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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亲爱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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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我的亲爱主人!?》是一部描绘性别转换和跨性别主题的小说,讲述了主角吉朗在一次意外摔落后,意外转变为女性的情节发展。故事开始时,吉朗与青梅竹马的少女麻琴重聚,却因保护她而惨遭意外,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名胸部丰腴的女仆吉香。故事通过吉香的视角,呈现出她在全新身份中的困惑与挣扎,以及对曾经作为男性身份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思考。小说深入探讨了性别认同、自我认知和性别角色等议题。

随着情节的发展,吉香面临意图骚扰麻琴的危险,她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昔日的青梅竹马,同时也在新的身份中经历各种挑战与成长。故事中包含了一些幽默和戏剧性的元素,使人思考自我认同与社会期望之间的冲突。作者运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角色的内心变化与情感纠葛,使得读者不仅对角色的命运产生共鸣,也引发了对性别和个人选择的深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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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我的亲爱主人!?.txt
Type document
Format Plain Text
Size 816572 bytes
MD5 7fa9bc443be254a302cd498cb0aaeac6
Archived Date 2024-11-17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鹰野佑希
Region 未知
Date 未知
Tags 跨性别, 性别转换, 伪娘, 变身, 爱情喜剧, 自我探索, 性别认同, 二次元, 小说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我的亲爱主人!? 1

作者:鹰野佑希

插图:和泉つはす

译者:吴松谚

录入:Ozzie

校对:Solo919

请尊重录入者的辛勤劳动,转载时请注明录入信息

E罩杯,这是在书报杂志上的泳装少女身旁经常出现的字眼。

同时,也是身为一名男性所用不上的字眼──居然在吉朗的胸口上出现了。

(不会吧……哪有可能!?)

高三春季,吉朗与睽违数年的青梅竹马少女麻琴重逢。在得知号称“千人斩”的贵史有意对麻琴不轨,吉朗决意挺身护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吉朗从神社的阶梯上滚落而不省人事。

回神后却发现身处奢华洋馆,还有女仆打扮的少女盯着他脸看。为什么?怎么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更加冲击性的事实,却又无情地降临在一片混乱的吉朗身上──

“吉香你不记得了吗?你昨天从神社的石阶上滚下来了耶!”

吉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巨乳女仆!?而且他的主人真琴还是个长得跟麻琴一个样的少年!?

由♂变♀的吉朗对逼近麻琴的危险一筹莫展,只得在佐仓家硬着头皮开始女仆的服侍生活。然而这个世界的贵史也对真琴伸出了魔爪──一场♂♀对调的爱情喜剧即将上演!

作者简介

鹰野佑希

首次发表的作品是讲谈社X文库White Heart。著作包括《傀儡》系列、《FW猫の棲む岛》等等。

目录

序章

一 全都从这一摔开始

二 老天爷的难笑恶作剧

三 不合格的女仆与未婚妻

四 针对女仆的陷阱

五 无底深渊

六 陆续陷落的人们

七 坠落的终结

尾声

后记

序章

脚下传来枯叶的沙沙声。

“小————……”

连自己都听不见的低语,就这样消失在强风里。

视线离开抱着胸口的双手向上抬起,熟悉的神社旋即映入眼帘。比起记忆中小了一点,但的的确确是熟悉的那座神社。

究竟希望与失落是第几次如此交错,早已记不得了。

遥不可及的希望,这次肯定又要成为失落的叹息。即使明白如此,仍不死心地环顾着四周,想找找看是否还有哪里不同,或是还有哪些地方没注意到。

风一止,飞舞的枯叶啪沙啪沙地落个满地。

然而,却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未降临。

四下只听得到自己的叹息,而肩膀也一如往常地沉了下去。

下定决心转过身来,向左边望去,有双担心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我轻轻地摇摇头,对方也像接受了我的心意般颔首。

——没错,一定还有希望。

而现在我唯一还拥有的东西……

“小……吉。”

这回我的双唇快速阖上,有如不让风抢走似地,将那名字吞进了心底。

一 全都从这一摔开始

——不可能。

不过,无论他怎么否定,这俨然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一切的确是真的。

上个月段考的结果,他落在本学年前两百五十名以内(虽然总共也只有两百五十四人)。

三个礼拜后,靠临时熬夜硬塞进他脑里的知识几乎消逝得一干二净,加上处在考后的放空状态下,想当然耳模拟考成绩一定很难看。

因此,志愿校的合格判定几乎清一色是E级,只有看在偏差值低而选来当最后防线的无名大学勉强拿到D级这种惨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这点他早就预料到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妄想着奇迹降临能拿个C……不、运气够好还能上B级之类的。

但这一切对三个礼拜前的他来说是绝不可能的。

浅蓝色的成绩单上,“市川吉朗”四个大字颜色似乎印得特别深,仿佛在强调“这家伙是个笨蛋”。

吉朗把背包背上,里头的成绩单沙沙作响。这轻盈的响声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

随着一声长叹,吉朗穿过剪票口,爬上直达月台的长阶。周围尽是身穿制服的高中生,然而跟往常有着些微不同。

平常吉朗都淹没在所就读的北见荣高中(简称北高)的蓝色制服外套里,今天四周则是一片五彩缤纷的学生服和水手服。虽然这个车站附近只有北高与东泽高两所学校,但因为同时也是JR线转乘点的关系,前几站的私立高中学生也会掺杂在人群里头。

要不是今天导师在教职员办公室,针对那亮眼的成绩单和吉朗热切地讨论,让他晚了几刻钟踏出校门,吉朗也没机会在这种尖峰时刻跟别校学生一起挤沙丁鱼。

站上月台四处张望的吉朗,在人群中发现了象牙色水手服,嘴角不自觉地张大。

(眼、眼福啊……!)

那干净俐落的设计,正是圣堂女学院的注册商标。那制服的设计在这一带,不,就算把范围扩张到全县来比较,也肯定能列入漂亮制服排行榜前三名。

上半身是象牙色的上衣配上浅褐色的领子,外加深褐色的领巾;下半身是与领子同色的及膝百褶裙,以及时下罕见的三折白袜,无论冬夏季款皆足以让制服爱好者垂涎三尺。而这早春时期才会穿着的巧克力牛奶色泽的毛线外套,更是让吉朗情有独钟。

(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的圣女制服了……)

虽然在这款制服的魅力之下,单独一人即可惊艳四座,然而集结成群也别有一番风味。质地尚硬挺的新生制服散发出生涩的光辉,而已经与身体十分亲密的三年级制服也飘荡着沉稳的气息。

对制服爱好者来说,不管哪一种都令人心跳加速。

就像是察觉到吉朗的视线一般,周围的圣女集团开始投以异样的眼光。这才让吉朗赶紧闭上张开的嘴巴,将目光转往对向的月台。

想当然耳,对面也站满了一大票圣女学生。远眺比起近看总没那么明显吧,吉朗故作正经,若无其事地往对面看去。

(咦……?)

在吉朗的右前方,有位圣女学生站在那里。虽然穿着与书包和其他学生无异,但就只有她,在整个月台上特别引人注目。

长长的黑发上系着茶色缎带的少女,以些微僵硬的表情低头看着脚边。

(……那该不会是小麻……吧?)

(插图008)

最后一次见面是上高中前,大约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她的确说要去念圣女,所以现在这身打扮一点也不奇怪。

虽然这两年间她的头发和身高似乎都有所增长,但那个女孩肯定是佐仓麻琴。

直到两年前由于家庭因素迁居邻镇为止,吉朗和她在同一个镇里生活了十五年之久,不可能因为这短短两年的空白就认不出她来。而在这空白的两年里,吉朗也没有一天不想她。

“小麻……”

麻琴像是听到吉朗的声音似地抬起头,往这里看了过来。她的视线笔直地望着吉朗,使吉朗胸口不禁激荡起来。

(她发现了吗……!?)

对吉朗来说这两年的空白似乎毫无意义,身高没变,预留尺寸的制服依旧不甚合身,头发也没染。一点也没变的吉朗,就算是给国中甚至是小学的同学碰上,应该也能一眼认出。

就算吉朗对麻琴来说不是特别的儿时玩伴,至少也会有“这人好面熟啊”之类的反应吧?

话是这么说。

铁轨另一侧的麻琴虽然往这里看着,却与吉朗的期望相悖,露出跟刚刚那群女高中生一样带着点讶异的神情。

(看来被当成一般的怪人了吧……)

仔细想想,亲昵地喊她小麻也只到小学四年级。自从某日在学年集会上公布“同学间要以○○同学来互相称呼”之后,一般往来时都只叫她佐仓同学而已。要像从前那样喊她小麻,也只敢喊在心底。

曾几何时,麻琴也开始称呼自己为市川同学,而由于上了国中后也没分在同一班,就连听她喊“市川同学”的机会也变少了。对她来说这段空白早在搬家前就开始了也说不定。

(……忘记的可能性也不能说绝对不是零吧……)

趁着两年后的再会,从“好久不见!”开始,两人相约下个礼拜到游乐园叙旧……本应就此进入妄想模式的吉朗,却只是丧气地呆立在那里。

正当他承受不住麻琴疑惑皱眉的神情,准备挪开视线时,麻琴“啊”地张圆了嘴。

(难、难道她注意到了吗……!?)

该怎样跟她打招呼才好呢?是要挥个手,还是轻轻点头表示一下呢……思绪在这瞬间不停转动,然而在导出结论之前,吉朗要搭乘的电车便不识趣地到站了。

这一刻搞不好可是攸关我人生的大事啊!就跳过这班车吧……可惜为时已晚,本想退居一旁的吉朗被浩浩荡荡的圣女人潮冲进电车里,转眼间即被挤到车厢最里面的对向车门边去。

实在很倒楣。

不过,想到她那复杂的表情,这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纵使吉朗对自己这样解释,但不愿就此罢休的他依然透过车窗继续往对面月台窥看。而由于多靠近一节车厢的距离,麻琴的长相也更加清楚。

“咦!?”

麻琴她并不是一个人,身旁还站了个男子。那个男子的穿着连随性都称不上,服装不整到可说是有点邋遢的程度,应该是大学生吧。

男子跟麻琴状甚亲密,把脸凑过去不知说了什么,一副轻浮的样子真令人嫌恶。

该不会是她的男朋友吧?但吉朗的疑惑瞬间便烟消云散。男子搭在麻琴肩上的手被不情愿地用力甩开,她的脸上还浮现极度厌恶的神情。

突然扑了个空的男子红着脸四处张望,又再度对麻琴伸出咸猪手。只见她身子一缩躲了开来,还朝着男子一阵怒骂。

“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男子的表情随着麻琴的怒骂越显狰狞,而麻琴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了眼继续发飙。能够让温柔婉约的麻琴如此动怒,这男人肯定大有问题。

就算如此,麻琴的处境仍相当危险。

吉朗反射性地回过头想冲下车去。

噗咻——

车门隔着女高中生的人海无情地关上。

(小麻……!)

再度向窗外看去,男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位看似麻琴同班同学的圣女学生。

(看来……暂时没事了。)

从缓缓起步的电车里,吉朗凝视着逐渐远去的麻琴,安心地吐了口气。

*  *  *

尽管外头日正当中,这房间里却格外地阴暗。窗边的遮光布幕被紧紧拉上,连一丝丝的阳光都透不进来。天花板上原本三支一组的日光灯管也只剩一支,两端还泛黑、忽明忽灭,亮度显然不足。

尽管如此,房间的男主人对此却毫无怨言,因为映照在他脸上的光线补足了所需的照明。

男子面前的三台电脑荧幕投射出蓝光,让他青白的脸色更加诡异。最左边是旧型的CRT,正对面的十五吋液晶荧幕被夹在杂乱的书堆中,再过去则摆着一台A4大小的笔电。

“久、久居、她的……手机、解约、了吗?啊、啊啊、佐仓、佐仓、她、又挡、掉了。”

男子念念有词,毛虫般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蠕动着。不久,随着铃声般的声响,CRT荧幕正中央跳出了一行类似手机邮件地址的字样。

“久居、这次、是用、DoCoMo、的吗?那、那么、我也用Do、DoCo、Mo的信箱、吧。”

话刚说完,男子把滑鼠游标移到从荧幕一端跳出的乱数表上,游标所指之处闪烁着黄绿色的色块。乍看之下,表上尽是毫无意义的16个英文与数字的排列——然而在后面加上@还有DoCoMo的网域地址,俨然成了一组完整的邮件地址。

接着荧幕上跳出某个邮件软体。随着男子的手指动作,开新邮件的空白文字栏里,被输入一行行不堪入目的下流词句。寄信人的栏位则填上了刚才准备好的地址。

“这、这样就、好了。”

男子把邮件拉到画面左侧,列有十来个邮件地址的列表紧接着跳了出来,他将先前搜寻到的手机信箱添加上去。接着男子再度敲击键盘,邮件视窗变成了信纸的图示,伴随着粉红色的闪光,在列表上奔走。

男子一脸满足地转向笔电并碰了碰滑鼠,跳动着稚龄猫耳少女的荧幕保护程式立刻切换成游戏画面。

“我的、悠里妹妹……要赶快、满足条件、才行……”

画面中可爱少女的图片随着男子的指令不断变化。就在男子青白的脸露出一副痴相之际,搁在桌边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男子刹那间对着笔电露出满脸不舍,但还是立刻伸手接了电话。

“是……嗯、嗯……咦?啊、啊啊……我、我知道了。车站前的、电玩中心………………我、我懂……马上去。”

语带怯懦的他,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异样的笑容。他冲出那阴暗的房间,对刚才还神游其中的游戏不带一丝眷恋。

与睽违两年的麻琴重逢那天又过了三日,后来即便在同样的时间搭车,也不曾再见过麻琴与那名登徒子的身影。

与麻琴重逢的感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而淡化,反倒是她那天嫌恶的表情愈来愈鲜明。那个男的看起来像是盯上她有段时间的样子,绝非一般的随意搭讪。吉朗不认为那是她前男友,也不愿去作这种假设,倒不如说那家伙是个跟踪狂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小麻……被那种人缠上一定很困扰……)

吉朗想,那时就算撞开那群女高中生,也应该冲去对面来个英雄救美的。顺利的话……

‘真的很感谢……你该不会是,市川同学?’

‘啊……嗯。’

‘你还记得我吗?佐仓、佐仓麻琴。’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

‘……咦?’

会有诸如此类的发展,而现在两人早已在往游乐园的路上——

“还在想那些圣女的女生啊?”

肩头上这轻轻的一拍,顿时让吉朗回到现实。眼前的别说不是麻琴,连女孩子都不是,而是他的好友柏晴生;这里也不是什么游乐园,而是规模小上许多的休闲场所,车站前稍嫌冷清的电玩店。

“才没有……晴生,你不是去换硬币了吗?”

晴生夸口说一定要把外头夹娃娃机里的特大包零嘴给夹回家,但跑去换零钱的他手上却没有半枚硬币。晴生耸了耸肩,朝兑币机的方向比了比。

“刚才好像有个家伙一次换了一大堆,害机器里没钱,所以店员跑到里面去帮我拿了。”

“是喔……大概他夹娃娃的技术跟某人一样很烂吧。”

“对呀对呀,好像是某个叫吉朗的。”

“你找……喂、你看。”

“什么?”

“好像可以换钱了耶。”

刚刚晴生指着的兑币机旁站了个肥胖的男子。他正焦躁地掏出钱包,还抽出一把千元钞票,直往兑币机里头送,但这一连串的动作却被机器旁的店员给阻止了。

“奇怪,还没好喔?”

“不是吧……那个店员刚刚才跟我讲过话,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店员毅然决然地伸出一只手挡在男子与兑币机中间,另一只手则指着贴在墙上,写着“禁止大量兑币”的公告。但男子依然故我,硬是想挤开店员的手继续动作。

店员也拼命地阻挡,争执的音量渐渐拉高到就连吉朗这里也听得见的程度。看来刚刚把兑币机掏空害得晴生要等着换钱,也是那位仁兄干的好事。换钱换到把兑币机挖空,就算被怀疑是别有他用也无可厚非。

跟店员比起来,那胖子的声音却显得嗫嗫嚅嚅,脸越吵越红,声音反而越来越细小。

“这台兑币机是专门提供给本店的游戏机台使用——”

“———————————”

“刚才您换的量应该够您使用了,请考虑到其他的客人——”

“———————————”

“这间店不是开给您一个人玩的,您这样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从店员越来越激动的语气推敲,那个胖子似乎毫无退意,一直强调自己一旦跳下来玩就非得玩到把兑币机掏空不可,强行抵抗着。

“哇……好个自我中心的电玩阿宅。”

“就是啊……那是?”

这时又有另一名身材高瘦,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顾客走近兑币机,与胖子形成强烈的对比。而这难以忘怀的身影让吉朗不禁深深倒抽一口气。

(他就是那时候……招惹小麻的混帐!)

毋庸置疑,他就是那天缠上麻琴的男子。他和当时如出一辙的狞笑,吉朗不可能认错。看来他应该只是去换钱,不至于和那胖子搭讪。肯定是不耐胖子无理取闹,才会想动手排除吧。

和吉朗的想法一致,看到其他客人上前而稍微松口气的店员,却立刻又绷起一张脸。那高瘦男子竟然一手搭上胖子的肩,一起向店员抗议起来。

“那家伙……”

晴生小声啐了一口。

“你知道那个人啊?”

“废话,他就是那个茂原啊!茂原贵史。”

“茂原……?”

晴生一把揪起状况外的吉朗袖子,把他拉到游戏机的背面,一边窥视着兑币机的情况,一边小声地说:

“你忘啦?他就是那个高我们两届,号称千人斩的那个——”

“千人斩……啊!”

前年秋天,有个和吉朗同为一年级的女同学转学了。那位刚入学时以可爱闻名的女生,在学期开始没多久就转学的事,曾掀起一阵不小的话题。而当时有个谣言说她真正转学的原因是因为怀孕。至于始作俑者是谁,虽然没有明说,但全北高的学生都深信那胎儿的父亲绝对是茂原贵史。

至于是否真有怀孕一事早已不可考,不过谣言却从未间断地在学生之间流传,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是茂原贵史不会错。

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他这个人轻浮狡猾,但在女孩子眼里就像是一张甜蜜的面具。就算背后有那样的传言,但正如千人斩之名,跟他来往的女性依然络绎不绝,可见他的确是有种男性所无法体会的魅力。

若所传属实,他必定会遭到停学或退学处分,然而茂原贵史不仅没被停学,还能靠推荐甄试上了大学。

“老爸是政客还是暴发户什么的,把谣言压下来了吧……”

“没错没错,搞不好他爸在外面有一堆私生子臭名远播,在家却溺爱老婆儿子,要什么有什么……”

虽然吉朗在学校见过他几次,也不过是制服一脱就相见不相识的程度。而晴生因足球社活动,时常前往高年级教室,自然有的是机会一睹其庐山真面目。

“原来他就是那个茂原贵史啊……咦!?”

“小声一点啦!被发现怎么办啊?”

“啊、抱歉抱歉。”

吉朗胸口忐忑不安。

要是那天搭讪麻琴的真是这个茂原贵史……

(难道他要在千人斩的名单中加入麻琴……!?)

目前看来,贵史的魅力对麻琴完全起不了作用,因为麻琴绝不会看上那种男人。

倘若贵史使出什么肮脏的手段硬逼麻琴就范——

“喂!吉朗!你去哪儿啊!”

晴生压低声音,伸出手想制止从游戏机后探出身子的吉朗,但他的手却被吉朗拨开了。

贵史不知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店员脸色铁青地匆匆离开兑币机,接着他还催促那个胖子,把手中的大把钞票一张一张地往机器里送。喀锵喀锵,硬币坠落的声音回荡在电玩中心里。

吉朗朝着自动贩卖机林立的区域走去,兑币机刚好像屏风般,将此处跟游戏机区域隔开,他们两人的对话从这里应该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等,剩下的全部都给我。”

“……嗯、好……”

刷的一声,贵史从胖子手上抽走了些什么。听起来像是贵史把他要换的千元钞给一把抢了过来。

(……勒索……?)

他是刻意接近和店员起争执的男子,并装作同一阵线,再理所当然地要钱吗?

就算吉朗脑袋里被麻琴的事占满,因此身体不自觉地擅自行动,但偷看这种勒索过程却一点意义也没有。

如果这胖子认识贵史,说不定两人交谈时会提到麻琴的事;若只是普通的凯子,那吉朗的期待可就要落空了。

“那个信箱,你还有在弄吗?”

“久、久居、令美的话、手机换了。”

(……耶?他们真的认识?)

虽然不清楚对话的内容,但从用“那个”作为开头来看,两人绝不是第一次碰面。

“不是啦!令美我玩过就算了。佐仓麻琴那边情况如何?”

正想回到晴生那里的吉朗吓了一跳。

(刚刚……)

听见麻琴的名字了。

“佐、佐仓……正在、进行……一天、两次。虽、虽然被挡、不过、我有换地址。”

“电话骚扰咧?”(注:原文为ワソギり,指铃响一声即挂断的电话骚扰行为。)

“每天、都有用、随、随机号码、打过去。”

(邮件被挡?电话骚扰?)

这怎么想都不会是搭讪用的伎俩。每被挡一次就换新的邮件地址,还打电话骚扰,无论哪种都跟搭讪完全相反,是故意令人厌恶的招数,或是跟踪狂的伎俩。

尽管有些人以为用电子邮件或无声电话之流就是爱情表现,但是像贵史这种作法,摆明了要让对方产生厌恶感——不,是要这个男子让对方产生厌恶感。

如此一来,对象女子必将避之唯恐不及,但从两人所言,除了麻琴之外还有另一名女子已惨遭毒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假的?那女的之前还很怕的样子,现在不只不怕,还敢跟我大小声咧。”

“可、可是我、真的……”

“恐怖邮件效果可能比色情邮件还好,都给我换成血腥一点有内脏的那种。还有,晚上信寄过去之后一定要再响一次电话喔!”

“嗯、我、知道。”

“这样她就会心生畏惧跑来依靠我了吧,念女校可不容易遇到像我这么成熟的男人啊。”

从贵史洋洋得意的口吻之中,吉朗终于察觉到他们的企图。

挡也挡不完的色情邮件再加上电话骚扰,持续几天甚至几个礼拜下来,普通女孩的精神一定无法负荷,会想找个人吐露心事吧。

就算能找女性朋友商量,要是突然被跟踪狂攻击,女孩子家根本无力抵抗,还可能被牵连而受伤;这种事还是得向男生、男性友人或者是男朋友请求协助。

恐怕贵史就是利用这一点,安慰女孩子惊恐不安的心,展现男人可靠的一面,进而让女子对他倾心,最后为千人斩纪录添上新的一笔。变态行为全交给这个胖子,自己则独占一切好处,好一副如意算盘。

当然贵史也不会对每个女孩子都如此大费周章吧,一定是搭讪不成才会用这种手段。

(也就是说小麻还没有交男朋友……等等,现在不是安心的时候吧!)

要是女性朋友或男朋友都没办法解决,只好寻求父母——可惜这点麻琴办不到。她的双亲在两年前的意外车祸里不幸罹难,顿失怙恃的她,现在安顿在邻镇亲戚家。

即使如此麻琴也没向贵史求助,看来贵史善于吸引女性的假面具对麻琴无效。她从前就是个慧黠的女孩,也颇有识人的眼光,可能她早已经看穿贵史的真面目。

吉朗把麻琴当作是自己的骄傲似地沉浸在自豪的世界里,却又被一记沉闷的踱步声给拉回了现实。

“……可是那个娘儿们竟然胆敢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看来非得先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那、那……”

“看是要来个小绑架吓吓她,还是集体猥亵之类的都好。”

(………………!)

吉朗硬是把冲到喉头的惊呼给吞了下去,两手捂着嘴蹲下身子缩成一团。

(这两个家伙……竟然……)

还真希望他们只是开开玩笑罢了。但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绑架和猥亵都是犯罪啊。说害他丢脸,也只是麻琴把他的手从肩膀上甩开而已,犯不着用这么偏激的犯罪手段报复。

“……猥、猥亵……好像比……绑架好……的样子……”

“我没在问你的意见。绑架的话我不就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了吗?就像拯救公主的英勇骑士华丽登场那样。”

“你、你说的对。”

“……不过玩猥亵的话可能比较有看头。”

贵史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然而完全不像朋友之间说笑那般轻松,反而飘荡着一股阴森冷酷的气息。

“嗯、嗯。在留言板、招募、的话、马上就、好了。”

胖子的语调虽然吞吐,却充满自信,欣喜地回应着贵史的一字一句。这两人根本不只是什么朋友,完全是共犯。

(玩真的吗……不会吧……)

然而这两人是认真的,绝非说笑。绑架、猥亵和跟踪行为对他们来说并不等于犯罪,只不过是为了让女孩子落入陷阱的准备工作罢了。

帮助被掳少女脱困的英勇骑士,抑或是在少女遭色狼集团侵袭、求救无门时伸出援手的翩翩绅士,这都是贵史所期望的角色——既能报复,又能抱得美人归。但这千人斩的男子却从未想过为了这一石二鸟之计,必须刺伤多少少女的心。

(……该不会他到现在都……)

听贵史的口吻,这些恶行绝不是灵光乍现的产物。瞧那胖子一副理所当然地附和着,恐怕牺牲在这两人诡计之下的女性已不计其数。

在千人斩名单之中,有多少女孩遭其恶整,又有多少女孩不堪折磨心力交瘁,落入贵史的魔爪?

像这样臭名远播的人还能持续得逞,绝对是用了各种下三滥的手段。

“怎么办呢……小麻……”

不管是绑架还是猥亵,绝不能让麻琴被这些卑劣的恶行伤害,不可以让贵史这般不耻之徒动她一根寒毛。但是话说回来,到底该怎么作呢?

“嗯?你说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说啊……”

两人的对话让吉朗吓出一身冷汗。

(糟了……)

吉朗一时忘了捂嘴而不小心发出声音。这出其不意的声响让贵史他们四下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刚刚是谁?”

“被、被听到、了吗……”

两人的声音里掺杂了戒心,同时脚步声一步步往吉朗逼近。

(死定了!)

吉朗连忙双脚跪地趴在地上,假装窥探机器底下的缝隙。在感觉到贵史他们绕过兑币机之后,吉朗看也不敢看一眼,语气平板地小声嘀咕着:“奇怪——应该是滚到这边的啊……”佯装掉了零钱的样子。

“喂!”

“!……奇、奇怪咧……我的一百块呢?”

“喂!就是你!”

肩膀被踢了一下的吉朗全身僵硬地动弹不得,要完全装傻果然有难度。

“咦,有、有什么事吗?”

“你……在偷听我们说话是不是?”

神啊!请立刻赐给我举世无双的演技吧!吉朗一边祈求着,一边硬装糊涂。

“啊?请、请问你是、指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偷听!!”

贵史踹了贩卖机一脚,他身后的胖子则一直盯着吉朗看。

“我、我没有啊。我只是、想来买饮料结果零钱掉了,所以在这里找……!”

“少给我装蒜!”

贵史的手往吉朗的衣领伸,就在这当下——

“你在干嘛啦,钱不是在这里吗?”

晴生用拇指与食指把一枚五百元硬币拎在眼前。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开始注意的,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晴生的现身确实有如及时雨。

“啊、是喔,原来在那边。”

吉朗战战兢兢地走近晴生,而晴生则是用另一只手指着出口说:

“我都快玩腻了啦,要不要去外面喝点饮料?”

“就是说啊!”

晴生坦荡荡的语气似乎让贵史信以为真,他啧了一声之后便往游戏机区域移动。胖子则是继续呆呆看着吉朗,但被贵史一唤便立刻尾随上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吉朗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气。当他注意到自己屏住呼吸已经一段时间,再次将大量空气吸入胸腔时,晴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突然找上你,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嗯,就是啊……啊、真的要出去吗?”

“没关系啦……刚才怎么了吗?”

“到外面再说。”

吉朗不忘留意那两人的动静,和晴生走出店门。他走到外头,沐浴在灿烂耀眼的周日午间艳阳下,感觉有如恶梦乍醒一般。

(恶梦……)

确实是场恶梦。

二天前,吉朗看见了久别两年的麻琴。那天,是想着考上大学就跟她表白的吉朗,获得有如铁支般的E级判定之日。

竟能刚好在那天遇上麻琴,简直如同上帝保佑似的,当时眼前全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想像。纵然大考结束之前有超过半年的时间不能再见面,但绝对要从放榜那天开始,把这段时光给弥补回来,吉朗这么想着。

然而二天后的今天,情况并不允许他悠哉地说这种梦话。

即使麻琴知道贵史的存在,但对他肚子里有何诡计必定一无所知。她大概认为只要持续这样毅然决然地拒绝下去,贵史迟早会罢休的吧。

会有人暗地里策划着绑架或者是集体猥亵这种低劣的行为,恐怕她连想都没想过。

“那么,刚才到底怎么啦?”

“……咦?”

“你不是说到外面再说吗?”

“啊、对喔——”

晴生似乎是注意到吉朗对着天空回话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开始盯着他的脸看。

“没事吧,吉朗?”

“……就是他。”

“啊?”

“那天缠着小麻——圣女学生的人,就是茂原。”

“……真的假的?”

晴生眉间一沉,吞了吞口水说:

“你该不会直接跑去跟他谈判吧?看你装那样子也不太像。对了,他不是问你‘有没有偷听’吗?是说前几天在车站的事吗?”

“不是……”

是更糟糕的事。

只因为不顺自己的意就想伤害麻琴,还为了让她在众人前丢脸,策划出这些骇人听闻的犯罪计划——

(……等等!)

对贵史与他的胖子跟班来说,那些事情应该都是习以为常的恶行,没什么大不了。而听他的口吻,这档事也不像需要精心筹备好几天才能完成,在留言板上募集色狼团体,似乎只要一天就够了。

如此一来……

“吉朗?”

“——抱歉!我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什么急事啊?要帮忙吗?”

“对不起啦!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吉朗挥别满脸问号的晴生,奔往车站前的脚踏车停车场。与家在徒步范围内的晴生不同,吉朗是骑脚踏车来这儿的,本来他看天气那么好,还想散步过来呢……幸好他有骑车。

想必贵史盯上麻琴已有些时日,那天在放学时段出现在车站月台,也是因为掌握了麻琴行程的缘故。

虽然不是此时此刻,但麻琴搞不好明天就会惨遭毒手,危机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总之得先让麻琴知道自己的处境。

吉朗骑上爱车,开始全力冲刺——三分钟后却又急停下来。

(……小麻她家在哪儿啊……?)

身为青梅竹马,吉朗当然知道麻琴儿时的住处,可是她早在两年前就搬到邻镇去了。

上了国中后有些难为情,自然不像从前那样亲昵;而因为家住得近,也就没有寄送贺年卡的习惯。目前除了知道她身在邻镇外,其他一无所知。

(怎么办才好……)

找个人问问看吧。麻琴国中时的姊妹淘应该会知道她迁居后的地址。

只不过吉朗与她们素昧平生,突然打电话询问她的住所想必会碰一鼻子灰,甚至可能被列入黑名单。

“对了!爸妈他们——”

他们参加了镇公所办的巴士旅游团,从昨天开始就不见人影,根本联络不上。平时足不出户的夫妇俩竟然在这种紧急时刻跑去旅行,不会选时间也要有个限度啊!

“就算爸妈不行,其他邻居应该会知道吧。”

麻琴旧居附近也同为旅游团招揽的范围,参团的机率不低,但街头巷尾至少会有一两户在家的吧。比起突然致电陌生女孩子,直接跟打过照面的邻居探询要来得省事多了。平时笑脸迎人及嘘寒问暖,在左邻右舍心目中打下的成绩,就要在这一刻开花结果啦!

吉朗用力一踩,两轮转眼间便催至极速。

吉朗家一带座落于丘陵上,而麻琴家则接近丘陵顶端。

从家里出发到车站为轻松的连续下坡,但是照原路回来便是陡直的上坡,相当吃力。

自车站往东走的话坡度较缓,虽然要绕点路,但吉朗平时都是骑这条路回家的。

在那坡道上端,有间小小的老旧神社,平时是孩子们游玩的地方。

与现在正在走的这段坡道相异,在神社正面正对着住家门面的山壁上,有一道近百级的石阶,不够虔诚的大人是没动力爬上去的。由于不会被大人们骂也不会被干扰,吉朗念小学时常来这里玩耍。

“以前好像常常和小麻在这里玩扮家家酒呢……”

他们曾拿神社里大树的叶子当作碗,麻琴摘的花瓣当作饭,两人在神社的屋檐下建立了小小的家庭。

麻琴妈妈跟吉朗爸爸育有一对儿女和一只名叫泰瑞的茶色小柴犬,名字是麻琴取的。

虽然对麻琴来说也许只是在扮家家酒,但当时的吉朗可不这样想。麻琴叫他“孩子的爸”,还为他做饭的世界——这是多么幸福的梦啊。

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喜欢麻琴。

“所以我……绝对……”

绝对不让那卑鄙的瘪三碰麻琴一根寒毛!

吉朗把脚踏车停在神社旁,迈向神社正面的石阶。下去往左边不久,就能到麻琴的旧居。

“叫什么来着?应该是,富山……还是富田?也不对,富、富、富……”

怎么都想不起麻琴邻居家的名字。然而在踏上石阶第一级那一瞬间,老旧的木制门牌闪进脑海。

“对了,是富里——————!?”

吉朗背部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整个身体朝剩下的九十级台阶直飞而去。

他在刺痛之下瞬间闭上了眼。当他再次睁开时,眼前的景物令人毛骨悚然地飞快旋转着。他的眼中似乎还闪过某个人的身影,但立刻被周遭事物给替换,无从确认。

吉朗早就滚到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

(我,会死吗?)

难道痛到突破临界点了吗,好像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有在头撞到石阶角时有点反应。渐渐地,吉朗的意识也开始朦胧了起来。

在模糊的视线之内,出现了一个翻滚着的男子,从长长的石阶上头一路往下滚。男子的脸被染得通红,表情痛苦而扭曲。

(……难道,我死了吗?)

那张脸,不折不扣是自己的脸,既非未来式也不是现在进行式,而是铁铮铮的过去式。吉朗身上不知哪儿撞出了伤口,全身染血,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也难怪,因为他本人的灵魂正在这里注视着自己翻滚的惨状。

(我就这样死了吗……完全帮不上小麻的忙。)

麻琴的脸孔闪过眼前,紧接着,吉朗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茂原的诡计都还没被拆穿!现在知道麻琴有危险的也只有我一个!我……我已经决定要保护小麻了啊……!)

吉朗眼前所见突然开始歪曲,就像被一双巨大的手给扭碎一般。接下来,原本丝毫没有感觉的痛楚,忽然全都回到吉朗体内。

我还没死!痛成这样我肯定还没死!

(没错……我要活下去,不早点让小麻知道的话……!)

吉朗伴随着剧痛不断向下翻滚,并在停止前失去了意识。

————小、麻……

二 老天爷的难笑恶作剧

好暖和啊。

而且,还非常舒服。

有种软绵绵的东西裹着吉朗的身体,在云端上晾着肚皮打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有点不舍,吉朗还是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

黄白色的窗帘系在窗边,光线透过蕾丝窗帘撒进房间。有些污渍的浅绿小碎花壁纸也反射着阳光,让房间显得更加明亮。

虽说有些岁月的痕迹,但感觉还不坏。

只不过,吉朗对这房间十分陌生。

(这里……是哪儿啊?为什么我会在从没来过的房子里睡大觉……?)

他才刚醒来,脑袋还不甚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总之,先把目前所在地弄清楚再说吧!正当吉朗回神打量房内时,有个轧轧声传进他耳中。他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扇巧克力片形状的门缓缓朝房内开启。

一名两手捧着洗脸盆的少女,边后退进门,边用肩膀把门靠上。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光是她的背影就让吉朗内心不禁小鹿乱撞。

(女……女仆……”)

白色的背带在深绿色连身裙背后交叉。双肩的滚边、以及井然有序地系在腰间的缎带都是白色,想来应该还搭配着白色围裙。这款式与近年的女仆咖啡厅那种以萌为重点的类型有所不同,那有如禁欲派人士一般包得密不透风的袖子和衣领,再加上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期待意外走光的绝妙裙长,这女仆扮相绝对能把流着正统派血液的制服爱好者迷得头晕目眩。

(为、为为为为为什么这里会有女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女仆装扮的少女边哼着歌,边走向床另一侧的茶几。她嘿咻一声把脸盆摆上,卷起裙摆朝吉朗这边转头。

“我拿热水来擦脸啰,就算睡着了仪态也是要——”

少女天籁般的清澈嗓音突然打住,目瞪口呆地直盯着吉朗。初次直视少女容颜的吉朗也由于某种莫名的感觉吃了一惊。

(这个女生,好像在哪见过……)

少女大约和吉朗同年,那头在今日可谓弥足珍贵的乌黑秀发扎成两辫,头顶则戴着与围裙一样洁白的发饰。她的表情乍看之下有如风纪股长般正经,但藏在稍大的无框眼镜后带着点稚气的双眸,却让吉朗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可惜的是,吉朗并不认识什么女仆,在女仆咖啡厅以外的场合见到女仆装扮的女性也是头一遭,而他的交友也没广阔到能让他顿时脑筋打结的地步。

所以,这应该只是单纯有什么误会吧,但总觉得喉头有些话蠢蠢欲动,难以按捺。

不过少女好像并没类似的情绪,她眨了眨眼定下神来,露出满面的笑容。

“醒过来啦!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担心哦!”

她像是放下心中的重担似地,哒哒哒地冲到床边来。

“睡了整整一天了耶。医生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害我很怕会不会就这样死掉,紧张得睡眠不足呢!”

这名少女近看下虽然似曾相识,但对吉朗来说的确是第一次见面,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吉朗的旧识般,十分亲密。

(她认识我……?啊,大概是哪个朋友的妹妹还是学妹,单方面看过我的照片——之类的吧,态度才会这么友善。)

吉朗脑海中浮现各种可能性,同时仔细端详这位少女。不料她表情突然凝重起来,把脸凑近吉朗。

“咦……!?”

“有哪里在痛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说得也是,从那种地方摔下来不痛才怪呢!”

“摔下来……?”

是还没睡醒吗?怎么自己的声音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少女看见吉朗小声嘀咕,眉头锁得更深了。

“真的撞到头啦?没印象吗?吉香你昨天从神社的石阶上摔下来——”

“石阶!!”

吉朗脑中闪过数个画面。电玩店的兑币机、在月台上被纠缠的麻琴、骑脚踏车冲向令人怀念的神社的,好长好长的石阶————

(对了,我从那里摔了下来……)

“想起来啦?”

“刚才……”

“咦?”

“刚才你说我睡了一整天……”

“对呀,从前天傍晚开始,到现在大概快一天半……啊啊!”

少女被突然起身的吉朗吓得大叫,还后退了几步。吉朗原想推开少女跳下床,却因为疼痛而僵在原地。这痛楚来自全身上下各处,并非特定部位。

从那么长的石阶上跌落,要不受伤也难,吉朗甚至连看见自己摔下来的濒死体验都有了,一般来说轻则骨折,严重的话甚至有可能内脏破裂。

话说回来,刚刚躺着的时候一直觉得呼吸困难,该不会是肋骨断掉插进肺里去了吧?

吉朗慌张地试着让摆在棉被上的两手使力,疼归疼,但石头布石头布之类的手掌开阖还办得到。吉朗稍微放下心后喘了口气,正拍拍胸脯时……

“…………!?”

吉朗的胸部出现了巨大隆起。

异样的隆起正撑高着不知何时被人换上的朴素睡衣。

(这怎么回事儿……该不会肿得很大吧!?难道肋骨真的断了好几根还上了石膏什么的吗!?)

吉朗战战兢兢地把手探向那隆起的顶点。

“……奇怪?”

触感不像石膏或绷带那么硬,反而出乎意料地柔软,胸部还能明确感受到透过一层布传来的手温。

(什么都没有……?)

手和胸部之间只隔着一件薄薄的睡衣,此外什么都没有,真的是肿起来了吗?可是摸起来不会痛,况且无论在滚落途中撞击胸部多少次,也不至于肿到能遮住视线吧?

“那这是……什么……?”

吉朗试着稍微施点力气去挤它,却有着意想不到的弹性,而且手的一触一碰都确实地传达到身体里头。

“那个——吉香啊……?”

从刚刚就躲在一旁担心地看顾着吉朗的少女,怯生生地开了口。

(嗯……?吉香……?)

这么说来,她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么称呼吉朗的样子。这不是我的名字,是有其他的意思吗?听的人不了解的话,也就没有意义啦,吉朗想。

少女目光瞄了瞄吉朗的胸口又说:

“吉香,你从刚刚就在摸胸部,是不舒服吗?”

(插图025)

“胸部……啊,对啊。有点呼吸困难所以……”

少女听见吉朗的回答,安心地吁了口气并露出笑容。

“说得也是,E罩杯的人仰睡,的确会有点呼吸困难呢。”

“E……罩杯……?”

E罩杯。

在杂志上常见的字眼。

常打在泳装少女身边的字眼。

用来标示胸围尺寸的字眼。

而且——是身为一名男性所用不上的字眼。

“………………!?”

这回吉朗用整个手掌再一次地包覆着那团隆起,并再次挤压它们,而压迫感也确实地传达过来。并不会痛,反而有点痒。

(不会吧……为什么我会变成波霸呢!?而且还是我最喜欢的大小!)

当然这是观赏时才会讲的话,吉朗自己并不想变成这样子。

(这该不会是梦吧……不对,难不成我真的挂啦?然后蒙主垂怜替我实现最后的愿望?神啊!会错意也要有个限度吧!)

吉朗是因为身为男性才想看E罩杯,绝对不是像胸部小的女孩子那般憧憬丰胸。

的确,那位少女所穿的女仆装是自己喜爱的类型,现在盖的棉被也比自个儿家里用的更软更舒适。然而最重要的自己却成了波霸,那舒服的床跟女仆少女都成了枉然啊!如果说这是临死前来自神明的施舍,那也未免太讽刺了。

“喂,吉香啊,你真的不要紧吗?还是早点给医生——”

少女出声关心,吉朗却没心情理会。

连死了都不能如愿,这样的人生也太惨了吧!

这时细微的敲门声响起。就在少女说请进的同时门开了,另一位女仆装扮的女性随即走进房里;她的服装跟刚才的少女同款,但连身裙却是深沉的黑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剪得和下巴平齐的短发发色。乍看下好似一头白发,可又和头上发饰的白有点出入,带着淡淡的水蓝色。

看起来大约比吉朗年长两到三岁的这位女性,不知是因为发色还是那双细长眼睛的缘故,给人的印象有些冷淡。虽然同样身穿女仆装,但与身旁的少女比起来却沉稳多了。

“太好了~!千寻你来帮我了!吉香她醒过来了,可是……”

“…………”

千寻直盯着吉朗瞧,而那视线有一瞬间撇向被吉朗紧抓住的胸部,旋即又回到吉朗的脸上,两眼还眯了起来。

“那个……千寻?”

“春生,快请医生。她吩咐过一醒来就要请她来的。”

千寻的声音有些低沉,语气也不甚强烈,却带有令人唯命是从的力量。而少女——春生也像是被她毫无踌躇的命令震慑住一般,鞠了个躬便冲出房间。

“HARUKI……对了,是晴生啊!”(注:春生与睛生日文发音同为HARUKI。)

那位身着深绿色女仆装的少女,和吉朗的好友晴生有些神似。虽然她的体型比晴生娇小,留着长发,还戴着眼镜,并不会直接让人联想到晴生,但真要说起来,两人十分相似,难道是他妹妹?

(不过她叫HARUKI……兄妹总不会同名吧。)

名字和神韵都那么接近还真是稀奇。

“无论如何,她就是春生,不过呢——”

不知何时,千寻已贴近床边站在先前春生所站的位置。接着把脸凑近吉朗,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不是吉香吧?是吉雄?还是吉明呢?”

“……我叫做吉朗,市川吉朗。”

“市川、吉郎啊……吉是大吉的吉?郎是太郎的郎?”

“吉对了,不过朗是爽朗的朗。”

“果然是这样啊。”

千寻站起身来,将手伸往吉朗的胸际,并且把他抓着胸部的手拉开。

“这不是一般女孩会做的事。”

“我又不是女——”

“‘在这里’的你,的确是个女生唷。”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呃、那个……”

“千寻……我原名叫千广。”(注:千寻和千广的日文发音同为

“那么、千寻,我……死了吗?”

吉朗战战兢兢地问道,只见千寻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些情绪,接着“咕”地,从喉头轻笑了一声。

“你还没死,不过目前的状况还要更难以置信也说不定。这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那个身体严格来说也不属于你。”

我还没死。

这身体不是自己的。

吉朗不断在心里逐字反覆咀嚼这些话。每一项虽能个别理解,但却怎么都连结不起来。

‘这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

这连接那两句话的重要句子,却让吉朗百思不解。

(不是我原本的世界?怎么想都应该是死后的世界,不是这样的话又是啥啊?女仆天堂?)

吉朗的思绪开始往奇妙的方向滑行并不断运转着,所幸他还没因为了解状况而陷入惊恐,然而这并没有持续太久。而害他还处于状况外的正是现在这副女性躯体,并且还是E罩杯。

千寻退后了些,熟练地拿了个枕头垫在吉朗后腰上。吉朗顺势把背靠了上去,身上的负担果然舒缓许多。

“我很想说明给你听,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等一下医生来的时候,记得把身上哪里不舒服都说给她听——除了你变成女生的事之外。”

“可是……!”

“再找机会跟你说,好吗?”

话刚说完,房门就被轻敲了几下。千寻将门打开,春生便领着一位五十出头的白衣女士走进房里。

“吉香啊,你还好吧?”

“松尾、医师……!?”

那是吉朗小时候时常光顾的松尾医院院长——应该说是和他很像的女性。松尾医院是间位于山丘上的小型个人医院,吉朗家那一带几乎都以他为家庭医师。

年幼时只要感冒就会连带发高烧的吉朗,上了中学后体质大有改进,几乎没再叩过松尾医院的大门,不过还是能时常见到他出诊的身影。

与晴生如出一辙的春生,以及女性版的松尾医师——这种相似还会持续下去吗?

“哎呀,精神不错嘛!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让我看一下喔!”

医师从公事包中取出听诊器挂于胸前,并举起听筒。

“来,请脱掉上衣。”

“好……”

皮肤有直接碰触睡衣的感觉,这也就代表,只要解开睡衣前扣,这对巨乳就会当场蹦出。

(这可是自己的胸部啊……不过既然有E罩杯……)

当吉朗还在天人交战时,一只手从与松尾医师相对的左侧探了出来。

“啊……”

“你的手还在痛吧?医师,我来帮她。”

究竟什么时候换到这边来的啊?千寻的手毫无预警地突然窜出,熟练地将吉朗睡衣钮扣一一解开。没有勇气与自己胸部面对面的吉朗无助地往千寻看去,却见她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她似乎是见到吉朗为难的样子,才特地伸出援手。

对吉朗的内心挣扎浑然不觉的松尾医师,拿着听诊器在吉朗身上四处检查,一一确认伤痛的位置。这些动作,都与吉朗所认识的松尾医师相近。

“嗯……除了一点瘀青跟擦伤之外并无异常,吉香你还真幸运呢。你从小身体就很柔软,看来你摔得很有技巧哦。”

“喔……”

这位松尾医师也用另一个名字称呼吉朗,而且一副从小时候便认识他(她)的样子。

‘这里不是你原本的世界,那个身体严格来说也不属于你。’

刚才理解不了的话,似乎渐渐地渗进了吉朗脑海深处。这对巨乳是属于吉香这个女孩子的,而从吉香小时候便认识她的松尾医师也是位不折不扣的女性,这样的现实,和千寻的话相吻合。

即便吉朗对个中缘由仍毫无头绪。

“千寻啊,待会儿我会给你一张有关换药跟纱布的说明,接下来就暂时麻烦你了。还有吉香,你已经可以下床啰,以后下楼梯千万要小心。”

“真的很……谢谢你。”

吉朗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开口道谢,松尾医师微微地笑了一下,在吉朗手中不知塞了些什么。对于那轻小的触感,吉朗一点也不觉得讶异。

(果然……就算变成女的,松尾医师还是松尾医师。)

吉朗记忆中的松尾医师,向来都会偷偷地塞糖给来看病的孩子。她对低着头的吉朗挥挥手,随着春生走出房间。

“你认识松尾医师?”

应着千寻的声音,吉朗点了点头。

“只不过,我认识的他是个男的。”

“啊,这么说来吉香是在这个镇上长大的啰?”

“吉香……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吉香啊?”

“市川吉香——大吉的吉,香味的香,这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正确来说,是这个身体主人的名字。”

吉朗跟吉香,差别只有最后一个字。理所当然地,女生的名字比起吉朗来得自然,而且现在还有着E罩杯身材,要自称吉朗也很难为情。

尽管如此,自己的意识中毫无身为女性的自觉,即使回溯过去的记忆,也不见其中曾有身为吉香的痕迹。

“那个……‘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啊?”

“你有听过多次元宇宙吗?”

“多次……?”

“有另一个十分相似的世界紧邻着自己的世界,并无限延伸连锁的一种理论。也有人称作平行世界,常在科幻电影等等的地方被引用。”

以前,吉朗有读过类似的漫画。

那是关于一个少年,因某个缘故穿透了世界与世界间的界线,在神奇世界里旅行的故事。他对自己身处何地一无所知,不管是历史、文化还是生活,都与他生长的世界截然不同。

然而,那个奇妙世界的居民却知道他的名字,还很熟识地跟他交谈。不断旅行的他,得知有另一个少年不仅和他同名,外表也一模一样。虽然主角想寻找他的下落,但其实那名少年,在一开始就和他对换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直到故事落幕,两人都不曾相遇。

而他,是这样称呼这个奇妙世界的。

“平行……世界……”

“没错。要你立刻接受可能还有点困难,不过现在你只要把这个词,放在脑中的一个小角落就好。这段期间就算你不喜欢也会慢慢理解的,就像我一样。”

“我……啊!”

能够如此说明,要不就是在瞎扯,要不就是体验过吉朗现在处境的过来人吧。而且就算要瞎扯,也不可能把吉朗的胸部弄成E罩杯,让晴生与松尾医师扮成女人,因此怎么看都该是后者。

“那千寻你也是……?”

“我只是把原为千万的千跟宽广的广的汉字改成千寻,发音没变,自然也不容易混乱,胸部也不像你那样‘出众’。”

吉朗下意识地望向千寻的胸部,果然相当“收敛”。直至千寻注意到他的视线,把胸部遮了起来,吉朗才赶紧把视线别开。

“请别乱看。”

“不、不好意思!”

吉朗反射性地道歉,而千寻的语气依然没什么抑扬顿挫,还是一样地面无表情,但眼中却带着点恶作剧的神情。

“我现在就连刚才那样女性化的动作都已经很习惯了。”

“……习惯了?”

“三年了。”

“三——”

“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吧,不过我好一阵子没去上过课了。”

“三三三三三年……!?”

吉朗才刚冷静下来的思考回路,又开始高速运转。

平行世界什么的,无关紧要。

就算被交换的只有内心而不是本尊,也无关紧要;虽不是很详尽,但是E罩杯还有吉香这个名字也说明过了,所以同样无关紧要。

但是三年这个数字,非同小可。

(三年……也就是说真的回不去了!?)

这么说来,那套漫画的结局也是,两人都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而不停地漂泊,就像是走到了某种坏结局。

(难道我这一生都要以一个E罩杯女孩的身分过日子了吗……!?不行!绝对不行!)

打一开始,吉朗就是为了告知麻琴她即将面临的危机,才会来到他跌落的那段石阶。

在电玩中心里,贵史和胖子之间的骇人对话,只有吉朗一人知情。同时,也只有吉朗能救得了麻琴,但现在竟然从找寻麻琴的住所,变成得找寻麻琴所在的世界。

——无论如何。

(绝对不能放弃。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小麻。)

“真的没有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吗!?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非得处理不可……而且最要紧的是——这牵扯到一个女孩的人生啊!”

也许,就在吉朗在这里昏睡的期间,贵史的魔爪早已扑向麻琴。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更是焦虑难耐。

吉朗掀开被子的手隐隐作痛,但他仍咬紧牙关跳下床。当赤裸的双脚接触到木板地时,因这股冰冷而下意识低头的吉朗,就这样再次与他的E罩杯打照面。

“就算那件事非常紧急,以你这副德行在宅邸里乱跑也不是办法。”

“也、也对……”

瞥见自己胸部这档事让吉朗稍微冷静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虽然不知这儿是哪儿,但明显是个陌生的地方,就这样像只无头苍蝇似地乱闯是很不智的行为。

深呼吸后,吉朗重新检视自己的身体。原来身上穿的不是一般的两截式睡衣而是连身睡袍,难怪脚边凉飕飕的。睡袍下摆直达足踝,质地轻薄,实在不足以遮身蔽体。

“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借我衣服呢……?”

吉朗话还没说完,千寻早已打开位于房间角落的衣柜。柜子的深色木纹与茶几、椅子以及床铺相同,并无赘饰,质朴且典雅。

千寻取出里头的一套服装,挂在门边的壁钩上。随后她小小地“啊”了一声,又回到衣橱边去,然而墙上挂着的那套服装,早已夺去吉朗的目光。

靛青色连身裙套着洁白围裙,而露出口袋的滚边,应当是属于头饰的一部分。这套衣服与千寻和春生的女仆装款式相同,只有颜色上的差异。

(……女、女仆装……!啊现在是怎样!?)

纵然吉朗很喜欢女仆装和女校制服,却从没想过要穿上它们。即使身高稍低于平均值,吉朗总归是堂堂男儿身,长相也不是穿女装的料。

不过,他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女生,而且还是E罩杯。

(慢着……不、老实说好想穿穿看啊……!可是……!)

在家里穿还好,要穿出门的话还真有点挣扎。真希望换一套较为普通的外出服装。

“那个,除了这种的之外,能不能借我一套比较能穿出去的衣服啊?”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只是,不管是哪件都得先把这个穿上。”

千寻指着床上的一团白布块,那似乎就是她刚才回衣橱取出的东西。

虽同为白色,质地却与围裙与头饰有所不同,作工如同蕾丝般纤细。是女仆装的配件吗?不过除了刚刚那两种之外,实在想不透女仆装还有什么不可或缺的配件。

(啊……会是吊袜带吗……?不对,那也不是必需品,过膝长袜或是裤袜还比较合适。)

吉朗一脸狐疑地提起它。左右各一的半球体布料相连在一起,两端还有细绳般的构造。

(这个难道该不会莫非就是、就是……)

“以吉香的胸围来说不可能NO BRA吧。”

“NO……!”

“BRA。就是没穿内衣的意思。”

“这个我知道啦!不不不不过,我的话……!”

和他犹疑的语气完全相反,吉朗两眼焦点被内衣吸了过去。这种似乎极受时下年轻女孩们欢迎,由蕾丝与缎带相缀而成的纯白内衣,看起来这么轻柔,居然容得下那对傲人双峰。

(在这里,把那对E罩杯的……不过现在是我自己的胸部……也就是说这是我的内衣,而我正在对自己的内衣感到亢奋——我到底在说些什么鬼啊!)

这时,房门被粗暴地敲响,吉朗与千寻两人面面相觑。不待两人反应,便有个人迳自开门冲了进来。站在房门与床铺正中间的吉朗与那人撞个正着,并顺势被压倒在床上。

“啊!”

“哇啊!”

胸部被挤压变形的感觉直逼而来——而压下来的那个人胸部并无隆起,应该是个男性。现在,吉朗正被男性压着。

(插图033)

“呃、可不可以……”

“抱、抱歉。我太急了……会痛吗,吉香?”

才刚听见他的声音,吉朗竟心头一怔。虽然自己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不过听见他称呼吉香这名字的时候,全身却微微发颤,心脏不听使唤地急速鼓动起来。

(……我、我是怎么了啊……?)

虽然不至于令人不快,但也静不下心来。难不成变成女生以后,被男人碰触到就会有这种反应?

男子从被陌生的情绪笼罩的吉朗身上爬起,他忧心忡忡的脸虽然还带点稚气,却是个年龄与吉朗相仿的挺拔男子。

(不会……吧……?)

这回心跳则是与吉朗的情绪相呼应,再一次地加速。吉朗并不认识这样的男性,但这位陌生男子的长相,与吉朗认识的某个人物极为神似。

这个男子,和那张在梦里出现过千百回的脸孔、在此刻最想见上一面的人物,极为神似。

“小……”

男子的手绕到吉朗背后,温柔地抱起他,好像在确认似地抚摸着吉朗的脸颊,接着安心地吐了口气。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准备开口的同时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立刻闭上嘴。吉朗随着他的眼神看去,才发现千寻就站在身边。

“有什么吩咐吗?真琴少爷。”

“麻琴……少爷……”(注:麻琴和真琴发音同为MAKOTO。〉

(果然没错……只是……)

由于麻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性,所以这个男性想必就是这个世界的麻琴。就像松尾医师的情形一样,原本在吉朗世界存在的人物,在此则会以相反性别的姿态出现。

真琴瞥了千寻一眼,摇摇头说:

“没事。只不过听说松尾医师来看诊了,所以过来看看。”

他的口气冷硬,与适才面对吉朗时有如天壤之别。不过千寻并不以为意,轻轻回了个礼,将手上的洋装挂回衣橱里。

“千寻你在做什么?”

“吉香说她想下床,所以我准备拿衣服给她穿上。”

“已经……能下床了吗?”

真琴的视线转向吉朗,寻求着她的回答。可是吉朗却因为另外这个麻琴的出现,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目光向着千寻游移不定,希望得到她的协助。但这时真琴的脸色却变得更加凝重。

“主人在问你话的时候,立刻确切地回答不是基本礼貌吗?最重要的,外出差使途中竟然伤成那样,代表你平时实在太散漫了,知不知道!”

真琴瞪大双眼,以严厉的口吻斥责吉朗。那么刚才那卸下心头重担似的表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前后态度也差太多了吧?

(怎么了……?小麻是这种个性的人吗?)

真要说的话,刚开始的语气比较接近吉朗记忆中的麻琴。会是男女之间的差别吗?不过松尾医师无论是男是女都没什么出入。

除此之外,究竟他为什么会采取如此高压的态度呢——

(奇怪?刚刚,他说……主人……?)

自称主人的男子。

壁上挂着的女仆装。

这两者之间能导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跟小麻在这个世界难道是女仆跟主人的关系吗!!)

变成了所憧憬的E罩杯波霸与女仆,已经相当具有冲击性了,更糟糕的是,麻琴竟然还是自己的主人!

(难不成我已经魂归九泉,而这里是伪装成天国的地狱,现在就像是陷入某种类似惩罚游戏的状态一样,一切都只是幻觉吗!?快告诉我这全都只是幻觉啊!神啊!这样搞我也太过分了吧!)

把自己梦寐以求的事物全都摆在眼前,再让你眼睁睁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落空,心机好重的神啊。

“吉香?”

“吉香,还不快回真琴少爷的话?”

千寻悄悄地贴近错愕中的吉朗,并轻轻戳他的背。

(不管希不希望,我现在是女仆吉香……吧?)

这凝重的表情和平时温柔婉约的麻琴大相迳庭。吉朗像千寻刚刚那样,低着头说:

“是的……我没事,伤势一点都不重。”

由于不清楚吉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他只得毕恭毕敬地审慎回答。

真琴见吉香那唯唯诺诺的答法,不禁眉头一皱,淡淡地挤出“这样啊”三个字。接着便转过身去,手搭在房间门把上,回过头瞄着吉朗的手说道:

“你打算拿那个拿到什么时候?”

千寻说道,并从吉朗的手中将内衣提起。

“从怎么穿这个开始。”

“咦……!?”

“来,把钮扣解开。”

如同被步步逼近的千寻压倒似地,吉朗一屁股瘫坐在床上。纵然脑中曾闪过将自己全盘托付给千寻的危险性,不过眼前能倚靠的也只有他了。

谁叫目前的吉朗连区区一件内衣都不会穿啊!

吉朗吞了口口水,双手移往睡袍的钮扣。

三 不合格的女仆与未婚妻

佐仓家的早晨,从上午五点开始。

佐仓家的佣人们,正聚集在位于一字形宅邸正中央的大厅里,进行晨间会议。

“本日,预定来访的客人有三位——”

在吉朗面前滔滔不绝地宣读今日预定行程的,是管家兼司机东金善一先生。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丝与须鬓虽有些斑白,但实际上不过才四十五岁。他的体型细瘦、语调柔缓、个性沉稳,佣人们都很喜欢他。

正竖耳聆听东金报告的并不只吉朗。吉朗左手边有千寻,右手边则是昨天来到房里那位深绿色女仆装的少女柏春生。而春生的另一侧则站着一位身穿深红色女仆装的金发少女。

(她就是由纪乃……嗯,成田由纪乃,她真的有二十岁吗……)

先不论年纪,那拥有如艺术品般美貌,令人怀疑是否真为人类的少女——哦不,应该说是女性。虽然听千寻介绍过,没想到还真的像是个等身大的洋娃娃。

由纪乃另一侧那位身材丰腴,与东金同样岁数的山武八千代女士,身上穿的不是女仆装,而是黑色便裤罩上白色长围裙。从真琴的父执辈时代起就在馆中掌厨的她,正和东金先生确认今天的菜单。

管家与厨师,以及四名女仆合计共六人,就是佐仓家所有的佣人了。

时间点虽非完全契合,但真琴的双亲也在大约半年前意外身亡。而前前代当家,真琴的祖父秀唐老爷虽仍在世,但也在儿子和媳妇的骤逝之下过度悲恸而倒卧病塌,目前在山中的某座别墅里静养。

换句话说,目前这个家中姓佐仓的只有真琴一人。一位主人由六名佣人服侍,虽然乍看之下多了点,然而佣人们的工作并不只有侍奉其主而已。

吉朗直盯着挑高的大厅天花板瞧,光是这大厅的大小就足以举办小型宴会了。听千寻说,这栋房子包括阁楼与储藏室,总房间数超过二十,是座相当大的豪宅。

(与其说是个家,不如说是城堡还比较妥当吧?真不愧是个公爵。)

这个世界的言语和风俗习惯,都和吉朗的世界大同小异,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里还维持着贵族制度,身分血统在这里是至高无上不容挑战的。佐仓家贵为公爵,自然拥有与其身分相衬的宅邸。

而六名佣人在如此巨大的宅邸里——若不赶在清晨五点开始打理一切,的确难以应付。

清晨五点,平时吉朗应该睡死到拿锅子在耳边乱敲都醒不过来,更何况他昨晚还熬夜向千寻学习有关这府邸以及吉香的一切林林总总、衣服的穿法,甚至——应该说是不得已,就连如厕和入浴都实习过一遍,睡眠时间保证不足。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没设闹钟也能在凌晨四点准时清醒。就算想赖床,睡意也已经完全消散,连个呵欠也打不出来。看来吉香的身体早就习惯在这个时间起床了。

“接下来,为了下周的茶会作准备,也该开始着手整理庭园了——”

尽管毫无睡意,东金的说明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在吉朗的脑袋瓜里留下一点痕迹。虽然明白现在要是不好好记住,待会儿说不定会出什么纰漏,但吉朗就是无法集中精神。

(可恶……虽然不会很痛苦,不过好闷啊……!)

吉朗下垂的双手挟着胸部不停扭动着。

千寻说,如果内衣穿法正确,就会像男用内裤一样没什么感觉。但实际上胸部被轻柔地包覆着,而胸部下围及肩膀却被细绳般的物体给紧紧束缚住,两者之间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仿佛胸口正在呐喊着:“这里面有E罩杯的内衣喔——!”虽然明知这不可能,但吉朗总觉得大家的视线都往自己的胸部集中似的。

(千广胸部很小,大概不会有这种困扰吧。)

吉朗对着被内衣托高集中而更显巨大的胸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就已经很重了,居然还得穿这么闷的东西。要投胎成女生的话绝对要贫乳,巨乳只能纯欣赏而已……)

而身上的女仆装,看起来和穿起来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

确实,第一次穿时就好像角色扮演似地相当兴奋。虽然背后的拉链很难拉上,不过连身裙的曲线与滚边围裙都适逢吉朗所好,就连本来被他轻视的吊袜带,实际摆在眼前也还是颇令人脸红心跳。

但是才穿了不到一小时,吉朗就开始觉得下盘空空的感觉让人不太放心。气流在两腿之前咻——咻——地来回钻动,很没有安全感。就连与其他女仆相比长度尚称标准的裙子,自己穿起来也明显觉得不足,总觉得才动一下身子,吊袜带就会走光。

这吊袜带也比想像中棘手。这条跟连身裙同色,将厚丝袜固定在大腿中段的吊袜带,揉成一团后也只不过是掌心大小的蕾丝球。本来吉朗还不以为意,但由于他从未在大腿上挟系过任何物品,总是觉得痒痒的令人心神不宁。

(女生可以穿这个过一整天,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真的能演好吉香的角色吗……?)

就算再也穿不到女仆装也无所谓,得尽快找出回去的方法才行。吉朗在心中发誓。

“吉香。”

耳边的低语让吉朗回过神来,连忙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千寻朝东金所在使了个眼色。然而,思绪被身上的种种不适左右着的吉朗,对晨会的进度一无所知,眼神在东金与千寻之间慌忙地游移不定。

“呃、那个……这个……”

“……吉香你还好吧?不必勉强自己回来工作,再休息个一两天也不要紧哦。”

“啊、不用。我……没问题。只是不小心发呆了……非常抱歉。”

“那我们就再确认一次。下午的会谈选在书房举行,所以希望能在中午前把扫除工作告一段落,要连昨天的分一起加油哦。”

“是。”

到底要会谈什么,或是会在书房以外的地方开会吗等等,还有一堆问题想问个明白,只不过,可不能找东金问这种事。

(等等跟千广确认一下好了。)

一笔一划地在脑中笔记确实记录后,吉朗对东金点了点头。

“那么,各位今天也要加油。”

东金斯文的微笑替会议画下了句点,佣人们也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虽然吉朗不得不照着东金的吩咐打扫书房,却不知道最重要的书房位置。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个大厅的所在位置,还有女仆们的卧房排在西翼一楼最里面而已。

(要先跟千广……)

“吉香啊,你真的没事吧?”

“咦!?”

身后这冷不防的一唤,让吉朗不禁叫出声来。转头一看,原来是春生,不过她的手上却多了水桶与拖把,看来是刚拿了扫除用具过来的。

“抱歉,吓到你啦?看你刚才好像也在发呆的样子,还好吧?”

“嗯、嗯。大概是……睡了一整天,身体有点不适应。”

“只是这样?真的不要太勉强哦。”

春生一脸放不下心地朝玄关门口走去。

辫子配上眼镜,而且还是个女孩,与吉朗所知的晴生还是有点差距。只不过看似没注意实际上却处处关心,这内在的部分跟晴生还挺接近的。

“吉香,到书房之前先来帮我一下。”

“咦?啊、是!”

千寻直往与女仆房相反侧的东翼走去。吉朗生硬地与春生相互挥别之后,也小跑步地追上千寻。

没想到才跑个几步,身体竟开始不自主地倾斜。

“……哇啊!”

虽然吉朗想找个东西撑住,但宽敞的走廊让他什么也构不到,就这样蹒跚地往前跌了个五体投地,胸部也被自己的身体挤扁。

“好痛哦……”

“吉香?”

千寻回头搀起吉朗,但吉朗却又往后方倒下。他连忙把身子前倾,却又差点跌跤。

“你在干么啊?”

“都是E罩杯害的……”

“E罩杯?”

“……害我抓不到重心啦!平常走路还好,可是跑步或是突然改变动作就觉得胸部好重好重,重心变得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挺直身体的吉朗把胸部托起,掌中沉甸甸的。

“啊,原来如此。和男性相较,女性身体重心的确不一样,还不习惯的话应该很容易出问题。”

“只要习惯了就没问题了吗?”

“大概吧。很可惜,我的重心并不会剧烈移动。”

“……这样哦。”

没想到自己会有憎恨巨乳的一天,还真是作梦也没想过。

吉朗盯着千寻那形式上还算隆起的胸部,哀怨地叹了口气。

千寻再次往东翼走去,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

“我从刚才就有点在意了,那个喀喀喀的声音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喀喀喀的……?”

“而且还跟你的步调一致的样子。”

“咦……?不是这种鞋子本来就会这样了吗?”

打从一大早便是如此,似乎有什么硬物附在皮鞋底上,一踏到地板就会发出声响。吉朗从内侧把左脚翻起来往鞋底一看,上头有个物体反射着光线。

“有东西黏在上面耶……?”

“……这种时候,把脚往后举起比较适当。你裙底完全走光了呢。”

“哇啊!”

吉朗赶紧重整裙摆,将左脚向后抬起。接着千寻蹲下,将皮鞋从吉朗脚上取下并反转过来,一个金色圆点在全黑的鞋底发出朦胧的光晕。

“……图钉?”

吉朗从千寻手中接过皮鞋,将圆点取下来看,果然是颗图钉。他把鞋穿回去并踏了踏地板。虽然出现轻轻的哒哒声,但喀喀声已不复闻。

“是这个发出声音的啊……是在哪儿踩到的呢,房间吗?”

“我想吉香的房间大概没有图钉吧。”

“会不会是昨天之前踩到的呢?”

“这里又不是学校,也不是那种会在墙上贴海报的地方。”

千寻盯着吉朗手上的图钉打量许久,突然将它塞进围裙上的口袋,然后向左拐了个弯继续前进。

“千广……?”

“书房是从刚刚那边往右走到底,不过要先来这房间拿必要的扫除用具。”

吉朗听千寻这么说,脑中浮现了学校的扫除用具柜的画面,但没想到门后竟然是间普通的起居室,宽敞度甚至媲美女仆卧房。只是家具全都罩上白布往墙边靠拢,门边还堆了三口大木箱,里头的扫帚、拖把、水桶或抹布等扫除用具,全都井然有序地摆放着。

“这储藏室比我房间还大啊……”

“好像是人数减少了,所以挑一间日照最差的来充当储藏室。来,吉香的用具柜在这里。”

“吉香的……你是说每个女仆们有各自的专用工具吗?”

“也不是。你负责照顾佐仓家主人——真琴少爷的生活起居,所以你的工具也是真琴少爷专用的。”

“啊啊,原来如此……”

佐仓家女仆身上的服装虽然基本上款式相同,但依工作项目的不同,连身裙的颜色也有所分别。

服装分色,在仅有四名女仆的佐仓家究竟有无意义是个谜。女仆长馆山千寻是黑色,负责庭院洒扫与洗衣的柏春生则是深绿,烹饪助理兼会客接待的成田由纪乃一身深红,负责打理当家起居的吉香,也就是吉朗,则是深靛色。

然而两人之间不单是主人与女仆,离主人身边最近,却又对这关系感到最遥不可及的,恐怕就是吉朗目前所处的位置了。

(如果换成小麻我应该会很高兴……不、可能会有哪里怪怪的。)

同样身为真琴青梅竹马的吉香又会怎么想呢?

“总而言之,拿这些去书房应该就够了,水在那边的洗手台打就好。”

吉朗将水桶打满水,从千寻手上接过为他准备好的扫除用具,却注意到这些东西竟没想像中的重。对于外型娇小,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以女仆身份劳动的吉香来说,或许不算是什么负担吧。

“打扫完毕之后要先把用具清干净再摆回这里,抹布就放到洗衣间去。”

“是……那个……”

“怎么啦?”

“打扫是要怎样打扫呢?”

“…………”

千寻那湛蓝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吉朗,让他不禁抽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里,发色和瞳孔颜色与人种无关,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吉香与春生还算属于吉朗认知中日本人范畴内的平凡色调,不过千寻的水蓝发色与苍蓝瞳孔,却给人有如完美无缺的人造人般的冰冷印象,再加上冷淡的口吻与鲜少变化的表情,现在的吉朗看起来就有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

良久,千寻轻轻一声“啊”打破了沉默。

“高中男生顶多只做过值日生这样的打扫工作吧,何况你也不是一个人住。”

平淡的声音里不见任何怒气或讶异。千寻见吉朗松了口气的样子,眉间抹上一层疑惑。

“啊,没什么啦。我只是怕你生气而已。”

“不知为何我好像常被这样说,不过生气我并不拿手,太麻烦了。”

“麻烦?”

“那种没营养的情绪,要是没有气魄跟毅力是办不到的,而我刚好两种都没有。”

千寻边说边催促吉朗回到走廊上。

仔细想想,昨晚牺牲睡眠时间指导自己的千寻不像是个会见死不救,或是恣意发怒的人,也许还属于相当亲切的那种人。

三年前,千寻也跟现在的吉朗有同样遭遇,而且当时恐怕没有像现在的千寻那样的前辈为他指点迷津。

要是没有来自相同世界的千寻。

(应该会陷入慌乱瞎闯一通吧。)

为了找寻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佐仓麻琴。

“大约从这里开始就是你的负责范围。左侧是真琴少爷的房间,穿过里面的门可以到少爷的寝室去,书房则在它的对面。”

“啊、是……!”

吉朗才打算迈开步伐追上走在前头的千寻,这时——

“啊!”

千寻悄然折回,撑住吉朗因不稳而前倾的身体。

“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要跑步比较好。”

“……我不会再跑了。”

“还有,在这条走廊上请尽量保持安静,真琴少爷还在休息呢。”

吉朗默默地点点头,跟在千寻身后亦步亦趋。

储藏室旁是一道阶梯,上头有扇对开式的房门。真琴的房间格局为两房相连,而这扇对外的门,外观和吉香等人的女仆房全然不同,颜色是黑巧克力般深沉的茶色,上头还镶有华美的雕饰。这宅邸的主人,就歇息在位于整栋建筑的东南角,最早沐浴在朝阳下的房间里。

而对面的书房,门板比主卧室的小了一整圈。千寻打开门,要吉朗进去。

“这就是……书房……?”

门的正对面是一整面墙的豪华书柜,一本本厚重的藏书在玻璃门后安稳整齐地排列着。书柜前方有张书桌,更前面则放着沙发与大型茶几等等会客用的基本家具。

这里的的确确是间书房,但无论书柜还是桌子,都比吉朗想像中豪华数十倍,而且……

“比我房间还大……”

“请不要再拿你房间当判断标准了,因为这里没有一间房比你房间还要小。”

“…………”

千寻一边将窗帘拉起并用两旁的绳状物将之束上,一边有条不紊地向吉朗说明书房里的摆设、打扫的顺序,以及吉香的日程表等等。吉朗认真地覆诵着千寻的说明,并紧紧握住手上的拖把。

“就如你所见,这宅邸相当广大,也就是说一天下来,你我碰面的机会不多。”

“咦……可是……”

“由于在这里的我身为女仆长,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先给你个建议:谨言。少说话才不容易露出马脚,知道吗?”

“是……”

千寻的嘴角微微上扬。

“不用一脸担心害怕的样子。先暂时用你的伤当藉口蒙混过去,赶快习惯这里的一切。”

老实说,就算吉朗不想习惯当一个女仆,也无路可走了。

“……我会努力的。”

千寻轻轻地点点头,接着走出书房。

“那接下来……”

一人独处时,吉朗内心的不安便急速涌上。

无论是做好女仆的工作,还是在熟识吉香的人们面前扮演好吉香,怎么想都不是自己所能办得到的。

“不过……还是只能硬干了吗……”

就算照着千寻的指示逐项确实打理,也得花上三十分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东想西了。

“呃……先扫再拖,擦完窗户擦桌子……”

吉朗用手指一项一项地确认之后,便开始打扫书房。

连自己房间都没认真打扫过的吉朗,对自己是否能够独力清洁这宽广的房间感到十分不安。但实际着手后才发现作业流程极为单纯,想弄错也难。

“虽然很单纯……不过还蛮费事的。”

用抹布随便擦一下,拿拖把从一端一口气拖到另一端,这种值日生式的简易扫除法是行不通的。

得先用掸子清理书桌与茶几,再用抹布湿干交替擦过一遍;地板要先扫过,接着用水沾湿拖把拖过后,再以干抹布整个擦过;沙发要用柔软的布擦拭干净,再上一层皮蜡并抛打出光泽。每样至少都要两道以上的手续。

换作是吉香本尊的话也许早就大功告成,然而新上任的吉朗可悲地死命遵守千寻吩咐,按照顺序一项项确实完工,因此效率总是无法提高。

“这个嘛……书桌擦过两次了,地板也0K,啊、还有窗户。”

透过墙上的大窗户,庭院风景一览无遗。稍远处有个身着深绿色洋装的女仆,在草皮上辛勤地打扫着。

“是晴……春生吗?”

要突然把叫惯的晴生改成春生,实在是有那么点不适应。虽然她不可能听见吉朗的低语,却突然抬起头,向吉朗大大地挥起手来,连她那两条辫子也随之左右摇摆。

“该不会她们两个,也跟我那边一样都是好朋友吧?”

吉朗手握抹布挥手回应,但春生的手依然挥个不停。还放下手中的扫帚,两手在头上交叉挥舞着。

“还真有精神啊。”

吉朗如此苦笑着,再次挥手回应,然而春生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吉朗错愕地继续挥手,不料春生的动作突然暂停,僵在原地。

“…………?”

“你该不会还在擦窗户吧?”

本应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却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吉朗不禁心头一懔。

(这个感觉……)

吉朗不假思索地回头,发现有位男性站在身后。那比吉朗高出半颗头的脸庞,正面对着春生的方向。纵然他一脸不悦,那俊俏的外貌却丝毫不损,反而还增添几分帅气。

吉朗的心脏再一次怦然跃动。昨天见面时,胸口也是如此地鼓噪不安。

“真……真真真琴少爷……!!这个……早——”

“现在都什么时间了你还在擦窗户啊?你没到我房间来又是为什么?”

“房间……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关键字唤醒了吉朗的记忆。

“六点半,要去招呼真琴少爷起床。”

“一旦少爷出了房门,要赶快换下床单搬到洗衣室去,替换用的床单都摆在对面的床组室里。”

“七点半少爷会在书房开始办公,要送上咖啡,厨房会先帮你准备好。”

千寻流水般的声音在吉朗脑中高速播放着。他不安地看向壁钟,上头指着七点三十五分。

“千万要遵守时间,少爷他可是对这方面特别注重的。”

千寻的忠告在半空中碎裂消散。

(糗大了……!!)

应该得在一个小时内完成,或许说一个小时就绰绰有余的工作,竟然用了超过两个小时。看来吉朗太专注于达成每一项吩咐,以致忘了注意时间。

真琴将视线从中庭里的春生移到吉朗身上时,吉朗的心脏又再次鼓动起来。

“那个……这个……”

“身体没完全恢复的话先休息一阵子也关系。”

“不是的,我……”

反射性地回答后,才发现真琴刚说的话正是他唯一能用的藉口。把自己退路封死的吉朗,开始绞尽脑汁地从昨晚千寻传授的馆内必备知识,寻找应付这种场面该用的词句。

“吉香?”

“呃、那个、是的……这个……”

“你真的没事吗?”

“是、那个……啊!非常抱歉!”

(就是这个……!)

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这句。总之先道歉,再想办法开溜。

“不是那个意思,是真的想休息也没——”

“真的非常抱歉!我这就去准备咖啡!”

吉朗大大地鞠了个躬,拔腿就往门口冲,完全忘了脚边那摆了十五分钟的水桶存在。

“啊……!!”

小腿传来一阵既冰冷又坚硬的触感,身体则浮在半空中。水桶里的水在才刚擦拭干净的地上流泄开来。

(要重擦了……不过在那之前会先栽进水里……!)

吉朗眼前浮现自己跌进满地污水的画面,不禁闭上双眼,然而那瞬间却迟迟没到来。相反地,脸上传来轻柔洁净的布料触感。

“……奇怪?”

“你没事吧?吉香!!”

“真琴、少爷……?”

那张吉朗才刚想避开的脸,此刻却近在咫尺。快速跳动的心脏上头却有些苦闷,有某样东西被压扁的感觉。

(E罩杯……被压扁了!)

吉朗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真琴一把抱住,冲力之大使得两人抱成一团。被两人夹在中间的E罩杯,正以自己的弹力强调其存在。

(与其说是难过还不如说是丢脸……)

“对、对不起……!”

吉朗连忙退开,一边顾虑着摇晃的胸部一边重整姿势。在如此失态与胸部被挤压之下,他的两颊羞得通红。若是真正的吉香在此目睹一切,肯定会被她毫不留情地修理一顿吧。

“你今天不用做事了,快去休息。”

“…………”

只要说声是,就能逃离眼前的紧张和不安,但头怎么样就是点不下去。

(换作是吉香的话一定不会逃走的吧……虽然她以前应该没这么难堪过。)

吉朗明确地摇头,并低下头说:

“真是非常抱歉,我立刻收拾干净。”

也不等真琴回应,吉朗迳自擦起地板来。真琴伫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吉朗好一会儿,才绕到书桌边坐了下来。

书房内交杂着抹布与拖把的水声,与真琴整理书籍时发出的翻页声。两人间几乎没有对话,吉朗明明在弥补自己的失败,却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令人不自在的气氛。

(这就是所谓的“主人与女仆吗”?)

尽管就在身边,但两人关系并不对等,自然不会特意开口交谈。虽然有些孤单,但这样对现在的吉朗来说却是再好也不过了。收拾烂摊子还得听主人在一旁数落,肯定会很沮丧。

好不容易把水清理完毕的吉朗,偷瞄了真琴一眼。真琴似乎正埋首于手边的工作,对站起身来的吉朗看也不看一眼。

“久等了,我这就为您准备咖啡。”

“不用了。我还要整理这些文件,让我独处一下。”

“是。”

真琴被文件堆掩住,脸上作何表情不得而知,也许气还没消也说不定。吉朗静静地收拾好扫除用具,离开了这间待了两个半小时的书房。

“一开始就这样,以后要怎么办啊……∟

吉朗垂头丧气地走回储藏室,按照千寻的嘱咐,将用具一件件清洁干净并归回原位。仔细一看,拖把的柄上有着岁月所留下的琥珀色痕迹,想必是经年累月使用下来的结果。然而,像学校那种被拿来打曲棍球的拖把所常见的歪曲或是破损,在这支拖把上全都见不到,这都得归功于使用者——吉香平目的谨慎使用及清理。

细心清理过的工具、彻底打磨过的地板,以及准时确实地完成手上的工作——全都是吉香努力的成果。

倘若吉香体内的吉朗疏于清理工具而造成损坏,怠于打扫而让地板有所脏污,把工作搞砸失去他人的信任……

“失败的不是我,而是吉香啊……”

直到发现回去的方法之前,还得借用吉香的身体——想是这么想,只不过吉朗从未认真思考过,借用他人的身体到底要负起多大的责任。

“好好地干,好好地……振作起来吧。”

吉朗打起精神踏出储藏室,准备前往主人的寝室,却发现春生朝这里小跑步过来。而她也注意到吉朗的身影,在走廊上停下脚步招了招手。

“…………?”

吉朗应着春生的招呼来到她身边。春生抬头望着吉朗说:

“吉香,你刚刚没怎样吧?”

“咦?怎么了吗?”

“我从中庭看到真琴少爷走进书房才跟你打暗号的,可是你都没发现。”

“啊……原来你是在打暗号啊……”

双手在头上交叉其实是打叉的意思,而吉朗却浑然不觉,也难怪那时春生会焦急地挥个不停了。

“吓了我一大跳呢!都几点了你还在书房里,怎么了吗?”

“这个嘛……大概是睡了一整天,身体变得怪怪的……”

“吉香你平常太操劳了,休息个一整天也许对你比较有帮助。你还没吃过饭吧?八千代阿姨特地帮你留下来了。”

春生话一说完就牵起吉朗的手往餐厅走去。面对这突然滑进手中的柔嫩触感,吉朗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手、手牵在一起了,还那么自然……!)

这打从幼稚园以来就未曾有过的感受,让吉朗不由得感动了起来。但眼角余光里那对晃荡的巨乳,仿佛正提醒吉朗他身为女性的事实,女孩子之间牵个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像……有点吃亏。”

“你说什么?”

“没、没事!”

回过头来的春生微笑,眼睛也眯了起来。眼镜下的赭色双眸虽与晴生相异,但表情却十分相似。

“这样啊……我想你也应该没问题吧,看来不是只有惹人生气的样子。”

“……咦?”

“我都看到啰。吉香啊,你刚刚跟真琴少爷抱在一起对不对?”

“抱……!”

“你终于说出口了吗?”

“终于、终于说什么啊……!?”

非说不可的话,目前只想得到一句,想当然耳,就是“其实我不是吉香”这句话,但这件事春生她不可能知情。

“还问咧……当然是爱的告白啊!很热情的告白!”

“爱爱爱爱爱爱爱的告白!?才、才没有,那种话我才没说过呢!”

对麻琴都没表示过,怎么可能会对真琴做出爱的告白呢?

(……不对,我现在是吉香。)

吉朗想起那几次不自然地怦然心动的时候。

叫我名字的时候、和我说话的时候、抱住我的时候——胸中总会一阵悸动。吉香的躯体与吉朗的意识不同,对真琴的一切有所反应。每当吉朗思念麻琴时所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悸动。

在这个世界的化身,不仅仅是相貌和姓名,就连单恋的对象也相同吗?

这里的春生也和另一边的晴生一样是我的好友,也同样是我的恋爱顾问,先前她在庭院目睹书房中的一切,想必是以为吉香终于对主人表白了。

“真的吗?”

“才没有呢,只是我被水桶绊倒,真琴少爷扶了我一把而已。”

“什么嘛,只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

“……没什么。快去吃饭吧,你还有工作要做吧?八千代阿姨——我带吉香来了哟!”

门后的厨房果然比吉朗房间还大上许多。八千代从厨房中央那类似调理台的巨大桌面露出半截身子,好像在准备些什么。

“你总算来啦,赶快把摆在那边的早餐吃完吧,过不久客人就要来了。”

八千代用下巴点出早餐的位置。托盘上摆着一人份的餐点,有三明治和沙拉,还有热水瓶般的壶。

吉朗在托盘边的椅子坐下,看八千代和春生都没说话,表示在这里用餐是被允许的。春生抢在吉香前头提起壶把倒了杯咖啡,久违的香气让吉朗安下心来。这时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小小的声响,吉朗不好意思地抬头望着春生,但春生不以为意,转头问八千代:

“客人……餐会的客人已经要来了吗?”

“才不是呢!是‘出乎意料’的客人哦。”

八千代特意不自然地强调的这几个字,让吉朗一脸疑惑地歪着头,春生却像是接收到这弦外之音似地,嘴巴张得老开。

“真的假的!!不是说接下来两个礼拜以内都不会再来的吗!”

“惯例的反复无常嘛……吉香啊,你也别发呆了,赶快吃吧。”

呆呆地看着两人对话的吉朗,连忙将手中的三明治塞进嘴里。本来还以为佣人的伙食会相当粗简,没想到远比便利商店卖的要好吃得多了。

“那由纪乃呢?”

“我怎么啦?”

回应春生的成田由纪乃本人正站在厨房门口,这还是吉朗第一次从正面看见她的全貌。纵卷的金发垂于胸前,碧绿的眼眸在完美的化妆之下更增添几分色彩。虽然听说女仆装只有颜色不同,款式全都一样,但她的衣袖跟领子部分却有着精细的蕾丝,在深红色的衬托之下更显艳丽,实在不像一般简朴的女仆装。

而由纪乃的睫毛也有如人造物一般浓密,好像连眨眼时都会眨出声似的。吉朗看得出神,连三明治都忘了吞。

(哇……根本就是活陶瓷娃娃嘛……)

而这陶瓷娃娃似乎注意到那失礼的视线,转头看向厨房角落的吉朗。

“是吉香啊,你在吃早餐吗?”

“啊、是的。”

她甜美的嗓音也不输给那犹如画像般的可爱脸孔,更难以想像她竟然比吉朗还要年长。

“话说回来,春生啊,我怎么啦?”

“因为有客人要来,所以我想说要赶快告诉由纪乃才行……”

“负责会客的我不可能会不知道吧?没问题的。不过,门厅的花瓶边有点水溢了出来,可以去擦一下吗?”

“咦!?是、我马上去!”

春生冲出厨房,还不忘向吉朗挥手道别。目送她离开的由纪乃走进厨房,看着八千代手边,满足地点了点头。

“点心都备妥了吧?那么杯子也要先选好……”

由纪乃专注地盯着餐具柜,接着挑出一组茶具,井然有序地陈列在调理台上。乍看之下有如娃娃屋中的家家酒,但她的动作干净俐落,不愧是正牌女仆。

突然间她停下动作。

“吉香,能帮我拿个托盘吗?”

呆望着由纪乃的吉朗被她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眼睛眨了几下,往四周探视。

(啊……是那个吗……!)

在吉朗用餐处正上方有个玻璃门的橱柜,看得见有数个像托盘的东西摆在里头。吉朗拿出最边边的木制托盘,递给由纪乃。

“不对啦!不行不行!那个人来的时候每次都用的那个银盘啦!”

一听见每次两字,吉朗不禁缩了缩脖子。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必挨骂了。

(每次是哪个?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吉朗再次站在柜前看着银盘那一侧,有四个选择。

(看她选杯子选了那么久……应该是比较高级的那个吧。)

回想着由纪乃准备的茶具设计,吉朗拿出一个与其匹配,刻饰最为精美的银盘,战战兢兢地递了出去。

“抱、抱歉……”

“真是的,吉香你还真是健忘。”

由纪乃轻轻地瞪了吉香一眼,却没有责备她的意思,看来是猜对了。这才让吉朗放下心中的大石。

(要牢牢记住才是。)

两人负责的范围不同,应该不会被频繁地要求准备托盘才是,不过天有不测风云,总之先记起来有利无弊。

“由纪乃啊,你也该准备出去招呼客人了吧?”

八千代完成了蛋糕上的精巧缀饰,指着墙上的时钟说道。马上就要九点了。

“我这就去。吉香,你先帮我把茶具摆好。”

由纪乃说着,有如在冰上滑行似地微笑离开厨房。

“真受不了,那位大小姐每次来都很折腾人啊。”

八千代一边苦笑一边捶打着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吉朗,只得暧昧地点头陪笑。只见八千代走上前来:

“怎么啦?你平常不是都会说‘阿姨,不能说这种话哟’,该不会发烧了吧?刚刚还拿错盘子……”

虽然被平常两字吓了一跳,但吉朗仍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没什么啦!”

“你的伤还会不会痛啊?人一少,分担的工作也跟着变重,你不要太勉强哦。”

“谢谢……”

“好啦,赶快把早餐吃完吧,这边我帮你处理。”

八千代在准备红茶之余,还在银盘摆上点心及茶具。吉朗则接受了她的好意,将手伸向三明治。

(大小姐……所以说客人是女的啰。看来八千代女士对她没什么好感的样子。)

这些新资讯还得跟千寻讨教一番,吉朗的脑中笔记本又添上一笔。

“可是啊……那个大小姐一来这里,每天都会像这样忙个不停啊。”

(来这里?每天都这样?不行,完全听不懂!)

关于吉香私人与工作上,以及这宅邸里所有人的事,千寻都作过概略的说明,但对于外界吉朗一点概念也没有。

唯一了解的,大概就只有贵族制度,且获颁爵位的佐仓家并未因此终日游手好闲,还经营了一间名叫佐仓贸易的公司。由于仍在学的真琴不到公司上班,只在书房里办公,因此除了公司之外,来府上谈生意的人也络绎不绝,还可能住上个一两天,国外来的客人甚至会长期借宿于此。看来这巨大的宅邸除一般居住外,必要时还得充当简易旅社。

从八千代的话来推敲,也许那位大小姐会在宅邸里住几天啰?不过大小姐这个称呼似乎与工作上的往来无关。

叮铃铃铃,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吉朗抬头一看,设置于餐具柜旁的铜铃正摇个不停。

(紧急逃生铃……不是吧?)

八千代一听见铃声,不耐地念念有词:“真受不了。”

“那孩子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吉香啊,你把茶端过去吧。”

“咦?”

“你没听到吗?刚刚应该是会客室在叫人吧。”

原来刚刚那个不是逃生铃,而是类似内线的装置。这么说来,书房的书桌边也有个装上按钮的小匣子,有条电线从里头延伸出来,沿着地板、墙壁,一直连到天花板。按下去的话这里的铃不知道会不会响。

(跟家庭餐厅的传唤铃差不多吧。)

“会客室……”

“拜托……你真的没事吧?听说你有撞到头的样子。”

“啊、我没事……只是有时候会突然发呆……”

“拿得过去吗?只是隔壁而已应该还好吧?”

看来会客室就在厨房旁边。这条走廊上没有别的门了,不过转个弯就有一扇气派的门,想必就是会客室的出入口。

“没问题,那个,谢谢您的早餐。”

吉朗将早餐托盘交给八千代,手里换上了刚才的银盘。沏满茶的壶、杯盘以及茶点,盛上后虽颇具重量,但在八千代的巧妙排列下,重量平均分散了,因此吉朗要保持平衡并不难。

(跟E罩杯比起来……)

吉朗将银盘架在比胸部稍低的位置,调整好重心,走出厨房。要是在这段路上摔跤,后果可会惨不忍睹。

幸好目的地只是隔壁的会客室,要是换成远在东翼的书房可就头大了。虽然还要小绕一下,但也就那几步路而已。吉香这双身经百战的手,看来与吉朗缺乏运动的双手没什么差别,但在接待工作一连串的出招之下竟然连吭都不吭一声。

吉朗在会客室门前调整呼吸。门后微微传来女性的嬉笑声,其中也夹杂着由纪乃那高尖的独特嗓音。茶也不端地躲在这里跟客人谈笑,架子还真大。

“打扰了。”

吉朗进门前打了个招呼,嬉笑声却应声停止。

约十五坪大的会客室里,摆着一张八人座的环形沙发,还有一组双人桌椅。低着头的吉朗将目光稍稍抬起确认位置,客人坐在沙发上,由纪乃就站在她身边。

“……不是啊……”

(……咦?)

随着有别于由纪乃的声音,吉朗抬起头来,正好和坐在沙发上的女性四目相对。

那是从未见过的脸孔,神色中虽带着点不悦,却仍不减她的美貌。身上的连身裙几乎是得回溯到半个世纪前才见得到的古典款式(当然在这个世界可能没什么大不了)。深橘红色连身裙上的蕾丝与滚边用量恰到好处,酝酿出一种出身权贵的大小姐的高级感。

她的金发颜色比由纪乃淡一些,而那绿得发黑,让人联想到陶瓷娃娃的瞳孔,与由纪乃有如人造物般的双眸间唯一的不同,应该只差在眼神让人难耐吧。

她直瞪着吉朗好一会儿,接着向由纪乃使了个眼色。吉朗跟着看过去,只见由纪乃也直盯着自己,并微微低下头。

(插图054)

(…………啊!)

女仆直视宾客的面孔是绝对禁止的,基本上甚至连日光相交都不允许。

“非、非常抱——”

“由纪乃,请帮我倒杯茶。”

吉朗的道歉被硬生生截断,手上的托盘则被由纪乃夺去。

就在吉朗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时,门被敲响,外头传来真琴的声音。

“让您久等了,茂原小姐。”

(咦……!?)

真琴口中的名字,让吉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茂原……难道跟那个茂原贵史有关吗?

“讨厌,怎么还这么见外呢?我一直都请您直呼我贵子的不是吗?”

(茂原、贵子……跟茂原贵史只差一个字……)

在脑中重播刚才和她对视的画面,的确有几分神似。虽不像贵史那样轻浮,但仍然带着些狡猾的气息。

吉朗佯装对真琴敬礼,抬起头来再次确认贵子的五官。不论发色及瞳孔颜色的话,简直就是贵史的翻版。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茂原竟然也接近小麻……)

吉朗顺势看向真琴的双眼,而那双眼也似乎正看着吉朗,视线交错的瞬间飘移了一下。然而真琴立刻别开视线,往最里面那扇正对庭院的窗子走去,没有要坐上沙发的意思。

只见贵子离开沙发,打算走到窗边的真琴身边去。在她身子凑近的同时真琴闪身回避,这一幕全让吉朗看在眼里。

(看来这边的真琴少爷也对她很感冒啊。)

不过贵史在这个世界的化身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把挽住真琴的胳膊。而真琴虽故作镇静地想抽身,但似乎被贵子紧紧抓住挣脱不了,眉间挤出几条细细的纹路。

(……他好像真的很……困扰的样子……?)

吉朗下了如此判断,做了个深呼吸说道:

“真、真琴少爷……”

“……什么事?”

“您、您刚才——”

“……太小声了。茂原小姐,请恕我失陪。”

真琴话一说完便抽开手臂,往吉朗大步走去,脸上表情看来放松不少。

“那么,有什么事吗,吉香?”

“这个、呃……啊、先前少爷您还没用过咖啡,我在想需不需要现在为您准备……”

吉朗支支吾吾地把灵光乍现的点子化成口中的字句,真琴虽有些错愕,但也许是发现到了吉朗的意图,轻轻地点头同意:

“说得也是,就帮我准备咖啡吧,快去快回。”

“是!”

吉朗深深地鞠了个躬,便飞也似地离开会客室。这下就有了再回来的藉口了。

即便如此,茂原贵子和真琴之间究竟有何关联呢?

从她那一身高贵的服饰还有对女仆的态度来看,应该和真琴一样身为贵族,只是看起来不单纯是贵族间的交谊关系。

连由纪乃这区区一位女仆的名字都知道,很可能是这里的常客。

一进到厨房,八千代就对着吉朗笑着说:

“今天要来些什么呢?”

吉朗虽然不了解“今天”两字的含意,但还是要了咖啡。没想到八千代挪开她那宽大的身躯,调理台上早已备好一组虹吸式咖啡壶,吸取上来的沸水正一点一滴地被滤成香醇的咖啡。

“你怎么会……”

“没什么啦,只是想说从你用的藉囗顺序来看也该轮到咖啡啦。怎么,我没猜错吧?”

八千代哼着歌,开始准备起杯盘来。

藉口的顺序、咖啡——这个藉口所指的,跟吉朗为了从中打岔所用的藉囗是同一种吗?

“不过啊,这种藉口在那个大小姐嫁过来之后就会没效了吧,一想到这里就让人难过。”

“嫁、过、来……”

吉朗几乎下意识地将手挪到托盘上,同时在脑中反刍着八千代的话。当那三个字经过反覆咀嚼抵达大脑的刹那,吉朗瞪大了双眼。

(嫁过来是指当真琴的太太吗!?难难难难难难难道他在这个世界已经超越跟踪狂的层次,直接跟他签下婚约了吗!?)

啪锵一声,托盘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吉香!你今天的状况真的很不对劲耶?虽然我也知道你很在意少爷要结婚的事……”

八千代拾起地上的托盘,担心地拍拍吉香的肩膀。虽然力道大了点,拍得吉朗晃了一晃,可是并不觉得痛。

“就算她家的男爵爵位是买来的,但也还是堂堂的贵族啊。你区区一个小女仆要怎么跟她斗呢?”

“小麻要跟……茂原,结婚……”

“你说什么?”

“咦……啊、没什么。对不起,我马上把咖啡……”

“我了解啦,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你把咖啡端过去吧,来。”

吉朗接过摆上咖啡杯的托盘,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

欲以卑劣手段逼迫麻琴就范的茂原贵史。

与面有难色的真琴缔结正式婚约的茂原贵子。

即使性别对调,后者也比较名正言顺,且无论愿不愿意,两人之间有所瓜葛,对目前的真琴应该不是件好事。

“在这个世界竟然使用合法手段夺取小麻……”

对茂原贵子的不满一波波地涌上心头,这并不只是吉朗个人的情绪,恐怕还包含了这副肉体的主人吉香的情绪在内。对吉香来说,身分这最巨大的瓶颈,贵子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跨越了。

吉朗在会客室门边停下脚步,在叩门前先做了个深呼吸。房间里飘荡着女性的嬉笑声。

他再做了数次深呼吸,舒缓忐忑不安的胸囗,便举起手敲了几下门。

“打扰了,咖啡已经备妥——”

“抱歉啦,吉香。之后我来招呼就好,你去忙你的吧。”

才刚进会客室,咖啡托盘便被还待在里头的由纪乃取走。由于招待客人原本就是由纪乃的责任,吉朗也没立场说不。

(……嗯?不对哦?)

吉朗从由纪乃手中夺回托盘。

“不了,照顾少爷是我的工作,不劳由纪乃你费心。”

吉朗最后再补上一个微笑,往还站在窗边的真琴走去。真琴透过窗上的倒影看见这一幕,眼角似乎带着点笑意。

“请问少爷,咖啡要摆哪里好呢?”

“啊、放这边——”

“你在想什么啊!还不快拿来沙发这里!待会儿我跟真琴少爷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谈呢!”

贵子的声音响遍了会客室每个角落,恼怒的语气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尖锐,几乎刺穿吉朗的身体。

简直跟在电玩店里,因麻琴不愿顺从而恼羞成怒的贵史如出一辙。

就算有性别与婚约上的差异,但骨子里还是同一个人。

吉朗偷瞄了一下真琴的表情。真琴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虽然身为这里的当家,但贵子毕竟是客人,必须以她的诉求为重。

最后,吉朗把咖啡壶放在离贵子的咖啡杯最远的位置,才离开了会客室。

(真没想到这里的情况也会一样……)

性别转换已不在话下,就连遭遇都与原来世界有某种程度的相似,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仔细想想,既然有另一个自己跟晴生了,会有茂原的分身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只不过茂原还是一样的富裕,而自己却从高中生变成了女仆。

吉朗在会客室前呆立了半饷,才转身回到真琴的寝室去,还有房间要扫、床单要收呢。身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仆,必须为主人牺牲奉献勤奋工作。

垂头丧气地走在通往寝室路上的吉朗,头突然被抵住。

“跟少爷的未婚妻见过面了吧?”

“千广……”

“你的表情还真像吉香呢。”

吉朗拨开千寻戳在他脸颊上的手指,瞪着高他半截的千寻说:

“不是很像而已,现在我是货真价实的吉香!还有,你怎么没把他未婚妻的事告诉我呢?”

“因为有人说过‘光是记住这栋房子的事已经很辛苦了!脑袋要塞爆了啦!’之类的话。”

“…………”

还真的这么说过。只不过吉朗对这房子上上下下的事,都还没能掌握住。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我想说反正她很快就会出现,你应该马上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原本她是说要去旅行,两个礼拜之内不会再来的,我还以为时间会很充裕呢。”

“她真的是真琴的未婚妻没错吗?”

“真的。不过两人并未相恋,而是因为债务在一起的。”

“……债务?”

千寻点点头,见四下无人,便把吉朗拉进邻近的小房间里去。虽说是小房间,但比储藏室还大个几坪,没使用的家具杂乱无章地放置着。

千寻要吉朗坐下,自己也挑了张椅子坐,接着娓娓道来:

“你记不记得,真琴少爷的双亲在半年前因车祸死亡的事?”

“……嗯。”

在吉朗的世界,麻琴的双亲死于车祸。麻琴中学一毕业就搬家,也是因为寄居于邻镇亲戚家的缘故。

“在那同时,少爷也继承了佐仓家、老爷夫人所经营的进口贸易公司,以及庞大的债务。”

“公司经营不善吗?”

“正确来说,债务是前前代当家秀历老爷经商失败所积欠的。而由于前代当家开的新公司步上轨道,清偿了大量债务。”

“那还为什么——”

“但在还完债之前,老爷夫人便不幸逝世,只留下仍是学生的真琴,与毫无生意头脑的前前代当家而已。而且秀历老爷对家里的状况一点也不了解。”

“了解?”

千寻拎起裙角说:

“女仆只有四个人的话,衣服根本没必要分颜色。原本这里女仆人数足以打理馆内的一切,所以才有需要以颜色区别工作范围的。”

“那她们……啊、是被裁员之类的吗?”

“真是这样的话,少爷可就轻松多啰。其实那是因为秀历老爷将熟练的佣人全带到疗养别墅去了。想当然尔,只靠六人要维持这宅邸实在是非常吃力,在别墅也根本不需要那么大量的佣人。少爷虽然也有抗议过,但却被一句‘你不会再去多雇一点人啊’打了回票,而家里当然没那种闲钱,所以害我们四点就要起床干活了。”

“怎么这样啊……这个死老头欠了一屁股债还敢这么嚣张!”

三年前,秀历老爷把爵位让给儿子后,就自顾自地跑去过他悠然自得的隐居生活,对于自己欠下的巨额债款造成整个佐仓家多大的负担,似乎一点概念都没有。

“他觉得钱不是借来的,而是有人资助。而接下这祸延三代巨大债务的就是……”

“就是茂原家族吗……”

“有本事买下男爵头衔的,想必是个大台豪,而现在他们更进一步地觊觎公爵的地位。”

“公爵……啊啊、就是指这个家族吗!”

“只要把女儿嫁过来,公爵两个字不用花一毛钱就能到手。不管那个对少爷死心塌地的女孩对她老爸撒了什么娇,总之这门让少爷以‘我还是学生’为由,毅然决然回绝的婚事,却被前前代当家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

这个前前代当家到底是多自我中心啊?雇用新佣人就甭提了,连剩下的六个都自发性地留下来当无薪劳工,还得起个大早一直忙到三更半夜,这一切的一切都得怪罪于借贷无度还经商失败的前前代当家秀唐老爷。

“虽说只要跟她结了婚,欠下的债务就能有所通融,但少爷很有骨气,他打算选择继承父母的事业,自力偿还债款这条路——然而未婚妻却时常不请自来,不断给少爷施加压力。”

这个家、祖父,以及双亲所遗留的公司……真琴的包袱也太沉重了。但他依然为了偿还债务拚命奋斗着。

看准佐仓家的困顿趁虚而入的茂原贵子,真不愧是是茂原贵史的化身。

“我那边也有一个姓茂原的。”

“耶?”

“名字叫贵史,对小麻……那个世界的麻琴图谋不轨,而且两边的手段一样肮脏。”

吉朗一吐胸中的愤恨,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本来以为在这个世界什么也做不到。

以为除了尽全力不伤害到吉香的信誉,致力于女仆工作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以为不知何时、如何能回到原本世界的现在,除了屈就外别无他法。

然而,这个世界也有小麻的存在,同时也受到贵史的化身贵子的迫害。

两个世界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关连。假使不只是有另一个性别的化身,连遭遇都有所类似的话,要是真琴跟贵子真的结了婚,就代表麻琴必定会落入贵史的魔掌。

“这样啊……”

若真是如此,在这里阻挠贵子的行动,成功守护真琴的话,也许就能够从贵史的手中拯救麻琴了。

这毫无根据的凭空臆测,却是现在无法直接保护麻琴的吉朗唯一的希望。

“小麻……就由我来守护。”

吉朗再次激励自己,并使劲握紧拳头。

*  *  *

茂原贵子抱着满腹怨气,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贵子其实已有一周没有造访佐仓家了,这段时间她陪着出外疗养的母亲待在山中的别墅,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虽说是疗养,事实上是为了给她那老是风流在外搞七捻三的丈夫一点警告,根本无病可养,而且她还带了数名女仆浩浩荡荡地出了远门,不乏“疗养”的人手。因此不甘寂寞的贵子,在预定行程才消化掉一半之际,就丢下母亲溜走了。

之后贵子便直奔佐仓家,特地来见她的少爷。只不过真琴的态度却依然不改,对她强硬且冷淡。

不过这些对贵子来说都不打紧。

由于贵子与真琴已订下婚约的事实不会改变,婚后同住的话真琴必定会有所软化。

让贵子坐立难安的,是那个女仆。

想跟真琴独处的时候,她一定会用一些无聊的藉口从中作梗。跟真琴从小一块儿长大有什么了不起?若非出身贵族,青梅竹马四个字一点意义也没有,竟然连这点都不懂吗?

“就算如此……还是一次又一次……”

想到这里,贵子就难掩心中的气愤,啃起才修整过的指甲。虽然指甲才刚修剪过,但在这股怒气前一点也不重要。

她拿起桌上造型奢华的电话话筒,依照背下的号码回转号码盘。响两声后挂断,数完十之后再次拨号的瞬间,电话连声音都还没响起便立刻接通了。

“到底在搞什么啊!?不是说要收拾那个女的吗!?”

贵子开口便一阵怒骂,似乎骂得话筒另一端只有鞠躬哈腰的分,还支支吾吾地说了些理由,但全都被贵子一声“少废话!”给推翻掉。

“明明说好要赶在我回来之前把她撵出去的,结果呢?石阶?睁眼说瞎话,明明就还活蹦乱跳的!开什么玩笑——别说那么多理由,快给我处理好!”

还来不及让对方解释,话筒就被贵子重重地摔上。

管他现在电话另一头是作何表情,夸下海日后失败就是无可原谅,况且还在追问之前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这对贵族来说可是奇耻大辱啊!

“可恶……一点用处也没有。”

贵子再次咬起指甲,烦躁地用力跺脚发出闷响。

四 针对女仆的陷阱

想要茂原贵子不来,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

自从再次造访佐仓家以来,她几乎天天现身。如果她只是个不请自来挖订单的业务员,早就被东金撵回去了。但茂原一氏位居男爵,她又是当家真琴的未婚妻,不仅挡不住她,就连真琴也得主动出来陪客。

贵子完全不考量披星戴月地工作的真琴作息时间,无论是一大早、晚餐前还是下午茶时间,总是毫无通知说来就来。

虽然真琴并未表明心中的不满,但这很明显地造成了他的困扰。若是万分之一、甚至亿万分之一,哦不,计算这种可能性应该只是空谈,但纵使真琴确实对这位未婚妻动了真情,这样老是妨碍工作进度的无约到访,依然不可能受欢迎。

所以吉朗决意要黏在真琴身边,极尽可能用最自然的理由打扰,不让那两人独处。

问题在于时间。

吉朗这笨手笨脚的新任女仆,能力根本比不上吉香。就算日益进步,但要赶在真琴起床前完成书房的打扫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尽管他的职务是照顾真琴生活起居,但由于人手不足,还是得帮忙分担其他家事。因此,工作一拖再拖的结果,吉朗渐渐被庞大的工作量压得喘不过气,未完成的工作赤字不断累积。

即使如此,也不能偷懒打混。

“窗户还是应该白天擦才对……”

吉朗正在拭除窗上的污斑,擦得玻璃喀叽作响。为了常透过这扇窗向外远眺的真琴,非擦得更加光亮洁净不可。但是现在时间零时三十分,正值午夜,窗外只有无垠的黑暗。

要是开灯的话就会被外头发现,所以吉朗只能一手拿着从储藏室翻出来的手电筒,在一片漆黑之中汗流浃背地擦着窗户。

“哎呀……框也要仔细擦干净才行。”

话说会挑这窗棂毛病的大概只有虐待媳妇的婆婆而已,不过吉朗的主人对诸如此类的小地方也特别注重。

“实在很难相信那样的人会是另一个麻琴……”

不仅是性别,就连发长身高都不同,不过五官的确有麻琴的神韵在。

因此,这副模样给了吉朗有着两人个性相近的错觉。甚至实际开始女仆的工作之后,不管千寻嘱咐过什么,都以为自己的主人对女仆总是既和蔼又温柔。

位居女仆长的千寻,给少爷下了个“严以律己”的评价,正因如此,少爷对身边的一切也绝不马虎。

特别是这几个月来,立场转变成佐仓家当家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一起落在真琴肩头上,让真琴责备女仆时的口吻也越来越冰冷严厉。

而吉朗也确实在初遇真琴之际,感受到他给人的压迫感,但真琴毕竟是麻琴的化身,本质上应是个亲切友善的人才是。

然而在开始上工之后,吉朗才发现千寻所言不假,对真琴抱有如此幻想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而且就算有千寻这位女仆长,真琴还是经常亲自巡视监督各个女仆作业是否确实。

尽管真琴近日碍于业务繁重,无法全盘掌握女仆们的工作情形,但总是在真琴身边打转的吉朗,却难逃其法眼。就连窗边的一丝灰尘、地上的一滴水渍,都无所遁形。

所以,要是敢有半分懈怠,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在所难免的。

那要怎么在真琴起床之前将书房扫完呢?

“果然还是得在起床前完成对吧。”

由真琴大约在晚上十一点就寝,熟睡大约要一个小时算来,吉朗在十二点钟过后,偷偷摸进了书房。上床之前将最耗时的窗户擦完的话,剩下的地板、书桌、沙发的扫除工作应该能赶在时间内结束。

吉朗牺牲睡眠时间,都是为了让贵子远离真琴,这也是他唯一能为麻琴做的,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苦。

“才怪……还是很辛苦。不过……这个身体真不是盖的。”

吉朗对做不惯的工作深感疲惫,原以为早上一定爬不起来,然而一到起床时间双眼却自动睁开。就算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有时甚至连饭都没空吃,还是一定能在凌晨四点准时起床。

吉朗每次入手新的恋爱游戏就会开夜车,搞得隔天早上爬不起来,迟到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相比之下这身体的生活也太精实了,实在很难想像是吉朗的化身。

“应该不只是爱工作而已吧?”

就像吉朗对麻琴一样,也许吉香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谁在里面!!”

“哇啊!!”

“这声音……是吉香吗……?”

同时啪擦一声,房间内顿时灯火通明。只见真琴站在门口,睡衣外披了件袍子,手上提了盏小油灯。

“真琴、少爷……”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

脚边摆了个半满的水桶,手握抹布,窗子擦到一半的吉朗,此时想躲也躲不了,只能缩起身子,准备挨刮。

然而,真琴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抹布丢进水桶里,一点也没有要骂人的样子。

“已经到了家里的休息时间了,要擦窗户的话明早再擦吧。”

“啊、这个……非常抱歉!”

“明天也要早起,好好休息吧。”

真琴在书桌旁就座,从文件匣里抽出几张文件。

“那真琴少爷……”

“我突然想起还有几份文件还没盖核印,很快就回寝室了,放心吧。”

吉朗虽有些犹豫,还是提起水桶快步走出书房。毕竟吉朗现在是个名叫吉香的女仆,主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吉香。”

“是的?”

才准备关上门,就听到真琴叫她的名字。他从文件里抬起头来,直直注视着吉香。

一瞬间,真琴有种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吉朗快离开房间,最后目光又回到文件上。

吉朗鞠了个躬便走出房门。最后真琴那表情令人在意,但吉朗并不了解个中含意。

将抹布及水桶清洗干净之后,吉朗离开储藏室,书房的门缝底下仍漏出些微光芒。

还以为减睡作战失败,会就此身陷无止境的女仆工作中动弹不得。没想到吉朗对自己的职务越来越熟练,无论是工作外的人际关系,还是对这个家、这个世界的了解都渐入佳境,压力也因此减少许多。

随着紧张与不安远去,吉朗更能全心全力投入工作,渐渐发觉自己过去白费了多少力气。而对各项步骤的轻重缓急日益熟谙,让他终于能够在真琴起身之前确实完成书房的打扫工作。

到能顺利应付工作为止花了一周,这时间不知该说是长还是短,千寻揶揄这是“爱情的力量”。确实,不能说全无关联。要阻止贵子必要的就是时间,既然不允许削减自己的睡眠及用餐时间,就必须尽快将工作结束,才生得出时间。

当然,除了照顾真琴之外,宅邸里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也很容易化为乌有。尽管如此,吉朗也在掌握工作与生活的步调同时,成功抓住了干扰贵子的时机。

“打扰了。”

吉朗在获得准许后打开房门,粗鲁地放下杯子的声音随之而来。但吉朗不予理睬,站到在沙发上坐着的真琴身边。

“有事吗?”

“有公司里的人打电话来书房。”

“从公司打来的?什么名字?”

“是野荣先生,好像有什么急事想联络少爷。”

真琴一听这干部的名字有些错愕,点点头立刻起身。

“真琴少爷!?”

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满怀疑问地响彻整间会客室。

“不好意思,工作上临时有事要回去一趟。”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才刚来吗?”

“真是很对不起,恐怕我今天得就此失陪了。由纪乃,送客。”

“是。”

一旁不发一语的由纪乃看了贵子一眼,鞠了个躬。吉朗就像是要逃离那团黑色气焰般,催促着真琴离开房间。门一关上就听见“磅”的一声,想必是贵子对地板发飙的声音。

“野荣先生他怎么说?他赶不上三点的约?”

“这个嘛……内容我不是很清楚。电话在这里,请尽快。”

两人快步走在东翼的走廊上。在通往书房的最后一个转角时,真琴见吉朗突然减速,脸上浮现讶异的神情,但还是先吉朗一步冲进了书房。

“……吉香?”

“是?”

真琴不但没走到桌边,反倒是刚进门就停下了脚步。他在吉朗进门时转过身来,指着桌上的电话说:

“怎么话筒是挂上的呢?”

“话筒不挂上的话就会保持通话中的状态,这样的话,如果有其他重要的电话打进来,少爷您不就接不到了吗?”

“是这样没错……”

“那么真琴少爷,与野荣先生的会谈,就照预定约在书房可以吗?”

说到这里真琴也注意到了吉朗的用意。吐了一口气,坐上沙发。

“应该没有重打电话确认的必要了吧?会谈就照预定约在这里,野荣先生到的时候麻烦把咖啡也一起准备好。”

“了解了。”

吉朗深深地鞠了个躬,离开书房。

“那接下来……”

等野荣先生来访,还有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真琴原打算以野荣先生到访为由,将与贵子的会面告一段落,但是会谈时要用的文件还没准备齐全。而这点,却被吉朗给发现了。

吉朗潜进书房那一晚,真琴后来一直工作到深夜。甚至隔天、再隔天,没有一晚书房的灯不是亮着的。

恐怕两人想法是一样的——减少睡眠,换取工时。每当不知何时何日会来访的贵子现身,真琴就必须中断手边的工作来陪她,而且贵子一次至少独占真琴一个小时以上。有时她甚至在午饭前就跑来,跟真琴一起用餐,还要享受过下午茶才肯走人,像这种日子真琴就会被困个三小时以上。

为了补足这些无端被浪费掉的时间,真琴非得牺牲睡眠不可。

宅邸里人手不足的问题,只要女仆们咬紧牙关同心协力,没有什么弥补不过来的。然而,能打理公司与佐仓家家务事的,除了真琴之外别无他人,没人帮得上忙。

自己能为真琴做的,顶多只有阻挠贵子一事吧。要让贵子打退堂鼓可不轻松,不过有一次,真琴因工作上的电话暂离,等不下去的她就自个儿跑回去了。看来从不为他人设想的贵子,也没胆当着真琴的面说“为什么不丢下工作来陪我”之类的话。

因此吉朗以此为由做了个实验,没想到成果十分丰硕,不仅没让一副担心样的真琴生气,似乎还获得肯定,让吉朗喜出望外。

“八千代阿姨知道这件事,所以应该有帮我准备好咖啡吧……也请她一起帮我演戏好了,除了工作这个藉口之外,还得多想几种花样才行——”

吉朗一边咕哝着,一边上到二楼,往洗衣间出发。虽然直接穿越门厅比较省时,不过贵子可能还待在会客室,走二楼才是上策。

从二楼的回廊观察门厅,能听见些微的谈话声。一个是八千代,另一个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应该是送食材来的送货员吧。吉朗更加仔细聆听,但仍听不见贵子那歇斯底里的吼声,大概已经回去了吧。

从西翼的楼梯下去,正对面就是洗衣间了。厨房就在前面不远,八千代他们的声音也听得更加清楚,这时由纪乃从走道一端拿着托盘走了过来。

“贵子小姐已经回去了吗?”

“是啊。说是真琴要工作,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回去了。”

“这样啊……”

吉朗心里高声欢笑,却摆出过意不去的表情,脸微微一沉。

“真的很抱歉。”

“不是吉香的错,咖啡我来收拾就好了。”

由纪乃轻轻举起托盘,进了厨房,送货员的音量突然跟着加大。

(啊——听说那个人……很喜欢由纪乃的样子。)

吉朗走进洗衣间,想起那位木讷青年的长相。在蔬果店打工的他负责运送佐仓家需要的新鲜蔬果,而且好像对那个如娃娃般漂亮的由纪乃很有好感,一靠近她身边就满脸通红。

“算了,也不难理解啦。”

看不出有二十岁,有点稚嫩并拥有洋娃娃般美貌的少女——虽然由纪乃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从男人的观点来看,的确很容易被那样的女性吸引。

“这个……浴巾两条、毛巾一条、浴袍一件,还有……啊、对了对了,衬衫跟袜子咧?”

吉朗从架子上取出需要的物品并堆叠起来,再一口气抱起。刚洗好的毛巾柔软蓬松,光这些叠起来就能碰到下巴了。以前会因为看不到脚而有点不安,但一想到就算没这些衣物,脚一样会被胸部遮住之后,就不怎么在意了。而且抱着这些东西让胸部位置安定不会乱跳,走起路来也不容易跌倒。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咦……!?”

吉朗才觉得踩到什么软趴趴的东西,整个人就往后倒了下去,虽然他慌张地想保持平衡却为时已晚,身体早已悬在半空中。吉朗看着头上飞舞的浴巾,等待该来的时刻到来。

“唔……呃啊!”

吉朗挤出一丝不太像女孩子的惨叫声,一屁股栽到地上去,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

好像还有个说不出话的人在。吉朗一鼓作气抬起头来往声音看去,竟然是那个送货员。而且明明由纪乃不在他旁边,脸还是红得发烫。

(怎么啦?)

“内……内内……内……内……”

他看着吉朗,嘴里咿咿啊啊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不对,他看的并不是吉朗。

(视线还要再往下……?)

随着送货员的视线,吉朗的目光来到了自己的下半身。这一看让好不容易坐起身来的吉朗,脸瞬间变得比送货员还红。

(插图068)

(——————门户大开啊啊啊!!)

裙摆盖到了肚子上,吊袜带跟内裤壮丽地曝光。只见送货员的眼睛钉死在浅蓝蕾丝上,一副动弹不得的模样。

“……!”

吉朗强忍住痛拉下裙摆,狠狠瞪了送货员一眼,才让他发觉自己的失态,慌张地跑回厨房去。冲向后门的途中好像还碰掉了什么东西,惹来八千代的怒吼。

“内裤……”

女孩子的内裤被人直盯着看的羞赧、未经许可便公开吉香身体奥秘的愧疚、以及送货员盯着内裤两眼发直,自己却能理解这无可救药的可悲——数种复杂情绪在吉朗心里纠结着。

“坐在满地毛巾的走廊上感觉如何啊?”

“……千广……”

“没想到会有人踩到香蕉皮滑倒,你应该不是想搞笑吧?”

“香蕉……皮?”

从门厅走来的千寻,手上拎着一条没有黑斑的新鲜香蕉皮。话说回来,跌倒之前还真的有踩到一种软软的东西。

“虽然不怎么好笑,不过也差不多了。而且我内裤全开的状态居然被那个蔬果店送货员完全目击……”

“内裤?该不会香蕉皮是他为了这个而故意放的吧?”

“怎么可能……他应该不知道我会在洗衣间,再说他喜欢的是由纪乃啊。”

“搞不好从今以后就转换目标啰,你内裤都给他看光了。”

吉朗站起身来,瞪着只顾说风凉话的千寻。

“才不是‘给他看!’是‘被看到了!’”

“在走廊上吵什么吵啊!”

八千代从厨房探出头来,注意到千寻手上的香蕉皮,皱了皱眉头。

“那个,是你吃掉的吗?”

“不是的,这个掉在走廊上,而且只有皮而已,可怜的吉香还踩到它摔了一跤。”

“哎呀呀,没受伤吧?该不会是那个送货的弄的吧,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

“八千代阿姨,货里面有香蕉吗?”

“对啊,做点心要用的。刚刚发现少一根正想打电话去问呢,看来要去说个几句了。”

八千代愤然抽走千寻手上的香蕉皮,回到厨房里头去。

“这样一来,应该是送货员来过之后,香蕉皮才掉在这里的。”

“也许吧……我刚经过这里的时候,他正在和由纪乃说话,不过那时候地上应该还没有香蕉皮,那种鲜黄色在暗暗的走廊上太显眼了。”

在暗色调的木纹地板上,香蕉的黄色更显明亮,就算不特意看地板也应该会注意到才是。

“总之这里我来收拾,你先去把鞋子洗干净吧,否则还会滑倒喔。”

吉朗听从千寻的话,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的确每踩一步就有种滑滑的感觉,有点恶心。

那个香蕉皮,真的是送货员故意要让吉朗跌倒而放的吗?也不一定是针对吉朗,当时由纪乃也在厨房里,搞不好他的目标是由纪乃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会掉在那里绝非偶然。

在吉朗手伸进口袋想拿出钥匙的时候,发现围裙变得皱巴巴的,大概是刚才摔跤时后面被扯到了吧。

“也一起换了吧。”

一进房间,吉朗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窗帘在飘……?”

走近一看,窗子竟然是开着的。早上让房间的空气流通后应该有确实关上的窗户,现在却开着约五公分的缝隙。

“我应该不会关得这么随便吧?”

吉朗歪着头把窗户关紧并上了锁,接着往衣橱走去。先把围裙准备好就不容易忘记了。

“…………?”

衣柜里也有点古怪。

里头有个早上换装时没有的物体。

只见满柜女仆装底下,盘着一团草色条状物,不时发出沙沙声,还颤颤巍巍的爬出来。

“这里怎么会有蛇啊……?”

吉朗从蛇后颈把它抓起,只见它毫不抵抗地垂了下来,还蛮乖巧的。也许是跟神社后的森林住得近的关系,像这种蛇,吉朗在自家庭院里看过不少次。妈妈总是吓个半死,吉朗跟爸爸就负责把蛇送回森林里去。

“从窗户跑进来的吗?”

吉朗打开刚锁上的窗,有点粗鲁地把它丢了出去。看着着地的蛇一溜烟地消失在树丛里之后,吉朗重回衣橱前。他拿出围裙,在关上衣橱门时突然想到:

“蛇应该不会关门吧……?”

就算能从窗缝中进来,但从衣橱里面是关不上门的,也就是说有人放了蛇进去。

“不过刚才门是锁着的,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吗?”

只要找个踏台,从外侧侵入并非难事。只不过特地抓了条蛇,爬进房间,还把蛇放进衣橱的用意实在令人费解。

“蛇这种动物不会掉毛也不会叫,没有毒性的话也没啥问题。而且还那么乖……啊!对了!差点忘记我现在是女生啊!”

想起妈妈的惨叫声,茅塞顿开的吉朗往膝盖拍了一下。

“原来如此,想吓唬我?可惜这招吓不倒本大爷。”

吉朗想通后,换上新围裙,擦干鞋底。野荣先生就快到了,得先请八千代准备咖啡才行。

确定窗户跟衣柜都关好之后,吉朗走出房间,伴随着锁上门的喀擦声音,才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声。

“……是谁干的呢?”

*  *  *

在两段铃声后沉寂下来的电话,又再度响起,只不过就连第一个“铃”都还没断,话筒就被接起,接电话的人小心地环顾四周。

“喂……对不起!非常抱歉!”

电话另一头传来不寻常的怒气,话筒里的怒吼在房中回荡着。就算这端一边注意周围一边小声道歉,但肯定传不进对方耳朵里。

对方大肆宣泄之后,开始询问这边的近况。

“在那之后蔬果店的送货员来过一趟,所以我把香蕉……是……她踩到香蕉皮滑倒……内裤全被看光了,真是丑态百出。有没有教养一看便知。”

才露出一点奸笑,又马上收了回去。看来最后那几句讨不了对方欢心。

“是……这作战太低俗了……请您原谅。不过……!啊、我没有要顶嘴的意思!”

即便作战成功,却因为太过低俗被对方削了一顿。不过这都是事实,没有辩解的余地。而实际上,受话人与电话另一头的人家教也确实落差太大。

“啊、是!照您的吩咐……蛇也……是。放在衣柜里,大概今晚就能听到她的惨叫了吧。”

话筒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看来很合对方的胃口,大概是因为由自己提案的缘故。

“想必她明天一早就会吓得落荒而逃,再也不会妨碍……啊啊、抱歉,不是什么妨碍……是的我了解,是‘折磨纯洁的灵魂,拆散宿命的两人之地狱魔鬼的恶行’没错吧。”

电话另一端似乎对这句话有所反应,声音又高了起来。虽有些刺耳,这头却听得舒舒坦坦,不自觉地恍惚起来。甚至忘记了应对,就这样呆呆地贴着话筒,不过一听见对方的话,又突然打破沉默。

“我有在听,我有在听……!啊、是、非常抱歉!就……!”

喀锵!传来对方将话筒狠狠挂上的声音,通话切断了。

毫无人烟的客厅里,又回覆到一片寂静。

只留下那可比天籁、华美尊贵的怒吼还在受话人耳际缭绕不去。

*  *  *

本日的干扰作战是“咖啡再上”。

就是等由纪乃上茶后,刻意将真琴的咖啡延后送到,再以选错豆子、用错杯子或是有异物跑进去等等,重新冲一壶再杀进去的作战。

贵子最恨有人打断她的话,每次都破口大骂目露凶光,却被真琴以一句“我家的女仆我自己会教”遏止下来,只好在一旁脸红脖子粗地沉默不语。而真琴每一次的掩护炮火,总会让吉朗开心不已。

今天则是在真琴喜好的黑咖啡里“不小心”添加了大量牛奶,被赶回来重新换过。八千代也乐在其中,笑呵呵地品尝那掺了牛奶的咖啡。

将重新冲好的黑咖啡乘上托盘准备回到会客室的吉朗,在路上被由纪乃叫住。

“吉香啊,你能帮我一下吗?”

“是的?要帮什么呢?”

“因为打扫庭院的人手不足,千寻她要我去帮春生的忙,不过我被贵子小姐叫住……”

由纪乃看了看会客室的门,露出苦笑。当然由纪乃也知道吉香在干扰贵子,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安抚暴怒的贵子,是负责接待,同时也是贵子所宠信的由纪乃的任务。

现在不杀进会客室的话,就等于是作战未遂。不过之前已经让贵子气得咬牙切齿了,也许今天该就此打住。

“我知道了,那这个就先交给你吧。”

“抱歉了,吉香,我也会帮你盯着的。”

由纪乃大眼一眨,走进会客室。在门敞开的瞬间,里头的真琴也往门口看了一眼,但门却立刻被无情地关上。

“……真琴少爷,抱歉啦。”

吉朗小声道了个歉,往边门走去。

次元间的差异似乎也涵盖了季节,另一边还是新绿眩目的五月,这里却是风带寒意的初秋,在庭深院广的佐仓家,大量的枯枝败叶毫不留情地落下。

集中枯叶和倾倒这两项作业就由吉朗和春生两人不断轮替,但枯叶扫了又掉,掉了再扫,没完没了。

(真琴少爷,没问题吧……)

就这样东忙西忙了快一个小时,不知道贵子回去了没。由于不能让客人看到在打扫的样子,所以也无法窥视会客室里的情况。吉朗很想赶快扫完回去真琴身边,但枯叶就是怎么扫也扫不完。

“今年的量果然很夸张!”

春生抱着空畚箕回来,看着吉朗脚边念念有词。

“夸张?”

“你看,今年不是没有请园丁吗?所以落叶量比往年还吓人……那边的洞如果满了,别忘记请东金先生来把土盖上去哟。”

再次将畚箕装满的春生,仰望着仍不停洒落枯叶的大树。

枯叶集中后会被堆到庭院角落的洞里,再盖上一层土。

这些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园丁要用的腐植土。只不过最重要的园丁却跟着前前代离开宅邸,现在也请不起新园丁。就算这夸张的枯叶量会产生大量的腐植土,但日后也没人使用,所以现阶段就成了一般耗时耗力的打扫工作而已。

“可以拿来烤蕃薯就好啰。”

“那就烤啊?”

“别傻了。难道你忘了三年前的‘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吗?”

“烤蕃薯与……三个壶……”

当然吉朗不可能有三年前的记忆,更别说猜得透这种暗号般名称背后的玄机了。

(烤蕃薯怎么想都跟壶扯不上关系……而且一次还三个。)

总之三年前发生了某件事导致现在禁止烤蕃薯,而且吉香涉入匪浅。

“嗯、当然是忘不掉啦……只是都过了三年……对吧?”

“嗯——没差,反正前前代也不在这里。”

看来是件让前前代大发雷霆的大事。

再说下去可能会露出马脚,吉朗想换个话题,往四周看了看。

“啊……”

视线的彼端,是吉朗日复一日用心抛光的书房窗户底下——也许是因为风向,堆积在地的枯叶有一部分被吹了过去,堆成一座小山。站在窗户旁只要不往正下方看,应该不太会注意到,不过吉朗还是想尽可能把真琴双眼所及的范围打理干净。

一想到这里,打扫就不再辛苦,也因如此,留下脏污而被真琴训斥的场面也渐渐消失了。

也因此平常的作业时间与之前相比大幅缩短,才有空间像这样帮春生的忙。

“那个……真琴少爷书房下面……”

“啊!真的耶,都堆起来了!来帮我一下。”

春生把畚箕里的枯叶倒个精光,跑向书房的窗户。吉朗将脚下的枯叶踏实后也追了过去,默默地扫了起来。

当小山堆成两座时,窗子突然喀哒作响。

“有电话。”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盖过吉朗的低语。

虽然这宅邸外观十分气派,但还是有些年久失修的角落。像那具电话在大放厥词似地响起时,镶在窗棂里的玻璃就会喀哒喀哒地震动。

而装饰得有如艺术品的电话,也没有像吉朗的世界那样,有调整音量或是铃声的机能,只能发出吵杂的金属铃声。

几近噪音的铃声响个不停,大概真琴还在会客室吧。

“真琴少爷还没回来吗?”

春生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窥视书房内的动静。

“奇怪,少爷在耶?”

“咦?”

听见春生的话,吉朗也打直背杆窥视书房,只见真琴站在书桌前,盯着响个不停的电话看。贵子打道回府所产生的安心感已不复存在,窗后的真琴铁青着脸,吉朗见状胸中不由得一阵绞痛。

(又来了。)

最近常看到真琴那若有所思的凝重表情。先前还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不过每当看他那样子吉朗心里就不好受。这胸间的急速鼓动,让吉朗发觉吉香的身体仍记得对真琴的感情,转换成文字的话就是“担心”两字。

真琴恐怕几乎不曾在佣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双亲亡故、祖父出走,还要一肩扛下这个家以及债务,处在如此严苛状况下的真琴,一定不希望带给佣人们不安。

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青年,像这样独处的时候,也会露出不安的神情吧,偶见此景的吉香也打从心底为与平常不同的真琴担心。

(不过……他最近也常在我面前摆出那种表情啊……)

不知是否太专注于沉思,真琴常会忘记吉朗就在他身边,让吉朗看到他忧虑的表情。这时吉朗就会刻意制造一些声响,让真琴在惊吓之余回过神来喘口气。

“不接吗?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是哪样?”

“你看,最近茂原家打来的电话不是变多了吗?每天都打呢,也难怪少爷会不想接。”

“……春生,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没有偷听喔!只是不小心传进我的耳朵里而已。”

在这么宽广的庭院里打扫应该听不见电话的内容。不过吉朗却依然凝视着真琴。就算身为真琴的跟班,会知道电话的事,也是吉朗在走廊上贴着门板偷听到的。

此时铃声突然停止,还以为对方宣告放弃,不料真琴已拿起话筒,看来他也受不了了。

噪音好不容易才停止,没想到窗子再次震动起来。看来从话筒里面传出了更恐怖的噪音。

真琴也听不下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嫌恶。

“喂,虽然这样听不太清楚,不过真琴少爷的应答……你懂吧?”

在春生的劝诱之下,吉朗竖起耳朵,听见从真琴口中跑出结婚、婚约等几个词,同时就像是配套似地,还在两亲丧期中啦、还是学生啦、延期等,接二连三地出现。

“想成是要延期婚约就没问题了吧?至于对方是谁,当然是茂原家啰。”

“应该是吧。”

“不过她还真烦,你不觉得最近这三个月电话特别多吗?明明这大小姐没事就会过来了。结婚之前还得这样真是苦了少爷……啊、抱歉啦吉香。”

春生突然捂起嘴巴不再说话,尴尬地看向书房的窗户。

“咦?”

“最辛苦的当然是真琴少爷,不过你也不好受吧。你对少爷……”

心跳又加速了起来。

宅邸里每个人都知道吉香的心上人是谁。而大家都对从小就深爱着真琴,并一路随侍他上来的吉香深感同情。

从小就比任何人都还要亲近,却因为这无可撼动的身分之墙,让那份感情从未结果。

最了解这点的当然是吉香本人,她对大家的同情除了感谢,还有点难过。

所以现在这颗心才如此猛烈跳动着。

“嗯……没关系。我都了解。”

吉朗微笑,春生见状也安心地笑了。

这句是从千寻那学来的。每当有人为吉香担心的时候,她就会笑着说这句话。

好像有点逞强,却又多了些什么。

就算是自己的化身,总归还是另一个人,即使过了一段身为吉香的日子,吉朗对她的私人生活仍不甚清楚。

只知道她比自己还坚强得多了。

“啊、好像讲完电话了。”

春生这么一说,吉朗抬起头来看看书房里头。真琴一脸倦容地倒在沙发上。

“那我先去倒树叶吧。吉香你先把那边的窗户下面也扫一扫喔。”

“……抱歉,我想起来我还有事……!”

“吉香……等等、小心啦!”

吉朗把扫帚丢给春生,往厨房后门跑去。

既不能代真琴接电话,真琴也不会主动跟女仆抱怨婚事,因此无法为他排忧解闷。

吉朗现在能做的,顶多也只能为疲倦的主人泡杯红茶罢了。

为此吉朗来到厨房后门,但这扇总是敞开的门如今却上了锁。

“……奇怪?八千代阿姨——八千代阿姨开个门好吗!”

即使从轻轻叩门到重重捶打,厨房内还是没有动静。

束手无策的吉朗只好跑回边门,这里是平常女仆用的出入口,今天他也是和春生两人穿过这里来打扫庭院的。

吉朗气喘吁吁地跑到边门用力一拉,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打不开。

“……我刚刚,有锁门吗……?”

束手无策的吉朗只好回到春生身边,手上拿着扫帚的春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吉朗说:

“你怎么啦?跑来跑去的。”

“抱歉……因为厨房后门跟边门都锁起来了……”

“咦?不会吧,是我锁的吗?抱歉啦,我这就去开。”

春生跟吉朗一起回到边门,怀疑地将钥匙插进锁里,接着脸上又是一堆问号。

“什么嘛,门不是没有锁上吗?你看。”

春生手中的门把毫无抵抗地旋转着。

“可是刚才明明……”

吉朗也上前转了转门把,果然和先前的手感不同,能够轻松地转动。

(真奇怪……只是卡住了吗……?)

门乖乖地朝着吉朗的方向靠了过来。不,这门好像乖过头似地来势汹汹,好像有人在后头装了弹簧一样。

“…………!?”

“吉香!!”

吉朗有如被春生的声音弹开似地,向后跳了一步,然而身体却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往后栽了个大跟斗。

在春生大叫后数分之一秒,大量的扫除用具声势浩大地滚落地面。

“你还好吧,吉香!?”

“嗯。大概……没事。”

其中有一项铁制工具的柄穿过两腿之间,压在吉朗裙摆上。要是刚才没退那一步的话,必定会被这铁棒来个当头棒喝。要是擦伤也就算了,但吉朗对手中这铁棒的重量感到不寒而栗。

“怎么会,有这样的……”

然后吉朗又看到一同倒下的工具里出现了长柄剪,脸色变得更为惨白。要是被砍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概是工具柜的门没关好吧,不知道又被什么勾到了。”

春生看着屋子里头说道。摆在边门旁的工具柜里平时摆满了庭院用的扫除用具,不知什么缘故柜门开了,内容物往边门倒下,只要有人开门的话就会像这样被扫除用具袭击。

“真的都塞得满满的呢。可能我刚刚拿扫把出来的时候垮掉了……真对不起哦,吉香。”

“没什么啦……也没受什么伤……别在意。”

“这里我来收拾,吉香你先走吧。”

“咦?”

“你不是有事吗?”

“……啊啊!抱歉,拜托你了。”

想起自己到底为了什么东奔西跑的吉朗,扔下手中的铁棒,也没注意到连忙退后的春生,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跑去。

“吉香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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