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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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该文档标题为《南朝吟华》,选自“龙耀阁 变身小说专题文学网”,内容广泛而详细地记述了南朝梁武帝萧衍的生平与政绩,以及与他息息相关的政治、军事与家庭纷争。文本中详细描写了萧衍勤政爱民、刻苦学习、政令严明的治国举措,包括设立谤木函和肺石函以广纳谏言,以及他对功臣和亲属的特殊厚待与猜忌。同时,文中引述了关于萧衍节俭治政、冬日批公文甚至冻裂双手的生动细节,展示了其对国家大事的专注与执着。
此外,资料中还收录了关于著名谋士陈庆之的经历,记录了他从小作为萧衍的棋友逐步走上政界和军事舞台的历程。文中描述了陈庆之如何在北魏对抗中发挥关键作用,其接应行动获得的军事成功,以及随后被任命为宣猛将军、文德主帅的转折。侯景的叛乱、投降及随之而来的政治风波也在文中有所体现,通过萧衍与侯景之间的对话,展示出帝王的威严与对叛臣的严厉警告。
文章还涉及萧衍后期从儒家转向佛教的过程,以及因家庭纠纷与叛变事件而引发的一系列波折,诸如次子萧综投降北魏、与亲属之间的伦理困境等。这些丰富的历史细节和生动的事件叙述,使得本文不仅呈现了一个多层次的政治军事历史画卷,也为读者提供了对当时社会风云变幻的深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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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 南朝吟华.txt |
Type | document |
Format | Plain Text |
Size | 341929 byt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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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5-02-26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龙耀阁 |
Region | 中国大陆 |
Date | 未知 |
Tags | 历史传记, 政治改革, 儒释交融, 宫廷秘事, 文史评论, 古代, 权谋斗争, 军事战争, 政治诡谲, 家族纷争, 忠诚与背叛, 朝政风云, 帝王治国, 战役记录, 宫廷斗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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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龙耀阁 变身小说专题文学网
<南朝吟华>
作品相关 资料 梁武帝
(转自百度百科)
(本人对其中部分评论持保留意见)
梁武帝(464—549),我们中国信佛的第一个皇帝,他是萧何的第二十五世孙(萧何是汉高祖刘邦的丞相),名萧衍,字叔达,汉族。南兰陵中都里(今江苏丹阳人)人。梁武帝是一个多才多艺学识广博的学者。他的政治、军事才能,在南朝诸帝中可以说是堪称翘楚,不在另三位开国皇帝之下。他在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上的成就,则更为突出。史书称他:“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草隶尺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他很好学,从小就受到正统的儒家教育,“少时习周孔,弱冠穷六经”,即位之后,“虽万机多务,犹卷不辍手,燃烛侧光,常至午夜”。这种刻苦学习的精神,为他的学术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萧衍做皇帝之后,初期的政绩是非常显著的。他吸取了齐灭亡的教训,自己很勤于政务,而且不分冬夏春秋,总是五更天起床,批改公文奏章,在冬天把手都冻裂了。他为了广泛地纳谏,听取众人意见,最大限度地用好人才,下令在门前设立两个盒子(当时叫函),一个是谤木函,一个是肺石函。如果功臣和有才之人,没有因功未能受到赏赐和提拔,或者没有良才使用,都可以往肺石函里投书信。如果是一般的百姓,想要给国家提什么批评或建议,可以往谤木函里投书。
萧衍的节俭也是出了名的,史书上说他"一冠三年,一被二年",他不讲究吃穿,衣服可以是洗过好几次的,吃饭也是蔬菜和豆类,而且每天只吃一顿饭(貌似这个太夸张了点吧,吃这么少活不了的啊,保留……),太忙的时候,就喝点粥充饥。在这方面,萧衍在中国古代所以皇帝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萧衍很重视对官吏的选拔任用,他要求地方的长官一定要清廉,经常亲自召见他们,训导他们遵守为国为民之道,清正廉明。为了推行他的思想,萧衍还下诏书到全国,如果有小的县令政绩突出,可以升迁到大县里做县令。大县令有政绩就提拔到郡做太守。政令执行起来后,梁的官治状况得到显著改善。
和封建社会很多的皇帝一样,萧衍也是猜疑心很重,害怕开国功臣们要夺他的皇位。在功臣当中,应该是范云和沈约的功劳最大,谋划、辅佐他登上了皇帝宝座。但萧衍并没有重用他们。建国开始时范云就病逝了,萧衍也没有重用沈约,而是让其他的人主持朝政,反过来,萧衍还经常斥责沈约,后来,沈约也病死了。
萧衍对功臣吝啬,但是对于自己的皇室亲属却是另外照顾,照顾得有些徇私护短。但他的照顾没有给他带来好处,反而让他备受刺激,这是他以后当和尚的主要原因。
一个是他的六弟萧宏,一个是他的次子萧综。(另补充一个)
萧宏在窝藏杀人凶手时,萧衍也不加惩罚反而加封官职,妄加纵容。萧宏也不知恩,更加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最后,竟和自己的侄女,也就是萧衍的女儿通奸,两个人还谋划着要篡夺萧衍的皇位,结果派人刺杀萧衍时,事情败露,刺客被抓,最后处死。萧衍的女儿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也没脸再见父亲,于是自尽。萧宏也因为极度恐惧,得病而死。(关于这件事,在正史《梁书》上找不到相关记载,估计是哪里野史的记载,所以继续持保留意见。还有在《梁书》上竟然找不到萧宏这个人,很诡异,很诡异……)
萧综是萧衍的次子,但是他的母亲吴淑媛原来是东昏侯的妃子,跟了萧衍后,仅七个月就生下了萧综,可能是东昏侯的儿子。萧综并没有受歧视,萧衍封他为王,还做将军。但吴淑媛自己失宠之后,由于对萧衍的怨恨,就把七个月生萧综的事告诉了萧综。从此,萧综就觉得自己是东昏侯的儿子,和萧衍疏远了。
后来,梁和北魏在边境发生冲突,萧衍让萧综领兵,督率各军作战。但萧综却投奔了北魏,(这件事在文中很重要)北魏很高兴,授予高官厚禄。萧综还改名为萧缵(音钻),并表示为东昏侯服丧服(即斩衰,一种生麻布做成的简单衣服)三年。萧衍听说后,非常生气,不但撤消了给他的封号,还把吴淑媛废成庶人。后来,萧衍听说萧综有回来的意思,就让吴淑媛给他送去小时候的衣服。但萧综却不愿意回来。不久,吴淑媛病逝,萧衍又起了恻隐之心,又下诏恢复萧综的封号,给吴淑媛加了谥号为"敬"。
这两次打击对于萧衍来说是很大的。建国开始的时候,萧衍重视儒家思想,还自己亲自写《春秋答问》等书,解答大臣们的疑问,直接倡导了好的学习风气。但老年后,特别是上边这两个事后,萧衍看破了红尘,从儒家转向了佛家,还几次入寺庙做了和尚,当住持,讲解经书。
在公元527年,萧衍亲自到了同泰寺,做了三天的住持和尚。还下令改年号为大通。信佛之后,他不近女色,不吃荤,不仅他这样做,还要求全国效仿:以后祭祀宗庙,不准再用猪牛羊,要用蔬菜代替。他吃素,要神灵也吃素。老人皇帝做事总是和年轻时、壮年时不一样。这个命令下达之后,大臣议论纷纷,都反对。最后,萧衍允许用面捏成牛羊的形状祭祀。
后来,萧衍又几次入寺做和尚,还精心研究佛教理论,这使得他没有精力再理朝政,重用的人也出现了奸臣,造成朝政昏暗。老年的萧衍也是刚愎自用,乱建佛寺,不听劝谏,导致后期的政绩下降。
侯景原来是被鲜卑族同化的羯族人,和高欢(其子高洋建立了北齐)关系很好,在怀朔六镇起义失败后,侯景投靠了其他部落,后来有投奔了高欢,高欢很欣赏他,委以重任。
侯景为人首鼠两端,在高欢死后,他和高欢的儿子高澄不和,高澄想夺他的兵权。侯景就投降了西魏,但西魏对他有戒心,于是侯景又请求萧衍接受他归顺。萧衍很高兴,封王,封大将军,派军队接应。朝中有的大臣知道侯景为人,一句话成了谶语:"乱事就要来了。"
后来,归顺的侯景以诛杀朝中弄权的朱异为借口,发动叛乱,最后,围困都城,本来侯景已经元气大伤,但守城的将领也没了斗志,开城把侯景放了进来。侯景带着五百甲士去见萧衍,发生了很有趣的一段对话:
萧衍见侯景来,不慌不忙地问道:"你是哪里的人,竟敢作乱,你的妻子、儿女还在北方吗?"侯景这时害怕得汗流满面,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旁边的部下替他说:"臣景的妻子和儿女都被高氏杀了,现在只有一人归顺陛下。"萧衍问道:"你过江时有多少兵马?"侯景答道:"千人。"萧衍问:"攻城时多少?""十万。""现在呢?""率土之内,莫非己有。"最后,萧衍安慰他说:"你有忠心于朝廷,应该管束好部下,不要骚扰百姓。"侯景答应了。
见过萧衍后,侯景对身边的亲信王僧贵说:"我多年征战疆场,从没有胆怯过。这次见萧衍竟然有点害怕他,莫非真是天子威严不容侵犯吗?"其实,侯景一是作乱心虚,二是萧衍本来也是战场勇将,侯景肯定早就有敬畏之心,加上当时迷信思想严重,认为天子都是神灵下凡。还有萧衍信佛后,看清权势,也看轻权势,他的镇静无疑更让侯景心虚。
但是,这个侯景毕竟是作乱打进都城的,他的军队掌握了都城的管理大权,他的卫兵进出皇宫很随便,还佩带武器。萧衍见了很奇怪,问左右侍从,侍从说是侯景、侯丞相的卫兵。萧衍生气地喝道:"什么丞相!不就是侯景吗。"侯景听说了,也很生气,于是派人监视萧衍,限制他的供应。结果萧衍很快病了,后来不能起床,最后连饿带病加生气,闭眼西去。终年85岁。他的谥号是武帝,庙号是高祖。
作品相关 资料 陈庆之
(转自百度百科,方便一下读者)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这是一千五百年前,流传在洛阳街头的一句童谣。意思是,任凭多么精锐的军队,或者多么出名的将领,见到“白袍”也要唯恐躲避不及。那么到底白袍是什么?能够拥有如此的威慑力呢?童谣中的白袍是一支南北朝时期南朝梁的军队,因为他们身着白袍而得名。而这支白袍神兵只有区区七千人,那么南朝的一支七千人的军队怎么能够给远在北魏腹地的都城洛阳人民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呢?因为这支白袍神兵拥有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领导者--陈庆之。在他的带领下,这支七千人的部队,从今天的安徽出发,一路北上,在仅仅一百四十天的时间里,摧毁北魏几十万重兵的围追堵截,一路经历大战四十七场,全战全胜,拔城三十二座,直至攻陷北魏首都洛阳。如此的战绩,恐怕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了吧。
在陈庆之的一生中,这次奔袭洛阳只是他众多辉煌战绩中的一笔,在《梁书-陈庆之列传》所记载的他一生无数次重要战役中,没有一场败绩,没有一场不是在绝对的劣势中大胜敌军。以至于毛主席在多次阅读《陈庆之列传》后,给予“再读此传,为之神往”的高度评价。(本人敬仰,敬仰啊……)
陈庆之(484~539),字子云,义兴国山人(今江苏宜兴)。正史中很少提及他的出身家世,在梁武帝赐他的诏书中提到“本非将种,又非豪家”,由此判断陈庆之应该是出身寒门的庶族。众所周知,在南北朝时期,世俗对于门第出身是非常重视的,这种情况直到唐朝以后才有所改善。因此作为庶族出身的陈庆之,只有比那些高门望族的子弟建立更多的功勋,才能获得少得可怜的回报。当然这可怜的回报还要依赖梁武帝对他的特别恩宠。
陈庆之自幼便随从萧衍,当时萧衍还没有起兵反齐,陈庆之在萧衍府中的身份只是一个小书童。萧衍酷爱下棋,棋瘾一上来可谓废寝忘食,经常通宵达旦的和人对弈。他的那些棋友们即使有心讨好萧衍,无奈心有余而力不从,陪到自己筋疲力竭,也不能让萧衍尽兴。唯独陈庆之,精力特别旺盛,只要萧衍想下棋,他随叫随到,彻夜不眠仍然奉陪。因此,萧衍对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棋友格外喜欢。
公元502年,萧衍入主健康(今南京),登上了南朝皇帝的宝座,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自然要任命自己的亲信入朝为官。当时年仅18岁的陈庆之被任命为主书,这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但是对于年纪轻轻,又没有显赫家世和过人功勋的陈庆之来说,这已经是破格的殊荣了。这倒并不是因为萧衍当时看中陈庆之过人的能力,只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罢了。因为如果萧衍真的看中陈庆之的才华,就不会在此后二十几年的时间里不委派给他实际的重要工作。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主书这个官职是晋朝设立的,隶属于中书省,最初由武官担任,南朝宋时改为文职。所以在萧衍登基的时候,是把陈庆之作为文人看待的。而据《梁书》记载,陈庆之“射不穿札,马非所便”,也说明他在勇力方面虽然不至于无缚鸡之力,但是也绝不是勇冠三军,万夫不敌的猛将,这也是他和其他那些流芳千古的名将最大的差别。
担任主书后的陈庆之,并没有安于享乐(虽然只是从七品小官,但是对于没有门第背景的人来说,已经是显要门庭了),而是不断结交有志之士,冷静地观察时局政事,期盼着有一天能够为朝廷做出更大的贡献。在他41岁这年,萧衍终于给了陈庆之显露军事天赋的机会。
南梁普通六年(公元525年),北魏的徐州刺史元法僧叛乱失败,困守彭城。由于觉察到大势已去,所以元法僧投降南梁,并将徐州拱手送给萧衍。徐州对于南朝北伐具有无比重要的战略意义,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美事,萧衍自然高兴。于是,萧衍任命陈庆之为威武将军,带兵去接应元法僧。这次接应行动并没有遇到太大阻力,恐怕这也是萧衍给这个年过四十的昔日棋友一次表现的机会。总之陈庆之很顺利的把元法僧接应回来后,即被任命为宣猛将军、文德主帅。
可是徐州此时还并没有真正落到南梁手中,当务之急是尽快接收徐州的统治权。所以萧衍马上派自己的儿子豫章王萧综前去接管徐州,并且派陈庆之带领两千人马随萧综大军入徐州。
前边讲过,徐州对于割据南北的梁魏重要的战略意义。北魏当然不允许徐州落入南梁之手,立刻调集元延明、元彧率领两万人马阻截萧综。元延明派遣手下别将丘大千修筑堡垒阻挡梁军前进,梁军陷入非常不利的局势之中。然而陈庆之这位从来没有指挥过大型战役的新手将军,似乎并没有把魏军放在眼里,以硬碰硬的手法用两千人马硬撼敌阵。战斗一开始便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倒下的并非处于劣势的梁军,而是占有优势兵力和地形的魏军。梁书中用“进薄其垒,一鼓便溃”这八个字记述了陈庆之以摧枯拉朽的攻势撕破敌人的防线。虽然首战告捷,但是此时却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变故。问题出在南梁大军主帅萧综身上,他居然在一天夜里,扔下整个大军,只身一人投降了魏军。因此梁军发生混乱,魏军趁乱攻击,梁军损失惨重。只有陈庆之率领本部人马突围。虽然这次战斗最后收场得很窝囊,但是陈庆之无疑显露出过人的军事才能。
(实话说,我的计划是只写他到这里的一段,后面的又过了几年……考虑中)
第二年(公元526年),此时的北魏由于胡太后专权,引发了一系列内部动乱。这对于南梁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南梁派安西将军元树进攻寿春,由陈庆之随同并负责军事上的指挥。此战南梁大获全胜,取得寿阳等五十二座北魏的城池。为了表彰陈庆之在寿春战役中的出色表现,萧衍赐封他为关中侯。经过这次战役,陈庆之已经成长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将军。
“五十年中,江表无事”这是诗人庾信《哀江南赋》中的两句,说的是南梁武帝在位的四十八年里,南梁一直处于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中。与此同时的北魏却处在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朝堂之上虎狼当权,四野之内烽烟并起。南梁大通元年(公元527年),在此消彼长之下,上天给了南梁最好的统一机会。此时北魏境内的葛荣率领起义军攻陷信都,围攻邺城。另一方面萧宝寅在长安兵变称帝,其他大小叛乱此起彼伏。南梁刚刚在前一年拿下寿春,乘胜进攻广陵和涡阳。负责进攻涡阳的南梁方面指挥是曹仲宗,陈庆之当时也在这支军队中担任假节(皇帝的代表)。
北魏为解涡阳之围,派征南将军常山王元昭率领十五万人马增援涡阳。魏援军的先头部队行进到距涡阳四十里的驼涧,陈庆之提议主动出击,打击魏军。曹仲宗的参军韦放极力反对主动进攻,他认为敌军的先头部队必然是精锐部队,此战如果南梁取胜,并不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但如果失败,则对士气造成沉重打击,所以最好以逸待劳,不要冒险进攻。然而陈庆之却说:“敌人远道而来,人困马乏,而且现在离我们还比较远,必然松懈,加上他们和主力部队脱节,没有后援,所处之地又是草木茂盛,夜晚必然不敢出来巡逻。因此我认为现在是偷袭敌人的最好时机,如果你们不敢去,我愿意独自前往。”曹仲宗似乎更同意韦放的意见,但是他虽然是主帅,但是也不敢当面反驳身为皇帝的亲信又持有节杖(作用相当于尚方宝剑)的陈庆之,所以干脆不置可否。于是陈庆之带领部下几百人,突然对敌人发起进攻,打败敌军。这一仗给魏军的士气造成很大打击,以至魏军的增援并没能扭转涡阳战场的局势,双方进入相持阶段。
涡阳之战前后持续了大半年时间,其间大小战斗数百次,双方军队都已接近强弩之末。此时魏军又派来了增援部队,并且在梁军的后方开始修筑工事。曹仲宗还怕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而且此时梁军已无斗志,于是准备撤军。陈庆之听说这个消息后,拿着皇帝赐予的节杖站在营门口慷慨陈词道:“我们这次出兵,经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耗费了国家巨额的钱粮,经历了无数战斗。现在,你们竟然不考虑如何获胜,而想着撤军,你们这哪里是想着为国家立功,不过是借行军之名,进行抢掠罢了。我听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现在如果你们执意要撤退,我只好拿出皇帝赐给我的密诏,依照密诏中的指示行事了。”
其他诸将听说陈庆之持有密诏,虽然并未见他拿出来,但是还是信了大半。因为这位自幼跟随萧衍身边的亲信,极有可能持有皇帝的密诏。退一步说,作为萧衍的亲信,又是大军的假节,即使没有密诏,违反他的意愿恐怕即使安全撤回后方,也要承担不小的责任。于是曹仲宗没有坚持撤退的主张。而陈庆之经过这次营门陈词,已经实际取得了梁军的指挥权。那么到底当时陈庆之是否持有萧衍的密诏,也成为一个历史之谜。
当时魏军在梁军周围已经筑起了十三座堡垒,互成犄角之势。于是陈庆之挑选军中的精锐,趁夜衔枚而出--就是嘴上叼着一个小木棍,防止发出声音。连夜攻击敌军堡垒,一夜就攻陷四座堡垒。涡阳守军经历了大半年的消耗后,此时也已接近崩溃。见到梁军突然士气大振,战力剧增,终于涡阳守军最后一点士气瞬间崩溃,涡阳守将王纬开城投降。魏军剩下的九座堡垒兵力仍然雄厚,陈庆之乘胜出击,将斩获敌人的头颅悬挂在镇前,击鼓呐喊猛烈攻击敌阵。魏军被这种声势吓破了胆,加上涡阳已经陷落,所以剩下的九座堡垒瞬间瓦解,魏军大规模溃败。此战魏军几乎全军覆没,尸体和遗弃的兵器车马竟将淮河的一段河道阻塞。
涡阳大捷完全依仗陈庆之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打破战场僵局。在此之前,陈庆之大多是以假节的身份作为监军督战。虽然打过几场漂亮仗,但也是指挥局部战场的战斗。经过涡阳一战,标志着他已经具备了独立指挥大规模军团进行大型战役的能力。并且涡阳一战也使陈庆之闻名大江南北,萧衍对于他这次的果断行动给予了高度的赞赏,亲自下诏表彰:本非将种,又非豪家,觖望风云,以至于此。可深思奇略,善克令终。开朱门而待宾,扬声名于竹帛,岂非大丈夫哉!
也许此时,很多人仍然把陈庆之的涡阳大捷归为侥幸,认为这次奇迹般的逆转包含偶然的因素。但是一年后,陈庆之的另一次军事行动却真的把历史上所有名将的光辉掩盖下去。证明了他所创造的奇迹并非依靠运气,而是实力。
大通二年(公元528年),北魏宫廷再次发生政变,胡太后毒死了十九岁的亲生儿子孝明帝,另立三岁的元钊为帝。尔朱荣打着替皇帝报仇的旗号,起兵进入洛阳,在洛阳外河阴,屠杀了包括胡太后和小皇帝在内的两千多名皇亲重臣,这就是著名的河阴之变。一时间北魏朝野人人自危,纷纷投降南梁,其中包括北海王元颢。这个元颢投降后,要求萧衍支持自己成为北魏的皇帝。萧衍当然希望北魏内部越乱越好,更何况支持这个皇帝也不需要自己掏腰包划土地供养。于是萧衍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立刻派陈庆之率领七千人护送元颢北上。看来萧衍对元颢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派七千人护送他深入北魏几乎等于送羊入虎口。当然最后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切都因为领军的人是陈庆之。
大军于当年十月从铚县(今安徽宿州)出发,进军荥城(今河南睢阳南)。大军行至睢阳南,元颢迫不及待的称帝,并且赐封陈庆之一大串高官显爵。可见这个朝不保夕的流亡“皇帝”对陈庆之何等倚赖。睢阳(今河南商丘)守将丘大千,就是那个陈庆之出道时以两千人马击破他的堡垒的魏将,此时拥有七万重兵把手睢阳。他这次不敢再轻视陈庆之,在睢阳城外连筑九道联营,企图阻挡陈庆之的北进。这是一场七千远征军对七万严阵以待守军的战斗,可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陈庆之早上开始发动进攻,在下午四点左右,攻克了九座联营中的三座,而此时丘大千已经彻底折服了。战斗没有再继续下去,丘大千率领剩下的人马投降,七万人马做足了准备也没有能挡住陈庆之一整天。
为了阻止陈庆之继续北上,魏征东将军济阴王元晖业率领羽林军两万,驻守考城(今河南民权东北)。考城的地势非常特殊,环城四面被水包围。元晖业自以为凭借天险,量陈庆之区区七千人马如何攻克考城。没想到陈庆之在水上筑起浮垒,没费吹灰之力就攻克考城,并且生擒元晖业。这一战梁军缴获了丰富的战利品,仅战车就俘获了七千八百辆。攻克考城后。大军继续向西进发,魏军暂时没有人敢阻挡这位战神将军和他的七千神兵,一路上守将望风而降。元颢深感庆幸能与这样的军神同行,并且再次加封陈庆之更多更显赫的官爵。当然轻松的进军很快便结束了,因为北魏集结了更强大的军队准备消灭这支自不量力的孤军。
此时的北魏国内局势发生了转变,尔朱荣在邺城以七千精锐骑兵剿灭了葛荣几十万起义军,又打败了割据长安的萧宝寅,其他叛乱也纷纷被镇压,北魏暂时可以集结强大的兵力来对付陈庆之了。这时,陈庆之的远征军被北魏左仆射杨昱率领的七万羽林军,挡在了荥阳。而元天穆奉尔朱荣之命,正率领大军日夜兼程赶赴荥阳。另一支由尔朱世隆率领的一万人马进驻虎牢关,截断了陈庆之的退路。驻守荥阳的七万羽林军装备精良,凭借荥阳城高池深,守得固若金汤。而元天穆带来的更是久经沙场的北魏精锐骑兵。北魏这次动员了国内最精锐的军事力量,誓把陈庆之剿灭于荥阳城下。而陈庆之对于荥阳的攻击并不顺利,没有像以往那样一鼓作气摧毁敌人的防御。
当元天穆的援军出现在陈庆之背后的时候,荥阳仍然没有攻克。梁军看到己方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时,军心开始动摇。此时,陈庆之命令人马稍作休息,他对手下兵将说:“我们这一路打过来,攻城略地,杀死人家的父兄,抢掠人家的子女,都不计其数。所以元天穆手下的人马和我们不共戴天。现在我们只有七千人,而敌人接近三十万,今天咱们只能抱定决死一战的信念了。元天穆带来的都是骑兵,如果在平原交战,我们必败无疑,现在只有趁元天穆没有进攻之前攻下荥阳。大家再犹豫的话,那我们只有等人屠宰的份了”。听了陈庆之的话,终将士情绪激昂,摩拳擦掌。陈庆之立刻命令发动攻击,手下勇士前仆后继,终于在元天穆形成包围之前攻克荥阳,并且生擒杨昱。
随后,陈庆之趁元天穆大军刚到,阵脚未稳的时机,带领三千骑兵反扑敌军。魏军没想到刚刚浴血奋战疲惫不堪的梁军,居然敢放弃固守荥阳的有利条件,主动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发动进攻。也许是过于措手不及,总之这场战斗的结果是几万魏军全线溃败,元天穆只身带领几十骑仓皇北逃。陈庆之乘胜奔驰虎牢关,虎牢关的尔朱世隆此时已经被陈庆之下破了胆,七万守军的荥阳都不堪一击,更何况区区一万人马。尔朱世隆连犹豫一下都没有,马上放弃虎牢关逃跑了。
至此,在魏将的心目中,陈庆之是不可战胜的。北魏孝庄帝仓皇逃往河内(今河南沁阳),留在洛阳的魏臣很识相的迎接元颢进入洛阳。于是元颢大模大样的坐在了龙椅上,过起了皇帝瘾。
从大通二年十月,经历了大概一百四十天的长途奔袭,陈庆之率领着他手下七千身披白袍的勇士,一路披荆斩棘,攻城拔寨,从安徽一路北上最终到达洛阳。粉碎了数次敌人大规模的围剿,歼灭了以骑兵著称的鲜卑精锐,这不能不说是军事史上的一次奇迹。只可惜此时的萧衍正热衷于投身佛教,正在为舍身同泰寺而痴迷,否则但非他有登基初期统一南北的雄心壮志,有陈庆之这样的大将,未必历史不会改写。(读到这里……令人可惜、可叹的历史……)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一节 建康宫城
萧吟华,一个很富有诗意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很中性的名字。
萧吟华一直觉得父母为自己起这个名字纯粹是附庸风雅,甚至相比一些敷衍类型的“齐飞翔”“刘震”之类的名字还不如。
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这个名字给萧吟华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主要因为他的相貌太“漂亮”了,加上这个名字,几乎所有初次见到他的人都会以为为“她”办证的人把性别一项搞错了。
其实罪魁祸首还是他长得“漂亮”而不是“帅”,确实漂亮得令人惊艳那种。
柔顺平滑的额头下是那浑然天成淡淡的柳眉,一对会说话的眸子,小巧秀气的鼻子,略微单薄的嘴唇,令女生嫉妒的光滑白皙的肌肤。乍一看去完全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仔细看去就是绝色的美人胚子……
可惜,他是男孩。幸好他不是住宿在学校的,否则到了男生宿舍的他肯定会陷入“群狼环伺”的境地。
除了相貌一项以外,萧吟华可以说是一个绝对的男生,作为男生当然有一些共同爱好,比如游戏。这个时候他正在和同学在全息网络游戏中,很“不巧”碰上了一伙搭讪的玩家。
从小到大,他被人误会无数次的他,几乎已经做到了在某些时候很好地不动声色。比如现在的他正在尝试作这种努力——
“美女,加个好友怎么么样?”
“美女,要不要加入我们工会啊,免费带你练级。”
“美女,在做任务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
萧吟华直接采取了无视的态度,准备直径穿过人群。
他的同学兼死党齐飞翔对着那伙人竖了一个中指,动作极其亲昵地附在吟华耳边说道:“喂,小华,你就帮帮我啦,只是在游戏中‘扮演’一下我的女朋友,你又没有损失什么,你也说你几乎都习惯了是不是……”
萧吟华的头转向齐飞翔,齐飞翔赶紧闭紧嘴巴……
一旁的刘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好强大的怨气……”
“美女,加个好友吧,以后有我们照应着,没人敢欺负你……”搭讪的人很不爽被无视的感觉,笑容撑得都僵硬了,但看到萧吟华还是尽量温和着声音。
萧吟华极端不满地瞥了瞥那个人,想着以后有机会在阴暗的地方干掉他一次……
齐飞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去去去,别烦我们。”
那伙搭讪的人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受到如此轻视,他们有些恼怒起来,准备以武力威胁,反正这个时侯他们就是游戏中最强大的玩家。于是一个人寒着声音下了最后通牒:“美女给个名字吧!”
萧吟华再次无视他们,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正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对方一个玩家抽出一把大剑横在萧吟华身前,闪着幽蓝的寒光……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齐飞翔大叫一声,也是“铿锵”地拔出了弯刀,冲向对方。冲到一半,却被刘震一把拉住,刘震悄悄对他说道:“我们……快走吧,小华……他要暴走了……”
齐飞翔看了看萧吟华,只见他面带千年寒霜,眼含万里杀气,看着那一伙六个家伙,像是在看死人似的,齐飞翔顿时错觉他看的是自己,背脊生出一股幽寒,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赶紧后退一步。只见这时对面有个人说道:“先解决那两个碍事的小子……”
可惜萧吟华已经出手了,对面那个持幽蓝大剑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萧吟华出鞘的剑霎时在他胸前绽出了一团血花,那个人就带着疑惑化作白光而去。剑划过第一个人的胸口之后,在空中诡异地画了圆弧,第二个人不可置信捂着喉咙,不甘地倒下。另外四人终于反应过来,两人抽出近身武器挡了过来,一个弓手拉开距离,搭弓对着萧吟华,一个道士念起了咒语。
可是萧吟华的身形太快,步法太诡怪了,移动完全不拘常法,总是突然地转向,令人猝不及防,以至于弓手和道士根本无法瞄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倒下。倏忽而过,萧吟华的剑已经抹开了第三个人的咽喉,然后翻手一刺,扎进了从斜后方冲来的第四个人胸膛。
剩下两个人面对像死神一样轻易收割生命的萧吟华,都心神俱裂,向远处跑去,萧吟华手腕一抖,手中的剑迅捷地飞出,一个穿透解决了那个道士,只剩下弓手成功逃离了“魔掌”……
“站住!”看着还没有逃远的齐飞翔和刘震,萧吟华冷冷地喊道。
于是,齐飞翔和刘震两人也干净利落地被暴走的萧吟华“解决”了一次。
……
下线后,齐飞翔死命要从暴走状态恢复过来的萧吟华赔偿损失……
本来萧吟华脸色还有些尴尬,向二人道歉不已,然而在齐飞翔各种厚颜无耻的“要求”下,面色逐渐发冷起来。
“喂!”刘震拉了拉齐飞翔,小声道,“你还想小华再暴走一次吗?别忘了这里是现实世界……”
齐飞翔打了个寒噤,心虚地看了看萧吟华,不敢再说下去。
他们三个维持着怪异的气氛,走在回校上课的路上。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巨大的“砰”声,震耳欲聋。街上的人群大都不明所以地呆滞在原地,面面相觑。这是前方一阵骚动,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到一个手中持着一个黑色物件的人冲向这边,面色悍然,后面还紧紧追着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
眼看那人就要从三人身边冲过去,齐飞翔和刘震显然被震在原地,只有萧吟华下意识地往右跨了一步,右手伸出抓向那人脖颈。
那人显然是亡命之徒,眼睛有人竟不自量力胆敢阻挡,举起了手中黑色物件,反正他都已经身负数条人命了,也不在乎多一条。
那黑色物件,竟然是枪!
萧吟华看清了那人手中的东西之后,心中大骇,动作在空中僵了一瞬间,殊不知就是这一瞬间,要了他的命。即使这一刹那,他临危发挥出了比平时迅捷速倍的速度,右手径取手枪,终于在那人开枪之前欺上了手枪,可还是没办法快过匪徒开枪的速度。他的手恰恰落在手枪上时,眼角就看到了匪徒扣动扳机的动作。萧吟华的手下意识地去捂住枪口……”砰!“又是一生巨大的枪声,这次的声音有些沉闷。
萧吟华只觉得自己最后终于把枪从匪徒手中夺了下来,但浑身的力气也飞快地随他远去,脸上的血色急速被死神抽去,视线一瞬间模糊起来,最后看到的是匪徒惊骇欲绝的表情……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光荣”地与歹徒搏斗中牺牲,如此有些滑稽的死亡,都怪自己多管闲事,自己才在人间度过了十七个春秋,就这样荒谬的离开这个世界?
萧吟华只觉浑身冰寒,徒然想着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
在浑浑的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吟华才恢复了感觉。大脑昏昏沉沉,没有力气思考任何东西,但萧吟华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去,明明感到子弹击穿了自己的心脏。
自己还活着?这真是一个奇迹。萧吟华想着。
尽管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他还是不住地感到身体一阵阵寒冷。感到有人似乎用热呼呼的毛巾帮自己擦拭了一会儿脸颊,然后用热水洗过之后再搓干垫在自己的额头上。
周围一直都是很安静,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有偶尔的布鞋踏在木制地板上轻微的“沓沓”声,和莫名的淅淅沥沥雨声,除此之外,背景声音一片空白,获得了在城市里不可能得到的宁静。
时间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头晕的症状有些缓解。萧吟华听到又有脚步声传来,一个是之前一直照顾自己的那个人,另一个像是穿着木鞋,踏在木板上一阵有规律的“踏”“踏”声。两人一直走到床前。
“刘太医,小诗她一直醒不来,你快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啊?”这声音清脆悦耳,显然是一个少女的声音,这时侯她有些紧张,呼吸急促地问着。
萧吟华感觉自己的手被人从被子里拉了出来,寒意的侵蚀激得他浑身抽动了一下,随即一只宽大的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拿捏住他的手腕。
过了一会儿,忽然传来一声“咦”,少女连忙问道:“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那声“咦”过后,老年的太医沉吟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奇怪,奇怪……”
少女焦急道:“太医快说啊!”
又思索了一阵,刘太医才道:“根据脉象看来,病人之前分明经历过一场古怪的病症,似乎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毒气攻心,按理说她是难以救治了……也许是佛祖怜悯,她奇迹般地从死境中恢复了生机,现在恰是她恢复的时期,已无大碍,只是因为体虚发低烧,现在有些畏寒罢了,静心调养三五天就可以恢复了……我给她开几方滋补的药,你拿着药方去取药来煎给她喝就可以了。”
听到这些,少女似乎舒了一口气。
太医写罢药方,递给少女便作告辞状准备离去。
“谢谢太医。”少女礼貌地说道。
刘太医微微一笑,然后表情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嘱咐道:“小画,你们劝劝皇上,深秋天寒,别再劳累到深夜了,还有再用炭火取暖对身体不好,殿房里要多放几个铜炉,地上放一盆水吸收炭毒,门上的风孔不要堵上,深夜要帮皇上暖暖脚,皇上老了,好好照顾他……”
叫小画的少女点了点头:“嗯,谢谢太医嘱咐……”
刘太医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叹息一声,“踏”“踏”“踏”地走到门口,撑起了白色的纸伞,巍巍颤颤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刚刚的话萧吟华都听在耳中,心中疑惑不止,“皇上”,“太医”两个词听得千真万确而又云里雾里,到底是什么事啊?只是眼皮沉重万分,完全抬不起来,只能莫名惆怅地听着雨声淅淅沥沥。
过了又不知道多久,小画又走了过来,带着一阵中药的气味。
萧吟华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只手托了起来,然后少女坐在床榻上,让自己的头靠在她的大腿上。传来的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让他的大脑有些晕眩。
一只清凉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柔声道:“小诗,吃药了,张开嘴巴。”
萧吟华没有去张开嘴巴,而是费力地抬起了眼皮——
入眼的是一个穿着浅红色古典衣衫的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房间的墙壁大门是棕冷色调的木头,明红的桌子,暖木地板,外面还下着萧萧的秋雨,打在外面的青石泥路上格外凄凉,只是半掩的木门隔绝外面的冷涩和里面的温馨,或许叫——暖昧……
萧吟华茫然地看着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淡蓝的宫服,是女式的……
小诗,小画……萧吟华觉得自己头快涨破了,转向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少女,很傻地问了句:“这里是哪里?”
小画用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一边奇怪道:“你没烧坏吧?这里是你房间啊……”
萧吟华茫然地“哦”了一句,又问道:“这是什么时代?”
“你不会是失忆了吧?现在是梁朝,这里是建康宫城啊……”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节 梧桐细雨
南梁,普通五年(公元524年),建康宫城。
吟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处境,自己竟然穿越到了梁代,借尸还魂,借的是一个宫女的身体,这个宫女还是南朝皇帝萧衍的侍女之一……
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就是说待在皇帝身边,稍不留神触怒龙颜,就有可能招致灾祸,吟华还很不好运地被送到皇帝身边。不过既然这个皇帝是萧衍,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吟华对萧衍其人正好有些了解,知道他是历史上有名的和尚皇帝,才华横溢,编著了众多典籍,做皇帝前曾经统兵与北魏作战,可谓文武双全了。他还是南朝最长寿的皇帝,这在南朝这个换皇帝像换天气一样寻常的年代可谓大大的异类了。
自己周围的其他宫女似乎真的很尊敬这个皇帝,似乎也没有对皇帝的任何畏惧之情。常言都说自古帝王最无情,可是这一个很标准的评价并不适用于萧衍。吟华想着自己和这个皇帝都姓萧,也许自己还有可能是他的后代……自己现在“变成”了一名叫小诗的宫女,自然不能姓萧了……
这几天来萧吟华在“自己的房间”休养时,总觉得偌大的宫中十分僻静,难得见到人烟。雨歇的时候,偶尔在房间附近走走,见到的都是宫女和近侍,传说中的“太监”这么多天只看到一个,并且还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这一点可令吟华十分疑惑。皇宫在吟华看来甚至有些破旧,屋子只见的小道上,很多地方一下雨就可以溅出泥水,坑坑洼洼。地上本来被打磨地十分平整的青石,积年累月地遭受雨水的腐蚀,斑斑驳驳,小水坑散落在在上面,一如印象中南朝的颓靡。
吟华现在只能以因为大病一场,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这个理由来掩饰自己了。没想到这几天来看自己的宫女除了小画以外,还有一个叫小琴的和一个叫小棋的,给吟华感觉宫中其实十分清闲,皇帝身边的宫女都可以自由地行动,全无传说中的森严之感。
因为皇帝才华斐然,所以服侍皇帝的人也大抵都选一些很有才的人,小琴、小画、小棋、“小诗”,更是其中翘楚。小琴是精通琴艺,小画擅长书法作画,小棋的围棋可以和皇帝下得旗鼓相当,而“小诗”自然就是文采出众,吟诗作对了。可怜吟华胸中墨水实在是不足,还在苦恼怎么把“小诗”这一角色演下去……
小琴的宫服是和小画一样是浅红色的,而小棋的宫服和“小诗”一样是淡蓝色的。小琴过来探望时眼中含着浓浓的关心,对着吟华问长问短,又对吟华做一些女生间亲昵的动作,以至于吟华很尴尬,对着她经常面红耳赤。小棋就显得比较恬静,拉着吟华的手在榻边坐了一个下午,不时说一些她们和“小诗”之间的事,还问着:“小诗,你真的记不起来了吗?”
“是啊,头很晕,好多事情都忘记了……”吟华觉得自己的头真的很晕,这是小棋用这种轻柔的语气询问的第三十遍同样的问题。
小棋的小脸显得很十分好奇:“怎么会呢……你不会连皇上是谁都忘记了吧……”
“皇上是萧衍啊……”吟华一不小心就把皇帝的名讳叫了出来,连忙打住。直呼皇上的名字,要知道这在古代可是犯了大忌的。吟华小心地看着小棋的表情,生怕这一叫惹了祸事。
却见小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吟华调笑道:“原来你还记得皇上的名字啊,怎么可以这么叫呢……以为皇上心软不忍心罚你,真是没大没小……也真是的,连我们姐妹几个都记不得了,竟然只记得皇上,哼哼……”说着可爱的小脸假装着不满的表情,眼睛佯装“恶狠狠”地盯过来。
看到这阵仗,吟华暗暗舒了一口气。原来皇帝是一个老好人啊……
吟华又在自己的房间静养了半个多月,其实按照太医的吩咐,他只用休息三五天就足够了,但他还是硬生生让自己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愿意当然不是因为吟华真的身体虚弱,而是他不愿接受自己变成“她”的事实。尽管吟华“前世”也是生得绝世倾城,从来都是被人当成女孩,但那毕竟不是真的是女孩……总之,吟华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干脆装病,反正自己都有失忆这个“症状”了,于是那三个姐妹也干脆让吟华多休息一段时间,看有没有可能回忆起一些东西。吟华暗道,你们让我想上几年也是不可能让我回忆起一丁点东西的……还有尽管吟华知道这个萧衍是一个很宽厚,很慈和的老人,但固有的思维仍是让他对“皇帝”这一稀有生物感到发毛……
作为“病人”的吟华还是享有小画的照顾的,比如这时小画正在帮吟华擦拭着身体。吟华最近了解到,因为皇帝崇佛,提倡节俭,所以宫中的人也与“奢侈”绝缘,尽管她们是皇帝身边的侍女,极受皇帝喜爱。所以宫中烧出来配给的热水完全不够桶浴的,只能够用来简单地擦拭身体。
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吟华还是有两腮染赤,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的症状。在小画手中毛巾的擦拭下,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而吟华的眼睛盯着的是小画,不敢看自己的身体,逃避着一个确凿的事实——也许亲眼面对会让“他”更加难堪吧……
“小诗,放松一点,怎么这么害羞了呢?”小画一边说一边帮“小诗”穿上衣服。
吟华也很想放松自己,可是刚刚用热毛巾擦拭完的皮肤泛红,比原来更加敏感,而小画手指不经意与自己的肌肤相触,激得吟华一阵阵心神悸动……
小画看着吟华,诧异道:“小诗你怎么了?怎么经常是盯着我咽口水?”
吟华这时候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心情很痛苦,为自己变成女孩而痛苦,虽然这个女孩的样子还不如自己以前的样子好看……
“小诗,嘻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在装病吧!”小画变脸似的换上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拷问道。
吟华吃了一惊,心虚地看着对方,苦着脸说道:“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啊,我再去皇上那里,万一惹祸了怎么办……”
“咱们的皇上可在担心你呢,还不去给他看看他的诗儿好了没有……”小画笑着打趣道。
注意到小画的语气,吟华想着,看来皇帝真的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小画可以这样随便调侃皇帝……不过听到“他的诗儿”这个词时,吟华心底一阵发寒……
“皇上在等着欣赏你的小诗呢……”小画终于说出“正事”了。
“要我……作诗吗?”吟华问道。
“是啊,你还记得吧,如果你连这都忘了就太可惜了。”
作诗……吟华自知以他的水平绝对作不出什么好东西来,看来只能抄袭一下后人的东西了……
抄袭什么好呢,不仅要切情切景,还有符合“诗儿”小女子的身份,吟华一下子犯愁了。“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似乎不行,只写后两句还好,可万一皇帝看出了后两句的讽刺意味就惨了。宫女,宫女……“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吟华先汗了一个,这个可是宫怨诗……
吟华看到窗外黄昏将至,泠泠秋雨暂时停歇下来,心中一动。当提起桌上的毛笔正要写字,吟华却尴尬地发现自己不会用毛笔,只得向小画求助:“呃……小画,我暂时还是不写字了,你帮我记下吧……
小画提着笔奇怪怪道:“你不会失忆连字都不会写了吧……说你的诗吧……”
果然……还是被猜到了,吟华无奈地点点头,说道:“这个不算诗吧!‘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可以吧!”
吟华还是只说出了一部分,没有把易安居士这整一首词说出来,只说出了最后一句。因为实在不清楚把那个被无数人称道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给皇帝会有什么状况……
小画写完之后,看着用自己娟秀的字体几句话,沉吟冥思了一会儿,问吟华道:“这几句,是什么格律?还有小诗你不就是生病了吗,有什么伤心事吗?真的有事和我说说啊……”说着关切的目光投向“小诗”……
咳咳……吟华避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问道:“别想那么多……先对我说写得怎么样……”
小画露出疑惑的神色:“感觉很好啊,可是你哪来的愁啊……不会是看上哪个侍卫了吧?思绪阻塞若梧桐细雨,情愫牵连似点点滴滴……呵呵……”
吟华再次生出一股寒意,辩驳道:“我不是失忆了吗……”
“真的吗,我怎么看都不像失忆呢?”
吟华看到小画笑吟吟地望过来,觉得自己快要暴走了,这种感觉绝对比上次严重……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三节 武帝萧衍
在吟华“罢工”二十天之后,终于开始做“正事”了。
这个是皇帝平时处理政务的书房,不见得如何富丽辉煌,仅仅是比吟华居住的地方稍微宽敞一些而已,至于屋子的木料材质,却是完全一样的。而皇帝,并没有吟华想象中的身着龙袍,只是穿着一件极其普通的衣服,也许布料比平民百姓穿的稍微好一些。如果不是萧衍眉宇间有一股凛然的天子威仪,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六十多的老人而已。在这个年代,能活到六十多岁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作为皇帝,活到了六十多岁,那简直是一个奇迹。不过吟华却知道这个奇迹还会继续下去,梁武帝萧衍最终活到了八十多岁,在中国历史上是寿命仅次于乾隆的皇帝。
这时吟华还在暗自揣测“小诗”和刚刚路上碰到的那个青年之间的关系。
刚才和小画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的不是宫中常见地侍卫服侍。那个青年似乎很熟稔地和“小诗”打了声招呼,然后关切地询问其“小诗”的病情来。结果吟华一句脱口而出的“你是谁啊”,弄得对方顿时不明所以然,又看了看吟华,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尴尬地站了半天。
当听到这句“你是谁啊”之后,小画也看了看“小诗”,自言自语道:“不会吧,难道失忆是真的?”最后还是那个青年茫然地走开了,然后两人继续前进……
想着那个青年和“小诗”很熟稔的样子,再结合小画的反应,难道是,那种关系?忽然觉得这个假设极有可能……吟华寒了一个,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诅咒着那个家伙……
由于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正在研磨砚石的吟华,一不留神把一部分墨水洒了出来,连忙接过小画递来的抹布擦去墨迹。另一边的小琴用手捂嘴轻笑了起来,而小棋则一直微笑着凝望小诗,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诗儿,在想什么呢?看你心神不定的样子。”皇帝从高高的书卷中抬起头来,看着小诗慌乱的动作,温和地笑了笑。
虽然“诗儿”这个称呼让吟华有点抓狂,不过面对“皇帝”这个传说中的生物,吟华更多的是不自觉地手足无措。
“听说你忘记了很多事情?”皇帝询问似的转向另一边的小棋。
“似乎是的……”小棋点了点头。
吟华不满地望了过去,是就“是的”,什么叫“似乎是的”,说了等于没说……
皇帝又笑笑,转向小诗:“诗儿,什么时候这么怕我了……说说你还记得什么?”
一时间吟华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皇帝见小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目光重新聚焦在桌上的奏折上,似是随口说了一句:“诗儿,你上次那首‘梧桐细雨’写得不错……”
吟华有些紧张,小声说道:“只怕是班门弄斧……”
就这样,吟华准备好足够的墨水之后,就有些无聊地看着皇帝批阅奏章。小棋一次又一次地换上温热的茶水,尽管皇帝一滴茶水都没有沾过。有时皇帝批阅完一份奏章,获得短暂的休息时间时,小琴就会过去帮皇帝捶捶背,揉捏一下皇帝手臂,以缓解他的疲劳。
皇帝整一个上午都在这个房间里批阅,其实奏章不是特别多,而是皇帝每一份都阅读得很用心。还经常放下笔陷入深思之中,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不时地喃喃自语起来,这样一来,原来年纪就很大的皇帝显得更苍老了……
“皇上,午时已到,该用膳了。”这是小画第三次提醒道,可是皇帝显然对着一份奏章看得出神了,竟没有听到。
小画无奈地笑笑,显然已经对这种状况司空见惯了,只得等皇上自己回过神来了。
显然是要等到皇帝用膳之后宫女才可以吃饭的,吟华十分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因为离皇帝比较近,吟华清楚地听到皇帝念叨的有“北魏”“起义”“拔陵”几个词语。
南北朝一贯都是南北对峙的情况,因为北方地处的中原属于繁华地区,而南方这时还是未开化之地,所以基本上都是北朝强盛于南朝。而只有梁代的时候是稍微有些例外,因为梁武帝算得上一个十分勤勉的皇帝,统治前期清明廉政,南朝逐渐强盛起来,而当时北方的北魏皇帝庸碌无为,官员腐败,以至于各地起义不断,期中既有汉族的起义也有南迁中原的少数民族的起义。因此在这一段时期,可以说是梁武帝南北逆转的最好时期。
可惜梁武帝统治后期从“崇佛”而变成了“佞佛”,大肆修建寺院,和尚受到香火供奉,收刮平民的财产,百姓因为不堪重负,也纷纷去做不事农业生产的和尚,导致国力大减。以至于梁武帝去世后才三年梁代就灭亡,其后就是陈霸先代梁朝建立陈朝了。
现在看来梁武帝还没有到“佞佛”的程度,也一心关注天下局势,到底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转变呢?难道只是皇帝老了脑袋不好使了?
吟华正在出神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见到了一张笑嘻嘻的脸,正是小画。
“在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都不应……”小画问道。
吟华见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连皇帝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尴尬不已……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皇帝十分节俭,但真正看到皇帝食用的膳食之后,还是感到一阵不可置信。书桌上地东西暂时清到一角,皇帝就在书桌上用膳,桌子上只有三样菜和一碗米饭。一盘豆腐,一份青菜,和一盘杨梅。
除了小画说的御膳房特地送来的江浙特产杨梅以外,那白净的豆腐和青菜,比自己在宫中十几天来吃的东西还要简陋一些,吟华这样想着,不知道心中什么滋味,望向正在吃饭的皇帝,心中又有了几分钦佩。
饭菜简陋,皇帝的动作慢条斯理,像是十分享受的样子,吃得津津有味。有时不小心把一粒米饭掉在桌上,还会伸出筷子夹进嘴中。饭菜不多,一会儿,皇帝就已经把米饭、青菜和豆腐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放下筷子,用那只满是皱痕的手捻过鲜嫩的杨梅来吃。
皇帝差不多吃完的时候,说了一句:“中书侍郎徐勉来这里议事。”
“是。”小画应了一句,就出门去了。
皇帝和大臣议事的时候,作为普通的宫女显然是不适合在场的,小棋收拾好桌上的碗筷之后,和“小诗”小琴退下了。
“下午还是这样吗?”她们一起吃午餐的时候,吟华问道。
由于已经对“小诗”严重的失忆习惯了,小棋看了她一眼,答道:“待会儿皇上和大臣们议完事之后,一般会听听小琴弹曲儿,然后会下一会儿棋。今天就特殊一些,皇上下诏让皇子公主们到宫中来聚餐。”
“哦,皇上他……总是吃得那么简朴吗?”不知道该不该问,吟华还是问了出来。
“是啊,你忘了吗……以前朝代的皇帝肯定没有皇上那么节俭的,皇上不到正式上朝的时候是不穿龙袍的,平时穿的都是很普通的衣服,还是穿破了,补了再补的。皇上很心疼花钱的,听说当年即位的时候,把宫中多余的人手都遣送回去了。”
吟华一时间很受震撼,梁武帝这个皇位还是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其他人抢皇帝当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感受君临天下的威仪。而这个皇上生活方面还保持着简朴,即使对待服侍自己的宫女也算是和蔼可亲,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当皇帝,这样的话还不如当一个隐者,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还自在一些……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四节 皇家闲适
深秋午后的骄阳已经不复那番暴烈,只能娇柔无力地撒下了一地金黄,日光驱逐不走空气中弥漫的寒意。于是这气候使人觉得乍暖乍寒,似乎在懒洋洋的日光下不禁打起了寒噤。
天空此时尤为空旷,万里无云,蓝得凄然。四周便是树影轻晃,花木摇曳,憧憧幽幽。四通的石板小路上俱是不见人迹,偌大的花园里便只剩下了风声沙沙,鸟声渺渺,人声寥寥,心情也忍不住平和下来。暖阳清风,心绪荡不起一丝涟漪。而在这份宁静之中,琴音袅袅弥漫开来。
琴音的调子很平和,似乎也同周围的宁静融合在了一起,不能使人惊心动魄,却有着一种奇妙的魔力安抚着人的心灵。琴音略有起伏,令人想起平静的小渔村的家常生活,抑或是村旁的一条小河,偶尔有水花泛起,水泡冒出,却溅不起波浪,原来只是小鱼在水中游弋透气;再或是数只迁徙中暂时在老槐树枝头停歇的飞鸟,低低地吟叫几声,舒缓怡然。美妙的琴音在空气中震动弥漫开来,渐渐地牵引起人的脉搏。初始浮躁的脉搏尚有抗拒,不肯跟随音乐的节奏。缓缓地,脉搏不安份的悸动被和缓的琴音弥消于无形,只觉得什么事情都已不记得,唯有沉浸在音乐之中。
吟华听着这只有简单的旋律,却可以撼动心灵的琴音,几乎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存在,似乎天地鸟树花木连为一体,成了一幅巨型的中国式风景画,而画中韵透出来的意味就是“宁静隽永”。
一曲琴了,琴音悄然散去,但那种被住铭记的情韵已经完全浸透在微凉的秋风和微暖的日光之中,隐隐在耳边徘徊不绝,牵动着人的心绪。
众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吟华仍觉得自己的耳边徘徊着刚刚的旋律,心下暗叹。如果是那个二十一世纪又怎么可能有这种环境,这种气氛,这种心情来聆听这没有太多承转起合,几乎是沉闷的音乐呢?殊不知只有心神合一,没有外物干扰的情境下才能听出曲中暗藏的天籁。
难怪古时文人必须精通“琴棋书画”四艺,而“琴”又为四艺之首了,可见倾听琴曲确有修身养性,平心和气之效了。而小琴的琴艺必为不凡,奏出了那种“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意境了。
清风习习吹来,忽然吟华竟产生了一种寒意,回味刚刚的情景,顿时觉得不安起来,那种自己迷失在琴音中的感觉——因没有自我而空荡荡,因没有外物而寂寥。想到此处,吟华不由怅然若失。
“琴儿,你的技艺又有所精进了。”皇帝萧衍赞道。
“多谢皇上赞誉。”也许小琴弹奏了半个时辰,心神俱疲,两颊染上了淡淡的红霞,十指抚琴,黛眉低垂,轻声应道。
“听琴儿一曲,心平气和,胸中戾气尽殆,舒畅不已。”皇帝心情不错,还不忘调侃一句,“朕都忘了自己还是一个万民臣服的皇帝了。”
吟华心中一动,破而后立……想要完全地铸造一种心情,就必须把之前拥有的心情给彻底地驱逐,心中空空无欲,再打造当前的心情。而琴音的功效应该就是先“破”再“立”吧!
“琴儿不能为皇上排忧解难,能做的只有这等微薄之事了。”小琴抬起头,真心地说道,“只愿皇上天天都能有这份愉悦的心情!”
皇帝微微一笑。
一旁的小棋提醒道:“皇上,棋局已经备好。”
“好,好!”皇帝站了起来,走向不远处的一个亭子,坐在其中一个位子上,声音愉悦,“今日就和棋儿好好杀上一局。”
半个月来,吟华知道了小棋其实是四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只有十六芳龄,却在皇帝面前表现得最为娴静,而当皇帝不在的时候,一会儿十分平静,一会儿又忍不住俏皮起来,也是来“看望”小诗最多的一个人。此时小棋也没有捏态,神色自若地在皇帝面前坐下。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不需多言,皇帝照惯例取过白子,看了小琪一眼。小棋取过黑子,便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皇帝跟着在另一处落子,笑道:“每次和庆之对弈时,他都把朕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也不给朕留点情面,还是和棋儿下棋舒坦多了。”话虽如此,不过谁都可以从皇帝自得的语气中看出对“庆之”的欣赏。
庆之?吟华心中一动,陈庆之?“名帅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名将陈庆之……想起大名鼎鼎的南朝陈庆之也是这个时代的人物,想到在皇帝身边有机会一睹英雄风采,吟华不禁心潮澎湃起来。
小棋谦道:“皇上说笑了,只是棋儿棋力比之皇上自叹弗如而已。”
在小棋和皇帝下棋时,吟华悄悄向小画问道:“能说一下陈庆之这个人吗?”
小画奇怪道:“这个人是皇上的老亲随了,跟了皇上三十多年,现在是宫中的一名主书。不过他这人很受皇上欣赏,经常被召来评议政事。你的失忆可真严重……问这个干什么?”说着习惯性地伸手过来摸小诗的额头。
吟华避开小画的手,寻思道,相传陈庆直到四十多岁才名震天下,看来现在还只是在皇帝身边默默无闻,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放下这事,吟华有转向棋盘。只见黑白子已经各自落了十余枚棋子,分散零落在棋盘上。吟华对围棋几乎一窍不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无聊起来。
双方落子初时极快,大约二三十枚之后落子速度显然慢了下来。皇帝全神贯注地俯视着棋盘,隐隐有一种藐视众生的气魄,面带自信的微笑。而小棋却时时捻着黑子陷入沉思,眉头颦蹙、柔唇紧闭、凝看棋盘的认真样子看得吟华有些发痴了……
皇帝已经让小琴回去歇息了,而小画自然以为小诗是在看棋局,也没有多留意。
下午的时光就这么悠悠过去,不知不觉间,树影西斜,凉风拂起,而端坐在亭下的两人却浑然不觉,依旧专注于棋局之上。再看棋盘,只见上面黑白两军紧紧地缠杀在一起,可供回转的余地已经不多,双方都陷入了锱铢必较的境地,显然是一局棋已经到了收宫的阶段。
这时幽静的小径上传来了脚步声,吟华循声望去,是一名青年和一名女子。那青年正是吟华早上邂逅的那位,一身素色青衫。女子身着精致的淡蓝色华装,不过似乎不比宫服昂贵多少,全身上下并无饰物。那青年脸上此时一边和煦地笑着,一边与身旁的女子交谈。女子矜持地回应着,看她眉宇之间和俊俏的青年有些相似,或许两人是兄妹或姐弟关系。
青年走过来,看到小诗,表情微微不自在,转向小画问道:“父皇还在下棋?”
吟华愣了一下……“父皇”?这么说他是皇子……想到早上自己的态度,吟华不自觉地偷看他一眼。
“回太子,是的。请稍候片刻。”小画说道,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对太子太多的敬意,只是礼貌式地行了一个礼。小画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小诗的反应,看她微微愕然的样子,心下嘀咕,真的失忆了?
太子,吟华想道,原来他就是那个可怜的短命的太子……那另一位女子自然就是公主了。
太子走到棋局旁,眼见棋局即将终了,松了一口气,便在一盘静静地看着局中黑白的争夺。
不一会儿,皇宫御花园里陆续有皇子公主走进来,逐渐热闹了起来,只有皇帝依旧沉迷于对弈中。而皇子公主们似乎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起来。这种情景,在知道梁朝最终是由于诸王夺裔而灭亡的吟华看来,有些怪异。不过吟华随即明白,兄弟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断绝的,仇恨想必是慢慢淀积起来的,不禁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在小画的介绍中,吟华了解到皇上有八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八字已分封各地为诸王。分别是长子萧统,次子萧综,三子萧纲,四子萧绩,刚才和萧统一同前来的是大公主萧玉婉……人太多,其他的吟华一时也记不清。不过小画的胆子未免太大,对诸位皇子公主也敢直呼其名,吟华感到十分奇怪。
忽然吟华似有所感,抬头往某处看去,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见到吟华望去,似是不屑地撇过了头。
吟华回忆刚刚她的目光,似乎是怨恨,有些不解,又见她孤零零地坐在一角,颇为可怜,于是向小画问起。
“那是永兴公主公主萧玉姚。”小画神色微诧,轻声评价道,“野蛮强横,骄纵无理。”
吟华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对小画的评价更是不解,却不好再说什么。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五节 帝王无常
终于,皇帝那边一局棋终了,显然是皇帝胜了。皇帝难得爽朗地哈哈一笑,望了望周围,问道:“都到齐了?”
太子萧统点了点头,说道:“父皇,现在是否开膳?”
皇帝看了看天色,说道:“天色还没有暗下来,现在用膳为时尚早,今天孩儿们齐聚一园,不如暂先在这园中游览一番,如何?”
吟华想道,现在凉意以起,天色半昏,也算得上晚了。不过皇帝难得有意,谁也不愿意拂了他的兴致。
皇子公主们跟着皇帝身后,太子站在皇帝身侧前行,吟华与小画小棋走在最后。园内石径不算平整,有些幽僻的地方还有点崎岖,不过幸好梁代还没有兴起女子裹足的陋习,所以在场的女子们也都不用忍受颠簸之苦。
吟华看着皇帝和众皇子都是一身素色的衣服走在一起,三个公主的服装也不算明丽,暗暗为皇家的节俭感到结舌。
永兴公主这时显得十分不合群,虽然也是跟在最后,却有意避开吟华三人,只是不时瞟来的怨恨的眼神令吟华有些发怵。“小诗”和这个永兴公主有什么嫌隙?吟华感到自己可是十分冤枉。
忽然走在最前的皇帝停了下来,众人亦停。只见前方一丛幽草种绽开着几朵金黄色的菊花,细蔓轻摇,暗香袭人。皇帝沉吟道:“秋风飒爽,正是菊花绽放的大好时节,谁愿意为菊花吟唱一首?”
于是众人皆尽沉默陷入思索。吟华正有些心不在焉,却听到永兴公主轻微地“哼”了一声,目光不由移了过去,却对上了永兴公主的目光。
目光交错,只见永兴公主脸上冷笑,目光中似乎大有深意。不过吟华却看清了永兴公主的样子,永兴公主却是三个公主中长得最为好看的一个,细细的月儿眉,一对乌黑无暇的眸子,玲珑细致的俏鼻,略显单薄娇嫩的嘴唇,柔和细滑的皮肤,一头结成繁复发髻的头发,额前零零垂落的发丝。虽然她在用怨恨的目光看着自己,不过吟华到底不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加上公主是一个十七岁少女,目光并不具太大杀伤力,所以吟华看到公主如此对自己“另眼相看”,有些恍惚起来。公主似乎发现小诗目光不对,以为她在装傻,“呸”了一声,便各自撇开目光。
这一声呸使吟华回过神来,呆了一阵。
不多时,便听皇帝缓缓说道:“诗儿可否为朕作一首咏菊诗?”
吟华听到这个声音,诧异不止,暗道这里的皇子们个个都是才华出众,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作诗吧,不由苦笑起来。
见皇子们都望了过来,吟华只好请求道:“皇上,请容诗儿再思酌片刻。”说着进入细思,当然是在想古今有名的咏菊诗了。
皇帝沉默,脸上却没有了笑意。
众人都不解皇上的用意,应为作咏菊诗不难,可是皇帝刚刚的意思是“为皇上作一首咏菊诗”就不易了,甚至有些强人所难。不过皇帝的意思,没人敢违逆。
三皇子萧纲笑道:“久闻诗儿姑娘颇有诗名,想做出的诗句必定不凡。”他本来不必称呼“诗儿姑娘”的,不过皇帝对身边的四个宫女都非常宠溺,况且这四人的身份也不低,即使他是皇子,也对不敢唤他们为下人,所以也对小诗使用平称了。
“诗儿为朕想好了没有?”皇帝没有理会三皇子,而是沉声向小诗问道,目光有些咄咄逼人起来。帝王向来喜怒无常,不过这放在一向温和的萧衍身上就令人疑惑了,众人都不明白刚刚还笑面春风的皇上现在的阴沉从何而来。一时间御花园里的气氛像是腊月寒冬,冷意弥散,三皇子发现自己刚刚说的话很不对时机,不由暗自懊恼,与别人一起保持着缄默。
“皇上,小诗她没有曹植之才,亦不可能七步成诗,皇上可是为难小诗了。”对于皇帝的刻意为难众人皆是不解,但在这个时候有如此胆量对皇帝说话的却只有小画了。
太子萧统正欲开口解围,却被小画抢了个先,暗暗尴尬,只得说道:“父皇,诗儿姑娘大病初愈,也许有些不适,不如由儿臣作一首献给父皇。”
皇帝盯着小诗,淡淡道:“切勿多言,朕相信诗儿自有佳句。”
吟华面对皇帝咄咄的姿态,饶是性情温和的她也暗恼起来,想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皇帝为何无端对自己生气?于是对皇帝又开始抗拒起来,吟华心道,自古无情是帝王,这句话真的不假。
“皇上且注意听!”吟华正视着皇帝说了一句。这句话可谓大不敬,现在却没人敢指出来,都小心翼翼地看皇上的态度。身边的小棋暗暗拉了拉小诗的衣衫,显然是替小诗担忧。
吟华没有理会这么多,而是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
思绪快些的太子萧统听到这里,暗叹道,第一句全为白话,就已平淡无奇,并且韵脚为“八”,九月八而不是重阳九月九,显然是为了特意押韵而作,只是这样一来就有刻意雕词之嫌了。再看众人,也是类似的反应,不由为小诗担忧起来。
吟华刻意放慢了语速:“……我花开后……百花……杀!”
众人一凛,末字的“杀”一道出,只觉奇险顿起,一股杀气从诗中透出,心中叫好。
感到四周的反应,吟华的底气似乎足了一些,却看到了皇帝眼中复杂的神色,似乎大有深意,心中疑惑,却还是继续吟道:“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到“长安”二字的时候吟华微微踌躇,随即想到诗中的韵意,便不再迟疑,坚定地吟了出来。
吟华一诗既出,周围的人琢磨了一阵,只觉诗句在这瑟瑟秋意中,透出一种凛然的杀伐决断之气,一时都被震住了,都是钦佩不已,望向小诗的目光也大为不同,不过还是紧张地等待着皇上的反应。
皇帝过了一会儿,脸色才舒缓开来,赞道:“好诗,好诗!今日游园,朕甚为欣慰,孩儿们随朕去开膳吧!”
吟华忐忑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随即又疑惑起来,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总不可能早就猜到自己会做出佳句吧?
永世公主似乎愣在了原地,望向小诗,神色复杂。
回到大殿,皇帝似乎心情大好,和众皇子公主们在殿中言笑闲谈,迥然对刚才的事全无记忆,却似乎只有永兴公主萧玉姚被众人冷落在一旁,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
吟华心情很混乱,感到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到自己身上,大多是欣赏和赞叹,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嫉妒、疑惑,微微有些不自在。其他人的目光都是有意无意扫到自己身上,只有永兴公主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神色复杂,似乎有话和自己说似的,纵然她长得天生丽质,吟华还是暗暗发苦,心中腹谤不已。
昭明太子萧统,目光也是经常望向小诗,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这时,吟华感到耳际暖气呵来,传来一个声音:“小诗,真没想到你这么有才华,那句诗很有气魄呢,估计连皇帝都被震住了。我们姐妹几个和你在一起那么久,却不知道你有大才,真是深藏不露……”正是小棋在她耳边耳语道,这话像是钦佩,小棋说得却像幽幽的埋怨。
因为小棋的小脸贴得极近,几乎都咬着吟华的耳垂了,阵阵香泽滑进吟华的鼻腔,心情忍不住荡漾起来,对后面的话可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小棋说完,却见对方却全无反应,一副发呆的样子,气得用手指戳了下小诗的纤腰。
吟华回过神来,面颊发红,小声尴尬道:“有什么事吗?”
小棋恼道:“皇上等下单独找你……想必是想治下你的欺君之罪吧!”
吟华刚刚才面对完皇帝阴沉的一面,吓了一跳:“欺君之罪?”
小棋想起刚刚皇帝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大了,于是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那你说,你以前的诗是不是在敷衍皇上?”
吟华一怔,反应过来,暗骂小棋调皮。不过想到皇帝单独找自己,不知道是福是祸,也就没有什么心情了,勉强笑道:“我似乎是失忆了吧……不记得以前做过什么诗了……”
吟华正苦恼间,却见小棋收起了笑嘻嘻的表情,直视自己的眼睛,担忧道:“诗儿姐姐,你自从病了一场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有什么心事可以喝我说说吗?”
虽然小棋是四人之中最为年幼的一人,但四人之间年龄相差至多两岁,也都是互相称呼“小诗”“小画”一类的。这时小棋忽然叫她“诗儿姐姐”,令她微微诧然。
吟华想着自己的事没可能对任何人讲起的,避过小棋的目光,想到等下单独面对皇帝,心里有些发虚,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六节 殿中对峙
晚膳过后,天已全黑。皇帝回到自己的书房,殿中只有数支蜡烛,显得有些昏暗,皇帝屏退了小棋、小画,只留下小诗单独说话。
侍立在皇帝身边的吟华,第一次单独面对皇帝,有几分惴惴不安。
只见低着头批阅文件的皇帝说道:“诗儿,你好好想想吧!”
吟华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忽见皇帝抬起头,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今天傍晚时的勇气哪里去了,连忙低头,不敢向皇帝看去。
过了一会儿,觉得皇帝还是没有从自己脸上收回目光,吟华感到自己有汗渗了出来,有些惶惶失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中忍受着莫名的煎熬。
叫我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事呢?吟华的思绪混乱起来,难道是今天傍晚对皇帝的无礼?似乎皇帝不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啊……可是除了那件,吟华实在想不到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皇上。
过了许久,吟华偷偷瞄了皇上一眼,却发现皇上在低头批阅着文件,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吟华再仔细琢磨一阵,忽然嘲笑了下自己,不就是皇帝吗,害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己还没有做对皇帝不利的事情,却被他一句话给吓到了,真是丢脸。想到此处,心中稍定。
话虽如此,吟华还是有些不安,硬着头皮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既然你的病早已痊愈,为何不来?朕的诗儿可是好大的面子,让朕足足等了二十五日!”皇帝沉下声来质问道。
“诗儿……请皇上责罚!”吟华一惊,心里却在想,这还不是皇上你的意思,现在却借口这件事责罚起我来了……
皇帝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忆道:“朕当初说过,诗儿颇有才学,那时才十四的年龄,作出一首‘花溅满园悲,草狂人难回。嫣落从春飞,随风不需媒’使朕颇有感触,保得扬州刘家一世无忧,想那时距今……已有四年,诗儿真的不记得了吗?”
“花溅满园悲,草狂人难回。嫣落从春飞,随风不需媒。”吟华低声吟了一次,这是以前的诗儿所做的诗?吟华忽然觉得这诗大有深意,可是她确实是“失忆”了,于是对着皇帝摇了摇头。
皇上眉头微微皱了下,问道:“诗儿,你觉得朕待你如何?”
“皇上待诗儿……很好。”吟华想着如果回答“恩重如山”之类的未免太虚伪了,于是答道。
“很好……很好……”皇帝连念两次,忽然怒道,“你既已言自己失忆,那今日与朕不过第一次相见,为何又知朕待你很好?”
即使已经做好了皇帝发怒的准备,忽然爆发的天子之威压还是迫得吟华有些站不稳当。吟华深吸一口气,答道:“皇上布恩施德,明眼人一看便知。诗儿前日失忆,面对皇帝尚是陌生,心中忐忑不安,于是装病不来,可是皇上既知诗儿装病,并没有责罚之意,反而命人对诗儿好生照料,这是其一;皇上身边的宫女对对皇上只有尊敬,没有畏惧,这是其二;宫中清正廉明,诸事从简,皇上午餐不过一饭三菜,却习以为常,这是其三。诗儿失忆之后虽见皇上不过一日,看皇上所为,虽有以偏概全之嫌,却还是笃定皇上其实是一个极好的人。”
皇帝听到这些话,“哼”了一声,仍是怒道:“那游园之时朕逼迫你作诗呢?你还敢笃定朕是一个极好的人吗?”
“诗儿猜测皇上此举必定大有深意,请恕诗儿前日以失忆,无法理解皇上的意思。”吟华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既然如此聪慧,那你就猜测不出朕的意思?”皇帝灼灼地盯着吟华问道。
“诗儿确实失忆,不知皇上的吩咐。”吟华暗暗叫苦,怎么自己“失忆”了,皇上怎么都不信呢?于是又加了句,“请皇上相信诗儿!”
不知道皇帝有没有相信,只见他神色缓了缓,淡淡问道:“诗儿,你可记得你那是为何患病?”
吟华摇摇头。
皇帝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那天有人让你给朕送了一份精致的菊花糕,而朕把菊花糕赏给你了。”
吟华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的脸带上了寒霜,说道:“你还不明白吗?那菊花糕里有毒,而你正好吃了!”
吟华心中猛然一震,涩声问道:“皇上早知有毒?”
“不是。”皇帝说道,吟华心中正一缓,却听皇帝继续道,“朕从来不吃来历不明的食物,所以把它赏给你了。”
吟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回味着那句话,却忽然想到那份有毒的东西是“自己”送过去的,百番滋味交集在一起,似乎酸、涩、苦、辣灌如口中,难以开口。
“朕也没想到……”皇帝闭上眼睛让心情尽量平缓下来,过了了一会儿,开口道,“现在可以和朕说实话了吧!”
吟华直视着皇上,坚持道:“请恕诗儿失忆一事。”
皇帝倏地睁开眼睛,脸色骤冷:“你可知欺君之罪?”
“皇上不信,要治诗儿的欺君之罪……”吟华这时反而不那么畏惧了,想到小棋一语成谶,果然来个欺君之罪,心中苦笑不已,“诗儿也无话可说!”
皇帝脸色数度变幻,闭上眼睛缓过怒气:“诗儿,朕只想问你,你有没有参与此事?”
“诗儿已失忆,对此事不知。”吟华干脆坦言道,“这事有两个可能。其一,诗儿参与毒害皇上一事,以为皇上明察秋毫,畏罪自杀;其二,诗儿对此时一无所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食毒药。皇上英明,是哪种情况自有分辨。”
“你很聪明,也很胆大!”皇帝说着冷哼一声,“朕不明白你为什么存心包庇她?”
“诗儿言既于此,信与不信只在皇上。”吟华丝毫不惧,说道。
“刘太医那时对我说,那毒药药性十分猛烈,只要服入分毫,既侵入血脉,气血阻凝,数息之间便会殒命,连菩萨也束手无策。可是,既然你还活着,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失忆了。”皇帝震怒,声音抬高数分,“这叫朕如何信你?朕想不疑你都难!”
吟华总不可能说出自己借尸还魂一事,思绪翻转,忽然想到皇帝刚才的措辞,用的是“他(她)”。吟华联想到今天发生地几件事,心中猛然一亮,顿时明白了许多事,为什么皇帝一直不信自己失忆一事,为什么永兴公主会有对自己奇怪的态度,为什么皇帝要自己在园中对着皇子公主们作“菊花”诗,为什么皇帝在膳席中对某一个人会冷落,这些事情串连在一起。吟华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时听到“永兴公主”会有怪异的感觉了,幸好他大学有选修文史,也算对历史颇有了解,印象中永兴公主就是弑父失败而畏罪自杀的那个,当时自己还为她的幼稚感到悲哀过,这时突然想起,诸多事情就已经明了。
于是吟华咬牙问道:“皇上刚才提到那人,想必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又何必非要从诗儿这里证实此事?难道只是想证明诗儿对皇上的忠诚?”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就是:皇上你自己不忍心揭穿自己的女儿谋害自己一事,却要我来揭穿,岂不是由你来唱白脸我来唱黑脸,拿我当枪使啊?
不过在真正的历史上皇帝这次也没有忍心揭穿自己女儿,因为一旦揭穿,永兴公主便是万劫不复,即使死了一个宠爱的宫女,做父亲的到底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皇帝没想到小诗说出这样的话,哼声讽刺道:“看来你不仅‘失忆’,连性情都改变了大半!”
吟华针锋相对地说:“皇上当初把菊花糕赐给诗儿,诗儿便是万劫不复了。皇上的性命比下人重要,要诗儿为皇帝而死也是理所当然。所以诗儿的心从那时便已经死去了,现在皇上看到的已经不是本来的诗儿了。”
皇上愣了半响,长久没有说话。
忽然皇上脸上闪过歉意,神情有些黯然起来,叹道:“你很聪明,看来朕老了,已经看不透你了。朕……不敢信你……”
两人都是沉默下来,但刚才互相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已经消去了。
皇帝脸上现出落寞,凝视着跃动着的那飘忽的烛火,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好诗……这诗,当真是为朕而作?”说着皇帝把视线放在了殿门上,似乎可以透过木门看到那漆黑夜空中的星光莹莹,看到九州大地群雄逐鹿天下的一幕。
“皇上胸怀大志,意在天下,此诗自然配得上皇上的胸襟气魄。”吟华心中一松,知道皇帝终于放弃了追究,于是坚定道。
沉默一阵,皇帝显然有些疲惫了:“朕准备就寝了,你回吧!”
“皇上早些休息,莫要伤了身体。”
吟华行了一个礼便离开了。
皇宫这时显得十分冷清,周围憧憧的殿房只有数处还亮着烛火。
吟华想到刚刚和皇帝的一番话,忽然觉得啼笑皆非……又觉得几乎恍如隔世,心中也莫名地怅然起来。
直到最后,也没能让皇帝相信自己“失忆”一事,吟华感到一阵哭笑不得。
想到永兴公主,想到她那倔强的眼神,自己对她竟没有半点恨意,也许只是因为她害死的不是“自己”吧!吟华自嘲地想着。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永兴公主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害自己的父皇呢?对永兴公主“原来”的最终下场,吟华忽然有些惜痛起来,自己……有可能改变这个结局吗?
小诗,小诗……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七节 梳发暖昧
次日清晨,吟华在朦朦憧憧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画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的画面,只见日光从打开的门中懒懒地撒进房间,温暖了昨夜还在吟华心中弥漫的清冷。
小画瞧见吟华还躺在床上,睁着迷糊的双眼望着自己,笑道:“才醒啊?”
吟华心里还想着昨夜的事,只是随意“嗯”了一声,便准备从床上起来。不料一不留神间,柔长的头发被一只手掌给压住了,一抬头,头皮便感到一阵撕裂般地痛。
开始来到梁代的时候,这种状况吟华便已发生过许多次了。她自己也对这碍事的头发颇为气恼,几乎想把头发剪掉了事,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不可能真的去剪。后来吟华渐渐习惯了头发的问题,早上起来的时候注意一下就没有发生了。这次……太不小心了,吟华心里苦笑着,不过虽然忍住了没有痛呼出来,可是脸上很不自然的表情还是给小画看到了。
小画忙放下水盆,坐到床前关心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吟华被这一阵疼痛刺激得人清醒了大半,一下子忘记了昨晚的事。看到小画紧张的模样,心里一动,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你也关心过了点吧……当然没事,我才没有那么娇气呢……还有头发还能伤到?就算伤了我都感觉不到的……”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避开小画的伸来的手。
小画的手的目标却不是她的头,而是抚过一丛吟华的头发,放在手心里,自然地说道:“头发不爱惜怎么行,再说你的头发这么漂亮,看得令人心动呢,被你不小心伤到了就太可怜了。”说着,就向吟华投去一个佯装埋怨的目光。
吟华无奈,听她的语气似乎自己的头发比人还重要似的。盯着小画轻巧嬉笑的样子,吟华正想抓过小画的头发也来“调戏”一下,不过看到小画的头发早已经梳理完毕,结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弄乱了还是不太好,只得放下这个邪邪的念头。
因为吟华的“失忆”,头发自然无法自己打理了,所以只能每天早上都要由小画来帮她梳理了。“小诗”的头发完全垂下来几乎达到了腰际,即使结好发髻,垂下的黑发也是覆到肩上了,这在宫中显得十分异类,几乎是“小诗”的标志了。其实除了皇上身边的四个宫女和几个嫔妃,其他的无一不是把头发高高地盘起来,梳成“回心鬟”的样式,都没有像小诗这样任一部分头发放下的,也可见皇上对小诗四人的宠溺之情了。当吟华询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小画回忆说,当时皇上第一次看到诗儿就是这样的头发,就随口吩咐不要再变了,于是其它三人也同时获得了自己梳理出自己喜欢的发式的殊荣,不过显然还是小诗的发式最为特殊。
一个宫女的房中自然没有铜镜这种东西,所以吟华只能静静地坐在木凳上,用木盆中洗漱用的水当镜子,听着小画细心解释着梳起小诗发式的方法:“……记住了,到这个地方用手把头发拨成两股,分向两边,动作轻一些,记得得先理顺头发……这里要打一个结,打结的时候小心一些,打乱了就很难再理开了,然后把这一部分头发拢好……这边的头发不要拧得太厉害了,会弄伤头发的……这边……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原本心不在焉的吟华连忙说道:“有啊……”不过底气明显不足。
“那我刚刚说了什么,你重复一次。”小画不满的说道,不过还是仔细地用手帮吟华把头发打理好。
吟华小声地问道:“刚刚没有记住……能不能再说一遍?”
小画顿时柳眉倒竖,问道:“你是不是故意不记住的?是不是这样就可以让我每天都来帮你?你倒是真会享受啊……那我明天就不来帮你整理头发了,看你不修边幅的样子怎么走得出去?”
吟华尴尬地想,这个原因……可能是有点吧!可是更重要的是自己对这些东西实在不感兴趣啊……吟华小心地从水中瞥了一眼小画,发现她没真的生气,安心不少。于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可是真的记不住啊,大不了披头散发出去好了。”
小画骂道:“哪有让别人照顾都这么心安理得的样子啊……对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如果现在的你披头散发出去,肯定会被人以为是哪家不懂事的少年呢?”
古代的女子很少出门,即使出门一般也是把头发梳好,即使是未婚的少女也得结一个发鬟,而“披头散发”只能是男子的专属,男子成年时还得束冠,所以披头散发就给人的感觉就是狂傲不羁。不过晋时遗风,男子披头散发也就成了“非世俗中人”的标志了,所以即使到现在,这种发式还是有许多豪门贵族子弟模仿。
小画的话只是下意识说出来的,刚一说完,顿时觉得小诗自从失忆以后,哪里还像一个少女,从细节中流露出的却真的像是一名少年似的。
吟华听她说得和事实有些沾边了,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那个不懂事的少年,心中一荡,便笑着调戏道:“画儿姐姐,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不到你,我心里肯定会难受死的,所以你可得天天都要来帮我整理头发哦?”
小画一愣,随即一个粉拳往小诗身上招呼,生气道:“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得那么肉麻,还死啊死啊地,原来你的诗才都用在这方面上了,要是让皇上知道你说过的这些话,岂不笑话你?”
吟华可能因为昨天和皇帝也敢顶嘴,现在面对小画,胆子也大了很多,没有了之前的生疏感,于是摇摇头道:“画儿姐姐,在宫里面你不觉得很无趣吗?偶尔让我帮你调剂一下心情也是好的么!”
小画正在帮小诗整理头发,刚才一个拳头出去还没注意,等说完话之后才发现这头发已经乱了。因为小诗的头发很长,所以这个工程量可谓很庞大,饶是以小画的耐心,要重来一次还是觉得很气恼,现在又听到诗儿这么说话,轻哼道:“小诗你觉得宫里无聊的话,就早点向皇上请求找个人嫁了算了,也许你还更向往相夫教子的生活呢!”
找个人嫁了,还相夫教子……吟华心理上一时被打击得不浅,怔了半响,才幽幽说道:“嫁人?这是不可能的……还有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吧……”
小画刚刚一不小心说出了身为宫女最大的禁忌。身在宫中,宫女年轻的时候想要找个心上人几乎是不可能的。等到年长色衰的时候要么在宫中孤独终老,就像杜牧写的只能“坐看牛郎织女星”了;要么被安排找一户“好人家”随便嫁了,无论哪个结局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况且相对这个时代的女孩十三四岁就出嫁的情况,小画十八,小诗十七的年龄虽然风华正茂,却也算是偏大了,即使现在向皇帝请求,也很难找到衷情的人家了。因为这些情况,让小画以为自己的话刺激到小诗了,不由得一阵后悔,又想自己也是同样的状况,顿时感同身受,也是跟着黯然起来。
吟华可不知道小画在想什么,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小画半天没有动静,疑惑地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小画似乎很伤心的样子,哭笑不得道:“画儿,你就真的很讨厌我吗?这么想让我嫁人?我不想嫁人你也不用这么伤心吧?”
如果说叫“小画”是亲昵的话,现在吟华叫的“画儿”已经是暖昧了,只是小画正沉浸在伤感之中,没有注意。小画听到小诗说了一句“我不想嫁人你也不用这么伤心吧”,以为小诗在安慰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道:“行了行了,我的乖乖诗儿妹妹,姐姐怎么会讨厌你呢?不想嫁就不嫁呗,有什么好稀罕地?”她后一句话既是安慰小诗,也是安慰自己,觉得经过小诗一句话的胡搅蛮缠,现在的生活其实也挺愉快地,于是手上重新开始动作,帮小诗梳理头发。
吟华正赶紧从脑中抛开“嫁人”这个词语,听到那句“我的乖乖诗儿妹妹”不仅没有任何不适,相反心中还有很温暖的感觉,于是一冲动,站起来回过身搂住了小画的腰际。
小画见小诗站起,连忙松开对方的头发,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发现一双手搂过了自己的腰际,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的“不想嫁就不嫁呗,有什么好稀罕地”还是刺激到小诗了,有些后悔,也就任由对方作为,拍了拍小诗的肩膀表示安慰。过了一会儿,却见吟华还没有松开自己,那双小手竟在自己的后腰上摩挲起来,连忙想挣脱开来,可是吟华显然是用了力的,哪能轻易挣开,一时小画被一双手抱住紧紧地贴在小诗的身体上。
小画两颊微红,瞪了吟华一眼,却发现对方眼中大是促狭之意,一时气岔,恼道:“还不松开?”
吟华哪里肯轻易放开到手的温香软玉,捉弄道:“姐姐刚刚不是叫我不懂事的少年吗?”
小画听到这句话……这种口气,这种眼神,这种表情怎么可能由一个女孩说出来?加上现在吟华确实是披头散发的样子,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的接触,小画顿时以为对方真的是一个少年了,想到自己被一个貌似“异性”的人抱住,脸上红晕更深,甚至有些发烫,只能轻声喝斥道:“别装了,这很好玩吗?我……我生气了!”
小画虽是喝斥的语气,但声音却是软软地,显得有气无力,吟华一时都被她娇柔的姿态给吸引住了,装作无辜道:“我哪里在装了?姐姐看不出我的表情很正常吗?”
吟华的话令小画再次气岔,忽然想到一件紧要的事,说道:“皇上还在等我们呢……你这样让皇上久等,就不怕皇上生气?”
想到皇帝,吟华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撇撇嘴道:“皇上早就对我很生气了,让他多等一会儿也无妨,可能他还觉得眼不见为净呢!”
小画脸上红晕未褪,这时听着吟华满不在乎的语气,再想到昨天傍晚的事和晚上单独和小诗说话,一时冷静了下来。又想到小诗不在时皇帝曾经随口说了一句,“她的病是装的,不会失忆也是装的吧”,想着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性格变了许多,可能刚刚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烦闷而已,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介怀了,而是开始担忧起来,小心地措辞:“小诗,你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吗?”
吟华没想那么多,也是随口道:“我哪里有?只是他老人家不知道哪里出了点问题而已……”
小画没想到小诗这样背后骂皇帝,愣了一下,又多看了她一眼,知道小诗是要隐瞒着自己了,也就轻轻地摇摇头,没有说话,再次准备帮小诗梳理头发。
待整好头发之后,小画才用盆中的水仔细地帮小诗洗了一次脸,在眼角、耳后、腮下等位置擦拭得特别认真,让吟华感到一阵温馨舒缓。
等到两人出门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不过这时空气还是有些凉凉地,小画心中对小诗十分担忧,觉得有些冷,于是下意思牵住了小诗的手。
吟华感到有只凉凉的手牵了过来,疑惑地望向小画。
或许是因为吟华刚刚“调戏”时的神态太像男孩子了,小画一牵上她的手便有种送羊入虎口的错觉。小画有些想抽开,可这次就已经不好意思了,现在见吟华望过来,虽然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却已经让小画暗暗懊悔自己的动作……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八节 白衣庆之
昨日吟华已经来到皇帝办公的大殿一次,印象中大殿虽然堂皇却无富丽,是暗哑的冷色调,总给人一种清冷萧条的感觉,所以吟华一跨入殿中就感觉到了不同。
只因为皇帝面前站了一个人!
这时殿中只有两人,那人和皇帝,一袭白衣,长袍曳地,装束十分特殊,仿佛他生来便该是如此,白衣穿在他身上,如此贴切。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皇帝面前,并不显眼。但一看到他,便感觉整个大殿明朗起来,病态的空气也透出了暖意来。
只看那人背影,秀挺俊俏,正对着皇帝侃侃而谈,吟华离他太远,暂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人一头黑瀑似的长发披在肩上,竟有几分柔弱,如果不是那比女子稍稍宽敞的肩膀,光看那背影几乎以为是一个俏丽的女子了。他身形站得很稳,不晃不动,却偏偏给人一种弱不经风的错觉。晋时的美男子卫阶被人形容“风神秀逸”、“身体羸弱”,受到家人的百般照顾,一次出游,竟不堪忍受众人赏美的目光而患病,而一命呜呼,因此有了“看杀人”的说法。似乎怕自己目光的刺伤,吟华面对那人,竟然也生生冒出一股怜惜之意来,一时在是否移开目光之间矛盾起来!
那人果然如卫阶一样对他人的注视极为敏感似的,忽然回过头来,淡淡看了一眼。
只需一眼,吟华便肯定他是陈庆之无疑!
晋魏常用“玉人”来形容美男子,陈庆之一回头,吟华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觉得对方当真可称得上是“玉人”,神容意韵温雅,使人想到一块璞玉,浑然天成。平常男子披肩散发,都有一种狂荡不羁的感觉,在他身上却没有半分突兀,反而使他多了几分自然温和。
真正使吟华确定他身份的,是他的眼神。
吟华觉得陈庆之看过来的时候,似乎是看着自己,又似乎不是,在看与不看自己之间,眼神却无一分飘忽。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既不柔和,也不凛冽,给人的感觉很从容,淡定,期间又包含着冷静与自信。吟华望着他的眼神,待他重新淡淡地回过头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那眼神不是在看与不看自己之间,而是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确定焦距,习惯性地观察他看到的整个画面。就像苍天注视着烽火战乱的人间一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他眼中,吟华觉得自己与周围的死物无异,顿时恍惚起来。
但只是一瞬间,陈庆之就收敛了自己的目光,变回了一个温儒的书生,吟华几乎以为刚才是自己错觉而已。
陈庆之回过头去的时候,身上又重新显出一种书生气度来,重新对皇帝谈侃着自己的见解,配合上他柔和儒雅的相貌,谁又会想到他以后会成为一名杀伐天下的大将?
后世毛泽东曾称陈毅“将军本色是诗人”,而面前的陈庆之本色便只是一文人而已,谁说文人便不能统兵打战?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国难,唐朝李贺曾经感叹:“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李贺这句话却分明忘记了他前代的陈庆之亦是一介书生,仍然封了个名震天下的万户侯。即使他马上连盔甲都穿不了,张弓连靶子都射不穿,仅仅比“手无缚鸡之力”稍好一些而已,仍是无法掩盖他战绩的辉煌。
皇帝见小诗小画进来,对二人微微点头,便继续听陈庆之的话了。
等到吟华站到皇帝旁边,陈庆之正面,再仔细注意他的相貌,才发现他并不年轻,只是他的神韵太过出众,使人完全忽略了他实际的年龄。想到陈庆之的年龄,吟华心中莫名地一叹,想到了一句很符合他的诗句:“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然后吟华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再睁开,用轻得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心中仿佛放下了一块重负,吟华再看向陈庆之,隐隐有几分期待看他策马扬鞭,背后白衣骑众,摧枯拉朽一般大破数万魏军,呼啸而过,千里奔袭北魏洛阳王都的情景来。一时间心驰神往,不能自拔……
(今天星期四,我荒废作业来更新这个了……)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九节 指点时局
觉察到吟华极其怪异的目光,饶是以陈庆之之淡定也是心中一愣,说话缓了缓,但即刻恢复了语气:“……皇上殚精竭虑,志在天下,属下十分钦佩,但属下仍以为皇上此举大为不妥。”
皇帝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问道:“为何?”
吟华先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陈庆之身上,这才注意到一贯温和的皇帝这时显得如此漠然,有些意外,暗想着不会是自己昨晚把他刺激得太厉害了吧……
“北魏胡太后夺权摄政,祸乱朝纲,北魏皇帝实际上已被架空。胡太后此人生性极爱权势,妄自尊大,多受北魏权臣抵触,导致内外异心,又北方时逢天灾,起义不断,大厦将倾矣。皇上只需静待时机,北方一乱,便是一统天下的大好时机。”陈庆之似乎也觉察到皇帝心情不是太好,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地。
果然皇帝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悦,说道:“自六月朕命散骑常侍元树率众北伐以来,大军不过半年间徐州刺史景隽先克童栈,再破睢陵城;宣毅将军裴邃联合元树大军破建陵、曲木、狄城、甓城,现驻兵屯黎浆,耽耽而视寿阳。扫虏将军彭宝孙克琅琊、檀香,正势如破竹般进军东莞。定远将军曹世宗破曲阳、秦墟,现挟勇奔袭郿、潘溪,两地太守皆无能之辈,如何能守?不过数月之功,我大军破敌十万有余,已下土地不可计数,纵使北魏不乱,亦是无力抵挡,如何不妥?”
皇帝说起半年来梁军的连连胜利,如数家珍,颇有得意之色。
陈庆之说道:“其一,北魏朝廷虽是摇摇欲坠,但人口众多,连年苛税繁役,抽调大量男丁充军,此时观其兵力,仍然胜于我方,只是各地将领拥兵自重,不听朝廷指挥,兵力分散。我军已然攻陷大片土地,又贸然进攻,危及他们自身利益,只会导致对方同仇敌忾,一心对抗我军。其二,现北魏拨陵等六镇动乱已有愈演愈烈之势,北魏将领各自心怀鬼胎,镇压不力,却借镇压之名招兵买马,已经有脱出朝廷控制范围的趋势,等魏军疲于奔命,再议出兵才是最佳。其三,我军连月征战不休,现已疲怠不堪,而且如今已经快要入冬,将士均为江南子弟,难以适应天寒,户部存银已有亏空之迹,实无力再为将士添置御寒衣物。即使北征,也请皇上等到明年来春之际,但属下观今北方时局,以为皇上再暂等一年北伐,才是上策。”
皇帝放在案上的手中动了动,沉吟道:“依你的意思,我军现在应该抛弃将士们浴血奋战得来的大片土地而回撤吗?这将置牺牲的子弟兵与何地?”
“皇上亦知目前已然入冬,把兵士滞留北地,只会徒然损耗兵力。况且纵使魏军重回失地,败军之将,必然对我军胆寒心惊,明年来春之际我大军仍可再度破敌,皇上只需退回江淮一线静候时机即可。况且现魏军后撤弃城,几处要地被劫掠一空,已无余粮可用,我军如继续北上,占领城池,到时城中百姓饥寒交迫,我军又无力负担百姓的粮食,百姓难免会冲撞我军,影响我军士气,又该如何处置?水土不服,士气低下,如若魏军临时反戈一击,我军便会大溃。因此北上得到的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使我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皇上现在即使按兵不动,北方的百姓不堪战乱,亦会向南流亡,我大梁地广人稀,皇上只需好生安置流民,便可得到仁义之名。”陈庆之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望向皇帝的目光也至为陈恳。
吟华听到陈庆之冷静地分析时局战事,本是钦佩,可当听到他的语气,多是将百姓当成一样工具来利用时,微微叹了口气。想起中国历史上的将领中有两个著名的杀神,一是秦将白起,一次就坑杀了四十万投降的赵军;而另外一个就是眼前的陈庆之了,可是吟华这么也无法把眼前温儒的人和“杀神”联想到一起。
皇帝深思了一会儿,却是没有说话,忽然问道:“知道今天为什么把你召来吗?”
陈庆之见皇帝对自己的建议没有回复,微微尴尬,但还是说道:“皇上积十年之力,才让大军倾巢而出,皇上一向减少宫中支出,但此次北伐,国库如此轻易有亏空的迹象。臣有一句话,生怕触怒皇上,不知当讲不当讲?”
吟华觉得陈庆之这话分明就是在气皇帝,明明知道会使皇帝生气,还请示当不当讲……
陈庆之显然是无视了皇帝刚才的问题,这使皇帝有些恼火,但表面上还是沉默地看着陈庆之,目光有些压迫。
现在已至巳时,皇帝沉吟不语,陈庆之亦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皇帝的回复。两人竟然一齐沉默开来……
皇宫从来都很静,但吟华还是第一次觉得皇宫这么静过,殿内殿外,竟然听不到一丝声音,连一分丛林鸟叫、微风穿堂的气息都找不到,仿佛一场无声电影,煞是让人难熬。
又是过了数刻,两人竟然还没有说话的迹象,吟华不由瞠目,古人的耐心如此之好?那时刘备在庐外等了诸葛亮一个午睡的时间显然不是太难了……
在这种情况下呆久了,吟华几乎觉得自己耳鸣起来。实在受不了这种带着心浮气躁的气氛,吟华轻声道:“世尊默然,则为许可。”
“世尊默然,则为许可”一句出自南朝宋陈义庆主编的《世说新语》,原意是“佛祖沉默,算是答应了”,吟华越俎代庖,怕皇帝生气,因为知道皇帝信佛,于是借用了“佛祖默然”这个说法。
听到这句话,陈庆之微微惊讶地望向小诗,不过他可不敢托大,又说了一句:“请皇上允许!”
吟华感到有些好笑,陈庆之先前已经说了会触怒皇上,这下又来个“请皇上允许”,不是故意气皇帝又是什么?
皇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淡淡道:“你说吧,如果不怕气我的话。”
其实吟华是冤枉了陈庆之,他完全没有故意气皇帝的意思,只是他要说的事对皇帝来说实在是敏感,纵使他跟了皇帝几十年,也不敢拿自己的前途来赌。
皇帝的同意,并没有让陈庆之放松下来,他缓缓说道:“冗官、繁税、佞臣、宠亲。”
只有八个字,就让皇帝脸色疾变……
吟华再度涌起对陈庆之的佩服,这和后世的历史学家对南梁的分析如出一辙,只八个字,却代表了南梁朝廷,或者说梁武帝施政时最大的四个弊端!
冗官。南梁人口稀少,官位却是多如牛毛,并且多为为士族豪门提供的不需劳心的虚衔;皇帝励精图治,自然是提拔了不少寒门学子,然而他一心当个和事佬,不想得罪豪门士族,又设了更多的虚职来安抚他们。于是这些碌碌无为,游手好闲而又身居官位的士族豪门子弟每年的薪银便是一大笔支出。
繁税。南朝的实力本是远不如北魏,直到近年来才有所好转,为了防止北魏的侵袭,为了维持南梁众多的常备军,税收繁重,虽然梁武帝多次大赦天下,但只要繁众的税收一日不减,一遇到水旱灾祸,便有暴乱发生。
佞臣。梁武帝为人虽然宽和,但还是落下了皇帝都有的弊病,就是只喜欢听好话,所以虽然皇帝任用的官员多是有才干的人,但还是有奸佞之辈颇受皇帝宠信,吟华知道的有一个朱异。最可怕的是,朱异既是有才干的人,也懂得察言观色,专在皇帝面前说好话,如此一来,大权在握,把才干都用在了为自己谋取利益之上了。“作威作福,挟朋树党,政以贿成,服冕乘轩,由其掌握,是以朝经混乱,赏罚无章”,便是史书对朱异的评价。
宠亲。这个不用多提了,从皇帝对永兴公主一事上还是可以看出来。历史上南梁两次大规模北伐,均有机会扫灭北魏,却都败在了他任命的主将上。一次是他六弟萧宏,一次是他儿子萧综,两人都是无能之辈,一个在明显优势下临阵逃脱,一个投敌(萧综的事情还未发生)。但皇帝对亲人的宠信无以复加,即使如此也没有责罚他们。他的儿子和兄弟们即使没有什么才能,也都是封了一大堆王和将军的职衔,并且握有实际的兵权,但皇帝最忌讳别人反驳这件事,所以真正震怒皇帝的,也就是这最后一样了!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节 皇帝赐婚
即使是昨天吟华当面顶撞皇帝,也没见皇帝的脸色变得这么差过。
皇帝虽然一言未发,但周围的人都能感到他压制住的怒火几欲喷涌。大殿的气氛一瞬间因为天子的震怒降到了冰点!
吟华不由暗暗心惊,却见陈庆之脸色却是一点也没有变。
皇帝终于还是控制住了怒气没有爆发出来,不过脸上冷得令人胆寒,沉声道:“庆之说得有理,朕就依你之言暂缓进军。至于此事则切莫再提!”
陈庆之知道皇帝终于还是被自己说动暂缓向北进军一事,至于后面的则一笔带过。他眼中虽有不甘,心里却是一缓。
于是大殿再度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冷场却是没有持续太久,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问道:“你可知朕这次召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陈庆之能在皇帝身边跟三十多年,哪会不识好歹?皇帝虽然震怒,但顾忌自己亲信的面子还是忍住了,况且自己今日一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见皇帝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陈庆之心中虽是叹息,嘴上却道:“皇上吩咐属下做什么事情,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为皇帝办到!”
不动声色间,皇帝已经让自己的表情舒展开来,淡淡道:“朕先让你来看一首诗。”说着吩咐吟华将一张宣纸递给了陈庆之。
吟华低头一看,正好是自己昨天的那首“满城尽带黄金甲”,面色微微发窘,走到陈庆之面前时正对着对方,呆了一呆。面似温玉,神情隽秀,这哪像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拥有的神貌?如果不是对历史十分确定,吟华真的觉得对方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美貌青年了。
陈庆之看过之后,征了一征,望着皇帝,语气不是太过确定:“我花开后百花杀……皇上,这真的是小诗姑娘作的吗?”
皇帝反问道:“为什么不是朕所作呢?”
陈庆之说道:“属下在皇上身边跟了这么久,岂能分辨不出是不是皇上所作?况且以皇上仁义之心,当然作不出这种杀气凛然的诗句了。”
也许是这诗太过惊世骇俗了,陈庆之说话没有注意太多,不知不觉间竟同时得罪了两个人。“仁义”一词在刚刚听完他先前说辞的皇帝看来,颇有讥讽的味道;而“杀气凛然”来形容一个宫女似乎也不太合适。
吟华见一个真正的“杀神”说自己杀气很重,顿时哭笑不得起来。这首诗的作者可非什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诗人,而是一个起义军的首领,唐末的黄巢,他入主长安之后,可把偌大的大唐李氏几乎屠戮一空。作者杀伐征战,所以这诗中的杀气才会显得如此浓厚。
“杀气凛然……”默念了一遍这词语,皇帝颇有深意地向吟华看了一眼。
吟华心中猛跳。看清了皇帝的“本质”之后,即使皇帝只因为疑心直接把自己“推出去砍了”,吟华都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了,顿时心中直骂陈庆之差点害惨了自己。
皇帝却没有什么表示了,望向陈庆之,问道:“你看朕的诗儿如何?”
陈庆之有些疑虑,缓缓道:“只凭这诗来看,才学不凡,伶俐聪颖,有几分奇智……如此年龄便有如此造诣,属下自叹弗如。”
“这诗可是将朕都比了下去了……”皇帝叹道,又向吟华问道,“诗儿,你说陈中书此人如何?”
吟华脑中滑过几分不妥,转瞬即逝。她也没有多想,当即不假思索地吟道:“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皇帝脸上难得浮现出了微笑,说道:“好一个‘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诗儿出口即是佳句,此等诗才可是世间少有!庆之,朕……”
“皇上,属下已至不惑,况且犬子都有诗儿姑娘这么大了。关于此事……还请皇上三思!”陈庆之心思敏捷,已经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干脆不等皇帝出口来便打断了他的话。
陈庆之眼角瞟过吟华时,却感到有些怪异。陈庆之出生寒门,现在只是担任主书这个七品文职,所以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即使朝中的二三品大臣对自己也是恭恭敬敬,却也能感觉到他人目光中的鄙夷不屑。因此他还是头一回得到如此高的赞誉之辞,顿时对这个宫女颇有好感起来。当然好感只是好感,对这种事,外柔内刚的陈庆之对这种事可是心存抵触。
吟华顿时反应过来,皇帝先是问陈庆之对自己的看法,再问自己对陈庆之的看法,其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迟钝,一点警惕之心也没有,吟华心中为刚刚出口的话后悔不已,早知道应该说点难听的话让皇帝死了这心。
吟华悄悄向小画望了一眼,却见到对方也用复杂的眼神望过来,显然也想到了早上说到的“嫁人”一事,吟华心中发苦,想着自己只是“仰慕”而不是“爱慕”陈庆之,当即道:“诗儿还想多服侍皇上几年,也不想与姐妹们分开,请皇上成全诗儿之意。”
皇帝两日来连连被人顶撞,一直不能顺心,纵是菩萨也会有几分火气来,淡淡道:“朕的意思,你们还不敢遵从吗?你们刚才不都是互相有欣赏之意吗?”
吟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知道古代女子的地位较男子大为不如,在这件事情上大概怎么也说动不了皇帝的,只好向陈庆之投去求助的目光。
收到吟华眼中不愿之色,陈庆之微微一愣,说道:“皇上,陈庆之已有两房妻室,再添……已是不妥。此事你不情我不愿,还请皇上通情达理,收回成命。”
皇帝“哼”了一声,用上了不容置疑的口气:“朕两日来可是被你们两人顶撞得几欲冒出真火来……你们的性情倒也颇为般配!”
听到陈庆之说自己有“两房妻室”时,受男女平等的观念熏陶了很久的吟华,觉得对方在自己眼中的形象毁了几分……
陈庆之知道皇帝是下定了决心的,这事可就难以解决了,叹了口气,倒是开始奇怪小诗姑娘怎么能将皇帝“顶撞得几欲冒出真火来”了。
吟华无奈,只好用上了昨晚的无赖招数,倔强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终于还是冒出火来:“诗儿,你可是存心逆违朕?”
吟华心思疾动,瞬间便想到了一句诗,请求道:“请恕诗儿任性,皇上可否听诗儿一言?还请皇上怜惜诗儿……”
皇帝语气冷了下来:“你只管说,朕听不听就是朕的事了!”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啼怨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吟华缓缓吟着诗,语气像是呢喃又像是叹息。
吟华还是第一回扮出如此楚楚可怜的姿态,这种软软的说话口气撩得自己都是心动起来,心中顿时有几分怪异的感觉。
诗中提到的“坠楼人”正是晋时豪强石崇的宠妾绿珠,绿珠颇具美名,石崇被人诛杀之后,绿珠面临沦为贵族玩物,毅然选择了坠楼自杀,令无数时人伤感痛惜。现在吟华借这个绿珠的可怜身世来比喻自己身不由己的境况,只希望能够打动皇帝的心思。
听到“坠楼人”这么决然的说辞,皇上脸上竟也闪过了不忍。不过这次皇帝就显然没有这么好易于的了,他深沉一笑,沉声说道:“怎么?刚刚还‘杀气凛然’,现在就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哀怨了?这次你就没这么好骗朕了。”
皇帝一再提“杀气凛然”一词,似乎对吟华很不信任的样子。陈庆之可分不清皇帝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吟华却听出皇帝话中的意思了。
皇帝上次是把来路不明的“菊花糕”扔给了服侍自己的宫女,这次显然也是警惕自己了。皇帝明显是在提醒自己他虽对诗儿喜爱如故,却并不信任了,因此才想把不知道是否“危险”的自己丢给陈庆之。
既然皇帝心意已决,吟华可真的觉得自己无计可施了,难道真的得“嫁人”?吟华赶紧将这个念头丢开,急病乱投医,望向小画,希望她能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一节 公主驸马
看到吟华委屈的表情,小画心中一软,正欲开口。
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侍卫。侍卫面色有些古怪,大声通报道:“驸马殷均求见。”
皇帝的眉头皱了皱,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想着这边的事情一时不好解决,便道:“庆之,你不是一直求着朕派人去看看你的‘白沙营’吗?诗儿,你就跟陈主书辛苦走一趟,看完回来跟朕讲讲。”
以吟华的心思,自然猜到这个“白沙营”就是日后名震天下的陈庆之率领的骑兵,同时也幸庆这个侍卫来得巧,自己险险逃过一劫。当下兴奋起来,答道:“好的!”
陈庆之看着皇上漫不经心的样子,派的还只是一个宫女。派女子去兵营检阅?真是闻所未闻的事,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小画见“小诗”轻易答应此事,暗骂着她真是笨,刚刚还抵死不屈来着,现在就被皇帝一个小伎俩给糊弄过去了。不过小画看出了皇帝因为侍卫通报的事情,心情不太好,当下没有顶撞,只是向皇帝请求道:“皇上,画儿也对陈主书的“白沙营”有几分兴趣,可不可以让我也去看一下?”
很明显皇帝正心烦意乱,只是随意摆了摆手:“那你也去吧……让殷均进来吧!”后一句是对着通报侍卫说的。侍卫还未走远,皇帝补充道:“……宣永兴公主进宫来见朕!”
“是!”侍卫应声而退。
“你们几个马上就出发吧!”皇帝看了看殿内的其他人,吩咐道。
很明显,皇帝准备一个人想想事情。
永兴公主……吟华心底默念着……
三人才走出殿房没多远,就看到一个少年走了过来。
那少年个子不是很高,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的皮肤在多被雨水滋润的江南一带也算异类了,比常人黑了许多,也粗糙了许多。更古怪的是,少年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脸上竟然还挂着泪痕。他一只手还在脸上胡乱地抹拭着,另一只手中紧紧攥着几张纸,见到三人就在眼前,干脆低着头绕了过去。
吟华回头一望,见他走向皇帝的殿房,心里大为诧异,他不会就是那个驸马殷均吧?
陈庆之只是摇了摇头,小画似乎也习以为常,也没有什么表示。
见两个人都是这样,吟华只好把疑问憋在心里,向陈庆之问道:“现在就去看白沙营吗?”
“两位姑娘。”陈庆之有些迟疑,苦笑道,“白沙营在建康城外五十里的江边,现在时至午时,过去了,晚上就来不及赶回了。请两位先到我那里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行出发。”
吟华没想到还得再多等一晚,雀跃的心情有些低落下去。
“啊?”小画当然知道女子在外人家里居住,可算是大为不妥。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还有此节,轻叫了一声,然后恨恨地低骂道:“皇上真是……不安好心!”
吟华闻言一愣,也是反应过来,猜到了皇帝的用意,偷看了一眼陈庆之,发现他也是苦笑加尴尬的表情。吟华暗道,幸好只是皇帝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而已。
三人在宫中走了一阵,皇宫很大,吟华还是第一次在皇宫内走了了这么久。忽然发现皇宫内部有一大片地方竟然荒芜了,残垣断壁,杂草丛生,遍布着坑坑洼洼的小水池,隐隐还看到鼠兔一类的动物在期间乱窜,不由大为吃惊,皇宫里还有这么凄凉的地方?于是吟华疑惑地望向小画。
小画渐渐开始确信“小诗”的失忆是真的了,当下解释道:“宫中人手不多,这块地方十几年来一直处于闲置状态,四年发生了一场火灾就成这样了。皇帝心疼花钱,也就没有下令重修。反而借机会遣散了宫里用来维护这块地方的人手,所以这里也就荒废了下来。”
吟华受到这片环境的感染,走路不自觉地慢了起来。
陈庆之忽然问道:“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倒是与这里的情景相符,诗儿姑娘又在伤感什么呢?”
陈庆之想到诗儿姑娘本来是富贵人家的女孩,被当成公主一样对待,甚至说……待遇比公主还要好一些,而刘家式微,诗儿姑娘成了宫女进宫过着清贫的生活。这里面,从某种程度上还是自己的“功劳”。刚刚的她的诗句里还含着某种别样的伤感。想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陈庆之微微叹了一口气……
“镜花水月,人生无常。”吟华在恍惚中轻声答道,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真的随遇而安地过日子,却还是被这种异常凄凉的气氛感染到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自己就像诗中的人面一样诡异莫名。或许自己仍在,或许早已不知“何处去”。两世茫茫,事物全非,那自己还是自己吗?莫名其妙地回到了一个十分陌生的时代,就像一缕无助的孤魂野鬼似的……蓦地吟华内心泛起了无尽的伤感茫然。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人生无常吗?陈庆之想着自己少年时代便跟随在皇帝身边,本来以为凭借皇帝的赏识,很快可以一展宏图。谁料几十年来更多只是把自己看出一个棋道上的对手,一个亲信好友,却没有给自己半点施展的空间。年过四十,空负才华无从施展,陈庆之也是心有戚戚。再看着对方凄然欲泣的样子,对她怀起了一种歉意……
三人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才来到宫门处,正好永兴公主迎面走来。吟华心神不定,永兴公主也是低着头,步子跨得很急,旁人还来不及阻止,两人竟迎面撞了一个满怀!
吟华觉得一个重物撞到了自己身上,顿时骨头都痛得酥软起来,险险才稳住身体。永兴公主却是疼得更厉害,踉跄了几步,几乎跌倒在地。
永兴公主走得匆忙,没有侍女跟随,颇有些形单影只的感觉。她抬头看到了吟华,顿时恨意大起,想也不想,就朝她用力掷出了手中的东西。那东西似乎分量不轻,刮起几分风声,直直地飞向吟华。
吟华再次看到了这个和自己有特殊渊源的少女,正是一愣,连道歉都忘了,忽然发现有样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伸出手去接住。东西入手,只觉一股大力从手中传来,手腕巨震,疼地她倒吸了一口气。
永兴公主只觉对方接得轻巧,顿时怒起,狠狠地一跺足,也气得不顾要回那块东西了。“哼”了一声,公主看也不看三人一眼,与吟华擦肩而过,径自远去。
吟华的手腕被大力给扭伤了,当下也无暇理会接到什么东西,先放在了怀里,左手揉了揉发疼的右手。
倒是陈庆之见到吟华出手接物如此之准,有些愣住。而小画则连忙关心地握住了吟华通红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帮着揉抚起来。
守门的侍卫见平时刁蛮无理的公主如此吃瘪,顿感解气,所以对三人尤其是吟华的态度十分的友好起来。
吟华却想着刚刚的情景,开始怀疑起来,永兴公主刚刚的样子,分明只是一个不谐世事,天真刁蛮的女孩,看不出半点阴毒的痕迹。像这样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了的少女,又怎么会有如此心机去谋害自己的父皇呢?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二节 梦中江南
三人才走出宫城,吟华便感到了与宫内浑然不同的气息。
虽说眼前也只是一片片规划好的屋舍整齐地排列着,但相比宫内的拘谨压抑,宫外的民居倒显得互有高低,风格各异,明显错落有致多了。
但更能让人一眼看出的,却是房屋质地的不同。宫里屋子的砖墙瓦木虽然坚硬却显得颓败不堪,郁气沉沉,仿佛总在阴森的夜晚会被蜈蚣、蜘蛛或蜥蜴一类东西践踏伤残,留下污迹斑斑驳驳。而宫外的房屋却是树木在傍,整个儿透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让人不禁怀想春季时燕雀在屋檐下建屋搭巢的情景,心情阔然不少。
但最重要的还是人。宫里终日所见都大抵是一些千篇一律的宫女侍从,看得吟华都腻味了。吟华还是第一回看到常人的装束,却是多以青淡色调为主,多少还遗留了几分晋魏士人的风范,长袖遮手,衣襟开口较低,却显得几分慵懒;而街道上出行的女子较少,但偶尔出现几个,都是衣着明丽鲜艳,长裙罗裳,大为引人注目。大概这里的街区靠近皇城,倒多为富贵世家居住的地方,因此吟华和小画的宫服装束便显得没那么引人注目了。不过吟华清新雅然,小画俏丽可人,连陈庆之乍看上去也似乎是一个靓丽的女子,一时间相映成辉,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吟华闷了近一个月,难得出宫透透气,于是向陈庆之要求在城中多逛一些时辰。陈庆之见连小画也兴致勃勃的样子,便陪同二人在城中逛了起来。
时至深秋,所以午时时分也显得清凉。建康城又称为石头城,座落在长江沿岸,隐隐有清风带着水汽拂面而过,倒是颇为惬意。
由于街上的行人有不是很多,而市集这时间段也暂时关闭了,所以三人都只是清闲地四处踱着步子。
三人走过一座石桥,底下流水潺潺而过,边上堤岸边石阶浅入水中,大概是给妇女晚间洗衣用。吟华看着清水缓缓流动,在水中映出了自己的倩影,望着“自己”曼妙的身形,一时间怔住了……
南朝还有什么留在人们心目中让人回味的呢?吟华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朦朦憧憧只记得一个江南名伶苏小小。小时候看有关苏小小的电视剧,剧情完全忘记了,倒是烟雾飘散的水面一只孤零零的小船的场景深深刻在脑海中。细雨缠绵不绝,在水面上沾出无数个缓缓散开的圆圈。清波荡漾开来,映着岸上含羞低垂的枝条,枝条上长着鲜嫩的绿芽。而一只小船温柔地拨开枝条,划开水面徐徐行来,船头站着一位百转千回、温柔轻媚,宛如神仙一般动人的女子。细雨不断,绿水轻荡,船头佳人向远处眺望风景,自己却成了江南画卷的核心,使人心仪不止。
而现在,自己就站在江南一畔。这个江南与自己想象中的似乎相同,似乎有有些不同。不同的是景物,相同的在深远的平静中带着茫然的心境。石桥旁,水声微恙,颔首望,倩影荡漾。醉一场,梦醒他乡,心痴狂,天涯何方?来到这个时代,能想什么,是为什么,要做什么?一切像是老天在作弄自己,自己还阴差阳错成了女子之身……
吟华半天才反应过来,悄悄叹了一口气,自嘲地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看你这么愁怨的样子,你想家了吗?”小画见对方呆呆地站住,拉了拉吟华的衣襟,问道。
“想家?”吟华想着自己那个世界的家已经回不去了,在这个世界还有个家?自己继承了“小诗”的身份,还能继承她的“家”?吟华想到此处,久久不知如何回答,忽然反问道:“那你呢?”
小画勉强笑了笑:“我?应该……是吧。你最近……变了个人似的,真的很让人担心!”
吟华正要说话,却忽然顿住了,而是把目光望向了桥对岸。
小画也随之望去,只见对面一个庞大的车队行了过来。
中间是三个骑手驾驭着三匹高头大马并驾而驱,拉着华丽的舆车,涂以朱红明黄彩饰,车身纹饰精美细致,轩饰华盖。前有数人扬旗执杖开道,中后有侍卫佩剑环绕,威仪肃然,气势不凡。
不过吟华却有些不舒服起来,仿佛这一队人马太过突兀,与周围素朴格格不入,大大破坏了建康城的美感。更是想到连皇帝都没有这等做派,如果此人是朝中官员,便是奸佞之辈无疑了。
果然,连一向淡然的陈庆之也微微皱眉,轻吐出了四个字:“佞臣,朱异。”
待车辆从三人身边过去,扬起一地烟尘,颇显倨傲,缓缓绝尘而去。
吟华和小画都对游城的兴致弥消了不少。于是三人向陈庆之家中走去。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三节 荆楚湘灵
其实依照皇宫内的屋子,吟华来之前就已经设想陈庆之的府邸不可能太过气派。
可是吟华在进门的时候,还是十分讶然。
中间只有一个院子,三面都是房屋,正座,东厢,西厢,总共七八间房舍而已。不用太多描述,这分明是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居。
“父亲回来啦!”只见院中一个八九岁的男童正蹲在地上,应了一声。
只见男孩面前的地上黑压压的一团,吟华好奇,走过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走近一看,吟华发现那竟然是一大群蚂蚁,正惊慌地四处爬动着。天哪!这么多蚂蚁,难道男孩捣乱了整一个蚂蚁窝?
陈庆之走过去一看,不禁莞尔,佯怒道:“昕儿,不好好温习功课,在这里捣弄什么,莫要玩物丧志了!”
男孩抬起头来,稚嫩的脸庞上一对清亮的眸子十分招人喜欢,只听他脆生生说道:“父亲,《六韬》、《鬼谷子》、《吕氏春秋》你让我看的都温习完啦!书上不是说‘格物’可以‘致知’吗?我在这里……”
男孩这时抬头才看到除了陈庆之以外还有两个漂亮的女子,马上对着两人问好道:“姨……妈……们……好!”
这声“姨妈”一出,在场的三个人瞬间变了脸色。
小画满脸俏红,在心里使劲啐了一口……姨妈……这其中的含义……不过她还好忍住了,没有发作出来,倒是把怨气通通撒到了皇帝身上。
吟华先是想自己和小画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叫自己姨妈?他叫姐姐还差不多……随即想到小孩语气中可能的意思……姨妈……莫不是指他父亲的小妾?吟华顿时生出不顾对方满脸可爱的样子,把人小鬼大的男孩抓起来打一顿的念头!
陈庆之满脸尴尬,瞪着小陈昕说道:“别乱说话……这是客人,向客人问好!”
“不是姨妈?父亲……书上不是写道身为女子要遵守礼仪,不能随便到别人家里作客的吗?那她们是我们的亲戚吗……”小陈昕一脸无辜问道。
陈庆之澄清道:“不是亲戚……说了是客人。昕儿,怎么能这么不礼貌,快叫姐姐好!”
“姐姐?是我亲姐姐吗?父亲……什么时候瞒着阿妈做的坏事啊?”陈昕说着十分好奇地望向了自己的“亲姐姐”。
陈庆之恨不得马上去堵住自己儿子的嘴,沉下声音呵责道:“还乱说话……罚你去把《礼记》全部抄一遍,今天晚上不抄完就不给你吃饭!”
小男孩一愣,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要受到父亲如此喝斥。顿时满脸委屈,几乎快落下泪来,似乎马上要呜呜哭出来了。
小画倒是先心软下来,轻声道道:“童言无忌,就算了吧!”
陈庆之依旧是沉着脸,说道:“你把《礼记》的前三篇抄完就可以了……马上去,别来捣乱了!”
待男孩悻悻地走向书房的时候,陈庆之赶紧转过身来对两人道歉:“两位姑娘,小儿年幼不懂礼数,见笑了。”
吟华注意到陈庆之一直是用“姑娘”来称呼两人,十分疑惑,要知道陈庆之才是皇帝面前的宠臣,身居七品官职,而自己和小画不过是是宫女而已,为什么还能得到他这么尊重?
陈庆之把两人领到一个房屋里面,可以看出房屋打扫得颇为洁净。陈庆之说道:“两位姑娘,在下府中只有这一间闲置的房间了,请两位暂且屈居一晚。”
两人住在一起?吟华听到这话,心跳忽然加速起来,脸上发烫,不敢正眼看向小画。
小画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一看到吟华低头不敢正对着自己的样子,脸上也是莫名其妙飞起红晕。当下侧过身子不让陈庆之发现自己的异样,心里啐骂道,死丫头,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下午的时光过得悠悠,小画坐在床边翻看着书架上的一卷一卷的书籍。吟华倒是有些无聊,她本来对历史古文也算是了解,奈何那些书上的繁体字,异体字看得自己实在有些发昏,所以就只能站着窗边看着风景了。同时吟华也会不时偷看一下小画,发现她看书的神态真的很美。都说女孩认真的时候是最美的时候,吟华眼前的风景,果然就是如此。
吟华看见桌子上的文房四宝,心中一动,于是配好墨水,说道:“小画,教我写字好吗?”
小画放下书,奇怪道:“你还记得作诗……怎么就不会写字了呢?”
“我怎么知道……”吟华说道,“你不会是不肯教我吧?”
小画来到桌子前面,接过毛笔,用纤指夹住,说道:“哼……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说完持笔蘸墨,在纸上示范着写了三个字。
三个字隽秀灵动,吟华看着三个字,有些陌生:“刘诗儿……”
心念一动,想起皇帝似乎在自己面前也提到过“徐州刘家”,原来自己姓刘……难道小诗的家族也是个豪门士族?
见到“小诗”茫然的表情,小画问道:“怎么了?”
吟华笑了笑,想起一事,自己和小画在一起一个月,自己还没问过她的名字,神色有些尴尬,当下问道:“那……你的名字呢?”
小画闻言哭笑不得,似是气恼地瞪了吟华一眼,提笔在纸上写道:兰湘灵。
吟华还想开口,小画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继续写着:陆若芸,王弦仪。
“陆若芸,王弦仪……”吟华回神笑道,“还是你的名字最好,湘灵,湘灵……你的家乡是在湖……荆楚之地吗?”
小画——兰湘灵脸颊微红,怪道:“是啊,怎么好听了?”
“很有灵气吧!比我的‘刘诗儿’好听多了。湘水之畔,有个女孩,清灵无暇。很有意境呢……”吟华轻笑道。
“怎么以前都没听你这么说过……你呀,失忆之后怎么反而顽皮起来?老是取笑我……”兰湘灵脸上红霞越发动人。
吟华把头靠近小画的发际,鼻子嗅到了淡淡的发香,调笑道:“我以后就不叫你小画了……就叫你湘灵,湘灵……好不好?”
兰湘灵啐道:“没大没小,我可比你还大,叫我姐姐还差不多。”
吟华笑道:“可以啊,湘灵姐姐……”
兰湘灵望向吟华的眼睛,顿时暗道不妙……这种眼神……拜托,她真的是个女孩子吗?兰湘灵只觉自己俏脸绯红……忽然她发现其实对方的眼睛很漂亮,很好看,特别是眼神中蕴含的特殊的含义……一时间兰湘画沉溺其中,几乎移不开目光了,身体发软,吐气轻颤不已。
吟华本来只是习惯性地调戏一下对方,倒真没有什么不良想法。可一见对方有些情迷的样子,也是心神荡漾,顺势把头枕在了对方肩上,嗅着女孩身上独特的气息。借势伸手,想像上一次一样抱住对方。
幸好有了警惕之心的兰湘灵不待吟华有进一步动作,就回过了神,急忙退开一步,避开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啐骂道:“看你还玩……莫不是你很喜欢作践我?”
吟华顿时气闷,要不是你刚刚那么勾人……忽的心中一黯,是啊……自己现在,又算什么呢?想着低着头看着纸上的字,叹了口气。
兰湘灵见自己一句话就说得对方闷闷不乐,虽然不解,但还是生出了些歉意。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兰湘灵说道:“你不是要我教你写字吗,先握好笔……”
PS:关于四人的名字,主角就不要太多称呼了吧,就诗儿好了;“湘灵”其实是某游戏里面我很喜欢的一个人物,就拿来用了;至于“若芸”“弦仪”各位觉得好不好听我不理了,反正我自己感觉挺顺耳的。虽然这书看得人很少,我还是交代下。最近学校事儿比较多,我只能尽量抽时间更新了。先说好本书估计是暑假可以写完的——似乎是必须得写完,不然我高中生涯就完了……呵呵,开个玩笑。这书估计写50万字吧,看到这里的各位都是对本书感兴趣的,就点个收藏支持一下我吧!不然我写着书还得自怜自伤挺郁闷的……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四节 冷冷可沫
兰湘灵温声软语地指导了一会儿,得到的却是纸上的一堆鬼涂乱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这么好好的一张纸就给你糟蹋了。”
吟华气呼呼地丢下笔,也不知怎么地,感觉莫名的燥乱,说道:“好姐姐,这里太闷气了。我出去透下气好不?”
听到摆明占便宜的“好姐姐”一词,兰湘灵没好气道:“走吧走吧,我也省得听你的聒噪。”
待吟华真的推门走到了外面,兰湘灵怪道:“真的走了?怎么她今天怪怪的?”心下思索,掐指一算,便知道了原因,轻轻一笑,自言自语说着:“真巧……皇上真不会挑时机……”
兰湘灵摇摇头,便坐在了床榻上继续看书去了。
吟华走到外面,被凉风一激,倒是清醒了不少,只是心中莫名的烦躁倒散之不去,微微一叹,开始无聊地看起这平凡的风景起来。吟华环视了一周,忽见院子角落处有个棚子,心下好奇,走了过去。
棚子只有正面开口,棚后是墙,两边封上了木栏。
走到正面往里一看,竟有四只马儿。马儿鬓毛皆是洁白,体型神骏,铜锣似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机敏的马儿们听到动静,八只大眼睛一齐盯向了吟华这个不认识的外人,眼中竟闪着好奇的光芒。
看到白马的眼睛十分清澈,吟华打量着四只白马,好感顿生,似乎心里的雾霾也散去了不少。当下闲着没事,也就走了过去,手伸向马儿逗弄了起来。
陈庆之的三子陈简恰恰回到了家,还不知家里来了“客人”,便首先按父亲平时的吩咐提了草料过来喂马,却在马棚前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女,心中疑窦,停下了脚步。
陈简从未见过宫中的服饰,观察了一阵,只觉对方穿着素朴,倒是头上从未见过的发髻极为精致,生出俏皮,引人注目,像是哪里的闺中女孩。
见吟华还挡在那里,陈简故意咳嗽了几声。
吟华转过了头,只见大概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稚气青年,问道:“你是谁啊?”
陈简刚想开口,却被这句话呛了回去,尴尬地想:“我还没说话,你到先把我的问题给问了出来……”陈简看了吟华一眼,见对方长的十分秀丽,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说道:“我,我来喂马的。”
吟华看对方一手提着水,一手抱着草料,以为是家里的佣人,侧身让开,说道:“你去吧,不打扰你。”
陈简听对方淡淡的语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愣愣站了会儿,才闷闷地走过去喂马。
吟华在一旁看着,这才注意到他也是穿着一身白衣,似乎举止也不像一个下人,脱口而出道:“你是陈庆之什么人?”
见对方的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小,却敢直呼父亲的名讳,陈简又是诧怪又是尴尬,一边给马儿擦拭着身子一边说道:“那,正是家父。”
吟华见他傻傻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心思转瞬间便被袭来的浮躁给笼罩了。
望着青年熟练地为马儿擦拭着身子,吟华一下子没了兴致,低头看了看不平整的泥石地面,移步走开了。
走了几步,吟华忽觉对面有个人在遥望自己,目光往那边移了过去。
那人也是一袭白衣,身材窈窕,长发轻飘,站在西厢房打开的门前,三级台阶上的檐下,抚着斑驳的红松木柱,正遥遥地往这边角落看了过来。
又是白衣,似乎陈庆之家里的人都有穿白衣的习惯……
吟华迎着对方的视线走了过去,对方的目光亦是不闪不避,直直地打量着吟华。
吟华看着对方的神貌,端得是清丽无比。那人削肩细腰,身形修长,鹅蛋脸面,口鼻淡秀,细眉清新,眼眸似是迢望寒风依稀,神情彷若清秋凉夜冷月。整个人儿好似银河上的仙女绝尘下凡,使人见之忘俗,怦然心动。
吟华怔怔看了对方许久,忽然觉得对方的神貌和陈庆之隐隐相似,下意识地目光下移。待确定了对方是一个女子之后,只见吟华明显地松了口气。
吟华又向对方看去时,似乎因为自己怪异的举动,她神色有些许诧然起来。
毕竟有自己以前完全不输于对方的模样,吟华并没有傻站太久,而是问道:“陈庆之是你父亲?”吟华说完便为自己的不礼貌感到后悔了,但话已脱口,又不知如何补救,只能等着对方的回答。
如果说陈庆之天生的漠然被他潜藏了起来,那眼前着女子则完全透出一股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气质。只见这女子礼仪式地笑笑,笑容中却找不出半点暖意,然后一言不发,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一个倾城的背影。
只剩下吟华愣在原处,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晚膳时间。
晋魏时期的男女之防虽然也有,可并没有宋时朱理学兴盛之后那么严重。所以陈庆之一家还是和两位皇上特派的宫女一齐共进晚餐。
席间除了陈庆之和吟华、兰湘灵以外,还有次子陈瑥,三子陈简,四子陈琼,入门时见到的陈昕却不在席。刚刚那位被吟华惊为天人的女子,是陈庆之的女儿,叫陈可沫。
陈庆之家中虽然贫寒,偏偏有那种士人家庭的习惯,众人都是席地而坐。男子尚可盘腿,只是女子盘腿就视为不雅,必须两腿并直跪坐在后脚跟上。而宫中的规矩都是效仿北人有桌有椅,碾着自己的脚跟坐下去,可是苦了吟华和兰湘灵。
当陈庆之以微微尴尬的语气说出了两人是皇帝的“特使”之后,席间众人的表情都显得怪异起来。均是心想本以为父亲的夙愿得偿,可皇上也太过儿戏了点,竟然如此敷衍了事,派的人这么“不伦不类”,一时间冷场下来。
吟华周围望去,见到只有那个次子陈瑥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和煦的微笑,使人如沐春风,对他生出些好感来。
还是少年陈琼十分不忿,大声道:“父亲,皇上,皇上他……”大概是他一时找不到什么贴切的形容词,无奈而忿忿地闭了嘴。
陈庆之轻敲了几下桌子,示意他不要多言。
吟华只觉被目光所及,似有所感,不由也向对面望去,只见陈可沫那双冷眸一直淡漠地凝望着自己,见自己看去,却没有一丝回避的意思。吟华愣了愣,只觉那淡漠的眼神分明就是说着:我看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吟华生出被对方嘲弄的感觉,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过了一会儿,到底是忍受不了这种注视,吟华干脆露出肆无忌惮的目光,狠狠地将对方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
只见陈可沫眼中羞意一闪而过,继续保持着冷淡。
陈庆之无意之下正好将这一幕收进眼里,被吟华的眼神给微微骇住,又见女儿那一如既往的冷淡,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兰湘灵也感到有些不安,对吟华耳语道:“我吃完先离开了,你走吗?”
其实陈庆之家里的菜肴虽比皇宫中丰富些,可菜肴又哪里及得上宫里御厨制作的细嫩可口呢?心情不好,一顿饭吟华吃得也是索然无味,很快便放下了碗筷,站起来淡淡说道:“抱歉……先告辞了。”然后狠狠地回瞪了陈可沫一眼,气恼地想,你成功了,我被你逼走了……
感到对方几人的不欢迎,多说无益,吟华拉着兰湘灵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夜色将至,吟华忽道:“不知道怎么地,出了宫心情总是烦躁……”
兰湘灵暗道,因为你那个来了,心情当然不好了……
深呼吸了一口,定定心神,吟华忽然想到今晚将和兰湘灵“同床共枕”……顿时心情急转,两腮赤染,心砰砰地跳动了起来,眼眸带上了羞怯,几乎不敢向身旁的人儿看去……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五节 相安无事
房中幽暗,两滩烛火在墙壁上摇曳生姿。
而兰湘灵在平静地翻阅着书卷。
倒是吟华怎么也按耐不住躁动的心情,又是期待又是惘然,在房中坐立不安,来回走动着。
特别是某处的不妥让吟华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自己“附生”在女子身上时就想到此节,但终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算下日子,一个月也快过去了,最令自己羞恼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想到这里,吟华又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了,但看了看天色,把逃离的冲动憋回了心里。
吟华气闷不住,忽然眼角瞄到了两侧垂落的发鬓,伸手到后脑上,抓到了自己唯一的钿钗,用手轻轻一抽,便感到长长地头发在身后飘落了下来,轻轻覆在背上,挂至腰际。
郁气难平,吟华第一次无聊地端详着手中的钿钗,才发现钗体竟是用青色玉石打磨而成,青玉镶银,结构简单,手工制作却极为精美。整个钿钗闪映着飘忽的烛火,流溢着淡淡的光华,造型精致淡雅,纵是吟华也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东西,爱不释手,细细把玩起来。
吟华又忽然想到今日无意间从永兴公主那接到的东西,便轻轻把钿钗放在桌上。当素手探入衣襟,无意间触及某温软之物时,吟华动作猛地一滞。
吟华怔了怔,随即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三分自嘲,三分羞赧,四分苦涩。
闭眼一阵,脸上神色尽数褪去,吟华才把东西取了出来。
那东西正是一块方形墨玉,恰恰可以握在手里,分量不轻,正面刻着隶书铭文:“永兴公主”四字。又扳过反面来看,字体小了许多:“普通二年正月乙亥朔春司御气南郊特赐”。
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乱丢……吟华摇摇头,寻思着该找个机会把东西还回去,把墨玉放在了桌上。
心情平复不少,见兰湘灵仍在看书,吟华也从书架上随手取了一卷书翻看了起来。
却有这样的字句映入眼中——
“或问予云:‘神灭,何以知其灭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
吟华耐心读了几遍,忽然觉得有些熟悉,特别是那句:“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又想了想句子的意思,却充满了唯物的思想。
再往下看,字句简单,吟华读来却生涩难解,然后忽看到一句十分著名的——
“答曰:‘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也。’”
“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吟华自语道,竟然是大名鼎鼎《神灭论》!
萧齐时范缜撰写的《神灭论》辩证了物质第一的原则,系统地阐述了无神论的思想,指出人的神(精神)和形(形体)是互相结合的统一体,严厉驳斥“神不灭”的谬说,揭穿了神学的谎言,指出人的富贵贫贱并非天生命定,因果报应纯系无稽之谈。
几十年前《神灭论》一出,整个朝野为之哗然、震惊,当时的齐萧子良便用权势压迫他放弃这种观点,召集高僧权贵一齐撰文围攻范缜。虽终是辨不过范缜,但其后统治者一致严禁此文流传,几乎肃清此文在当时的影响。
吟华想想,有些无语,不知一向崇佛的梁武帝知道陈庆之家中有这种驳斥佛教的文篇,会有什么想法……
默默地坐了一阵,大概是那件事的原因,吟华忽然觉得很疲倦,看了看床,绮念却渐渐消去,暗想着,不就是同谁一张床吗,自己和她更亲密的“肌肤之亲”举动都不曾少过,还紧张什么?吟华想到的正是自己“病”时对方每日傍晚为自己冲洗的事。
又想到早些歇息,明日就可以看到心仪许久的“白袍骑军”,便翻身睡入床榻,静静看着烛火下的兰湘灵。吟华忽觉心中充满了安逸温馨,只觉被褥舒适无比,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见吟华终于睡着,兰湘灵悄悄松了口气,心中忐忑微定,吹灭了烛火,躺在了她身边和衣而睡。
吟华睡得过早,自是不知,因此也无缘一场旖旎。当时不觉,吟华日后想起总是暗暗后悔……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六节 泠然死士
这一夜,吟华竟做了一个梦。
梦中先是自己以前和好友们平淡而惊绝的大学时光。浑浑噩噩,整日无事可做……
吟华分明听到自己对一个心仪的女孩吞吞吐吐道:“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
“校花请我吃饭,呵呵……佳人有约,求之不得呢!”女孩反而嘻嘻地笑了起来。
走在路上,女孩忽然促狭道:“你看,男生们都看这你呢……你拉着我的手,你说会不会被人以为是‘啦啦’啊?”
吟华直窘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吗?梦中残存的意识痴痴地想着……
然后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吟华在梦中猝然冒出一身冷汗!
一切如雾气般地水化凝开,浮现出一张貌美如花的笑靥……
吟华只觉得某温暖的东西挣离了自己的怀抱,然后一股晨间的寒气乘隙侵入了温暖的被窝。
吟华打了个寒噤,呢喃道:“别走……”
说着吟华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兰湘灵正在半掩的纱窗边上梳着头发,听到这声音,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丝丝残红,嗔骂道:“你这贪睡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回来?外面的人催了好几次了!真是……睡觉的时候都这么不安份……”
兰湘灵后面一句声音小了许多,吟华自然是没有听到。
一齐吃过早餐,两人便随着陈庆之出发了。
陈庆之让三子陈简牵出了三匹白马。一匹陈庆之自己乘骑,两匹让陈瑥和陈简分别执着马辔走在前面,吟华和兰湘灵各一匹马骑了上去。
不出辰时,五人三马便出了建康城门。
晨风清爽偏寒,五人平静缄言。
兰湘灵除了对皇帝和其它三位宫女以外,对人皆有一种天生的倨傲,不轻易与人亲近。况且她早就习惯了披上沉默的外衣,一路闭口不言。
陈简虽有不满,不过是指向皇帝的,对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却极受皇帝亲宠的宫女却有些手足无措。他一路上不时偷偷回望兰湘灵,寻思着怎么打破这难堪的气氛。
倒是可怜吟华一路上睡眼朦胧,还得强打着精神。只是晴空万里、青山秀丽、潮声渐闻的大好秋色让吟华不忍睡去,却还得忍受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躁闷。
吟华又看了看自己前面的陈瑥,第一次发现微笑是如此令人讨厌的东西。
陈瑥的心态似乎从不受其它人的影响,一路上俱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却有天生寡言的习惯。他说的话都是极短,“请”,“这边”,“小心”。他最长的一句话却是刚刚说的三个字“快到了。”
很难想象他的笑容竟然保持了这么久,无论什么时候,使人一看就心悦神怡起来。但吟华偏偏恨得牙痒痒地,因为她数次因为烦闷想和人说说话,而小声向陈瑥提问——
“你也在营中做事吗?”
“白沙营总共有多少人?”
“陈可沫是你姐还是你妹?”
“你们家为什么都喜欢穿白衣?”
“怎么不说话啊你?”
陈瑥每次的反应一摸一样——回眸一笑,笑而不答。
吟华郁闷至极,狠狠地说了一句话,不过声音大了点,让另外三人听到了——
“你再装什么老!你再装……连陈庆之看起来都像你妹了。”
陈庆之回过头望来,嘴角微微抽搐着。
陈简走路差点跌倒,但立刻装作没有听到。
兰湘灵扭过头去,忍俊不禁,掩嘴偷笑。
陈瑥这次干脆不回头,微笑有些扭曲,仍然保持沉默。
吟华没想到自己还是激不了陈瑥说句话,恶讽地抛出一句:“笑,笑,笑……小心微笑到你嘴巴抽筋!”
陈瑥脸皮动了动,嘴角果然有些抽筋。
吟华打着哈欠,随众人终于到了白沙营。
潮风捶打着江边的一片白沙石滩,沙石滩宽约半里,长达数里。白沙滩再往南是绵延着的丘陵,而白沙营就建在一处被垦光的丘陵上,外有坚固的木墙,四角亦建有高塔。塔上哨兵显然看到了一行人进行了通报,吟华远远地见到墙门打开,一行兵士出来迎接。
这时通过陈庆之向二人的介绍,吟华才知道原来白沙营目前士兵只有三百余名,但俱是骑兵。陈庆之职衔只是一介文官,因此白沙营不算在大梁正规军队的编制里面,只能算是陈庆之自己组建的“私军”。
其实七品小官私建军队,已经可以说是意图不轨了,但梁武帝并不介意,只当他小打小闹,还特意封赐了不少银钱以供开销,却对白沙营漠不关心。这次皇帝忽然想到,打发吟华来看,已经算是陈庆之多次恳请的结果了。
吟华想到自己的“责任”,观察着前来迎接的十几人,只见他们身着白衣,内嵌软甲,军容严整、神色肃穆、凛然而立,不禁暗暗感叹。
连兰湘灵也是一脸认真地观察了起来。
为首的军士见到马上陌生的两面女子,不解地望向陈庆之。
陈庆之却不作解释,淡淡说道:“准备演练,一四队沙滩上游列阵,以一队为首;二三队沙滩下游列阵,以二队为首。一二队执骑手随我听令,半刻内列阵完毕。”
陈庆之说罢,也不带人进营,亦不下马,看着一队兵士疾步回营传令,然后转身在滩上望着潮水,默数着时间。不过片刻,就已经有两名旗手策马来到陈庆之身边候令。
吟华发现,只有这时,陈庆之才真正透出一股运筹帷幄时淡定自若的气质出来。
很快,一个个骑兵有序地从营门飞驰而出,蹄下扬沙,在沙滩两边各自打了一个漂亮的旋儿,井然列阵。两边均是三排,每骑之间只隔三尺,每排之间隔开一丈距离。在阵列的最前方各有一名旗手,竖起三米大旗,同陈庆之身边的旗手一样,大旗蓝边青底,旗面上各自一个白色的“陈”字,飘逸激昂。
两队人马遥遥相对,士兵神色皆尽由兴奋转为沉稳。
陈庆之对身边的两名旗手说道:“准备冲锋。”
身边的骑手听令,奋力挥舞起大旗传递军令。同时阵列前面的骑手也一同舞起大旗,两军兵士观骑得令。
狂舞三秒后,四名旗手倏地将大旗往前一扫,然后猛定半空,指向前方。同时两方骑兵神色皆尽凛然,面不见表情,死死地盯向前方,只看面目却似报了必死之志。士兵之中顿时一股无边的惨烈之气扩散蔓延开来,两队骑兵仿若生死仇敌一般泠然相对,一片刀刃出鞘,寒光闪闪,摄人魂魄。瞬间天地齐齐黯然,人间生气好似被两边白骑抽去,只剩下漫天的死气狂舞,宛如阴曹鬼府一样可怖。
两边骑兵身形前倾,几欲电射而出,在这一刻还未动,却已隐约可闻哀鸣惨叫、怨魂泣血、鬼哭狼嚎,使人惧意横生,恨不得立刻抽身走人,只怨身体在这股森森死寂之中不由自主,形神俱骇,竟连手指都挪不了一寸。
吟华在一瞬间几乎骇住,唯有思绪疾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在一片死寂的压迫下仿佛在空中飞了起来,飘飘渺渺,鬼气森森,终于落到了陈庆之的耳中,声音虽小,却格外清晰。陈庆之闻之,面色微变。
——“死士!”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七节 千钧一发
吟华难以置信,刚刚这三百余人看起来还只是普通的骑兵,但在这一刻他们散发出来的气势似乎就是一群死士!死士,即为报了必死之心的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生死置之度外,立志舍生成仁。
再看眼前两队骑兵,眸中只余下满天的煞气,全然不似生灵,欲要择人而噬!
吟华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却是两边的骑兵互相疾驰而去。
苍天在上,大江沉浮;白骑电射,沙尘滚滚;刀刃斩风,寒气摄魂。只见眼前的画面,构成一幅绝美的中国式画卷,凄烈而悲壮。
不过一里的距离,飞驰的白骑急速逼近,眼看着就要冲撞在一起。
吟华毫不怀疑,在两队骑兵相交的一刻,便是一场惨烈无比的厮杀——
奔雷突进,势若千钧。在一瞬间,无数骑兵冲撞在一起,刀兵相见,血肉横飞,破碎的残躯将在马蹄下蹂躏碾为血尘,幸存的骑手遍体血染,宛若神魔。
在下一刻,这幅凄美的画卷将突变成活生生的修罗地狱景图!
生死只系于一发之间!
吟华只觉得自己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窒息地难受。
守住最后一丝清明,吟华强忍住闭上眼睛的欲望,转向陈庆之。
只见陈庆之眸中又露出了那种孤立苍天之上,鸟瞰三界众生的神色,不带一丝感情,静静地看着即将上演着惨绝人寰一幕的白沙滩上。
旁边的兰湘灵在马背上脸色苍白,全身不住轻颤起来,摇摇欲坠,神色痛苦不已。
吟华只觉自己一口气都喘不过来,正欲闭上眼以逃避那绝烈的画面。忽见陈庆之神色一变,像是在叹息着,眼中现出悲天悯人之色,轻喝道:“散!”
一直侍立两旁的执旗手如释重负,两杆指向身前的大旗猛地一收,斜斜刺向半空。
阵列前方奔驰的骑手也一瞬间收回大旗,齐齐暴喝了一声。旗帜傲立半空,擦身相错,两旗手在各自阵列前速度快逾疾风,瞬息交错而过。
远远地听到这声彻响江岸的“散”!
随着这声暴喝,旗手背后的骑兵悚然惊醒,眼神恢复清明,无边煞气陡然消尽。
但是两边骑兵速度不减,在极近的距离仍旧冲向了对方的阵型!
骑兵相交,两边骑兵似是冲撞在了一起,然后倏忽地各自突阵而出!
竟然是用骑兵阵列之间的三尺间距,三百骑兵同时错身而过,两杆大旗迎风展展,两队白骑倏地刹住身形。
陈庆之凝眸所及,只见两边均是毫发无损,暗自松了一口气。
此时天地俱寂。
随后才感觉天空恢复了明澈,沙滩恢复了白皙,大江恢复了奔涌。万物回归了秋季的清爽!
吟华正沉浸在这场演练的震撼之中。忽然眼看着兰湘灵就要坠马,心中急切,赶紧跳下马,伸手去扶。
然而有人比吟华先了一步,却是陈瑥。这时他脸上的微笑几乎淡不可见,用手托在兰湘灵的腰际,支撑着她的身躯。
吟华抓住了兰湘灵的手,只觉入手冰滑,满是冷汗,便侧身看着兰湘灵恍惚的神情,轻声道:“没事了,我扶你下来!”
陈瑥见景,便已收手。
兰湘灵茫然地看了看沙滩上,只见两边骑兵正策马回营,江边沙石上却是一滴血渍也未曾沾染,方缓了一口气,只是自己正全身发软,也就任由吟华搀着下了马。
陈庆之让身边旗手自己回营,遥望骑兵从营门鱼贯而入,淡淡道:“我们回吧。”
吟华半抱着兰湘灵,见她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脱力,便说道:“既然来了,就进营看看吧!”说着又想起刚刚万分惊险的场面,只需陈庆之晚上一刹那下令,那惨剧就会兀然现于眼前,也为陈庆之的刚才漠然而震撼莫名,不由一阵心悸。
她刚才脱口而出的“死士”一词已令陈庆之惊异,此时又见她神色自若,暗暗为吟华的胆识诧然,淡然道:“随你。”便下马领着众人入营。
陈简还是第一次观看的这样的演练,呆滞半响,才牵马追上众人,兴奋道:“父亲,让我入营吧!”
陈庆之的举止与平时的温儒大为迥然,冷冷道:“不许!”
陈简一愣,问道:“为什么?”
吟华心有所感,知道陈庆之心意,替他答道:“莫视战场为儿戏……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像刚刚那样,不将自己置之死地,难以求得生机。”
见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宫女如此理直气壮地训导自己,陈简大为郁闷,再看父亲漠然的神色,只得把不忿的话憋在心里。
走了几步,吟华忽然问道;“这三百人,是从哪里找来的?”
陈庆之看着远处,说道:“四年前扬州大旱,我招收的都是些无家可归者。”
说着众人进了营,只见营中兵士已经就地休息开来,聚集成几堆各自谈笑风生,完全不见刚才对冲时眸中的森然戾气。
吟华心下疑惑,问道:“将军威望很高啊,只是不明白他们的死志何来,何以空穴来风?”言下之意就是明明这一群人未经历过战争,为何具有比真正的士卒还要浓烈的煞气。
“只需心智坚定,要相信所自己感受到的其实也容易。”陈庆之听到明显对自己表示中肯的“将军”一词,微微震动,也学着吟华故作高深莫测,便收住话语。
吟华观察军营事物心中渐渐热切,只是愈来愈恨自己一介女儿弱质之身,还要忍受此时某种无时无刻都在进行的心理折磨,不觉气闷起来。
忽然吟华感觉怀里的兰湘灵急急挣脱开自己的怀抱。看她面色犹自泛红,两眸含嗔,瞪了吟华一眼,显然是因为吟华在大庭广众之下强行对她搂搂抱抱而羞恼不已。
顿时周围人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怪异。
吟华暗想,你正气色不好,原被我扶着也没什么的。偏生你还使劲挣开,引人注意,反而欲盖弥彰,就怪不得我了。
无语一阵,吟华忽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的时光,便提议道:“陈中书,让他们表演一下武艺可以不?”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八节 兵营比试
兰湘灵神色终于恢复了过来,闻言怪道:“舞刀弄枪,你看来干什么?”
吟华贴过去耳语道:“待会儿我就舞给你看看。”
温热的气息吹到耳畔,兰湘灵脸再红了红,显然又当她玩闹,当下不敢再靠近这个性格“有问题”的人,连连走开几步。
那边,陈庆之已经找了两个身穿白衣的军士,命令他们站在一处空地上。
陈庆之又多看了吟华一眼,介绍道:“左边是一队队长,周望北;右边是二队队长,赵酩酊。”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赵酩酊,‘酩酊大醉’的‘酩酊’。”
一队二队队长?吟华看了看那两人,果然就是刚才在陈庆之身边的执旗手。
往空地上看去,只见左边那人看上去三十余岁,衣带紧束,面目坚毅沉稳,直刀仍在鞘中,傲然屹立;右边那人须发微微凌乱,神情透出几分不羁,有些心不在焉地将刀横在身前,自顾自地低着头,右手在刀刃上轻轻地抚动着,当真可以配得上“酩酊”这个名字名的张狂。
军营中的兵士都被吸引了过来,围观着即将发生的比斗,同时也对吟华二人的身份感到好奇,目光时不时扫来,暗暗交语。陈瑥缓缓收敛起微笑来,陈简望着即将真刀真枪进行比斗的二人,眼睛眨也不眨。
陈庆之淡然道:“开始吧。”
话音才落,周望北右手蓦地握住刀柄,身体向对方疾冲过去,临近赵酩酊,大喝一声,抬手出刀——抽刀出鞘,寒芒闪过,刀刃直向对方胸口横劈过去。
这一招使得迅捷无比,一下就抢得了先机,围攻的士兵齐齐叫了一身“好”。
兰湘灵倒是颇为担忧这真刀比斗伤到人,这时眼看着赵酩酊几乎就要毙于刀下,差点惊呼出来,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一暖,目光望去,一时镇定了不少。正是吟华牵住了兰湘灵的手,场中情景由吟华看来,自然并不觉有多少惊险。只是因为怕吓着了兰湘灵,便走来平定她的心绪。
又是一道白刃闪过,只听得“呯”一声,赵酩酊已经斜刀生生架住了攻势。
周望北得势不饶人,往前硬跨一步,使刀向对方强抵过去。
赵酩酊侧开身子,刀势一转,掠过对手的突进,抬腿便往对手腹腰顶去。
顿时周围兵士的窃语一齐消失。吟华也是看得发愣,想着这招也太狠毒一些了吧!要是位置正好,膝盖一个顶中了,后果,不提也罢……
周望北脸色一变,放弃后招,迅速退了一步避开那记膝顶,欲要趁对方站立不稳之时出手抢攻,却见赵酩酊大腿定在半空,又轻松地放了下来,望着对手,眼中带上了少许戏谑。显然赵酩酊刚刚那下只是虚招,并未使力气出来,却把占优势的周望北给吓退了。
周望北冷哼一声,又抢身攻上。赵酩酊镇定接招,一时间刀兵相交,“呯呯砰砰”声不绝于耳,势均力敌,倒是打得颇为刺激。周望北右手持刀,赵酩酊左手持刀,两人面对面,像是针尖对麦芒,每一次两刀相击均是在比拼力气,毫无回转的余地。
吟华看得直心潮涌动,不禁跃跃欲试起来,这时看两人比斗,想到赵酩酊开始举重若轻的一下,便猜测应该是赵酩酊获胜。
果然,赵酩酊摆了一个空隙骗得对手突前,然后一脚踹在了周望北的膝盖上,趁他踉跄不稳时,轻松一刀挑飞了他的直刀。
赵酩酊赢得有些无赖,周望北脸上却并无不服,走过去拾刀入鞘。
两人随后走过来,向陈庆之行了一个军礼,等待吩咐,又见陈庆之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吟华二人,暗暗揣测吟华二人的身份起来。
见众人都是望来,吟华却似乎在想着东西,兰湘灵便问道:“你还想看?”
吟华正心痒难耐,说道:“我去比试一下,你不用为我担心的!”
兰湘灵只当她开玩笑,却见吟华真的往前一步,对陈庆之说道:“让我上场试试。”
陈庆之怔了下,眉头微皱,问道:“上场比试?”
吟华答道:“没错。”
陈庆之看她神色不似玩笑,又是一愣。同时周围的兵士听言,或是惊怪,或是轻夷地看着吟华。
吟华知道陈庆之所想,说道:“没有讹诈你,就是上场比试。我不亲自试一下如何向皇帝禀报,不让我去比比,我才不说好话呢!”
见吟华有些无赖的威胁,陈庆之面上苦笑,说道:“伤了你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士兵们听到“皇上”一词,都是一震,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小了许多。
“我体质不好。怕伤了我,你让他下手注意些就是了。”吟华笑道,“不过他要注意别被我伤到才是真的。”
这句话明显狂妄了些,不仅兵士们,连陈庆之也是不信。
其实这倒不是吟华自大。以前的吟华因为相貌问题,导致恶“狼”前赴后继,从未消停过,于是在父母的提议下,吟华从十岁开始就一直学习“防狼术”。后来倒学出了兴趣,另外习得了一身诸如剑技、刀法、拳法、“暗器”等等东西,以前的身子也只有“暗器”才锻炼出了出众的腕力,其余的都是和现在一样,有几分娇柔,因此和现在的身体情况实际差不了多少,吟华的信心正由此而来。
陈庆之余光看到兰湘灵也是一脸诧异,暗暗寻思,嘴上说道:“刀吗?”说完又想着赵酩酊出手不知轻重,说道:“召施秉过来。”
“不用了,我就和他比。”吟华用手指了指赵酩酊,制止陈庆之道,然后又说,“有剑吗?要轻剑就可以了。”
陈庆之无奈,便让人去剑取来,又吩咐道:“去拿一些碎布来,让赵酩酊把刀刃封上。”
吟华对那名士兵补充道:“也在剑上封一些布吧!”
士兵走开,陈庆之望着吟华,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也太胡闹了些……”
吟华看着陈庆之无奈的神情,隐隐得意,又想着他全然不信自己可以击败赵酩酊,考虑着是否讹他一笔,便提议道:“赌点彩头怎么样?”
陈庆之见她愈加顽闹,又不好驳她,只得问道:“什么彩头?”
“我输了,我帮你在皇上面前说好话。”吟华在心里偷笑,说道,“我赢了,我还是帮你在皇上面前说好话,不过你家里的那四匹马得送我一匹,还有……”吟华神情忽然变得恶狠狠地:“……你得想办法让皇上绝了那心思!”
陈庆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个性的女子,当即只得应允了。看着吟华动人的模样,又想到她时而自信,时而顽闹,时而嗔怒的样子,不禁有些心动起来。
等待一阵,吟华终于从士兵手上接到了“梦寐以求”的剑。
吟华恍然觉得自己只是和好友一起在某样网游游戏而已,想到自己那时在游戏中叱咤风云的场景,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比,感慨万千,竟怔立在了原处……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十九节 倾城绝世
只见场中蓝衫女子垂头默立半响,再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质便与刚才迥然不同,判若两人。脸上是狂荡的自信,眼中是透彻的冷傲,嘴角是轻蔑的淡笑,似乎直欲冲破宿命的羁绊。
吟华看着手中的轻剑,只觉压抑的气势终于回到了自己身上。但是那气势回来了,却找不回以前的心态,不觉更加烦躁起来,猛地抬手一个平刺,轻剑掠出一道光华。这一剑夺天地之造化,惊得天地俱寂。
昔有秦王骑虎游八极,今日剑光照空天自碧。
吟华黯然轻笑,笑得像是在轻嘲着凡尘的一切,又像是在自嘲。故人不再,自己终是回不到那个世界了……
赵酩酊神情本是不屑,却被一剑一笑震得几乎心神失措起来。面对强大气势的压迫,他不甘落后,神情亦是一变,身上的浓厚的狂煞之气陡然释放出来。
吟华直接无视这股狂煞之气,自若地缓缓走近对方,挥手便是一剑直刺,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却惊得赵酩酊一声大喝,抬刀横在胸前,正正抵住了剑尖。
吟华轻松后退,闲庭信步一般在对手周围游走起来,每每寻得空隙便是一剑刺出,身形宛转,袖带飘飘,足履阡陌,变幻莫测,美轮美奂,艳丽得令人不忍逼视。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赵酩酊狼狈防守间,气势不断提升,不过片刻,周身三丈煞气萦绕,眸中死气尽出。他面无表情,猛地抬手出刀横斩向吟华,刀兵带出一声尖啸。
周围的士兵齐齐一声惊呼!陈庆之也没想到吟华可以把赵酩酊逼得煞气尽出,全力挥刀,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仅仅凭刀上的力道便足以让她香消玉殒,一时紧张得手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死死地盯着场中;陈瑥见景,眼中亦满是凝重;而一旁的兰湘灵终于忍不住“啊”地惊呼了出来。
却见吟华迎着刀势,上身蓦地往后弯去,几乎贴着这记横斩险险避过。她弯腰后仰,显出了极尽婀娜的身材,撩人神往遐思。
吟华只觉弯刀带起一道呼呼风刃,擦得鼻尖生疼,怒得寒气再度奔涌而出,避开这刀之后,后退一步。只见她右手剑尖指地,左手抚腰,低头垂眉,秀美的黑发微微飘动,倒有些小女儿家的娇柔弱态。
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陈庆之轻缓一口气,正要出言制止这场比斗,却看到了吟华恐怖的眼神。
吟华抬头,原来的俏脸上已经结了不化的坚冰,冷逾冰点,使人呼吸艰涩;眼眸中是积覆千年的寒霜,寒气刺人,杀机陡现!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
只觉兵营的温度骤降,围观的士兵们如坠冰窖,兢兢战战。
寒气笼罩之下,看不清吟华出手,却见剑光霎时半空飞出,从赵酩酊的咽喉处飞速掠过。众人只觉剑出惊鸿,震慑天地,仿佛那一剑是在自己咽喉处划过,刹那间遍体生寒。
赵酩酊那浓烈的煞气皆为之消散,怔怔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却摸到一道浅浅的勒痕,很显然,如果不是对方的剑上缠了布帛,只怕自己此刻已经身在地府了吧。
吟华一剑得手,身上寒气却并未弥散。周围人望着这个身着淡蓝色宫服的女子,均是动也不敢动一下,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
陈瑥嘴角的微笑又重新浮了上来,望着这个蓝衫女子,眼神渐渐热切起来。
站了许久,吟华的神智才慢慢回复过来,转过头看了看兰湘灵。
一顾倾城。
兰湘灵只觉对方从未像现在这样美丽过,倾城绝世,像是雪中孤独绽放的寒梅,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不敢亲近。再看对方眸中寒意缓缓化开,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的温蕴,兰湘灵赶紧冲了过去。
兰湘灵一牵上吟华的手,感到对方极低的体温,骇了一骇,连忙扶住对方,紧张地问道:“没事吧?”
吟华全身虚弱无比,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报以勉强的微笑。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武艺和这个身体的柔弱了,竟把自己弄到了这种地步,不过幸好还是赢了。
兰湘灵想起刚刚吟华的惊险,又看她现在的疲惫,心中的担忧终于宣泄出来,泪水竟不住地滴落下来,一边哽咽一边气道:“我都紧张不知多少回了,你存心想害死我啊……”
吟华顿时一阵感动,淡淡微笑着安慰兰湘灵。
兰湘灵将吟华扶到到一旁休息时,场中仍是鸦雀无声,士兵们都是难以置信此时那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赢了赵酩酊,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酩酊这时才反应过来,走到陈庆之身边,苦笑道:“是我输了,请先生责罚。”
陈庆之正想着什么,随口道:“你……还是下去吧!”
吟华正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依靠着兰湘灵的身子微微喘息,感受到兰湘灵娇躯的窈窕有致,心道:“难怪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不是这么比试一场,哪有机会体会如此香艳的滋味呢?可惜我现在不是做鬼,是做女的……”想着便一阵气馁,又感到兰湘灵瞄来的关切的眼神,连忙收敛心神。
吟华既胜,陈庆之口头上只得应允她的条件,又驱走了围观议论的士兵,然后便说等吟华观营休息一阵后准备回程。
营中走了一阵,吟华发现士兵们的营房大都有些简陋,仅仅供避寒歇息而已;又见营中用来训练的校场颇为巨大,各种名目的训练项目吟华都叫不上名来。
几人正走着,忽然一个人影飞快奔向吟华。吟华看得真切,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面目有一股阴鸷之气,但吟华无力挪动,哪里避得开来?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吟华就觉得自己的双肩被那人双手牢牢抓住。
陈庆之见景喝道:“刘承戏,你在做什么?”兰湘灵连忙伸手去推开那人,但那里推得开来,气极之下,伸手便在那人脸上“啪”地打了一巴掌。
那叫刘承戏的青年却恍若未觉,松手退后一步,怔怔地看吟华,忽地露出狂喜之色,语无伦次道:“诗儿是你,真的是你,原来叔父他在骗我!害我心痛了好久,诗儿,你没事就好……诗儿,哈哈,诗儿……”
青年一边癫狂地说着,一边就要来抓吟华的手……
PS:住校,休息三天……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节 往事如烟
原来这刘承戏正是三队队长,骑兵对演时阵前的旗手,演练完毕后对有人来了军营也漠不关心,抱着枪倚靠在军营的角落歇息。正闭目养神的时候,他忽然捕捉到一股极寒的气息,震撼莫名,便站了起来。哪想没走几步,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和魂牵梦绕的人儿极为相似的人影,便飞奔过去,结果真是心中的那人,才有这种极为失态的表现。
刘承戏正情迷其间不能自拔,行为举止也有些怪乱,竟然不顾吟华身边的另外两人,伸手过来就要拉吟华的手。
“刘承戏!”陈庆之喝道,眉宇间透出了几分寒气。
吟华看着对方的癫狂,问道:“你是谁?”
刘承戏闻言一震,伸出的手顿在半空,狂喜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看着吟华,怔怔自语:“我是谁……你不认识我?你不是她?”说完又盯着吟华瞧了一阵,语无伦次道:“不是……是……诗儿,你就是她,诗儿,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吟华被那眼神盯得有点发怵,心道大概对方真的认识“诗儿”的,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癫狂的举止。又想“刘诗儿”四年前,即十三岁就入了宫,难道眼前的青年和“刘诗儿”十三岁以前就认识了?
吟华看着对方的神色瞬间从狂喜跌为失落,有些不忍,对身边的兰湘灵说道:“我可以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吗?”
吟华又看着那刘承戏,轻声说道:“我当然记得你……你先退后一步好吗?”
刘承戏顿时转为满脸喜色,一时情绪涌动不已,欲言又止,不能自拔,许久才依言后退了一步。
兰湘灵看了看吟华,虽是担忧,但还是对陈庆之眼神示意,随即和陈庆之一同走出十步开外。
走出几步,兰湘灵心思细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对陈庆之说道:“陈中书,请求你一件事情。”
陈庆之说道:“不用多礼,直接说就是了。”
“关于小诗她和人比试的事情,请中书不要告诉皇上。”兰湘灵微微叹息,补充道,“小诗她患病一场,痊愈后大概不小心多有冲撞皇上……”
陈庆之暗自咀嚼着话中的意思,口上说道:“就依你所言。”
那边刘承戏正欲开口,却被吟华的眼神制止了。
“你是谁?”吟华才说完,就看到对方的狂乱就要再次发作,连忙补充道,“我是诗儿,你没认错,是我……失忆了。”
刘承戏神情一松,又有些怅惘起来,真是复杂无比,自语道:“失忆了?”
吟华静静等待着对方终于恢复了过来,第三次问道:“你是谁?”
刘承戏带着几分苦涩道:“我是你堂兄。”
吟华暗自松了口气。
“我们刘家三代经商为业,本来在扬州一带是很有影响的。我们这一代,有我们堂兄妹总共四个,你和你亲弟刘承继,是叔父一家的,你还有个堂姐,就是我亲姐姐叫刘冰微。我父亲去世得早,所以家中事务一直都是叔父在打理。四年前,我刚刚束冠,叔父让我跟随商队往淮北走一趟,以增加一些见识。由于我也跟商队跑了几次,走了一个月的时间,一路安妥。在回来的路上,商队听到一些朝廷要对我们家不利的传言。我当时还不以为然,心想叔父虽然没有提过,我却听家里的老人们说过我们已经去世的祖父是和当今的皇上有些交情的。不然如果没有朝廷的默许,怎么可能三代之内仅靠行商富甲扬州,比那里的士族还要显赫。有皇帝的庇护,自然没有什么担忧的……”
说到这里刘承戏现出了黯然之意,继续追忆道。
“我只当没事,并不在意,只记得你小时尤其喜爱吃杨梅。杨梅酸酸涩涩,却极为馋人。我只想着送你一个惊喜,快到得时候就悄悄离开商队,在城外采了些杨梅回来。哪知回到了扬州,就看到许多我们家的产业都被官兵封了起来,我那时只有愕然,赶紧往家里的府邸走去,却在路上被几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挡了道。就是扬州几家穷得老是向刘家借债的什么‘王孙贵族’,以往对我们家低声下气地,那时竟然出言辱骂起来。我气极,可是心里想着快点回家,不理会他们,径直往家里走……”
刘承戏说着就冒出了怒火,声音大了许多。
“他们竟然……竟然说起了你,口出污言秽语……我实在气不过,就出手和他们打了起来……然后官兵闻讯而来,我只以为是来调停的,哪知官兵竟一句话也不问就把我抓了起来,我那时还没有习得现在的武艺,反抗不得,就被押进了牢房……”
这段记忆实是不堪,刘承戏强闭眼睛,又缓缓睁开,继续叙述道。
“我被关了一个月,浑浑噩噩,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被释放出来,回到家里我只想找你,可叔父竟然跟我说你染病去世了……我闻讯如遭雷劈,心想我这么聪颖可爱的妹妹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我虽然见到了你的灵柩,却直觉你一定不在里面。那时大姐和小弟也都以为你死了,谁知只是叔父瞒过了所有人而已。叔父那时其实也十分颓然,告诉我家里的产业已经十不存一,又说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让我现在就继承家业……我只关心你的去向,以为是自己惹祸连累了你……还有我一直想知道是不是朝廷在针对我们家,叔父一直不说。却是姐姐告诉我是时任扬州刺史的临川王萧宏,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为了吞并我们家的财产捏造的罪名……几天里,我和叔父不断地争吵。终于我受不了家里的气氛,牵了家里的一匹好马,就赌气离家出走了……”
刘承戏悲慨的语气微敛,脸色却古怪起来。
“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天,想着天大地大,我该怎么寻你?渐渐恐惧你是真的去世了,几乎想直接冲向罪魁祸首萧宏要他命去……恍惚间我见到了一个气息极像你的人,白衣白马,我只以为是你,骑马过去,没想到他……他竟然是一个男子。我自觉庸人自恼,刚想离开,他就说我骑术尚佳,问我想不想加入军队。我问他是哪里的军队,做什么的。他说是他的私军,用来攘奸除恶,平定天下。我问皇帝的弟弟萧宏算不算奸恶。他看了我一看,就说萧宏算是奸恶。我又见他一路上收纳了不少无家可归的男子,对老幼妇孺也纷纷救济。然后我就跟着先生,几年一直在这里了……”
这段经历事及自身,听起来倒也惊心动魄,吟华听完后就简略地提了下自己四年都在宫中,以及一个月前患病失忆的事,又说自己这次是皇帝敷衍陈庆之派来的“特使”。
沉默一阵,刘承戏忽然恨怒道:“可恨几年来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宫中受苦,要不早就领麾下七十骑冲杀进宫去救你出来了。”
吟华闻言一阵无语,心道凭借白骑的气势,这事还真有可能成功,要是真的发生此事,倒可以为历史上一件奇案了,当下连忙说道:“我在宫中过得挺好的,至少比你在军营安逸多了,你不用担心的……”
刘承戏哼声道:“萧衍,萧宏还不是一丘之貉。发生这么大的事,萧衍还能装作熟视无睹?还和祖父‘世交好友’呢……”
如此一来,“刘诗儿”倒真的有充足的理由去行刺皇上?吟华想着,看来自己还是把事情考虑得太简单了。
“诗儿,只要你一点头,我和麾下的七十骑兵就可以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刘承戏神色坚定地看着吟华,一字一顿道,“我,和,你,回,家!”
回家……多么温馨的字眼……吟华又是惊愕又是感动,又暗觉这个堂哥对自己的关心似乎超出了普通的兄妹之情了,不由微微苦笑,小声道:“谢谢,我真的过得挺好的……你可别乱冲动,别忘了你还得找萧宏算账呢……”
(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一节 湘灵作画
刘承戏神色变得温情起来,盯着吟华道:“诗儿,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吟华愣了下,又看了看刘承戏,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是我“堂兄”……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刘承戏大概知道自己的要求比较过分,神情微黯,正准备放弃,却见对方脸色微红,艰难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兰湘灵正和陈庆之随口搭着话,注意力却放在那边两人身上,忽然见到那边两人抱在了一起。虽然只是轻轻一抱,那刘承戏就松开了手,兰湘灵还是吃惊得用手掩住了嘴。
更远处的陈简正看着那边和陈瑥说话,两人也把这一幕看在眼中,陈简一声“哇”怪叫了出来,而陈瑥保持微笑的嘴角几乎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刘承戏松开双手,眼中满是呵护之意,说道:“以后在宫里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
这一抱没有想象中的不舒服,有的只是淡淡的暖意,吟华看着对方,忽然觉得对方和自己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刘承戏又和吟华说起了两人小时在家里的一些琐碎趣事,吟华静静地听着,只觉这个“刘诗儿”小时候性格天真谐趣中有有几分顽劣,当真惹人喜爱,只可惜早早被毒药断送了性命。又想自己此时只是在扮演着“刘诗儿”的角色,不禁惘然。
天色不早,离开的时候吟华一直在怔怔出神;兰湘灵和陈庆之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没有问吟华关于刘承戏的事情;而陈瑥从来都是一副微笑的表情;就只有陈简闷闷地牵着马走着。
兵营中,刘承戏一直眺望着,目送那白马蓝衫的身影渐渐远去……
回到建康,陈庆之让陈瑥陈简把三匹白马牵回家里,自己和两宫女入宫见皇上。
看着三匹漂亮的白马,吟华笑道:“陈将军,可别忘了那里有一匹马是我的。”
陈庆之微微尴尬,说道:“有时间诗儿姑娘来挑选其一吧!”
在殿外,侍卫们正要说话,待看清了三人,便不敢再阻拦,没有做通报就直接放行了。看着陈庆之,为首的侍卫提醒道:“朱大人和徐大人在里面。”
三人正欲入殿,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微臣告退”,只见一个身着淡色服装,面型消瘦,眼神坚毅的中年官员走了出来。那官员看到三人走来,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屑之色,径直从三人身边走过。吟华微微诧异,转向陈庆之,看到了陈庆之脸上的苦笑。
吟华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又有一官员走了出来,三十余岁上下,一身威严华贵的紫色官服穿在身上,仪容端正,相貌堂堂,一表人材。那人看到陈庆之,显得十分熟络地说道:“陈大人,皇上刚刚还提到你呢,说如果你在的话,皇上也就不会被这件事整得劳神伤恼的。中书大人一向博闻,宫中有你真是皇上之福啊!”
陈庆之似乎不愿意说太多话,淡淡道:“朱大人说笑了,只是不知皇上因什么事情而忧心?”
紫服男子明朗地笑了笑,说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大梁幸事啊……北魏的兖州刺史兼徐州刺史元法僧叛魏自立了!这次他请我朝出兵北伐,商议成功后瓜分北魏领土。皇上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回应他的请求。”
陈庆之猛地一震,顿时脸上喜色溢于言表,当下微笑道:“多谢大人提醒,该如何决断,在下自然会帮皇上做好参谋。”
“其实要我觉得,无论帮不帮那元法僧都有理由。出兵北伐,虽然不占天时地利,但我方兵力甚多,大可借两州之地一鼓作气进据洛阳。静观其变,坐山观虎斗也与我大梁有利。当然中书大人必定另有高见,在下的愚见让大人见笑了。”说完紫服男子又转向吟华,赞叹道,“听闻诗儿姑娘前日作一首‘我花开后百花杀’,清新而凛冽,全然不落俗套,不出一日就已经传遍建康。现在全城的青年才俊都在打听这首诗是何方高人所作,姑娘这诗可把那些持才自傲的小儿们好好打击了一番。”
吟华微微尴尬地笑笑以作回应,目送着那紫服男子阔步离去,疑惑道:“朱大人?他不会就是朱异吧?”
陈庆之点点头,不愿多言,首先跨入了殿中。
殿中皇帝正凝神看着桌案上的文件。而小琴,即王弦仪,小琪,即陆若芸两人侍立两侧,看到吟华和兰湘灵,四人微微一笑,算是互相打了个招呼。
见到三人走来,皇帝从案前抬起头来,对陈庆之说道:“庆之来得正好。”随即就把元法僧一事说了出来。
陈庆之默默思考了一阵,才缓缓说道:“元法僧为人贪虐妄杀、贪图权势,又贪生怕死。兖州、徐州不过两州之地,如何抵得过魏朝征讨?他只是想借我梁兵来抵挡魏兵而已。属下正有一计。对于元法僧的请求皇上请先答应,然后借口冬季补给不足,作势北伐,拖延时间,依属下之前所言,请皇上不要轻易下令渡过淮水与魏军交战。元法僧坐据二州,估计可以抵挡魏军四个月。待元法僧军力不支时,必定会降下姿态再次请求,皇上只需许之与高官厚爵让他内附,元法僧性情怕死,极大可能同意委曲求全。四月之后,正是开春之际,那时元法僧内附,兖、徐二州轻易得来,天赐良机,正可借以一统天下。皇上届时命一上将率众北伐,魏军疲怠,我军进军势如破竹,不出一年,北魏必灭!”
皇帝听完,斟酌一番,大悦道:“此计甚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庆之乃吾之子房也!”
吟华看陈庆之这时的意气风发,在心中想道:“皇上到底知不知道陈庆之的才能?或者说皇上是看重陈庆之的才能呢,还是不看重陈庆之的才能?”
吟华停下思考,当下对着皇上,把陈庆之白沙营的演练细细叙述了一遍。
皇帝听完,疑惑道:“那骑兵,当真有这种气势?”
兰湘灵说道:“皇上,请看为白沙骑兵作画。”
于是皇帝让陆若芸去取来作画用的宣纸,让兰湘灵在上作画。
兰湘灵手执狼毫,闭眼凝神默思片刻。然后开始作画,只见她动作熟稔,毫无滞碍,如同游云一般轻灵,数刻之间,便已画完一副五尺长,二尺宽的画卷。
只见画卷中只余两色,阴森的黑色和凄惨的白色。画上端天是惨白一片,本来白色的云却被染上了森森的淡黑,使人感觉极为压抑;而下端大地是厚凝的墨黑,看着令人喘不过气来,在大地黑色的背景下,兀立着几颗寥寥的树木,更添悲戚;画卷的中间,两队骑兵在沙滩上互相疾驰而去,只看画中的大旗展展,刀兵泠泠,便可预见下一刻血肉横飞的场面。众人看了一眼,只觉那骑兵几欲从画中奔袭而出,不禁心惊肉跳,倒吸一口气。
皇帝看着这画沉吟不语,陈庆之趁机说道:“四月之后的北伐,请皇上准属下领白沙营随大军出动!”
皇帝静静地看着陈庆之,许久才道:“准了。”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一节 名扬建康
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吟华看到床边已经打好了一盆热水,但兰湘灵人却不在,不由苦笑。吟华对着这盆水在发呆:难道真的得我自己来?
以往吟华都享受着特殊待遇,以生病为由让兰湘灵来帮她洗拭身体。吟华自然十分享受,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身子有一种疏离感,即使她可以对兰湘灵“胡作非为”,也不敢多碰自己的身子。
吟华看了看床边的水,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渐渐升起茫然之意,干脆一侧身,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一会儿,吟华又感到那一直强行被她忽略的小腹疼痛,惊得坐起了身子,只觉额边的碎发在自己眼前不住地晃动着;吟华低头,看到了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材。这一切,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早已变为“她”的事实。
吟华在床沿坐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解下那精致的发钗放在桌上。伸手为自己宽衣解带。
吟华没有低头,手指在胸前的衣襟上摆弄了一会儿,怎么也摆弄不开,不由再次苦笑,只得让自己的目光放在这身素雅的衣服上。
自己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裘衣,外面就是那件淡蓝的宫服了。宫服在胸口处开口,吟华试着拉了几下,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吟华又伸手顺着一边的衣襟开口摸到了身后,谁知还没有摸到头,又再自己小腹的位置寻找起开口的地方。找了一阵,只觉整身衣服浑然一体,当真是“天衣无缝”。吟华又试了试在衣服的各个位置拉扯一阵,仍是拉不开来。
到底那时兰湘灵是怎么为自己解衣服的呢?吟华努力回想着。可惜吟华那时只感觉刺激,哪有心思去注意这种事……睡觉的时候自己都是嫌麻烦,况且这身衣服穿着也挺舒服的,竟然都没试过脱下来……
一时吟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怎么脱自己衣服上面。研究了许久,她终于气馁地甩了甩手,气道:“脱个衣服都怎么难……怪不得那时侯男人都喜欢直接撕衣服了……”吟华自语完,便两颊潮红,连忙“呸”了一声,恼着自己怎会会想那些东西……
终于还是摆弄不开衣服,吟华心中升起了侥幸之意,寻思着:“天气这么冷,没洗一次身体也没什么关系的吧……”由于今天下午的一场比试,吟华确实也十分疲惫,当即熄灭了烛灯,不多时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兰湘灵照旧来为吟华梳理头发,吟华却没有什么心思和她嬉闹了。兰湘灵问起那刘承戏的事情,吟华考虑了一会儿,便从实道来。兰湘灵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有这样的身世,一阵惊异,也没有多言。兰湘灵又问起吟华有关她“武艺”的事情,这个就难以解释了,吟华只含糊地说是自己小时候学的。兰湘灵只当她心中有太多苦衷,心下怜意更甚。
天气愈来愈冷,入冬的脚步渐渐加快,只过了一天,便感觉温度降了许多,走在路上都感到丝丝冷意。
也许皇上心情确实是好,昨夜难得睡得安稳,两人去的时候皇帝才起身。皇帝吃过早膳,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站在皇帝身边,吟华微一踌躇,便说道:“皇上,诗儿有一个请求。”
皇帝抬起头,笑道:“说吧!”
“陈中书送了我一匹马,挺有趣的,请皇上允许诗儿出宫试骑一下。”吟华说道,心想既然皇上有意“撮合”自己和陈庆之这个从小就在皇上身边长大的心腹,自己就正好借以逃避宫中的闲闷。
皇帝只以为陈庆之终于遵照自己的意思了,微微笑道:“你要出宫就出去好了,还有谁敢拦你?”
身边的兰湘灵也是说道:“皇上,让我也去看看好不好?”
这回皇帝倒有些诧异,说道:“庆之也送了马给你?你喜欢去就去吧!”
另一边的王弦仪打趣道:“我看是借机偷懒吧!”
连陆若芸也气愤道:“就知道扔下我们俩可怜人来陪皇上……”
有了皇帝这一句“你要出宫就出去好了”,吟华就和兰湘灵大摇大摆地出了宫。陈庆之大概猜到会有此节,早就让待在家中的陈简把马儿牵给两人。这四匹白马,陈简本来是有一匹白马的名额,却被吟华“夺”了过去,自己还不得不照吩咐教她怎么骑马,心中更加不满,表面上还得装作老老实实的样子。
那白马显然对吟华极为亲昵,吟华轻车熟路,很快就掌握了驾驭马儿的要领,迫不及待地让马儿走出了陈府。兰湘灵看她满是脸上的欢喜之色,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走在后面看着。
偶尔出宫透透气,其实在宫中的日子倒也闲适,其间皇上经常召见近臣。吟华知道了那天见到的清瘦中年男子叫徐勉,官居散骑常侍,太子詹事,兼任中书通事舍人。徐勉除了对皇上兢兢翼翼以外,对其他人都有一副臭脾气。
至于朱异,吟华发现他从没有反驳过皇上的任何观点,即使自己提意见的时候也是特意显得模棱两可,无论皇上怎么说,都是一句“皇上英明”,然后“龙颜大悦”……吟华倒是无语,虽然皇上每次听到这句话心情都会好许多。并且这个朱异很会做人,他在皇帝面前从来不说任何人的不是,却经常赞美他人,尤其是陈庆之和徐勉。如此一来,陈庆之在皇帝面前说他任何不好,都显得自己有小人之心了。
一天天风轻云淡,就这么缓缓过去了。由于有皇上的默许,吟华隔三岔五就出宫闲游一趟。兰湘灵因为担忧,初时还偏要陪同一起,后来也就任由她一个人独自乱跑了。吟华有时也在陈简的带领下到白沙营看看刘承戏,刘承戏再没有做一些让吟华尴尬的举动了,只是缓缓叙述着旧事,感觉颇为温馨。军营中的人都疑惑这个神秘的少女和刘承戏是什么关系,又不知道她和陈庆之是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她上一次击败赵酩酊的样子太过骇人,所以见到吟华都有几分尊敬。
倒是建康城中的人们时不时便看到一个身着蓝衫,骑白马的少女在城中游览,觉她十分异类,倒把这个少女给记在了心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这个少女就是作出那一首“我花开后百花杀”的人,一时整个建康城的士族豪门的青年们都打听起少女的身份来。可惜知道的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那些见过她的高官自然不会乱嚼口舌,而在宫中做事的人便更加不会多言了。如此一来,更添这个少女的神秘,于是人们茶余饭后也多了一样可以用来闲聊猜测的谈资,甚至于元法僧叛魏这么重大的事都没受到什么关注。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三节 戏说刘郎
转眼间一个月就过去了。这天,陈庆之的白沙营在皇帝的默许下已经招兵招到了五百人,吟华和兰湘灵像往常一样跟着陈庆之往营中去,另外陆若芸也奈不住宫中的寂寞,央求皇上也跟着跑出了宫。陆若芸出了宫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路上不住地找着话和别人聊着。
时间依旧是在清晨,日光暖暖,缓缓融化着地上的一层薄雪。几人策马而行,谈笑风声。马蹄踏在雪上,留下了一个个浅浅的印子。两侧的树上都披上了一层银霜,更显江南入冬后的灵秀。
连陈庆之也忍不住打趣道:“你们几个都跑出来了,那你们的皇帝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像你们这样侍候皇上的也算是旷古绝今。”
陆若芸笑道:“两位姐姐都对你那什么骑兵那么欣赏,骗得皇上又是给你送钱又是送兵甲马匹。我可得替皇上好好鉴定一下,你是不是赵括之流,只会纸上谈兵,一上战场就不行了。”
陈庆之也不介意,笑道:“那你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
吟华闻言说道:“他可不是赵括,他是出战前身名低微的少府章邯,力挽狂澜保住秦朝的章邯。”说完又在心里补充道,他是白起,一生几乎未曾一败,斩敌百万的杀神白起。
兰湘灵怪道:“这个比喻可不恰当,章邯领二十万刑徒大破陈胜吴广,却敌不过勇夫项羽背水一战。我只觉这骑兵的威力,天底下还有谁能敌得过?”说罢笑吟吟地望向陈庆之。
陈庆之微笑道:“兰姑娘谬赞了。”
吟华却是心中微叹,陈庆之一生未曾一败又如何,还是不能改变南北朝时北强南弱的局势。忽然又想到自己的存在大概已经改变了历史,也许自己有机会帮皇帝和陈庆之改变这一切。
又走了一阵,陆若芸忽然问道:“看看那石头像什么?”
众人循她所指望去,见到一块大石突兀地立在山巅上。那块石头远远看去竟然是一个人形,款款而立,正凝眸远眺,似乎在企盼着什么。
吟华只想到一样事物,笑道:“莫不是‘望夫石’?”又想到一首刘禹锡的诗,便随口吟了出来:“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
陆若芸怪道:“我只听说武昌新县有块望夫石,怎么这里也有?”
吟华说道:“天下望夫石可多的是了。”
兰湘灵也道:“女儿家的心思有谁猜得清楚?看着那块石头便觉得像自己了,所以也多有感悲怀伤。”吟华闻言恼得回瞪了过去,两人又是一阵嬉闹。
陈庆之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诗儿姑娘刚刚念的诗倒也新颖,难道又是姑娘新作?”
“不是我作的。”吟华澄清道,“那人本是朝中大官,参加政治改革,被政敌打击,被贬到偏远之地,心有感触,就借这首诗表达自己的心思了。”
陈庆之又细想了一会儿,终是想不到这个人,说道:“我孤陋寡闻,竟然不知道他为何许人也,使人见笑了。”
兰湘灵却道:“陈中书你别信她,只怕是她随口胡掐的。”
“可不是我乱讲。”吟华当下兴起,便到,“那人叫刘禹锡,被贬了十年之后,贬他的皇帝终于想起他来了,于是他被又被召回了京城。回到京都,因为十年前他和另外一些参与改革的人都被贬谪,京中许多官位都由他的政敌占据了。当时京都有一处玄都观,正值春暖花开之际,许多游人都前往玄都观观赏桃花。他便作一首《戏赠看花诸君子》道,‘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讽刺当朝权贵不过是因为打击自己离开,才有机会攀上高位的。”
兰湘灵道:“这诗也太刺人了,他不怕那些权贵报复?”
吟华继续道:“没错,那些权贵听了这诗之后,十分愤怒,向皇帝谗言。于是那刘禹锡才回到京都又被第二次贬到更远更偏僻的巴楚去了,这次一贬就是十四年。他一次招待好友,作诗感叹道,‘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伤叹几十年时光匆匆而过,自己却一事无成……”
兰湘灵低声吟道:“闻笛赋,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看到了后世的盛世,却是踩着前人的尸骨走过的……”
陈庆之听到这话,也深有感触,叹道:“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陆若芸说道:“这下回到京都,他不再逞倔了吧!”
吟华摇头道:“当他回到京都的时候,皇帝已经换了四个,那些以前的权贵也纷纷倒台了。于是他再作一首《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洗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宣告了自己最终的胜利。”
兰湘灵说道:“这结局虽然让人振奋,可那流逝的二十四年华韶就令人可惜了。”
吟华又道:“他做官到了暮年,确实有一些感伤,作了一首《柳枝词》叹道,‘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作完这诗,他不久就去世了。于是关于诗中的意蕴,众说纷纭,却没有人能解释得清晰透彻,只为诗中莫名的感怀而触动……”
其他人还沉湎在这诗透出的一股遗憾怅惘之中,陆若芸却首先道:“这人奇怪得很,之前还作出一副死不屈服的样子,这回就有了伤感悔恨之意了。”
几人皆是无言,只有陈庆之叹道:“人,有时候真的就是这么复杂。”顿了下,又向吟华问道:“这么一个奇人我竟然不知,诗儿姑娘可不可告诉在下这人的事迹出自哪里的?”
吟华见对方这回自称“在下”,也有几分得意,心想这事还没发生,怎么可能说出出自哪里,便到:“一切只系杜撰。”
陈庆之的表情更加疑惑了,问道:“在下寡陋,不知‘杜撰’为何物?”
吟华一愣,发觉自己也不知道这“杜撰”一词出处,便置之一笑。
兰湘灵看众人说话间已经走出了几里,心念一动,回看那个“望夫石”。只见换了个角度,那块大石哪里还像“望夫石”?浑然是一块不规整的峥嵘巨石。又想到诗儿当日所言“镜花水月,人生如梦”,不觉更加惘然……
(很郁闷,学校有个活动,出去六天,六天不能更新了……大家觉得这书好看就先收藏着吧,保证会写完)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四节 再入兵营
策马进入兵营,远远地看到一身着白衫的文士在校场操练新兵。新兵们穿着的服装并不比三女穿得厚实多少,但在那文士的操练下,新兵们敞落在地上的汗渍远远可见,还加速融化了沙上的薄雪。来了几次,吟华也了解到那人正是四队队长施秉。在四个队长中,只有周望北才像一个真正的将军。而其它三人,赵酩酊狂荡不羁,像个酒客;施秉温文尔雅又略带刻板,像个书塾的教书先生;刘承戏阴郁自负,像个好狠斗勇的游侠。刘承戏也只有在吟华面前才经常露出笑容。
陆若芸一踏入兵营,就开始兴奋起来,不断缠着陈庆之说话。
“为什么他们都学你穿白衣啊?”
“我可以试一试这刀有多重吗?”
“这样看他们跑来跑去太无聊了,让他们打一打好不好?”
“说书人都讲到古时猛将骑马的英姿,你骑马跑一圈给我看看好吗?”
陈庆之笑着一一应对,不过陆若芸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完全没有问完的意思。
兰湘灵看在眼里,悄悄对吟华笑道:“天不怕地不怕,这一点倒是像你!”
吟华想逗逗她,便道:“就是。她可不能像你,看个演练就吓得脚软了!”
兰湘灵又记起了那时自己还瘫在对方身上走不开,羞得俏脸一红,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眼中带着笑意:“你还嘲笑我呢……那时我还没想到照顾了你一段时间,你倒变成了弱质彬彬的大家闺秀了,那么娇生惯养,连沐浴更衣都要下人服侍了……谁想到皇上身边的侍女竟出了这么一个人来!”
原来那天夜里吟华实在没有办法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只能等到了第二天晚上向兰湘灵“虚心求教”。兰湘灵听见还有这种奇事,吃吃地笑了好久之后,才用手伸向吟华的衣襟,将领口处往外一翻,把那处的线绳轻轻一抽,就把这身宫服给脱了下来。那时吟华没想到这么简单,看得目瞪口呆。现在兰湘灵旁敲侧击地提起这事,吟华只觉自己脸上一阵阵发烧,一时无话。
只听兰湘灵又笑道:“刚刚你还说起望夫石,现在我看某人就和望夫石很相似了!”
吟华抬起头来,循她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土坡上有两人往这边望来。左边一人淡淡笑着,双手抱在胸前,一柄弯刀随意地丢在身侧,歪斜着身子背靠土坡,正是赵酩酊;右边一人在胸前抱着一杆乌黑的长枪,敞散开的黑发微微飘拂,脸上透着愉悦,双腿并在身前坐在沙砾上,大老远的就感觉到那人的目光灼灼,正是刘承戏。
吟华其实有些苦恼,因为她已经发觉这刘承戏对自己太过关注,明显超出一般的兄妹之情了,即使是旁人也看出一些东西来了。
只见那赵酩酊笑着说了些什么,刘承戏便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诧异之色站了起来,上来便问吟华:“你打败了他?”
吟华知道“他”指的是赵酩酊,正要说话,却听旁边的兰湘灵打趣道:“你还真够孤陋寡闻的,这事在你们营早就传了个遍,那些小兵们见到她都想绕着走了,没想到你还是第一次听说?”
吟华又有些蠢蠢欲动,也笑道:“怎么?不信我?要不我和你比划几下?”
赵酩酊说道:“这可不行,太危险了!”
“为什么?”吟华看旁边刘承戏和兰湘灵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怪道,“你上次可没伤到我吧……”
赵酩酊摇摇头,道:“你们兄妹俩打起架来一个极冷一个极阴,都六亲不认地,到时你们发起狂来,互相伤到还是小事,可不要把兵营里的新兵给吓出病来了。当然我更怕你们从地府引来一群阴魂野鬼什么的来祸害……我可和先生交待不了!”
兰湘灵补充道:“我看危险的可不是诗儿。诗儿又是一介弱质之身,她哥又对她这么关照,怎么忍心下手呢?”
吟华被说得一阵无语,知道兰湘灵其实是担心自己,只得收了那心思,和三人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起话来。
其中只有刘承戏说话极少,目光却总放在吟华身上,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正走着,那赵酩酊忽然问道:“诗儿姑娘是否曾经大病过一场?”
吟华不解其意,一愣之后才答道:“大概在两个月前病了一场。”
赵酩酊表面上点点头,暗自思索起来。
(不好意思,刚刚回来,太累了。这节是过渡,可能有点闷,先将就了……晚上还有一节)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五节 暮冬白雪
三人从兵营回来,时光流转,转眼间到了暮冬时节,宫里的地面已经积了一层厚实的雪。
一张松木小床,床上的被褥带着七分破旧,叠得很规整地放在一边;床边是一张棕木色的书案,书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案上一角整齐地收拾着几卷经书,还隐约可以看到最上面写着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书案边上有个三层木架子,下两层还是堆放着一些书,上层只有三样事物;上层左边是一个青釉水波纹盘子,纹路样式极为精致,中间是一个两尺见方的木匣子,右边却是一把短剑,配有丝麻交错编织的剑鞘,剑柄上系着一条红线,红线末端是一个铜制的小铭牌,铭牌上是一个行书的“谢”字;床边的窗户敞开着,正好可以望见远处的皇家花园雪景;窗户边是一张木椅,木椅再边上就是房间的门了,推门而入,传来低微的“吱吱”声。
吟华第一次踏进这皇帝的寝房,又是一愣。这就是南梁的最高统治者萧衍居住的地方,如此低调,如此简陋,如此朴素!
吟华静静看着眼前的事物,一阵丝丝的暖意,一股淡淡的心酸。
前些天上午的时候,四人发现皇帝大概受了些风寒,咳嗽了几声,纷纷劝皇帝回去休息。谁知皇帝执拗得很,坚持办公,连御医都不肯叫来,让人开了几味药了事。过了几天,药也吃完了,皇帝的“小病”竟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皇帝的寝室旁边本来是有两个房间的,以往皇帝坚持自己打理起居,所以就让这两个房间空置了出来。现在皇帝病情不见好转,四宫女便商议着轮流住在两个房间里以便照顾皇帝。
吟华两手端着的木盆打着温水,走到房间里把木盆放在地上,说道:“皇上,让诗儿服侍洗个脚吧!”
“不用了,朕自己来!”皇帝正坐在床榻上看书,微微抬了一下头。
吟华暗自松了一口气,其实她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一直没怎么服侍过皇帝,现在要她照顾人,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是画儿叫你来的吧?”皇帝随口问道。
“嗯。”吟华应道。
皇帝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又微笑道:“朕就说呢,朕的诗儿还在生朕的气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体贴人了?”
吟华的脸不禁一红,低头不敢说话。
“前些日子的事,你就忘了吧,别挂记了。”皇帝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看人很准,陈庆之是个很好的人……”
吟华连忙要说话,被皇帝的目光给制止了,只听皇帝继续道:“……朕也不是要赶你走,以后这皇宫可以随你进出。”
只听皇帝旧事重提,吟华真的不知道怎么反驳好了,只有眼神依旧倔强,满是不依。
“至于画儿,她要跟你就随她了。”皇帝将书卷放在一案上,调侃道,“只论相貌,庆之他可胜你少许;论才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朕之子房!总不会委屈了你吧……”说到这里,皇帝心里微叹,又道:“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庆之可把这诗和朕说了。你是替他怨朕呢?还是嫌他老了?”
这个陈庆之和皇帝还真是无话不谈,吟华心里恨恨地想着,想着皇帝的问话无论选哪个都不好出口,便继续沉默着。
皇帝便继续道:“听闻诗儿昨日又作了一首小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拘格律,自由清新,还真是应景。朕还没做皇帝的时候也曾如此闲暇过……只用你那一首‘我花开后百花杀’就已经让全城青年才俊慕名了,纷纷打听这个高人是谁,要是这两首诗也流传出去,让他们知道你是个女子,还不羞愧得效仿屈大夫投江去了?总之现在朕的统儿已经不再去会那些诗友学士了,待在东宫闭门不出,整日习阅书卷,身边的人怎么劝都没用。”
皇帝难得这么幽默,但吟华看着皇帝微微疲倦的面容,一点也笑不出来。
“朕当初见你,便想把你许给统儿。可惜统儿性情太过宽和,其实不适合做皇帝,历来后宫争夺权力时背后都有士族豪门参与,朕只怕统儿保不了你……”皇帝说完又是一叹,望向窗外,目光飘忽起来,才道,“从那诗看来,你倒有几分男儿风采……五胡乱华,北方一直被外族侵占,滞留北地的汉人同胞们一直在胡人残暴镇压下不得翻身。朕的有生之年,还有机会,驱逐北胡吗?”
皇帝这话,是在问我吗?吟华一时痴立在原地,怔怔想着。也许,历史,真的,就从这里开始改变了!
端着水盆从皇帝寝房出来,吟华换上木屐,踩着积雪在在路上走着,迎面撞上了一人。那人里面身穿淡红色宫服,外面披了一件白色毡衣,正是陆若芸。
见吟华端着水盆,陆若芸也是诧异,问道:“是画儿姐姐让你做的吧?”
吟华不由苦笑,寻思着自己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陆若芸忽然想到某事,便道:“姐姐,跟你说件事。”
吟华笑了笑,说道:“你说吧。”
陆若芸又踌躇了一会儿,才道:“昨日七皇子到宫里来了。”
除了太子外的七位皇子都在各地封了王,要回宫一次也属难得。
难道他这么快就知道皇帝病了的消息?吟华想着,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若芸看了吟华一眼,道:“他昨天除了来探望皇上以外,还顺便向皇上求个人?”
“求个人?”吟华怪道。
“他想皇上把你赐给他啊!”陆若芸笑嘻嘻地解释道。
七皇子又是哪个呢?可惜那天宴席上的人吟华都没什么心思去看,怎么可能记得七皇子的样子……
想到刚刚皇帝的话,吟华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随口道:“皇上当然拒绝了……”
陆若芸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气得嘟起嘴唇,气鼓鼓道:“难得我这么关心你,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哼!为什么,皇上就知道对你好,你们就欺负我最小……”
吟华愣住……这,什么跟什么啊?
(第一卷已经有了完整的思路,我会努力趁这三天高考写完第一卷的十万字,大家给些动力吧)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六节 请君喝茶
皇帝生病期间,经常有王公大臣入宫探望,这可让吟华见识了不少人。不过他们虽是来“探望”皇帝,但大部分人脸上一幅担忧的表情其实是入房前强挤出来的,一出了房间便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也并没有给皇帝带来多少好心情,吟华看着这官场丑态,心底冷笑。倒只有近臣徐勉和朱异的看望才让皇帝情绪好了许多。
吟华在皇帝身边久了,渐渐也对这个皇帝有了些亲近之感了。闲暇的时候,吟华就在房间里练习毛笔书法。经过一段时间,她写的字不能说多么漂亮,但至少是看着还算规整,像模像样,不会让人贻笑大方了。
倒是为自己洗拭身体,吟华总是有很大抵触,每一次晚间洗拭身体就像打仗一样紧张,洗完之后就是疲惫不堪,倒头就睡。
皇帝虽然病了,但他还是坚持亲自打理政务,尤其关注北方战况。皇帝病才好,便传来一个振奋军心的好消息。东线北伐军现已按兵不动,但在西线军,信威长史杨法乾夜间奇袭,梁军伤亡甚微,连破武阳关、岘关二地。这两关南襟江南,北蔽中原,自古为南北兵争的首夺要隘,此次攻破两地,等于打开了一个梁军北进的通道,从楚地北出可直接威胁到魏都洛阳,意义可谓重大,春秋时的楚庄王便是沿这一路线北出称霸的。并且如此一来形成了把徐州元法僧西南面、南面、东南面三面压迫的局势,使已经自立叛魏的元法僧在夹缝中更难以生存,就只有降梁一条路走了。皇帝闻此大捷,龙颜大悦,当时便下令好好嘉奖了这个立功的杨法乾。
陈庆之这段时间入宫和皇帝商榷军事更是频繁,常常一说就是整个上午,让吟华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月来耳濡目染之下,吟华也了解了不少军事常识。偶尔陈庆之也会和皇帝下一阵棋,陈庆之胜多败少,每每将皇帝杀得长吁短叹,唏嘘不已。
春冬交际时的晴空,雪迹未消,树叶都有苍颓之象,只有几处梅花开得尤为艳丽。
“庆之,你猜测一个月之内元法僧必定求内附,如果你猜对了,朕就从禁军里面再给你抽调五百骑兵,一千步卒奖赏你。”在一处露天的棋桌上,皇帝看着对面的陈庆之说道。
“谢皇上!”陈庆之面上看不出波澜,抬头应道,随即落下一子。
“哦?你这么确定你会拿到这个奖赏?”皇帝落下手中黑子,问道。
“其实皇上也是这么猜测的,不过借机赏赐属下而已。”陈庆之微笑道,又看着棋盘思衬了一阵,在一个枢要的位置按下一颗白子。
“庆之,你啊,就是不肯让一让朕……”皇帝眼睛看了看棋局,无奈地落下一子,笑着对陈庆之说道。
陈庆之也笑了笑,落下白子,继续在棋局上“逼迫”着皇帝。
“唉,朕脑子不好使了……如果当年‘竟陵八友’之一的陆倕还在的话,你倒可以和他拼一拼……”皇帝把手覆在了装棋子的瓷皿上,感叹道。
这时皇帝身边的陆若芸神情微微有异,不过马上恢复了常态,没人注意到。
陈庆之见皇帝认输,站起来一拱手,说道:“皇上,属下向你借一个人。”
皇帝浮起笑容,说道:“诗儿是吧?不知朕还使唤得动她不……”
吟华听到陈庆之向皇帝“借”自己,一阵诧异。又看了看陈庆之,见他淡定自若,看不出有什么意思,便道:“皇上取笑诗儿了。皇上吩咐诗儿哪敢不从?”
其实这是吟华第一次和陈庆之单独相处,走出宫门,吟华便问道:“陈中书,找皇上借我有什么事呢?”
陈庆之微笑道:“叫‘中书’就显客套了。”
吟华一愣,问道:“难道让我直呼姓名?”
陈庆之说道:“诗儿上次在简儿面前不就是这么叫的吗?”
吟华听到对方称呼自己“诗儿”,连以往的“姑娘”都省了,暗暗不舒服,气道:“陈中书,不要这么叫我……你还是称呼我‘诗儿姑娘’吧。”
陈庆之却偏偏和她在称呼上计较起来了,淡笑道:“这可不行,叫‘姑娘’就太客套了,不如让我称呼‘刘诗儿’如何?”
吟华勉强接受,不过陈庆之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便道:“陈中书,别忘了你的年纪比我大了二十多岁,自然有资格这么叫了。”话中提醒着陈庆之,他可比自己大了一辈的。
陈庆之依旧不恼,说道:“刘诗儿还是叫我陈庆之吧!”
吟华无语,原来这人的脸皮这么厚的……忽然发觉说话间自己跟随陈庆之走过的是一段不认识的街道,便问道:“那么请问陈庆之,你向皇上借我做什么呢?”
陈庆之的笑容高深莫测,在吟华看来有些诡异。只听他淡淡道:“请你喝茶。”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七节 未饮已醉
建康不过一万户居民,二十万人口,因此内城总是显得有些空旷,但出了内城,在城内一处小河边上,正是商铺店肆交集之处。正是春冬交际之时,正是午后,路上行人众多,喧嚣吵嚷不停,人们服饰各异,或是手提菜篮子与卖菜的讨价还价,或是驻足小摊前玩赏工匠艺人制作的各色玩物,或是三五成群聚集在出售精致吃食的铺子前面,或是沿着河边欣赏着两侧的行人民居,最后一种,就是像吟华陈庆之二人一样走向这里一栋三层高的古香古色的建筑。当然走向这座建筑的人身上的服饰都明显会比常人华丽许多,像二人一样一个全身白色,一个穿着淡色宫服的人倒是少见。
吟华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南朝的热闹,也忘记了心中的疑问,忍不住四处观察起来。
“这里叫‘茗香居’,是建康城里那些士人们最喜欢的地方。诗友学士大都聚集在这个地方互相吟诗作对,切磋学艺,谈论时事。”陈庆之解释道,“这里的茶都是选自各地的名茶。喝茶止渴生津,润脑提神。文士们一边饮茶一边赏景,也是人间一大乐事。”
想到这个时代清谈成风,诗句也多为华藻,吟华摇了摇头。
似乎这里的伙计对陈庆之十分熟悉,见了他一句话也没问,便把二人往楼上带。
茗香居的三楼被布置得十分典雅,客人也是稀少。各桌均是依着窗子,互相用屏风隔开。窗户居高临下,底下便是河流街道,远处还可以看到建康外城的城墙。
吟华看着窗外风景,想着陈庆之这次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他要遵循皇帝的授意“奉旨泡妞”?吟华暗自“呸”了下,只听陈庆之问道:“刘诗儿,请问你要什么品种的茶呢?”
吟华却盯着陈庆之,问道:“我要喝酒。”吟华对茶没什么兴趣,其实以前喝酒也不多,但难得有机会借酒消一下愁,自然不会错过,只是不知这“愁”是真还是假。
陈庆之诧异道:“像你这样的人喝酒就俗了,士人们来这里都只愿品茶的,这里没有提供酒。”说完又吩咐伙计道:“就要杭州的绿茶吧。”
吟华“哼”了一声,说道:“还分什么雅和俗呢?什么是雅,什么是俗,你能说得清楚吗?是真名士自风流,喝酒就俗?我看那些所谓士人只喝茶不过是附庸风雅,作秀给旁人看而已。”
陈庆之淡淡说道:“我以为雍容大度是雅;气量狭小是俗。忍让谦逊是雅;斤斤计较是俗。眼界开阔是雅;目光短浅是俗。遇事不惊是雅;难安易躁是俗。心灵清明是雅;神智浑噩是俗。如此来说,饮茶清神爽心是雅,喝酒蒙蔽六识是俗。是真名士自风流,这话倒绝妙,不过诗儿说他们附庸风雅倒不妥了。他们苦习经书,胸中自有沟壑,又多通琴艺,书法,棋艺,本就风雅,又何来附庸一说?再问他们又作秀来给谁看?”
吟华听对方在“雅俗”说辞之中暗藏机锋,便冷笑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人生在世,又有几分真实几分虚伪?所谓‘风雅’,何尝不是给自己披上的又一层外衣?我只知道他们如此或空谈玄学,作诗束于格律,失于浮藻;或整日高谈阔论,不干实事,故弄玄虚,辜负韶光,于国于家无益。如今风气如此,他们或守旧刻板,或故作性情乖张哗众取宠,或自命清高拒绝仕途,却少见真正脚踏实地的学士,他们何不是在作秀?却空耗着普通百姓辛勤的成果,这样的人,怎么称的上名士?”
陈庆之反问道:“你说呢?”
吟华看着端上来的茶壶茶杯说道:“清谈误国,清谈误国!”
陈庆之沉吟道:“我钦佩你分析得如此透彻,却不知你是否也披着所谓的外衣呢?你在这里高谈阔论是否也称得上清谈呢?”
吟华心中悲戚之意涌上来,心道:“是啊,这里还有谁可以像从一千多年后过来的我一样,看世事看得那么清晰呢?纵使我在这里说了,又何尝不是一种清谈呢?自己几个月来所做的诗儿,真的还是自己吗?”
吟华还未饮酒,便已醉了几分,说话也少了条理,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如果我一直清醒下去,我应该去投江。人生能有几回醉?醉了空迷乱,不醉更枉然……”胡乱喝了一杯茶,又道:“是真名士自风流,不矫揉做作,真性情才是真名士。我只知曹魏不屈的阮籍、狂傲的嵇康是真名士;‘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是真名士;现在虽隐居山中,却暗中辅政的陶弘景是真名士——而他们,如何能比?”
陈庆之看了对方一眼,重复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吟华醉后狂意上来,倏地站了起来,大声吟道:“……诗句乱随青草落,酒肠俱逐酒庭宽。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梦一般……”待还想继续说下去,不觉泪水竟落了下来……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八节 风雨前夕
虽然宫中并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但宫中的人却也感受到了新年的新气氛。但建康城一派祥和安宁的同时,天下局势正风起云涌。北魏六镇起义愈演愈烈,南梁北伐军先头部队在侧翼元法僧的掩护再度向北推进,又夺下数城。北魏朝廷数面环敌,内部权贵又心怀异心,独立难支,收拾不了局势,飘摇欲倾,却正疯狂地派兵攻打叛臣元法僧。这使建康城内的青年才俊们也纷纷感受到了大梁光复北方在望的前景,赢来了城中一派欢欣鼓舞的气氛。
再度走进茗香居,隐隐约约传来的都是商谈战事,憧憬北方景象的声音。陈庆之微笑着对吟华说道:“你看他们对国事如此热切,我想诗儿上次的说辞还是偏激了。”
吟华回想上次的癫狂,面色微微发红,心道:“是啊,我不过是借机发泄一下,怎么会那么偏激呢?”
落座品茶,吟华依旧觉得清茶索然无味,看着城内风景,注意力却不知不觉被邻桌三人的谈话吸引了过去。屏风隔开,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晋安王此次领兵北征,愚兄就预祝旗开得胜了。”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世兄和我还客气什么?其实小弟我对军务一窍不通,还不是靠手下的柳津办事。这次跟随北上,其一只图瞧个究竟,看我大梁是如何大展雄风的;其二就是途径这里,顺便看望一下父皇了,前些日子听闻父皇生病,心中忐忑不安,现在父皇没事了,还是得亲自入一次宫心里才踏实。”
是哪个皇子吧?吟华心里诽谤,你倒踏实,回了建康没有先入宫探望,反而到这里来快活逍遥了……
陈庆之淡淡说道:“那是三皇子。”
“皇上的病还确实让人担忧。我只知皇上生病期间,家兄成日在家中长吁短叹,茶饭不思,连政事也无心去做了……”那个温和的声音叹道。
“长年在外,难以见到父皇的样子啊……和这京都倒也生疏了。可不知最近这城中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不知晋安王知道‘我花开后百花杀’不?”第三个人的声音问道。
他当然知道的,吟华只怕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来,有些紧张起来。
谁知三皇子装作不知,问道:“那是何事?”
那温和的声音便把四句诗吟了一遍,吟罢叹道:“此等诗句却是一位神秘的蓝衫小姐所做,让我等耳目一新,自叹弗如啊。不知那位小姐是哪家的……倾慕啊倾慕!惭愧啊惭愧……”
三皇子依旧不动声色,再问道:“世兄既然见到了她,如何不知她的来历?”
“那位小姐最近偶尔骑白马在城内游逛,见到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我无幸亲眼见她一面,听的都是传言而已……”
那第三个声音忽然道:“朱兄,在下倒是听闻数日前正好有一身穿蓝衫的小姐在此处饮茶,话出惊人,语惊四座,引得周围的学士纷纷侧目。她和一白衣文士的对话,近来流传甚广。”
三皇子便好奇道:“哦?那她都说了些什么?”
那人便把当时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又道:“……最后那小姐可是醉态十足,妙语连篇。她正要离开时,白衣文士便道,‘这里的三楼有个惯例,就是只限有才学的人才可入内,不收银钱,但你必须作一首诗才可离开’。周围的人只觉那小姐孤苦痴狂,那文士太过咄咄逼人,心怀不忍,几欲出言阻止,却见那位小姐拿起笔墨,噎住眼泪在纸上挥洒道‘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随即扬长而去,再次悚惊众人。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晋安王刚刚上楼看到的墨宝便是这一句了……”
吟华听到这话,又看了看陈庆之,有些不好意思,两腮微微发红,小声道歉道:“那天,其实是我无礼了……”
“无妨。”陈庆之微笑道。
“好一个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梦一般……”三皇子叹道。
“好一个清谈误国……这可把我们都绕了进去……”温和的声音淡淡说道。
那边三人又是感叹一阵,便转变了话题。吟华又听那第三个声音忽然道:“听闻北方有一绝世佳人,躲避战乱来到淮水边上,几番辗转流落成一伶人,见者都惊为天人,现在艳名都传到京都来了,害得在下心里也是痒痒的。晋安王此番北上,正好有幸一睹佳人风采了……”
“不过……”那温和的声音迟疑道。
“不过什么?”三皇子问道。
那声音忽然放低了许多,吟华听得不真切,只听他们低语一阵,三皇子便笑道:“可惜,可惜……我不是七弟,只能说和那佳人无缘无份了……”
第三个声音懊恼道:“朱兄广听博闻,有这种事我竟然不知,惹人嗤笑了……”
那边还在继续聊着,吟华不再听下去,而是转向陈庆之问道:“这次向皇上‘借’我,是让我来为你送行的吧?”
陈庆之笑道:“猜得不错。”
“还有几天随大军出征?”吟华端起茶杯,浅酌一口,问道。
“徐州元法僧已经派人请求内附了,皇上会再拖三日,用来堵住那些迂儒之辈的口舌,三日后再给答复。随即皇帝会下诏书,令大军出征,只是你堂兄刘承戏大概舍不得你,你可得好好劝他一下。”陈庆之眼中笑意吟吟地望过来。
吟华想那个堂兄对自己的态度,又有些无语起来。
“不过如果你随军而行,他大概才会好好跟随他这个‘先生’。”陈庆之玩笑道。
吟华只觉对方在作弄自己,气道:“只怕到时侯我把他拐跑了,你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陈庆之可没想到对方说出如此大胆的话来,愣了下,便道:“我看如果你真要拐人,只怕先拐走的也是你那位湘灵姐姐吧,到时候皇上才是欲哭无泪呢!”
他怎么发现的?眼睛这么毒……吟华脸上又泛起红晕来,连忙低头喝茶掩饰。过了一会儿,吟华近距离凝望着陈庆之,露出了迷人的笑意,说道:“我倒是向皇上请求过跟你北上,可惜是皇上不允。你想要再‘借’我,就找皇上去吧!”
陈庆之笑道:“皇上把你当成宝贝一样护着,怎么忍心让你去见战场刀光呢?”
说话间,吟华发觉那边三人已经各自作诗一首,诗句放在桌上,径自离去了。想到陈庆之出发在即,自己却不能亲眼去看看,不觉有些无趣,闷自喝茶看风景。
陈庆之也觉对方情绪低落起来,便不再言语,陪着缓缓饮起茶来。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再看窗外,却飘起了初春的飞雪,片片缕缕,随风轻逝,再看楼下河边街道的行人已渐渐稀少。当两人离开时,吟华想到一首诗,便写了下来:“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陈庆之细细品赏一遍,赞道:“好诗,把春雪写得如此有灵气的,你还是第一个。”
吟华想到一事,便问道:“你不用留诗吗?”
陈庆之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是这里的主人。”
(晚上还有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二十九节 脚踏黄昏
踏着黄昏,走在路上,感受着身上的飘雪。
快到宫城的时候,吟华忽然问道:“元法僧被逼得太紧,就只有降梁一条路了。这事北魏朝廷不可能不知,为什么还要出重兵围剿呢?为什么不先用兵力来应对各地频繁的起义,先将内部稳定下来,再来着手对付元法僧呢?”
“你说得倒也不错,不过太后摄权,北魏诸王早就心生异心了。元法僧在藩王中也算实力雄厚,他这一乱,掌握兵权的藩王更是蠢蠢欲动。一日不平定元法僧,北魏就多一分藩王们叛乱的危险。所以他们即使是逼得元法僧走投无路来降梁,震山敲虎,也比让元法僧继续割据为王好上许多。”陈庆之抬头看了看天色,解释道。
“那为什么我们要接受他内附呢?”吟华疑惑道。
“别忘了北魏兵将大部分原是胡人,大规模战乱一起,那边局势就更加混乱。当年晋时桓温韬略兵法娴熟,一介将才,趁北方大乱,三度北伐,均未能驱逐胡人。况且我还等得,可皇上等不得了……”
听到这话吟华暗暗腹谤,皇帝可又活了二十多年的……
“原来如此……”吟华点点头,说道,“皇上该会封你个什么将军吧!那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将军了吧?就先祝将军旗开得胜了。”
“那倒不一定!”陈庆之微笑道,“大军出征之时你还可以来送送我。这句‘将军’听着也不错,不过你直接叫我名字听起来更舒心。”
“你……”吟华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骂道,“不知羞耻,没大没小……”
守宫门的军士只看到陈庆之对诗儿说了什么话之后,诗儿红着脸走开了,先是诧然,然后纷纷对陈庆之促狭地笑了笑。
吟华才走进宫门,就看到一个衣着漂亮的女孩走了过来,那女孩翘着唇角,颦蹙着眉头,走路看着地面,精美却有些凌乱的发髻半掩住脸颊,显得几分楚楚可怜。吟华定神一看,却是永兴公主箫玉姚。
“公主。”吟华想着上次的事情,唤了一声。
永兴公主闻声抬起头来,看清眼前的人后,便理也不理,便想直接从吟华身边走过。
这个公主是否真的企图弑父呢?吟华寻思着。怕是另有隐情吧,历史上这事也不少,某人干的坏事多了,那后世记载似乎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是那人干的一样……至少吟华觉得那被人诟骂无数的王莽就挺可怜的……而在吟华看来这个公主只是性情蛮横古怪些而已,那弑父的“脏水”大概是别人泼上去的吧?
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那个“菊花糕”事件又该如何解释?又是何人下的毒?那皇帝又猜出是何人所作?那永兴公主那天对自己奇怪的态度又该怎么解释?吟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里面,明明刘诗儿应该是知道的,或者说明明“自己”应该知道的——可是现在自己又确实不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毒药确实是永兴公主下的,只是吟华下意识地不去想这种情况而已……
定了定神,眼看着永兴公主即将走远,吟华暗中苦笑,连忙说道:“公主……你的东西还在我那里……”
那身影微微一颤,随即转过身来,面对着吟华,眼中依旧是那种复杂的表情。
大概刘诗儿以前和她有什么嫌隙吧?吟华默想着,走上前去,看着公主。永兴公主那对眸子蒙了一层水雾,却依旧倔强,月儿眉略微挑起,额头颦着,单薄的双唇紧闭,几分娇弱。
只见永兴公主不肯开口,只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掩着长长的宽大袖子,露出来的肌肤白皙腻滑没有一分瑕疵,却被冻得微微泛红,轻微地打颤着。到底是怎么样的冷,连这么宽大的袖子也掩不住寒意?吟华看得怜意又起,一时见说话都忘记了。
永兴公主见对方半天没有说话,不由怒意又起,冷道:“拿来。”
吟华回过神来,却对她生气不起来,说道:“上次的事我先向你道个歉……那东西我没带在身上,公主请随我去拿来。”
永兴公主那对水雾般的眸子又盯着吟华看过来,带着倔气,睫毛轻轻打着颤儿。
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呢?吟华心里叹气道。这眼神中又包含了哪些情感呢?见对方默不作声,吟华轻声道:“请随我来吧!”说罢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吟华仔细听着背后的声音,感到了背后的脚步声,松了口气。
回到房间,吟华从自己的枕边拿到了那墨玉,回头看了看公主,却发现公主并没有跟着进来,而是站在门外静静看着。
吟华看了看上面的字眼,“普通二年正月乙亥朔春司御气南郊特赐”,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含义,便把那东西交给了永兴公主。
永兴公主接过那东西时,身躯颤抖了下,像是想把那墨玉丢开的样子,但只是一瞬间又像护着珍宝一样,把那东西抱在了怀里。她抬头看着吟华,眼神依旧复杂。
吟华可是对那“真相”越来越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可以让公主来用这种极其复杂看着自己呢?
看着永兴公主渐渐远去,身后的影子在昏黄余晕的衬托下,拖着凹凸斑驳的地面,缓缓在视线中浓缩成一个小点,吟华不由痴住了。
在这一刻,吟华泛起的念头是——那驸马殷均真是好福气……
(不要走开,晚上继续更新)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三十节 出发在即
本来以为同意元法僧内附一事在朝堂内很轻易就可以通过,没想到在官员中激起了那么剧烈的反抗。
三天来,不断有臣子面谏反对这事,并且理由也很清晰。比如义愤填膺地说元法僧是北魏皇族,而北魏上层都是胡人,原是鲜卑族拓跋部,属于外蛮。胡人将中原汉人奴役了数百年了,而一向自命为正统的汉人大梁怎可与胡人同流合污云云?或者就是说元法僧此人人品怎么怎么的有问题,招进朝廷其实是养虎为患,还要用百姓的食粮来奉养等等。不仅皇帝听得不耐烦,连一边的吟华都想替皇帝揍人了……
皇帝开始还好言好说地劝回去了几个,后来干脆拒绝面见官员,命侍卫将他们都堵在了宫门口了。幸好官员们没有出现死谏的情况,不然大概萧衍在后人的评价里又会多了“暴戾”这一条了。也幸好皇上最重要的三个近臣陈庆之、朱异、徐勉都是赞同这件事的,才能让皇帝的心态继续保持着良好。
各地汇集建康城外大军其实早已整装,就等皇帝一声令下,便可去徐州接应元法僧内附。陈庆之被皇帝封了个武威将军的衔位,并且也让军队驻扎在城外侯令。
再过一天,大军就将出发了。皇帝却把吟华叫到了自己寝室里,说道:“你替朕在外面跑一趟行不行?”
“皇上吩咐,诗儿哪敢不从?”吟华心想,历史皇上询问下面的人要不要帮他做事怎么也不多见吧,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自傲了。况且自己还只是一宫女……呃,想到“宫女”这个词吟华就开始郁闷了……
“把这封信送到茅山陶弘景手中,然后把他的回复带给朕。”皇帝说道。
陶弘景?吟华可对这个历史上名声很大的人很感兴趣,当下接过了用蜡封号的信件。想了想,又问道:“皇上,为什么是让我去?”
“看你挺喜欢在外面跑的,不吩咐你吩咐谁去?”皇帝开了个玩笑,又道,“以往都是庆之替朕送信的,现在他要北上了,而朱大人和徐大人都得在朕身边办事。朕身边也没什么信的过的人……还有,你这回可别把朕的画儿给拐了。”
吟华郁闷地想,我以前拐过她么?貌似都是她自己跟过来的吧……不过自己还真有想让她也跟着去的想法……
“还有什么吩咐吗?”吟华询问道。
“朕给你一样信物,你可保管好了。”说着皇帝走过去取下了那个木架子上的套着丝麻剑鞘的并配有一个“谢”字铭牌的短剑,郑重地放在了吟华手上,说道:“你明天就可以出发了,出发前去和陈庆之借两个卫兵来跟随你去吧。”
吟华暗道皇帝真是小气,连侍卫都要自己和陈庆之借……
皇帝最后吩咐道:“此去路途遥远,风餐露宿,就辛苦你了。你回来朕赏你一个公主的头衔怎么样?也好和庆之般配……”
公主的头衔?这可是无本买卖,皇帝金口一开,随便送出多少都没问题。无奈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还没试过拐走一个公主,自己却成了公主了……看来皇帝铁了心要把自己许给陈庆之了,心里想着,吟华这种郁闷的心情就一直保持到骑马来到城外兵营见到了陈庆之。
“前天才为你送行,没想到我们今天就见面了。”吟华见到了正在和一队已经排好队列的士兵们说话的陈庆之,连马都不下,策马来到陈庆之身前。惹得那群士兵们纷纷诧异哪家的小姐如此桀傲不驯,骑马乱闯兵营,还对刚刚封了将军的先生如此无理。
“你说要我借两个士兵给你?”陈庆之听说来意,诧异道。
吟华气狠狠地问道:“你还不是向皇帝借了两次人?怎么?我替皇上向你借两个人就不行了?”
“借人?”陈庆之稍一思衬,面上的疑惑便消去了,微笑道,“是送信给陶道长吗?”
吟华没好气地:“是啊。”
陈庆之笑道:“那好啊,诗儿你等我去跟他们说一说,看有没人敢跟你这个‘天煞孤星’一起去的?”
听对方变相取笑,吟华反击道:“是啊,某人性格比我温顺,长得又比我好看那。些小兵们跟着那人,怎么舍得离开来护送我呢?”
没想到陈庆之依旧不恼:“多谢诗儿的赞誉了,在下可是受宠若惊。”
吟华一挑眉,心想自己哪里需要护卫呢?正要赌气离开,背后传来了陈庆之的声音:“你正好也是明天出发,来送送我,到时我安排两个人给你——诗儿先别走,你去见见你的刘承戏吧……”
(这节字数少了,我一会儿如果不困的话再打一节吧)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三十一节 两滩苦水
“我只是不明白,都已经找到了你,我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聊的事?”刘承戏情绪低落,望向远处,猛地把长枪扎进了土里,长叹一声道。
吟华本来准备了许多劝勉他的说辞,只是霎时发现了刘承戏除了自己,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一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唯有无言以对。在他心里,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国恨家仇,都没有一个“刘诗儿”更重要一些吧……那自己还能劝些什么呢?
这样的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如果一切还原的话,如果一切回到刘家式微之前,如果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自己不是“刘诗儿”。那刘诗儿和刘承戏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又会发展成为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吧……
可惜了,对这个堂兄,吟华忽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歉意——自己帮他找回了“刘诗儿”,但此“刘诗儿”非彼“刘诗儿”,注定无法遂他的意了吧……
吟华正自黯然,忽听刘承戏低声问道:“那个皇帝,是要把你许给先生的吧?”
吟华轻轻摇头道:“放心吧……”说了一个词便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放心?放心什么?皇帝不会把自己许个陈庆之?还是自己不会同意?自己的不同意又有多大的分量呢?那陈庆之又是什么想法呢?他难道看不出刘承戏的态度?即使自己不会被许给陈庆之,让这个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堂兄放心,是在说自己会给他一个承诺吗?对自己来说,这有可能吗?
劝他?怎么劝?陈庆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吟华自问。
吟华回避了这个问题,看着他轻声道:“先坐下吧。”
说完吟华便先在土坡上坐了下来,也不怕弄脏了宫服。
刘承戏脸上便现出了颓态,自语道:“先生,先生……”便在吟华旁边坐了下来,低喃道:“诗儿,诗儿……你告诉我,我现在要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呢?”
告诉他为了刘家?可他连本该属于他的偌大家产都可以抛弃。告诉他为了复仇?但伤害都已经经历过了,人却无恙,复仇还有什么意义?告诉他为了诗儿?但自己有可能许诺他什么吗?吟华这时的心绪当真是复杂万分,百味陈杂,搅得脑子里有话却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发酵成一滩苦水。只是——自己那苦水又该向谁倾诉呢?
终于,吟华还是开口了,也不理自己的论调有多么烂俗,缓缓说道:“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有些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命不遂人愿,你都得去做。你看似有很多选择,但周围围满了许多有形的、无形的墙,都在紧逼着你,最终你只有一种选择。”
刘承戏低下头,右手握紧了枪柄,微微震动着,痴痴说道:“我不懂……”
“每个人都总有让自己追寻一生的事业。”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吟华轻轻道,“你可以四年来一直惦念着你的诗儿,陈先生却是几十年来一直惦念着为皇帝光复天下。你这四年来至少还有陈先生教你兵法武艺,他却空耗了几十年的青春……别忘了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是他帮助了你。况且如果没有他,我们两人也相见不了,不是吗?你去了,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我知道……”刘承戏神色很是矛盾,再次叹道,“皇帝要把你许给先生?应该是吧?你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也不让我一起失忆了呢?你要知道,这件事让我让我很困惑……”
吟华再度无言,怔怔想着:“他该有多少矛盾,多少痛苦?如果没有自己,而诗儿已经死去,也许他就会慢慢遗忘吧!跟着陈庆之生死沙场,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或许战死沙场也是一种没有太多忧虑的结束一切的方法吧……”
两人无话,静静看着不知属于何处的风景,默默感受着这并非依依惜别的气氛。
如此直到黄昏……
远处的陈庆之一直在看着两人……
“我明天再来送你。”离开时,吟华说道。
走了几步,吟华又回过头来,凝眸望着对方,一字一字道:“等你回来——我,们,就,回,家,看,看!”
PS:每节字数少些没关系吧?今天到这里了(如果这时候有人看的话),明天继续努力!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三十二节 送别大军
天暂处在将晓未晓之时,建康此时似醒非醒。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而在宫里,皇帝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身披华丽庄重的龙袍,静静对着城楼下的一众将军,目光飘到了很远很远之处的北方,神色肃穆,仪态凛然。而此时是天还未全亮,东方的旭日划下的影子缓缓在城楼下挪动着,宣示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宫内的雪迹早已命人清扫得干干净净,诸位将军带领身后的一众军士净净等候命令。吟华仍然是站在皇帝身边,看天地之间春光萌动,风起云涌。
参映夕,驷昭晨。灵乘震,司青春。
雁将向,桐始蕤。和风舞,暄光迟。
萌动达,万品亲。润无际,泽无垠。
昭曰:
帝居在震,龙德司春。开元布泽,含和尚仁。
群居既散,岁云阳止。饬农分地,人粒惟始。
雕梁绣栱,丹楹玉墀。灵威以降,百福来绥。
侍从朗声宣读完毕,城楼下顿时鼓声轰隆,声音浑厚瞭远,震天彻地,划破了建康城的上空薄雾,将任处于浑噩的建康城惊醒!全城百姓惊晓闻鼓,便知道大梁候命数日的北伐军就要在今日出发了。纷纷起身,穿衣梳妆,准备出门,到城外为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亲人送行。
皇帝再昭曰:“庙谟已定,王略方举。侍中、领军将军西昌侯渊藻,可便亲戎,以前启行;镇北将军、南兗州刺史豫章王综董驭雄桀,风驰次迈;其余众军,计日差遣,初中后师,善得严办。朕当六军云动,龙舟济江。”侍卫才昭罢,便有一骑飞驰出宫门,向远在北边豫章的萧综传令去了。
鼓声慷慨激昂,六军闻风而动,军容整备,一丝不苟,从宫门鱼贯而出。
吟华看着军队在鼓声中渐渐远去,也跟着下了城楼,正要骑上马,忽听兰湘灵在背后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吟华回过头看着兰湘灵一脸关心的神色,心道:“皇上,都说不是我拐她的,是她自己跟上来的。”看着兰湘灵俏丽的面容,吟华心中一动,轻轻一笑,嘴角上翘,显得几分邪魅,问道:“你也要跟来吗?那你上马,咱们走快点,别被皇上看到了……”
兰湘灵脸上飞起红霞,嗔道:“我好心来看看你,没想到你是这种态度——早知道不来,免得被你取笑。”
吟华笑道:“好姐姐,别生气啊……我不是开玩笑的。我一个人在路上也挺苦闷的,有你陪陪我就会开心多了。湘灵姐姐,你不是挺喜欢跟着我的吗?”
兰湘灵“扑哧”一笑,伸出手指了指着吟华的额头,笑道:“你以为你真的那么大魅力,迷了那么多人,连我都可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吗?”
“你不是说过我穿男装的话,绝对可以迷倒万千少女吗,怎么会迷不了你呢?”吟华故作疑惑道。
兰湘灵啐了一口,骂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还不满足啊?我的玩笑话你也信呢……”
吟华微微气馁,看着对方嗔骂的迷人姿态,吟华心里泛起一个邪恶的念头,说道:“好姐姐,我送你一样东西……”
兰湘灵怪道:“你会有什么东西?不会是你的‘陈庆之’送给你的吧?”
吟华笑了笑,说道:“哪会呢?什么东西你就先别理了,先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兰湘灵可不容易上当,问道,“为什么?”
“给你一个惊喜啊!”吟华笑吟吟地说道。
“惊喜?”兰湘灵似信非信地闭上了眼睛,隐隐觉得不妥,又想不到是什么不妥。
吟华只觉对方微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在眼前,心跳越来越快,一边欣赏这难得的美景,一边考虑着:“亲哪里好呢?”
兰湘灵见对方半天没有动静,竟忐忑起来,忽然想到对方那邪邪的笑容,心脏猛跳,连忙睁开了眼睛。只见一张俏脸凑了过来,带着轻吐出的暖气,两片唇瓣飞速在自己鼻尖点了下,沾上少许琼液,顿时鼻尖一阵的酥麻,麻麻的,痒痒的。兰湘灵又羞又气,跳开一步,似乎还觉得不够安全,又退了几步,怒目带着羞恼瞪着对方,半天说不出话来。
吟华故意舔了下嘴唇,调戏道:“味道不错……怎么样,是惊喜吧!又惊又喜……”
兰湘灵又伸出纤纤手指,弱弱地指着吟华,仍然说不出话来,随即两腮变得通红,当真是楚楚动人,最后只能狠狠地瞪了下吟华,便连忙转过身走回去了。
这一幕正好被城楼上的两宫女看到,均是目瞪口呆。只听陆若芸问道:“琴儿姐姐,她们,那……是什么意思呢?”
而宫城们口的卫兵们也骇住了,均是呆呆看着那少女,一脸的春风得意,骑马出门,连以往的招呼都忘了打一声。
来到城外,吟华发现陆续前来为士兵们送行的家属们还真不少。道路两旁都挤满了人,等待着城旁兵营里的军队开拔。
等了几刻钟,终于等到大军开拔了。路旁的人们都伸着脖子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不知何处,忽然飘起了歌声。
“泛舟清川渚,遥望高山阴。川陆殊途轨,懿亲将远寻。三荆欢同株,四鸟悲异林……”
吟华忽然发觉远处出来一队白骑,正缓缓行来,眼前一亮,便策马迎了上去。
白骑最前面的依旧是陈庆之,陈庆之依旧是一身白袍,与其他出征的将军迥然不同。但令吟华诧异的是,刘承戏和陈瑥就在陈庆之身侧,和陈庆之并骑走在最前面。陈瑥对吟华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刘承戏表情很正常,似乎没有了昨天的阴郁,倒不知陈庆之对他说了些什么……
陈庆之对吟华微微一笑,吟华让马儿打了个旋儿,在陈庆之身边并骑而行。
“人呢?”吟华问道。
“别急。”陈庆之微笑道,“先送送我们……”
“……乐会良自古,悼别岂独今。寄世将几何,日昃无停阴……”远处的歌声悲戚缥缈。
走了一会儿,吟华说道:“陈庆之,送你一个锦囊。”说完似乎觉得不妥,又看了看刘承戏,见他没有什么表情,才放下心来。倒是陈瑥见她这样称呼陈庆之,嘴角颤了颤……
“什么锦囊?”陈庆之道。
“孔明的锦囊。”吟华说道。
“孔明的锦囊?”陈庆之一愣,问道。
吟华笑了笑,说道:“怎么,你不信我?我可是好心帮你,到时候打了败仗灰溜溜地回来就怨不得我了。”
“那么,请问‘孔明’大人。”陈庆之笑了笑,“我什么时候可以打开这个锦囊?”
吟华细细回忆了一下,说道:“迎回元法僧,大军在彭城将继续北上受拒时,你就可以打开这个锦囊了……另外,我送你一首小词吧,你也可以给你旁边那位看看。”说着便将一块绢布抛给了陈庆之,便骑马离开。
陈庆之忽然发觉这个特殊的女子自己是不可能看透的,眼看对方就要远去,连忙招呼身后的两骑跟上,朗声问道:“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料,我就信你……可是你又是哪来的这种自信?”
吟华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天机——不可泄露!”说完便策马疾驰迅速离开,绫罗衣裳风中拂动,马蹄扬起一阵尘土,只有身后两骑远远跟着。
“……前路既已多,后途随年侵。促促薄暮景,亹亹鲜克禁。曷为复以兹,曾是怀苦心……”
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听着这送别歌声,陈庆之呆了一呆,才打开手中的绢布,只见上面写着: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陈庆之脸上泛起一个苦笑,又想到诗儿所言,便把这绢布给了刘承戏,想着这送别的歌声倒也让人感慨——“……远节婴物浅,近情能不深。行矣保嘉福,景绝继以音。”
大军踏上征途,而自己的未来有会是如何?这样想着,陈庆之脸上渐渐现出了自信……
(下午打出第一卷的最后一节了,敬请期待)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三十三节 皇城惊变
由于陈庆之诸军是北出,而吟华的目的地茅山在建康西南,所以吟华还得回城,再从另一个方向出城门。
身后两骑护卫,吟华了解到一个叫吴汀,一个叫刘七旋。
这两个名字也挺怪的,吟华想着,刘七旋就不用说了,那个“吴汀”就像一个女孩的名字来着。
再看两个护卫,都是不超过二十的年纪。吴汀眉清目秀,气质倒和陈庆之有些相似;而这个刘七旋,一直就摆着不爽的表情,难道是气愤自己剥夺他打仗的机会?似乎两人都不认识自己……吟华暗想着陈庆之不会派两个新兵来敷衍吧?还保护我呢……让我保护他们还差不多……
才进入城门没多远,吟华的心就猛地一跳。
一向安宁的建康城不知何处出现了火光!火光映人,浓烟滚滚,笼罩上空,狰狞可怖。再看通往城墙的主道上,不时有禁卫骑兵飞驰穿梭而过,许多行人四处闪躲。
建康城中出现了什么变故?这是什么意思,北征军才离开就出事了?
吟华想也不想就往宫城的方向奔去,身后两骑紧紧跟随着。
骑马奔驰一阵,吟华只觉迎面飞来的数骑有些眼熟,定睛一看,正是在宫中当值的侍卫,便叫住了他们。
那些侍卫本不欲停留纠缠,却看到了与禁卫骑兵截然不同的三白骑,停了下来。当中的头领看向了诗儿,问道:“诗儿姑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说道:“得罪了!”便喝令身后的十余骑道:“抓住他们。”
吟华还未开口,却听到了身后两骑“刷”地抽出了刀,一言不发,冷冷指着对方。那头领盯着三人,一挥手,那身后十余骑便一齐拔出了刀剑。一时刀光凛然,兵刃相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你是什么意思?”吟华的脸骤冷了下来,看向那侍卫头领,说话有些发寒,“为什么抓人?你也得先看清楚你眼前的人是谁!”
那头领毫不相让,寒声道:“皇上遇刺。对不起,请跟我走一趟!”说话间却没有一点“情”的意思。
皇上遇刺?吟华首先想到的不是皇帝的安全,而是兰湘灵三人的安全。皇上哪有那么轻易死了?他可是活了快九十岁的……
吟华这时心急如焚,只想早点见到她们三人,当然不能被这禁军不分青红皂白给抓起来了。便冷冷道:“给一个你们要抓我的理由!小心你们抓错了人,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你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那头领也知道诗儿在宫中的地位,犹豫了下,但马上又坚定道:“对不起,职责所在。宁可抓错不可放过,请放下武器,跟我们走一趟。”
“我是替皇上出来办事的,有皇上的信物。”吟华冷笑道,说着取出那柄短剑扔给了头领。
结果头领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把东西扔了回来,坚持道:“刺客潜入了皇上的寝宫,任何信物都不可信了——我给最后一次机会,请跟我们走一趟,不然动手了!”
场间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吟华只得想着是打一场直接摆脱纠缠还是先被他们押着。她觉得自己右手又不安份地颤抖起来,企盼着挥舞着这柄短剑来发泄心中的怒气。
那头领见那诗儿身旁两骑不肯收回武器,便在默数着下令抓人。连吟华都觉得今天的事不能善了的时候,忽然又飞来数骑,为首的大声喊道:
“皇上有令……”
吟华认出了那骑手正是皇上殿外负责传令的侍卫,和四宫女的关系也挺不错,心下微松。只听那护卫对吟华微微一笑,传令道:“……刺客已经抓获,禁卫速速回宫,即刻启程,不得扰民,违者重惩!”
一场对峙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收场了,那头领往吟华这边看了一眼,吩咐身后骑兵道:“回!”一呼啸地,十余骑径自去了。
吟华看着那侍卫,连声问道:“皇上没事吧?有没有人受伤?”
那侍卫笑道:“诗儿姑娘请放心,皇上龙体安康,无恙。你的三个姐妹也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吟华心中大定,又问道:“刺客是谁?”看了看远处了的大火,补充道:“那大火是怎么回事?”
护卫摇摇头道:“皇上只说抓到了刺客,没说是谁。”又看了看那火,寻思道:“那,似乎是王公们居住的区域……”
皇上遇刺?刚才只是关心兰湘灵三人,现在回过神来,吟华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来——永兴公主!
传说永兴公主是自杀而死的,难道真的是她?吟华回想永兴公主的一举一动,忽然觉得心中大痛。也无暇深思,深吸一口气,跨上狠狠用力,往火光的方向疾驰过去!
(想了想,还是拆开来发吧,下一节才是第一卷最后一节)
第一卷 建康烟华 第三十四节 火光掠影
越是临近火光,就越是感受到了热浪滚滚。正值天气寒冷,清晨时还水汽弥漫,空气湿润,蒙着一层薄雾,所以这种大火绝对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再看那个着火的府邸,火势已经烧着了大片区域,一群救火的城兵无法遏制住火势,只能清理着周围地域的房屋,防止火势蔓延开来。也幸好现在是初春,要是在秋季,这种大火几乎可以毁灭掉大半个城市了。
吟华来到府前,大声问城兵道:“这里是哪家的府邸?”
被问到的城兵诧异地望了吟华一眼,回答道:“永兴公主。”
吟华呆呆地望着大火。永兴公主……她就在里面吗?吟华的直觉回答:是的!
为什么我会感觉那么惜痛?永兴公主,她真的是弑父的那个人吗?
这火是她放的吗?
如果是她是弑父的那个人,那诗儿就是她害死的……为什么我却一点也恨不起她来?这是背叛了“诗儿”吗?如果一切都是她做的,那她这次失败,纵火自杀,不是罪有应得么?可是——如果不是呢?
吟华只觉心里有个声音道:不是她,不是她,她是无辜的,被冤枉的……
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冤枉的呢?
眼前的一切不是证明了一切吗?她弑父失败,纵火自焚……
吟华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脑海中便出现了那对奇怪的眸子——那对水雾般的眸子下隐藏着的复杂心情,隐藏着的对自己奇怪的态度……
诗儿,是你在不忍心吗?
我就能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女孩在眼前消逝吗?
诗儿,诗儿,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诗儿,你的死真的和她有关系吗?
诗儿,你为什么要死呢?你是真的不知有毒的还是故意自杀?
诗儿,你死了,那要我怎么来对待你青梅竹马的堂兄呢?
诗儿,诗儿,你知不知道?你痛苦的结束,就是我矛盾的开始……
吟华低喃着:“诗儿,诗儿……”
抬头再看火光,吟华心里痛得喘不过气来。自己真的看着她消逝在火光中吗?那对水雾般的眸子下隐藏着的复杂心情,隐藏着的对自己奇怪的态度……
吟华只觉大脑轰隆一声,猛然跳出一个解释: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刹那间,吟华便下了一个决定。只见她脱下了宫服外面厚实的毡衣,丢在地上,低下头拍了拍白马的额头,轻声说道:“我去冒一个险,你愿意跟我去吗?”只见白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吟华便不再迟疑,轻笑着骑马冲进了大门……
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少女骑着白马冲进了火光,纷纷惊呼出声,震惊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而紧随而来的刘七旋和吴汀之前只是看着她望着火光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根本没想道还来不及阻止,她就骑马冲进了火光,也被骇在原地,然后面面相觑,均是一脸凝重。
吟华骑马冲进了火场,只觉一股股热浪往脸上袭来,转瞬便灼烧得全身冒出汗来,浸湿了一身宫服。吟华眼见前屋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根本无法通过,便沿着院墙绕向后屋,一边走一边急切地搜索着公主的身影。
幸好吟华是骑马进来的,碰到了沟壑障碍的地方直接跳过。不过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地烧到了府中被炙烤干水分的花木上面,吟华可以走的地方越来越少,眼见后路也被火势封锁,不由越来越着急起来。
吟华四处搜索了一阵,却一无所获。
只觉浓烟越来越大……
要是永兴公主不在里面呢?那自己不是自投死路?
吟华不禁茫然起来,漫无目的地在火场中四处看着。两颊被热气炽烧得通红通红,汗水沿着脖颈淌淌而下,眼睛被火光刺得生疼。上下左右都是浓烟,刺激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已经分不清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即使这时要出去,也基本上不可能吧!
大概自己要死了吧?手指偶然间触到了那封信。皇上,无法完成你的任务了……这样想着,竟对信的内容好奇起来,轻轻自嘲着,便拆开了封蜡,取出里面的纸。
吟华一看,这封信上只写了七个字,三个人名:“萧综,萧宏,陈庆之。”
吟华心中猛跳,这是什么意思?三个人名,都是直接改变了南北局势的人物,皇帝都猜出来了?这三个人!为什么偏偏是这三个人?为什么?随即黯然下来,自嘲涩笑,自己都要死了,还想这么多东西什么用呢?想着,便伸出双手环住了胯下的马儿脖颈,轻声道歉:“马儿,马儿,对不起,连累你了。”
但这白马显然有些灵性,没有放弃,还在四处乱逛躲避着火势的封堵。
浑浑沉沉间,吟华猝然看到一个躲在角落的娇弱的身影!
那女孩正靠坐在墙角,蜷曲着身子,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腿上,一头长发散乱在肩上,全身禁不住在微微抽动着,正是永兴公主无疑!
吟华这在一刻,有一个念头无比强烈:带她出去!
“公主!”吟华骑马来到她身侧,一只手伸到她身前,大喊道,“手搭上来!”
只见永兴公主茫然地抬起头来,脸上两道泪渍格外清晰,全身上下都湿漉漉地,混杂着泪水和汗水。她静静看看吟华,但没有动,只有眼睫毛动了动。那眼神依旧十分复杂,似乎在问:“为什么你会来?”
吟华又喊了一声:“上马啊,我救你出去!”但永兴公主却没有动,而是轻轻地低下了头,看着地面,明显是不肯上马。
吟华无奈,只得下了马,伸手拉住永兴公主纤手,轻轻道:“走吧,我就是来救你的!再不走,你就会害死我了……”
只见永兴公主望过来,眼睛里有了几分感动。但她仍然缓缓地摇了摇头,随后用眼神催促道:“你走吧!不用管我。”
看来只有用强了,吟华伸出手去一把环住了对方的腰,准备拖她上马。那永兴公主身体正虚弱无比,怎能经得住用强,只得睁大眼眸看着吟华,眼中似乎带了哭腔:“真的,你不要管我吧……”
吟华感受到怀中女孩的挣扎,怜意更甚,眼中也泛起了泪水。便柔声说道:“公主,算了,我叫你玉姚可以吧……玉姚,我带你离开建康好吗?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冤枉的。过去的伤心的事就忘了吧,我带你离开这里。我知道你有话想对我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到时候你说的,我都信你……”
永兴公主听到这句“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时,身躯剧烈地一颤,望着吟华,便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一连串的泪珠珍珠似的晶莹剔透,纷纷溅落在发烫的地面上,随即被蒸腾为迷朦的水气,映着一片火光。
吟华看得心中更痛——她是否从未被人相信过?
女孩不再挣扎,吟华便放下心来,把她抱上了马,随后自己也骑了上去。永兴公主似乎极其疲惫,上了马便靠在了吟华身上,轻轻闭上眼睛,任由心中无尽的委屈随滑出的泪水往外肆溢,安心享受着此刻的温暖。
吟华看着女孩这时安详的脸颊,轻轻在她耳边说道:“别怕,我们一起出去……”却见女孩不知道是否睡着了,嘤咛似的“嗯”了一声。
望着周围的熊熊火光,吟华一时苦笑不已。出去——怎么出得去呢?
……
火焰就像一个吞噬一切的凶魔,毁灭着它领土内的一切事物……
吴汀和刘七旋眼睛死盯着大门,只见火势已经掩盖了整个府邸,却仍不见人出来。两人便知道吟华凶多吉少了。吴汀面上戚然,自语道:“她为什么要进去呢?保护她,是否我当时也应该随着她进府呢?”
刘七旋狠狠骂道:“该死的,这是什么意思?”又看了看漫天火光,恨声道:“那时看她武功明明那么好!怎么会这么傻?这不是明摆着送死吗?”说着几乎想把从地上拾起的毡衣摔在地上,但最终还是收住了手。
吴汀正要开口,忽然感觉到有雨滴在身上,清凉清凉的,下意识呢喃道:“下雨了!”顿时感觉熄灭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兄弟们,下雨了。”那些忙碌的城兵们纷纷欣喜地大叫起来,“下雨了!下雨了!没事了,没危险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扑在大火上“嘶嘶”作响,很快便遏制住火势。只见大火在雨中愈来愈小,无力地挣扎着,不过片刻,便已熄灭大半。举目望去,还可以看到还未烧透的楼阁的残垣废墟。
两人在外面淋着大雨,静静等着,时间每过去一分,他们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大雨唤起了又浇灭了希望,二人均是想道: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刘七旋手上用劲,险险抓破了那件毡衣,低骂道:“怎么会这样……该死!该死!”
那些城兵们这时已经进去收拾残余火势了,还不见那白马少女出来。两人互相对望一眼,脸上表情均是比哭还难看……
刘七旋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怪叫了一声:“鬼啊……”
吟华笑了笑,抱紧了怀中已经睡着的女孩,诧异道:“我真的很像鬼吗?”说完心里打趣着自己,这场大雨——看来自己运气不错啊,不仅死不了,还顺便拐走了一个公主离开。不过那封信丢在火里了,现在永兴公主在这里,自己也不好回宫,这事就有些难办了……算了,信物还在,到时候自己写给陶弘景不就行了……
吴汀脸上浮出了笑意,解释道:“我们一直看着大门,你怎么出来的?”
“这样啊……大门那边塌了,不好走,还有后门啊!”吟华说着一拍马身,喊道,“我们走吧!”说完便一马当先,向远方奔去了。白马佳人,一骑绝尘……
身后两人相视一笑,也骑马追随了过去……
PS:第一卷就到这里结束了,感谢追着看到这里的所有读者!大背景已经展开,也算是铺垫了许多东西吧!最近就要期末考试了,可能更新就会少了,这里先道个歉,大家如果觉得好看就给个收藏吧!期末考结束以后的这个暑假我会努力写完这本书的,还有欢迎有人给这本书提提意见建议什么的,后面的内容我只有一个主线,其他的都要慢慢构思,好的想法我会尽量采纳的。
第二卷 南梁风雨 第一节 清潭倒影
初春,郊外。春意盎然。
大地上残留的雪迹尚未消透,却使人看到了春季的蓬勃。朝阳暖暖地照射大地,唤醒了各种小动物的生机。昨夜的霜露化成水珠沾在了花蕊草尖儿上面,伴着怡人的清气,吸引来不少蜂蝶。初春的风不急不缓地滋润着心灵,清凉得沁人心脾。
澈蓝的的天空下,鲜绿的草丛上,有一个美丽的少女行走其间。
那个少女一身清新的淡蓝色衣服,柔顺的头发缓缓触及腰部。在晨风的吹拂下,那黑发随着衣襟向一侧飘拂着,好似洒落在空气中的黑珍珠,美丽非凡。
少女似乎刚刚才睡醒,走路的步伐就和她惺忪的双眼一样慵懒。她漫无目的地四处走了一阵,那双眼才渐渐有神起来,但那脸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困倦,两腮透着淡淡的霞红,和一点点带着迷茫的可爱表情。如果有诗人这时候经过的话,在为她的美丽感叹的同时,一定会因为自己无法用诗句描写出女孩的美丽而感到惋惜。
在花丛间穿行了一阵,少女来到了一个水潭边上。潭边生长着茂密的竹子,显得潭水深幽静谧。少女望了望四周,就低下头,有点傻傻地看着水中的自己。
只见水中倒影出来一个窈窕美丽的身形,那是一个带着西式可爱韵味的中国古典画卷美人。好看的瓜子型脸蛋,宛如琼脂做出来的皮肤,精细小巧的鼻子有些泛红,微闭着的双唇红润中透着点惹人怜惜的苍白,略淹没在发丝下的漂亮得像玩具一样的耳朵。那睁大的双眸中泛着的水雾就像化不开的水墨,看着眼前的世界,却无所适从,看不透自己在这幅山水画中的形象。
那少女看到了水中的自己,朦朦胧胧中脑海里跳出一个词来:秀色可餐。只见她缓缓蹲下身子,长长的黑发摩挲着地面上的青草。她伸手向镜面一般的潭水摸去,似乎想触摸到水中的美人。然而手触到的不是美人那温软的肌肤,而是清凉彻骨的潭水。
“阿嚏!”
少女不雅地蹲在潭边,诧异地抽回了手,又摸了摸泛红的鼻子,睁着惺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疑惑,有些迷茫地看了看水中的自己。
这个女孩的样子有些熟悉——
渐渐地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恢复了几分清明,随即表情愠恼起来,闭紧了苍白的嘴唇。两眸中的水雾并未散开,却越积郁越多,娇艳欲滴,似乎就要从眼里流出来一般,同时脸上也显示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像受了什么欺负一样。
转眼间少女就是一副凄然欲泣的样子。
少女看着水中,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带着惊异又往水中看了看。只见那水中的女孩脸上也迅速转晴,用一副好奇的目光盯过来,看着自己,那神情就像一个小孩找到了什么心爱的玩具似的。
少女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见水中的可人儿绽放出的笑容,使人怦然心动,少女看得不由一呆。
回过神来,少女再看水中的自己动人依旧,却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叹完气之后,少女又开始无聊起来。
和水中的自己对视了一阵,少女忽然玩性大发,伸出纤指在水上拨弄起来,看着水中的自己随着水纹缓缓荡漾开来,眼中却有了几分戏嘲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少女似乎是又暗暗叹了一口,便了无兴致,怔怔地和望着水面。
少女又把五指放到眼前,摆弄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神情又黯然起来。
少女似乎不愿意再看,垂下了眼睑,漂亮的睫毛抖了抖,便缓缓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少女感到了腿部酸得有些发软,不由踉跄了一下,脚尖磕到了一块石头,身子便软软地顺势向着潭水倒了过去。
少女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脸颊离水面越来越近,完全忘记了呼叫。
千钧一发之际,少女的几乎感觉嘴唇和水中美丽的女孩“亲吻”在了一起。然后便觉腰部一紧,似乎衣服被什么东西给紧紧地扯住了,自己的身体渐渐顺着来势往后仰去。
可惜自己的身子和水面呈四十五度角的时候,背后拉扯的力量便不能继续下去。少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空中顿了顿,便再次可怜地往水面倒去。
忽然一根长长的竹竿伸到了少女身前,横抵着少女的肩部,堪堪止住了少女的倒势。
此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落水的“扑通”声,溅起的水花激了少女一身。少女一个激灵,便想起了许多事情来。
那少女正是吟华。原来昨天救出玉姚公主之后,吟华想到自己在城中的形象几乎是路人皆知了,昨天自己抱着一个女孩出城也又不少人看到,皇帝肯定很快就会得知,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更不知道他对公主是抱着一种什么态度。吟华生怕有人追来,不敢在城中多留,便淋着雨出了城。吴汀和刘七旋也在疑惑吟华从那焚毁的府邸里救出的女孩是什么身份,不过他们都很知趣地保持着沉默,没有多问。
四人的衣服都被这场雨淋得湿透了,才在黄昏时刻找到一个官道旁的驿站。吴汀和刘七旋跟随陈庆之早就经过了种种艰苦的训练,淋一场雨当然不在话下。而萧玉姚在吟华怀里睡得安稳,竟然也没有生病。倒是“刘诗儿”的身体哪里经过如此磨难,受了些风寒,到了驿站便险些晕倒在地。吴汀和刘七旋二人才知道她原来是如此娇弱,不解的同时,也明白她为何需要别人的保护了。
这是第二天一早,吟华病还未好,意识也有些不清晰。吴汀和刘七旋二人看她如此模样还走到外面去,自然不放心,便在她身后暗暗跟随。而以往听觉很敏锐的吟华竟然也没有发觉。二人跟在后面,见到以前多是冷静自信的吟华破天荒地露出那种小女生式的略带迷糊的可爱表情,均是结舌不已。之后又见到她在潭边对着自己,神情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精似的变幻万千,风情无限,惊艳之余,更是惊异不已。
因此当吟华往水中跌去的时候,刘七旋仓促之下虽然拉到了她背后的衣服,奈何潭边水滑,难以着力,便随着吟华跌了过去。还好吴汀伸来了一根竹竿,救了吟华,只是那可怜的刘七旋便跌在了潭水中。
待刘七旋被从水中救上来之后,吟华还是有些搞不清状况,眨了眨水雾弥漫的眼睛。
刘七旋乍然遭逢如此清凉,浑身微微打着哆嗦,瞪着眼睛,瞪向了吟华。待看到吟华的样子,又向吴汀瞪去:“你,你,你……”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汀眼中带着笑意,转向吟华说道:“主人,请你回房去休息吧。”陈庆之让二人跟随保护吟华,这一声“主人”也不算失妥。另外就是提醒刘七旋在那种状况下他当然是要先救“主人”。
刘七旋却找到了发难的地方,盯着吴汀的手上:“你那竹竿哪来的?”
吴汀解释道:“我看主人一路迷迷糊糊地,就顺手取了根竹竿。如果主人一个不慎跌向水中,我去救就不算逾礼了。”
刘七旋闻言,又是一连串的“你”,才恨恨地转身回房换衣服去了。
吟华这时才清醒过来,恼道:“你们刚刚一直跟着我?”想着自己刚刚的样子全部被看了去,不禁一阵羞红。
“小姐应该回房休息了。”吴汀试图转移话题。
吟华没好气道:“人前‘主人’,人后‘小姐’,陈庆之就派你们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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