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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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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人为自己活》是一本涉及伪娘与跨性别主题的小说,描绘了一个身陷权斗与个人挣扎的故事。文中通过北帝与其囚犯之间复杂的心理斗争,展示了角色在生死存亡之际的心态变化和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探讨。故事开头描写中年男子观审一位被囚犯的场景,暗示了权利的残酷与人的卑微。随后,沙场英雄在极度惨烈的情境下展现出惊人的坚韧与内心斗争,明白“失去做男人的乐趣”后的痛苦和对生存意义的探求。小说后半部分以倾国穿越重生为线索,展现了她在伪娘身份中挣扎求存,感悟生命的美好与痛苦。尽管处于不幸的境地,倾国通过努力与智慧,努力寻求属于自己的命运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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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Plain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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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2024-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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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幽冉
Region 未知
Date 未知
Tags 跨性别, 伪娘, 变身, 性转, 自我认知, 权谋, 精神挣扎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人为自己活

幽冉

[侯门深似海:前缀 致命一刀]

“哦?就是他吗?”中年男子拧眉打量着跪于阶外,乱发遮面,浑身散着臭气的男人。

短短的半盏茶时,男人膝下的石阶已布满血水,可以从破烂的衣物直视皮肉的溃烂。看样子没少受严刑拷打,中年人流露鄙夷的微笑,转望身前一张张欲献媚的嘴脸。

因为这个人,他损失了多少能人战将啊!浴血沙场得以保命回来的人,是怎么形容他的?一只狼,一头虎,或是皮着人皮的野兽?不,其实说穿了,他也不过是被昏虐朝野牵制着的卑微爬虫。

中年人起身跨下台阶走向囚犯,试图近一步审视曾经使自己震惊的对象。

“皇上……”有人出言阻止。

“不妨。”中年人仅是一个抬手,便屏弃了臣子的提醒。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人,还能有什么惊人之举?何况右手铐着重重的锁链,另一方系在大厅门边的铁柱上,左臂则不自然的下垂滴落猩红。腐败的腥臭,让男人有瞬间的迟疑,但最后仍是伸手,拂开阶下囚挡住脸的发丝。

哇啊——

庭内之人末不抽气,压抑翻滚而上的恶心。

刺字、烙刑、火伤……没有鼻子的黑洞,正刺激着众人的视觉。

然而,中年人竟没移开双眼,由最初的惊骇转为关注。

那是什么样的眼睛,充溢着冷酷,残留着镇定。明明身无完肤,陷入泥沼不可自拔,却品味着死亡的快感。难道疼痛超越极限,使他麻木了不成?为何眼底不见丝毫阴翳?这样惨无人道的伤,怕是以出生入死为家常便饭的铁汉,亦会求个速死,为什么他瞳中一片清平?

“北帝,我王已处罚了他对贵国大臣的不敬。望各位大人能一解心头之恨。”中原使臣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地吐着小心翼翼的言辞,妄想借以博得番邦的谅解。

哼!中年人蔑视着脸庞姣好,穿金戴银的使臣嗤笑。

千里江山的拥有者,竟是懦弱无能之辈,尽养些华而不实,只会向强权低头的蠢货。与中原开战三年,无数明暗交战,皆被个默默无名的小子破灭,百万雄师难踏中原片土……

他开始怀疑军队的力量,对于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感到恐慌。但,仅耍了‘和谈’这种不入流的诡计,中原王竟信了?甚至为他提的条件,出卖屡建功勋的战臣。这样的王朝焉能不亡?

“你不恨?舍生忘死捍卫疆土,竟换得体无完肤的结局?”北帝俯视着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男人,以讽刺的口吻玩味着对方,企图击破男人非常人所及的坚固心防。

中原使臣在轻视眼神地射杀下脸色聚变,手忙脚乱地擦着冷汗妄图解释。“他是犯臣之后,罪有应得,他……他……”

没有他,你们早成一堆烂肉。北帝耻笑着使者的驴蠢,再度凝视跪坐于地,矮上半截的囚犯。“怎么不说话?被割了舌头?”

男人如潭死水,击不起半分波纹。

下一刻,殿堂上喊叫起杀戮。

“请皇上杀他祭旗,以慰亡魂。”

“请皇上下令斩杀。”

“请皇上为我大哥,和死去的千万将士报仇。”

“请……”

“杀了他,杀了他。”

此人当诛不可。不管是为了开拓国土,还是自己的威信。但就让他带着一身傲骨而去?他输的不过是地位的差距,如他非罪人之后……

众臣进言不绝于耳,缠得他头脑发涨。北帝知道,三年的血战已使亢奋激昂的臣子产生了厌烦、焦躁、疑虑……表面不说,也许对自己亦少了应有的信赖。

杀吧?杀吧!用一条命换回离散的人心……自尊在这乱世能值几分?想用威望震聂敌囚,从其眼里看到恐惧,又何谈容易……

罢了,罢了!北帝猛地转身发令。“拖下去斩首,血祭亡灵。”殿旁侍卫一左一右,架起伤痕累累的囚犯,北帝以眼角的余光斜视着男人,转身踱步回座。

就是此刻!

北帝与囚犯背对而行,距十步之遥,已超出锁链能及的范围,大厅众人的表情明显松弛。

破绽!破绽!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看似残废的左手,咣得拔出侍卫腰身的佩刀,刻画一道白光,两旁不及呻吟的侍卫断颈而毙。同时,砍下被囚困的右手,如切敌首般冷酷利落。男子挣脱锁链,冲向北帝猛地一挥。

快,太快了!根本不及反应,男人当空劈下一刀的同时,他人的锋芒才刚出鞘。跨马打天下闻名的北帝,只来得及反身正面迎刃。

胯下穿刺窒息的疼痛,使北帝浮现绝望。

他怎么忘了,曾为眼前男子的精狡茶饭不思?怎能对一个威吓三军的男人掉以轻心?即便,他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罪人。

男人的血不是白流的,它麻痹了敌人的心防。瞬间发难,为达成目的,毫不迟疑地砍下自己的手腕。换作他,怕是挨不过非人的折磨,更不谈以残喘之身,于众目睽睽下刺杀一国之君了。

“住手!”北帝大声阻喝上前的侍卫,强忍钻心之痛,盯着男人道:“为何不杀我?”

“你死了,谁替我去毁灭那个王朝?”男人残不忍睹的容颜微微扭曲,冰冷的视线多了层爽朗。他用低沉,仅咫尺之遥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失去做男人的乐趣,对你而言剩下的,就只有杀人夺国的快意了。”说完,男子的目光逐渐转为轻蔑。随即反手一刀,刺入自己的心脏,刹间倒毙。

“哈哈……想借我的手,让那些残害你的人痛不欲生吗?”北帝狠狠地瞪视男人的尸首,纵有滔天的愤怒,面对丧失性命的人又怎么发泄?不想让其得偿所愿,可就像对方说的那样,失去做男人的乐趣,剩下的就只有杀人夺国的快意了。

哈……前后不过半株香的时间,他竟由叱咤风云的人物,沦为低下的太监!致命的一刀,比杀人更有效的摧毁了他的自尊。

强!太强了!即使死亦不落他人之手,使他的恨意发泄无途,使人发疯的痛苦却不能言。

男人没输,他巧妙地扭转了,旁观者皆以为必败无疑的棋局。甚至了解他用意,仍无法改变成为复仇的工具。所有的人,都会为那一刀的迁怒,付出惨痛的代价。

“把他火化了。”他将带着男人的骨灰,登上中原城壁,一洗今生永无弥补的耻辱。北帝勉力支持身形喝问:“为何不把他两手都琐了?”

“回……回皇上,他左手的肩骨已经断了,所以……”侍卫长早已面如土色,踉跄地跪倒于地。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单锁了他的右手!知道什么叫一夫拼死,万夫莫挡吗?来人啊!把他给我拉出去砍了!地上两个死的暴尸一月,居然连个重伤之人都抓不住。宫中的侍卫将领罚俸三月。”北帝的利眼几乎把人射死。

他了解人心,明白在场的,都想看打压自身的死敌,残喘求饶的样子。为此,没割男人的舌,甚至特地松了他一臂。妄想看到男子丑态毕露,可笑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过,就算是把男人的手脚全砍了,他仍会达成所愿。男人是为了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猛兽。

不知是哪个突然回神的臣子带头下跪,大厅顿时黑压压倒了一片,齐呼:“谢皇上恕罪,谢皇上恕罪!”

“还不快喧太医!”首席宦官瞄着北帝沾染血水的裤腿,朝呆滞一边的小太监喊道。

还是被看出端倪了?北帝的视线紧绞着太监总管,神色随对方发抖的次数更为阴郁。他忍疼稳住身形命令。“把中原贼子拉下去凌迟处死,以祭皇旗。”

“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是使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缩于宫殿一角的使臣,被粗暴地拉拽着拖离大厅,沿路响起杀猪般地嚎叫。

“我杀的不是使臣,是中原王假借和谈派遣的刺客。”北帝淌着冷汗喝道。

男人连出兵中原的借口,都为他设想好了。自己虽贵为一国之君,亦不过是男子掌心的一枚棋子……

北帝叹了口气,随后鹰目一挑。冷眼环顾臣子们一张张,由于突如其来的意外,惊慌失措的脸。半晌扬声道:“挥师南下直取中原!”

“杀!”

“杀!”

“杀!”

无数的附和声,参合着欲望、血腥、杀戮,以及无止尽的罪恶!

是的,他要今日在场所有人的性命,作为开辟疆土的基石。他要血洗中原、他不能为方才的疏忽后悔终生、他欲用万物的生灵涂炭,弥补破碎的自尊……

日后,北帝一统江山时,定会这么问自己。如果,曾给过他致命一击的男人,是中原王储的话。那么,他还能站在这高高的城楼之上,君临天下吗?

[侯门深似海:第一章 但求一梦长不醒]

这是什么地方?青年半卧着环顾四周,漆黑一片的世界,流动的气息是那么的寒冷,空旷的尾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腥臭。

水?

不,是血!青年明锐地察觉,包裹周身的冰冷液体,好像有生命似的攀附、纠缠、啃噬着他的四肢。任何一个轻微的挣动,都会感受到血中碎尸腐败发酸后,浸泡至极限膨胀的恶心触感。耳畔涌现千军万马交战时,惨无人道的悲鸣嘶吼。青年的左胸忽得泛滥钻心地剧痛,伸手欲碰,一把冰凉的匕首横穿于胸。

是了,他已经死了,依稀记得自己反手迎刃的畅快。那一剑斩断了他对凡尘的留恋,抛却了所有的爱恨情仇。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如今的他,正是十八层地狱里嗜血的修罗,等待的并非救赎,而是沉沦……

×××××××

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好吵。对了,是车轮的滚动声。他感到身子在颠簸。可他不是死了吗?

啪啪。

听轮子翻滚的速度,和他承受的颠覆,该是在马车里吧?那啪啪声,恐怕是鞭子撕裂空气,打在马臀上的清响。究竟怎么回事?沉睡了那么久,为什么要吵醒他?

“哈,贾叔。不会走得太快了吗?”

“你担心什么?车厢里的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讥嘲地问。

“贾叔,这么说是大不敬啊!好歹,她也是小侯爷的正妻。”

“呸!我家小侯爷喜欢的可不是她。当初,主子看上她妹妹,不想她施奸计,嫁了过来。”

“什么奸计啊?”

男人冷哼道:“听说,是学勾栏女用药得逞的。主子就是太好心,依我看,不如乱棍打死,天下也少了个无耻贱人!”

“贾叔,你听谁说的?”

男人喝道:“小侯爷和她亲妹都这么说,难道还有差?”

“哪里,哪里!这自是不会差的。我还信不过贾叔吗?”

男人得意道:“要不是,我跟了小侯爷那么久。这事儿,还蒙在鼓里哪!主子,当着我的面讲,就是把我当亲信啦!”

“恭喜贾叔。今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小弟啊?”

“哈哈,那是自然。”

车厢里的女人是指谁?他的指头竟然动了,自己不是幽禁在腥浓血海中的魂魄吗?为什么有了知觉?难道,冥冥之中真有阎罗地府,今日,送他投胎么?那,他身缠的几十万冤魂,是不是也一同混入了这纷乱人间?

咕噜,咕噜……

“都走了三天了,她怎么还不醒?”

“管她呢!我巴不得她死了,小侯爷才可另娶。”

“啧,贾叔啊,我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什么?”男人不解地问。

“小侯爷,既然不喜欢她,作甚还派我们把她接回来?干脆一纸休书,把这女人遣回婆家得了。”

男人粗着嗓子道:“小侯爷是不忍心,怎么说,这婆娘也是主子的发妻。”

笑话!如果,小侯爷真在乎这发妻,会让两个鲁男子来接人吗?但,与他何干?他不想醒来,不愿做人。一世的痛彻心肺,致死难休。什么都好,切莫在世为人。

吁——!

“请告知主子,夫人到了。”

嗯?有人把他抱了起来。难道,他既是其口中的夫人?这,怎么可能?他掠过疑问,数起对方的脚步。约莫过了两盏茶时,他被放入柔软的棉被。鼻间有股女儿深闺,特有的幽香。

“你们退下。”

“是。”

脚步依次远去,房内地呼吸声,连他在内,余者三人。

“贾全,这是怎么回事?夫人为什么昏迷不醒?”

“回主子话。找到夫人时,她便已是如此。小人请过大夫,他说夫人是中毒昏睡。小人怕有失侯爷吩咐,快马加鞭赶回,请主子定夺。”

“至今几日了?”

“回主子,三日。”

“没醒过?”

“是。”

“在哪里找到夫人的?”

“当差的回禀,边境相思庵。”

“尼姑庙?”

“是。”

有一只手在摸他,男人的手,指腹有茧。看来,此人惯于使剑。手的主人,便是小侯爷么?而他,竟占据了女人的身子,胡里胡涂成了侯爷夫人?不,不,移魂之术从未眼见……可此番经历,又待如何评说?

“夫人的唇为什么这么干?你没有喂她喝水吗?”

“回侯爷。夫人牙关紧闭,无法进食。”

“哼!所以,你就任她自生自灭?”

“请侯爷恕罪。”

“滚!”

“是,是。”三天来趾高气扬的贾全,如丧家犬般呜咽着退出。

忽而,他的命脉一紧。男人想干什么?他的心一凛,致命处被挟制,实难忍受。然,此时此刻,他必须沉默着压下脉动的心跳。嗯?对方是在替他把脉?想不到,堂堂一个侯爷,还会医术。他以为,大夫此等贱业,位高之人都不屑一顾呢!

“春风。”男人朗声道。

“奴婢在。”屋外的婢女应话。

“去管家处取支野山参,炖鸡汤,喂夫人喝下。”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

男人似乎在写什么,他听得毛笔轻触纸张的沙沙声。一炷香时,男人搁下笔,笔杆撞击笔架发出清脆的叮咚。这动听的敲击,只有百年老竹制成的笔杆,和空心翡翠相碰才会有幸耳闻。真奇怪,他想,照贾全的意思,小侯爷视原配如鄙履。夫人房内为何有高价之物?她的陪嫁,或这卧室并非她所有?

“去,按方子抓药。夫人喝过鸡汤后,把药给她服下。”

“是。”

待婢女离去,男人的掌心再次抚上他的脸颊,慢慢下移。突然,他感觉喉间一窒,男人的手掐着他的头颈。

“你还不能死,明白吗?”

男人丢开纤细的颈项,拍拍他的脸。小侯爷想从这女人身上得到什么?他暗自冷笑,可惜,女人或许已经死了,而他只愿一觉到天荒地老。咦?有人来了。

啪。

谁,那么着急?门被这么推,恐怕损得不轻吧。

“梵郎,听说找到姐姐了?”

“嗯。”

“姐姐怎么了?”

“昏睡不醒。”

“梵郎,你怪奴家吗?”

“怪你?为何?”

“姐姐虽已嫁与侯爷,可倾城却舍不下对梵郎的情意,追来燕州。只怕,姐姐便是恼了倾城,才离家而去。如有万一,让奴家如何对爹娘交代?呜呜。”

“别哭,这怎能怪你。倾国如因此事恼你,就是妒妇。我侯府,怎可容她?”

“梵郎,你这话可不能让姐姐听见。否则,她定更恨我了。”

“好了,我陪你去院里散散心吧?你姐姐的事,我自会处置。”

倾国,倾城,为其取名之人,真乃用心良苦。世间郎才女貌,女若无颜,哪得存身之所?怕只怕,倾国难比倾城美啊!他躯壳的主子为何出走,单单嫉妒自己的妹妹?在相思庵又遇到什么,而死的不明不白?

也许,想得太多了。可怜他独自一人,于血海中度过了多少岁月,寂寞得发疯。这些天,听陌生人说话,如沐甘露。但仅止如此,听听而已,他并不加入。对了,自己不是想睡觉吗?那就永远别睁开眼睛,不要卷入这纷争的洪流。

[侯门深似海:第二章 计内更有计中计]

“春风,夫人还是没醒吗?”

“是。”

男人顿了片刻道:“夫人有无如厕?”

“回主子,没。”

世上,哪有只进不出的人。他暗暗叹气,自己是不想吃,可送到嘴边的东西,身体本能地吞咽着。人为了活命,往往不由意念而行。小侯爷,已经起疑了吧?

“今日起,你和夏雨轮流看顾夫人,片刻不许离。”

“是,主子。”

一月之前,他打定沉睡的主意,却被那该死的尿意憋醒。漆黑的夜晚,他张开双瞳,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前一片皎洁的月光。有谁知道,他上一次闭眼离至今,早已千年。可,月色还是那么美,亘古不变。

侯爷,怕他装病,故意使婢女贴身照料刺探。如果,不是这侯府防卫森严,不是女人的身子过于娇弱,恐怕他已逃出深院,继续睡他的懒觉了。不想活,却不得不活;不愿做人,却不得不作,天下尽是无奈事,而他身不由己。

哦?又来了,他肉身的亲妹妹。嗯,她身后跟着谁?

“春风,我姐姐有什么起色吗?”

“夫人,还是老样子。”

“是吗?对了,这位是我请的郎中,特地奔走为姐姐医治。春风,你下去吧。”

“倾城小姐,主子吩咐奴婢,不得离夫人半步。”

“怎么?怕我害了自家姐姐不成?”

“奴婢不敢,只是侯爷之命不敢有违。”

“既然这样,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我们走!”

倾城,为病重的姐姐请郎中,十之八九其中有诈!博个好名声,还在其次,究竟为什么,只怕今夜便会见分晓。

亥时三刻,红木厢房的纸窗外,插入小半截竹管,朝房内吹着迷烟。约莫三盏茶的功夫,房门轻轻打开,一条黑影蹿入香闺。来人机敏地环顾室内,从幽暗的光线中确定,各个摆设的位置。丫头不知何时,悄悄倒于卧榻上酣睡。人影满意地点点头,步向雕花大床。

嘶——

黑影撕扯着女人的衣物,粗鲁地抬起雪白的身子挺身刺入。

“嗯,喔。啊……不愧是侯爷的女人,真紧,哦……”

“嗯,嗯,嗯。”

“宝贝,你醒了?可惜啊,味道真不错,我想一直尝下去呐。”男人玩味得讽刺。

“嗯,嗯!”

男人捏着润滑的臀部讪笑道:“要恨就去恨你妹妹吧。”

碰——

“谁?”

刺目的火把,照得床上之人瞬间失明。等其眨眼再望,门前众人早一步把他截获。拖下床,按倒于地,背上劈哩啪啦一顿狠揍。

梵天用脚尖挑起男人布满尘埃的下巴,冷笑道:“连我的女人都敢玩,真是活腻了。”

“是她引诱我的,是她!”男人拉着梵天的裤腿,浑身颤抖着嘶吼。倾城担保没事的,为何竟被捉奸在床?不,他不想死!

“她是谁?”梵天怒喝。

男人泪流满面道:“是夫人,倾国夫人!”

梵天拧眉质问:“既然,引诱你的是倾国,你为什么与倾城做那苟且之事?”

男人好比一道响雷直击心头,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大床里侧,目瞪口呆地盯着羞得满身通红的女人。小巧柔美的脸蛋、泪眼婆娑的眸子,风流婉转的腰肢……不是倾城是谁?

“呜,侯爷,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倾城飞身扑入梵天怀里,嘤嘤啼哭。“他与姐姐有奸情,谁知竟把奴家给……我好恨!呜呜。”

“春风,夫人呢?”梵天安慰着倾城,抬头问。

“回侯爷,夫人正睡卧榻上歇息。”

地上的囚寇,心里猛地一激灵。原以为的丫鬟,居然是夫人,他太不小心了。但,苏倾城为什么会在床上?或许,他们的计策早被人识破,反而将计就计的利用。对手是谁?强的可怕!早知今日,他不该听信倾城的话,与之为敌。

“春风,夏雨,你们是侍候夫人的贴身丫鬟。可曾见过这男人?”梵天狠命踢出一脚,男人无法躲闪,只得硬生生受了踢打,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

春风恭敬禀报。“以前,从未见过。今晨辰时,倾城小姐曾带此人来夫人闺房,说是特意请的郎中。”

“是这样吗?”

梵天低头俯视着怀中的女人,眼底喷射着锋利的光芒。倾城下意识躲开男人的视线,心下一片慌乱。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梵郎,我不晓得这禽兽和姐姐有……你信我。”

“嗯,嗯。”

梵天耳目聪明,听得床榻边传来声息,忙推开倾城夺步至榻边,抱起呻吟的倾国。

倾城被侯爷弃置身后,心底发寒,梵天从没这么对过她,难道她被野男人碰过,便不值钱了吗?不,不该是这样的。她明明计算好,让人奸污倾国,反正一个活死人,根本不会反抗。即便,有丫鬟,也可用迷药扫除障碍。事成之后,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苏倾国失了清白之身,怎佩再坐正妻之位。

但结果,失身的为何是她?她不知自己怎会出现在倾国的床上,当时,破瓜的痛楚使她清醒,可是已经晚了。她全身瘫软,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得逞。她好恨呐!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害她?只差一步,短短的一步之遥,侯爷夫人的宝座就落入她的掌心了。对,是倾国,一定是倾国坏了她的好事!

“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倾城现今无路可退,不掐着‘本是无辜,误中副车’这根救命稻草,她就全完了。

“咳,咳咳。疼。”倾国靠于小侯爷怀中,柔声喘息,慢慢皱着眉峰,逐渐张开双眸。

苏倾城下意识松开,紧拽着倾国肩膀的青葱玉指,退了两步。她甚至没去想,自己为何而退。只迷惑地盯着眼前那漆黑的瞳眸,痴了。

“妹妹,天凉了,该多披件衣服。”

啊?倾城倏然回神,瞧见姐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怨从中生,眼梢的晶莹再次滑落。“姐姐,你早醒了,是不是?你因我心爱梵郎,故意使那禽兽假扮郎中,接近与我。你二人,一明一暗,把我给……姐姐,你好狠的心肠!”

“倾国,你说什么胡话呢?咳,咳。”倾国以指背贴唇,暗暗凝眉。

春风见机递上茶水,倾国喝了几口,润润唇舌道:“什么梵郎?什么禽兽假扮郎中的?这都几更天了,你和姐姐开什么玩笑?快去睡吧,明日一早,还得向爹娘请安呐。”说罢,倾国转朝举着火把的男仆道:“女眷深闺,尔等怎可乱闯?还不快退下!”

男仆们被喝令惯了,俱皆抬起脚步欲走。下一刻,却与小侯爷锋锐的视线对上,纷纷不知所措地呆滞原地,等着主子下令。

梵天一把捞起倾国,转过她的腰身,两人相对而望。

倾国奋力挣脱梵天揉着她腰身的臂膀,冷喝:“你是谁?为何在我房里?”倾国侧脸看向倾城问:“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姐姐,你别装傻了!你害得我还不够,竟想什么都推给我这个做妹妹的吗?侯爷,你可要为奴家作主啊!呜呜。”苏倾城拉着梵天华丽的衣摆,白嫩的身子,于抽泣间耸动。

梵天挑眉道:“倾儿,你下去吧。春风,你去照顾她。”

“不,我不走!”苏倾城牢牢捏紧梵天的衣物,死不松手。“侯爷,今晚不把事弄个水落石出,倾城还怎么活啊?”

梵天挥手让男仆退却,春风点亮房中的烛火,随后看守因侯爷一脚踢昏的采花贼。“倾国,你不认识我了?”

“难道,苏府已倒,我们姐妹卖你为奴不成?”倾国疑惑地瞧向妹妹,再瞅瞅梵天,环顾房内的摆设。心下顿悟道:“原来这样,我真被卖了。”倾国低吟片刻,冷冷地凝视着小侯爷道:“婢女睡糊涂了,不知主子深夜来访,有何吩咐?”

“你……”梵天气极败坏地伸臂抓过倾国,捏着她的肩膀问:“你不是婢女,是我夫人。这卧室,既是你的闺房。”

倾国难得一笑道:“主子何必骗奴婢,夫人该是倾城吧?你唤我倾国,叫妹妹倾儿,生疏之别一语可窥。奴婢还有自知之明,这夫人之位,哪里是倾国能妄想的?”

“你……”梵天被挤对的哑口无言,叹气道:“倾国,你别跟我呕气。往日为夫对你有愧,你忘便忘了吧。春风,你扶夫人去梨园,小心服侍。”

“是,主子。”

春风福了福身,正待去搀扶夫人。没想,倾国毫不留恋的,从侯爷腿上退离,推开春风的手,迈向房门。临去前,回头笑道:“主子,就好好安慰你倾城夫人吧。奴婢不打搅了。”

“你……唉——!”梵天三步并两步,拉住倾国的臂腕,一手揉着她的小蛮腰,无奈地摇头。“为夫陪你去,总该信我了吧?”

不等倾国答话,趴于卧榻上的倾城一跃而起,以胴体贴向梵天的后背,急道:“梵郎,你就这么丢下我了吗?你明知道姐姐怎么对我,竟不为我主持公道!人言可畏,侯爷不给我个交代,我还怎么有脸见人呢?”

梵天柔声问:“倾国,你见过地上的男人吗?”

倾国觑了男子一眼,微微颔首。“有些眼熟。”

倾城喜道:“梵郎,你看!姐姐都认了。”

倾国奇道:“我是认得啊,他不就是妹妹你的情郎吗?我记得妹妹嫌他出身低,回绝了亲事。难道,你俩藕断丝连?”

“苏倾国,你血口喷人!”倾城放开侯爷的背脊,转向倾国伸手挥打,想用指甲抠她的脸。

血口喷人待怎样,胡编乱造又如何?倾国但笑不语。此时,谁沉得住气,便是赢家。

梵天翻手抓住倾城施暴的利爪,痛苦地闭眼道:“春风、夏雨、秋露,你们带小姐下去。冬雪,找人把淫贼拖下去沉塘。”

“是。”四婢异口同声的应答,立即动手把倾城拖出内院。

“不,不——!梵郎,你信我,信我啊!梵郎——!”苏倾城舞动的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满院子凄厉的哀嚎。

梵天揽着倾国的嫩肩,询问:“夫人可满意?”

倾国抬起容颜,凝望着梵天道:“小小一个婢女,有何能耐,让侯爷看我的脸色行事?主子,莫要取笑。”

“你……”梵天几乎沉溺于倾国的笑颜里,他甩了甩脑袋,清醒道:“倾国,记住,你是我夫人。”

“既然,是主子吩咐,倾国自然不敢相违。”倾国勾起唇角道:“侯爷,恕倾国直言。如你真是我的夫郎,为何我心里不记得你一丝一毫?”

“你……”梵天今日终于明白,什么叫哑巴吃黄连了。这苦,还真难下咽啊!

倾国不理梵天,转朝春风道:“春风姐姐,麻烦你带我去梨园。”

春风欠身道:“夫人叫春风即可,姐姐二字,实不敢当。”

“夫君,倾国告辞了。”倾国对梵天,春风主仆二人偷偷以眼神交汇,装作不知。福身,跟在提灯笼的婢女身后,穿院过廊,踱步梨园。

梵天望着倾国的背影出神。倾国当日回侯府,他命婢女为其梳洗时,查探过她的身子。确实,是倾国本人。那脸庞,那触感,不会骗人。可,她的眼神、表情、谈吐,哪一点都不似倾国。

或许,她真的失忆,才会性情剧变。但,谁能防万一呢?倾国的改变,究竟是福是祸?梵天合上眸子,不再多虑,只盯着那一轮明月,渐渐西沉。

血红的灯笼于微风中一明一黯,好比他此时的心境。倾国举起臂膀,好一双美人手,雪白如玉,柔若无骨。可惜,皆非他所求。他想要有力的双臂,翻过耸立的石墙,想求迅猛的腿脚,逃脱这侯府牢衙。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姐妹起干戈。无庸置疑,小侯爷喜欢倾城。而那女人确实想嫁给侯爷,但非要正妻之位,才愿出嫁。正逢倾国病重,便欲使迷奸计。这么一来,侯府夫人与人通奸,或被施暴。总之失了清白,侯爷再不愿,也得休妻,平那攸攸之口。

可怜,春夏秋冬四婢是何许人?把倾城的举动回禀侯爷,男人岂会不知?他想来个将计就计,迷昏倾城,与倾国对调,当有人欲行不轨时,出面阻止。无论如何,倾城闺誉已失,到时只求能嫁入侯府,哪还偏执什么名份?

可他哪想到,即使埋伏在侧,他冲入房时,亦悔之晚矣。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被人睡,个中滋味怕是旁人难以体会万一。小侯爷,一定纳闷,倾城为什么不喊。其实,只要她一叫,侯爷就会带人闯入。仅仅差那么分毫,满盘皆输。

倾国微微一笑。他不过点了倾城的睡穴和哑穴,就使二人痛不欲生,也算为他肉身的原主出了口恶气。亏他功力浅薄,穴道片刻自解,如此一来,这手段更是天衣无缝了。他还担心,倾城要是一直说不了话,该怎么办呢。

倾国睨视着地上的月华,静静地想,前世孽缘纠缠,使他难脱牢笼。但这一生,他绝不再为他人左右。既然活了,既然醒来,他便要为自己而活。

[侯门深似海:第三章 转世解谜又生疑]

倾国辰时二刻起身,穿上湖色的锦裙,为自己画眉梳妆。说来可笑,他会女人所知道的一切。曾为杀手的他,不知多少次以名妓的身份,潜伏在目标身侧。大到琴棋书画,小到扑蝶戏水,训练他的师父要求,举手投足间尽善尽美,他也没让人失望,接下的目标从未失过手。

他是个男人,却要披上罗裙,做些下九流的勾当。当年,他才十二岁。那么,更早一些呢?怕是在做娈童吧。他苦笑着摸上倾国的脸颊,说不上绝色,但也算清秀可人。这身子,便是他今后的凭依。

但,魂魄为何移入女人的体内?他是男人,不择不扣的男儿。他想扫落镜台上的胭脂,欲撕毁身穿的罗衣裙摆。倾国的十指紧紧交握成拳,迷人的眼瞳中透着坚忍。

是啊,他已经再世为人,该抛却往日的种种。可是,男儿的热血会变吗?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自己也不愿改,变了,就不再是他了。如今,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女人的身份,或许会使他活得更好。

倾国,这名字安在一个小家碧玉身上,多讽刺?十足的女儿名,他嗤笑,那该叫什么呢?无悔,是的,他要一生无悔。他已经夺取了女人的肉身,不妨给她留下些什么,也不枉她来世上走一朝。

无悔,倾国。是了,他今后便是倾国无悔。

“夫人。”春风隔着红木大门轻唤。

倾国斜眼睨视门框雕花处,冲贴纸上的阴影问:“什么事?”

“主子有请。”

倾国起座开门,跨步而出,拂了拂裙摆的褶皱,淡淡看了春风一眼道:“带路。”

春风心头猛然一颤,垂下眼睑,恭敬地欠了欠身。“是。”

倾国随春风东转西拐,穿过数条回廊。侯府后院,植了许多参天大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头顶的青天。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射入,一缕缕印于白墙绿瓦之上,清风袭来,一点点光芒好像夏夜的萤火,幽幽浮动。

倾国身处长廊,耳畔闻得鸟语,鼻间尽是花香。回廊两侧的墙壁,每隔一丈设有一窗。廊内之人,走十步,便可窥一景。其中景致俱不相同,碧竹红花,假山流水,应有尽有,极之奢华。倾国住过金砖铺地,白玉为墙的宫殿,曾有人为博他一笑,在院子里置满奇珍异宝。此刻之见,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回廊的尽头,连着小侯爷的书房。春风带倾国跨过三道门槛,请入内室,悄悄从外侧拉上房门。

“侯爷一早请倾国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倾国踏入书斋,开门见山道。

梵天放下书卷,抬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淡绿色的裙装,贴着雪白的肌肤。一头乌黑的长发,由一支碧玉钗轻轻挽起,束成发髻。女人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白净的脸庞,几乎没使过脂粉。一张素颜,一抹秋波,整个人既是一汪清流。

梵天起身,欲扶倾国上座。

倾国微微欠身,躲开男人伸出的手,自行落座。静静看着对方,等待答复。

梵天苦笑着收手,叹气道:“今日,找夫人来,是想和你商量倾城的事。”

倾国心底冷嘲,倾城所做之事,男人全知晓,却依旧对姐妹二人逢场作戏。侯爷该明白倾城的品性,竟仍舍不下她。不知,是喜欢倾城的美貌,还是偏爱有心机的女人?“倾城是我妹妹,侯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梵天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只得讪讪笑道:“昨晚,倾城在房里被人奸污。众目睽睽,女孩家的清白都糟蹋了。倾国,她在我侯府遇上这等事,我不娶她,好比推她入火坑。何况,倾城是你妹妹,我怎能见死不救?”

好个避重就轻!倾国挑眉道:“侯爷,男儿多是三妻四妾。妹妹失了身,侯爷都不在意了,我这个为人姐的,当是乐观其成。姐妹共侍一夫,古来有之。倾国一介女流,侯爷志在必得之事,何需问我?”

梵天因倾国的讥嘲脸面一红。暗叹道,倾城失贞,他怎会不在意!可在意又有何用?倾城已非处子之身,勉强也只能做个侍妾。倾城啊倾城,机关算尽,倒把自己赔了进去,而他却是那推波助澜的凶手。“夫人放心。今夜,我纳倾城为妾。之后,她还归你约束。”

倾国瞅着小侯爷的脸,瞧着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暗自哼笑。昨晚,男人怕是陪了倾城一夜吧?女人的枕边软语,份量不轻。金风玉露,更使人迫不及待啊!“倾城有侯爷看护,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妹妹的事,倾国不便插手,以免她对我加深误会。”

梵天默然片刻,从怀里掏出两片碎玉,递向倾国。

倾国接手一观,心神俱焚。两块碎片合一起,是一方护心玉。青色的玉片内心镂空,内刻殄文,外雕梵语。前世,他见过这种玉,是咒术之士囚禁魂魄所用的魂玉。

魂玉,魂玉,魂魄之狱。

梵天探察着倾国的神色道:“你不记得了?贾全在相思庵找到你时,你手里拿的就是它。”

“它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看来,她真是忘了。梵天回道:“听说这玉佩,是你从小挂在身上的心爱之物。里面是空心的,好像装着红色的水,之中还有沙粒。贾全去相思庵接你时,一并带回来的。这碎玉,我已命人洗干净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倾国恍然大悟。先不论护心玉如何而来,这方玉佩,确实是他千年来的栖身之所。红色的水是他的血,沙粒是他的骨灰。不知谁,用逆天之法,把他禁锢在这弹丸之地。要不是有人打破魂玉,穷天地之寿,恐怕也不能重见天日。

他低头猜测,是不是曾经的倾国打碎玉佩,把他前生的血骨吞入腹中,才使他附于其身呢?据说,打开魂玉,放出死灵之人,必以一命换一命。真正的倾国或许不知道,可她为什么打碎心爱之物,又是个谜题。

[侯门深似海:第四章 婚宴之上美人谋]

倾国收下魂玉,由春风送她回梨园。

倾国在厅堂吃了点粥,推托身体不适,进闺房歇息。她遣退婢女,反锁门窗。放下床幔,脱衣入内。倾国支着脑袋侧身而卧,摸着磕磕绊绊的魂玉,一时感慨万千。

他生前从未见过魂玉,道听途说,是妖道折寿练就而成。魂玉,顾名思义,乃魂魄之牢。这一小块东西,却是万金难求。据闻,世上有三种人常被制成魂玉。一,是比帝王先逝的宠妃。其二,是战死沙场的将军。第三,是皇帝仇恨的死敌。

倾国突然想起,前身自我了断时,那悔恨无奈的异邦国主。是他么?自己给了对方致命一击,却不让他有回报的机会。恐怕,他万万想不到,一缕锁入玉中的幽魂,会死而复生。

倾国盘腿而坐,开始第一层心法。

习武之辈皆知,强身须得少年时。三岁蹲马步,龆年舞刀剑。倾国正逢及笄之年,亏得她骨骼清奇,身子还未长全。否则,纵有绝世秘笈,也无用武之地。

倾国深知练武极苦。他曾为在最短的时间内飞檐走壁,于滚烫的铁板之上起舞。脚底接触铁板的霎那,是不会疼的,只要脚马上抽离板面,无伤分毫。一曲复一曲,一段又一段,他整整跳了二十四个时辰,不吃不喝,两天两夜。

一个杀手,须在绝境中求生,而有幸存活的,便是一只无坚不摧的野兽。

“夫人,已是酉时二刻了。主子,请夫人去梅园,入筵席。”

魂飞天外的倾国,收敛神智,把丹田中的热气引入四肢百会。“回侯爷,请他稍等。我两盏茶时,便到。”

“是。”春风领命而退。

稍顷,倾国穿着一身白色沙衣,迈入梅园正厅。堂内一派喜气,柱子上贴满双喜,桌案摆着大红蜡烛。仆从端着一盆盆菜肴,在宾朋间穿梭往来。

纳妾不同娶妻,原是由小门入,不张灯结彩,喝口交杯酒,便算礼成。眼下梅园如此热闹,不过是小侯爷宠幸爱妾,逗她高兴罢了。可惜,婚宴来的仓促,又逢流言蜚语之际,故而未请外客,只唤了些内亲,托托喜气。

赴的是喜宴,来者莫不是披金挂银,穿红戴绿。然,倾国一袭白衣步入内庭,与四下格格不入。她身姿纤柔,步履轻盈,白玉般的脸庞微微含笑。厅中不时涌入穿堂风,吹得沙裙摇曳,衣袂飘飘,仿佛不似尘世中人。

梵天瞅着走近身侧的倾国呆了呆,上前揽住她,为其引见亲朋。

倾国任由小侯爷揉揉抱抱,在广庭之下倒也没有驳男人脸面。

“这是我伯父,伯母。伯父,可是景国公。”梵天掌心朝天平推,指着高堂上的男女,为倾国引见。

女儿亲成,贵在成妇。洞房花烛夜过后,见叔嫂,是古礼。否则,新妇是会被取笑的。难道,倾国嫁来侯府,这侯爷竟没有带她登堂入室吗?再者,上座的并非侯爷父母,他们是不是已然身故?倾国心下疑窦丛生,脸上不动声色,淡淡一笑,福身道:“倾国,见过伯父,伯母。”

“大喜之日,你怎穿白衣?太不吉利了!”王氏上下瞧了倾国几眼,颦眉道。

倾国微微垂首。“伯母教训的是。倾国,这就下去换装。”

“不用了,起身吧。一来一往,婚宴都耽搁了。”景国公端起茶杯,以茶盖轻扇着滚热的茶水,低头喝了口道。

“既然,老爷这么说,罢了。”王氏挥手打发倾国。

倾国直起身,由梵天拉着面向左侧。

“这是我大堂兄。”

倾国恭身见礼。

“梵天,你可把弟妹藏的太好了。”梵镶璧觑视着倾国,讥笑道。作为正妻,婚宴竟比不上一个小妾。成婚三月有余,夫家人俱未得见。这样的女人穿着白衣赴宴,倒也不奇怪。丈夫将娶亲妹,心里恐怕咬牙切齿吧?

梵天避其锋芒,笑道:“哪里,是大堂哥你太忙了。”敷衍了一句,他把倾国带往右方。“小堂哥,梵尘。”

倾国弯腰施礼。

“不敢当。”梵尘揉过身边的女人,从她的手腕上取下一窜明珠,递向倾国道:“这窜珠子,就算是见面礼吧。”

梵天眼色不善道:“堂哥,不怕惹嫂嫂伤心?”

梵尘睨了眼身畔的女人道:“又非我正妻,哪容得她高不高兴!”男人干脆抓过倾国的手,为她套上珍珠,满意地点头。“女人,还是该佩些珠宝,为阅己者容。”

“梵尘,像什么话!”王氏瞪了眼小儿子与倾国交握的手,喝道:“还不松开!”

梵尘云淡风轻地耸耸肩,放开倾国的手,勾唇一笑,举止间一派风流浪子的作为。

倾国福身而起,淡然地扫了梵尘一眼道:“倾国,受教了。”

梵尘微有诧异,正欲细看倾国,梵天不悦地一把拉走妻子,背对着梵尘面向碧玉少女。“她是我同母的妹妹,梵月胧。”

梵月胧微微点头,清雅绝伦的脸蛋带着少许鄙夷,水润的大眼中藏着大户之家特有的高傲。

“小姑,真是绝世风华。”倾国不轻不重地赞了句,落座。

倾国坐下的当儿,司仪高喊道:“吉时,已至。带新娘!”

不消片刻,倾城窈窕的身姿出现在厅口,一左一右跟着婢女。她身穿大红嫁衣,头戴五彩挂冠,美艳的脸蛋薄施胭脂,目光若似有情还无情。一双凤眼羞涩地瞄着梵天,嘴角得意而笑。这般风情,倒把花容月貌的梵月胧比下去了。

新娘不顶红帕,倾国有些意外。转眼间,看到梵月胧望着倾城的眼底,透出妒意。不禁好笑,再美的女人,嫁作人妇,还能与你争些什么?

倾城拿着茶壶,一个个敬茶。一路笑语无阻,最后一杯茶水送至倾国跟前。

倾国没有接,微笑着朗声道:“妹妹,今日你嫁与相公。姐姐有句话,不说不快。请妹妹日后熟读女诫,多看些妇德妇功,切莫要再害人害己。”

倾城双瞳冒火,但此时正是自己的大好日子,不得不压抑怒气道:“姐姐,说笑了。”

倾国挑眉道:“妹妹,你平日很会看人脸色。怎会以为我在说玩笑话?你只需答应姐姐,能或不能,便罢。”

“你……”倾城胸膛起伏,勾人的乳房微微耸动,惹得众人怜香惜玉,不由得怒视倾国。

梵天急道:“夫人,此事容后再议,先喝倾城的敬茶吧?”

“夫君,此言差矣。”倾国抬眼与梵天对视道:“相公今早与倾国商议妹妹的婚事,说今后妹妹由我教训。现在,倾国不过是告诉妹妹进侯府的规矩,她不应,这杯茶倾国如何敢喝?”

“这……”梵天尝尽了倾国的口舌之利,不敢随便接话。看倾城蹲着不忍,欲待扶起,又觉不妥。

倾城巧言机辩。“姐姐,难道不知三从四德吗?夫君开口,你竟不从!”

“倾城,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倾国冷然道:“妹妹,还是小妾?如是妹妹,我这个作姐姐的,轮不到你说教。作为小妾,你用这番口气对正妻的我训话,可是要受杖刑的。”

“你……”

倾国不容倾城辩驳,望着上座的景国公夫妻道:“听奴婢说,我这一月来生了重病,昏迷在床。谁知,昨夜醒来,房内人山人海。妹妹,竟骂我害了她。”

啪——!

倾城把手中的茶壶丢向倾国,倾国瞬间侧身而起,躲开爆射的茶水。

“你这是干什么?”王氏怒视着倾城道:“一个女儿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伯母,无妨。不过,是做贼心虚罢了!”倾国整了整长裙,淡然笑道:“妹妹说我与野男人私通,结果殃及池鱼,害了她。侯爷,让我指认。那采花贼的样貌,我从未得见。春风。”

梵天,倾城心底俱是一震。倾国虽没说倾城遭遇了何事,但一句采花贼,明白人都知道,她已非完璧之身。两人哪里想到,倾国居然敢在婚礼上发难,此时欲阻,更是欲盖弥彰。

“夫人,春风在。”

倾国觑视着春风道:“那采花贼,你见过吗?”

“这……”春风左右为难,说真话,侯爷护着小妾,改日自己定要受罚。如撒谎禀报,得罪了夫人,侯爷又是否称心?举棋不定中,春风悄悄望向梵天,想请主人示意。

倾国见春风面有难色,转向梵天道:“夫君,想娶妾,倾国如不许,便是妒妇。但,妹妹进门前,侯爷一定要把此事说个一清二楚。以防有人说我陷害姐妹,置我于不义之地。”

倾国不等想开口的梵天答话,回身朝王氏道:“昨夜,妹妹不知为何入我闺房,受贼非礼。她衣衫不整的把我摇醒,在众目之下骂倾国害了她。而隔天,夫君就要娶妹妹为妾。我思忖着,不明白的人,或许真以为倾国是无耻之辈,会毁了自己亲妹的女儿清白。”

“夫君,如是不给倾国一个交代,执意此时娶妹妹进门。那么,倾国求侯爷休书一封,不为过吧?”倾国潇洒地回转身子,眸底盈笑地凝视梵天。

倾国一席话,句句在理,字字珠玑。一个妇道人家,如被视为淫妇,为自身的利害毁妹妹清白,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女人必将颜面扫地。

虽是以夫为天,但女儿的闺誉既是性命,倾国的言语倒不为过。需知人言可畏,等众口铄金之时,要辩就难了。

“天儿,侄媳说得可是真话?”王氏阴了笑脸,询问。

梵天内心正天人交战,对倾家姐妹不知如何取舍。他明白,接下去的一句话,将定一个女人的生死。他是爱倾城的,喜欢她的美、她的矫作、她的毒辣……她所有的一切都让自己倾心。

比起光华四射的倾城,娇弱的倾国在他眼底,不过是枚有用的棋子。然,而今这颗棋子,竟跳脱了他设下的棋局,使自己进退两难。倾国啊倾国,竟把他逼迫至此。

“梵郎。”倾城心惊地拉住梵天的衣物,凤眼中充满了泪水。

梵天默默看着倾城,轻轻推开她,回王氏道:“昨晚,倾城被人奸污。侄儿对倾城心有爱怜,不忍她遭受非议,才想纳她为妾。”

景国公道:“此事与侄媳有什么关系?”

“是我姐姐害的,是她嫉妒相公宠我,叫人奸污我的!”倾城急声辩驳。

王氏瞪着倾城道:“即使如此,你也不配嫁于我们侯府之家。侄儿,不管再怎么喜欢,你的妻妾都该是清清白白的女人。”

“真如此女所言,侄媳与人合谋奸污了她吗?”景国公俯视着梵天问。

梵天闭眼叹道:“这事与倾国无关。”

“不!是倾国,是她害的!”倾城抓着梵天的喜服指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偏向倾国?你明明说,喜欢的是我!你也说过,想娶的是我。可,你却娶了倾国!你骗我,你骗我!”

梵天冲管家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把倾城拉至一旁。

王氏哼声道:“这个倾城,即使清白,我也不许你娶。女儿,就该温顺贤淑,你看看她,简直像个疯子!”

景国公摆手道:“行了,梵天的事,由他自己作主。”

梵天环顾着众人,最后把视线停留于倾国的脸庞。倾国双颊浮现淡淡的笑意,眼底平静无波。梵天吸了口气道:“刘管事,昨晚之事查清楚了吗?”

刘管事眼溜溜一转,知机道:“回主子,已经查清了。那奸贼,是倾城小姐假借为夫人看病,带进侯府的。据他供词,说倾城小姐指使他奸污夫人,结果,阴差阳错反倒害了自己。”

“不,他是胡说的!”倾城哭叫道:“梵郎,你不要我了吗?你不爱倾城了吗?”

王氏厌恶地瞅着倾城道:“竟有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管事,怎么不早些把事禀告你主子?”

刘管事鞠躬道:“回王夫人话,主子一早命小人准备婚事,我怕主子听了不高兴。”

“混帐!要是天儿真娶了这无耻女人,到时侯府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刘管事跪下磕头道:“请夫人恕罪。”

站于大厅正中的梵天背向倾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倾城的嘶喊,叫得他心疼。可,他却没办法救她。硬着心肠走到倾国身边,托着她的手臂道:“这事是为夫考虑不周,让夫人受委屈了。现下,真相大白,夫人不用多虑了。”

王氏饶过管事,不放心侄儿,回头道:“天儿,你准备怎么处置倾城?”

“送她回去吧。”梵天想着怎样救倾城出苦海,心不在焉地回答。

还用个送字,侯爷当真多情啊!倾国冷笑。

王氏欲待发难。

倾国为梵天解围道:“伯母,倾城做出这样的事,我这个做姐姐的难辞其咎。不如,让夫君把倾国一同休了。”

“好端端的,怎么能休你?”

“好好一场婚宴,弄得鸳鸯双分。我想,夫君心底定是恨极了倾国。倾国自愿下堂求去,让夫君再娶个称心如意的。”倾国在婚礼上发难,其一,是想小侯爷愤中休妻,使他离开侯府。倾国,知道此事太难,仅只一试而已。

如今看来,就算牺牲心爱的女人,也不能使男人让步。这倾国身上,究竟有什么谜呢?

其二,他要把昨夜的事说清,未免之后有人借此生事。而他的好妹妹倾城,万万不能入府。有这么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在身边,他还能睡得安稳吗?

梵天心头一紧,苦笑道:“夫人莫要多心,我……”

景国公等人看梵天欲言又止,以为他要说什么体己话,纷纷起座告辞。

梵镶璧路过倾国身侧时,轻声道:“你知道这场婚宴会不欢而散,才穿白衣的吧?”

倾国不语,含笑而立。

众仆跟着小侯爷出门送客,偌大的厅堂,顷刻只剩寥寥数人。倾国挥退奴婢,笑看倾城。

“我恨你,我恨你!”倾城气极败坏道:“要不是你,我已经是侯爷的正妻了!要不是你,我今天会这么惨吗?”

倾国默然,等着倾城发泄。

倾城诡异地笑道:“但,你也别得意!梵郎会娶你,不过是为了你身上的宝。他爱的是我!我们会在一起的,就算不成亲,他也会来找我的!”

果然,人在激动的时候,最容易露馅。他就是等着倾城自己泄密。倾国身上有宝?什么宝,值得小侯爷如此花心思?甚至,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倾国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赶来,知道不便再问,随即调侃道:“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妹妹,怎么看,你还是略胜姐姐一等啊!妹妹就好好品尝偷情的味道吧,我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谁叫你是我的好妹妹呢?”说完,留下疯狂追打他的倾城,闪身离去。

[侯门深似海:第五章 夜降暴雨非迷梦]

倾国在梨园用过晚饭,回卧室。方欲休息,便听得一窜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须臾间,面色不善的小侯爷,已跨入房门,挥退左右,一声不坑地盯着倾国。

倾国任由他看,自己动手铺床。

梵天一把抓过倾国的手腕,冷冷地瞪视她道:“你知不知道,今晚的事,会要了倾城的命吗?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失了清白,还能进哪户人家的门?”

不错。此事传开,倾城恐怕非浸猪笼不可。但,他置之不理的话,就是给自己设了道随时随地,会致命的陷进。他为自保,哪能容情。何况,对付的是将置他死地的女人。倾国并不挣扎,反而把脸凑向男人,鼻对鼻,眼对眼道:“侯爷,难道认为,倾国该任妹妹鱼肉吗?”

梵天厉声责备。“你不愿倾城进门,可以告诉我。今早,我不是问过你吗?你为何不说呢?”

“倾国从未干涉侯爷纳妾,更没有不让倾城入门。”倾国乌黑的眸子闪着笑意,冷然道:“说送妹妹回乡的,不是侯爷你吗?”

“倾国,你不必狡辩!”梵天喝道:“如果,不是你扯出昨晚的事,倾城此时便已是我的姬妾了。”

倾国淡淡轻笑道:“不,小侯爷,这事不该怪倾国。我给过你选择,不是吗?当时,厅堂之上。如你向着妹妹,为保全她,倒打倾国一耙,我此刻绝不会有怨言。侯爷,是你自己选了我,为什么反倒怪起倾国来了?”

倾国直视着梵天怨恨的目光,柔声道:“小侯爷,我明白你喜欢的是妹妹。只是,倾国不知,你为何违背心意甘愿娶我为妻。侯爷,世上有一种药最贵,那就是后悔!”

梵天的心神俱震,手一松。倾国见机抽手脱困,退了两步道:“千金难买后悔药。侯爷,盼你行事多加思量,不要再怪倾国才好。”

“你……”梵天气急攻心,双袖一掷甩臂出门。

倾国目送着侯爷的背影嗤笑,梵天如果气死在他的话下,倒便宜自己出府了。可惜啊,可惜。倾国扬眉轻喊:“春风。”

春风从门口转入躬身道:“请夫人吩咐。”

“打水来,我要梳洗。”

“是。”

抹脸净足,脱衣上床前,倾国不忘插上门窗的插销,吹熄蜡烛。她偏身躺入床内,右臂托腮,闭目运功。

一场婚宴使倾国心中生疑。一月来,看此地的谈吐,字画与前世相仿。不想,婚礼习俗大相径庭。女不兜红帕,叔媳见礼竟在婚堂之上。他知道自己已睡了千万年,世上有些改变亦是当然。但,他不禁自问,脚下的沃土,究竟是不是曾经的那片河山?

令他更奇怪的是,梵月胧这个小姑,怎么看都是碧玉之年的少女。侯府此等大户人家,本该早早出嫁,怎么还在春闺枯坐年华。

倾城说,他身上藏宝。这件事,有几人知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会放过倾国。可怜,本尊已逝,如今的他根本一无所知。此事,倒也不急,只怕小侯爷几日后便会提及。

想想倾国这个妻做得真是委屈,相公不疼,侯府中没有一个亲信。她死了,或许比活着痛快。

倾国体内要穴自行运功,脑海不忘凝思。夜色渐渐深沉,到亥时二刻,她不知不觉睡去。

轰隆!哗啦啦……

半梦半醒间,倾国仿佛听到天降暴雨。狂风中树叶沙沙作响,水滴拍打着瓦砾发出叮咚之声,旁屋的窗户没有推紧,风一吹,噼啪噼啪惊人迷梦。这么多杂音中,藏着一双脚,那轻微的步履声,就在他的房内,他的床边。

倾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中,一道霹雳从天而落,窗外光芒大胜照入室内。仿佛有个影人,透过薄薄的床幔,静静地看着他。

谁?倾国霎时惊醒,欲拉开床幔,一探究竟,谁知身子竟无法动弹。是了,他正练内功心法,此时别说动,就是心神不宁,也会经脉尽碎。

自己怎么松了警觉,倾国暗暗自责。但,毕竟功夫才练几日,要达到耳目通明,尚需一年半载。别无他法,倾国只能尽快疏散丹田的热气。眼睛盯着黑影,耳朵细听屋内的动静。

电闪雷鸣过后,卧室归为混沌。床畔的人影逐渐模糊,好似融入黑暗之中。倾国听得脚步声再起,有一声没一声,不远不近,约莫一盏茶时,房里只剩他一人的呼吸。

来人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站在床边看看他吗?倾国的思路开始模糊,身子困乏,升起一股浓浓的睡意。入梦前,他只记得鼻尖淡淡的清香。

[侯门深似海:第六章 茗花湖上名花游]

旭日东升,一缕刺目的光线,唤醒了熟睡的倾国。她从丹田运气,感觉没什么不适。随即套上披风开门,唤婢女端水,自行梳理。

春风站于一旁道:“夫人,让春风给您梳妆吧?”

“不用,我自己梳便好。”倾国从黄铜镜内,看向身后的春风问:“几时了?”

“回夫人,已过巳时二刻了。”

倾国如今可以确定,昨夜闻到的是迷香。那会儿,他正运内功,无处可避。如果,对方欲对他不利,自己也看不到今日的太阳了。那,会是冲着宝来的么?他昏睡后,来人有没有动过他的身体?此人,是不是侯爷?倾国沉思半晌道:“春风,布菜。吃过饭,我再歇一会儿。”

春风犯难道:“启禀夫人,王夫人今早派人来,请您午后游湖。”

“王夫人?”

“就是侯爷的伯母,景国公的夫人。”春风一边吩咐小婢上菜,边为倾国解惑。

倾国本想在房内找些蛛丝马迹。不过,对方连迷药都用上了,可见是个细心的。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有一天,他总会逃出侯门,为今后打算,也该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倾国颔首问:“游湖?在哪?”

“是茗花湖,文人雅士最爱去之处。”春风指点着小婢上菜,端过铜盆,请倾国净手。

倾国把手掌送入水中搓了搓,拿起盆边的锦帕轻轻拭手。“侯爷去么?”倾国见春风神色有些犹豫,心里早已明白,不在意道:“但说无妨。”

春风低头细语道:“侯爷一早送倾城小姐出门了。”

“何时回府?”倾国计算着想,游湖是不是个逃脱的机会。

春风摇头道:“奴婢不知。”

哼,或许知道也不会说吧。春夏秋冬四婢,是小侯爷的心腹,她们对自己说的话,有几句是真,还需计较。“怎么去茗花湖?”

“午时二刻,王夫人便会派人来请。”

倾国接过筷子问:“春风,你这两天跟着我,该知道我忘了些事吧?”

春风不知如何答话,讪讪望着倾国清丽的容颜,等着吩咐。

“不用拘束,我想问些小事。”倾国夹了块鱼肉,塞入小口,咀嚼着咽下。侧脸斜视春风道:“今儿是何年何月,谁的天下?”

春风偷偷望了眼倾国,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时下忠武年,七月初六。”春风悄声道:“皇上姓贺名荣,六十五年岁。”

倾国喝着热茶,清了清嗓子问:“此地是何处?国名又叫什么?”

夫人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难不成,在试探她?春风小心答道:“此处是靖州,国名‘迢’。”

迢国,靖州。倾国一一默记。“靖州去皇城需几日?”

“至少,十天半月。”春风斗胆问:“夫人要去皇城吗?”

倾国摇头道:“不,我只是随便问问。”他这是故布疑阵,真要逃起来,春风就是个引梵天走错路的活棋子。当然,小侯爷也有可能不上钩,但鱼饵撒下了,不管吃不吃,对方都会有顾虑。“皇城在哪面?”

“去皇城要往西走,靖州是东方边境,再往东,便是大海。”

“哦。”倾国添了碗饭,慢慢吃,不再开口。直到春风扶她坐上王夫人的马车,也没猜透倾国的心思。

咕噜,咕噜……

这木轮子的转动声,就是他再世为人,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倾国的脸蛋浮现感慨的微笑。

“你在笑什么?”王氏奇道。

“侄媳嫁来靖州,没出过府。今日伯母带倾国游茗花湖,自然高兴。”倾国挑起马车车框上的遮布,朝外望。

王氏制止道:“倾国,别看。记住,你是侯爷夫人,举止间不可失了身份。”

倾国悻悻然放下布帘。逃跑的路线看不成,真是亏了。该怎么找借口,再出来几次?

“伯母,嫂子嫁来侯府三个月,天哥却忘了带她游靖州。你就让她在车上看看,又有何妨?”梵月胧倨傲的眼神扫过倾国,言语颇有讥嘲。

王氏颠怪地瞪了眼梵月胧,拍拍她的玉手道:“你呀!我跟你嫂嫂说话,不许多嘴。”说完,冲倾国笑道:“倾国,月胧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她说的话,你可别在意啊?”

王氏做了二十三年的景国公夫人,瞧过多少大风大浪。昨日,倾国婚宴上的一番话,让她明白这女子不可得罪。最好能拉拢,今后定有用处。为此,才弄出了今日的茗花湖之游。

倾国温婉一笑道:“哪里,小姑说的是实话。”

王氏叹气道:“倾国,不怪我多嘴,你也是命不好,竟有这样的妹妹。放心,我会多劝劝天儿,叫他回心转意的。”

王氏想施恩与他吗?倾国暗中讥嘲,别说他不要梵天喜欢。即便想,王氏有多大能耐劝动梵天?“夫君不喜欢倾国,自是倾国不好。伯母,不必相劝。”

“哼!”梵月胧冷哼道:“想要我哥喜欢,就该去拼,就该去抢!你以为委委屈屈,我哥就会多看你一眼吗?”

“我没这么想过。但,夫君想做什么,岂是我能干涉的?”

“妇人之见!”

王氏见姑嫂二人不投机,立即把话题岔开。“倾国啊,我们国公府,就在侯府隔壁。有事无事,你都常来走动走动。天儿,月胧的爹娘早逝,你要多顾着些天儿。”

“是。”倾国低眉顺眼地回应。

“男人嘛,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的多着呢!你别太在意。”

梵月胧撅嘴道:“伯母,你让镶璧哥,尘哥多娶多纳,任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堂哥才刚过弱冠之年,浪子之名却传遍靖州,只怕皇城里都有人听到。你还要嫂子惯着天哥,让他也胡来啊?”

“哎唷,我的姑奶奶!”王氏叹气苦笑道:“你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竟还这么不懂事。你哥哥们,我能管得动?等你成了亲,就明白我们的苦了!”

“我才不成亲!”

王氏取笑道:“难道,你想做小姑婆?”

梵月胧翘起鼻子道:“有什么不行的?”

“你肯,天儿未必肯依。”

“哥哥管不着我。”

车厢内尽是王氏,月胧的笑闹声,倾国安静地坐于一侧,细算着路程。不多不少三盏茶时,马车停于湖边,由婢女搀夫人小姐下地。王氏等人带路,倾国跟于身后。

此刻正是盛夏时节,茗花湖沿岸垂柳依依,碧绿的柳条随风飘摆。树梢上传来阵阵蝉鸣,草丛中蝴蝶扇着翅膀。小贩们或站或坐,在柳树下摆着摊子,眼盯着倾国几人,不时递上东西叫卖。

倾国抬眼望去,湖面上碧波荡漾,层层涟漪不停地推向岸边。茗花湖里开满了各色的荷花,睡莲,花色有深有浅,形状千姿百态。有昂首仰天的、有随波漂流的、有藏于绿叶之下的,一朵朵鲜嫩欲滴,好似能掐出水来。

千年里,他封于魂玉中,早忘了世上还有这么美的景色。前世,他为生存挣扎,从没像今天这样享受过,不必杀人,也不用时刻提防有人取自己性命。他永远忘不了堆成山的尸体,和他手上沾满的鲜血。他曾经宁可关入十八层地狱,也不愿再度清醒,但面对这番美景,倾国轻叹,到底还是活着好啊!

倾国跳上踏板登船,船舱的设置好比凉亭,有扶手栏杆,四壁空旷以纱巾遮暑气。王氏命婢女摆上瓜子糕点,与月胧,倾国一同赏荷。

船慢慢驶向湖心,倾国趴于栏边借赏荷,查看四周的地理。茗花湖,多像江南的西湖。

他也曾穿着罗裙,假扮名妓,泛舟湖上,为了刺杀当朝显贵。他记得,那人是笑着死的,一腔碧血洒在自己的白衣之上。完事后,他反身蹿入西湖,那青青碧水,洗净了一身的血腥。

闪烁的波光,使倾国闭上双眼。吹着清风,平复心境。

“伯母,你听有琴声。”梵月胧侧耳倾听道。

王氏笑指不远处的花船道:“琴音是那艘船上传来的。”

梵月胧好奇道:“是什么船啊?官家小姐吗?”

“什么官家小姐?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妓船。”王氏摇头笑侄女天真。

梵月胧双眉一凛,堵住耳朵朝船家吩咐。“把船划走,我不要听她们弹的琴。”

侯府千金,哪里知道妓女的苦。倾国叹息着抬头,正对上花船中的一双鹰眼。好锐利的眼神,倾国感到脸上一辣,他淡淡地望着男人,并不避开目光。倾国的坦然相视,使对方稍有惊异,男人玩味地勾起嘴角。

纨绔子弟他见多了,倾国对其视而不见的当儿,男人身后有人拿着纸扇朝他挥手。倾国定睛一看,却不是他的两个小叔子是谁?

“伯母,是镶璧哥和尘哥哥。你看他们,大白天的,竟带叔父喝花酒。太不像话了!”梵月胧绝伦的脸蛋微微曲扭,扯着锦帕道:“船家,把船靠过去。”

王氏虽恨儿子不争气,但也不想给人看笑话,劝道:“等回府,再教训他们吧?”

“不成,现在就要他们过来。”

王氏对这个说风要风,说雨要雨的主,也是没办法。只得由得梵月胧指挥船家划过去,用绳子套住花船的桅杆,并舟而行。

王氏把倾国,梵月胧拉进船舱,唤婢子遮好纱巾。对男仆嘱咐了两句,让他去隔船,请三人前来叙话。

谁知仆从一去不回,梵月胧心下着恼,听着花船内的笑语,忍不住喊道:“镶璧哥,尘哥,你们快回来!”

梵镶璧等人没有回话,倒是一双纤手挽起轻纱,露出娇媚的花容道:“妹妹想跟我们抢人哪?可惜,爷不想走呢!”

“你……”

王氏拉了拉梵月胧的手,扬声道:“不要跟她计较,自贱身价。”

“夫人说的是呢!尔等什么身份,怎是我区区一个艺妓能比?”女子娇笑道:“快快把船移开,莫要让人误会了才好。”

王氏气急,喝道:“逆子!还不快给我过来?”

花船舱边,又步过一女。身穿鹅黄衣裙,柳眉杏眼,一头乌发披肩,神色颇为慵懒,好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她年纪似与倾国相仿,半依半趴着坐于栏边道:“爷在这儿,快活着呢!夫人想争客,硬抢是没用的。不然,爷人走了,心还是留在我姐妹身上。夫人是何苦呢?”

“你……”王氏缓了缓怒气,请教船家。“这花船上的,是哪家妓院的女人?”千人枕,万人趴的妓女竟敢对她如此无礼,这口气怎么也要讨回来。

船家一脸神往地说:“她们是靖州有名的三娇,人称‘赛牡丹’。卖艺不卖身,每次接客不下千两银子。今日,能见一面真是托福啦!”

梵月胧冷冷地白了船家一眼,摇着王氏的胳膊,发嗲道:“伯母,你倒是想想法子呀!难道,我们要让妓女爬到头上不成?”

倾国却想,明摆着是梵镶璧等人不愿离温柔乡。妓女,不过是受男人指使,转移王氏的目标罢了。不来,就不来。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呐?

“月胧,我们先回去。”王氏不愧是大家夫人,知道争下去讨不到好,不如回去计较。

梵月胧不依,扭着小蛮腰道:“可堂哥,叔父还在花船上啊?”

王氏冲月胧抛了个‘你怎么还不明白’的眼色,小声道:“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下花船吗?既然没,先回去,等我告诉你伯父,再好好教训这几个不要脸的妓。”

“不要。”梵月胧甩开王氏的手,撇过头不应。

王氏板脸道:“那你待如何?难不成,自己过去拉人,成为整个靖州城的笑柄?”

两人争执间,领命而去的男仆败命而归,从花厢里捧出一具十二弦琴回船。

“这是干什么?”王氏指着弦琴疑问。

男仆禀道:“她们说,夫人的琴技,如能胜过她们,就放少爷们回来。”

梵月胧一把夺过弦琴,厉声道:“我比。”

“胡闹,胡闹!”王氏拉住梵月胧的衣袖道:“你堂堂的侯府小姐,怎么能跟妓女比琴?”

“伯母,你别管!”梵月胧坐船舱正中,把琴置于桌面。刚想试琴,花船中已传出袅袅之音。梵月胧心下一急,凭着艺高人胆大,信手而弹。曲调忽高忽低,似喜似怨,窜入隔舟的音色中,一下子把对方的乐声杀得溃不成军。

然,月胧没能欣喜多久。花船上的曲子突得一变,去了婆娑,一道道弦声好比洪水滔滔,气势千钧。梵月胧那春闺诉情的连绵声,被一段段劈开,碎不成曲。

倾国招过男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男仆点头,再上花船。不消片刻,花厢内的琴音一乱,梵月胧乘机迎上,把花船飘出的乐曲撕破于风中。曲罢,弦宁。月胧以尾曲压制对手,侥幸得胜。

妓女掀开船帘,对着梵月胧等人的船厢道:“想不到,妹妹的琴艺这么好,我等认输了。今后,这‘赛牡丹’的名号,该送妹妹才是。”

梵月胧唾了口道:“谁是你妹妹!谁希罕你的名号!”

“行了,行了。堂妹不要再争,她们的嘴利着呢!”梵镶璧等人跨出花厢,在妓女的送客声中迈上自家的游船。

[侯门深似海:第七章 叔媳见礼戏倾国]

梵月胧没好气地看着三个放荡不羁的男子,娇嗲道:“知道她们的嘴利,也不帮我!”

梵尘讪笑道:“月胧,谁的嘴能利得过你啊?”

“你……”

“好了,别吵!”王氏打断梵月胧欲争辩的话头,一连几个白眼甩向儿子,沉声冷喝。“你们还知道回来?听听那些妓女的话,真是不要脸至极!你们倒好,青天白日里,跟几个妓女调笑。被人撞见,我们爵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梵镶璧手捏纸扇,拍着掌心,陪笑道:“娘,我和尘弟,不过是为叔父接风罢了。”

“是啊,娘。现今,哪家公子没上过妓院?”梵尘打开纸扇轻摇,满不在乎地说:“叔父难得来靖州,我和大哥当然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哼!把叔父带到花船上,算是尽地主之谊啊?”梵月胧对梵尘的推脱嗤之以鼻。

梵镶璧瞅了眼梵月胧,叹道:“一个女孩家知道什么?‘赛牡丹’是那么容易见的?有多少人抢着把银子送上,她们还未必看得上眼。”

梵月胧不服气道:“就凭她们?”对输给自己的人,月胧向来看不上眼。

梵尘随意入座道:“月胧,她们怎么能和你比呢?你一个千金小姐,我们能叫你陪叔父喝酒吗?”

“为什么不能?”梵月胧此话一出,顿觉不妥。偷瞄梵无梦,男人并没看向她,而是注视着茗花湖上的睡莲。月胧羞色一僵,心头微微酸涩。

王氏见侄女语塞,为其解围道:“梵尘,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能拿这事开妹妹的玩笑吗?”但,儿子好歹是她的心头肉。王氏不愿多加责备,生分了母子之情。她示意请梵无梦上座,随即笑问:“小叔,何时来靖州的?也不回府上坐坐。”

梵无梦端起茶杯,掀了茶盖,凑上唇浅尝一口。英俊的脸庞稍稍带笑,鹰目流转间,探向王氏道:“小弟俗事繁多,不想打搅哥哥嫂子的清静。”

王氏假意责怪道:“我和老爷盼你来呐!对了。”王氏起座拉过角落的倾国,为梵无梦引见。“这是天儿新过门的媳妇。倾国,你就跟着月胧一样称叔父吧。”

“是。”倾国莲步微移,走到梵无梦跟前贤顺地福了福身,柔声道:“倾国见过叔父。”叫叔父?那么他该是景国公,小侯爷爹娘的弟弟吧。怎么如此年轻,怕与梵镶璧,梵尘差不了几岁吧?

梵无梦打量着倾国,感觉与花船上看到的她,又是种不同的风情。此时,好像一只甘愿被囚的笼中鸟。前一刻,却如同渴望跳入湖中的鲤鱼。真是有意思的女人。

梵无梦心中暗思,与他对视之人,有不少会自动避开目光。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姑娘,竟有这般平静无波,看不透深浅的眼神,实在奇怪。

“原来是侄媳。”梵无梦伸手托起倾国的身子,唇角勾笑,从怀里掏出一方玉佩,塞入她手中。“这玉佩,就权充见面礼吧。”

梵家的男人,怎么都喜欢动手动脚的?全不顾礼教大防!倾国虽是一点不在意,无奈,王氏在一旁不停地使眼色。倾国翩然一笑,挣开梵无梦搀扶她的手臂,垂下眼帘道:“倾国,谢过叔父。”

梵尘利眼一扫,冲倾国问:“弟妹,我送你的珠子,怎么不见你戴啊?”

倾国退坐于栏边,喝着梅子汤道:“倾国是乡下丫头,戴不惯这等好物。”对于没有利害的小事,他一向实话实说。

“女人不爱首饰?我还是初次听闻。”梵镶璧拍着扇子,挑眉道:“我倒想问问,弟妹喜欢什么?”

倾国侧过脸,赏着满湖摇曳的荷花,信口道:“看书作画。”

“侄媳竟识字,还能作画?”王氏惊疑道:“亲家,肯让你学?”

“娘,月胧也会啊!”梵尘在王氏耳边提醒。

王氏摆手道:“那怎么一样?月胧是侯府小姐,不学琴棋书画,将来嫁到夫家,是要被取笑的。”

梵月胧跺脚道:“伯母,怎么又扯上我啊?”

“好,好,不说你!”王氏用过来的人的眼光瞅着月胧,看得女儿家红着脸,把头撇向一边。王氏才笑着回转话题道:“我听天儿说,倾国是书香门第的女儿。怎么你爹娘都不管着些,让你读圣贤书呢?”

古训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他确实认字,会书画,倾国不想在这种容易拆穿的事上说谎,只得编造道:“此事,怪不得爹娘。倾国孩时体弱多病,不得出门,只能借看书打发清秋。”

梵镶璧见倾国面有难色,替她辩驳道:“娘,你别忘了。倾国如今已是堂弟的正妻,侯府的夫人。当是懂些字画才好。”

王氏恍然地拍着手背道:“哎唷,看我这记性!镶璧说的有理。”王氏挥手招呼道:“我有些乏了,到一边歇会儿。小叔,你们随意啊!”

众人起身送王氏进隔舱后,再度落座。

“弟妹,你觉得这茗花湖如何?”王氏离去,梵尘等人无所忌,挨近倾国,神色颇为亲昵。

比起狎玩艳妓,调戏他这个弟媳,似乎更刺激吧?他也不是没遇见过登徒子,游刃有余地避开梵尘的手,回道:“青山碧水,红花绿叶。如能住在这岸边,每天看这湖中景色,倒也不错。”

梵镶璧故作叹息道:“弟妹这么说,一定是没见过侯府的荷园吧?”

“荷园?”倾国转身望着梵镶璧,他知道,男人会说下去。

“是当年堂弟母亲住的地方。”梵镶璧看倾国听得仔细,补充道:“侯府后院有四个大园子,梨园、荷园、菊轩和梅斋。堂弟常住菊轩,梨、荷、梅三处都空着。”

梵尘撩起倾国腰侧的一缕长发,把玩着道:“堂弟昨日纳妾,弟妹去梅园,恐怕没心思看景致。改日,不妨在后院四处走走,侯府的园子比茗花湖,还略胜三分。”

“谢二位小叔指点了。”倾国斜视梵尘玩弄自己发丝的手指,唤过正切梨的婢女,借了小刀,抽过梵尘掌心的乌发,手起刀落,把纤纤细丝一断为二。在他人诧异的神色中,微微笑道:“昨晚,蒙小叔赠倾国明珠,倾国无物回礼。今见小叔对倾国的头发爱不释手,不如送与小叔,聊表称心。”

梵尘呆滞着接过乌丝,兄妹三人皆傻了眼。唯独梵无梦朗声一笑。“那么,我送侄媳玉佩。是不是也该有我的一份?”

倾国见招拆招道:“一缕发丝,足够分与二人。还请莫要嫌弃才好。”

梵尘回过神,手击围栏道:“倾国,真乃奇女子。这三千乌丝,梵尘自当珍惜。”说完,欲待包了头发塞入怀里,被梵无梦,梵镶璧二人拦截,只得分了些与旁人。

“嫂子!”梵月胧拍案而立,怒视倾国骂道:“你怎么能把头发送出去?你难道不知,须发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摘剪吗?即使要送,也只能送与夫郎。怎可送给其他男子?”

倾国把小刀还与婢女,扬眉仰视梵月胧道:“小姑是要让倾国,带着被其他男人玩弄过的头发,回侯府吗?”

梵尘的心忽得一坠,直呼倾国言辞辛辣,常年嘻笑的俊颜,难得浮起红晕。

梵月胧则被倾国挤对地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眼梵尘,恨他手贱。对了,手!梵月胧鄙夷地俯视着倾国讥嘲。“如是你的手被男人碰过,难不成也要把手给砍了吗?”

倾国吹了吹莲子汤,柳眉一挑。“确实该砍,侯爷夫人的手,是能随便摸的吗?他要是再行无礼,该让他浸猪笼,也算除了一方祸害。”

倾国话中有话,梵无梦,梵镶璧,瞅着苦笑的梵尘,暗暗偷欢。

“那你的手呢?”梵月胧没想,倾国把自己推了个一干二净,追问道。

倾国抬起柔荑看了看,手背嫩滑如玉,五指纤长,犹若青葱。她唇角一弯,倾笑道:“只怕我肯砍下它,夫君也未必点头。我这个为人妻的,自当听从相公的。”

“你……”

“好了。胧妹,有你这么跟嫂子说话的吗?”梵镶璧喝道。

梵无梦摇头叹道:“月胧几年未见,还是孩子心性。”

“胧妹,你都十六了。早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该练练女红,静静心。说话,别再这么鲁莽。”

“好啊!”梵月胧指着梵尘三人,小脸拧成一团,气急喝道:“你们都帮着她呀!她是天哥哥的媳妇,又不是你们的。我还是你们的侄女,堂妹呢!怎么不见你们帮我?”

“我找伯母评理去!”梵月胧冷冷扫过在座众人,扭身出舱,步入隔厢。

梵尘瞄着倾国苦叹道:“府中就她一个掌上明珠,被宠坏了。弟妹不用在意。”

倾国方欲颔首称是,只听梵无梦提及前事道:“你怎么知道刚才弹琴的是我?”

“倾国只是猜测。先前,花船所奏之声音色柔美,瞬间却突然慷慨激昂。我想,恐怕是叔父心疼爱妓,替她接手弹奏。”

梵无梦睨视着倾国问:“为何不猜,是梵尘,镶璧呢?”

“小厮传的原话,‘她们说,夫人的琴技,如能胜过她们,就放少爷们回来。’其中,少爷是小叔,既然是筹码,想必不会亲自上阵。而句中的她们,或许连小叔也在内吧?”

梵无梦心下道好,脸上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倾国问:“你怎料让下人传话,我便会停手,假意输与月胧,回船呢?”

倾国深深笑道:“我在赌。”

梵无梦奇道:“赌什么?”

“叔父对我的好奇心。”倾国偏过脸,淡淡望着梵无梦道:“这赌局,我赢了。”

“哈哈哈,叔父,你可输了!”梵镶璧摇着纸扇道:“我们这个弟妹,不好相与吧?”

想不到,自己竟让人看透了。梵无梦愕然,他确实想见见船上的倾国,才让月胧得胜的。倾国,这女子不简单啊!“侄媳,真是心细如尘。我这做叔父的,甘拜下风。”

梵尘赞道:“倾国,除了你。我还没见过谁,能叫叔父认输呢!”

倾国轻轻摆手道:“不,倾国这样太过锋芒,总会有吃亏的一天。”

梵无梦三人俱是一窒,没料到倾国会看得如此透彻,不禁肃然起敬。各自忍不住心里暗道,倾国啊,倾国。如你是男子,恐怕真会倾倒天下!

[侯门深似海:第八章 一池静水起涟漪]

“灰蒙蒙的那处是青山,有马场,可以骑马猎物。”

“说到打猎,堂弟也是好手,可惜俗事太忙,无暇分身。不如挑个时日,由我陪弟妹去逛逛如何?”

“看,前面是湖心岛。说是岛,其实是座山。”

“湖心山景色不错,比起泛舟湖上,山里头更凉快。”

梵无梦叔侄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陪倾国赏荷。正谈得投机的当儿,王氏由梵月胧挽着进厢。“唉——!想歇一下,也不让我舒心。”

王氏敲着膝盖骨入座,喝着婢女递上的梅子汤,训斥道:“我一走,你们就欺负妹子啊?镶璧,尘儿,你们这哥哥是怎么当的?”王氏骂着儿子,眼神却拐向倾国。

好个指桑骂槐。梵无梦见倾国不加理会,自顾自吃着香梨。心道,王氏这会儿是料错了,如非指名道姓,倾国是不会应的。

“胧妹,是尘哥不好。回去的路上你看中什么,随你挑。”

梵镶璧合拢纸扇,拍着扇柄道:“胧妹,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哥哥跟你说笑,便当真了?好,别气。要堂哥赔什么,说来听听?”

王氏瞧儿子争相认错,事主却没反应,面子上不好看。哼了声,转过头,冷冷地望着湖中的荷花。听月胧的话,倾国举止失了妇德,但梵尘,镶璧竟纵容她。

王氏本是不信,觉得月胧或许被冷落了,才夸大其词。如今看,两个儿子抢着掰开话题,神态中颇有维护倾国之意。顿时,胸中起火,好比这七月天的暑气,闷得慌。

倾国是谁?儿子的弟媳。平日狎妓也就算了,现今居然吃起窝边草,要是他们那一板一眼的爹知道,还了得?

王氏虎着脸,鼻尖一腔怒气。梵月胧再不甘心,也不敢此时打搅。只得瞪了眼倾国,走到一边看风景。

船慢慢停靠于湖心岛边,梵无梦率先登岸,搀扶倾国下船。王氏摇了摇丝帕道:“我这把年纪,就不去了。尘儿,镶璧,留下陪娘叙叙家常吧?”

什么时候不好叙家常,偏要这时候叙啊?分明是要把他们和倾国隔开嘛!梵镶璧,梵尘不约而同面向对方道:“你去陪娘吧?”

“什么话?为娘请不动你们了?”俗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他们呢?为了弟媳违她的心意。这两个逆子,真气死她了!王氏白眼怒喝:“你们给我坐下!”

王氏训罢,转朝梵无梦道:“让小叔见笑了。”并嘱咐侄女。“月胧,你带小叔,倾国好好玩玩啊!”

在镶璧,梵尘的哀叹声中,倾国三人踏上石阶,消失于郁郁葱葱的林间。

湖心山的美,不在它的高,而是它的陡。放眼望去,一处处皆是断崖峭壁。山壁被风雨磨损出斑斑痕迹,平添了几许幽思。

月胧脚步稍快,手指景点,为梵无梦解说。倾国逐渐放慢步子,由得两人渐行渐远。路过分岔处,她瞅了眼一无所觉的梵无梦,闪身进入岔道。

小路的景色,比之正道又有一番风味。路面一尺宽,两旁的乱草衬托着野花,几只小白蝶翩然起舞。断崖边耸立着不少青松和樟木,枝繁叶茂,把当空的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倾国此刻顾不得观赏,轻手轻脚疾步而行,眼看将至断崖。一道缠绵缱眷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倾国定睛一观,正是梵天,倾城二人。他心念一转,随即明白小侯爷为什么不用心腹监视自己,便许他出门了。

游茗花湖。从这湖心山山腹,突出的悬崖处下望,可以把整个湖心岛尽收眼底。眼睛好些的,还能看清游船上,女眷的容貌。还有什么,比自己看管,更叫人放心的?莫怪,春风四婢,没有跟着来。

倾国侧耳听,岔道口响起脚步声。他叹自己太过轻率,思索间,梵无梦,月胧已至身后。

“你不是跟着我走的吗?怎么会转到这儿来?”梵月胧没好气地逼问。

倾国眼角扫过听得声响,向他们探望的梵天,倾城。笑着解释。“我是看到夫君,才转道而来,不想惊着小姑。事先没有告知,是倾国的错。”

倾国转向梵无梦道:“累叔父,寻倾国了。”

目睹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亲热出游,神色中竟没一丝波动。梵无梦的眼光,在倾国脸上溜了一圈。暗道,此女,如不是心机太深,便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夫君。“侄媳,没事就好。”梵无梦左手向前一探道:“走,过去看看吧。我许久不见梵天了。”

“哥!你陪嫂子游湖啊?”梵月胧故意喊倾城嫂子,气气倾国。

谁知倾国浑然不觉她的讥嘲,盯着梵天倾城道:“我道是夫君陪妹妹去了哪里,原来是游湖啊?相公好兴致。”倾国侧身为梵无梦引介。“叔父,这位就是倾国的妹妹,倾城。夫君心上牵牵念念的人儿。”

众人闻倾国自揭短处,不知如何接口。

梵天心慕倾城,本不是秘密。但,当着梵无梦这个不知情的叔父,把事说白了。好像一张白纸,滴上一点浓墨,太过唐突。

丈夫爱上妻妹,原该为人妻的颜面失色。然而,倾国不当一回事,把丑事大大方方放台面上讲。反倒使梵天,倾城无地自容。男儿三妻四妾不假,但背着新婚妻,与妻妹暗通款曲,却是失德。而做妹妹的,偷偷和姐夫勾搭,更是世俗难容的淫秽之行。

倾国的话,好比一个巴掌甩在梵天脸上。使人气急,又无可发作,只能铁青着脸,压下胸中的怒火。

梵天得罪了倾国,怕是讨不到好处。梵无梦瞅着侄子忽青忽白的脸色,笑道:“倾城,这名字取得好,果真是国色天香。难怪,梵天心有所系。一边倾国,一方倾城,侄儿左拥右抱,可真会享受啊!”

“哪里!”梵天打着纸扇道:“想叔父天南地北,见过多少绝色佳丽。就不用取笑侄儿了。”

倾国绕过梵天,走向倾城招呼道:“妹妹今日离府,往后恐怕难相见。缺些什么,不妨告诉姐姐,我替你备置了。也不枉我姐妹一场。”

倾国说的每句皆是好话,却也每句都隐含着讥讽。倾城是聪明人,哪会不晓得其中真意。如果,她昨夜与梵郎结成夫妻。此刻,也算是半个侯府夫人了。可恨,被倾国弄砸,不仅要离开侯府,更是名声扫地。

倾城明白梵天是喜欢自己的,可在她和倾国的取舍中,每次都处下风。她知道梵天是不得已,但还是恨,恨老天不公,让她和梵郎无法名正言顺。

“多谢姐姐好意。不过,倾城缺什么,自有梵郎挂怀,不劳姐姐费心。倒是,妹妹要劝姐姐,出门好好打扮,莫要丢了侯府的脸。”倾城高傲地抬起下巴,轻蔑地打量着素衣的倾国。樱桃小口微抿,嘴角浮现酒窝,笑容中一派嘲弄。

倾国站在断崖边,望着远处的美景,叹道:“人本自有色,无奈俗蒙眼。妖娆一城池,笑论国无颜。”

“什么意思?”梵月胧不解其意,倾城明明在讥笑她。倾国不反驳,倒做起诗来。

梵无梦三人,却都明白,倾国用这首打油诗。不仅驳回了倾城的话,而且反戈一击,使倾城自吞苦水。

人原本有自己的气质,奈何天下皆以盛装打扮为荣,使大家随波逐流,蒙蔽了双眼,忘了真才是美。‘妖娆一城池’中的池,其实是痴的谐音。倾国讥讽地指出,倾城穿戴华美,好比一只任人把玩的蝴蝶,早已失了本色。却不知道自己的丑,仍在一边取笑着她。

梵天早知倾国辩才无碍,哪晓得拐弯抹角的一首诗,更使人难以招架。倾城气得跺脚,委屈地连连向他施眼色。梵天想伸手揉抱倾城安慰,可是倾国面前,又逢梵无梦在侧。只能装作没看见倾城的骄嗲。

梵无梦倒也想仔细看看倾国,是怎样一个女人,面对丈夫的寡情不动声色,对妹妹的嘲讽,机智而辩。他二十六年中,遇到过不少女子,聪慧的、果断的、豪爽的,却从未见这般淡漠冷静的。比之男儿,可说过之而无不及。

梵无梦眼中透着笑意,轻哼了两声,转向梵天道:“梵天,你该做一下东道主。带我登上这湖心山顶吧?”

“小侄,遵命。”

梵天作势请梵无梦先行,倾国凑向娇滴滴抛秋波的倾城,冷笑道:“妹妹,你是那种离不开男人的女人。把你赶出侯府,是太为难你了。可是输便是输,别再缠着姐姐的相公,丢了苏家的脸。”

“你……啊——!”倾城刚想开口,感到脚背一阵疼痛。看得倾国脸上得意的笑,羞愤之际,下意识伸出双手,朝倾国一推。

倾国正处断崖边,倾城这么一推,整个人坠出崖外。一下子,消失于众人面前。

“不是我,不是我!”倾城觉得自己的手,根本没有碰到倾国。可,对方就是这么掉下去了,说不是她推的,谁信啊?倾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身侧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奔而过,瞬间冲出悬崖,划出一双弧线而落。

倾城向后一望,哪还有梵天叔侄的身影?她踉跄着走到崖边,向下张望,除了一波涟漪什么都看不见。倾城的脸蛋滑下几滴泪珠,胸口揪疼的厉害,不知心恨谁。

[侯门深似海:第九章 纤丝绊藤激流吻]

从水面看,湖水清清,仿佛可以见底。然,倾国好比一块巨石,由高崖之上坠落,猛地扎入湖里。瞬间,无数的荷花藤包裹着她,等其张开眼睛,四周俱是一片深绿。

倾国前一刻,站于断崖,借由看远方景色,实为观察崖下地貌。他算过,一个女人掉下去,或许承受不住水压。但,机会稍纵即逝,他不愿后悔。

跳崖也需名目,如是逃脱不成,也能有处推托。为此,他激怒倾城,对方果然不负他所望,伸手推他出气。角度,位置确认无误,是他自己后翻跳出悬崖。倾城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碰上,他可不想有万一,带个人下湖。

他跳离崖面,立即运功活络筋骨,畅通血脉。不过刹那,闭眼眨眼的霎间,他已一坠入底。鼻子,耳朵,肌肤皆被湖水侵占。仰头望,密密麻麻的荷叶,遮盖了不少的光线。身旁缠着一条条褐色花茎,又长又粘。几乎每根皆一头系着河床,一端撑出湖面。

他明白,梵天找不到自己,一定会封湖搜山。前世,他能在冰雪天,躲水里七天之久。但,如今这女人的身子,别说七天,就是一个对时,怕也难挨。

无论何处上岸,一身湿衣的女人,都非常显眼。侯府的眼线,怕是立刻便会盯上他。现在,只有一条路,逃上花船。说自己被夫家所弃,一时走投无路,自尽的女人便可。

他出门时,藏了些首饰,还有梵无梦给的玉佩,付船资该是足够。最坏的打算是,卖身为妓。但比之侯府,想出逃,容易多了。

他还要谢谢梵镶璧兄弟,如非他们请来‘赛牡丹’游湖,自己讨不到这个便宜。风尘中人,即使对他的来历起疑,也不会追根究底。妓院里,钱眼遮天,利益为先,他倒不怕老鸨卖了他。毕竟,让侯府夫人入妓门,不管什么因由,都是死路一条。

假如,没这花船。他只能挑人少一些的船登上,挟持利诱不成,怕只有杀人灭口。他也不想的,可为了脱身,不得不做。就算他手下留情,别人也未必会对自己容情啊!

倾国刚甩开荷花茎,欲待游向湖心。哪知,身畔噗咚两声,水波翻滚,激流冲偏了她的身子。倾国拉住花茎,稳了稳身形。梵天,梵无梦?与他掉落,不过相差四五个弹指的间隔。由力度看,他们自然是从断崖跳落。

他们不要命了吗?即便崖底是湖,也不该冒然跃下。梵天此举还能理解,他不知为了得到什么,娶自己不爱的女人。怕倾国逃离掌控,或是淹死,使他前功尽弃。但,他这么莽撞地跳湖,难道没想过自己会有万一吗?

至于,梵无梦。为了一个见面不到两个时辰的侄媳,从二三十丈高的断崖,不顾安危地跳入湖中。为了什么?真是笑话!倾国望着游至他身边的男人,暗骂,该死的,逃跑怎么就这么难哪?

梵天焦急的挥手,想抓住倾国的衣衫。

倾国微一偏身,躲开梵天的手臂,划向另一侧。他走不成,心里正恼,哪会给梵天好脸色。冰凉的湖水,亦解不去他胸中的怒意。倾国双腿一蹬,一下子窜出三丈,把梵天抛于身后。

梵天对倾国避开自己,怒不可歇。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跳湖,浸入水底的一瞬,才让他顿然清醒。他不想看到眼前的女人死,可对方却不领情。水中无法开口,梵天怒目而视。伸臂一展,追上倾国,一把拽住她的脚脖子。

倾国踢腿,挣不开梵天的挟制。正待游出湖面换气的他,脸色一白。可惜,梵天不了解,倾国就是死,也不会说讨饶的话。

梵无梦跳水的本意,是想救倾国。如此一个奇女子,死在自己面前,非他所愿。直到沉入湖底,见倾国不仅没事,还有力气推拒梵天。心里觉得有意思,干脆在一边看戏。

倾国眼瞳一溜,柔臂一舒,勾过梵无梦的颈项。对上男人毫无防备的薄唇,便是一吻。

梵无梦只觉双唇一温,口中多了条灵活的舌头,偷取着自己的气息。

湖底的男人俱是一窒,连赶来救人的梵镶璧,梵天都惊呆了。此刻,是何情形?叔父怎么能与侄媳亲吻,就算为了救命也不容许。倾国此举,不禁乱了伦常,更乃淫妇作为。何况,丈夫便在身侧,她怎么敢哦?

梵天双眼一眯,抓向倾国的肩膀。

梵无梦揉着倾国轻轻一退,梵天只抓住倾国的布衣。正当梵天欲缠着衣物,夺下倾国的当儿。

倾国手腕一翻,拉开腰带,顿时衣衫尽退,脱出梵天的掌控。粉色的肚兜,衬着白嫩的身子,在墨绿的湖水中,泛出淡淡荧光。那淡漠的神情,迷人的姿色,与女儿柔美的身子,惹得男人喉间一片干涩。

倾国环顾着四人,手朝上指了指。随后,伸臂揉住梵无梦。

梵无梦会意,托着倾国的细腰,揽她跃出湖面。梵镶璧早一步爬上船,向船家取过干净的毯子,包住倾国的裸身。由梵天接手,抱她入船厢。

婢女们忙着为倾国梳洗,喂姜汤。等倾国换下湿漉漉的衣物,入厅与王氏叙话。四人才互觑了眼,一声不吭的入内擦身换衣。对湖底之事,闭口不提。

梵无梦等人整妥衣冠,夺步船厅。听王氏正问:“倾国,你怎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湖啊?”

“侄媳在游断崖时,不小心失足落水。”

刚巧,梵月胧由湖岸登船入室,否然道:“你干什么隐瞒,明明是倾城推你下去的。”

王氏疑道:“倾城?”

梵月胧白了梵无梦,梵天两眼,坐王氏身边,喘气道:“我带着叔父,嫂子爬湖心山。不想,碰上天哥陪着倾城站在悬崖边,亲亲热热的。”

“天儿,这就是你不对了!昨晚不是说了,送倾城回去吗?怎么,又带她游山呢?”王氏轻责梵天,一边拍着侄女的背脊,让她喝了两口茶再说。“你嫂子,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王氏猜测。

梵月胧润润嗓子道:“嫂子没说重话。当时,我们谈了几句,想要继续登山。倾城不知怎么的,用力把嫂子推出断崖。叔父,天哥背对我们,没看见。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

王氏的眼梢掠过无梦,梵天二人,奇道:“那你叔父,天哥怎会落水?”

“问他们!”梵月胧哼声道:“嫂子一落水,他们就跟着跳。我拦的机会都没有。”

倾国不讨天儿喜欢,可他为何要娶哪?再则,他此时不顾倾城,跳水救人,难道是对倾国动情了?奇就奇在梵无梦跟着跳,他图的又是什么?

王氏想到,方才梵月胧在山腰大喊救人,两个儿子听到是倾国落水,连衣服都等不及脱,一个挺子扎入湖中。即便是弄潮好手,也不会想都不想就跳下去吧?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是救自己的媳妇呐!恐怕,她这个娘掉进水里,两个兔崽子也不会这么急。

王氏见梵天四人面色有暇,此事只得打住不提。转问月胧道:“说来,断崖上岂不是只有你和倾城在一起,她人呢?”

梵月胧下巴朝外一点道:“不就在外面嘛。一路哭哭啼啼的,好像不是她推人,而是人推她!”

王氏侧脸问:“天儿,预备如何处置?”

梵天望着无动于衷的倾国,招过小厮道:“带岸上的姑娘,去侯府的船。告诉里面的管事,送她回府。”

倾国悠悠道:“不知夫君送倾城回的,是哪个府?”

梵天咬牙道:“就说,送她去燕州。”

小厮领命而去,倾国暗暗冷笑。他一天走不了,就一天不让侯爷舒心。囚禁他的代价,亦不可谓不小。

“天儿,这对你媳妇,太不公平!”王氏吹着热茶道:“此番,可是杀人之罪。要是倾国真有损伤,你也便如此轻轻带过?”

倾国贤淑地微笑道:“伯母不必为倾国不平。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夫君此刻正是最爱妹妹之时,侄媳昨晚在婚宴上的一番话,令相公不能纳妹妹为妾,他心上正烦呢。没有休了我,已算夫君体谅了。”

“好,我不说了。免得你难做人。”王氏本欲调和侄媳夫妻的关系,好叫儿子把对倾国的情愫,掐灭在萌芽之际。奈何,天不从人愿。或者,她该为儿子纳两房新妾,转了他们的心思。

她这个过来人明白,儿子的情思正若有若无,要其死心,便趁此时。过些时日,情根深种,要除去怕就难了。

王氏盯着荡漾的湖面,听得倾城的叫喊,叹息道:“船家,离岸吧。”

[侯门深似海:第十章 厢房沐浴干戈起]

戌时一刻,梨园内撤下晚宴。倾国托着书,凑烛台边默默细看。梵天静静打量着倾国,一坐便是二刻,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听侯府的打更人,敲过亥时的竹杠。倾国轻轻放下书卷,吩咐身侧的春风。“打水,我要沐浴。”

“是。”

待春风退下,倾国舍了道眼神,看向梵天,喉间滑出清淡的嗓音。“侯爷,请移驾吧。”

梵天眉头一拧,厉眼瞪视倾国。“我是你夫君,理应与你同床共枕。为何要走?”

“小侯爷,倾国只是不愿作妹妹的替身。”倾国端起茶柜上的瓷杯,柳眉一扬道:“世间美人多如云泥,就说这春夏秋冬四婢,也把倾国比下去了。侯爷何必委屈自己?”

梵天挺直的背靠上座椅,眼瞳一转道:“在我看来,她们都不及你。”

小侯爷以为这么说,自己便会任他指摘吗?倾国微微一笑,垂下眼帘道:“侯爷,倾国以为须得两情相悦才可同床。”

梵天冷哼道:“夫人认为,为夫不喜欢你?”

“与小侯爷无关。”倾国合上杯盖,把瓷杯置于桌面,睨视着梵天道:“倾国与侯爷,不过是陌路之人。同榻而眠,倾国实难听命。”

“哈哈哈,好一个陌路人!”梵天怒极反笑,喝问:“苏倾国,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昨晚婚宴之上,你一口一个夫君,难道是我听错了?”

倾国笑容一敛,疑惑地望着梵天道:“倾国曾告诉侯爷,忘了许多事。是侯爷嘱咐倾国,称你夫君的,不是吗?”

倾国避重就轻的回答,惹得梵天心底又是一阵翻腾。“你叫我夫君,就该明白,我是你丈夫!什么陌路人?或者,你以为我梵天不如梵无梦么?”

“此事与叔父何干?”

梵天想起午后湖底之事,不由得怒气更胜,喝道:“如你不是这么想,为何当着我的面,亲那个梵无梦?”

倾国不语,待春风在屏风后摆好木桶,注入温泉。她起座步向水桶,退下罗裙,脱了布袜,抬起玉雪可爱的脚送入热水。

梵天挥退左右,盯着屏风上的人影。女儿纤细的腰肢,柔软的玉臂,修长的体态,在昏黄的烛火下是那么的清雅。当倩影拔下发钗,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蔽住圆润的肩头。梵天拿起瓷杯,喝了口凉茶,稍稍滋润干涩的喉。

“倾国当时,正想浮出湖面换气。但,侯爷拉住倾国的腿。倾国必不得已,亲上叔父。不过,是为了他的口中之气。换一人,倾国还是会这么做。与是不是叔父,无关。”侍女屏风的另一头,传出倾国独有的淡漠音色。

梵天愣了一下,随即才听清倾国迟来的解释。胸中刚被绮丽人影打断的怒意,又开始蠢蠢欲动。“那时,我也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吻我?”

“侯爷以为,倾国会亲妹妹亲过的男人吗?”

梵天听着倾国冷淡的声音,眸中一黯道:“这么说,你是不让我碰咯?”

“倾国自知人微言轻,侯爷不会在意倾国的话。”黑影撩起布巾擦拭着肌肤,掀起阵阵水声。“如侯爷一意孤行,最多你我争个鱼死网破。”

梵天倏地起身,越过屏风道:“你是威胁我?”然望及木桶中赤裸的倾国,他的眼神不禁一凝。

白皙的肤色,被热水熏成粉红,水珠贴着嫩肤,不停地滴落。黑色的发间插着一根银钗,湿漉漉的,沿着纤细的颈子,滑过单薄的背脊,沉入水中。每每倾国一动,发丝便随波荡漾,好似芊芊幽草。更吸引人的,是那对雪白的乳房,在波纹的摇曳间轻微耸动,是那么迷人心弦。凝乳配上嫣红的蓓蕾,仿佛是白玉宝石雕琢而成,令人移不开眼。

倾国如同没看见梵天,扶着水桶边缘,跨步而出。不紧不慢擦拭着身子,轻启小口应道:“不敢。倾国只说实话。”

梵天凝视着倾国柔媚的身姿,眼中欲火徒生。大步上前,伸手一捞,揉过倾国的腰肢,贴于身前道:“我一定要你侍寝,又待如何?”方说完,便觉咽喉处一凉。

倾国右手横着利刃,紧贴着小侯爷的颈项。薄唇一弯,双眉一抬道:“侯爷,如你还有命在的话。有何不可?”

梵天冷笑道:“你以为削梨的匕首,要得了我的命吗?”

“不知小侯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倾国昂视着梵天的眸子爆射精光。

梵天的瞳孔遽然一缩。

两人间的激斗正待一触即发,突然,从开启的窗户飞入一支梅花镖,直击倾国的右臂。

倾国无奈,侧身闪避。梵天见机而动,放开置于女人腰侧的手,劈开她手握的小刀,一把捏住倾国的头颈,厉声责问:“你究竟是谁?”

倾国喉间一窒,颦眉喘息。

男人尖锐的眼神,不自觉得掠过一丝温柔,抠制的手却不曾松动。

倾国乘梵天迷惑于自己痛苦表象的瞬间,得空的左手猛然拔下发钗,朝男人掐着他的手背用力一刮。剧痛使男人倏然一滞,倾国弓腿飞踢对方的膝盖、小腹、胸部三处要害。在男人收手回防间,逃出掌控。

“别动!”倾国把飞溅血珠的银钗,往脖子上一搁,大有你奈我何之态。

硬逼就只能得到一具尸首吗?梵天眯眼,瞧着倾国形图自杀的举动,哭笑不得。倾国决非泛泛之辈,刹那改变所处的劣势,并取得相等的立场。甚至,使上风者有苦难诉。梵天戒心未逝,干脆靠着墙,撕下衣襟抱扎左手的伤口。“你不是倾国。”

倾国贴着墙,冷冷地凝望着梵天道:“我是谁,小侯爷该比倾国更明白才是。”

梵天对失去掌控权,颇为无奈。由沙场练就的锐利目光,炯炯地交织着倾国澄净的眸。奈何,得不到女人半丝心虚的退缩,男人耸耸肩道:“也许,你想见识一下侯府的牢房。”

“如是侯爷觉得此方可行,那就带路吧。”倾国吊眼盯着男人,防范着每时每刻可能的突击。“倾国忘了告诉侯爷,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侯爷想在倾国身上得到什么,自然该欲取之,必先与之,侯爷不会连这都不明白吧?”

梵天苦笑着想,他曾跨马征战,赢得赫赫盛名,皇上封为峻天侯。哪想这几日来,行止之间,竟被一个女人占得上风。眼前的倾国,当真是他认识的倾国,他的结发之妻吗?

梵天侧脑环胸,黑色的眼珠,慢慢扫视着倾国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细致的脸蛋上,偏偏有着刀削般坚毅的神色,封闭了她所有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怕是难上加难。“好,我不逼你。放下钗子吧,小心弄伤身子。”

倾国细致的容颜,幻化蛊惑人心的微笑。走向梵天,柔软的身段,贴上男人的胸腹,挤压对方的双臂。薄情的嘴,擦过男子颤栗的唇,移至耳畔轻声道:“收起你怀里的匕首,我的钗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须臾间,倾国左手的银钗,已抵上梵天脑处的阳穴。以身形、力量、武艺而论,此刻皆无法与男子匹敌。追逐战还比得一二,肉搏战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出此下策,万不得已。倾国在赌,赌男人一瞬的犹豫,而他赢了。

竟被她看透了。梵天惊愕之后,放开环胸的臂膀,摸上倾国嫩滑的腰肢。忽然,托起她的颈子,俯下脸,深深吻上倾国的唇瓣。良久,才撤开红唇,兴味道:“今后,你吻几个男人,我就吻你几次。”

梵天松开挟制倾国的双臂,为她披上薄沙,缓缓踱步室门。当要跨出去的那刹,他回头道:“不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说罢,转身离去。

倾国想,如果他的前一世,不是活得那么苦。或许,会告知小侯爷,他并非真正的倾国。可惜,人心莫测,他不愿冒险。倾国捧起茶杯,漱了漱口道:“春风,换水。”

婢女熟练地收拾完,鱼贯而出。倾国再次跨入浴桶,洗去一身汗渍。窗外树影飘摇,温热的水面映着一轮圆月,倾国伸手打散月影,漠然一笑。也许,幽禁于侯府的深院内,男人总有一天能得到倾国的身体。但要他的心,好比这水中月,费尽心思,亦是一场空梦。

[侯门深似海:第十一章 引君入瓮梦成空]

夏夜多雨。子时一过,漆黑的苍穹闪起霹雳,一道道白光,由上空劈至泥地。轰隆隆的响雷,遮蔽了所有的声音,不消一刻,淅沥哗啦的雨丝倾盆而下。

风吹树、雨打泥、窗栏震,还有那轻微的脚步声。慢慢的,窗帐内透出些许清香。这一切,仿佛时光倒转,回到了昨晚的三更天。雨夜、人影、迷香,只差,开了一扇纸窗。

黑影掀开窗幔,扯开棉被,退下床上人儿的衣物。弓膝压上女人的身子,低头啃咬着光滑的纤颈,迷失在女儿的幽香中,喘息渐渐急促……

嘶——!

房内忽然窜起烛火,摇曳间,把闺房的各个角落照了个透亮。

人影听到火石声,便知不妙。忙起身,却被衣物所缠,一耽搁,身形已映入灯火之中。

“侯爷,好兴致。”倾国手举烛台,站于床头。垂眼俯视着梵天的狼狈,男人左手贴着冬雪温热的肌肤,右掌把玩着她柔嫩的奶子,讥笑道:“小侯爷喜欢冬雪,大可要了去。为何生更半夜,来倾国房里偷欢?还是侯爷,喜欢这调调?”

“你……”梵天推开身下的冬雪,瞪视倾国道:“为什么冬雪在你床上?你防着我?”

“倾国,怎会防范侯爷。”倾国放下烛台道:“只是,妹妹曾在床上被污。每每想及,倾国就睡不安稳,更不愿卧床。便让冬雪作陪,壮胆而已。”

“那为什么她在你床上?”

倾国双目一眯,上下扫了梵天两眼道:“卧榻只够一人睡,冬雪自然只能屈就上床。”

“你认为睡床委屈了?”男人切齿喝问。

倾国红唇微弯,笑道:“试问侯爷,如今,倾国冬雪异地而处。难道不委屈吗?”倾国昂着下巴,点了点床上衣不避体的女人。“只怕她醒来,连谁玩弄了自己都不知晓。”

梵天即便明白倾国说得是谎话,也没法拆穿。他以为床上躺着倾国,与娘子亲热,天经地义。但有了沐浴的一幕,他想这么说都不行。现今之举,与采花贼何异?男人一时间,理屈词穷。

倾国环顾四壁,盯着衣橱边拉开的缝隙,点头道:“我想,室门窗户都上了插销,如何有人进来。原来,梨园之内设有暗道,也是,便于侯爷偷香窃玉。”

倾国走向衣橱,推了推,发出微微的轻响。怪不得要在雨夜前来,启动这机关,有些杂音。倾国回转至梵天身侧道:“侯爷,既然已经碰了冬雪,自该纳其为妾。这梨园,就归了冬雪吧。倾国今夜受惊,是万万不敢在此处久待了。”

梵天平息了欲火,调整心绪问:“你想去哪儿?”

“除了梨园,菊轩是侯爷的居所,梅斋又因妹妹的婚宴,倾国看了睹物思人。如此,只剩下荷园一处可选。”去荷园或梅斋,对倾国而言都一样。不过游湖之时,听了梵尘兄弟的话,对荷园起了好奇之心。无意中,便把它抬了出来。

倾国知道,即使自己没提,梵天也会送他走。房内的秘道,既已识破,留下自己反倒施不开手脚。他先前故意与小侯爷争执,就是想看看,盛怒之下,男人有什么反应,是不是昨日的黑影。毕竟,侯府是梵天的,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最值得怀疑。

前晚,他使小侯爷纳妾不成,梵天与他理论之后,袖手离去。今夜,侯爷气他对梵无梦亲热,一番打斗,又是败兴而归。天幸碰巧,皆是雷雨之夜。自己下了套,男人果然上钩。

为防吸入迷香,他在角落开了扇窗,自己隐逸于窗边旮旯的黑暗处,观察房里的动静。今早起床,他曾看过门窗,插销没有被打开的痕迹。窗框边,也没丝线磨损的迹象。如此一来,最可能的,便是这室内布有秘道。

机关还是小事,关键要抓住人。他不睡于床榻,人影怎会上当?为此,只能找借口让冬雪陪睡,偷点了她的昏穴,换上衣衫,作自己的替身。

侯府置了四大园,刚好又有四个亲信婢女。要不是侯爷叫她们看着自己,想来本该是,梨园以春风为首、荷园为夏雨所顾、菊轩由秋露照看、梅斋让冬雪掌管。春夏秋冬四园,配春夏秋冬四婢。而沐浴时,那支来势汹汹,飞入卧房的梅花镖,既是冬雪的贴身之物。

冬雪既为忠仆,那就不要怪他不义。再者,小小一个婢女,爬上侍妾之位,怎么看,都该谢他才是。等迷香过后醒来,他点的穴道早已自解,就算冬雪追查,也不会有任何线索。

梵天沉吟许久,整整衣襟道:“你不是不喜欢荷园吗?怎么又想住进去?”

已故的倾国不喜欢荷园?这么说,她曾住过?倾国心下存疑,觑视着梵天道:“人总会变的。”

“是啊,你醒来之后,简直变了一个人。”梵天淡淡讥讽。

倾国颔首,望着窗外的树影道:“情势所逼,必不得已。”

短短一句话,八个字,道尽了倾国的无奈。梵天的俊容上,那嘲讽的冷笑窒了窒。不知不觉站起身,上前拥住倾国。“假如,今夜床上躺着的是你,你我成了周公之礼。倾国,你还会不会说我是陌路人?”

倾国默默看着小侯爷,不发一语。

梵天捏着倾国的肩膀,不停地摇晃。“为什么不笑?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为什么不让我碰你?你不是说过,什么都会为我做吗?”

倾国一拳击上梵天的下巴,男人一个趔趄,踉跄着后退几步,惊疑地瞅着倾国。倾国清丽的容颜,浮上邪笑,勾起嘴角道:“侯爷,真心需得真心换。你这几句话,想骗倾国,尚欠火候。”

梵天的脸色刹得一白,双目中一片痛楚。“你以为,我在做戏?”

“倾国怎敢把小侯爷比作戏子。”

“你……”倾国的每句话,都直切要害,梵天有口难辩。威逼,对方是只狐狸,随时要防着被反咬一口。想要动之以情吧,她根本是铁石心肠。打不能打,说又说不过她,梵天不知道,究竟拿倾国怎么办好。

倾国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湿漉着黑眸道:“侯爷,事务繁忙。倾国,不敢久留。明日,我自会请春风带路去荷园。至于冬雪之事,就烦劳小侯爷了。”

两人之间,只差薄薄一层纸没有捅破。倾国,梵天皆知,这层纸的背后,一定是危机重重,如今还不是揭破的时机。

“倾国,别忘了你说的话。你要真心,我会给你。”梵天说着步入暗道,推上衣橱,按原路返回。

倾国拉开红木大门,步出卧房,沿着院落的屋檐,静静地赏着漂泊大雨。

梵天之所以对他如此容让,是因为他身上的宝。来硬的,侯爷怕玉石俱焚。今晚,想先得他的身子,再慢慢攻心套话。可惜,被他识破。不仅美梦成空,反而暴露了梨园的秘道。这暗道,恐怕只有梵天一人知晓。

梨园内有机关,另外三个园子里,怎能免俗?但,对他而言已不是秘密,小侯爷想再用,也该有所顾忌。

倾国仰望着婆娑的竹影,回想起梵天最后说的那句话,苦笑。真心换真心,此话不假。可惜,他的真心,早随前世化为烟尘。何况,尔虞我诈的两人间,真会有坦诚相待的一天吗?

[侯门深似海:第十二章 梨园之内梅花坠]

隔天清晨,梵天被重叠而至的麻烦,闹得心烦意乱,甩手砸了两个古瓶。秘道被倾国窥破,自己却不知对方的底细,甚至,弄不清,她是不是倾国。

昨晚,倾国惹怒自己,故意设陷阱,引他败露。事后回想,自己竟这么沉不住气,难道因为她是女人,松了心防?

梵天捶着额角,想除去脑中倾国的身影,可那赤裸的胴体,挥之不去。他喜欢的是倾城,但在湖心岛送走她之后,居然一次都没想起过她。自己岂非是薄情之人?

他心里正烦,不想梵镶璧,梵尘还要来凑热闹。说叙兄弟情是假,怕求见倾国是真。不论倾国是谁,她都是自己的妻,哪容得他人觊觎!

更棘手的是,冬雪竟然死了。死在倾国的床上,浑身浴血,皮肉尽数割去,只余森森白骨。甚至,开膛剖腹,挖去心肺。

春风回禀自己。昨夜三更过后,倾国吩咐她再备厢房,由她睡卧榻,一直陪至天明。

而夏雨禀报,今早丑时二刻,曾听得打更声起夜,路过正室,见房门大开,进去看了看。虽没看清床上睡的是谁,但由呼吸声可见,对方睡得正熟。她以为是丫头忘了关门,随即退出夫人的卧房,拉拢室门。

这么说来,至少丑时二刻,冬雪还没有死。是谁杀了她?时机又恰恰选在这个节骨眼。自己摸了她的身子不假,但没有破她的处子之身。可在倾国眼中,他会不会成了不愿娶婢女,痛下杀手的男人?

杀个人,手段何其多?如昨夜这般,岂非丧心病狂?此事,他不疑倾国,但自己却免不了受她质疑吧……

该死的!梵天一拳砸向沉香桌,把台面上的东西,震得东倒西歪。为何又想起她?

“侯爷,两位梵公子,已在花园等候多时了。”书房的青衣小厮拱手提醒。

梵天挥挥手打发。“我知道。”

青衣小厮战战兢兢地启禀。“侯爷,您的叔父也来了。”

“梵无梦?”梵天骤然起身道:“他现在何处?”

“回侯爷,迎客堂。”

“夫人呢?”

青衣小厮的头又低了一分,小声道:“梨园正寝。”

梵天双眉拧成麻花,眼角朝小厮瞄了两眼问:“梨园正寝?她在那干什么,冬雪抬走了吗?”

“是,仵作已细细查过。冬雪的尸首,由贾全带出去安葬了。”青衣小厮吞吞吐吐道:“至于,夫人。她说,好歹与冬雪主仆一场。昨日,她换厢房,命冬雪守着正室,没想丫头死于非命。夫人不敢认尸,只能去房里悼念些许。”

“嗯。”梵天点头挥退小厮,跨出菊轩。沿着幽静的长廊,步往前院正厅。说倾国哀悼冬雪,他不信。只怕,为得是查探。冬雪死于倾国的床榻之上,对方想杀的,是倾国还是冬雪?

梵天抬步迈入迎客厅。愁眉一展,抱拳而笑道:“什么风,把叔父堂哥吹来了?”

梵无梦放下手中的茶杯,点首应道:“昨日,游茗花湖。梵尘提及府内的荷园,说这靖州美景,尽藏于侄儿的后院。叔父今日前来求见,不知能否如愿?”

梵天抿起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梵镶璧,梵尘相互看了几眼,皆不知其意。梵镶璧摇着纸扇,小心试探道:“堂弟,好像有心事?”

梵天接过婢女送上的茶水,凑到嘴边,又重重置于桌面。啧嘴吸气,摇头叹息。“大堂哥,可知我后院的四大婢女。”

“春风、夏雨、秋露、冬雪。”梵镶璧轻浮地挑眼,朝梵天递了个‘好艳福’的眼神,取笑道:“不说侯府内,这左右近邻何人不知?四个丫头,俱是百里挑一的美貌。处事精明干练,把堂弟的后院,打点的妥妥当当。比之小家碧玉,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梵天的焦虑,来人尽收眼底。梵尘诧疑道:“可是,她们出了什么事?”

梵天抬目,环顾着梵无梦等人道:“冬雪,死了。”

“怎么回事?”梵镶璧右手一捏,收紧扇面。

“昨晚,你弟妹从卧室搬去厢房睡,叫冬雪看着正室。哪知,今早打水的丫鬟进去,她……死在床榻上。”

梵无梦打断梵天地唉声叹气,询问:“报官府了吗?”

“这事,小侄不想惊动衙门。”

梵尘眯了眯眼,沉声道:“这是为何?”

梵天谴退仆役,压低嗓音道:“此是家门不幸。想我侯府防卫森严,岂是枭小能进来的?何况,是出入后院女眷的闺房。依小弟之见,定是家仆所为。”梵天细细算了算道:“单是后院婢女,就不下二百人。要是交与公差一个个审问,府内定闹得人心惶惶。”

“堂弟,这么想也不差。”梵镶璧以扇柄敲击桌台,瞅眼盯着梵天疑道:“不过,这事,就算了吗?”

梵天因三人的目光,脸上阴晴不定。喝了口茶,颓着肩道:“此事关连一条人命,冬雪又是七岁便入了侯府,我自然不会让她含冤莫白。但,事关侯府安定,只能暗中慢慢追究。”

梵无梦摆手道:“我倒以为,此事该尽快查明。”

“此话怎讲?”

梵天等人一致看向梵无梦,神色各异。

梵无梦分析道:“冬雪死在侄媳的床上,凶手究竟想杀谁,还不能这么早定论。”

梵镶璧如蒙棒喝,心急提道:“叔父说得有理。堂弟,不如请弟妹去我府上,陪月胧两日。待你查出了真凶,再回来不迟。”

梵无梦见小侄儿脸上犯难,朝镶璧打了个眼色,暗道其太过鲁莽。回视梵天道:“侄媳有侄儿陪着,应是无妨。但,暗箭难防,还得小心为上。”

“叔父,教训的是。小侄,自当加强府内的守卫,不让凶邪再行得逞。”梵天举杯,邀梵无梦共饮,算作答谢。

沉默片刻的梵尘,抬头问道:“冬雪是怎么死的?”

“我不报衙门,还有一点,就是冬雪的死因。”梵天随手搁下瓷杯,详细解说:“冬雪身上的肉被割走,只留下骨头。肚破肠流,还少了心肺。府内的仵作说,她的肉是利刃割去,至于死因,尚未查明。你们说,杀个人,为什么要把她的肉都割了,还要刨心挖肺?真是人为之举吗?”

梵镶璧沉思许久问:“有无挣扎的迹象?”

梵天摇头。

“不对啊。如非一击致命,她的肉被一刀刀剜去,难道不疼吗?我想,即使睡熟了,也会被疼醒。”梵尘指出疑点。

在座只有梵天明白。昨夜,冬雪吸了他的迷香,在药效发作时,别说剃肤切肉,就是被硬生生敲碎骨头,也不会醒。这药叫‘龙眠’,半片指甲大小的药量,便可使二十头猛虎睡上一天一夜。

“好了。”梵无梦拍拍梵尘的肩膀,掰离话头。“怎么,你小子,想做捕快?”

梵尘斜眼望着梵无梦,没好气道:“哪的事儿啊?我只是担心弟妹。”

“侄媳,用不着你多虑。她的事,该由梵天劳心。”梵无梦三言两语压下梵天的不快,探身而起道:“既然,贤侄府中有事。我不便打搅,这就告辞了。”

梵天伸手挽留道:“叔父,难得来靖州。吃个便饭再走吧?”

“不用,我怕‘赛牡丹’等急了。”梵无梦俊逸的脸庞,挂上狡黠的笑意。

梵天不解道:“赛牡丹?”

梵镶璧吃惊地拍扇而立。“堂弟,你不会连‘赛牡丹’都不知道吧?虽说,她们比倾城是差了点,可也算名满靖州。”

提及倾城,梵天烦闷的脸色,又是一僵。听这话,‘赛牡丹’该是花街柳巷之女。把他心中的人儿,与妓女并论,不由得怒从中来。梵镶璧拐弯抹角,示意他另有所爱。难不成,他就该把倾国拱手让人吗?

梵天紧了紧桌下的拳头,克制怒意,哼声笑道:“小弟,哪比得上堂哥悠闲。侯府内外大大小小的事,都需打点。自是没空识得‘赛牡丹’。”

梵镶璧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讥嘲道:“堂弟有了倾城,哪还会在意旁的莺莺燕燕。温柔乡里,自然分身不暇。只是,作堂哥的,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是指他娶了倾国,却对倾城无法忘情吗?梵天虎目一瞪,冷然道:“堂哥放心,小弟行事自有分寸。”

“侯爷。”

内庭四人齐齐望至厅门。

挽着双髻的粉衣婢女,入厅口躬身禀道:“夫人来了。”

她来做什么?梵天恼怒的神色一变,转为无奈。他不想倾国与梵无梦会面,谁知人就要告辞了,倾国却偏偏此时前来。“请夫人进来。”

倾国身着绿罗裙,发丝披肩,腰上系了一方玉佩,正是梵无梦所赠之物。她穿戴素雅,不施胭脂。然,周身自有一股悠然气质,使男人移不开眼。

倾国冲梵无梦等人颔首道:“倾国见过叔父,大伯。”

梵天不待三人回应,扶过倾国,笑问:“不知夫人来前厅,有何事?”

“夏雨说,进荷园,还需夫君首肯。”倾国睨视着身后的夏雨,再转向梵天道:“如今,还请相公当着夏雨的面,允诺倾国。”

梵天佯装着横眉怒眼,骂道:“夫人想住哪,就住哪!你小小一个奴婢,怎敢阻拦夫人?”梵天望了梵镶璧一眼,大声道:“给我听着,今后,夫人的话,就是我的话。明白了吗?”

“是。”婢女们恭身应答。

梵天见状,揽着倾国的肩,柔声道:“夫人,既然此事已解,请速回。大家夫人,不该常出后院。”

小侯爷心有所属,却还想掌控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不让他与外人多说一句话。可笑!倾国的眸中一汪轻嘲,转身之际,敛下眼睑。低头看上一只突出的脚,梵无梦想干什么?绊倒自己?

倾国不想动武,暴露身手。顺势撞上梵无梦的脚,眼看一个踉跄,便要跌倒于地。梵无梦急忙挥臂,托住倾国的手,稳住她的身形。

倾国还没感觉梵无梦掌心的温热,早被梵天一拉一拖,揉至怀抱。男人担忧的双眼,俯视着倾国道:“没事吧?”

“谢夫君关心,倾国没事。”倾国推开梵天的环抱,对着梵无梦福身施礼。“谢叔父一臂之力,倾国告退了。”说罢,回身翩然而去。

倾国手中,捏着张字条。是梵无梦借他跌倒,伸手搀扶的瞬间,塞入他掌心的。

上面写着什么?倾国带着一路疑思,行至后院。吩咐婢女们清扫荷园,送上糕点。待身畔无人,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莫住荷园’。

[侯门深似海:第十三章 荷花园中梦惊魂]

莫住荷园。

倾国想着梵无梦偷偷告诫他的四个字,拉开闺房的大门。沿着屋檐廊下往左,穿过一道拱门,踏上绿茵延绵的草地。小道两旁皆是茂密的树丛,一棵棵参天的槐树,把日头遮蔽的严严实实。弯曲的羊肠小道内,盈满了薄薄的雾气,宁静而幽深。

小道的尽头,是一片荷花池。说是池未免太大,要比茗花湖却是万万不及。如若绕着湖边行步,约莫两个时辰才走得一圈。

此处的荷花池,比之茗花湖又别样风致。

一池汪汪碧水之中,巴掌大的浮萍随波起伏。姿态各异的荷花,钻出宽大的绿叶,迎风招展。偶尔,一滴露水,洒落荷叶。那圆溜溜的水珠,好似晶莹的珍珠,滑入叶心,融入闪烁的水洼。

荷花池稍稍偏右的边缘,耸立着一座假山。也许,有些年头,山壁上布满了青苔。山石大且陡,顶部冒出一棵奇松,好像盘龙之态,围绕着峰顶。笔直下垂的山势没入池水,底部离湖岸仅仅三尺。

倾国仰天而望,池面上空大半的空隙,被沿岸槐树的枝叶所围。底下的荷花照不了多少光线,一株株皆带有病态之美。

倾国向前几步,弯腰低头。荡涤波纹的湖面,赤然显现唇红齿白的少女。容颜清幽素雅,只是瞳眸深处不知藏着些什么,好似这绿莹莹的池水,一眼望不到底。

倾国望着荷园的景致,悠然踱步。他在荷园已住二月有余,转眼间天已入秋。他并非不信梵无梦所言,但自己说想住荷园的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回头路。

倾国采了几支荷花,交由身侧的春风。凝思道,梵无梦想借‘莫住荷园’这四个字,告诉自己什么呢?荷园有危险,或是另有隐情?

“夫人,该用午膳了。”

倾国点头应承,跟着婢女回转小道。每次他看到春风,就会想起冬雪,和梨园正寝内那一床染血的薄被。这侯府的一道道石墙,不仅锁住了女儿的春秋,更是阴森的使人心寒。

他重生至今,已有三月。内功习至二层,刀剑、点穴、轻功等外家身法,他只能背着人偷偷的练。荷园里仆从不过数人,占地反比梨园大上三倍,地广人稀,加之树木繁茂,倒是练武的好地方。

这些时日里,他为了练功,晚睡晚起。梵天也不曾来荷园找他。问过春风,才知晓,小侯爷除了倾国这个正妻,早在三年前充了两房妾室。因为是小妾,不配住大院子,索性安置在菊轩的厢房,就近照顾梵天。

小侯爷的高堂早逝,春风十年前入府,已双双归天。这荷园,本是侯爷母亲的居所。近年来,除了洒扫庭除,每日都是大院深锁,不让人进。

梵天与梵月胧乃一母所出。因老侯爷夫妻早亡,梵月胧从小借住隔壁爵府,由景国公,王氏带大。梵天子承父业,十四岁便征战沙场,共经春秋五载。蒙圣上封为郡侯,官拜一方御使,荣耀府第。

倾国微微感叹,梵天这一路走来,想必也不容易。

倾国用完饭,入房卧于竹榻,闭目静思。众丫鬟是见怪不怪,服侍了倾国六十来日,每天便见她如此打发。婢女们难得碰上不要侍候的主子,一过未时,纷纷偷得半日闲,出园子与相好会面。

待丫头散尽,倾国反锁房门,练起心法。丹田的气息,慢慢流入穴道,再由各各穴道回归丹田。反复吐纳数次,融会贯通,一周天后收功。倾国的身子出了些汗,感觉却清爽多了。但练功时,还需分心看顾左右动静,心上有些疲乏。

倾国支撑着右臂,凑向窗边张望,红日西斜,挂于枝头。回首后顾,青铜滴壶的刻度,水刚漫过申时一刻。倾国暗喜,正合他小睡片刻。

九月之阳好似虎,又凶又猛。然,这荷园里,竟亦仿佛到了深秋。倾国脱了衣衫,盖上棉被,不到半株香时,已沉入睡梦。

哗啦哗啦——

他在迷雾中奔跑,好像有什么追着自己。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树叶沙沙作响。抬头仰望,满天俱是树影。他告诉自己不能停,身后一摇一摆,好像飘着什么东西。

快,再快些!他不想看清楚……

“夫人。”

倾国骤然惊醒,张眼只见春风娇美的脸,出现在打开的窗户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什么事?”倾国的视线掠过春风,瞅着园子里的光景。夕阳俱灭,檐下点起灯笼,怕已到酉时三刻。

春风低头回道:“夫人,今晚侯爷的叔父设宴,刚叫人来请。是不是让奴婢帮夫人准备?”

梵无梦设宴?“不用了,你下去吧。”倾国收紧发颤的掌心,平复心绪道。

“是。”

等春风领命退下,倾国抬起左手,抹了抹额角。指掌间湿漉漉的一片冷汗。倾国掀开棉被,跳下卧榻,开门喊丫鬟打水,洗了把脸。

倾国知道,一个人做梦的时候,是最没有防备之时。几千年,睡在魂玉中,他不曾做任何梦。他也怕过,那是前世,第一次杀人。满地的尸首,一双双不瞑目的眼睛,还有那流成河的血。

成为一个杀手,需经过无数的试炼。同一批,千百人,由师父教导,完成一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五年后,其中剩下的不到二十人。而他们最后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和这些一起挣扎过来的同伴,争个你死我活。

一只铁笼子里,面对的,都是将致他死地的对手。有些人,明明曾经是兄弟,却不得不挥刀相向。他逼着自己无情,想活命,只有丢弃自己的真心。当时,他并不知道命有多贵,只明白‘命’是他仅有的一切。

他初为杀手,就杀了二十人,并埋葬了自己的恐惧心。一个杀手,不能怕,怕的那一刻,便是死期。

倾国套上牡丹裙,系上镂空的碧玉带,轻叹了口气想。按理而论,他经历那么多风浪,早就没有什么事能吓着他。何况,这梦中并没出现什么可怕的事,为何自己会吓出冷汗?

倾国记得梦里的景色,参天大树,身旁是好比三个他那么高的灌木。迷雾幽浓,看不到地面。他在逃,因为身后飘忽的东西。可那是什么呢?

倾国画眉梳妆,插上发钗。没了前生的束缚,这素净的打扮,是他能忍受的底线。“春风,带路。”倾国回头吩咐留屋的婢女。“看好院落,闲杂人等,莫放进来。”

“是”丫鬟们福身答应。

倾国颔首跨出院门。一身锦衣的梵天立于院口,笑看着她。男人乌发玉冠,浓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带着张爱笑的嘴唇。身高而挺,腰间扣着短刃。见倾国走来,快步迎上,伸出手。

倾国淡然一笑,把手送入梵天的掌心。

[侯门深似海:第十四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出侯府大门右拐,步行约莫百来步,既是梦宅。倾国头戴纱笠,悄悄转头回望。景国公府、侯府、梵无梦的宅第,依次相连。倾国默默念道,原来这条大道的一边,竟都属梵家所有。

踏入梦宅,沿路俱是玉石铺砌,雕梁画栋乱人眼弦。比之侯府,丝毫没有败落之态。

“此处,便是爷爷留给叔父的梦宅。”梵天指引着倾国入内,一边解说。

倾国点头,心下疑思。家业,本由父承子。官宦之家,更是注重门第,代代嫡庶分明。先不论景国公与侯爷之父,是否同出一母。无庸置疑的是,两人皆是嫡子,才能分得如此丰厚的家财。

按梵无梦的年岁算,梵家太爷该是花甲之年才得了他。照此一说,梵无梦的娘,怎么可能是老太爷的原配?一个庶子,分得这么多家产,兄弟会甘心么?

思虑间,梵天揉着倾国迈入梦宅的厅堂。两人相敬如宾的样子,倒使内庭的众人吃了一惊。

倾国摘下纱帽,一一施礼。王氏笑容满面地对侄媳说了两句体己话,梵无梦见宾客齐聚,吩咐开筵。

不过少时,红木桌上放满了琼浆玉液。众人按宾主落座,看着丫鬟送上一道道菜肴,提筷细尝。

“无梦啊,你常年在外。我都以为你忘了靖州了。”景国公抿了口酒,冲着小弟笑谈。

梵无梦举杯笑叹。“大哥说哪里话?怎么说,靖州也是我的故里。”

“小叔说的是。人怎可忘本?”王氏劝酒道:“小叔,嫂子敬你一杯。你常年在外,可要叫弟妹好好照顾。”

梵天为倾国添茶夹菜,不失时机地递上一句。“不知小叔母可安好?”

倾国闻言,美目一抬,掠过梵天含笑的神情。心道,小侯爷这么一问,摆明了是给他看的。告诉自己,梵无梦早有妻室,想断了他的倾慕。可笑,他本没有存过爱慕之心,何来断念之说?

“侄儿放心,你叔母身体安康。”梵无梦与梵天回话,眼睛望得却是倾国。

明白人,心中各有计较。

“哥,听说你让嫂子住进荷园了?”梵月胧的脸蛋抹了些胭脂,在烛火的照映下,更显娇媚。

“不错。”梵天揽着倾国的嫩肩,朝亲妹子笑道:“倾国是侯府夫人,自该入住荷园。”

梵月胧提起锦帕,掩嘴而笑,眼角捉黠地斜视着倾国。“嫂子,我这个哥哥的心,可是偏向你了。算算,我已有十年未入荷园了吧?”

梵镶璧夹起鳝鱼,接口道:“是啊。我记得总角之时,常去荷园闹着玩。没想到,二叔母故世之后,院落深锁,竟有十个春秋未见那般景致了。”

梵尘和声叹息了几句,随即泄漏真意道:“不知能否有幸,故地重游?”

“堂哥不是前几日,才纳了爱妾吗?”梵天故作不解道:“怎么会想到小弟的荷园?”

梵天此话说的甚妙,在座之人无有不知,他话中的荷园,便是指那园中之主,他的娇妻。并借机告诉倾国,梵镶璧,梵尘新纳了姬妾,对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绝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行了!”景国公沉声道:“男儿在世,就该出人头地。整天围着女人,能有什么出息?”

梵镶璧兄弟瞧父亲发怒,心里暗慌。眼光探向王氏,见其微微摇头,只得咽下反驳的话,喝起闷酒。

梵无梦暗中朝管家施了个眼色,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美味置上桌台。无梦托起酒杯,绕着众人举了一圈,招呼道:“来,多喝几杯。难得我回靖州,今夜一定要闹个不醉不归。”

凝滞的气氛,在梵无梦的劝酒声中,渐渐柔和。你一句,我一语的说着笑谈。一桌筵席,直至子时方休。

倾国扶着梵天回府,刚跨入侯府,便甩手掷开男人,往后院而去。

梵天本是装醉,见倾国毫不留情地丢下自己,忙赶上几步,拽住倾国的手臂,把人拦腰抱起。“为何甩开为夫?”

倾国蛮腰一扭,弓膝踢向男人的下盘。

梵天为自保,放开对倾国的挟制。以赤红的目光瞪视着倾国道:“你还是不让我碰吗?”

倾国冷笑。“小侯爷。倾国不过是顺你的意,陪你演了一场戏而已。何必当真?”

梵天仰天哼笑道:“难道,今晚你的顺从,全是虚情假意?”

“侯爷。”倾国清丽的面容,迎着淡淡的月光,漠然道:“别忘了,你爱的是倾城,不是我。”

梵天目送着倾国只身离去,心底惆怅万千。他爱倾城又如何?倾国已经是他的妻了。为什么想碰,却碰不得?他使计,用强,都被一一避过。倾国,恐怕早不是原来的倾国。可他居然不敢逼问。

梵天一退数步,靠于石柱之上。男人的眉目扭成一片,唇角带着苦笑。他是谁?十四岁从军征战,如今的靖州御史,他竟也会怕。怕知道真像,反而得不偿失。

他是爱倾城的,他知道!他也不想在意倾国,他多少次告诉自己,倾国只是一枚棋子。但,不知何时,这颗棋子已经钻入了他的心,刻入了他的骨。使他每时每刻惦念着,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把她的影子从脑中除去。

两个月,他逼着自己不去见倾国。无奈躺在小妾的温柔乡,却想着倾国的冷言冷语。他记得倾国说过,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因为倾城,他将永远得不到倾国吗?

梵天挥手示意丫鬟跟上倾国,闭目片刻,稍稍凝下心神,转道菊轩。

荷园,丑事三刻。正室闺房内的木床上,一条修长纤细的身影,正无意识的挣扎。双手抓着棉被,脑袋轻轻摇晃,眉宇紧拧,仿佛做着什么恶梦。

哗啦哗啦——

他在迷雾中奔跑,好像有什么追着自己。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树叶沙沙作响。抬头仰望,满天俱是树影。他告诉自己不能停,身后一摇一摆,好像飘着什么东西。

快,再快些!他不想看清楚……

倾国遽然一惊。这不是他午后的梦吗?为什么自己又出现在这个梦里?

他的步子没停,心儿猛烈地跳动,他在怕。怕什么呢?

他被迷雾所围,除了雾气,什么也看不见。不,还有那插入云霄般的大树。可是雾太浓,实在看不清是什么树。只知道,它很高,很多,密密麻麻的树枝遮住了苍穹。沙沙的树叶,使人心颤。

他不记得来过这样的地方。而这条路,为什么一直走不到尽头?他不时朝后望,雾中隐约藏着什么,这是否就是他惊恐的原因?可自己为何不停下?身处再危险的境地,他也没有逃避过。究竟是什么,吓得他只顾逃命?

噗咚!

倾国忽然感到脚下踏空,浑身冰冷。一个激灵睁开双眼,透过床帐,下午春风曾站立的窗外,赫然有着一张惨白的脸。

是谁?月光太暗,看不分明。那窗子,何时开的?

倾国顾不得擦拭额上的冷汗,欲待翻身而起。一条胳膊潜入他的锦被,猛地压住他的身子。

“嘘,别动。”

[侯门深似海:第十五章 同榻夜语话倾国]

梵无梦?

倾国心神一晃,窗口的那张脸,已隐入夜色中,消失无影。可惜了,倾国轻叹道:“不知叔父深夜来倾国房里,有何要事?”

梵无梦凑向倾国耳畔,低语。“你不问我是怎么来的?”

“秘道。”

梵无梦暗惊,疑道:“是梵天告诉你的?”

他猜对了?倾国睨视着身边的黑影道:“还请叔父,先为倾国解惑吧。”

梵无梦没有作答,潜入棉被的臂膀,放松压制。张开掌心,贴着倾国的身子游走,指尖感到微微的湿漉。“你在做恶梦?梦见了什么?”

倾国的左腕一翻,扣住梵无梦的手掌,用劲一折,甩出锦被。床帐内的气息中,飘出淡淡的血腥味。“你的手有伤?”

梵无梦捏住崩开的伤口,轻笑道:“无妨。”忽然,听得被面的撕裂声,左手一暖,一双柔荑轻轻包扎着他的伤处。梵无梦的鼻内,尽是女儿的幽香,心神不由得微颤。

倾国暗中包伤口,仍是得心应手。毕竟,这档事,他前世做得太多了。光是闻血气,便知伤在何处。这是杀手的本能,不仅可以制敌,还能保命。

半晌,倾国收紧布条,熟练地打了个结。女人的身子过于娇弱,夜凉如水,倾国不敢托大。他推开梵无梦的臂膀,躺入棉被。“莫住荷园。这四字,究竟何意?”

梵无梦摸着裹了严实的手腕,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倒头躺落倾国的身侧。“倾国,你是不是忘了很多事?”

梵无梦怎么知道?侯府里有他的眼线?倾国明白,梵天是不会把自己的事透入出去的。不过,难免底下人碎嘴。既然,不是秘密,何妨坦白。“不错。”

“你还记得什么?”梵无梦急切道。

“一无所知。”倾国转朝男人道:“我爹娘是谁?为何嫁入侯府?三月前,逃出侯府又是为了什么?”

梵无梦诧异道:“你以为我知道?”

倾国默然不语。

梵无梦深深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唉!倾国,我不想你卷进来。”

“但我已经身在其中了。”倾国侧脸望着窗外的夜色,决然道:“死也该让我死得明白吧?”

有一刹那,梵无梦以为,身前的女子,竟是个男儿。他苦笑着摇头,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梵无梦不知怎么的心口一疼,臂膀隔着棉被,横跨倾国的腰间,紧紧揉住。

“其实,你来过靖州,到过侯府。”梵无梦抱着倾国,小声道:“就在十一年前。”

梵无梦感到些许凉意,拉开棉被躲入其中。用受伤的臂腕抱着倾国,他以为会被推开,但倾国却静静地任他揉着。“当年,我年满十六,你才四岁。兰姨带着你,充入侯府为婢。兰姨即是你的生母,她温柔娴静,内里刚强,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梵无梦呢喃道:“也是我初次爱上的女人。”男人深深叹道:“兰姨说,她爱上有夫之妇,不是个好人。她求我,如有万一,一定要保住你。把你送回燕州,交给你生父。”

“当时,二哥病逝。侯府,由二嫂掌管,就是梵天的亲娘。她喜兰姨蕙质,收为贴身丫鬟,对你亦是疼爱有加。谁知,一夜中,两人双双暴毙在荷园之内。”

梵无梦怜惜地抚摸着倾国的脸颊,仿佛她仍是自己怀中嗦嗦发抖的奶娃。“我以为你在厢房里。谁知,你浑身冰冷地昏倒在草地上,整整烧了七天。郎中说,险得很。”

倾国拂开梵无梦的手掌,问道:“我是不是看到什么?”

“或许。”梵无梦无奈道:“但你病好之后,不管怎么问,都记不起那一夜的事。你在侯府一年,也不过虚长一岁,即便看到,又知道些什么?”

梵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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