对此没什么意见,贱名好养活,我也就不整那些风花雪月的名字了。   这时候有人来报:“太爷,老爷,夫人,秀荷姨娘刚才生了,是个小姐。”   老爹一听到秀荷的名字就皱眉,相公也只说了句,“知道了。”   我对那丫头说,“让准备好的奶娘过去帮她照顾孩子吧”,又对张来说:“去看看孩子吧,总得起个名字。”   他皱了皱眉头,终是起身去了。   老爹对我吹胡子瞪眼道:“你就是心慈手软。”   我笑道:“总归是相公的骨肉,咱们也不能太不近情理。”   看着两个孩子,我暗自打算着,这两个肯定都是要母乳喂养的,不过单我一个肯定不够两个孩子吃的,所以还备了两个奶娘。   家里有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还有两个才出生的婴儿,够我受一阵子的了。   第 25 章   张来从秀荷那里回来,脸色却不大好。   “怎么了?”   “孩子像小鸡似的,连哭都没力气,像是养不大。”   大约是有什么病吧,“让大夫瞧瞧去吧,咱们毕竟不懂。”   他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道:“这孩子……月份有些不对……你知道,那天俺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咱们的儿子是你在边城怀上的……这孩子也在这个时候出生……可能不是我的……”   我有些张口结舌,没想到为了孩子的一番算计,还有这个结果……我倒真没打算让秀荷背上这么个名声,“大概是早产了吧?我听说有些孕妇不当心,九个月生产也是有的。”   他摇摇头,“俺问过产婆和嬷嬷了,她没受什么惊吓,也没磕着碰着,这孩子是足月生产……”   皇帝交待过的事情,她们肯定不能说是吃了药催产的,所以一定说的是正常生产。这我倒不好再找什么理由了,免得又把自己绕进去了。   再老实大度的男人,也受不了头上绿云照顶。再说秀荷曾经想给李太傅做妾,张来也是知道的,瓜田李下的,难免有些疑心。   纳不纳妾是一回事,可是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张来不可能不计较。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也罢了,看在三大爷的份上,反正这个人我们也就这么供着了。也幸好只是个女孩儿,与香火承继无关。这事儿还是不深究的好,大家亲戚,倒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孩子要是养不大也就罢了,养大了也就是一份嫁妆的事儿。咱们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吧。”   张来闷闷的点点头,俯身抱着我,把脸贴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叹了口气,“当初这事情办得太不地道。既然是亲戚,就该好好的说门亲事,哪怕是平民百姓,小夫小妻恩恩爱爱的过日子有多好。现在她年纪轻轻的被撂在那儿也是受苦,咱们家里供着这么个人也是受累。真真是害人不浅。”   “是这么个理……俺妹子他们……唉……”   我环住他的脖子,“那些烦心事就别想了,家里这三个宝贝蛋子还照看不过来呢。你两个儿子刚吃饱了,睡下了,赶紧瞧瞧吧。”   “唉”,张来丢开那些,脸上有了喜色,凑到床边的小木床上,仔细地看他的两个儿子。我既抱来养了,就不会厚此薄彼,都自己喂养。恐怕再稍大一些,就不够吃了,那两个奶娘才用得上。   来年夏天的时候,我在草地上铺了大大的羊毛毯子,把三个小毛毛都扔在上面,让他们自己爬去。锻炼锻炼小胳膊小腿,我自己坐在一边看账本,倒是几个奶娘嬷嬷在旁边紧张的看着,生怕他们爬出了羊毛毯的范围。   小青匆匆走过来,在我耳边道:“二小姐没了。”   那孩子坚持了近一年,我请了许多大夫来瞧,小小的孩子就吃了许多药,还是不行么?   其实我自己也没报多大希望,因此根本不敢去瞧那个孩子,怕自己将来接受不了那个结果。也只是近人事,听天命罢了。   也许真是没有血缘的关系的原因,秀荷对那个孩子也不怎么亲。全靠奶娘和嬷嬷带着,我每日让人去问一回孩子的情况,虽说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孩子,但我已经尽力了。   我叹了口气,按这里的风俗,没有满七岁的孩子算是夭折,并不正经下葬,“去回报老爷吧,然后找个盒子,让人好好埋了吧。”   “是,奴婢这就去。”   “秀荷姨娘怎么样?”   小青撇撇嘴,“现在正哭天喊地的呢。她早干什么去了?要是舍不得,早先也没见她多疼爱二小姐。”   我摇了摇头,“你去吧。”   小宁虽是早产,如今也十分健康,只是略微瘦小些。都是带孩子,用心还是不用心,总是不一样的吧。   那个秀荷,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其实我该感激秀荷是个愚蠢的女人,但凡有些心计,这恩人后人的身份就能牵制住张来。若是在失去孩子之后,扮扮柔弱可怜,也能给我不大不小的麻烦。   男人啊,总是免不了对柔弱可怜的女人生起同情爱怜,比较过后,对能干爽利的就生起忌惮不满。   我啊,从来都不信男女之间有不需要呵护就能天长地久的感情,不管开始是多么的天作之合,或者后来共同扶持着经历了多少苦难,又及曾经许下什么样的誓言。   人性,人心,本来就是最复杂不过的事情。   只要是人,就找的出弱点。   对张来来说,恩义和责任,怜贫惜弱都可以成为他的弱点。若真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他再回头看我,当初认为是优点的,可以包容的地方,再看可能都是缺点。不能生育,不准他纳妾是善妒,像男人一样厮杀搏斗——不温柔,家事大多是我做主——伤害了他男人的自尊心,排斥他的妹妹妹夫——心胸狭窄,等等等等。   没有感情或者已经感到厌烦的时候,再做什么都是错的。   也许对秀荷来说,以张来的身份相貌,根本不是值得争夺的对象。但对我来说,我对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向有强烈的占有欲。我的男人只能是我的,好的不好的都是我的。甚至连那个必定要牵扯在他和秀荷之间的孩子,我也要抢夺过来。   我对张来的感情与其说是深爱,不如说是经历了十年的相伴之后,定位在了他是我的人这一概念上。他既是我的人,那世人眼里的那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有谁会因为自己的亲人相貌平平,身材不好,不够能干,而说你配不上当我的亲人呢?   也许就算秀荷是个聪明女人,张来也不会上当。但我凡事都喜欢往最坏的地方打算,因为经历过真正的苦难,我绝不允许自己沦落到那个地步去。   也因为如此,不管当初皇帝表现的多么对我势在必得,如今又多么的宽仁友善,我都不会对这个站在权势顶端的男人动心。因为从根源上,皇帝根本不可能属于我。   若是当初没发生那么多事,而是嫁给了顾少爷为妾,我也绝不会只是他后院的一个女人。要么是离开了顾家,天高任鸟飞了。要是我对他有了感情,我就不会作一个良善的人,而是会一直争斗,直到他的身边,他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为止,直到他完全属于我。   我对权势名利的确不放在眼中,但我绝不是淡泊。我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和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会偏执的占有。即使毁了也不会让给别人。   喝了一口茶,我掩去眼里的算计,看了一眼面前的三个可爱的孩子,继续低头复查账本。   茶楼的经营已经踏上正轨了。   戏班也买好了,我起了个大纲,找了个文笔优美的文人写成了新的剧目,戏班正在排练。   至于酒楼,已经装修完毕,只等这两天我从西川找的大厨到京就成了。去年让人找到了啤酒花,已经在庄园里种植了大片,只要酿酒师酿成了啤酒,就可以作为酒楼的特色了。   康越并不经手情报,他总管这些地方,必要的时候出面应酬,因为我不方便抛头露面。三个地方各有掌柜,主管经营和情报,他们把情报传给我,我也要复查账目。但经营却归康越管,因此康越也可以节制他们。皇帝设计出的三足鼎立的架势,倒真是互相制约,谁也不能独大。   过了一会儿,小青过来回报:“老爷知道了,没说什么。只说按您说的办。事情我已经交待好了。”   我点点头。   “康大人来了,是在客厅奉茶还是……?”   “带到这里来吧。”   “是。”   康越笑嘻嘻的过来,也不和我打招呼,先坐到了毯子上,把我的三个宝贝挨个抱了一遍。   我白了他一眼,“喜欢孩子的话,就早点娶妻生子。”   “哪有这么容易。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又看不上。”   我冷笑了一声,也不理他。倒是知道他有一段情伤,对方是高门贵戚的女儿,他们怎么相识的我不知道,只是一次酒醉后他对我和张来说起过。可惜对方家嫌他门第太低,另结了亲事。这人原来也是方正的读书人,似乎自那之后,就变得嬉笑不忌,人也变通了许多。   人啊,哪有不经历伤痛就能成长的?   逗了一会儿孩子,他在我的案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开口道:“宫里柳娘娘的父亲,看上了我们的茶楼赚钱。强索不成,今儿竟让地痞流氓来捣乱。怎么办?”   我笑道:“早想到这样的事了。你就使人去说,那是我的产业,是皇上给十公主的嫁妆。劝他打消了那不该有的心思。然后把这件事禀报给陛下,若陛下想办他,会让御史弹劾他。若不想办他,自然会口头警告一下柳娘娘,或者微服私访一下茶楼就行了。”   “好,我这就去办。”   我点点头,“你晚上来吃饭吧。这两天我相公老念叨你。”   “好”,他笑嘻嘻的去了。   过了一会儿,张来拿了他新做的三个拨浪鼓过来给三个小捣蛋,然后枕在我腿上,脸埋进了我怀里。我摸摸他的额头,无言的安抚他。家里毕竟死了个孩子,即使他不把那个孩子当作自己的亲骨肉,这件事也让他闹心。   “既然那个孩子没了,咱们把秀荷送到庄子里去吧。等过几年这件事淡了,再给她找个好人家,给人家做个继室填房什么的。也能好好的过日子。”   我想了想,“行,只是怕她不习惯那里的清减,如今照料伺候她的这些人,照旧派到庄子上伺候她吧。对外只说是咱们收留的亲戚,反正当初并未给她开脸”,即使到了庄子上,我也不能给她自由。否则以她的不安分,真弄出什么来,丢的是我们的脸。等过几年,若她能安分过日子了,我就好好给她找个人家。   “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一年他始终为了秀荷和那个孩子的事心烦,如今能打发的远远的,他似乎才松了口气。   “刚才康越来过,晚上要找你喝酒。”   “好啊”,张来终于露出了笑脸。   我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我的男人,再加上父亲和三个孩子。我这一世,已经很圆满了吧。     第 26 章   眨眼七八年就过去了。   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   全面的情报网已经铺开了,我的权利虽大,却并不徇私。当初忠于皇帝的誓言,并不是随便说说的。他保我全家平安,我就认真地不存私心的为他办差。   处理情报,因为是从镖局开始,循序渐进渐渐上手的,所以倒不难。处理情报的时候,我就像精密的仪器一样,分析整理汇总,然后上报。而情报中涉及的人,事,物都与我无关。   所以李太傅在酒后说了些对皇帝不敬的言论这样的情报也就从我手中流过了,没有引起我的任何涟漪。   倒是李太傅被贬回乡时,张来似乎和他们消除了芥蒂。不过对我而言,因为他们在我这里已经失去了信用,我是不会再把他们当作亲人了。   把秀荷送到庄园之后,就削减了她的生活费用。倒不是我心疼那几两银子,只是要想让她将来能安分的嫁人,就不能太纵容她。由奢入俭难,她将来嫁进平民百姓家,又怎么能安心过日子。最近两年,她终于安分下来,似乎认命了,去年我给她备了一份嫁妆,把她嫁给了一户还算富裕的庄户人家做继室。   每年皇帝都给我一成的红利作报酬,如今全国有几十家店,利润可想而知。这些钱我就买成了田地,什么也没有这个踏实。   孩子们渐大之后,我又在庄园里建了个跑马场,养了几匹马。我的孩子,至少也要能骑马射箭才行。   兰兰,小平各骑了一匹小马,如今已经骑的极好,不需要人在旁边护着了。只有小宁身子略弱些,被我抱在身前,共骑一匹大马。   兰兰策马到我身边,撒娇道:“娘,娘,把你那把红漆宝弓送给兰兰好么?”   小平也策马到我另一侧,噘嘴道:“姐姐就会耍赖,不是说好的么,谁能先拉开那把弓,弓就是谁的。”   小宁在我怀里直笑,他不喜欢武事,也不喜欢读书,倒是与康越很亲,喜欢看算帐目,经商。我想着等他成年了,给他几千两银子,让他自己闯荡去。   我笑道:“兰兰若是真喜欢,娘就让人给你们做几把一模一样,但是弓力小些的。”   兰兰欣喜地点点头。   小平昂首道:“我才不要。我就要娘的那把,我将来一定拉得开”,他喜欢武事,一心想当将军。   皇帝到我的庄园来微服过数次,小平倒是很得他的眼缘,似乎比对那些皇子更疼爱些。不时赏赐些东西,小小的年纪,去年已经被皇帝带去秋猎过了,今年也说了要他去伴驾,他当将军的愿望也许有希望达成吧。   兰兰也不在意,“平弟弟,宁弟弟,你们给娘看过姐姐给你们做得荷包了吗?”   难怪觉得他们哥俩带的荷包眼生,我拿起小宁的荷包,做得还不错,嘉许的对兰兰笑道:“赶明儿,给外公和爹娘也各做一个。”   “那娘也要给兰兰做荷包。”   “好。”   “兰兰还要娘那套漂亮的盔甲。”   小平,小宁冲兰兰吐舌头,“姐姐又耍赖。”   我笑道:“等兰兰能穿那盔甲了,就送给兰兰了。”  《完结》 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paipai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