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魔女与人偶许下誓言 作者:极夜 Tag列表:异界、日常、百合、第二回新人赏 长篇组、亚青赛Only 原始网址:https://www.linovel.net/book/102872.html 封面图片地址:https://rin.linovel.net/cover/20191108/102872_0_371566c88177e7fd4e8e437c7c734661.jpg!min1200jpg 简介:【V】:The Doll ——失落的过往附着黄铜锈蚀 【VI】: Witch Song ——死亡彼岸,魔女高歌 【IX】:The Fragment ——魔女与人偶,许下誓言 【XI】:Ancient Prophecy ——悠久之诗 下载时间:2022-12-28T05:36:52.964Z 本文件由小说下载器生成,软件地址:https://github.com/404-novel-project/novel-downloader ==================== # 这里是、盐沙城 ==================== EP.0 职位调动通知书 ============================= 【——业绩警告通知: 敬启,汀娜小姐。 冒险者是大陆上独特的团体,他们分布广泛,种族,年龄,信仰各异,以探索未知,获取钱财和名誉为目的,他们拥有着果决的行动力和不容轻视的战斗力,而担任起管理这一特殊群体使命的,就是我等冒险者协会。 在为了冒险者服务的诸多岗位中,汀娜小姐,您目前所在的接待员岗位,是尤为重要的工作,接待员是协会与冒险者接洽与交流的窗口,大陆上保守困扰急需帮助的者与提供助力者最重要的中介。 身在此岗位,您就应该明白,您负有评估冒险者的能力,将合适的委托交予他们的使命和责任。 冒险者是追逐名利的人群,他们之中不乏高尚者,也不乏卑劣者,有胸怀远大理想之人,也有仅仅想要苟且生活之人,他们踏上冒险者道路的原因各式各样,但所有的原因和目标几乎都不与“追逐名利”有任何的冲突,而危险越大意味着越高的酬劳与名誉,因此在危险性很低却报酬微薄的委托和有危险但报酬丰厚的委托之中,大部分人都愿意以身犯险,这是冒险者们的天性。 汀娜小姐“生命最为宝贵”的主张,在他们看来,或许多少有些可笑。 诚然,几乎不会有冒险者去接受必死的危险委托,就像委托墙上最顶端的几个委托至今五年前招贴上但至今也没人揭下,可如果危险的概率不超过5成——有些人则认为只要危险不超过7成、8成即可放手一搏。 成功,则风光凯旋,失败,也不过回归泥土,而这是所有人都将面临的结局。 所以冒险者协会门外的两座方碑上的名字,无时无刻不在增多。 所以,即使死亡率居高不下,仍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加入名为冒险者的浪潮。 追名逐利和追逐梦想,从来都没有本质的区别。 这就是冒险者们。 而将合适的任务交予合适的对象,阻止能力不足者接手困难的任务,劝阻资深冒险者抢夺新手冒险者的委托,尽可能保证每个委托的发布者都能得到满意的回复,每个冒险者都能获得合适的报酬,这是你不容推辞的职责。 然而自受聘加入冒险者公会担任前台接待人员以来2个月,您所经手的冒险者委托仅有两例,远低于一位合格的接待员所应当达到的指标。 而且根据多位冒险者的投诉,您以“太过危险”“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为理由,滥用接待员的拒绝受理权,将数十位冒险者的委托接受请求拒之门外,转而推荐“危险性极低”“绝对安全”的报酬低廉的委托并与多位冒险者发生口头冲突,这对协会的名誉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也导致了其他接待员工作量的增加和部分委托的积压。 对于这些错误,协会将对汀娜小姐处以扣减一周薪酬的惩罚,请引以为戒。 ——冒险者公会,盐沙城分会人事部。 ——黑花之年,樱暮月,26日。】 【——职位调动通知: 敬启,汀娜小姐。 自业绩警告通知之后,您接手的委托数量依然维持在极低的水准。 根据您在之前岗位上工作的成果与言行,经过联络部内部讨论,认为您对于冒险者这一群体与他们所做的工作了解过于浅显,对冒险者们的行为方式与心态也所知不多。 故经研究决定,故,经人事部商议决定,暂时将汀娜小姐转调至联络部,请于次日至联络部报道。 ——冒险者公会,盐沙城分会人事部。 ——黑花之年,初芽月,24日】 EP.1 魔女小姐起不来床 =============================== 沉重的喘息击打着心跳。 渗入恐惧的血流挤出身体的每一处的力量,驱动着双足拼命奔跑。 ——逃不掉了。 绝望如影随形。 ——怎么可能,逃得掉。 身后是噩梦般的影子。 全身浸染于黑暗之中,只有双眼闪烁着磷磷绿光,散发着兽类的恶臭,张开的大口中,倒刺般的獠牙淌着炽热的唾液。 狼。 黑夜之中的狼群。 即使追逐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也充满耐心的猎食者。 能从狼群的围猎中逃掉的人类,很不幸,自己并不是那样的存在。 拼命的奔跑,但城镇的灯火,在视野之中越来越远。 为什么城市周边会突然出现狼群? 大脑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了,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不会魔法,只有能教训教训小混混的武技,更没有传说之中,那足以匹敌千人精锐军队的宝具。 ——要,死了吗? ——在新工作的,第一天? “呜!!” 早就已经跑到酸痛了的脚,踢到了什么。 刹那间,天旋地转,当眼前出现星河璀璨的夜空时,自己终于意识到了。 ——啊啊。 ——完蛋了。 狼群,也厌倦了这样的追逐。 它们围成了一个圈,真是聪明的猎食者,即使猎物筋疲力尽,也始终提防着垂死的挣扎吗? 肺就像火烧一样疼痛,支起身体的一瞬间,从背后感觉到了风。 那是什么,自己很清楚。 但是,还是忍不住回过头。 试着躲避是没有意义的吧。 和人类不一样,狼的攻击,是在能绝对切实的杀死猎物的时候,才会发出的。 以自己而言。 即使意识到了,也无法躲避。 即使反应过来,也无从反击。 就在自己的脑海里翻腾着这样绝望的胡思乱想的时候,从背后——此刻,自己回首的视野之中。 狼的獠牙撕裂黑夜的长风。 近在咫尺。 然后—— ……………………………………………………………………………………………… 关于幽灵宅邸的传说,是从半年之前开始的。 从白鲸大道向北出城两公里左右,在紧靠海滨沙滩的丘陵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座神秘的古堡就出现在了那里。 可以确定的是,直到一年以前那里都只是一片空旷的丘陵,一年的时间,也绝对不可能建造出如此恢弘而古旧的城堡。 另外,几乎从来没有人看到过,那座城堡的住民。 在漆黑砖石和没有光泽的钢铁围栏堆砌,被茂密的淡紫色爬山虎爬满的围墙之中,所有的窗户都被深色的幕布遮掩,哥特式的尖塔上也从未亮起过象征着“人”所存在的灯火。 据说曾经有一位,只有一位好奇的冒险者靠近过这座陈旧沧桑的古堡,他挑选了阳光最为灿烂的午后,身上带着美德教会的圣徽和圣水,谨慎的进入了这座古堡。 当天的夜里,盐沙城下起了暴雨。 偶然在古堡围墙下避雨的商人,突然听到了有一个男人在古堡中发出了仿若亡灵的凄厉惨叫!冒险者的同伴惊恐万分的想要逃跑,这时突然一个人从天而降摔在了他的面前!就是那个中午进去的冒险者,冒险者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说出了“幽灵”两个字后,就失去了意识,吓破了胆的商人连忙扶起他想要逃跑,在转过身看向古堡的一刹那啊…… 第一次,整座古堡都亮起来了,每一户窗口中都亮起了…… ——青蓝色的鬼火啊—— “呜哇哇哇哇哇——爱丽芙那个笨蛋,一定是故意的吧!!” 清晨的薄暮中,金发的少女抱着脑袋无助的哀嚎着。 露出坏心眼笑脸的同事煞有其事说出的故事仍在脑中久久的回荡。 那是关于幽灵,关于突然出现的古堡的恐怖都市传说,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传说,经久不息,刺激着对恐怖事物感到好奇的无畏者也纠缠着对这种事情恐惧万分的怯懦者。 尽管汀娜一直都认为自己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仅仅是一个人生信条是“生命宝贵,安全第一”的普通少女,是会在女孩们的夜谈会里对恐怖故事说出“啊,那都是编出来吓人的吧”这种毁气氛的人。 但是。 当真正的,亲身处于恐怖怪谈的发源地的时候,她才悲哀的发现,自己,其实是后者。 “不行,不行,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汀娜,这里是,这里是名誉冒险者的宅邸,才不是什么幽灵古堡,冷静冷静,没有什么好怕的……” 在爬满爬山虎的铁门前走来走去,少女拼命的劝慰自己。 ——真的没有吗? 理性发出怜悯的叹息。 ——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会在围栏前踌躇徘徊,无论如何也不敢推开没有上锁的大门呢? “可是,可是——” ——就是因为害怕吧。 “唔!” 感性与理性的自问自答中,少女连坚持几秒为自己寻找借口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刺的体无完肤。 是啊。 自己在害怕,害怕着面前大门紧闭,爬满了不太常见的淡紫色爬山虎的哥特古堡。 害怕着从这里发源的,让她在听同事说完后在昨晚做了噩梦的都市怪谈。 ——这是你的工作吧?自己也接受了的工作吧? “是,是这样没错……” 站在铁门前的少女,一只手拿着被塞得满满的手提包,另一只手上有一卷淡棕色的纸张。 纸张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汀娜。 职位,冒险者协会盐沙城分会,名誉冒险者联络员。 然后,是一张地图,地图上用一条红线为她标注了作为联络员所要联络的对象的住所。 从今天早上拿到这张纸的时候,汀娜就像生锈的人偶一样嘎吱嘎吱的扭着脖子问负责人是不是路线画错了或者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然而,无论是给她这张委命书的负责人还是纸张上的红线,都清晰无误的将她指向了这里。 滨海城镇盐沙城郊外的神秘古堡,自从差不多半年前突然出现以来成为了城里各种各样恐怖传说发源地的【这里】。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家伙啊,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不想去。 ——好想逃。 ——好想就这么径直回到冒险者协会把这一堆沉的要死的资料和委命书重重的拍在那个负责人的脸上,告诉她自己不干了。 可是。 这是自己被调离负责与冒险者接洽的前台接待部来到联络部之后的第一份工作。 如果这个时候被恐惧压倒逃回去,等待着自己的毫无疑问是完全的解雇。 对于一个在学院里又没有学会魔法又没有学好武技,最后还没能毕业的吊车尾来说,离开冒险者协会之后又要去找什么样的工作呢? 去哪里找到一个,有足够的时间陪伴爸爸和妈妈,又有足够丰厚工资的工作呢? 汀娜茫然的回过头,在丘陵的顶端,视线穿过被海风吹薄的稀疏晨雾。 目光所及的,是晨光中,逐渐染上喧嚣的海滨,初生的朝阳洒落在海面上,渔船和商船敲响出海或者归港的钟鸣。 她在这里长大,铺满阳光的海水,白皙如雪的沙滩,然后,就是她出生与成长的城市,虽然和那些繁华的大城市不能比拟,也几乎看不到四层以上的建筑,但是却有着成群的海鸥和温暖阳光的城市。 自己的家乡。 自己从未曾想过,要离开的场所。 “……呼——” 汀娜重新把委命书放在眼前。 在这张羊皮纸的最后,写的是她所要联系的人的名字。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没有听说过的名字,没有听说过的姓氏。 但既然是协会的名誉冒险者,至少不会是幽灵吧? 也许可能是亡灵魔法师,但不可能是幽灵吧? 就算大陆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但是,一个幽灵成为冒险者协会的名誉冒险者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吧? 没错,不可能的……吧? 重新,深深的吸了口气。 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布满岁月痕迹的大门上。 ——应该是,没什么好怕的才对! 吱呀—— 十字架与六芒星的雕花大门被推动时发出的刺耳声响,让少女鼓起的些许勇气又畏缩了下来。踩着菱形石砖铺成的路面走进庭院没有几步,少女停下了脚步。 太安静了。 这里的空气,真的太安静了。 果然有哪里不对劲……吧? ——吱呀—— “诶?” 从身后的铁门上,那令人忍不住一个激灵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砰! 汀娜战战兢兢的回头看去,不出所料的——她绝望的看到了自己明明没有带上,却自己合拢的大门。 “不、不是吧……” 淡紫的爬山虎在晨风中摇曳着素雅的叶片,沙拉拉的响着。 明明阳光明亮而温暖,汀娜却后悔自己没有多穿一件外套来。 就结果而言,也许是惊吓已经超过了可以承受的极限了吧。 在知道退路已经没有之后,少女反而可以冷静的,沿着石砖的小路到玄关前,最后,用十分钟的时间走上有着精美雕花扶手的三级黑色大理石台阶,站在了那扇在大门外也能清晰看到倒悬天使浮雕的黑色门扉前。 “那个,我是冒险者协会的联络员,不好意思,莉莉娅娜小姐在家吗?” 与其说是终于鼓起勇气不如说是自暴自弃,汀娜拉动了门边应该是门铃的铁链。 当——当—— 从城堡里,钟声响起。 宏大而悠远,在寂静无声的清晨中,与庭院里深紫与深蓝的花朵一同摇曳。 再一次,对自己接下工作来到这里这件事,汀娜深刻的后悔了。 钟声响了很久,才慢慢止息。 门后却没有回音。 ——难道,还没有起床吗?还是说,不在…… “……嗯,谁呀?” “咿呀——————!!!!” 尖叫,在庭院的水池之中漾起波痕。 几只灰色的麻雀扑棱棱的从草地飞到围墙上,叽叽喳喳的蹦了几下后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又重新飞回草丛中啄起了草籽。 “……哈?” 从门后传来的声音愣了一下。 眼看对话在第一句之后就要陷入尴尬的沉默,汀娜也不顾上脸红了,她慌忙的再一次作出自我介绍。 “对,对不起,我,我是冒险者协会指派的,莉莉娅娜小姐的联络员,那个,请问您就是……” “啊,联络员啊,说起来协会那边确实有说过呢……” 声音沉默了片刻之后,在汀娜面前的门扉上,天使浮雕的羽翼闪烁起了虹色的光芒,慢慢向内打开了。 “嗯,进来吧。” “是,是的……诶?” 门后,大的像是一个小房间的玄关中,空无一人。 “不用那么紧张,啊,因为这个城堡实在是大的毫无意义,所以跟着我的声音走,不要迷路了哦?”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 某些糟糕的联想,一下子重新爬上了少女的心头。 “……是、是、是的……我会……跟、跟跟跟跟紧的……” “那么,首先向前走到第一个分岔路……” “好、好的……”这是汀娜今天第二次变成没有上油的人偶状态,按照声音的指引,她战战兢兢的,迈出了第一步。 ——敬启,亲爱的爸爸和妈妈。 门在身后关上了。 ——你们的女儿我,可能真的遇到幽灵了。 ………… 城堡的内部,就如那个声音所说的宽敞。 明明柱子,家具房门都是正常比例,汀娜却有一种误入巨人国的错觉,她不禁把自己去过的最大的建筑,邻城的大歌剧院与这里作对,然后顶着两个蚊香眼晕晕乎乎的沿着声音所指引的道路走着。 “好了就是这里,门没有锁,进来吧。” 足在以令一辆马车行驶的长廊尽头,驻足于黑檀木的房门前,那个声音在留下这句话之后消失了。 眼前的门扉也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缝。 ——呼——吁。 最终的目的地与古堡的真相就在眼前,慢慢从惊吓之中缓过劲来的汀娜深吸了一口气,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下魔法中代表【勇气】的符号吃下。 这是她从一位专攻精神系统魔法和符号学的同学那里学到的,即使是无法运用魔力的普通人也可以使用的最简单的【勇气术】。 “莉莉娅娜小姐,打、打扰了——” 在一股温热的感觉因为那枚小小的魔法符号流进身体之后,少女心一横,推开了门。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这毫无疑问是个贵族的名字。 这片大陆上,贵族代表着高贵,代表着荣耀,代表着责任与誓言,所以汀娜在走进房间的时候还在想着,自己会在这里见到怎样的场景。 在她的想象里,可能会是一位雍容的贵妇人摇着羽毛扇,在精致的茶桌前端着骨瓷的茶杯等待着自己这个冒失的联络员,然后幽默而不失风度的询问自己在门前那尴尬的尖叫。 又或者,等待在这里的是一位不太喜欢繁文缛节的坚毅女性,她站在方正敦厚的办公桌前面对着窗外的晨光用背影迎接自己,甚至都没有招待就要求她把手提袋里冒险者协会的情报全部拿出来向她汇报,然后雷厉风行的拿过其中之一离开并且打发自己回协会处理剩下的事宜。 又或者……真的是一位幽灵小姐飘荡在空荡荡装饰着骷髅的房间里,自己这个联络员真正的使命是成为供她行动的躯体——不、不是不可能!为了拉拢这些从未在冒险者协会注册登记却实力强悍的名誉冒险者们,协会向来都是不惜血本的!所谓的联络员除了本职工作以外可是同时身兼女仆,打杂和一些不便于明说的工作的! 正是因为最后的这个想法,才让汀娜不得不对自己使用了一个小小的【勇气术】 但是,在房间之中的景象却并不是以上的任意一种。 圆形的,雕花上镀银的精致小茶桌。 能放很多文件与书本的大型办公桌。 骨瓷的茶具,飘着热气的红茶与点心,这些都没有。 ——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墙壁上挂着的骷髅和飘来飘去的幽灵。 这是一间很大,却又很空荡的房间,落地的窗户被深黑色的蕾丝窗帘覆盖,窗外的晨光只有在拼花的木地板上漏出一道绚丽的光带,能称得上是家具的只有一张带有深色棚顶的大床、床头左右的两个书柜和大床对面占据了整面墙空间的书柜而已。 最多,再捎上一把看上去很有年头的躺椅。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贵妇人什么的,强气的女性什么的,当然也不存在于这个房间的任何地方,不如说第一眼,汀娜没有看到任何人。 稍微松了一口气,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汀娜保持着把门推开的姿势,尴尬的僵立在门边。 “这家伙还在睡觉呢,啊,不用拘谨也不用担心会吵醒她,这张床上有隔绝噪音的魔法,到床边来吧,床底下有个小软垫,不介意的话,就坐在那上面等一等吧。” “诶?好,好的,失礼了……”按照声音的指示,汀娜轻轻的拧住门把将门关上,有些困惑的来到了床边。 ——莉莉娅娜小姐还在睡觉? ——也就是说,这个声音并不是莉莉娅娜小姐…… “诶?” 来到床边的汀娜,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松软华贵的天鹅绒大床上,一个幼小的身影正在熟睡中。 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深紫色天鹅绒上又铺就了一层白金的丝绸,但那其实是女孩拖到膝盖的长长金发,越靠近发梢,发丝的金色就越加淡薄,在长发的最末端编织成一片美丽的洁白。 幼嫩的身体与四肢则是蜷缩着,宛若初生的小鹿,不过,那纤细优美的线条带给人的感觉并非是生机勃勃的活力。 也许是因为肤色白皙的简直不像人类的缘故吧,简直就像是精致却又脆弱的人偶,让人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尽情宠溺却又担心只要稍一用力,这个可爱的孩子就会像阳光下的泡沫一样,飘零飞散。 “很可爱吧,莉莉娅娜这家伙,不过,不要盯着看太久哦,要是被魔女的魔性所俘获,说不定一生都无法逃离了呢。” 在看呆了的汀娜耳边,那个从玄关开始就一直指引着她的声音,第一次不是直接的在她耳边响起。 “诶,诶?” 终于察觉到声音来源的汀娜,一点点的把目光从女孩的脸上挪开,一点点向左,一点点向左。 因为沉睡着的女孩实在是太过可爱把视线完全吸引过去的缘故,汀娜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或者说,其实发现了,却没有意识到。 “哟,初次见面,汀娜小姐,我的名字是爱丽丝。” 没有意识到,那个坐在枕边,穿着华丽的洋装,有着太阳般耀眼的金发与海洋般深邃的蓝宝石瞳孔的人偶。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人偶哦。” ——就是声音的正体。 “活、活活活活、活人偶……?” 汀娜都快要哭出来了。 炼金术的造物,在恐怖故事中出现频率和幽灵几乎一样高的活人偶,自己,果然是走错到什么不该来的地方了吧! “嗯?虽然我和那些低等级的炼金造物从本质上就不是一种东西,不过为了方便你的理解这么认为也可以,嘛,再过一会儿,莉莉娅娜也该醒过来了吧,先坐下休息一下吧。” “好、好的,可是,这样真的不会吵醒莉莉娅娜小姐吗……” “没事没事……啊,看来是醒了呢,虽然起床大概要两个小时以后,但每天她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醒过来的呢。” “是,是这样子吗……” “没错没错——啊,她醒了。” 完全没有在意汀娜那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像是猫咪一样大小的人偶靠在松软的枕头上,海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汀娜。 然后,就像她所说的那样。 人偶的身边,包裹在丝绸睡裙和天鹅绒之间的女孩发出了几声低低的梦呓,娇小的身体在舒适的被窝里耸动了一会儿之后。 女孩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样,用小手梳理睡乱的而翘起来的金发。 “……” 古堡的阴森恐怖在这一刻碎成了满地的玻璃渣。 汀娜,曾经在自家楼顶养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里安家的一群小奶猫。 那段时间,汀娜每天都起得很早去喂它们,打开作为她们的窝的纸箱后,窝在一起的小猫们会因为暖洋洋的阳光醒过来,舔着自己的爪子梳理柔软的绒毛,奶声奶气的喵喵叫。 那样的身姿,简直和此刻迷迷糊糊梳理着自己头发掉的女孩一摸一样。 “爱丽丝……早上好……呼啊……” “莉莉娅娜,早上好,有客人哦。” “客……人……” 迷迷糊糊睁开的瞳孔有着深邃的色彩,。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被这样称呼的女孩迷迷糊糊的微微睁开黑色玛瑙般的双眼,慢慢的在爱丽丝和汀娜的脸上来回移动一次之后。 “呼姆……” ——蓬。 软绵绵的歪倒在了仿佛带有魔力的被窝和枕头中。 “……诶?” 汀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唔唔嗯……” 这个时候,女孩又重新慢慢的坐了起来,像猫咪一下梳理了一下重新翘起来的头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蓬。 又顺着伸懒腰的势头,软趴趴的倒回了爬起来的位置。 “困…………” “真是的,魔女小姐,你这起不来床的毛病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改啊?今天有客人呢。” “……是,冒险者协会的……联络员吗……” “是,是的,我的名字是汀娜,联络员汀娜,负责协助莉莉娅娜小姐所需要的委托资料的整理,今天是来打招呼的。” 汀娜把装的满当当的手提袋放在床边。 “那个……如果莉莉娅娜小姐还很困的话……” “……没有……关系,汀娜……小姐……” 床上的女孩软绵绵的伸出手,在女孩的指尖,一枚彩虹色的魔法阵聚集起一个长着翅膀的小小光球,它绕着女孩的指尖呼啦啦的转了两圈之后,飞到了汀娜的肩膀上。 “……它会带您去……书房……请……在那里……工作,情报整理好后……放在那里……就可以了……今天有重要的……魔法实验……招待不周……” “啊,不,不用这么客气的,那么,我、我先告辞了!” 汀娜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卧室,在厚重的木门合上之后她按着自己的胸口,靠在墙上大口的喘息着。 ——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再待下去的话,她说不定,真的会非常失礼的把这位名誉冒险者当成那群懒洋洋软绵绵的小奶猫扑上去了! “要、要是做了这么失礼的事,绝对,会被解雇的……哈啊……” 心跳,完全停不下来。 那在床上因为困顿而完全起不来床的柔弱身姿实在是太让汀娜联想到那些又软又可爱,早晨自己过去喂食时在牛奶的香味和小窝的温暖之中挣扎的猫咪了。 实在是,太可爱了…… 好想,抱抱她…… “我,我在想什么呢!工作,对,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的啊,冷静下来。” 啪、啪、啪。 少女不停的拍着自己的脸颊。 在肩膀上的小光球已经飞到了走廊的尽头,在让自己好好的冷静下来之后,汀娜连忙跟了过去。 “不过……那就是名誉冒险者吗?” 汀娜还是第一次见到名誉冒险者。 这个冒险者协会之中最特别的编制,拥有着两个特征。 其一是强大,许多名誉冒险者,都拥有作为大陆最强阶级证明的,独一无二的【宝具】。 其二是“非注册冒险者”。 就本质上而言,名誉冒险者只是冒险者协会为了向那些并不是冒险者的强者请求协助而给予的一个头衔而已,只有强者可以获得,获得之人必然是强者,所以在最开始,汀娜对于这位突然出现在盐沙城的名誉冒险者很有一些奇怪的妄想。 英姿飒爽的骑士,挥舞着超大武器的壮硕男性,来无影去无踪的游侠…… 但是,居然是那么小的女孩子啊…… 而且还那么可爱。 察觉到自己的思路又向某些糟糕的方向绕过去的汀娜,连忙掐了掐自己。 在汀娜手臂上的红印增加到第十个的时候。 那个永远和少女保持着固定距离的光球,在一条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变成了一个彩虹色的提示。 【这里】 还贴心的附带了指向门把手的小箭头。 莉莉娅娜所指的书房,就是这里。 与城堡的气质一样,宽大而奢华,打开房门已经升起的赛贡之阳透过尖拱的落地窗将明媚的阳光照亮的这里,无论何处的装潢都透露着高雅而厚重的气息。汀娜不敢去猜测这些装饰与家具放到拍卖场会叫出多么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坐到这个书房里她唯一认识材质的真皮椅子上之后,她就把手提包里的文件全部拿出来堆放在书桌上,开始了工作。 这些都是冒险者协会今天在盐沙城及其周边收集到的,各种各样的情报。 名誉冒险者大多都有着冒险者以外的身份,他们与冒险者协会的关系并非是雇佣与被雇佣,而是协力与被协力。在这样的关系下,往往不是他们去冒险者协会寻找委托而是反过来,由冒险者协会请求他们去完成一般冒险者无法完成的任务。 同样,由于强大的实力,他们有着非常自由的行动范围与权限,甚至可以自行作出行动之后再进行委托的接受,很多时候,甚至会出现名誉冒险者视线察觉到事态的预兆,把危机全部解决之后才找当地的城镇或者协会要求发布委托的情况。 对于嗅觉灵敏的他们而言,情报非常重要。 而从大量的资料之中找出名誉冒险者要求的资料,进行归类和整理,为名誉冒险者得到这些资料之后进行的行动建立档案和报告,传达协会的请求,这就是联络员的工作。 也被公认为冒险者协会最累的工作。 “首先是……盐沙城周边一公里之内出现了魔物的目击报告吗……呜哇,明明是城市周边却有魔物会很糟啊……城内很多居民遭窃,包括贵族……小偷吗……城卫军似乎毫无头绪的样子……” 莉莉娅娜并没有向汀娜直接要求什么方面的情报。 所有,少女要做的就是把协会一早交给她的大量资料进行分析,归类与整理。 “珍珠产量减少了……鱼群数量也比往年少,是过渡的捕捞了吗?还是说因为出现了胃口很大的捕食者……” 在途中,汀娜因为饥饿抬起头来的时候,身边的矮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上了美味的午餐和晚饭,在干渴的时候,椅子左边的矮桌上,茶壶里时刻有温热的红茶,书房配套了卫生间,温度也非常适宜。 “最后……幽灵宅邸的传言啊……啊,哈哈哈……好,完成!” 结果就是,当所有的情报都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并且附上了自己的分析之后,赛贡的光芒已经完全落到了地平线以下。 落地窗外吹来的夜风,带着戴安娜之月的柔和银光。视线越过丘陵上的草地,海平线上,夜捕的渔船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橙光。 “不知不觉……第一天就过去了呢……” 关好落地窗,拉上窗帘,回到书桌前的汀娜,拎起了手提包。 书桌上的情报分成了三叠,分别是魔物相关,自然状态和城市治安,按照自己处理的先后顺序从上往下排列。 早上离开卧室之后,汀娜就没有再见到爱丽丝和莉莉娅娜,不过矮桌上的茶壶,餐具和纸条,都代表着,她们中的谁,在自己未曾察觉的时候来过。 【处理完情报后,放在书桌上就可以了,回去的时候请小心——莉莉娅娜。】 汀娜想了想,在纸条的末尾,留下了“谢谢”两个字。 “好的……那么,回去吧。” 拎起自己的手提包,汀娜熄灭了书房中的灯火,沿着还勉强记得的道路,离开了城堡。 铁门发出的吱呀声,慢悠悠的消散,明明才是第二次穿过这扇大门,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也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工作吧。” 重新打量了再也感觉不到阴森与恐怖的城堡,汀娜沿着通往城市的道路,踏上了归途。 享受着夜风与月光的少女,在最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警惕心。 盐沙城周边的治安一向良好,又远离北方的红盐火山与黑橄榄森林,在这里活动的魔物只有人畜无害的野兔和狐狸。 所以,一开始,少女隐约在视野的一角看到黑影攒动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 但是,随着离莉莉娅娜的城堡越走越远,某种毛骨悚然的冷意,悄然的爬上了她的背脊。 ——有什么在跟着自己。 她可以这样肯定。 虽然并没能成功的从盐沙城的学院里完成6个学年的课程毕业,但她也是5年生,尽管不会魔法武技也半吊子,但是她学到的也不仅仅是文书工作与情报分析,拜大陆第一的学院引领的风潮,几乎所有学院都会花大量时间教导学生的就是。 ——如何活下去。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又走了大约一百米。 终于,在汀娜一个无意识的回头的时候。 “?!?!” 她看到了。 漆黑的影子。 碧绿的兽瞳。 月光下,体态修长而凶恶的。 ——狼。 为什么会在城市周围两公里的范围内有狼的存在?这里只有兔子和狐狸,并不足以养活它们。 这样的念头在第一时间充斥了少女的思考。 但身体的反应,远比思考更快。 当金色短发的少女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跑了起来。 拼命的跑。 拼命的跑。 这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应对方式,但是,汀娜业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的狼也不再隐蔽行踪。 一只,两只,三只…… 汀娜没有去数到底有多少只,但在她跑起来之后,她的身后与左右两侧全部都有狼。 这些凶残、狡猾的魔物并没有第一之间扑过来,把她撕扯的七零八落吞下肚,狼群少女保持着距离,时不时地突然分出一两只拦在她的面前,让她奔跑的方向改变。 ——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的话! 自己已经偏离了石块铺就的大路,逐渐深入丘陵的深处。身边的草丛被踩在脚下,逐渐的、逐渐的,埋过了小腿。 盐沙城北边的丘陵草地,越是远离城市,就越发繁茂。 汀娜知道,魔物是很聪明的,它们知道,要是留下了猎杀的痕迹就会招来人类的报复,那是他们难以抵抗的。 所以狼群就这样保持着速度和距离,把她逼向了这片茂密的,一个人两个人的尸体躺在地上也会被草所掩埋的草地。 周围廖无人烟。 ——完蛋了。 沉重的喘息击打着心跳。 即使如此,渗入恐惧的血流也在从身体的每一处挤出力量,驱动着双足拼命奔跑。 ——逃不掉了。 可绝望,如影随形。 ——怎么可能,逃得掉。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可是,狼群啊。 而自己,只是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不会魔法武技半吊子的,冒险者协会的联络员啊。 怎么可能,逃得过一大群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来的狼群啊? 城镇的灯火,在视野之中越来越远。 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要,死了吗? ——在新工作的,第一天? 这样放弃似的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透支了的脚,踢到了什么。 “呜!!” 刹那间的天旋地转,当眼前出现星河璀璨的夜空时,自己终于意识到了。 ——啊啊。 ——完蛋了。 在学院学习的成果展现了出来,身体本能的作出了抗冲击体势,在天旋地转中面前支起身体来,就在这个时候。 ——嗷呜———— 蓝色的瞳孔放大。 虽然看不到但自己毫无疑问是一脸惊恐的表情吧,因为。 ——就在自己的面前。 狼的獠牙。 近在咫尺。 然后—— “……” 冻结了。 被璀璨的星光。 “……诶?” 老实说,在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转头的一瞬间,因为太突然了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狼嚎叫着扑过来。 又在一瞬间,被冻结成了活生生的冰雕。 “……什、么……” 连从喉咙里挤出困惑与恐惧的惊叫都来不及。 悄无声息的。 没有任何预兆的。 一双小小的,赤裸的双足,踩在了封冻黑狼的白霜顶端。 仿佛踩踏着地平线与天际的彼方。 “以此身此灵为宣告,献上悠远的誓言” 咏唱。 虹色的光芒,驱散了黑暗。 “誓言永远的黑夜,誓言悠久的太阳。” 和声。 冰晶顶端,比起娇小的身影更加娇小的另一个身影,在虹色的光芒下愉快的回应了。 “所以,来吧,为我披上暗影太阳的礼装!” 于是。虹色的星光为她披上了璀璨的衣装。 被切去了一半的太阳般的头饰。 轻盈奢华的白色轻纱长袍。 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小身影挥动比她还高一半的金色权杖。 然后。 “降下暗影太阳的裁决之枪!” 星光之中,浮现冰冷的光辉。 ——啊啊。 呆呆的瘫坐在地上的汀娜,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自己,大概永远永远都无法忘怀这样的光景吧。 即使在垂垂老矣,即将回归永恒寂静的死寂之时,也一定可以清晰的回忆起来吧。 冰霜之剑的阵列落下,沐浴着狼群垂死的嘶吼,在自己的面前,在这片天空的中心。 微微逆着星光,还有水滴滴落的侧脸。 纤细而稚嫩,艺术品般梦幻的身躯。 倒映着辉煌星空的夜色瞳孔。 晚风拂过鲜血与冰屑浸透的草地,哀嚎已经消失,包裹着华美礼装的人偶飘在她的身边。。 濡湿的金发飞舞,落下一道妖艳的彩虹。 在那时,因那华丽而高贵的身姿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的汀娜,脑海中,只是不停地在回荡着一个问题。 只有。 ——为什么。 一个问题。 ——是裸体? EP.2 魔女小姐没有金钱观 ================================= 笃、笃。 纸张分门别类的叠好,在书桌上发出整齐的声响。 整理好今天冒险者协会交予自己的情报,汀娜伸了一个小小的懒腰,从真皮的椅子上坐起来,拿着其中最薄的一叠——也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所要求的那一部分,离开了书房。 城堡的走廊依旧错综复杂,不再迷路是这一个星期以来汀娜自己觉得唯一可以夸耀的进步。 不过,也就仅仅限于书房,莉莉娅娜的卧室,还有实验室、图书馆这四点一线而已,一旦不小心走错哪个路口,汀娜不一会儿就会晕头转向彻底迷失自己的所在,只能大声喊叫拜托莉莉娅娜小姐或者爱丽丝小姐来拯救自己。 “下一个拐角左转,直走5副画像之后右转穿过摆有乐器的房间,然后……” ——好在,现在自己也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在心底稍稍有点自鸣得意,数着墙上栩栩如生的风景油画,金发的少女走过排放着一整个吹奏乐团乐器的房间。 然后是右转,尖拱落地窗林立的走廊尽头,空无一物,一整面墙都是巨大窗户的大厅,从这里,走上铺了厚实地毯的台阶。 最后,沿着台阶顶端的走廊一直向前,推开描画有玛格努斯七翼——环绕着一枚眼球的七只羽翼的纹章的大门。 推开门后,走廊依旧延续,不过,以一面墙为分界线与隔壁大厅左右对称的楼梯尽头,就不是汀娜可以继续前进的领域了。 和汀娜刚刚合掩的门后那什么也没有却足以装下两个剧院舞台的大厅不同,这个面积比空旷大厅还要大上一半的广阔空间,被汀娜完全不认识的东西塞的满满当当,除了几条仅能让一个人通过的道路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驻足的地方。 虽说如此,却不显得杂乱。 这些名字,用途都不明的装置仿佛依照着什么法则,井然有序的排布着,即使汀娜什么都不懂,在看到阳光透过占据了整面墙的玻璃幕墙洒下,在这些器具上拖出长长的阴影时,也能理解。 那属于秩序的美丽。 那些奇妙的,对于没有魔法知识的人来说完全无法想象的装置包括画有玛格努斯七翼,漂浮着十二块闪耀着光芒水晶的地板;黄铜铸就,连接着成堆的风箱和玻璃管子的熔炉;漂浮在半空中,环绕着一团火焰似的深紫光芒慢悠悠旋转着的同心金属圆环;从天花板垂下,铭刻着无数看不懂的符文的巨大漏斗…… 即使这一周来,汀娜几乎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亲眼目睹这些神秘的造物,震撼与惊叹也从来都没有减弱过。 尤其是,当这间魔法实验室的主人,亲手操控它们的时候。 靠在雕花的原木栏杆旁向下张望,黄铜与铁的色彩之中,很容易就找到那一抹亮丽的白皙。 纤细的,有着不可思议梦幻气质的四肢。 柔软的身躯,没有丝毫杂色的白皙肌肤。 垂及小腿,越往末端,就越发接近纯白的璀璨金发。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这间实验室,这座城堡的主人。 与她邂逅,也是差不多一周之前的事。 “今天是……那个奇妙的祭坛吗……” 今天,她在这间实验室的最中心,那座用漆黑石材筑起六根有着优美弧度的石柱指向中央漂浮的方形石块的祭坛旁。 少女正挥动着手里短短的魔杖,在她的周围,汀娜叫不上名字的素材就慢悠悠的漂浮起来,落到正方形祭坛的边缘,刻上了许多符文的8个平台上。 在她的身边闪耀着魔力的光芒,把大片大片的肌肤映照的绚丽夺目。 那些朝着中央悬浮着的石块弯曲的石柱上,一枚枚的符文闪烁。 紧接着黑色祭坛底座上巨大的魔法阵亮起。漂浮的方形石块开始慢悠悠的旋转、祭坛周围排布着的大堆装满了说不上名字的液体的玻璃罐顶端,瓶塞上升起了魔法阵,各色的液体漂浮起来以一条长线的形态被吸引过去,成为石块上光辉的一部分。 “好漂亮……” 虽然完全看不懂,但是好漂亮,好厉害。 方形石块的旋转在亮起的丝脉与符文占据所有表面之后停了下来,这时候,祭坛不再从瓶中汲取液体,符文与根须似的光脉逐一黯淡消退,至最下端的尖角聚集,化作璀璨的丝线注入到下方平台之上。 “呼……” 汀娜有些期待的屏住了呼吸。 虽然以学院里五年都几乎睡过去的魔法课上学到的知识完——全不知道莉莉娅娜小姐在做什么,但是汀娜对魔法是非常感兴趣的,看这个情形,是要成功了吗,是要成功了对吧! 就让她来见证—— ——轰!!! “……诶?” 突如其来的的爆炸,让金发少女期待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祭坛周围一瞬间亮起了光芒的半圆,在那壁障之中,深紫的波痕与烟雾弥漫,肆意的冲击,尖锐的声音简直就像下界恶魔在濒死之际的绝叫,又或者是充满怨恨的幽灵凄厉的诅咒。 这很显然不是成功时应该响起的音乐,倒不如说,这种音乐响起的时候,一般都是是bad end了吧? 说起来幽灵古堡里所谓的怨灵尖叫就是这个吗? ——又一个现象的原因被我发现了呢。 一边哭笑不得的敲着自己现在还在想无关紧要事情的脑袋,汀娜从围栏边缘让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的探出头,试图寻找那一瞬间就被紫色烟雾吞没的女孩。 “……工作,完成了吗?” 踏。 一双柔软的小脚,轻轻的踩上了少女的背脊。 在汀娜下意识的挺起身体回过头的时候,又悠然的点落在深红的地毯上。 “啊,莉莉娅娜小姐,没事吗……啊,衣服又……” “没事。” 站在少女身后,这座城堡的主人从小圆桌上拿起湿热的毛巾,残余在肌肤上的爆炸尘渍被毛巾一拭便抹去,重新露出了白皙而娇嫩的肌肤。 “还坚持要我穿上衣服吗?” 首先是脸,然后是手。 接着是身体和双足,莉莉娅娜擦拭着自己的身体,一边直视着汀娜的双眼。 那毫无迷惘而清澈的黑色瞳孔。 淡漠而有力的清晰话语。 仅仅是这样的区别,就让早晨在被窝里和瞌睡虫战斗的小奶猫,变成了高傲而优雅的猫女王。 “唔……对不起,那些衣服我会赔偿的……” “无妨,虽然提出这个无意义提议的人是你,不过罪魁祸首是接受了提议还实验失败的我,如果这能让你不再对我的衣着风格指手画脚,几块布料的损失并不算什么。” “是……” ——真的,完全不一样。 还没有睡醒时的莉莉娅娜,与完全清醒过来之后的莉莉娅娜完全是两个人。 正因为如此,汀娜才始终觉得。 虽然在那一天的早晨就看到了这位有着名誉冒险者称号的少女,但是,她们两人的初次见面,并不是那时。 那天夜里。 她平静的降落在被冰雪封冻的黑狼头顶上,沐浴着星光将自己拯救的瞬间。 才是她,汀娜,和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与这位魔女小姐的。 冲击性的邂逅。 ………………………………………………………………………………………………… “……没事吗?” 从冰封的黑狼头顶轻巧的跳下的,早晨也见过的女孩。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冒险者协会,名誉冒险者。 “……站得起来的吗?” “啊,诶……嗯,总算是……” 上气不接下气。 胸口疼得几乎要让人哭出来。 脚也好痛。 但总算是,平安无事。 ——活下来了。 身体的疲倦与酸痛,就是自己依然生存于此的证明,理解了这一点的汀娜,“哈哈”的,与眼泪一起,低声的笑了出来。 ——活下来了啊。 到这个时候才有余力去思考和整理发生了什么。 自己,在离开那间超大的城堡之后,沿着道路向盐沙城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的时候,遇到了狼。 为什么城市周边一两公里会有狼?他们不应该在更加北边的红树林里吗?这样的思考,到现在才有余力浮现出来。在意识到自己被狼群盯上的时候汀娜可是完全把在学院里学到的野外生存知识变成恐惧的喊声一口气全部喊出来了哦,几乎本能的就跑起来了。 尽管这么做很愚蠢,但自己也实在是没有任何其他可以做的应对了,就这么跑起来之后,才发现追逐自己的不是单一的独狼,而是一个,至少有十头以上数量的狼群。 跑啊跑,被这些狡猾的野兽带离了大路,来到就算死掉一两个人也不容易找到的草丛间,摔倒,以为自己就要死的时候。 “莉莉娅娜……小姐,非常的,感谢……” 得救了。 “没事,就好。” 白金色长发的女孩并没有因为汀娜的感谢而有太多的反应,她向少女点了点头后抬起头,看向在黑狼的尸体上漂浮着的小人偶。 “爱丽丝?” “是北边红树林区域的丛林黑狼,不过,身上没有我之外的人造成伤口,看起来不像领地竞争失败被驱逐出来的样子的说……” 小人偶已经换回了今天早上汀娜看到的蓝白色洋服,手里的权杖也不见了,她飘在最大的一头黑狼的尸体上方,手里托着一个虹色的魔法阵。 “它们不会不知道这一带是人类的领地。” “话虽如此……嗯……看起来的确只是一群狼出来打猎而已,至少这头狼的记忆是这么告诉我的。” “没有异变?” “目前没有。” 惊魂未定的汀娜,并不知道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谈论些什么。 现在,她刚刚从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恐与欣喜之中挣脱出来,看着周围,倒在夜幕草地上,那数十头魔物的尸体和弥漫的血腥,少女只觉得因为拼命奔跑拼命喘息而隐隐作痛的腹部——准确的说是胃,有些翻腾。 但是,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吐出来,不管怎么说也太过失礼了。 “汀娜小姐,没事吗?” 爱丽丝飘到了汀娜的面前。 “嗯,嗯,还好,大概……” 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汀娜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唔……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脸色非常差呢……” “因为跑得太疯了,老实说,我还以为自己要像那个马拉松的英雄一样……咳!咳!” ——如果是那样就太悲哀了。 还没说完,少女就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唔……我看看……” 小人偶蓝宝石的瞳孔中,虹色的魔法阵亮起。 “短时间的高强度运动,这个倒没什么,汀娜小姐的身体还是蛮结实的,然后,精神的高度紧张……汀娜小姐,看着我的眼睛。” 汀娜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诶?” 视线与视线相交。 宝石般澄澈的蓝,与那醉人的蓝色中,虹色的魔力光。 【行于大地之人无需恐惧,踏足原野之人无需惊慌,在汝等驻足的任何山峰与原野,伟大的大地母亲都将护佑着你】 耳边仿佛响起了温柔的祷告,就像信徒在向信仰的神灵祈求庇佑。 足底柔软的泥土仿佛透出了些许暖意,将空寂草地上夜风卷来的血腥与微冷驱散。 “【神言:抚慰】。” 话语落下。 虽然身体依然因为激烈的运动而疲累,但是。 “平静下来了……” “盖亚的神术,效果不错吧。” “诶?嗯……” 不再因为惊怖而喘息,不再因为侥幸逃生而欢喜到浑身颤抖。 平和。 没错,并不是冷静,现在汀娜所感觉到的自己的心情,非常的……平和。 因此,被那些纷繁的情绪压制的好奇心,这个时候涌上来了。 “爱丽丝小姐,生前难道是一位盖亚教会的神官吗……” “……诶?” 飘在少女眼前的人偶歪了歪脑袋。 “啊,不是喔。” 摇了摇头。 “虽然知道汀娜小姐在说什么……我并不是在死后灵魂被塞进人偶的身体才变成活人偶的,我一开始,就是作为一个人偶诞生的,虽然具体记不清了,但这个身体里。” 少女挺了挺可爱的胸膛,自豪的宣告着自己即【自己】。 “不是其他的任何灵魂,就是【爱丽丝】。” “哇,那、那我实在是失礼了。” 汀娜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又把恐怖故事里的知识当做现实了,她慌忙的道歉。 “没事没事~~~~” 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原本在黑狼尸体旁边的莉莉娅娜走了过来。 即使冰锥洞穿魔物流淌的血将草地沾染上地狱般的景象,璀璨的星光依然眷恋的洒落在女孩美丽的身体上,细软的夏草没过纤细的小腿低低的摇摆着,她仿佛踩踏着还未褪去嫩绿的海浪,宛如星空下漫步的妖精。 “……看起来的确不是因为什么异变的缘故。” “嗯,看起来是呢……难道说莉莉在担心吗?” 摇头、摇头。 “只是,对于异常应当抱有谨慎与警惕而已,虽然这算不上异常。” “就是说嘛——在没有更多确凿证据之前,还是不要乱下定论的好。” “……那么。” 这边的谈话告一段落。 莉莉娅娜把目光,转移到了注视着自己的少女身上。 “汀娜小姐,是吗?我们会护送你回到城市,然后就要麻烦你了。” “诶?啊、啊……” 稍微慢了一拍,汀娜才翻译过来莉莉娅娜口中的麻烦,是指自己的工作。 联络员要负责将名誉冒险者们在相关委托发布前就解决的事态建档记录,写出以冒险者协会为委托发布者的委托书交给协会,然后协会会对委托定级,确定酬劳并交予名誉冒险者。 如果事态解决的时候已经有第三方对此发布了委托,则负责对此委托的受理。 【城市周边出现了魔物】 今天她入手的情报之一就是这个。 而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消灭了魔物,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全部的魔物,但她毫无疑问要对她们消灭了这个狼群的事情进行建档,这是她分内的工作。 “没问题,交给我吧……” 一想到回到城市还不能直接回家扑到软绵绵的床上而是还要绞尽脑汁记录建档,汀娜顿时感觉今天一点也不美好。 “……那么,走吧。” 莉莉娅娜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着盐沙城的方向走去。 “——等、等一下——” 才走出两步,汀娜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 “有什么问题吗?” 莉莉娅娜不解的转过头,还有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事吗? “问题大了!那、那个,莉莉娅娜小姐,你不觉得你这个样子,有些奇怪吗?” 金色短发的少女不知为何涨红了脸。 ——问题?奇怪? 莉莉娅娜楞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检视自己的身体。 有些残念但非可爱的胸部。 平坦没有丝毫赘肉的小腹。 紧致光滑,丝绸般的肌肤。 这具身体一如既往的优秀甚至可以说完美。 “……没有沾染血渍,也没有其他的秽物,有什么奇怪的吗?” “很奇怪啊!” 汀娜张了张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语气无比理所当然的问题。 都盯着自己的身体看了一圈了为什么还没有发现啊!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没有穿衣服啊!” 还是说她穿的是只有笨蛋才看不见的魔法衣物所以自己看不到吗!? “衣服……啊,说起来,在外面未着寸缕,以人类的风俗来说是很糟糕的。” “没、没错,说起来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会没有穿衣服……” “因为在泡澡。” 女孩眨了眨那倒映着辉煌星空的夜色瞳孔,理所当然的回答。 “泡澡的时候不穿衣服才是正常的吧。” “啊……所以浑身都湿哒哒的……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汀娜傻眼了。 话题怎么一下子跳到泡澡上去了? “诶呀诶呀~~~莉莉,你的说明太跳跃了啦。” 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爱丽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简单来说,莉莉本来是在一天的实验之后,优哉游哉的在泡澡,顺便一边在看汀娜小姐整理的情报,嗯,先是从自然环境那一叠开始看的,在看着的时候,城堡外面的丘陵上传来了一声狼嚎,这个时候,莉莉正好拿起关于魔物动向的第一张。” 小人偶飘到莉莉娅娜的肩膀上坐下,摇晃着双腿。 “……啊。” 魔物动向的第一张…… 因为是今天处理的第一份情报所以汀娜记得很清楚。 【盐沙城郊外目击到魔物出没的痕迹】 “所以……” “所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又跑到书房拿起你写了字的纸条,用魔法找到你的位置就一路【闪现】过来了,幸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赶上了。” “是、是这样吗……对不起!” “……无妨,让联络员毫无防备的走在野外也是我的失职,以后每天我都会送你到城市里的。” 摇晃着向着纯白渐变的金色长发,莉莉娅娜转过身。 “走吧。” “可是,衣服……” 快步走到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女孩身边,汀娜还是满脸无法接受的表情。 就算是在没有其他人的野外也…… “如你所见,我并没有带衣物和空间储物器,而且。” 莉莉娅娜抬起头,仰望着繁星闪耀的夜空,淡漠的表情,慢慢勾上一抹柔和的笑意。 “魔女更喜欢用自己的足底去感受泥土与大地,用自己的肌肤沐浴夜风与星光,与世界同调,感受自然的脉搏,这是吾等魔女的天性。” “莉莉娅娜小姐是……魔女?” “……没错,说来,清晨还没能好好打招呼吧。” 侧过脸,以诞生之姿沐浴于星空下的女孩,朝着汀娜微微扬起了下巴。 “我……对呢,我吗?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学者,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高傲的魔女,对汀娜小姐而言还是冒险者协会的名誉冒险者和幽灵古堡的主人吧。” 普普通通的自我介绍。 却仿若女王对臣子不容辩驳的宣告。 明明因为身高较高而俯视着她,汀娜却感觉被俯视的人是自己,仿佛自己驻足与漫天星霜的宫殿之下,而身材娇小的魔女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等待着自己的回应。 “而我是爱丽丝,与魔女许下誓约的人偶。” 就连坐在莉莉娅娜肩膀上像只猫咪一样大的爱丽丝,话语之下,也仿佛隐藏着深邃,悠远的【什么】。 ——那会是,什么呢? “嗯、嗯。” 汀娜只是一瞬间就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 想不明白的事的就不要去想,这一直是她快乐成长的秘诀——当然也是导致她课业糟糕的罪魁祸首。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 总而言之,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的少女最在意的还是。 ——后悔自己今天没有多穿一件衣服。 “莉莉娅娜小姐,不会害羞吗?” 直到把她送到城门口,娇小的魔女小姐身上,也完全没有加上任何的遮挡。 “害羞?有那种东西可没法当魔女。” 但是,莉莉娅娜好像用了一个魔法,让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尽管如此,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汀娜还是总觉得路上的行人都盯着魔女小姐未着寸缕的美丽身体在看。 可是莉莉娅娜那坦然的表情,又完全不像沐浴着人们的目光。 “那么,明天见,联络员小姐。” 在把汀娜送到她的家,一栋平凡的小楼下之后,莉莉娅娜将一个护身符和一把钥匙交给了汀娜,又使用了另一个魔法,从背后舒展开影子的羽翼,从天空中离开了。 留下满脸通红的汀娜,呆呆的站在楼下。 之后的几天里,作为联络员的汀娜去实验室或者图书馆找她,甚至几次和她,爱丽丝一起午餐的时候,这位尊贵的,有着贵族姓氏的女孩身上也完全没有一片布料。 似乎只有在睡觉的时候,这位魔女小姐才会因为舒适的理由穿上一件价格能让汀娜直接昏死过去的真丝睡衣。 对此爱丽丝的解释是魔法实验很容易产生爆炸啊,一些奇奇怪怪的效果,在魔法的保护下,莉莉娅娜本身不太会受到什么伤害,但是身上的东西往往没法得到这么完备的保护,久而久之,这位沉迷于魔法世界有不喜欢出门的贵族大小姐,就养成了不穿衣服的好(?)习惯。 会在睡觉时穿上睡衣也仅仅是因为真丝的睡衣穿起来很舒服而已…… 对这样的解释,汀娜一开始是无法接受的,如果只有莉莉娅娜自己和爱丽丝也就算了,自己在自己家穿成什么样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评论。 但她可是外人诶!就算同样是女性,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 所以,汀娜怀疑这位魔女小姐是不是天体主义者又或是有着露出的癖好。 ——至少在我在的时候穿上衣服吧。 于是,她这么和莉莉娅娜提议。 ——无意义的提议,不过我可以尝试。 莉莉娅娜也接受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周间。 莉莉娅娜毁掉的衣物比起汀娜一年以来买的衣服还要多,当然,鉴于贵族小姐的衣物至少1个金币起跳的价格,这一周烧掉的衣服足以掏空汀娜未来五年的工资。 汀娜终于投降了。 她承认,魔女小姐不喜欢穿衣服的原因并不是真的不喜欢穿衣服,应该也不是什么鬼的天体主义或者露出爱好。 就算是几十个铜币就能买到的劣质衣服动辄烧个精光冻成粉末支离破碎融化成黏糊糊的液体也是谁都受不了的啊!更何况莉莉娅娜的衣柜里还全是漂亮又昂贵的那种! 哪怕事实上成功的次数比失败的次数要多很多,每次试验事故之后都要报废掉一件衣服还是让家庭并不富裕的少女心疼无比。 “看来即使是你也理解了呢。” “是的……” “很好,那么,今天的情报……” 坐到有着金边雕花的圆桌旁,莉莉娅娜优雅的端起茶杯,椅子上深红的绸缎更加鲜明的映衬而出那如同最上级雪糕的肌肤,如果不是垂下来的发丝恰好遮挡她美丽的身体,汀娜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应该往哪里放。 莉莉娅娜的魅力,魔女这魔性的魅力,是超越种族和性别的。 “啊,是,按照莉莉娅娜小姐的要求,我把有关北侧火山【维苏卡】和红树林的资料挑选整理出来了。” 跟着坐到圆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把手头的纸张递给莉莉娅娜之后,汀娜连忙学着她的样子端起茶杯,把视线转移到坐在桌子上的小人偶身上。 今天的爱丽丝穿着布满蕾丝和荷叶边的黑色洋服,柔顺的金发在甚至垂到桌面以下,宛若一道金色的瀑布,在她的脑袋上,还有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 如果说莉莉娅娜的美丽超越种族审美的隔阂,那么爱丽丝的可爱,也同样是这个级别的。 汀娜敢保证不会有哪个女孩会看到爱丽丝还不心动的,至少她仅仅是看着小人偶像仓鼠一样咯嚓咯嚓的咬着饼干——虽然她并不知道一个人偶为什么需要吃东西又吃到哪里去了,但这并不妨碍她感觉身心都被治愈。 察觉到汀娜那好像泡在热水中的目光,爱丽丝眨了眨眼睛,朝着少女笑了一下。 关于盐沙城北侧火山和红树林的魔物情报数量并不多,很快,莉莉娅娜就放下了手中的纸张。 “……注魔用的素材没有了,去买吧。” “……诶?” 距离第一次交谈至今已经一周了。 对于这位美丽的魔女小姐时常性的话题跳跃,汀娜还是完全跟不上。 …………………………………………………………………………………… 盐沙城的集市,在静海沿岸的诸多城市之中是比较繁华的。 这里是静海最南端的沿海城市,从这里往南,绕过涅普希斯海角,就将踏入妖精的领地,濒临翡翠海,被草原与森林覆盖的自然帝国法瑞兰。 作为大陆东岸最后一个沿海的人类城市,依靠着航路的开辟和食盐贸易发展的商业都市,东南的大片区域都是商贸区。汀娜原本还以为购置魔法实验的材料要去专门的店铺,但没想到莉莉娅娜直接带着她和爱丽丝来到了这里。 当然,是穿上了一件朴素的洋服之后。 “在这种地方也有魔法实验的素材买吗……” 星罗棋布的店铺干净而整洁,林立的大街小巷间,弥漫着海盐与香料的芬芳,和莉莉娅娜一同行走在这里,就像回到了童年的时代,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以前汀娜也经常跑到这里,正在慢慢发展的商贸红街,还没有门可罗雀的贫民窟边缘,年幼的女孩喜欢这里的空气和温柔的人们,喜欢穿行在红砖瓦的房屋间,寻找从遥远异国而来的宝物往往一逛就是一整天。 直到夕阳西下,才伴随着晚归渔船的汽笛踏上归家的路途。 正因为对这里的街道非常熟悉,所以才觉得不可思议。 在这种地方,会有那些珍贵的魔法素材吗? ——如果说汀娜小姐指的是魔骨,魔植,魔力水晶这样的素材,在这里当然是没有的,这些可都是稍有不慎就能酿成大惨祸的东西,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严格规定了其贸易条例。 在进城之前还哼着小调摇晃着两条小腿的爱丽丝依旧大大方方坐在莉莉娅娜肩头,只不过,她现在乖乖的一动不动,在莉莉娅娜的肩头当起了乖人偶,连和汀娜对话都是通过一种名为【精神通讯】的魔法。 即使如此,肩膀上坐着可爱人偶的女孩在密集的人群中依然足够瞩目,不过也仅仅是瞩目而已。 莉莉娅娜身上的洋装可不是平民消受得起的奢侈品,显然,也不会有人愿意因为一时的好奇心而冒犯一个贵族。 甚至,以莉莉娅娜为中心的两米范围内,除了汀娜之外根本无人靠近。 ——不过,就目前而言我们还不需要采购那些在魔法实验之中用量其实相对较小的素材,注魔所消耗的比较多的素材反而是随处可见的东西,比如……这个。 不过,魔女小姐似乎非常享受人们的疏远。在带着汀娜拐过一个转角后,她停下了脚步。 汀娜抬起头。 店面的招牌是【法兰斯的森林组曲】,据说是有妖精参股的,盐沙城最大的木材专授店,在这家店开业的时候,小汀娜还曾经和伙伴们躲在店里寻找着传说中的妖精呢。 “这里……?” 一下子从神秘气息浓厚的魔法店铺掉到人尽皆知的有名商家,汀娜还没有来得及从想象与现实的落差中反应过来,莉莉娅娜就推开门径直的来到柜台前。 “2立方米红木,1.5立方米银树原木、皇家木、极地木,1吨青铜柳皮,还有20根宏伟木树枝,运到城外古堡门口。” 在售货员抬起头还没有说出“欢迎光临”的时候,就甩了一长串数字出来。 语气平淡,言词清晰。 原本有论价,询问,寒暄声的店面,鸦雀无声。 “啊、啊,这、这位小姐,不、不好意思,那个……嗯……2立方米红木,1.5立方米的银树原木……” 可怜的售货员小哥在楞了十几秒之后,才猛的抓过一张纸和笔刷刷刷的写起来。 “皇家木,极寒木……” 还不小心听错了一个词。 “极地木,原木,5年以上10年以下。” “是!不、不好意思,那个……极地木,20根宏伟木树枝……不、不好意思,我们的库存没有这么多……” 娇小的魔女小姐手指轻轻的在柜台上敲了敲比她高几乎一倍的壮实小伙吓的浑身一颤,这样的情景实在是有些滑稽。 不过,即使是站在身后仅仅能看到女孩那纤细的背影,汀娜都感觉一股无比鲜明的存在感扑面而来,那是宛如黑夜之中的银月,宛如白雪之中的黑花一般强大的存在感,并不锐利,也不咄咄逼人,但是,却不由分说,无比鲜明的存在着。 走在街道上的莉莉娅娜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在城堡中,这样的存在感无时无刻都围绕在她的身边,这是魔女小姐的【特质】,她理所当然的【存在】。 在城堡中,即使身无片缕,注视着那美丽身躯的人也不敢升起任何亵渎的念头,而在此刻,她言明着自己的诉求的时候。 就仿佛在宣告着【我就在这里】一样,任何人都无法视而不见。 “那就10根,超过10年的老树枝,连枝带叶,不要经过冰冻和干燥处理。” “好!好的!那、那么货款是……35金66银,这位客人,定金是……” 满头大汗的敲着算盘,好一会儿,青年才报出一个数字。 “一次付清。” 咚。 莉莉娅娜伸手在柜台上划过,一阵清脆的撞击声之后,五摞印有美德十字的金币整齐的叠放在柜台的台面上。 “送到城外古堡,尽快。” “是、是的……” 接待员小哥已经愣住了。 大概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雷厉风行的交易吧,但金发的魔女小姐可没有在意这么多,确认他手中的订单上已经写好了必要的讯息后,莉莉娅娜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走了。” 而这个时候爱丽丝对莉莉娅娜的知识普及还才开始几句。 也就是,刚刚向汀娜解释清莉莉娅娜今天在那个奇妙祭坛上做的不是【附魔】而是【注魔】,仅此而已。 ——可是,【附魔】和【注魔】有什么区别呢? ——本质的区别是,是否改变了物质或者器物的【本质】,直观的区别则是,使用材料的昂贵程度。 石材店【老托比斯的洞窟】。 “50千克黑色大理石,10千克黑曜石,3千克不朽银矿泥,2千克孔雀石,送至城外城堡。” “那、那个,总价45金75银60铜……定金是15……” “一次付清。” ——不太懂…… ——简单来说,附魔是在一个器物上【增加】另一种效果或者魔法,而注魔是直接【改变】其性质,以一把剑举例,在上面附魔【火焰剑刃】的话只要注入魔力就能让剑上燃起火焰,但是如果剑断掉了,就会变回普通的剑了。但是如果对一把剑【注魔】了【火焰】的话,那么这把剑就算碎成很多很多片,只要注入魔力,每一片上面也依然会燃烧起火焰。 矿石店【红岩】。 “5千克不朽银,10千克青铜,5千克秘银、奥金、灰铁。送至城外城堡。” “好、好的,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嗯……嗯……一共58金,定金……” “一次付清。” ——那样的话,【注魔】不是比【附魔】还要厉害吗? ——也不能这么说,一把剑上可以附魔很多个效果并且进行修改,但是,绝大部分物质只能进行一次注魔。注魔过后的物体也会变得难以附魔,更重要的是,注魔需要严苛的场地条件,失败率很高并且会造成污染,因此在炼金学之中算是相对冷门的一个分支,当然优点就是成本相对低廉。 草药店【莱迪亚的大锅】。 书卷店【白色羽毛】 丝绸店【泡沫】 珠宝店【金色蔷薇】 ………… 到最后,汀娜的脑海中回想的,只有莉莉娅娜那淡然而坚决的“一次付清”和金币砸在柜台上的各式声响。 “——莉莉娅娜小姐,这么买东西是不对的啊!” 终于,从一家服装店里走出来的汀娜,抓狂的按住了莉莉娅娜的肩膀。 在这家店里,魔女小姐终于没能重复“送到城外城堡”和“一次付清”这两句话了,为了定制衣服也花了额外多的时间,但是当几枚金币——如果汀娜没有数错的话,这是今天从莉莉娅娜纤细的手指间洒下的第二百三十二还是二百三十三枚?——被店铺的老板满脸谄媚的收起,两人一人偶回到街道上时。 汀娜终于爆发了。 “……?” 莉莉娅娜歪了歪头。 “莉莉娅娜小姐,这样花钱是不行的啊,不但不砍价,连找零都不要,这样的花钱方式是败家的啊!前面那些材料我不懂行情我不敢乱说,但是这——”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太大引起了行人瞩目的汀娜连忙压低了声音对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说到。 “这家店老板明显把不值那么多钱的衣物往贵了卖了啊!” 莉莉娅娜的购物方式实在是让10岁到现在18加上求学五年间学费带生活费都没有花超过两百金币的汀娜难以接受。 这都可以在盐沙城里买上一栋装修不错的二层小楼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魔女小姐点了点头。 “是吧,接下来买东西的话……” “只是一些零碎的钱不需要那么斤斤计较,虽然不多,但那些金币可以让商家们给我们更好的服务——不会有哪个商人和钱过不去,也不会有哪个商人会拒绝花钱阔绰的客人。” “……” 因为魔女小姐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个瞬间,汀娜感觉从身边两米左右走过的小孩,男人,女人,老人的动作,全部都有了一丝僵硬。 “怎么了?” “……不,我只是……在思考人生……” 魔女小姐缺乏的看来不只是一般人的羞耻观。 还有金钱观。 【虽然不多】……吗,哈、哈哈…… 自己不被扣工资不吃不喝也要两个月才能看见一枚的金币,在一家渔业作坊工作的父亲三个月才能攒下来的金币……【虽然不多】……吗? 汀娜抬起头。 今天,赛贡之阳的光芒依然照耀大地,在这片大陆上,富裕的人和贫困的人,依旧各自生活着。 ………………………………………………………………………………………………… “接下来,渔店【海拉尔】,距离这里稍微有些远,走吧。” “啊,那家渔店的话,我知道一条近路——” 在这街巷星罗棋布的城区,所谓的近路,就是一条相对而言路程较短的,在复杂的棋盘上划出的折线。 很快就从金钱上的惨痛打击下回过神来的汀娜,自告奋勇的带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穿行在灰白的街道上。 比起商贸区繁华红砖街道,仅仅一条街之隔的这片被旧城区显得异常的寂寥。 这里曾经是有着狭窄巷道和密集拐角的贫民窟,如今也深深的嵌入红砖筑就的道路与房屋之中,作为这座城市发展的历史见证。 “盐沙城的商贸区是新城区的一部分,然后,和旧城区毗邻,因为这一块区域在地图上算是待建设地区所以没有路标什么的,但是,其实可以直接穿过这里到达海边,从海边到【海拉尔】渔店就非常近了……不过,也真是久违了啊,以前的大家都离开了,在以前,这里虽然是贫民窟,但是是很温暖的街道哦,住在这里的人们虽然贫困,但都很热心,也很慈祥,现在他们分散到城里的各地去了,不知道都过得怎么样。”在去学院上学之后,汀娜就没有再来过这边,因此最开始还带错了一两个拐角,即使如此也笑容满面的少女,就像是离家的游子回到了熟悉的故里。 “汀娜小姐以前也住在这里吗?” “诶?不,爱丽丝小姐,我并不住在这里,不过,经常来这边玩,也有很多友人在这边,那可真是无忧无虑的时间啊……” 很快,金发的少女就找到了儿时经常走过的,直通海滨的道路。 “莉莉娅娜小姐,这边,只要拐过这个弯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哇!” 招呼着落后两步的莉莉娅娜而回头的汀娜,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 “呜哇!” 随着这声低低的痛呼,被撞到的身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 低下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是一个体型在同年龄中比较健硕,皮肤黢黑的男孩。 似乎是因为自己回头和莉莉娅娜聊着的时候又刚好从拐角处走出来,所以一个没有注意到就撞上了……金发的女孩弯下腰,伸出手想要把男孩拉起来。 男孩眨了眨棕色的眼睛,牵起了汀娜的手,但是。 在汀娜用力想要把他拉起来的时候,男孩没有动。 “怎么了?撞到哪里站不起来了吗?” 男孩摇摇头,目光游离。 这个时候,从拐角的后面,又陆陆续续走出了好些孩子,他们年龄层次不齐,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吧,穿着陈旧而打满补丁的衣物,皮肤粗糙,身形瘦小。 是贫民窟的孩子们。 “糟——!!” ——这里是,这些孩子们埋伏的地点吗? 汀娜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她连忙想要松开牵住男孩的手,但是男孩反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可恶,放开我——莉莉娅娜小姐,这些家伙是——” 汀娜,忘记了一点。 这里是不太有人来的贫民窟的边缘。 不太有人来的原因,除了荒凉与破败,还有另一个。 ——啪! 脸颊上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闭嘴!” 汀娜难以置信的偏过头,那个快步走到她身边用力扇了她一耳光的男孩,看上去他是这十几个孩子中最健壮的一个,他紧紧的握着拳头,盯着汀娜的绿色瞳孔中燃烧着让少女愕然的仇恨。 没错,仇恨。 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一时间居然让汀娜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前、前面的贵族小姐。” 看到汀娜安静了下来,少年看向在汀娜后面几步驻足,淡然的看着这一切的女孩。 是贵族家的大小姐吧,吓傻了?还是完全不在乎? “我、我们看到了哦,贵族小姐你,不管在哪家店买东西出手都非常阔绰,愿意为了时间花钱,我们身后的这、这条路,是通往【海拉尔】的近道,如果贵族小姐愿意花一些金币的话,我们、我们立刻把路让开。” 如果是吓傻了,那就最好不过了…… 男孩的身体颤抖着,声音毫无气势和力量,就像明明强行拉开一张腐朽的强弓,吱吱呀呀随时可能崩断。 更重要的是还说的结结巴巴的。 “……” 这群孩子为什么会突然堵在这里了? 汀娜明白了。 大概是其中的谁或者几个人看到了莉莉娅娜买东西那大手大脚不以为意的样子,又听到了自己和莉莉娅娜的谈话,于是认定这是谁家的贵族小姐出来买东西,偏偏自己又为了抄近路带她们前往【海拉尔】来到了旧城区……这部分的对话也被谁听到了吧? 于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的这群人……不。 汀娜看着浑身都在颤抖的少年,又看了看那些低垂着脸,完全不敢与她,与莉莉娅娜对视的孩子们。 ——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的,只有这个人吧? ——所以才会让自己闭嘴,那样仇视的看着自己……是因为如果自己叫莉莉娅娜跑掉的话,他们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有可能被冠以【袭击贵族】的罪名吧? 可是,这样的话也说不通啊? 自己也许被当做贵族的侍女了?在一个贵族面前殴打她的侍女之后还想要从贵族那里得到什么……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怎么想的。 因为是流浪儿,也许只是蠢而已。 “如果我拒绝?” 莉莉娅娜平淡的作出回答。 “那、那、那就,请、请贵族小姐你,原、原路返回吧。” “那看来是打算在你身上泄愤呢,怎么办?” 那双深邃的黑色瞳孔平静的看向汀娜。 “啊啊……” 不用说,汀娜也知道,如果莉莉娅娜转头离开的话,这群不敢真的向贵族动手的小家伙为了泄愤,自己恐怕是免不了被一顿拳打脚踢了,而且身上的钱财——啊,因为自己没有带钱包所以身上没有钱来的,那就是一顿皮肉之苦吗? 就算自己比这些孩子年长,以十人为对手也没可能赢啊。 少女苦笑了起来。 但是。 “看起来是呢。” 自己的声音却平静的连自己都吓到了。 也许是因为看着充满回忆的地方出现这些浑身散发着令人厌恶的废物气息的家伙。 也许是被打了一耳光的屈辱感点燃了怒火。 又也许是在学院里攻读律法系的自己,看到一群大概连法律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蠢货挑战法律的界限。 “莉莉娅娜小姐,不用原路返回,就向着她们走,盐沙城刑法第四百一十二条,对侵害人生财产安全者,任何人都有权利反击……我很好奇,你们这些小家伙有多少人有胆子用你们的脏手去碰一个贵族。” 总之。 她生气了。 故意把“贵族”两个字咬的很重,这群孩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惊慌了起来,她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是法律多少多少条,但贵族这个身份就足以让她们感到恐惧了。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就算城卫军来了我们往贫民窟里一躲谁也抓不到我们,而且!” 那个少年大声的压下了这些孩子们的声音。 “我们不是抢劫也不是敲诈,我们只是乞讨而已,我们只是希望这位贵族小姐能看在真神的面上也看在她即将节约的时间上施舍我们一些金币而已!” 但他的声音也开始慌了,原来如此,连小混混都算不上的可怜虫们。 “我们有十个人,所以,只要十枚就好了,每人一枚就可以让我们吃饱饭,让我们患病的家人得到救治,求求你看在真神的面子上——” 少年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在哭号着。 他的哭声还没有超过几秒,他身后最激灵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把唾沫往眼角上涂,这个时候,一个清脆的响声在灰白的石子路上落下。 “行啊,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了,看在真神的面子上。” 莉莉娅娜伸出了手,在带有戒指的手指间,黄金的色彩叮叮咚咚的向下洒落。 一、二、三、四、五…… “既然是看在真神的面子上,那么我就多给予你们一些好了。” ……十、十一、十二、十三。 莉莉娅娜放下了带着指环的手,洒落在地面上的金币,一共有十三枚。 孩子们的眼睛都直了,抓着汀娜手腕的男孩也呆呆的看着莉莉娅娜手指间掉落的金色,似乎是不敢相信他们居然真的可以从贵族的手里拿到如此丰厚的施舍。 趁着这个机会,汀娜把手挣脱了出来,她厌恶的从这些孩子的面前退开,但另一只手,又握住了她被男孩抓的生疼的手腕。 一只柔软而干净,有力而奢华的小手。 “现在,滚。” 魔女的声音冰冷凌厉。 阻拦在拐角处的孩子们,齐刷刷的分开了一条道路。 在走到为首的少年身边时,莉莉娅娜突然反手狠狠的将一个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少年捂着脸,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盯着莉莉娅娜那美丽的脸庞,眼睛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欲念的火焰,那熊熊燃烧的贪欲伴随着某种凶戾的光芒,甚至还有一缕杀意,连汀娜都感到错愕。 “——啊!!!!!” 然后,他捂着裤裆,发出了惨叫。 “这是对我的人动手的惩戒。” 没有在乎高跟鞋细跟上沾上令人不快的红色,肩膀上坐着人偶的魔女拉着汀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走过这个拐角,来到一条寂静但冷清的马路上,直走,在道路的尽头,海浪和细软的银沙在阳光下灿灿发光。 “的确是一条近路呢,虽然被那些小家伙耽搁了一段时间,但还是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沿着海滨的方向看去,【海拉尔】那标志性的章鱼招牌非常的显眼。 莉莉娅娜想也没想额,朝那里走去。 然而,从身后传来的阻力,让她没能迈出脚步。 “……” 一前、一后。 良久。 “……为什么要把钱给他们啊……” 被莉莉娅娜那纤细奢华的手所拉着的少女,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不可以呢?” 魔女和人偶没有回头。 “旧城区,曾经是贫民窟,在大约十年前,新城区的建设中,城市向那里招募了很多工人,安排他们迁入新的住所,给予他们工作,大部分人都离开了那里,但是,还是有好吃懒做的人,以及一些坐着做着见不得光勾当的人留在那里——不,现在留在那里的人只剩下这些家伙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给予善意,那些家伙,明明向市政厅提出申请就可以得到安置,只要去找现在到处都能找到工作,但是他们还是留在那里当着老鼠,以偷窃和诈骗为生,就是因为这些家伙和旧城区错综复杂的环境,城卫军没能将他们清扫干净,旧城区的拆迁也迟迟没法动工,这一次莉莉娅娜小姐给了十个孩子金币,下一次莉莉娅娜小姐再来买东西肯定也会被盯上,会有更多人来讨要更多的金币!” 沙滩上的海鸥扑棱棱的飞了起来,在沙滩上留下优雅的剪影。 “并不是所有人都应当给予善意,汀娜小姐,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虽然莉莉娅娜小姐惩戒了那个男孩,但是,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说,看在真神的面子上。” 转过身,莉莉娅娜看着眼圈通红的少女。 “莉莉娅娜小姐是,美德教会的信徒?如果是那样的话——” 那双黑色的眼眸中究竟在思考着什么,汀娜完全不明白。 美德教会的教义之一就是每个人都应当自力更生,将你的善良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那些身体健全的孩子,显然不在此列。 “不,我对七美德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嗯,确实欠真神一个人情而已,既然那些小家伙都说看在真神的面子上,那我也就把人情还了。” “……诶?” 汀娜完全没听懂这些字组合起来的意义。,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莉莉娅娜那平淡的表情,忍不住微微勾起了些许笑意。 “算了,这个并不重要,但是你气愤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些你所讨厌的人占据了你记忆中的美好。” “……” 金发的少女,手微微用力。 “你在遇到他们之前有说,这是一条温暖的街道吧。” 无人的海滩,不再装成洋娃娃的爱丽丝坐在莉莉娅娜的肩膀上,轻声的质问。 “记忆中热情慈祥的人们变成了这些‘老鼠’,曾经感到温暖的街道破败,‘老鼠’横行……汀娜小姐,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吧。” 小小的人偶小声说出的话语让女孩愣了片刻,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抱歉,爱丽丝小姐,莉莉娅娜小姐,接下来的采购,我就不陪着你们了,等东西都买好后,到协会来找我吧,对于名誉冒险者,协会是有补贴金额的,那么……” 从莉莉娅娜的手中抽出已经没有红印的手腕,朝着两人轻轻鞠躬,汀娜朝着另一个方向,在沙滩上留下了一排有些歪歪斜斜的脚印。 她突然停了下来。 “……我宁愿这里变成一片废墟,建起陌生的街道。” 就像是犹豫了很久很久。 “你真的这么想吗?” 爱丽丝捧着脸颊,摇摇晃晃。 “因为之前的迁出协定里有,新街区建好后,原来的住民有优先回迁权。” 很小很小的声音。 然后,少女没有再次停留,那个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海滨与红色砖瓦的界线上。 海滨的银沙上,魔女与人偶伫立着。 盐沙城虽然有着大片的海滨,但是却并不是以旅游为卖点的城市,城市边缘的大片银色沙滩就是这座城市名字的由来,在阳光的烘烤下,属于海洋那咸咸的气味飘散。 “……她那么说了哦?”。 少女最后留下的话语很轻,很轻,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会将之传达到,什么人的耳中吧。 但魔女会操纵风。 人偶脑袋上有毛茸茸的猫耳朵。 “虽然这样有些单方面的把真神的人情还掉了,但这个就算向她解释也不会相信吧。” 趴在和自己许下誓言的魔女的小脑袋上,人偶懒洋洋的吹着自己的刘海。 “接下来,去哪里,做什么呢?” “先去,买东西。” 朝着【海拉尔】渔店的招牌,莉莉娅娜把爱丽丝重新放回肩膀上,头也不回的走着。 “然后……” “然后?” “今天花了不少钱,要赚些回来。” ……………………………………………………………………………………………… 冒险者协会,三楼,财务室一角的办公桌后。 暮色的辉光洒落窗台,少女从桌子上挺起身体。 发生什么了吗?财务室外的走廊人来人往,好吵啊…… 汀娜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视线重新聚焦。 “补贴,原来也不多啊……当然是以名誉冒险者的花钱速度而言。” 汀娜面前的文件,是每年协会对名誉冒险者支出的补贴,不,津贴。 金额有30金币,一年,不过,很少有名誉冒险者支取这笔钱。 原因的话……光是看看今天和莉莉娅娜买东西的经历就知道了,这些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巨款对于有能力被协会给予名誉冒险者称号的人来说大概并不算什么。 不过…… 时间一长,积累起来的量还是非常恐怖的。 从协会翻出来的资料上看,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担任名誉冒险者的时间,已经超过20年了。 累积下来的足足有600金币……以一个已经有房子不打算再次装修的普通三口之家比如汀娜和自己的父母这样的家庭的话,只要不生大病,这笔钱节约一点,足以用到60年以后…… 汀娜突然理解自己向财务室负责人提出给莉莉娅娜支取津贴时,那个秃头的中年男人苦大仇深的目光了…… “莉莉娅娜小姐,到底多少岁了啊……” “魔女的年龄是秘密哦。” “啊哈哈……不如说20岁以后年龄就是所有女人都不想谈论的话题呢……哇!” 下意识的应和了之后才意识到,这个淡然的语调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位同事。 “莉、莉莉娅娜小姐,材料都买好了吗……” 而是上午才有些闷闷不乐的分手的魔女。 “没有熟悉熟悉的人带路,在之后采购零零散散的材料时浪费了很多时间。” 拉开桌前的椅子,将那渐变到银白的亮丽金发往后一挽避免坐到,莉莉娅娜交叉起双腿。 汀娜将面前的纸张递到了她的面前,不过,把爱丽丝抱到怀里的人偶并没有去看那张写着令一个普通人眼红金额的纸张,她看着汀娜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脸,平淡的说: “顺便,去赚了一些金币。” 汀娜递过羽毛笔的动作一僵。 没有在意女孩表情的细微变化,莉莉娅娜的话语还在继续。 “在做完后我到协会来看了看,没有在委托版上找到相应的委托,所以,想着要麻烦你了,就找过来了。” ——不会吧? “那、那是,什么样的委托呢……” ——不会吧!? 看着仿佛在说今天的晚餐要吃什么好一般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女孩她的唇形,汀娜手里沾上了墨水的羽毛笔啪嗒一声落下,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一道漆黑的污渍。 “在协会楼顶就可以看到吧。” 魔女小姐抱着爱丽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协会顶楼,平台上。 这里,已经聚集起了非常多的人,他们的各种声音喧哗着纠缠着,变成一锅嘈杂的大乱炖。 然而置身于其中的汀娜,却像是没有听到那样,她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任何声音,站在铜花的栏杆前,呆呆的看着,城市的另一头。 ——不会吧。 “……” ——不会吧!!! 少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就算她不管怎么对着自己说这不可能吧,这是在开玩笑吧。 视野彼方的景色也不曾因此而改变。 那片顽固的吸附在城市鲜红血肉上的灰色陈疴所在的地方,此刻,只有一片平坦的泥地。 一片干净的,平整的,没有任何人的。 泥土的大地,。 “只要一个【广域化石为泥术】就能解决的问题,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市政厅会因为混混流氓的纠缠导致拆迁受阻。” 莉莉娅娜抱着爱丽丝平淡的说着。 “这是,莉莉娅娜小姐做的……吗?” “没错,不过没有在委托版上看到相关委托,所以。” 莉莉娅娜转过头看着汀娜。 “可以麻烦你吗?” ——名誉冒险者很多时候会在委托发布前将事态解决。 夕阳的余晖,将那片棕色的泥土地照的暖洋洋,城卫军的金属铠甲在夕光下闪烁着正在驱赶周围的人群,维持秩序。 那温暖的光芒也照耀在魔女小姐那美丽的脸庞上,给那白皙的肌肤染上了一片可爱的红晕。 ——将他们所做的这些建档成为以冒险者协会为发布方的委托,那就是。 少女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联络员的工作。 “莉莉娅娜小姐,我们去财务室吧,这一次……”协会的资金链,可能要断一下呢。 …………………………………………………………………… 某一日的后话: “说起来,莉莉娅娜小姐,对那个少年说,‘这是对我的人动手的惩戒’这句话……那个,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吧,我姑且还是……” “既然在我的城堡里工作,汀娜小姐当然就是我的人了,考虑到性别,还是这里用‘女人’更加合适?” “因为对心脏不好所以请务必不要。” EP.3 人偶小姐不可捉摸 =============================== “~~~” “小汀娜,最近心情都很不错的样子呢。” 烤架上的热狗滋滋作响。 少女的心情也喜悦激昂。 “艾佛大婶最近的心情不也很不错吗?脸上都笑出褶子来了。” “诶呀诶呀,小汀娜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也不会说话呢——好了,你的热狗,”围着围裙的中年女因为女孩的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顺手在女孩特意点中辣的热狗上多刷了一层芥末。 “好的——”竹签串起的热狗,将那仿佛从记忆中飘至眼前的热气哈呜哈呜的吹去,少女迫不及待的一口咬下。 ——烫。 ——好美味。 香辛料的气味充盈了鼻腔,火热的辣味与肉汁在嘴里弹跳着,又顺着食道将温暖送进早就期待不已的胃袋。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怎么也吃不腻的辛辣。 非常、非常的美味—— “呈惠15枚铜币。” “啊,嗯,艾佛大婶烤的热狗还是这么好吃呢。” 还年幼的自己,有时候因为没有零花钱,偶尔会被贫民窟街道上的香味吸引,可怜巴巴的等在摊位旁,期待着一天生意之后剩下的热狗。 那时,自己还管眼前的人叫姐姐。 那时,这位和蔼温柔的姐姐,还没有这么发福,脸上也还没有如此多而深的皱纹。 “那当然。” 数也没数就把汀娜手中的铜币一把攥过,头发有些花白,很难让人想象她其实还不到四十岁的女性自豪的叉着腰。 “我做的热狗在这盐沙城要是称第二,哪里有人敢不自量力的说第一?之前在东城区那边的贵族鼻子仰倒天上去,不照样要让自己家下仆来我这里买吗?现在回来了也不用在那边受那些贵族的鸟气了,好了,下一个!你要什么口味的?” “大婶,来份超激辣的!” “喔!” 为了不挡住排队的人,汀娜走到一边,大口大口的咬着热狗。 ——唔,芥末太多了吧。 因为实在是太辣了,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过,真的好好吃。 在人群,临时搭建的房屋,众多的工程器具散布的土地上,少女伸手抹去眼角滴落的泪水。 ……回来了啊。 沉浸在晨雾与曦光之中,汀娜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无忧无虑的,每天都蹲在这家小店前等着把手里仅有的几枚铜板递给温柔的姐姐,换来半根好吃的热狗的金发小孩,现在,也有了工作,有了烦恼,有了许许多多,以前完全不会去想的困扰。 就像离开贫民窟后的艰辛生活在现在已经不能叫姐姐的艾佛大婶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已经长大了。 而这里,也不复过往。 这里是贫民窟。 或者说,前贫民窟。 她再一次回头,那家小小的热狗铺招牌还是一只有些滑稽的,趴在火堆边的狗,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最近汀娜经常绕远路来这里。 已经建起第一条崭新街道的这里,再也不复以往的苍凉。 那吸附在城市中的大片灰白沉疴,一个下午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件事在几乎两周过去,海风中开始有初夏炫目的光辉的现在依然占据着盐沙城杂志和报纸的大片篇幅。 因为市政厅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官方的解释,现在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谣言漫天飞舞。 有说是真神显灵的,也有说不是真神而是这座城市的守护神显灵的。 有说是魔法师施展了厉害的魔法的,也有说,是一只巨大的魔物直接把那一片区域吞掉的。 偶尔还有贫民窟的【老鼠】头子,阻挠拆迁的盗贼团体被捕之类的新闻沸沸扬扬。 大概谁也想不到,这会是一位魔女小姐的随手之作吧。 想到自己将这件事整理成委托上交冒险者协会审查部时那一票审查官目瞪口呆的表情,以及通过审查后自己拿着委托书去财务部递交时财务部长那发青的脸,汀娜就忍不住想笑。 ——协会里从来没有这种先例,市政方面的事件应该是市政厅管理的,只要他们没有向协会发出委托这件事就不归协会管,那位冒险者要报酬就给我去市政厅要! 这样叫嚣着让汀娜滚的魁梧男人,当因为爱丽丝对协会里种的植物有兴趣而迟了几分钟走进来的莉莉娅娜出现在面前时,一下子就软下来了。 ——不、不过,我们也不能让名誉冒险者做白工…… 他声音颤抖着,指挥着职员带着汀娜和莉莉娅娜来到协会地下的金库,花了两个小时点出了包括津贴和这一次委托报酬的金额。 汀娜第一次看到,把整个房间都照亮的大量金色。 莉莉娅娜倒是用了个小魔法就让金币自己跳到手指间,消失在空间储物器中了,取而代之的是…… 金库变得空空如也。 据说第二天那位财务部长就病倒了。 不过魔女小姐可不在意。 汀娜也是。 “好,今天也要努力的工作!” 拍了拍脸,汀娜拎起手里,已经习惯了的沉重资料袋,向着城外走去。 童年熟悉的街道,慢慢回来了。 就像从自己最美的美梦中走出来。 这是莉莉娅娜对自己的恩情。 自己只能努力工作来回报。 走出城门,漫步在平整的道路上,少女如此下了决心。 自从城外出现魔物并且被莉莉娅娜解决了一批后,在城门之外的道路上也有了城卫军在巡逻。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离这栋丘陵上的古老城堡远远的。 在他们之中这座时常会突然亮起诡异的光芒(爱丽丝在摆弄城堡的魔法灯);发出诡异的凄厉嘶吼(莉莉娅娜注魔失败);植物会诡异的摇摆蔓延(都是很可爱很乖的孩子们,汀娜亲测)、还会巨大化(除虫魔药的副作用)的城堡,一定是一座魔王城一般的恐怖区域吧。 大概,就算对他们说这里面住了一个超可爱的小魔女和一个同样可爱的小人偶,他们也不会相信吧? 带着知晓真相的小小优越感,汀娜拉开铁门,饶有兴致的看着叶片中央有着淡淡紫色的爬山虎将铁门重新合拢,走过花纹又改变了的门前小路,弯腰摸摸完全不怕人的麻雀的小脑袋,看着它们无忧无虑的在草地上一蹦一跳,这样的行为也逐渐成为了习惯。 ——一点都不恐怖嘛。 金发的少女,全然忘记在半个月前自己也同样相信着同样的恐怖传说还因此出丑。 “打扰了——” 打开有着天使倒悬浮雕的大门,这半个月每天都过来所以知道并不会有人来回应,但出于礼貌,汀娜还是这么打着招呼。 “欢迎回来,汀娜小姐——” ——但是,有回应了。 “哇!” 清脆甜美的声音,让习惯了自己的话语在长廊中悠久回荡直至消失的汀娜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抱歉,汀娜小姐。爱丽丝,吓到你了吗?” “诶?嗯、嗯……有、有点吓到了……爱丽丝小姐,那个衣服是……” “啊,这个,是女仆装喔。” 掂起有着漂亮荷叶边的裙摆,在半空中,小猫大小的人偶小姐轻松的转了个圈。 那柔顺的金色发丝和精巧可爱的脸庞,正是因为这个小人偶太过可爱,所以汀娜马上就认出这并不是城堡里又出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现象,才能忍住没有发出更加凄厉的悲鸣。 ——自己还是不够习惯啊。 微微苦笑了一下,惊魂未定的汀娜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短裙的裙摆,向爱丽丝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不过,爱丽丝似乎完全没在意金发少女片刻前的悲鸣。 “可爱吗?” 小小的人偶飞到少女的面前,滴溜溜的转着圈,就像得到了新衣服的小孩在向自己的友人炫耀一般。 “嗯、嗯,新衣服,非常漂亮呢。”只是…… 汀娜觉得自己的眼睛和爱丽丝的衣服,一定有哪一个出现了问题。 提到爱丽丝就会想到感干净的蓝与干净的白。 但是,面前这位爱丽丝身上的衣服是以黑色和红色为主的。 无袖的黑色上衣点缀着金色的锁链,短裙用红色的荷叶边和黑色的蕾丝将那小小的腰肢包裹,与细密的网袜将一抹大腿的白皙完美的衬托。 ——那个裙摆实在是有些太短了吧! 爱丽丝掂起它转圈圈的时候,本应该被裙摆好好遮掩住的,有着十字架镂空的胖次都一览无余了。 不仅仅是低胸,那几乎把整个背部都露出来的设计,喂,这不是女仆装吧!有哪家的女仆会穿成这种一点也不适合做家事的样子啊,除了头顶上的女仆头冠之外这套衣服哪里都和女仆没有关系吧! “非、非常可爱哦,爱丽丝小姐……不过,我觉得这个应该不是女仆装吧……” “是女仆哦~~地狱女仆爱丽丝的说~~~~不仅是衣服,连身体都是崭新崭新的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在爱丽丝竖起手指触摸着嘴唇时,汀娜好像在人偶小姐的脸旁看到了一个粉嫩嫩的小小爱心。 “有什么是爱丽丝可以帮忙的呢?啊,我来帮忙提资料吧。” “……” 汀娜揉了揉眼睛,这个时候,爱丽丝已经把地上的资料袋提起来了,那个袋子比起爱丽丝都要大很多,但小小的人偶“嘿~~”的用力了一下。 提起来了。 虽然飞行的高度下降了一半还多。 “那么,汀娜小姐,来吧——” “哦、哦……” 结果,直到来到书房,连资料都在书桌上一叠叠的放好,汀娜还没有回过味来。 “汀娜小姐请加油工作哦,过一会,我会送来茶点。” 这么说着,爱丽丝合上了书房的门。 “……” 金发的少女,“啪、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很奇怪。 今天的人偶小姐给汀娜的感觉,和这半月以来有很大的区别。 虽然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同…… “……应该,只是换了新的衣服有些心血来潮捉弄自己吧……” 想了想,汀娜找了一个比较靠谱的解释。 自己也有过这样的体验,换上新衣服之后,心情和心境都会有所改变,有时候,原本不太会去做的事情也会顺着这气势去做,考虑到这一点,爱丽丝的今天的奇怪行为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么,自己也不能太不解风情了呀。 “好的,努力工作,如果爱丽丝小姐再来的话……就配合一下好了。” 带着陪可爱的孩子玩游戏的心态,汀娜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自从莉莉娅娜详细的告知了她所需要的情报类型之后,汀娜再也没有像第一天那样工作到特别晚了。 如今,她只需要在这一大袋子情报中筛选出有关城外北方火山和红树林的魔物情报,城内性质恶劣的犯罪情报和城市周边自然环境、灾害情报这三类即可,一般到中午就可以全部整理完。 接着,将情报整理完递交给莉莉娅娜,和她们一起吃过午饭之后,如果魔女小姐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她帮忙去做,汀娜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每天只上半天班,有充足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陪伴父母,每个月的工资也比前台接待员要高,这样的工作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做到最好呢? “呼啊——”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把短针推向了下一个数字,落地窗与明媚阳光的夹角变得更加狭小。 金发的少女靠在仿佛施展了【不论坐多久腰也不会痛】魔法的椅子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今天的情报数量相对而言比较少,不过种类相当混杂,尤其是城内犯罪行为这一块,因为贫民窟被夷为平地,各种魑魅魍魉失去了藏身之处,为了“干最后一票就走”纷纷开始了活动。 结果就是这一部分的情报数量激增,分析起来也劳心费力。 ——笃、笃。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这个时候,汀娜正好萌生出休息一会的念头。 每次都是恰到好处,有时候是爱丽丝,有时候是莉莉娅娜,也有时候是两人一起,端着点心和散发着怡人香气的茶壶,敲开书房的门,让自己有一段充足的休息时间。 至于为什么她们总能在正好的时间过来……大概,是什么魔法吧?反正在各种各样的故事里,魔女也好,活人偶也好,都会有些不可思议的力量,汀娜对此早就没有兴趣去追究了。 今天的话,是爱丽丝的样子。 “汀娜小姐,到上午茶的时间咯。” 小小的人偶,顶着一个大盘子飞了进来。 圆盘上有两个茶杯,一个茶壶,还有放在花瓣似的盘子中,散发着些许热气的曲奇。 每次看到爱丽丝这么飞过来,汀娜都会觉得很有趣。 那样小小的,就像人类的婴儿或者一只猫咪一样的小身体,是哪里来的力量,可以托起这其实还是有些沉重的茶具的呢? “每天每天都这么麻烦你们,有些过意不去啊,明明我才是应该帮忙的立场……” 从小人偶那里接过这个有些重的镶金瓷盘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汀娜转身从书桌另一侧摆放装饰品的地方,将一把小椅子放在了圆桌旁。 这就是爱丽丝的专用座位了。 以往,爱丽丝都会礼貌的说一声谢谢,然后像小孩子一样高兴的坐上去还会摆几个可爱姿势的,但是今天…… “招待好汀娜小姐也是我们作为城堡主人的立场应该做的哦,啊、今天就不用那个椅子了——” 爱丽丝微笑着,飘到了金发少女的身边,然后。 “恶魔女仆爱丽丝的位置是——这里~~~~~” 坐到了汀娜的左肩上。 “……诶?诶?” 平常的爱丽丝都是坐在肩膀上没错……但是,那都是在莉莉娅娜的肩膀上呀? 汀娜从来都没有想到,爱丽丝会用这样的知识,坐到自己的身上。 这半个月来,爱丽丝和自己的距离,还是第一次这么近。 “那、那个,爱丽丝小姐……?” “嗯?难道说,觉得爱丽丝重吗?” “不、不是啦,那、那个……” 汀娜有些语无伦次。 她想说重点不是那里,爱丽丝小姐并不重,就像肩膀上蹲着一只可爱的小猫,有一种令人不禁莞尔一笑的柔和重量。 她还想说爱丽丝小姐实在贴的太近了,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的柔软感觉就在自己肩膀上,纤细的大腿肌肤与肩膀的肌肤紧密的挨在一起,小小的很有肉感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紧紧挨着,让人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 但汀娜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汀娜小姐,上午茶时间,想要爱丽丝我普通的服侍您呢?还是特别的服侍您呢?” 爱丽丝稍稍弯腰朝少女的耳朵呼出的一缕甜美气息,就让汀娜的理智发出了悲鸣。 对刚刚成年,学院五年都是宅过去只在书中知晓恋爱为何物的少女来说,这个刺激实在太大了,大到一下子,汀娜就被那柔软和温度牵走了神志。 “普、普通的就好。” “好的,那么——” 娇小的人偶,可爱的笑了。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茶与茶点,都非常美味。 大概,就连那些高级咲茶店几个金币一杯的种类也不逞多让吧,不过汀娜没有品尝过后者所以也无法做出比较。 “……” 可今天,少女一点也想不起来。 无论是那红茶的袅袅芬芳。 还是那曲奇的松脆和香甜。 当然,肯定是吃掉了的,脑海里明显的有着爱丽丝为自己倒茶,端着以她的身形而言有点大的茶杯递到自己面前的记忆,也有咬碎曲奇的声响,但是—— 将这些记忆压倒性的挤压到不起眼的角落,占据了所有意识的是。 ——从爱丽丝嘴里喂来的甜美红茶。 ——爱丽丝双足上,网袜与肌肤的触感。 ——爱丽丝的唇。 ——爱丽丝的吻。 ——吻。 ——吻…… “汀娜小姐,工作,请加油喔,累了的话,不论多少次爱丽丝都会为你纾解的哦。” 直到心满意足的人偶小姐收拾好茶具离开书房,时钟在耳边滴答滴答作响。 “嗯……哦……” 喘息着的少女,好久才仿佛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里,好像还残留有体温和肌肤的触感。 手指拂过自己的嘴唇。 ——初吻,被夺走了。 但是,完全没有实感,也说不上,反感或者其他。 “……普通的,就这么厉害吗……” 不如说,汀娜依然没有从爱丽丝的【普通】的服侍中回过神来,现在的她,脑海里回荡的只有。 那一幕幕足以烧坏脑回路的画面。 脸上烧的厉害。 头脑一片空白。 但因为如此,接下来的工作反而飞快的完成了。 第二天。 “那个,打扰了……” 吱呀—— 有着倒悬天使浮雕的大门打开了一条小缝,汀娜从门缝里小心翼翼的窥视。 玄关里看不到穿着恶魔女仆装的人偶小姐。 “……呼。” 她松了口气。 昨天的上午茶,实在是太具有冲击力了。 以至于她都没敢去见莉莉娅娜——或者说肯定和莉莉娅娜在一起的爱丽丝,在书房里留下一张自己不太舒服的纸条就回去了。 今天……既然玄关看不到爱丽丝,也就是说,恶作剧已经结束了吗…… 汀娜松了口气。 穿过长廊,来到书房。 在她带着一丝安心感推开书房的门之后。 “早上好,汀娜小姐,今天工作的分量也是很足呢。” “啊,早,早上好,爱、爱丽丝小姐……” 褐色短发和灰色眼睛的人偶小姐就站在书桌上。 不过,今天她没有穿那件大概在大陆的任何一处都不会有的【恶魔女仆服】,在人偶身上的,是一套简练的西装。 这种深蓝色的无袖西装与黑色西装短裙的搭配,内衬白色的短袖衬衫……汀娜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 一摸一样。 不过穿在爱丽丝的身上,就像是小孩在强装大人,有种别致的可爱,无框的眼镜又为爱丽丝增加了几分知性的感觉。 总之,今天的爱丽丝依旧是这么可爱。 “爱丽丝小姐今天的衣服,也很可爱呢。” 不禁发出了赞叹。 “多谢夸奖,不过比起这个,还是工作更重要,作为汀娜小姐的秘书,爱丽丝我会好好加油的。” 不咸不淡的,爱丽丝回应了。 “诶,秘书……?” 汀娜,完全搞不懂了。 今天的爱丽丝,又有着不同的气质。 这种感觉……对。 汀娜在协会中几位公认的女强人身上看到过。 难道换件衣服,连气质都会改变吗…… 啊,现在要说的话—— “为什么,要分成两堆呢……” 汀娜把资料袋里的情报取出来放在书桌上之后,爱丽丝飘过来,把它们分成了均等的两堆。 “比起汀娜小姐一个人看完,分析全部,两个人分摊会更加有效率吧。”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 “还是说,汀娜小姐觉得爱丽丝不足以胜任呢?” “啊,不……” 果然,一摸一样。 虽然不知道爱丽丝小姐今天心血来潮是为什么,但是,看到那双灰色双瞳之中的凛然和自信后,汀娜发现自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一、一起加油吧。” “那是当然的。” 于是今天,汀娜多了一位小小的人偶秘书。 转眼间,到了上午茶时间。 “汀娜小姐,休息一下吧。” “啊,好的。” 今天莉莉娅娜似乎也会泡在实验室里,在不久前整个城堡里都回响着注魔失败的凄厉惨叫,于是今天依然是爱丽丝拿来了点心与茶。 把这些放在圆桌上后,汀娜也顺手把爱丽丝的椅子放在了圆桌上,然后有些忐忑的看着递过托盘后又回到书桌上的爱丽丝。 几分钟过去了。 埋首于情报纸张中的爱丽丝,丝毫没有抬起头来的样子。 “……那个,爱丽丝小姐?” “嗯?啊,汀娜小姐,再等的话,茶会凉掉的。” “爱丽丝小姐还要继续做吗?” “嗯?” 小人偶困惑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 她看着汀娜,然后恍然大悟似的: “汀娜小姐不用等爱丽丝,人偶不会累,也不会饥渴,所以汀娜小姐好好休息就可以,爱丽丝会继续工作。” “诶?可是……” “请不用在意,这也是作为秘书的爱丽丝的分内工作。” 朝着汀娜点了点头,两只手各拿着一张情报,人偶小姐又一次埋首于工作。 “……哈……” 这样下去,怎么能完全不在意的偷懒啊。 汀娜叹了口气,草草的喝了杯茶,吃掉两个小蛋糕后,重新投身到文件之中。 结果,比起昨天更早的,工作就完成了。 第三天. “……” 午餐的餐桌旁,汀娜吓的完全不敢抬头。 “莉莉,爱丽丝要那块牛排,快一点。” “……嗯,好的。” “太慢了!牛排冷掉后口感会变差的!” ——啪! “……抱歉。” “哼,还有那个鱼生,爱丽丝知道这是莉莉你唯二会做的食物,既然如此就不能做的更好一点吗?切的太厚了,而且芥末的味道也不够!” ——啪!啪! “……是的,对不起。” “哼,不过就算是家务废柴的你做的牛排也还是很美味的,作为奖励,就允许你舔爱丽丝的脚趾好了。” “……” 哇!哇哇哇! 偷偷的抬起头,看到坐在莉莉娅娜肩膀上,今天穿着一套漆黑紧身衣的爱丽丝将自己穿着高跟鞋的左脚伸到魔女小姐的唇边,就如同某些故事中高傲的女王给愚昧的臣下以赏赐。 “……是我的荣幸。” 汀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不发出惊叫的。 细细的舔舐后,莉莉娅娜托着爱丽丝的小脚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这似乎让今天格外任性的爱丽丝非常享受,她眯起了红色的眼睛,收起了手里的皮鞭,小巧的鼻翼里发出了惬意的呼吸。 “爱丽丝吃饱了,要去散步,莉莉就不用跟着来了。” 等到莉莉娅娜为她重新穿上那细细的高跟鞋,爱丽丝飘了起来,朝花园飞了过去。 阳光笼罩下的庭院,弥漫着沉默。 虽然说,这是汀娜与不太爱说话的莉莉娅娜两人相处时最常弥散的空气。 “……” “……” 但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的令人尴尬。 汀娜搅动着面前的奶油浓汤,小心翼翼的看向今天也因为魔法实验而没有在身上披上容易损坏的衣物的莉莉娅娜。 明明想问的事有很多很多,但是。 ——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啊。 是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于明显了吗? 小口小口吃完盘子里爱丽丝剩下的牛排的莉莉娅娜放下了刀叉。 “……想问什么就问吧。” “啊,诶,是、是的……那个……” 汀娜终于抬起了头。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 “爱丽丝小姐,最近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 “……因为身体和服装都改变,这也是正常的。” “……诶?” 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就让金发的少女一头雾水。 “……要从那里开始解释吗……汀娜小姐。” 点了点头,梳理了一下被弄乱的白金色长发,莉莉娅娜提出了一个问题。 “……要如何定义一个人偶的身份呢?” “……诶?” 第二次,汀娜楞住了。 然后,少女困惑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如何定义一个人偶的身份? 那是—— “……只能依靠衣服和装束不是吗?人偶不像人类,可以从多个方面确定唯一的一个身份,贵族就是贵族,平民就是平民,商人就是商人,汀娜小姐就是汀娜小姐,这是人的社会性决定的。” 在少女回答之前,莉莉娅娜平淡的说了。 ——但是人偶呢? 人偶没有社会性,没有金钱,名誉,头衔,信用这些东西,从工匠手中诞生的人偶都是【素体】,就像一尘不染的白纸,由其他人来定义。 莉莉娅娜的话语淡漠而冷静。 让汀娜仿佛感觉到,彻骨的凉意。 “所谓的人偶,就是这样的东西。” ——穿上华贵的礼服,戴上贵重的珠宝与王冠就是王族人偶。 ——装上金属的铠甲,佩戴剑鞘与长剑,骑上骏马就是骑士人偶。 ——涂上滑稽的脂粉,带着大鼻子踩在条纹的彩球上就是小丑人偶。 ——裹上妖艳的服饰,露出胸口和大腿,浓妆艳抹摆出撩人的姿势就是游女人偶。 哪怕这些人偶其实都是换上不同装束的同一个人偶。 “……爱丽丝也一样,虽然有智慧和意识,但本质上,爱丽丝是人偶。不同的衣服,不同的身体零件都会改变她的性格和行为,她会本能的变得与装束的身份相称。这个很难解释,如果汀娜小姐觉得不好理解,当做是角色扮演也没有关系,因为普通来看就是那样的。”“——可是!” 猛的站起身来。 汀娜感觉自己在发抖。 喂,莉莉娅娜,你啊,在我面前的你啊! ——你知道自己在说多么恐怖的事吗?!! 那么淡然的。 那么平静的。 像是说着毫不相关的人一样的话。 把爱丽丝,把那个总是坐在她肩头笑着的小人偶,当做什么了啊!! 魔女的玩具吗? 心血来潮就让她换上别的衣物,变成别的人,自己居高临下的看着觉得很有趣的—— ——玩具吗?! “爱丽丝小姐,有自己的意识不是吗?!像莉莉娅娜小姐说的这样的话,这半个月来,那个没有换上这些衣服之前的那个爱丽丝又算是——” 语塞。 突然间汀娜感觉到了战栗。 莉莉娅娜是魔女。 轻而易举就夷平一片城区的魔女。 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让自己死去甚至生不如死的…… “……又算是,什么啊……” 声音,因为【理解了事态】,而无力的跌下。 连带着一下子瘫软无力的身体。 “……似乎汀娜小姐产生了什么误解。” 魔女眨了眨她黑色的眼睛,可爱的歪了歪头。 “……你知道阿尔戈之船吗?” “那个哲学问题的船?” 点头,点头。 莉莉娅娜露出了“知道就好解释了”的表情。 “……阿尔戈号是一艘航行在漫长航线上的船,每当有旧的零件损坏,水手们就会用新的代替,当最后一个旧零件也被新的替换之后……” “这艘船还是阿尔戈号吗?” 一个很有名的思辨问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莉莉娅娜会问这个,但是学院里,汀娜也有选修过一学年的哲学课。 “依然是阿尔戈号,因为【阿尔戈号】是一个概念,并不是说【阿尔戈号】的零件组成的船就叫阿尔戈号,而是【阿尔戈号】这艘船上的零件是【阿尔戈号的零件】,这些零件的更替并不影响整体的概念,就好像莉莉娅娜小姐的城堡,就算每一块砖和家具都换成盐沙城大剧院的,这里也还是莉莉娅娜小姐的城堡而不是盐沙城大剧院。” 所以她马上做出了回答——虽然只是照本宣科就是了。 “……没错,爱丽丝也是这样” “……啊。” “爱丽丝就是爱丽丝。” 小口的喝着自己面前的奶油浓汤,莉莉娅娜平静的说着。 不像是解释,只是诉说事实。 “……即使换掉衣服和身体的零件,换掉发色与瞳色就会改变性格,她还是爱丽丝。就像无论给人偶穿上什么衣服变成什么样子,人偶都还是人偶一样。性格的改变,行为的变化,不影响【爱丽丝】这个概念、这个事实,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性格,爱丽丝依然是与我誓约永恒的爱丽丝。” ……啊,说起来,确实是呢。 前天的恶魔女仆爱丽丝。 昨天的秘书爱丽丝。 还有今天的,任性的女王爱丽丝。 对于自己,对于莉莉娅娜的称呼并没有随之改变。 “汀娜小姐。” “莉莉。” 再仔细看的话,莉莉娅娜小姐的脸上,没有皮鞭的痕迹。 一点点也没有,显然爱丽丝压根没有把那根皮鞭挥到莉莉娅娜的脸上。 “不能……理解呢……” “……即使不理解也不会对汀娜小姐的生活造成问题,所以不去理解也可以,对于汀娜小姐来说,爱丽丝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小家伙,有这样的印象就足够了。” 放下汤勺,魔女小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话语也没有因为汀娜的困惑有丝毫的改变。 “……不过,若是汀娜小姐想要去理解的话——” 那双仿若蕴藏着无尽星光的双眸,望向人偶离开的方向。 魔女的手中出现了一本镶嵌了金边的大书。 从那之中,莉莉娅娜将一卷羊皮纸,推到了汀娜的面前。 “就去确认吧,用自己的眼睛。” ………………………………………………………………………………………………… 汀娜很快就发现了那个黑色的小小身影。 坐在黑色大理石搭建的喷泉边缘,长长的黑发一直垂到鹅卵石的路面。 “爱丽丝……小姐。” 踌躇着要怎么向她打招呼的汀娜,声音小到自己都觉得可笑。 ——哗啦。 这个时候,喷泉里哗啦一声,钻出来一只棕黄色的小生物。 因为全身的毛发都湿淋淋的黏在身上所以汀娜愣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那是一只还年幼的棕狐。 这是一种耳朵和尾巴都很大的狐狸,主食是老鼠和小昆虫,偶尔也掏掏把窝筑在草丛中的灰雀的鸟蛋,是盐沙城北滨海丘陵上常见的魔物。 也只有这些魔物才会靠近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居住的这个城堡了。 “喂喂!不要把水弄到爱丽丝身上啊你这笨狐狸!” 从水里钻出来的小狐狸一脸无辜的看着面前比自己稍微大一些的黑色生物,它晃了晃脑袋表示自己听不懂,然后遵循祖先传承下来的本能,开始甩水—— “啊啊,可恶的笨狐狸!都说不要把水甩到爱丽丝的身上啊!!” 虹色的魔力光闪过。 一瞬间以为今天这位格外任性的爱丽丝女王是要用魔法好好教训这只听不懂人话的狐狸,进而脑海中不知为何想到烤狐狸料理的汀娜捂住了自己的嘴。 “?” 小狐狸也愣住了,它甩呀甩呀,似乎有些奇怪? 没有那种重重的身体变得轻盈的感觉?不对,湿漉漉的感觉也消失了? 又抖了抖自己的身体,感觉世界观受到了极大挑战的小狐狸扭头看向喷泉里面。 “——!!” 它发出了一声尖促的悲鸣。 谁啊! 这水里毛茸茸的一团是谁啊! “哦呵呵呵呵——看到了吧,这就是敢把水甩到我身上的处罚,你就一生都以这种滑稽的样子活下去吧!” 用一个【莉莉娅娜浴后干燥术】在小狐狸甩毛时一下子把附着在毛皮上的水分全部挥去让小狐狸变成一个蓬松松的毛球,把高跟鞋脱在一边惬意的踢着水的爱丽丝愉快的笑着。 “然后,就让爱丽丝来好好教教你这只笨狐狸,与爱丽丝相处时的礼仪!” 而且还从紧身衣的腰间取下了皮鞭,啪啪啪的甩着。 “记住了,以后看到爱丽丝要四肢伏地,在爱丽丝没有允许的时候不许抬头看!” 啪!水花四溅。 “在爱丽丝到你身边的时候要四脚朝天的翻过来,请求爱丽丝坐在你那软绵绵的肚皮上!这是你的荣幸,值得一代代传唱下去的荣耀!” 啪!鹅卵石上火星四溅。 “听到了吗,如果做的好的话,说不定爱丽丝会给你成为爱丽丝坐骑的赏赐哦——喂,等一下,你这只笨狐狸想干什么啊!” 变成一团毛球的小狐狸表示听不懂眼前的黑色生物在叽里咕噜的说什么。 但即使是以它的智商也意识到了,既然在场的只有自己和和喋喋不休的黑色生物,那这样的状况就只可能是这个黑色生物所为了。 于是为了变回原本矫健灵敏的形象,小狐狸向黑色的生物发起了攻击。 一扑。 二蹭。 三舔舔。 高傲的小女王一下子就被小狐狸扑倒在身下,长长的舌头伸出来,在她身上到处舔着。 “哇啊,你这只笨狐狸,不,不要乱蹭啊,也不要舔!哈哈……好痒,好痒啊——” “……噗嗤” ——不禁笑了起来。 就这么放着不管也可以吧? 因为人偶小姐与小狐狸的互动实在是太可爱了,偷偷看着的汀娜有些坏心眼的想着。 不过,女孩的笑声还是让陷入窘境的人偶小姐发现了她的存在。 “汀、汀娜小姐,快、快把这只笨狐狸弄走……啊,毛茸茸的蹭来蹭去的痒死了啦——” “好的好的……嘿。” 这下再袖手旁观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呢。 汀娜来到喷泉旁,抱起在人偶身上蹭来蹭去的小狐狸,帮它把把竖起来的毛梳理下去。 被汀娜拎着脖子后面提起来的小狐狸原本还有些闹腾,但在水面上看到自己变回原来矫健的模样后马上乖巧的窝在了汀娜的怀里。 在金发的少女坐到喷泉旁,为它顺好毛后,它又靠到爱丽丝的身边,懒洋洋的卷成一团。 “笨狐狸不要过来啦!” 全身都被舔的黏糊糊湿哒哒的爱丽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穿着皮革的紧身衣哗啦一声跳进了喷泉里。 “爱丽丝小姐,没事吗?” “除了全身都黏糊糊的以外什么事都没有!真是的,自来熟也要有个限度啊……” 溅到身上的水花让眯起眼睛的小狐狸动了动大耳朵,它看着背对着自己在喷泉里沐浴的黑色小生物,重新站了起来。 “等,你这只笨狐狸在干什么啊!” 叼着衣服的领子把她扒了上来。 这下人偶小姐可是真的生气了,她把皮鞭在空气中啪啪啪的挥着。 还是一下都没有落到在温暖的阳光下,心满意足蜷缩成一团的小狐狸身上。 “关系很好呢,爱丽丝小姐,是朋友吗?” 原本,汀娜一直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性格和人格都完全改变了的爱丽丝的。 这句话轻松的从嘴里说出来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朋友?汀娜小姐是有什么误会了吧?爱丽丝和这只笨狐狸才不是朋友,这种笨笨的生物连用来当擦脚垫都不够格,会被传染上笨蛋的!” 气鼓鼓的人偶小姐在黑色的大理石上躺成一个大字,在身上的水滴被阳光晒干之后,那双猩红的,宛若一汪醇美红酒的双瞳看向了汀娜手中的羊皮纸。 “是服装店的订单?也就是说爱丽丝的新衣服已经做好了吗?” “诶?嗯,看起来是这样的……” 汀娜摊开了羊皮纸卷。 汀娜受到了金钱气息的攻击。 汀娜被击沉了! “……好、好贵……” 其实并没有用到羊皮的羊皮纸,是大陆上各类商店用做订单的主材料,汀娜手中的这一张起头印着的,是盐沙城最大最昂贵的奢侈品品牌,【金色珍珠】的服装订单。 一件礼服。 116金币。 “……” 出身平民的汀娜手都在颤抖。 100多金币一件的衣服啊!那是用金丝织成的吗?! “100多金币啊?这个是爱丽丝衣柜里服装的平均价喔?爱丽丝一个手指的造价都比这个高呢。” 爱丽丝的回答,让金发的少女咔擦一声石化了。 “既然衣服做好了就去取回来吧,爱丽丝现在穿的这件没法做成礼装,希望那个肥肥胖胖的老头子能给爱丽丝一个惊喜……汀娜小姐?” “啊,喔、喔……” 结果,自己是怎么抱着爱丽丝来到盐沙城中那仿佛含着金色珍珠的贝壳般的建筑的,汀娜一点记忆都没有。 然后,见到爱丽丝所说的,【肥肥胖胖的老头子】后,汀娜的小脑袋,迎来了今天第二次的当机。 英格玛·亚历山大。 在出示了那张羊皮纸卷的订单后,前台的服务员小姐毕恭毕敬的把抱着爱丽丝的汀娜带到的房间里,这位盐沙城的传奇工匠就坐在那里。 这位为宝具级的强者打造过宝具素体,甚至成为吟游诗人口中传奇的工匠先生,就算是这个小国的国王都请不动的大师……居然会接下人偶服装的工作? 莉莉娅娜小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汀娜的脑海中不断的翻滚着这一个问题。 “唔?莉莉娅娜小姐今天没空吗?” “是、是是是是的,英格玛大师,莉莉娅娜小姐今天好像很忙,所以委托我来取做好的衣服——” “哦,看来是个认识老头子我的小姑娘呢,莉莉娅娜那小家伙可没这么客气。” 坐在椅子上叼着烟斗的老人审视了一下抱着人偶的汀娜,嘴角微微露出一缕笑意。 “至于这个小人偶……” “寒暄就到此为止,胖老头,爱丽丝的新衣服在哪里?” 从汀娜的怀里飘到桌子上,黑发红瞳的爱丽丝不客气的用皮鞭敲了敲老人的烟斗。 “嚯,今天是黑发红瞳啊,体型……倒是没有变更呢。” “哼、随随便便改身材胖老头你又要抱怨了,爱丽丝才不想听你喋喋不休的抱怨。” 坐在桌面上翘着双腿,爱丽丝啪啪啪的拍着桌面催促着。 “今天是傲慢任性的爱丽丝女王吗?呵,也难怪那个小丫头不愿意过来……” 瞥了瞥嘴角,老人也没有再多说,拉开了桌子的抽屉,将一个六棱的玻璃盒放到了桌面上。 盒中十字型的服装展示架上,撑着一件深邃华美的礼服。 汀娜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件礼服吸引了。 即使是完全不懂得服装设计与品析的她也能感觉到这件有着纤细腰身的礼服所透露出的优雅与高贵,天窗洒落下阳光投照在那漆黑的布料上没有任何刺眼的光斑,反而将之镀上了一层朦胧虚幻的柔光。 “黑天鹅,按照女王陛下的要求,全部用黑天鹅的鹅绒纺线编织,款式是300年前十三日圣战前戏大陆宫廷舞女的装束,去掉了裙撑,在前裙摆剪短的同时也加长了后裙摆,裙摆的蕾丝边用的是东国的天蚕蚕丝……” “自卖自夸到此为止吧,决定这件衣服好不好的人是爱丽丝,而不是你用的素材。” “也是,那么,请。” 被打断了介绍,英格玛也不气恼,他耸了耸肩,打开了盒子。 爱丽丝也,毫不犹豫的脱下了身上的紧身皮衣。 “……等一下等一下!爱丽丝小姐,怎么突然把衣服脱掉了——” 少女悲鸣中。 “……嗯?汀娜小姐,要换衣服肯定要先脱衣服,这是常识。” “不,虽然这是常识没错,但女孩子怎么可以随便在其他人面前脱衣服,而且还有男性在——” 汀娜有些手忙脚乱的想找些布料或者别的什么把爱丽丝的身体给遮挡起来。 “爱丽丝是人偶啊。” “但是除了体型哪里都不像!” “是吗?” “没错!” 说真的,除了体型娇小的像是人类一两岁的婴儿,或者说小猫咪,爱丽丝的身上,实在看不到任何人偶的特征。 没有零件结合的缝隙。 没有人偶特有的关节。 没有无机物质感的光泽。 更重要的是,身体的每个细节,每一处一个女孩所应有的细节都做得无比精致,看上去和一个等比例缩小的可爱女孩的身体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下意识的,汀娜就把爱丽丝当做普通的女孩了。 “总之,英格玛大师,可以请你背过身去吗?” “唔……” 老人摸了摸鼻子,扭过了视线。 “人类的伦理道德真是麻烦……对男性而言,女性的身体是那么丑陋的东西吗?古语魔法帝国时代可没有男人会对此说三道四。” “不,不如说那是太过美好的东西会让人产生不好的欲望所以这样是为了保护才……” “借口。” 爱丽丝耸了耸肩。 “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管不住肮脏欲望时有一个可以推卸责任反咬一口的理由,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说完,小人偶从展示架上拿下了那件名为黑天鹅的礼服。 “……” 优雅的衣袍包裹住娇小的身体。 及肘的黑色手套与长袜紧贴在那柔嫩的肌肤,高跟鞋在木桌上轻响。 戴上天鹅羽翼形的发饰,红宝石的双瞳恍惚眯起。 ——气氛改变了。 不,是气质改变了。 “……真是非常棒的手艺呢,胖老头。” “那是当然。” 英格玛的视线扭了回来。 看到那娇柔纤弱的身姿,老人蓝色的瞳孔不由得一阵收缩。 无论在脑海里预想多少次,也比不上亲眼所见的震撼。 “嚯嚯,这可真是……杰作啊。” “不需要每一次都这么说一遍吧?胖老头,你是在夸爱丽丝呢?还是在夸自己的手工呢?” 嗒、嗒。 一只手掂起身前的短裙裙摆,稍微压下身后较长的裙摆,黑发的人偶,将裙摆下的左腿优雅的弯曲,搭在右腿的膝盖附近。 “你是技艺精湛的工匠,而爱丽丝是最最最可爱的人偶。” 裙摆的蕾丝飞舞,在阳光下光彩夺目,朦胧的光晕着,红木的圆桌仿佛变成了夜宴的舞池。 任性高傲的女王陛下,就这样消失了。 舞蹈家们形容舞者轻盈优雅的舞步,会以天鹅作为最高的赞誉。 此刻,在这里轻盈起舞的爱丽丝。 就宛如一只优雅的,黑天鹅…… “……诶?” 金发的女孩愣住了。 是自己看错了吗? 爱丽丝的背后,那大胆袒露的雪白肌肤上。 仿佛舒展开了一堆,黑色的羽翼。 汀娜揉了揉眼睛。 还在。 那漆黑的羽翼与人偶一同起舞,在天窗投下的阳光下,在这片黑暗的舞台,唯一的光辉之下,优雅的舞动着。 直到爱丽丝停下舞蹈。 黑暗,才随着羽翼的收拢褪去。 “诶?诶?诶————????” “……果然,由技艺精湛的工匠设计制作的衣服,比较容易有礼装素体的品质呢,爱丽丝,很满意。” 舒展身体,爱丽丝满意的向英格玛行了一个宫廷的礼仪。 然后,把目光看向了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的汀娜。 “汀娜小姐是问,这件衣服吗?” “刚、刚刚,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爱丽丝还是英格玛好像都没有被吓到。 那从爱丽丝背后舒展的漆黑羽翼,在爱丽丝起舞时落入黑暗的房间,那是汀娜无法理解的事态,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 ……多余的光失去了。 为了深暗舞台上起舞的舞者。 “汀娜小姐知道,爱丽丝在穿上不同衣服的时候,会变成另外的性格吧。” 爱丽丝蹲下来,把之前自己脱掉散落在桌面上的女王衣物捡了起来,放进了已经空掉的玻璃盒中。 仅仅是换了一件衣服而已,人偶小姐的语气,说话的嗓音,眼神,甚至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截然不同。 让人难以想象。 那个有着锐利气息,仿佛带刺蔷薇的女王陛下。 那个热情魅惑,像小恶魔一般的的女仆小姐。 那个适合眼镜,有着精明强干气质的女秘书。 还有汀娜最熟悉的,那个金发蓝眼,就像童话中无忧无虑公主的爱丽丝。 ——她们是同一个人。 即使是演技最为精湛的演员也做不到,即使是传说中司掌戏剧,在大陆南方被誉为演员与歌者守护神的莎亚神也做不到吧。 从此刻的爱丽丝身上,之前那些形象的影子一点也看不到。 真的。 一点也、看不到。 “会改变的不仅仅是性格哦,爱丽丝的力量也会随之改变,汀娜小姐还记得,半个多月以前爱丽丝的【暗影太阳礼装】吧。” “嗯、嗯……” 汀娜呆呆的点头。 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星光辉煌的夜晚,将陷入绝境的自己拯救的,魔女与人偶的身姿。 的确那个时候,爱丽丝换上了一套奇特的,有着像是太阳一样头饰的礼服,还拿着比她整个人都高的金色权杖。 “【礼装】,这是爱丽丝的力量,爱丽丝能将不同的衣物具象出不同的力量,拥有这种力量的衣物在爱丽丝穿上之后,会出现特别的现象……就像刚才一样,对不起,吓到汀娜小姐了吧。” “倒、倒也没有吓到啦,只是……” “骗、子。” “诶唔?!” 爱丽丝说着稍微有些宠溺的话语,轻轻的捏住了汀娜的鼻尖。 “被吓到了吧?” “……嗯,突然房间里就变黑了,其实是,吓到了。” “乖孩子。” 松开手,爱丽丝转身走到了吧嗒吧嗒抽起烟斗的老人面前,把玻璃盒和里面的皮制紧身衣收进了手指上的空间储物戒指。 做完这一切后,爱丽丝再次向英格玛弯腰致意。 接着,飘回了汀娜的怀里。 “爱丽丝知道汀娜小姐有很多想问的,在回去的路上,慢慢问吧。” 不知为何,汀娜觉得,那样有些宠溺的笑着的爱丽丝,自己完全无法拒绝。 ………………………………………………………………………………………………… “诶,原来汀娜小姐想了这么多吗……” 介于午后与黄昏时分之间的海滩,海面的晒盐场反射着白花花的耀眼光芒,让人几乎分不清楚银沙的海滩与海水的分界线。 ——既然有很多想问的就顺路散散步吧,接受了爱丽丝这个提议的汀娜,在海滩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 初夏的阳光还没有那么毒辣,海风中,汀娜鼓起勇气问了不少的问题。 现在的爱丽丝,和昨天的爱丽丝,前天的爱丽丝是同样的人吗,和自己最初遇到的爱丽丝是同一位爱丽丝吗,之类的。 究竟哪一个爱丽丝才是真正的爱丽丝之类的。 如果换回原来的衣服,眼睛和发色,是不是也会变成自己最初遇见的那个爱丽丝,之类的。 亲眼目睹了爱丽丝在自己的面前,因为衣装的改变而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从黑天鹅的羽翼带来的冲击下回过神来之后,汀娜发现这个事实对自己的冲击远比想象之中更大。 莉莉娅娜拿阿尔戈之船举例告诉汀娜无论如何改变爱丽丝也是爱丽丝,但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普通人】之中,也把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当成【普通】一员的汀娜,果然没有办法就那么接受。 ——谁能忍受自己认识的人仅仅是换了一件衣服,就变得截然不同呢? 这可不是演戏啊。 “不过,就算汀娜小姐这么问,思考【我是谁】这种问题也不是爱丽丝的专长啊,爱丽丝是一个人偶,无法决定爱丽丝是谁。” 沙拉,沙拉。 没有人的沙滩上,少女的脚印边多出了另外一条脚印的轨迹。 “可是,爱丽丝小姐你可以自由的活动,有自己的情感,可以说话,可以思考……” “如果莉莉不给爱丽丝魔力的话,爱丽丝就既没有办法动,也没有办法说话哦,不每天补充足够的魔力的话,思考也会迟钝,变成普通的人偶哦?” “……是吗。” 汀娜突然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 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用自狭隘的三观强加于甚至不是人类的爱丽丝的身上,用自己沉浸于日常中的常识去理解自己并不知晓的世界。 自己才看到爱丽丝几个不同的样子呢? 一、二、三、四、五……才五个而已。 莉莉娅娜小姐呢? 那位魔女小姐,在和爱丽丝一同度过的时间里,又遭遇过多少,这样的事呢? “……呐,爱丽丝小姐,那样的话,不换衣服不就好了吗?” “汀娜小姐是说,要女孩子的爱丽丝,只穿一件衣服到永远吗?” 爱丽丝轻轻的笑了起来。 “说的是呢……” 汀娜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 就算是不喜欢购物也不太注重自己衣服的品牌什么的自己,每年都会买上一两件新衣服呢,何况是这么可爱的爱丽丝。 话题就此中断。 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才好呢,就这么沉默下去的话,气氛会很糟糕。 说不定,自己以后也会没有办法以普通的心情,去面对爱丽丝和莉莉娅娜了。 “今天,汀娜小姐问了爱丽丝很多的问题呢……” 就在汀娜拼命的转动着自己那个被友人评价为“相当机灵”的脑筋试图寻找话题的时候,在一旁走着的爱丽丝突然抬起头,看着少女蓝色的双眼。 “爱丽丝也来问汀娜小姐一个问题吧。” “诶,嗯,好、好的……” 一步、两步,爱丽丝点着自己樱色的嘴唇 “嗯……爱丽丝想想看……对了,汀娜小姐,虽然这个时候才问……汀娜小姐是为什么会成为联络员的呢?爱丽丝和莉莉在去年就来到盐沙城了,那个时候,协会里还是没有联络员的,汀娜小姐,是专门后来招聘的吗?” “啊……那个啊……其实不是……” 汀娜的脑海中,浮现出两张通知。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我是因为,前台接待员的工作做不好,才被调到联络员的岗位的……” 汀娜现在还记得自己被调职的那天发生的事。 在前台接待着几个盐沙城魔法学院的学生组成的冒险者小队,基于安全第一生命至上的原则劝阻着他们不要接受危险的【讨伐城北水源地史莱姆群】任务的自己,接到了广播。 去部长的办公室后,那位和蔼的中年男人告知了自己自上班到现在两个多月来接手的委托还不到两位数,如果不接受调任就解雇…… “因为不能没有工作,所以……” “汀娜小姐也很辛苦呢……” “啊哈哈……” 晒盐场逐渐走到了尽头。 再往前走就渐渐的有人影了,于是汀娜弯腰把爱丽丝抱了起来。 抱着人偶的女生总比会自己走路的活人偶更不引人瞩目。 “那么,汀娜小姐。” “嗯?” 被抱起来的时候,爱丽丝突然微笑着开口了。 “现在的你,和作为前台接待员的你,有什么不同吗?” 金发的少女愣住了。 “……这是偷换概念呢,爱丽丝小姐。” “嗯,是吗?” “嗯,是呢。” 少女把人偶抱到自己的左肩上,继续走着。 赛贡之阳逐渐西斜,落入海面,又在地平线的彼方升起。 “爸、妈,那我去上班啦。” “一路顺风……啊呀,今天没有穿西装吗?” “偶尔也想要换个心情啦,那么,我走啦——” 海滨的丘陵上,今天城堡也安静的屹立着。 倒悬着天使的门扉前,少女有些紧张的拉了拉裙摆。 ——今天,爱丽丝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呢? 一边这样想着,少女推开了门。 ………………………………………………………………………………………………… 某一日的后话: “早上好,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啊,今天爱丽丝小姐还穿着黑天鹅呢。” “……你是……?” “……那个,你是哪位……?” “——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都是笨蛋!!”(泪奔) EP.4 魔女小姐何时都准备完全 ===================================== 少女坐在镜子前,忐忑不安的放下了手中的口红。 尽管作为女性,这方面的知识多少知道一些,但因为以前没有太注意,在真正需要用到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感觉底气不足。 “……这样就,可以了吧。” 镜中的自己,化着和平日比起来显得浓重很多的妆。 虽说如此,也不过是扑上了粉底,画了一点眼线和眉毛,在平常只涂没有颜色的润唇膏的嘴唇上,第一次涂上鲜艳的口红。灯光下,和少女本来的,没有化妆的样子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 最重要的是,也不至于太丢脸。 就是不知道,要是同事们知道自己连口红和粉底都是向母亲借来的,会怎么嘲笑自己呢……算了。 反正,在即将前去的场所,也没有可以说这种事的友人。 平日里说到化妆就只想得到抹抹面霜涂涂唇膏的汀娜叹了口气,拎起了床上的小包。 “妈,我出去咯——” “汀娜,去聚会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不要喝太多酒,回来的时候记得找朋友一起——” “知道了啦,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推开门,将母亲的唠叨远远的抛在身后,汀娜有些不太习惯的踩着不太高的高跟鞋,慢慢的朝着夜幕下的街道走去。 今天是冒险者协会季末的聚餐,总结整个春季的工作,发放季节奖金,同时,升职通知也是在这样的宴会中宣布的。 如非特殊事态否则强制参加。 到底要什么样的事态才足够特殊,可以让人不参加这沉闷有无聊的聚会呢…… 走在路上,汀娜思考着。 对于一个月以前才因为前台接待员的业绩报警被转到联络部的汀娜而言,升职与加薪都是无缘的话题。 季末的奖金也是。从樱暮月到今年格外短暂的初芽月,黑花之年的春季就这么走到了尽头,在这两个月时间里,汀娜并没能作出什么足以获得那两枚金币的功绩。 ……壮举倒是有一件,那就是搬空了盐沙城冒险者协会的金库。 协会的金库,现在还空空如也。 从那天开始,协会一直都在和市政厅、和那些原本承包了旧城区拆迁工程的贵族们扯皮,至今也没有达成共识,就连上个月的工资,这场宴会的预算和预定发放的奖金,都是协会临时从盐沙城银行贷款来的。 这段日子,病愈回归工作岗位的财务部部长每每看到汀娜都会露出一副想要杀人的狰狞表情。在樱暮月月末工资发放的时候,前一个人他还拍着肩膀鼓励说干得不错升职有望,汀娜一走到他面前他的脸就冷下来了。 看到那种态度的少女原本都做好这个月的工资被强行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克扣,少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觉悟了。 但推到汀娜面前的,是一张支票。 盐沙城银行的特定人员支取票,需要本人亲自去支取。 上面的数字是1。 单位是金币。 是自己作为前台接待员时工资的一倍还多。 那个时候,汀娜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见鬼似的看着冷着一张脸的财务部长,然后又扭过头,看今天的赛贡之阳升起于何方。 后来汀娜才知道,联络员的工资是与其服务的名誉冒险者对其的评价直接挂钩的。 而莉莉娅娜给她的评价是,最高。 想到那位总是一副淡然表情的魔女小姐,汀娜端着红酒来到露台的北边,远远的看向城市北方。 夜幕下草叶摇曳的丘陵。 那里伫立着一座城堡,。 城堡里住着可爱的魔女与人偶。 “莉莉娅娜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呢……” 靠在栏杆上,隔着酒杯仰望月空。 柔和的戴安娜之月,因为深色的红酒而染成猩红。 少女吐露的话语没有人回应。 宴会的座位,是按照不同部门来的。从接待部被调到联络部后,汀娜在协会的时间就少了很多,最熟悉的只有是每天递给自己资料袋的玛丽,但也只是能寒暄两句的程度。 接待部的圆桌又在有些过远的地方,而且要穿过舞台的正面。 现在舞台上的主持人正随机请舞台周围的人们上去表演才艺,与大家互动,如果被点到的话,这样的气氛也不好拒绝。 对此汀娜还是敬谢不敏。 “……好无聊啊……” 于是,在人数众多的宴会中,一个人喝着酒,一个人享用着食物,结果。 “……唔唔……” ——喝醉了。 “我说啊,一个人都能喝那么多酒我也真的是服了你了。” 宴会结束,深夜时分。 盐沙城的治安最近不太好,所以,每一位女性都是结伴回家的,沿着灯火通明还有城卫军巡逻的街道,爱丽芙扶着汀娜,在心里抱怨着为什么自己的公寓要和这个家伙这么近。 爱丽芙和汀娜在接待部共事的时候关系并不特别亲密,只是,当宴会即将散场,负责清点人数的爱丽芙看着醉倒在椅子上旁边一个人也没有的汀娜时,无语的发现居然没有人比自己和这个家伙关系更好了。 “呼嘿嘿……爱丽芙,有好多个……” “居然还能说话……意外的你的酒量大的惊人啊……” 虽然烂醉如泥但少女的酒品还算不错,没有倒在地上耍泼或者哇哇大闹,才成年不足一年的年轻身体也并不重,即使不扶着也可以自己走路—— 但放任一个醉酒的女孩自个溜达绝对不算什么好主意。 “天上,有好多星星……” “是是,醉鬼小姐可以安静一点吗?” 喝醉了的汀娜,比平常的时候话更加多了。 而且,还一直说着: “莉莉娅娜、和、和爱丽丝小姐,在眼前转来转去——” 或是。 “莉莉娅娜小姐,女、女孩子啊,就算是在自、自己的家里,不穿衣服——可不行——” 又或是。 “爱丽丝小姐,今天也,很可爱……” 这样,意义不明的话语。 “……汀娜,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是……汀娜现在在服务的名誉冒险者吧?” 对少女嘴中反复出现的两个名字,爱丽芙有些在意。 那确实是,在一年前来到盐沙城的名誉冒险者,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名字。 ——不过,爱丽丝又是谁? “是……是的哦——” 汀娜迷迷糊糊的回答了。 “把旧城区弄塌的,也是她吗?” “嗯,莉莉娅娜小姐,很厉害的……” “敢在城里用那种大面积的魔法,说厉害也确实是厉害啊……” 叹了口气,看着这个有过两个月共事交情,喜欢说“生命至上,安全第一”并且用这样傻乎乎的理由把自己手里的委托单往外推的笨女孩,爱丽芙沉默了一会儿。 “最近,你还是不要老往那边跑的比较好。” 凑到了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这个笨蛋推掉的委托有不少到了她的手里,让她那两个月的业绩的显著提高了,这个情报…… 就当是把人情还清了吧。 “那位莉莉娅娜小姐也许是一个很厉害的魔法师没错……但她做的事太超过了。旧城区的拆迁工程是莱恩斯家族的工程企业承包的,她这么做是贵族的嘴里夺食,这可是关系到好几千金币和贵族脸面的事,莱恩斯家族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他们还在和协会和市政扯皮,但是到最后报复一定会落到那位莉莉娅娜小姐的身上,你嘴里不停念叨着莉莉娅娜莉莉娅娜的……” 因为酒精的缘故,被她扶着的少女出了很多的汗。爱丽芙伸手梳了梳少女贴在额头上的刘海,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这个笨笨的女孩,其实还蛮可爱的。 “可不要到时被卷进去了才好。” “嗯?嗯嗯嗯?” 擦肩而过的路人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从汀娜身边走过。 “啊啊,被不认识的男人看到这样丢脸的样子了,希望以后你不用和这个男人见面。” 爱芙露拉了拉快从自己肩膀上滑下去的少女。 但是,已经彻底醉了的少女,似乎并没有把爱丽芙的话听进去,她把脑袋搭在爱丽芙的肩膀上,对着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同事打了个嗝。 “……” 被喷了满脸酒气的爱丽芙沉默了片刻。 “……算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决定不再和这个醉鬼搭话。 第二天,季节迈入初夏。 神无月的第一个清晨,汀娜是从宿醉的头痛之中醒来的。 “妈妈——有没有醒酒药啊——” 像是一百个罗宾在敲钟,两百个拉克西斯在打鼓,三千座教堂一起在无星无月之月的最后一日混乱的奏起新年的启钟。这些儿时听过的童话里的小人儿在汀娜的脑袋里上蹿下跳,把少女折磨的苦不堪言。 “真是的,不是说让你注意不要喝醉吗?” “那时的气氛不允许我这么做啦,一个两个都来找我喝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母亲端着热腾腾的醒酒汤坐到了床边,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女儿。 “哦?我的女儿原来这么受欢迎的吗?” “那当然,我可是……咕噜……妈妈值得自豪的女儿啊。” 从母亲的手中接过碗,咕噜咕噜的喝掉有些辛辣的醒酒汤,汀娜含含糊糊的说着。 这当然是在扯淡。 但如果说自己是一个人在喝闷酒结果喝到烂醉,母亲会担心的。 就算快过不下去了也要笑着对父母说一切都好无须担心,这也是为人子女的义务。 “呼哇,好喝……” “水已经烧好了,去洗个澡把,今天就请假好了,昨晚送你回来的爱丽芙也说,喝的这么醉,今天就不要去上班了。” 重新向母亲递回碗,汀娜歪了歪头。 ——爱丽芙是,这么说的吗? 她按了按只剩下五个罗宾在敲钟,十个拉克西斯在打鼓,还有三座教堂当当当个没完的脑袋。 昨晚,看起来是那个在协会里少数和自己比较熟络的女孩把自己送回来的。 在路上她似乎还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好像是……关于莉莉娅娜小姐的事…… 莉莉娅娜小姐…… “唔……那可不行……” 汀娜,摇了摇头。 想到这个名字,想到那有着从白金逐渐过渡到纯白的渐变色长发,黑色的眼中仿佛永远都蕴藏着璀璨星光的女孩,汀娜就感觉胸口微微一热。 “上班可不能翘掉呢,要是莉莉娅娜小姐生气了,这个月的工资可就危险了呢。” 昨晚的宴会上,自己一直望着城北的方向。 置身不熟悉,也无法融入的同事之中,想着的,却是那在城堡中的女孩。 ——她在做什么呢? ——晚饭是爱丽丝小姐做的吗? ——今夜又在做什么实验呢? 汀娜从床上走了下来。 脑袋还有点晕,可能有点感冒了,但是不妨碍行动。 “我去泡个澡——” 拉开浴室的门,少女哗啦一声躺进了热乎乎的浴缸里。 被热水包围着,身上的酒气哗啦一下被洗去,在稍微有些狭窄的浴缸中,汀娜啪嗒啪嗒的摆着脚。 在早晨泡澡可是非常惬意的事,仅次于早上去喂那些可爱的,懒洋洋的小奶猫。 不过,那些猫咪已经长大了呢,屋顶的猫窝里已经空空如也。 要再养一只猫吗?反正现在很闲……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会喜欢什么样的猫呢…… 在懒洋洋的泡在热水中,思绪不受控制的乱飞的时候。 ——协会里,并不是自己的归宿。 汀娜,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铺了廉价马赛克瓷砖的浴池里,少女不再像个孩子一样,在白瓷的浴缸啪嗒啪嗒的摆脚。 虽然能拿到不菲的工资,人们也其实很友善。 但无论是谁,都不赞同自己十九年来维系的信条。 工作对于他们,仅仅视为工作就好。绝大多数人都会毫不在意的给予冒险者可能会丧命的委托,冒险者选择比较安全的委托时,就卖力的推销报酬更高的。 因为那样的委托工会的抽成更高,他们的业绩也会变高。 “……这也,无可厚非。” 汀娜把脸埋在水面以下,吐着一串串的泡泡。 晨光从窗户洒下,白瓷的浴缸被照得亮晶晶的,连浮到水面的水泡也闪烁着绚丽的光彩。 冒险者协会不是公益组织而是营利组织,选择赚钱的方向并没有错,那些冒险者也不是为了冒险——至少绝大部分不是为了冒险的浪漫而接受委托的。 所以,这是双方都得利的选项。 可是啊。 “但是,无法认同。” 汀娜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 ——生命。 只有一次的,这无比脆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汀娜从来不看有人会死去的小说,因为她知道,失去了生命,那么所谓得名誉,自由,爱情……这些就不过只是笑话了。 伟大的牺牲,光荣的献身,这些,也只不过是被后人随意冠以的,对本人毫无意义的辞藻而已。 即使对这个世界再怎么失望也好。 即使活在这个世界上再怎么无趣而疲累也好。 活下去。 坚强的活下去的人,总有一天会迎来改变。 而改变,就有希望。 汀娜不喜欢那些轻言死亡的人,总是把死亡挂在嘴上,死亡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汀娜也不喜欢那些与自己争论时说冒险者们已经做好觉悟的同事,觉悟不是用来说的,而是用来做的。 所以。 “……虽然讨厌,但还是要待下去啊。” ……就算理解了那并不是自己的归宿,也不能任性的离开。 这就是现实。 一枚金币,陪伴家人的时间,这两样东西,就能压倒心中所有的不快。 水温开始下降了,少女从浴缸里站起来,拿过柔软的毛巾擦拭身体。 雾蒙蒙的镜子中,是一具普通的身体。 这个年纪很普通的身高。 这个年纪很普通的三围。 这个年纪很普通的肌肤,只有不刻意护理也显得水润这点算是足以令人自豪。 可是,比起莉莉娅娜小姐那白皙的如同牛奶的肤色,柔嫩得像是婴儿一样的肌肤,随手一拂就流利的散开,堪比高级丝绸的长发,汀娜就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普通。 虽然身高和三围是这边赢了,但那小小的身体远比自己更加富有魅力,就算是几乎每天都能看个够的汀娜,在这么长时间后还会经常因为魔女小姐不经意的回头,在沙发上屈起纤细双腿的动作而感到脸红。 爱丽丝也是一样。 和她们相比,自己,真的是非常,非常普通的女孩。 那座城堡,却能淡然的,将自己接纳。 唔……脑袋还是有点晕,看来是泡久了。 “……呼,那么,我去上班啦——” “一路顺风,如果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 “知道啦——” 比平时更晚的出门了。 希望莉莉娅娜小姐,已经起床了吧? 想到那位每天早上都起不来床,变成一只喜欢赖床的小奶猫的魔女小姐,汀娜微微一笑,加快了脚步。 “啊,爱丽芙。” 在从联络部的玛丽那里接过一大袋的资料,向冒险者协会外走去的时候,在前台看到了笑着与一位背着大剑的冒险者交谈的爱丽芙。 “那么,狐皮采集委托,请于下周的第一天之前前来缴纳,请签字。” 看着面前一式两份的委托书,男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啊啊,我会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用羽毛笔歪歪扭扭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拿起交予冒险者保管的那份放入空间储物戒指,离开了。 背影有些萧瑟。 在冒险者离开后,汀娜走到了爱丽芙的柜台前。 “早上好,爱丽芙,昨晚,谢谢你送我回家。” “……嗯,啊,没什么,宿醉没事吗?” 爱丽芙看着比平常稍微费力一些拿着资料袋的汀娜,把羊皮纸的委托书收到了抽屉中。 “虽然脑袋里还有些晕乎乎的,但是没事的……刚才那位先生,接了什么委托呢……” 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笑着的汀娜,“果然不出我所料”——爱丽芙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这孩子,还是没理解为什么其他人对她都那么冷淡吗? “他曾经是有名冒险者团队【风之鹰】的一员,半年前的一个委托中伤到了腰部,现在已经没法作为一个战士去战斗了,于是他离开了【风之鹰】,干回了猎人的老本行,接下的委托也只是城外丘陵上狩猎棕狐……你该不会说棕狐的生命也很宝贵吧?” “虽然每一条生命都同样宝贵没错……但就算是最极端的妖精也不会对正常的狩猎行为指手画脚吧,我可不是圣母,只是信奉安全第一的普通人。” “是、是,普通人小姐,觉得学院的魔法学徒们连一群史莱姆都对付不了的汀娜小姐,可不要勉强哦?那位名誉冒险者小姐来盐沙城半年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你翘几天班也没关系的哦?” 爱丽芙都快听腻这个笨女孩的主张了。 “啊,对了,那些学生,后来接到那个委托了吗?史莱姆其实是很危险的魔物啊。” “是是,喝进肚子可能会把人体的水都吸走程度的危险,放心吧,之后他们就没有来过协会,大概是忙学院里的功课去了,那张委托……” 爱丽芙指了指协会大厅中的委托墙。 “现在还没有人揭下来呢。” “那就好……啊,我真的该走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么明天见,爱丽芙。” 汀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啪嗒啪嗒的朝协会外走去。 “……啊啊。” 爱丽芙沉默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她还是完全搞不懂,这个女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希望傻人有傻福吧。” 这个时候,又一位冒险者拿着从委托墙上揭下的委托书,来到了爱丽芙的面前。 看起来今天也会是业绩蒸蒸日上的一天。 刻意的挺了挺在女同事中也傲然的曲线,金发的少女,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 ……………………………………………………………………………………………… 书房里的一切都一如既往,明明才隔了不到一天而已,这沉静古朴的房间却像是久别多日一般令人怀念。 和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莉莉娅娜打过招呼后,汀娜也投身于今日的工作之中。 但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的状态有些糟糕。 不仅仅是动作比以前迟缓,连眼前的字都有些模糊不清。 “糟糕,可能发烧了……” “是因为,在去协会和这里都用跑得,出汗的原因吗……还是说昨晚喝太多酒的缘故呢……”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汀娜将自己的手掌按在额头上。 感觉不到热。 大概是因为,现在自己的手掌也一样热吧?书房里没有镜子,所以汀娜也无从确认自己此刻的状态。 但大概是,脸红红的,眼神湿润,软绵绵的感觉……吧? “这样可不行……唔……” 是因为来到可以安心的地方,精神放松下来结果病情加重了吗? 汀娜走到书房的卫生间中,拧开铜制的水龙头,鞠起从魔法阵中流出的清凉水流拍在了脸上。 水流带走些许热量,正在向着浑浑噩噩方向一路冲到底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也因此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实在说不上乐观。 “唔,这下,真的真的糟糕了……” 回到书房,汀娜在椅子上又坐了一会。 她摸了摸自己的背,在出汗。 “啊哈哈……以后绝对不能……宿醉呢……” “……去找莉莉娅娜小姐,请假吧……” 自言自语。 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就像罗宾和拉克西斯一起往脑海里灌浆糊一样渐渐不太清醒的汀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每一步,脚上都像灌足了铅。 少女的呼吸有点粗重,都说感冒和发烧恶化起来非常的快,还真是…… 她摇摇晃晃的走到门边,抓住门把,拉开。 一点也……没有说错……啊…… 那样简单的动作而已。 连站稳的力量也失去了。 拉门的动作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汀娜连门把都握不紧,就如同断线的人偶一般,身体无力的向后仰倒,跌落—— “……汀娜小姐,生病了吗?” ——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膝盖靠上书房的朱色地毯,面前传来冰凉的触感。 是谁?带着这样的困惑,汀娜微微抬起头。 开始模糊不清的视野,映入一双仿若夜空的双瞳。 “汀娜小姐?没事吗……唔,温度好高。” 视野的一角,今天有着黑发黑瞳的爱丽丝正担心的凑过来,和莉莉娅娜一起把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 那小小的手也凉凉的,很舒服。 ——啊啊,是这样吗? 于是汀娜意识到了。 应该是这样吧?自己拉开门,向后倒去的时候,正好在门后门的莉莉娅娜小姐抱住了自己,结果自己没能站住,就这么被拉过去,向前跪倒在地上了。 “……不好意思,莉莉娅娜小姐,我好像……有些发烧……” 勉强挤出的话语格外沙哑,说这一句就像是耗尽了汀娜全部的力量。 “呼……嗯……凉凉的……” 她把自己的脸紧紧的贴在比自己娇小的多的女孩胸前。 那光滑柔软的肌肤比一般人的温度要低,凉凉软软的感觉让少女的呼吸平稳了些。 “……不要说话。” 魔女眨了眨那双黑色的眼睛,把身边漂浮着的盘子放到地上。 “……【此为奥秘之手,此为秘法之力,此为探索真知的臂膀。】” “——【道格拉斯法师之手】。” 咏唱。 女孩的身边,闪烁彩虹的光芒。魔力在魔法的圆阵之中化作无形的手掌,将少女的身体托起。 “……爱丽丝,茶点。” 用魔法抱起比自己高大很多的汀娜,莉莉娅娜看了飘在身边的人偶一眼。 “嗯,知道了。” 今天穿着东国风的黑色旗袍的人偶点了点头,从地板上拿起那盛放了绿茶与点心的托盘。 两人一起来到了书房的沙发边。 莉莉娅娜把汀娜轻轻的放在沙发上,这里没有枕头,于是她让少女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抚摸她的额头。 “看起来是,感冒呢。” “……嗯……” 已经半昏迷过去的少女,迷迷糊糊的抓着了魔女的小手放在额头上。 “……唔……” 然后,移动着自己的脸颊,仿佛在找着最大程度享受那凉意的角度。“出了好多汗……莉莉,现在怎么办?” 小小的人偶有些手足无措。 她是不会生病的。 当然也不懂得如何照顾病人。 “……首先要,把发烧降下来……” 对于莉莉娅娜而言,感冒和发烧…… 也是过于久远的记忆了。 不老不死的魔女的身体并不强壮,但也从来不会生病。 以至于魔女小姐要皱起好看的眉毛,费力的在意识的角落,还是人类时的记忆之中,翻找出已经模糊不清的画面。 还是人类的自己生病时,自己的母亲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呢? “……把衣服脱掉,擦汗,换上宽松的衣物,在额头上敷上冰袋……” 为了重现记忆之中的印象,莉莉娅娜想要站起来。 “……唔,不要……” 可是,汀娜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好像片刻也不想离开这又凉又软的身体,莉莉娅娜只好坐下,感觉到这个舒服的冰袋不会逃走的少女,虽然呼吸还是有些急促,但那难受的脸色好了很多。 ……怎么办呢? 汗水和金色的发丝与莉莉娅娜的肌肤毫无阻碍的相亲,有些痒痒的。 看着无意识的撒着娇的汀娜,莉莉娅娜有些困惑的歪了歪头。 “……” 然后反应了过来。 这两件事的目的,分别是防止患者身上沾满汗水再次着凉,与给额头降温。 用魔法代替不就好了? 只要结果达到了,过程就不那么重要了。 “……【莉莉娅娜浴后干燥术】。” 小声的咏唱,用魔法驱散少女身上渗出的汗水。 “……【西瓦的冰霜之腕】。” 在汀娜握着放在额头上的那只手上聚集起不那么冷冽的冻气。 虽然没有换上宽松些的衣物,但是,凉意和干爽的感觉让女孩的表情更加的舒缓了下来。 “哦哦,有效呢……” “……但是,最重要的是……喂下退烧的药……” 到这个时候,莉莉娅娜才真正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这座城堡里各种各样的炼金药剂都有,就是唯独没有治疗疾病的药。 “唔唔,退烧的话……因为爱丽丝和莉莉都不会发烧,所以这座城堡里也没有准备啊……要爱丽丝出去买吗?” “……会引起骚动的。” “唔唔……” 爱丽丝坐在沙发边的圆桌上,穿着布制的鞋子的双腿从短旗袍下伸出来晃动着,冥思苦想。 “……啊,有了,如果是东国的汉方药的话,我知道怎么做哦?” “……汉方药是……通过简单的熬煮做成的,东国药剂的一种……?” 不只是力量,连知识也可以通过衣装的改变获得吗? 魔女疑惑的看着爱丽丝,这可是她第一次听说。 “嗯,我想大概没问题,莉莉好好照顾汀娜,我去实验室找找有没有熬制退烧药的素材。” “……去吧。” 爱丽丝离开书房后,莉莉娅娜重新把低下头,看着虚弱喘息着的汀娜。 ……稍微有点,不对劲。 医学不是莉莉娅娜的专长,但是正常的发烧不会在短时间里变得这么严重。 默唱【解读】,莉莉娅娜操纵着【道格拉斯法师之手】从书房的书架上拿出一本又一本与医学,疾病有关的书本。 日光与落地窗的倒影逐渐变短,在明媚的海滨阳光下,书页沙沙作响。 “……不对,不对,这个也……不对……” 但哪本书里都没有提到与这个症状完全相符的疾病。 ——难道是新的疾病? 莉莉娅娜看向正在给汀娜喂药的爱丽丝。 “不应该那么巧。” 小小的人偶头也不回的,给出了回答。 熬药花了不少时间,把爱丽丝的汉方药给汀娜喝下之后,少女的确平静下来,安静的睡着了。 但是烧没有退。 即使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来到正午。 可是,按照今天的爱丽丝的【知识】,这应该是对发烧的特效药才对,饮用之后,十到二十分钟就会见效。 不会错的,症状是发烧没错,但原因…… 一定是别的什么。 “唔……” 盐沙城的初夏,正午的阳光已经带有了些许焦灼。 炫目的光芒让睡着的少女发出低低的呻吟,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莉莉娅娜放下书本,向着怀中的少女伸手。 “【愿这黑夜温柔的拥你入眠……】” 低声的咏唱戛然中断。 “……” 那双星夜般的黑色瞳孔,注视着少女洒在沙发上的黑沉影子。 陷入沉思。 ………………………………………………………………………………………………… “……” 当看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时,汀娜愣了一下。 打开的落地窗中洒下的昏黄夕光照亮了书房。 归港的船只拉响汽笛顺着海风,宣告了黄昏的降临。 可是。 对于自己一觉睡到夕暮这件事,汀娜还没能反应过来。 “……汀娜小姐,醒了吗?” 那平静俯视着自己的面容,就在温暖的黄昏下,夺走了呼吸。 “啊?嗯,是,是的……” 连声音都变了调。 “……嗓子不舒服吗?” “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嘴里有些苦,但是嗓子没问题,应该……我,发烧倒下了吗?” 点头。 “啊哈哈,那我还真是没用啊……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酒了。” “……喝酒,不好。” 点头。 “说的是呢,嗯,说的没错呢……” 虽然无法从那双漆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脸,但汀娜相信那一定是一张有些慌张的表情。 ——不行,再这么看下去,真的会忘掉其他的事的。 于是,少女尝试着撑起身体。 但按在柔软沙发上的手还无力支起,勉强抬起的上半身,在惊叫了一声后,又躺倒下去。 ——!! 这一次。 女孩大腿的柔软,那淡淡的,仿若书本的体香,无比的、无比鲜明的,映入了她的脑海中。 “……莉、莉、莉莉娅娜小姐,我,我……” “……已经退烧了,但是,体力没有恢复,中午也,没有吃东西,再休息一下吧。” “唔、呜嗯……” 给您添麻烦了…… 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被比自己幼小(看起来)这么多的女孩像母亲一样照顾着,汀娜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 绝对!绝对是因为这实在太令人害羞了!才不是因为其他、其他的什么原因! ——可这样的自我安慰,连汀娜自己都不信。 “那个,那个……是莉莉娅娜小姐一直在照顾我吗,说起来,爱丽丝小姐呢……”要摆脱这样令人害羞的状况——至少让魔女小姐不要再盯着自己的脸看才行。 汀娜慌慌张张的转移了话题。 “……爱丽丝去做饭了。” 书房里看不到飘在空中的人偶的身影。 “是、是吗,做饭去了吗……莉莉娅娜小姐,还没有吃饭吗?”话题终结。 不,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和汀娜小姐一样。不过,我和爱丽丝即使没有东西吃也不会饿,汀娜没有吃午饭,现在肚子饿了吧。” 就像是为了回应魔女的话语,少女的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确实是,饿了呢……” 就算想掩饰也做不到,安静的书房之中,空荡荡的肚子的抗议声是那么的响亮。 “……还剩下一些点心,我拿过来。” “诶,嗯……麻烦莉莉娅娜小姐了……” 被魔女小姐温柔的抱起头,因为那柔软触感的离去,少女依依不舍的看着莉莉娅娜的背影。 那柔软的曲线从优美如天鹅的脖颈滑下,越接近发梢越显得绚丽的纯白长发因主人起身而摇摆,在汀娜的面前拂过,有些痒痒的。 “咕噜……” 这是汀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莉莉娅娜。 她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被那纯洁无暇的魔性之美所折服而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站立在夕光洒下的阴影上,为了伸手端起桌面上点心而弯下腰。 昏黄的柔光为女孩的身影披上了美丽的光晕,宛如画家终其一生的美丽。为了将这一幕映入自己记忆的深处,汀娜深深的、深深的注视着她。 所以,在少女那宛若海面的双瞳之中,也映入了。 “……?” 不详的阴影。 窗外落下的昏黄暮光,将自己躺在沙发上的身体拉长、拉成一道绰绰的剪影,蔓延在朱红的地毯上。那黑影深邃,因为自己想要撑起的动作而摇曳如微风吹拂的烛火。 影中,黑暗蠕动着。 原本汀娜只是觉得自己眼花了。 但马上,那摇曳的黑影,爬上了莉莉娅娜纤细的脚踝。 如同悄无声息龇出毒牙的蛇。 如同冒险故事中,会趁着冒险者们熟睡时,将他们拖入巢穴吞噬的魔物。 黑影几乎是转眼间就覆盖了女孩的小腿,越过膝盖后,宛如荆棘摇曳的藤蔓或是抬起脖子的毒蛇一般,离开了女孩的肌肤,在莉莉娅娜转过身的一瞬间,化作无数尖锐的漆黑触手—— “!!!” 汀娜终于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终于明白了此刻的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莉莉娅娜——!!!!” 在这个瞬间,汀娜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大声的呼喊。 在这个瞬间,莉莉娅娜端起了了装满点心的托盘,浑然不觉的转身。 在这个瞬间,那从阴影之中伸出的,漆黑无光的尖锐触手。 ——将那娇小的身躯洞穿。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染上了血色。 殷红的、温暖的液体,从女孩的身上喷出,宛如血色的喷泉,将黄昏染上悲伤的色彩。 生命的甘露洒落着,洒落在沙发,洒落在地毯上,泼洒在汀娜的身上。 少女颤抖着低下头。 ——到处都洒落着,到处都滴落着。 滴落着,生命。 在一瞬间,这间有着古老而安谧气氛的书房,就在汀娜的眼前。 化作鲜血与死亡的—— ——地狱。 “啊……啊啊……呜啊啊啊啊——!!!!!!!” 地狱之中,少女惨叫着。 软绵绵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挤出的力量,让她从沙发上翻倒下来。 “呜啊,呜啊啊啊啊!!!” 她想要从这地狱中逃离。 可是,她还没有爬出第一步,就在摔倒在地毯上刚要站起来的时候。 “……汀娜小姐,怎么了?” 从她的头上,传来了平淡的声音。 “?!” 汀娜的身体骤然一僵。 她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哑然失声。 “……?” 一脸困惑的魔女正低头看着她。 “莉莉娅娜……小姐?” “……是的,怎么了吗?” “你……没事吗?莉莉娅娜小姐你……没事吗?!” 汀娜,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 抱住了那娇小的身体,汀娜的手捧住了莉莉娅娜的脸,然后胸口,背脊,那纤细的四肢……指尖触摸到的是有些冰冷的柔嫩肌肤,虽然白皙的不似人类,但是。 “没有……” 恐怖的,正在不断喷出猩红血液的伤口,无论哪里都没有。 “没有……什么……?” 少女那有些粗鲁的动作让白金色长发的魔女歪了歪脑袋。 汀娜突然发出惨叫,又摔倒地面,叫住她后又不由分说的拉着自己到处抚摸,脸上还挂着仿佛要哭泣一般的表情。 要说不知所措的反而是她这边。 “伤口……我看到、我看到莉莉娅娜小姐被一个黑色的,触手一样的东西……” 亲手确认了面前的女孩身上并没有那足以在一瞬间致死的伤口,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力量像是一下子就消失了一般,汀娜呆呆的向后坐回沙发上。 “从我的影子里,冒出来的,黑色的东西……哇啊!” “啊,你说的是这个吗……莉莉,看起来,这个还附带有幻术的机能。” 莉莉娅娜的肩膀上,穿着旗袍的爱丽丝眨了眨眼睛,伸手指向了莉莉娅娜手里的东西。 这个时候,汀娜才终于注意到。 在自己的“眼前”将莉莉娅娜在她面前刺穿的东西,就在毫发无伤的魔女手中。 那看起来就像一条漆黑的,没有头的蛇,此刻正被莉莉娅娜抓在手中。虹色的魔法阵包围了它,这似乎让它非常的痛苦,在女孩的手中不断的挣扎着。 “还是个高等影魔,吸了汀娜小姐那么多魔力,吃了一下【回归根源】还这么有活力,嘿!” 爱丽丝挥了挥小拳头,虹色的魔力光流把那蛇般扭动的黑色尖端击得粉碎。 虽然在片刻后一丝丝的黑色气流就重新构成了那个尖端,但是挨了人偶这一下的……影魔?这个汀娜所不认识的东西变得安静了下来。 “……吸了我的魔力……?” 但是仅仅知道名字并不能让在学院里从来没去蹭过魔法系的课的汀娜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呆呆的看着那个影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视线沿着那漆黑的触须向下,向下,然后。 “……诶?” 看到了那触须与自己的影子融为一体的部分。 就像是那黑沉沉的阴影的一块被揪了起来一样。 “……这个是,影魔,寄宿在影子中,吸收宿主魔力成长的魔物,汀娜小姐不知道这个,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种下了【影魔之种】。” 魔女紧紧的握着那根漆黑的触须,手腕周围的魔法阵不断转动,改变着形态,将一枚又一枚的符文刻印上去,那些符文汀娜完全不认识,但每一枚变换着虹彩的符文刻入漆黑的触须,那深邃的黑色就变得淡薄一些。 “……好了,这样,就没有事了。” 当那些魔法阵都消失的时候,那条触须也已经稀薄的几乎看不到了。莉莉娅娜摇晃了一下手腕,它就像一条死鱼一样摇摆了一下,就没有动静了。 莉莉娅娜松开手,黑色的触须刷拉一下滑了下来,然后融化似的掉进了汀娜的影子中。 “这样就,消灭了吗……” 这一幕看的汀娜毛骨悚然的。 “一般的影魔的话,那些符文足够它们灰飞烟灭了,但是这个……” 爱丽丝从莉莉娅娜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小人偶在地摊上跺了跺脚,又锤了几下,然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这个是非常高级的影魔,大概,是领主等级的大家伙,居然用这种怪物做成影魔之种……爱丽丝和莉莉,在这附近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人吗……” “……我和爱丽丝的那些仇人,不会不知道我们都免疫幻术和精神魔法……” “那就是最近的仇人咯?可是莉莉和爱丽丝最近也没搞什么大动静啊……” 话题开始向着似乎非常非常危险的方向飘了。 “等,等一下,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到底……” 一头雾水的汀娜想要站起来,但腰部用力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腰已经软了。 她只好稍微大声一些的,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嗯……” “应该怎么解释呢……首先,汀娜小姐,知道【影魔之种】吗?” 莉莉娅娜在汀娜的身边坐下,爱丽丝则站在桌子上,小人偶清了清嗓子,严肃的问。 汀娜茫然的摇了摇头。 影魔她知道。 但【影魔之种】是什么?影魔又不是植物,哪里来的种子? “简单来说,那是将有着【寄宿】特性的影魔经过特殊的魔法处理,制作成的一种暗杀道具。” “……诶?” 突如其来的,与【普通】的生活完全不搭的词语让汀娜呆住了。 “暗、暗杀……” “因为【影魔之种】实质是休眠状态的影魔,将那个种在暗杀对象的影子里的话,它会吸收宿主的魔力成长,在充分的成长之后就会找个机会从影子里冒出来干掉宿主,这种情况下因为留下的痕迹就是普通的魔物伤痕,一般会被认为运气不好被影魔盯上,是一种很昂贵而阴险的暗杀道具,爱丽丝也是第一次实际看见。” 说着,爱丽丝从桌子上跳下来,掂起了汀娜的影子。 就像是捻起一片布或者丝绸一样,那在逐渐暗淡的夕光下同样显得稀薄的影子被人偶的小手捻了起来。 汀娜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伸了起来,她蜷缩起身体想要躲避。 但人怎么能躲开自己的影子呢 “那个影魔,已经被消灭了吗?” “领主那个层级的影魔已经是杀不死的怪物了,即使是真神想要抹除它们也不容易,所以很遗憾它并没有死,现在还在汀娜小姐的影子里。” 松开手,那些影子又软趴趴的化回了汀娜的影子里。 似乎是觉得这个很有趣,爱丽丝一下一下的拉着那影子,汀娜连忙弯腰把今天有些调皮的小人偶举起来。 “不过莉莉毁掉了它的【智慧】并且铭刻了【宁静】与【奴役】的符文,现在它已经无害化了。” “真的不会有害吗?而且,听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小姐说的话,暗杀的目标应该是你们吧,为什么……” ——毫无关系。 这四个字堵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但是,爱丽丝的表情,就像是知道了一样。 “【影魔之种】只要扔到人的影子上就能种下,很难防范。但是莉莉和爱丽丝几乎都不出现,汀娜小姐是爱丽丝和莉莉的联络员又比较容易下手,所以就把目标换在你的身上了吧。” 小小的人偶,用温柔的表情看着后怕不已的少女。 但那之中却没有歉意。 “……大概是,设定了什么触发条件,比如感知到我的魔力波动……或许正是因为上午茶时察觉到了我的靠近,影魔的生长速度加快了,才让汀娜小姐那么难受……对不起。” 向汀娜道歉的莉莉娅娜的表情依然完全没有变化。 “也就是说,我的发烧……还有看到的那一幕……” “那恐怕是附带的幻术效果,不过爱丽丝和莉莉都完全不怕幻术,所以中招的只有汀娜小姐一人……” 怔怔的听完这些,汀娜展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不,不如说想要说的太多太多了。 抱怨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或者追问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死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被种下那奇怪的东西,又或者质问为什么明明是她们让自己遇上这种事却一点歉意也没有—— “莉莉娅娜,你,真的没事吗?” 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个。 “……魔女不死于徒手。” 莉莉娅娜黑夜般的双瞳稍微收缩了一下。 像是感到惊讶一样,她说出了少女隐约觉得有些耳熟的话。 “那个,不是骑士………” “……不是。” 少有的。 在双瞳中,莉莉娅娜露出了些许轻蔑的神色。 就像是在看着模仿者的拙劣模仿。 “……【骑士不死于徒手】这句话的源头就是【魔女不死于徒手】,指的是,越是做好万全把握的魔女看起来越是毫无准备,反而是没有准备的魔女才会在手上拿上法杖和武器以应付各种事态,在魔法还不成体系的时代,魔女和魔法师基本是同义词,因此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 “【魔法比任何武器装备都更加可靠】呢。” “是、是吗……” 获得了有趣的知识。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而且,汀娜小姐不也确认了,我毫发无伤吗?” “说,说的也是……” 对话戛然而止。 想起刚刚自己那完全可以定义为痴……汉?还是说是痴女?总之是足以直接通报城卫军送进监狱的行为,金发的少女有些尴尬的扭过了头,不敢去看莉莉娅娜那美丽的身体。 大概是自己情急之下用力了吧,那柔嫩的肌肤上还留下了红红的手印。 “总之,莉莉和爱丽丝在给汀娜小姐喂退烧药没用后就大概发现了问题,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莉莉什么事也没有哦?比起这个,汀娜小姐应该饿了吧?该吃晚饭了。” 察觉到稍微有些尴尬的气氛,爱丽丝微笑着拍拍手,转移了话题。 “嗯、嗯……” 这是汀娜第二次在这座城堡吃晚饭,爱丽丝的料理依然非常美味,但是。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呢?” ——暗杀。 自己成为了暗杀莉莉娅娜小姐的工具。 一直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在这一刻仿佛成为了陌生的另一个世界。这里充斥着可怕的算计与诡计,杀戮与阴谋的阴影无处不在,自己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被人绑上炸弹也浑然不知的,跳着跑向对自己友好的朋友身边。 心乱如麻。 结果,汀娜完全没有心情享受在舌尖上跳动的味道。 那佯装平静的表情下翻涌着的是不安与惶恐,只有惶恐与不安。 哦,还有那么一些。 后悔。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一点看穿了。 “……” 她们的话语,让少女连脸上的平静都维系不住了,那样的、绝对不是作假的惊慌失措—— 在魔女的眼中,就是无辜的证明。 “……爱丽丝,从来到这座城市后,我们有树立什么敌人吗?” “爱丽丝不知道呢,这半年多爱丽丝和莉莉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为了不让那些闲人靠近这座城堡搞过一些恶作剧,但是应该不会有人会因此怨恨这里吧……” “……那么,可能就是最近的树敌吗?上个月出门的时候……” 汀娜突然抬起了头。 金发少女的眼神中无比明显的闪过一丝惊恐和绝望,面如死灰。 “……汀娜小姐,看起来你知道了些什么。” 莉莉娅娜微微挑了挑眉毛。 “……是的,我猜,我知道了……” 汀娜结结巴巴的说。 自己为什么,被谁盯上了,当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后,不知从记忆之中的哪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她这么做是从贵族嘴里夺食。】 汀娜知道了。 起因是,旧城区在那个下午,在莉莉娅娜的魔法下被夷为平地。 那片庞大城区的拆迁工作,是由一位贵族的家族企业承包的,拆迁的经费是一笔非常非常大的数字,就算是贵族也不能无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但一定是在盐沙城也足够有权势的贵族,才能在众多虎视眈眈的对手手中夺得这个资格。 “然后,旧城区又是,盐沙城最大的一片灰色地带,很多贵族在那里,也有专门做见不得光的事的手下……” 汀娜越说,越心惊胆战,这件事还是身为没落贵族家的女儿的爱丽芙告诉她的。 为了拆迁金和建设一片城区的利润而推动工程的一些贵族。 与这些贵族不和,因为拆迁利益受损的一些贵族。 旧城区拆迁工程迟迟不起步,事实上就是因为贵族与贵族之间,在美酒和宴会下的争斗。 而现在,两派贵族争斗的核心,旧城区,已经消失了。 那笔拆迁金,最后由协会作为委托完成的报酬交给了眼前的魔女。 这笔钱协会一定会向市政厅讨要。 然后,承包了拆迁工程的贵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最后,因为旧城区的消失手下那些见不得光的力量接连被城卫军剪除的贵族们,也很难想象他们会欣然接受。 “……最坏的情况,是多位贵族策划了这次行动吗?” 莉莉娅娜了然的点头。 汀娜彻底的沉默了。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两人都是很有实力的名誉冒险者,而且还刚好挫败了一次暗杀,在有了警觉之后,说不定之后都会平安无事。 可自己呢? 只是一介平民的自己呢? 自己的父母呢? 汀娜不敢继续想下去。 也许贵族们无法对来去自由的莉莉娅娜做什么,但是。 在这座城市出生与成长,在他们掌管的城市里生活的自己与家人,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要让她们过不下去,说不定比碾死一只蚂蚁都更要容易。 “……后悔与我们扯上关系了吗?” “……我……” 少女呆呆的看着眼前,坐在桌面上托着腮的小人偶。 莉莉娅娜就坐在自己的身边,那双黑色的瞳孔让人看不出她希望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但,不论这可爱的魔女小姐的期待如何。 自己的回答也许都不会变吧。 点头的时候,汀娜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如同没有上油的锈蚀齿轮在嘎吱作响。 她打心眼里对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邂逅而感到高兴,这两人接纳了在家之外无法找到归宿的自己,让自己见识了许多有趣的事物。 即使是现在,汀娜也可以毫不犹豫的说,这是自己这不算漫长的人生最棒的邂逅。 但是,以后呢? 因为这件事,让自己,让家人遭到什么不好的事的,以后呢?被影魔附身,说不定以后还会因为和莉莉娅娜的关系遭遇其他的厄运。 在学院的时候,汀娜亲眼见过同班的一个男生,在上课时被冲进来的前女友砍掉了脖子,她知道人类的爱变成恨是多么容易。 ——以后自己,不会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吗? 她没有自信。 一点也没有。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你们,请尽快离开吧。” 干巴巴的声音,说是呻吟也没错吧,大概。 “就算是你们,也需要食物和水,需要和社会交流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有太多太多的方法让你们难受了,但是,莉莉娅娜小姐是名誉冒险者,他们也无法阻止你们离开,所以……” 说着说着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金发的少女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看着那样的汀娜,听着那样介于真实与谎言之间的话语。 莉莉娅娜站了起来。 “……是呢,无法保证他们不会接二连三的前来骚扰。” “说不定下一次还会把汀娜小姐,甚至汀娜小姐的家人卷进去。” 小人偶飘到汀娜的面前。 两只小小的手掌包裹在她不断颤抖着的手上,汀娜怔怔的抬起头。 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件灰色花边的连衣裙穿上的魔女,正把那白金色的长发从背后挽出。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你们……” ——你们要做什么—— 莉莉娅娜轻轻的伸出手指,按在了她的双唇上。 “现在汀娜小姐还没有力气吧?在这里休息一会好了,等我们回来后,再送你回家。” 爱丽丝微笑着,飘到了女孩的面前,温柔的拭去坠下的泪珠。 “……我也不喜欢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麻烦。” 推开窗户,在夜色与星光的舞台之下,莉莉娅娜测过了脸,淡漠的看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少女。 那可爱而凛然的身姿。 “……所以会解决的。” 仿佛将时光倒流至,那个星光同样辉煌的夜晚。 被那美丽所压倒,心脏不争气的疯狂跳动起来,汀娜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好像那淡然的声音化作一把灼热的匕首刺穿了她的咽喉一样。 当她终于不再听到自己那过分鼓动的心跳时,格外大而圆的月亮,已经悄然爬上了夜幕。神无月第一日高悬天际的月亮,是代表爱与美与狩猎的阿尔忒弥斯,它张扬的将明亮的月光洒向大地,用最为直接的方式向少女宣告着,此夜并非那一晚的重演。 “……我这是……怎么了啊……” 书房里的魔导灯摇曳着淡淡的暖光,无法理解从魔女离开至今那涌上心头的微妙情绪的少女无声的呻吟着。 把自己的脸深深、深深的埋进了膝盖。 EP.5 魔女与人偶喜欢一劳永逸 ===================================== 少女呆呆的坐在沙发上。 疲软的感觉在充分的休息后已经不再四处弥漫。活动一下身体,体力也已经回来了。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胸中的悸动也总算慢慢平息。 望着夜幕下的丘陵,少女踌躇着。 从窗外传来了有些不那么清晰的钟声。 盐沙城夜市的钟响,在夜风中悠远的回荡到女孩的耳畔。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说过,她们会解决这一切,可是,只有自己在这么安全的地方真的好吗?的确,对手可能是盐沙城有权有势的贵族,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位,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少女,几乎可以肯定完全帮不上任何忙,甚至,还有可能被那些贵族挟持,变成拖累…… 但是,因为做不到就什么也不做的话。 因为危险就自己待在安全地方的话。 ——良心不安。 “……回城里去吧……就算什么也不知道……” 话虽如此,在淡紫的爬山虎将城堡的大门合掩之后,看着辉煌星空照亮却依然深邃的滨海丘陵,汀娜刚刚立下的雄心壮志一下子瘪了下来。 与那时实在是过于相似的这片星空,已然沉寂的记忆在漫天的星辉下,再一次鲜明起来。 那喉咙中的烧灼感。 筋疲力尽,酸痛不堪,却依然被恐惧驱使着不断奔跑的双足。 还有,紧随其后,散发着血腥与兽臭的,嗜血獠牙。 “……” 哐锵。 意识到的时候,冷汗已经从身体的各处流出。少女的身体向后靠在了铁门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带来那么一些安全感。 “……冷静一点啊,我,现在盐沙城的城郊应该已经恢复和平了才对,不要怕,已经,不会有狼了,嗯,一定已经,全部被城卫军和冒险者们消灭了……” 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地,为了保护城市周边的安全现在丘陵的大路上应该也有巡逻队,没错,一定完全没有事的。 ——所以快点动啊! 少女欲哭无泪的看着不论自己怎么下达迈步命令都置之不理的双腿。 自己的身体下定了决心和自己的理智对着干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现在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直到视野的一角出现了移动的火光。 一支举着火把穿着铠甲的士兵小队从道路的一方出现。 “……啊,那是,城卫军的巡逻队……喂——!!!不好意思,可以帮帮我吗——” 于是在城卫军一支结束巡逻准备回城的小队的帮助下,汀娜成功的回到了盐沙城厚重的城墙之中。 向他们告别后,汀娜无力的掩住自己的脸。 ——真是笨蛋啊我。 ——直接告诉他们我不久前在路上被魔物袭击现在害怕的没法在夜晚的野外走动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说自己怕黑啊…… “啊呜……羞死了……”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所有人都用关怀的目光看着自己,不仅如此,一路上,这只六人巡逻队的年轻队员们始终都维持着忍俊不禁的表情。 就连看起来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队长都这样。 他们那过于温暖的视线,即使已经走过一条街也仿佛还扎在背后。 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平安的回来了,接下来…… ……回家吗? 汀娜迈开了脚步。 这个决断下的是如此的果断,以至于在走到那两座黑石的方碑前,汀娜才后知后觉的楞在了那里。 “……” 我还真是爱岗敬业的好员工呢。 这么自嘲一声,少女走进了冒险者协会的大门。 当一天的时针走到黄昏之后,冒险者协会就会逐渐变得安静。 接下了冒险者们做着委托的准备工作,没有接下委托的冒险者也不会特意选择夜晚来,对于这些用生命换取金钱与荣耀,在死亡的深渊上跳舞的人们,城里的夜生活相对于普通人可要丰富很多。 而委托者们,也鲜少会在夜晚来的冒险者协会,即使是紧急的委托也一样。 毕竟,无论多么紧急,会在夜里来到冒险者协会的冒险者也屈指可数。 所以,虽然名义上冒险者协会是全天营业的,但当彻底进入夜晚之后就没有什么人了,在此日与明日交替的变化之刻前,也会彻底关门。 所以夜晚的冒险者协会其实是很冷清的。 ——理应是这样的。 汀娜推开门,看着柜台前挤满的人,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已经是下班后了呀?现在协会的夜班需要这么多人吗? “……那个,发生什么了吗?” “汀娜?你怎么来了?” 在柜台前托着脸,正有些焦虑的转动着魔方的爱丽芙抬起头,哑然的看着金色短发的少女满脸困惑的走到面前。 “不,那个……” 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汀娜自己也不知道。 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关于这些的任何事,莉莉娅娜走的时候都没有对她说过。 只是,汀娜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一种连自己也无法确定的微妙感觉。这种感觉阻止了她回到安全的家中,而是来到了似乎毫无关联的冒险者协会。 而这里,寂静的空气之中有着连她也嗅得出来的不安。 “……莉莉娅娜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爱丽芙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声音。 汀娜那支支吾吾的声音很显然就是在隐藏着什么。 “……诶?”同事的话让少女楞了一下。 “莉莉娅娜小姐来过这里吗?!” “……果然呢。” “——唔!” 听到了与那位魔女小姐有关的消息而不假思索的问出了口,之后才慌忙捂住了嘴。 爱丽芙看到这个有些笨的可爱的少女,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因为汀娜的惊呼,柜台上其他人也将目光投了过来,那些视线让少女畏缩的低下了头。 但困惑和对莉莉娅娜与爱丽丝的担忧立刻压倒了这些视线的重量,汀娜抬起头,逐一与那些混合着猜疑的双目对视。 “跟我来。” 在这个总是无意识间搞坏人际关系的职场菜鸟说出什么之前 “啊……” 爱丽芙叹着气,把她拉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 跟着爱丽芙走进她推开门的办公室,汀娜惊讶的在这里看到了布朗爵士的身影。 这个接待部的主管在她还在做前台接待员的时候就以守时下班与和许多贵族千金关系亲密闻名。 在之前,自己还因为业绩低迷被他叫到办公室来过。 汀娜清楚地记得那是自己接到业绩警告通知的前几天,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左右,这位爵士先生在和自己的争论中不断的看着怀表,最后粗暴的打断了对话下班离开,把傻眼的汀娜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但是,他也是少数不会对汀娜的主张冷冷一笑当做没听到的人。 “哦,汀娜小姐,好久不见。” “晚、晚上好,布朗先生……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汀娜对这位贵族先生的印象不算好也不算坏,不过,自从调到联络部基本上就没有碰过面也确实是事实。 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上司。 于是,有些局促的打过招呼之后,少女才重新将困惑的眼神看向爱丽芙。 她的行为和话语,几乎无一不在印证汀娜那模模糊糊的感觉。 “总之,汀娜,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不过这一点这边也一样。现在,可以请你先告诉我和布朗爵士吗?是不是莉莉娅娜小姐出事了。” 爱丽芙的声音非常严肃。 “不,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要在我和爱丽芙小姐面前说谎的话,汀娜小姐还是多找那些骗子学学比较好。” 布朗敲了敲桌面,用他最宝贝的怀表。 留着及肩金色短发的少女的呼吸,眼神乃至下意识握拳的手,无一不在减弱她话语的可信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说……不。 与曾经也是一位贵族的爱丽芙交换一个眼神,男人深深的躺倒了椅背上。 “汀娜小姐,请坐下吧,今天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有足够的时间向你解释……莉莉娅娜小姐做了什么。” ——理由,是可以想象到的。 “莉莉娅娜小姐,果然来过这里吗……” 预感应验了。 “没错,就在不久之前,而且,还留下了一件令人头疼的委托。” 布朗向汀娜推过来一张羊皮纸。就在少女困惑的坐下来,想要伸手去拿的时候。 ——!!!! 从夜空中,传来了一声巨响。 尖锐的,仿佛什么皲裂的声音。片刻后,还有崩塌声相随。 “?!” 少女的手一缩,惊慌的抬起头来。布朗和爱丽芙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站在桌边的少女甚至眉毛都没有挑一下。 “……开始了吗?” 头发已经隐隐有些花白的男人无言的看向了窗外。 顺着布朗的目光望向夜空,汀娜愕然的在城市之中看到了。 一根冰柱。 “那、那是什么啊!” “大概是,莉莉娅娜小姐的杰作吧,那位小姐是认真的。” 回忆起自己看到那位抱着黑发的洋娃娃,身材娇小的女孩拿来这张委托的时候那平静的表情,爱丽芙不由得抱住了双臂,喃喃自语。 “总之,这边先告诉汀娜小姐,到底莉莉娅娜小姐做了什么吧。” 因为那轰鸣而喧闹起来的城市,将那街道突然蒙上的不安稳空气抛诸脑后,布朗把双手撑在桌面上,单片眼镜在昏暗中被魔导灯的光芒映的雪白。 少女的呼吸一滞。 “相对的,也请汀娜小姐告诉我们,到底在莉莉娅娜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作出了这么大的动作。” “……好、好的……” 点头、点头。 直面贵族的上位者气势,没有习惯的少女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甚至连点头的动作都感觉无比的沉重。 “……很好……爱丽芙小姐,你先开始吧。” “啊啊,莉莉娅娜小姐来到协会,是一个多小时以前……没错,那个时候,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左右……” 金发的少女点了点头,开始讲述。 夜晚13时62分,黄昏最后的一缕暖意也懒洋洋的褪去。 夕落之刻还有一半的时间就会走到尽头,夜晚的魔物将开始活跃,恶魔与元素躁动的逢魔之刻就要到了。 即是说完全下班还有半个小时,这个时候人已经很少了所以爱丽芙习惯性的拿出魔方消磨时间。 又一次,5X5的魔方在两分钟内扭出六面漂亮的纯色,放下这个已经失去挑战性的玩具,爱丽芙抬起头伸了个懒腰。 这个时候,委托墙前一个娇小的身影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穿着可爱的连衣裙,抱着黑发的东国风的洋娃娃。 ——是谁家的小孩吗? 爱丽芙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那个白金色长发的女孩抬着头,像是寻找着什么一样从委托墙的最下面慢慢往上看。 “……” 她的视线定格在某个委托上,也没有看见她做什么动作,委托墙非常上面的一张就慢悠悠的飘到了她的手上。 “……?!” 然后,女孩转过了身。 “啊……” 刚刚还以为这是谁家刚学会了魔法就到处恶作剧的熊孩子,想要出声阻止的少女,在清晰的吐出一个单音节后,愣住了。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去年来到盐沙城的,名誉冒险者。 因为离得有些远,手上的人偶和之前见过的不一样所以一下子没有认出来。而在认出来之后,少女的表情变得十分的兴奋。 名誉冒险者,可是很少来协会直接接手委托的啊! 而且还是委托墙上非常高位置的委托。那意味着高风险,更意味着不菲的报酬——和受理那个委托的接待员丰厚的分成! 爱丽芙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将工作一天的劳累完全抛去。视野的一角,她还看到了正在趁着下班前的空闲时间吃晚饭的几人猛的放下饭盒,飞快的咀嚼嘴里的食物—— ——太晚了。 少女在心里,冷冷的一笑。 “莉莉娅娜小姐,今天是直接来协会接委托吗?” 先声夺人。 赶在所有人之前,爱丽芙用甜美而不谄媚,把所有的热切和期待都压抑住的平静声音,向那看起来年幼的名誉冒险者打招呼。 然后,不出所料的。 莉莉娅娜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这个率先引起她注意力的人身上。 “……是的,可以麻烦你吗?” “当然,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穿着圆头小皮鞋的小脚嗒嗒的踩着地板,那简直是世间最悦耳的音乐了。爱丽芙压抑住狂喜,冷静的回答着。 协会规定前台接待员不能有“像是站街拉客的老鸨”那样的行为,但是——少女在接过女孩手上的羊皮委托卷,转身拿其他文件时,在内心向那些面露后悔之色的同事们露出要多得意有多得意的表情。 ——自己只是向名誉冒险者打招呼而已。 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他们才只能在莉莉娅娜所看不到的地方捶足顿胸。 “莉莉娅娜小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来协会接委托呢。” 一边拿起受理委托需要的各种工具和文件,金发的少女一边和莉莉娅娜交谈着。 “……因为想接的委托,汀娜告诉我委托墙上有,我就过来了,给那孩子减少一些负担。” “是吗,莉莉娅娜小姐,非常温柔呢。” “……温柔,吗?” 抚摸着自己的肩膀,白金色长发的女孩小声的回问。 “嗯,很温柔哦,汀娜那个小笨蛋能遇到你,说不定是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之一……” 交谈间,手上的工作当然也没有停下。 要建立良好的关系除了适当的交谈,更重要的还是提供无可挑剔的服务。对这种方式非常熟悉的爱丽芙一边慢慢放低声音,一边酝酿着将话题转移到委托上—— “?!” 但当她看清委托的标题之后,这酝酿之中的话语伴随着“我看错了吗?”的困惑和震惊,烟消云散。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您确定,您要接的是这个委托吗?” 明明刚刚才喝水润了润喉咙,现在爱丽芙却感觉口干舌燥。 点头,点头。 幼小的女孩没有因为她的质疑产生不快的情绪。她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抱着那个价值不菲的人偶,神情平静。 从莉莉娅娜那里得到了笃定的回答,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少女抿着嘴唇抬起了头。 她看向二楼的某个房间,那个家伙应该还没有下班才对——这么想着,爱丽芙向莉莉娅娜露出了服务性的微笑,以此,来掩饰内心之中的惊涛汹涌。 ——我知道了,请稍等。 “说完那句话后,我拿着委托书,找到了还没有下班的布朗先生。” 金发的少女停下了讲述,事实上这就是全部了。 汀娜也将视线转向了这位曾经的骑士。 作为接待部的主管,布朗需要对一些特别的委托进行备案,但是,往往那都是S程度的委托才有这个需要,莉莉娅娜小姐到底是…… “你看过就会明白了。” 男人敲了敲桌子,示意汀娜先看看那张委托书。 于是汀娜拿过了那卷羊皮纸,摊开,小声的念出了,委托的标题。 “【剿灭潜伏在城市之中的老鼠会】……诶?诶?” 少女愣住了。 “汀娜小姐,对老鼠会这个组织知道多少?” 看到她的反应,布朗就知道,还需要更多的一些解释才行。 “那,那个,就是,盐沙城最大的流氓和混混的团体,因为主要栖息在街道错综复杂的旧城区又在那里经营很久所以难以根除……” 手中的羊皮纸卷,是A级别的委托——【剿灭潜伏在城市之中的老鼠会】 这个委托在协会的委托墙上挂了很多很多年了,她还小的时候就见过。 莉莉娅娜小姐接这个委托做什么?虽然报酬的确是非常丰盛没错但是…… 汀娜一头雾水。 “那只是,绝大部分普通人眼里的老鼠会。” 对汀娜的话,布朗没有什么反应。 小偷,混混和骗子,赌徒的聚集地,这是平民们所能接触的这座城市的阴暗,【老鼠会】那肮脏不堪的表面。 但贵族们看到的是一个颇有实力的暗杀者集团。 听到这里,少女睁大了眼睛。 海蓝色的双瞳微微收缩,在那里面的不仅仅有震惊,还有…… 惊恐。 “……接下这个委托之后,莉莉娅娜小姐就离开了,再然后……刚才的大动静,汀娜小姐你也听到了吧。” “……暗杀者……” 少女的脸色苍白,双手攥着裙子,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滴落。 那瘦弱的身体在颤抖着,渐渐低下去的脸,丝毫没有抬起来的样子。 “……” 爱丽芙伸手安抚着颤抖的少女,向同样陷入沉默的爵士先生看去。 看到这一幕,“现在请你告诉我们莉莉娅娜小姐发生了什么”这种话,也无需再问出来了。 被曾经是贵族的少女用那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意识到事态已经无可挽回的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们居然真的动手了。 老鼠会为什么可以在这座城市的阴暗面存在下来? 因为他们很“方便”。 这个集团不足以对抗官方,也没法伤害到整个贵族阶层,甚至可以说,贵族是没有理由消灭他们的。 因为他们的存在,将会带给贵族们提供某种手段——尽管那是作为贵族间游戏中最令人鄙夷的,违背游戏规则的行为,一旦暴露就算是盟友也会反目成仇。 但只要没有暴露。 那就是大多数时候最方便而好用的手段,而作为第三方,老鼠会的存在显然让这个手段更加的隐秘。 “……汀娜,冷静下来,告诉我,你看到暗杀者是谁了吗?” 爱丽芙轻轻的拍着汀娜的背脊,帮助少女冷静下来。 窗外,在遥远的贵族区,出现了第二根冰柱。 这个时候,魔法师协会,市政厅,城卫军应该要出动了才对,城市应该也要戒严才对。 就算遭遇了刺杀,莉莉娅娜现在的行为仍然等同于袭击贵族,这是大罪。 可没过多久,第三座冰山又在白盐河的对岸,在阿尔忒弥斯之月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在我送莉莉娅娜小姐离开祝她成功的时候,莉莉娅娜小姐回答了一句话。” 爱丽芙也震惊的看着接二连三出现的冰霜。 “莉莉娅娜小姐说她不喜欢麻烦,所以会斩草除根。” 平淡的说着这样的话的莉莉娅娜,让爱丽芙本能的感到了恐惧。 ——斩草除根。 老鼠会的根有两个,她要除掉哪一个呢? “汀娜,告诉我,你看到是谁刺杀莉莉娅娜小姐吗?” 事态已经无法挽回,现在要确认的就是严重程度和波及范围,并且尽可能的减少损伤。 知道暗杀者是谁就能知道是谁雇佣了他,知道是谁雇佣了他就能锁定唯一的一个“罪魁祸首”布朗相信那些老鼠的头子不会在看到不了解 “……没有。” 那黄昏时的恐怖,又一次的涌上心头。 少女用力的握着爱丽芙的手,颤抖的双唇中挤出两个字。 紧接着,摇了摇头。 爱丽芙和布朗的心也随着汀娜那金色发丝一起摇晃。 “我,不知道是谁做的,莉莉娅娜小姐是被,一种暗杀道具……” “……我知道了。” 男人身上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摘下眼镜,无力的揉了揉鼻梁。 自己中意的老款魔导灯的光芒,仿佛黯淡了下来,又刺得人眼睛发痛。 窗外的冰柱还在,夜晚的盐沙城因为这突然出现的玩意正变得热闹起来。 就算不用看也知道,城卫军,在灯火阴影下的老鼠们,贵族,冒险者……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们,他们已经行动起来了,尤其是贵族们…… ——轰隆!!!! 在那座冰柱的一段距离之外,伴随着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另一根冰柱伫立了起来。 现在,布朗才发现,竖立起的那些,并不是直挺挺的冰柱。 第一,第二根冰柱的形状,因为视角的关系看起来就像那样,但是,将至少一座宅邸冰封上的第三根冰柱,在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是一枚大的惊人的十字架,棱角分明,横短竖长的交界点,三角形的冰棱反射着月光。 冰冷而优美。 宛若一座墓碑。 ——那也确实是墓碑了。 现在,布朗完全明白那位名誉冒险者小姐想做什么了。 被暗杀道具袭击了,那么就去找老鼠会,找不到老鼠会——没有人出价,暗杀者是不会工作的,所以,就先去找可能是雇佣老鼠会刺杀自己的人。 以一位能成为名誉冒险者的魔法师的手段,只要愿意去找,情报总会有的。 “……” 男人突然想到,在自己知道了莉莉娅娜接受这个委托,作为贵族的一员将,【有名誉冒险者接下了剿灭老鼠会的委托】这个情报用魔法卷轴传递回家族的时候。 ——在那个时候,他站在窗台边。 而刚刚走出协会的女孩,无意的看了他一眼…… ——真的,是无意的吗? 越是思考,男人就越是头皮发麻。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敲门的人似乎连等待一句“请进”的时间也没有,在急促的敲了三次门之后闯了进来。 “布朗先生!” 那是楼下的一个接待员。 “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刚才菲利普男爵突然来到协会,说,说是要发布委托……” “关于什么的?” 这是明知故问。 “男爵先生说、说,他要发布委托,委托冒险者调查昂热伯爵家地牢里隐藏的毒品……” 闯进来的男人结结巴巴的说了好几个“说”字,才把这句话全部说完。 这就像一个讯号,男人的话说完之后,从协会窗外的街道上,马匹的嘶吼,木轮在石板路上碾过的声音远远的响了起来。 接二连三。 爱丽芙暂时离开了汀娜的身边,走到了窗户旁,俯视着不一会儿就挤满了马车的协会前广场。 那一辆一辆马车上没有纹章,从马车里走出来的人带着面具,彼此寒暄着,低声私语着,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洋溢着阴险的表情,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流露出阴谋的气息。 他们是盐沙城实际上的统治者,残忍而狡诈的猎手,他们是一丘之貉,今夜的变动或许他们比任何人都迅速的知晓了全貌并且做出了选择,然后,采取了行动。 他们毫无疑问来自同一个部分。 为了将另一个部分肢解并毁灭。 就像十年前,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如今处于被肢解立场的另一部分人,去肢解他们当时的敌人一样。 察觉到的时候,自己的左手已经在右手的手腕上捏出了红印。 为什么莉莉娅娜敢这么做? 为什么市政厅毫无反应? 为什么魔法师协会和美德教会还不出现? 为什么,这些贵族突然带着假面跑到了协会?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少女的脑海中翻滚着。 爱丽芙有些慌张的回头看了看,幸好,汀娜还在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个男同事已经下去了,应该是得到了布朗“就让他们发布”之类的命令,然后布朗爵士…… “……莉莉娅娜小姐的能量,恐怕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可怕……” “啊,也许是和那些贵族们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也有可能并不是这样,又或许是打点好了包括贵族在内全部的关系……谁知道呢。” 贵族与原贵族对视一眼,沉默了。 “爱丽芙小姐,你也下去吧,今晚,会很漫长,还有汀娜小姐……汀娜小姐?” “是!是的!” “……虽然你已经不在接待部了,但是,今晚协会的人手肯定不够,然后……你就只负责接手委托的发布和委托的交付吧。” “好、好的……” 布朗说完,闭上了眼睛。 老实说,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担忧协会的事。 ——那个表情冷淡的女孩,第一个找上的贵族,会是谁呢? 要不是作为骑士的责任感还将他束缚于此,他真的想立刻飞奔回家,看看自己年老的父亲和那个性格软弱的弟弟。 ……不,应该,不用担心吧。 想到自己的家人,他反而突然冷静下来了。 回忆起那一刹那间对上的,除了无比深邃的漆黑什么也看不到的瞳孔,那一瞬间让自己浑身一僵的冷淡目光。 如果被那样的目光冷冷一瞥,自己那个胆小如鼠的弟弟,不要说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恐怕连半句话都不敢对名誉冒险者小姐说什么失礼的话的吧,然后,自己那个老奸巨猾的父亲,也不会作出错误的选择吧。 真是可怕。 那娇小的身体,究竟是哪里有着什么样的力量,正搅动着这座城市的暗流呢? 而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连这些思绪,最后。 “……盐沙城……要变天了啊。” 也只是变成一句无力的话语。 ………………………………………………………………………………………………… 阿尔忒弥斯的月光,从大厅的天窗落下。 每月的第一日与月末之前的某一日,戴安娜会暂时休憩,由她的妹妹,阿尔忒弥斯履行在黑夜中照耀大陆的职责。 比起温柔而慈祥的姐姐,同时有着狩猎与美的权能的小女神更加的调皮,她的月光拥有魔力,在这魔性的月光下,人们与魔物将更有的活力。 所以,阿尔忒弥斯之夜总是格外漫长。 有些久违的坐在柜台前,汀娜呆呆的看着在月光下排着队,彼此之间压低着声音谈笑风生的贵族们。 少女第一次在年末的祭典之外的场合看到这么多的贵族齐聚一堂。 他们有的穿着汀娜说不上牌子的样式的漂亮衣物,有的和她一样穿着西装,不过颜色是紫或绯红,有着大陆知名的服装工坊的纹章。 那些西装就算汀娜以现在的工资不吃不喝也要好几年才能买下其中的一件上衣或者裤子。 他们井然有序的排着队,谁也没有插队,谁也没有高声喧哗,用低低的声交谈着,不时愉悦轻笑。 贵族们逐一走到柜台前,后一个人自觉的与正在和接待员交谈的人隔开一米的距离,正在发布着委托的人也小声的说话,让那一件件令人心惊肉跳的委托只在自己与接待员的耳边回响。 “我要发布委托,让冒险者去调查亨瑞男爵家的地下室吧,那里说不定会有很可怕的东西,也许是毒,也许是堆积成山的尸骨……当然也有可能去晚了,什么也没有,报酬的话……如果能找到什么危险的东西我愿意付出2个金币,如果能直接把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扭到城卫军的大牢里,我愿意为那位英雄付出10个金币。” “……没错,欧特曼斯侯爵,那个十根手指上都带满了戒指的男人,很久以前我就奇怪了,在市政厅供职的他没有家族企业,那些戒指又都价值不菲,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呼呼,请让冒险者们去调查吧,暗杀者和刺客优先,酬金我会出5个金币。” “白沙地男爵书房里据说有个密室,他在里面研究邪恶的知识,有好些娼妓被他招去后就失踪了,尸体至今也没有找到。” “奥尔图子爵的家里有一位羊首教徒潜伏着……你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呵呵,也许不是羊首教徒吧,但那个成天带着斗篷,从来也不去教会的男人,显然和那些邪教徒有着什么关系……证据?让冒险者去调查一下就有了。” “白狮子爵的庭院里能找到几年前震惊盐沙城的连续杀人犯的证据。” “赫特尔伯爵家的那些女仆,可都不是普通人啊……” 他们一个一个走到柜台前,吐出平民几乎完全无法知晓的秘密,他们衣着整洁语调优雅,少女却想到了那个星光辉煌的夜空下,慢条斯理将自己逼入死地的狼。 贵族们的人数,大约有20来人,他们井然有序的来到柜台前,发布了对另外二十来个贵族的委托后,留下酬金轻描淡写的离去了。 所有的这些委托,都是匿名、无特定委托者的,这让汀娜,更加的感到战栗。 “……贵族家族几乎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在那些带着假面,遮掩了家徽的贵族们都消失后,爱丽芙有些疲累的,喃喃自语。 只有在她身边的汀娜听到了她的话。 “个人的高贵与高洁倒是切实存在,但是,绝大部分贵族的家族,只要想翻,就一定能翻出法律所不容许的罪恶,贵族们彼此掌握着彼此的这些【罪】,作为酒宴蕾丝桌布下互相威慑的毒刀,等待着将其狠狠捅入对手心脏的一天。” 而今天,在这一天。 以莱恩斯家族为首的一派对莉莉娅娜下手——并且失败了。 现在,那个白金色长发的女孩正在城市里四处穿梭,将冰霜的墓碑竖立,那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或者说那些墓碑伫立的地点正是他们提供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对莉莉娅娜小姐……暗、暗杀呢……” 汀娜抿着嘴唇。 她无法理解。 对贵族而言,他人的生命是那么无足轻重的东西吗? “……那位魔女小姐做的太超过了。” 曾经在这个少女酒醉时自己凑到她耳边低语的话,现在,爱丽芙重新靠在她的耳边将之复述。 “对于贵族而言,金钱是他们比普通人高贵的物质基础,名誉是他们凌驾于平民之上的心理满足,在现在的时代,是这两者堆砌起了贵族的阶级,真正高贵而伟大的古贵族,已经非常非常稀有了。” “莱恩斯家族显然并不是那么高贵古老的贵族,他们很有钱,也很有权势,以至于可以夺得旧城区拆迁的工程,并得到中标重建工程的贵族们的拥护,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市政厅的职位更换,他们很有希望拿下几个重要的职位。” ——但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把这一切都毁了。 在盐沙城,法律是禁止未授权使用魔法的,到现在,爱丽芙也不知为什么那位魔女小姐用魔法把那么大片的城区夷为平地还没有被魔法师协会找麻烦——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旧城区一塌,莱恩斯家族就疯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起让城里的贵族势力更有话语权,把钱和名誉交给成分复杂故而只能保持中立的冒险者协会,交给不会一直在这里的名誉冒险者会更好,虽然现在市政厅的议事厅里三方的代表还在扯皮,但爱丽芙不相信莱恩斯这么大个家族会有人看不出来他们的必败。 而随着旧城区的倒塌,那些重建工程的贵族们当然也就疏远了,这让莱恩斯家族沦为了一个笑柄,对于一个没有多少历史积淀的贵族这是很大的打击。 名利全无,他们必须要报复,否则家族的发展可能会一蹶不振。 “报复的对象,当然就是那位莉莉娅娜小姐了……虽然她很强大,但魔法师也不是无敌的,然后,大概原本和他敌对的,也就是反对旧城区重建的那些贵族为了向莉莉娅娜报复也找到了原本敌对的莱恩斯家族,两方一拍即合……” 这不是多么复杂的关系。 不过对于平民出身的汀娜……不,把那个前缀去掉也行,对于汀娜,这有如天方夜谭。 她无法理解贵族们这么做的缘由,完全理解不能,就像是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 “……好了,说这么多,也说够了,准备工作吧……虽说如此,你要忙起来也要到后半夜吧。” 不过爱丽芙也不指望她去理解。 接受的教育和生活环境的差异,决定了平民和贵族价值观的差异,两方想要相互理解,是非常困难的。 就像爱丽芙无论如何也不理解为什么汀娜总是以“安全第一”拒绝受理那些冒险者想要接手的委托一样。 “嗯、嗯……” 贵族们离开后大约二十分钟,第一个冒险者来到了协会。 “我要接这个委托。” 他想都不想就从委托墙上揭下一张委托,拍到了汀娜面前。 “……诶?” 离他最近的少女,傻傻额“诶?”了一声。 “我说我要接这个委托,你没有听到吗?” 这个用头巾把脸蒙起来只露出一双褐色眼睛的男人咚咚咚的敲着桌子,飞快的说着,又把委托推向了汀娜的面前。 “不,我……” “这位先生,这个柜台是委托完成后的受理台,接受委托请到我这边——或者那些柜台。” 爱丽芙伸手拿过了那张委托。 “……啧,真麻烦,谁都好,总之,我要接这个委托,快一点。” 男人二话不说就走到爱丽芙面前,金发的少女也不啰嗦,让他出示冒险者证明,然后在委托上印章,将交由冒险者保管的那份凭证递给了他。 这个时候已经又陆陆续续有冒险者从门外进来了。 “……等一下,这是不限对象的委托?” “这是委托人的要求,他不问是谁完成了委托,而且觉得人多力量大……但酬金只有一份。” “……这群从野狗的屁眼里生出来的贵族!” 理解了这是什么意思,男人愤愤的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就是这么一小会的时间,那几个冒险者也从委托墙上揭下几张委托,来到柜台前。 他们急切的来又急切的走,遮掩住脸孔是他们共同的标志,几乎所有人在知道这是无限制对象委托之后都骂了一句,然后更多的人重复着这一行为。这些冒险者排着七零八落的队伍,在不同的队伍间穿插,他们沉默不语,就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这就是冒险者。 冒险者们络绎不绝的到来。 看到他们眼中那隐隐的疯狂,汀娜从心底觉得恐怖。 就算那些委托的酬金再怎么丰厚也好,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可这样的话她无法说出口。 在听到一对似乎是伙伴的冒险者说,“赶快搞完委托拿钱离开这座城市”之后。 她现在只是负责帮忙接手那些冒险者完成的委托,然后给钱而已。 ——又有什么权利,去对他人的行为指手画脚呢? 其他柜台上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走了一群又一群,只有她的面前还空无一人。 就像爱丽芙所说的,一开始,汀娜完全无事可做。 “啊哈、啊哈哈……” 这就像是入职之后,那段时间的重现。 一直到汀娜实在挺不住,即使在大厅中的喧嚣之中都迷迷糊糊的小睡了一觉之后。 敲桌子的声音才把她惊醒。 “喂,我要交委托。” “诶?诶?好、好的!” 迷迷糊糊的大脑在看到眼前男人衣服上的鲜血之后瞬间清醒过来。 汀娜有些慌张的站起来,从蒙住脸,不断抽着冷气的男人推到面前的纸张上看到了城卫军的钢印。 “那,那个,请出示身份证明……” 委托的纸张上还有城卫军的证言,说是他们已经成功在亨瑞男爵家地下室中查获大量金边麻叶——一种王国律法严令禁止的药物,并且由他亲手逮捕了亨瑞男爵……男人也没说二话,他拿出了冒险者的徽章,汀娜按下接待台上的魔法阵确认了他的身份和证明上的名字完全一致。 “好、好的,确认委托完成了,请,请稍等——” 确认了冒险者委托完成后,酬劳的交付也是接待员的责任。 向财务室走去,拿着那张薄薄的委托完成证明,汀娜觉得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这张薄薄的纸张代表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被送进监牢。 ——在一晚……不。 在区区两个小时之间。 财务室中还有对委托完成的二次确认,过了一会,汀娜拿着装有10枚金币的小盒回到了一楼。 当她把那个小盒放到桌面上后,男人一把把那个拿起,转身就走。 在他走向协会外的时候,还在排队的冒险者们,至始至终都在盯着这个男人,虎视眈眈。 他也毫不畏惧的与他们对视着,手一直握在腰间的剑上。 直到消失在夜幕中。 “……” 汀娜看到有些冒险者悄悄的跟着他出去了。 他们要去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汀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少女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愿意再想下去。 神无月的第一个夜晚,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多小时。 那皎洁而凛然的月光甚至从未被任何一朵云彩遮掩。 阿尔忒弥斯之下,协会的一楼,冒险者们进进出出。 喧嚣与沉默如此诡异的融为一体,将这里变成了令人胆寒的魔窟。 在那冰冷的月光下,这些冒险者们仿佛都不再是人类而是某种魔物了,在贵族们插手,将莉莉娅娜的行动变成蓄意挑起的一场清除政敌的战场上为那些金光闪闪的小圆片化作枪与剑,化作狰狞的野兽。 来到汀娜面前的冒险者渐渐地多了起来。 他们或是沉默不语的拿出委托完成的证明,或是语气急切。 甚至浑身浴血,在伙伴的支撑下蹒跚前行。 甚至每一步都在协会的地毯上留下一个血脚印。 这些人加起来,已经快有十人了,他们递来的,那材质有些粗劣的纸张,每一张都代表着一位贵族的一蹶不振。 当拿到酬劳后,这部分冒险者都选择了急切的离开——换班正在休息的爱丽芙告诉汀娜,他们要迅速离开这座城市。 每一个贵族都不单单是一个贵族,他们有着宛如树根一样的附属势力,盟友。而这些人可能的报复都是普通的冒险者不愿意承受的。 所以,哪怕市政厅已经对这一晚的行动定性为:【消灭潜藏在城中的黑恶势力及其党羽】,这些应该是英雄的人还是要赶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而那些重伤的冒险者,就只有无奈的选择在协会里暂且治疗了。 ——当然也不只有这些让委托的羊皮卷从委托墙上撤下的人。。 没有像那些人一样把脸遮蔽起来,一脸轻松的家伙构成了汀娜今晚工作对象的绝大部分,他们来这里交付的委托,大部分都是【情报】。 发布委托的贵族们很精明,无论是直接解决关于他们所指定的对象,还是仅仅找出对那些正因为莉莉娅娜的袭击焦头烂额的家伙们不利的情报都会大方的给予酬劳,所以这部分人也是最多的。 “毕竟那些贵族身边还是有护卫的,家族的护卫,有名的骑士,神秘的魔法师——嘿,还有一个邪教徒,说真的,为了这几个金币,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个红色头发的冒险者是第三次来到汀娜的面前了,看着自己到手的情报被作为某项委托的补充情报,他抛着手里的金币,嬉皮笑脸。 “我说啊,接待员小姐,你知道现在城里变成什么样了吗?” 自称为雅诺尔的冒险者排在队伍的最末尾,当他交付委托,汀娜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了。 也许是真的赚足了钱很高兴吧,他开始对汀娜说起在街道上的见闻。 那是汀娜所不知道的,今夜的盐沙城。 市政厅已经将今晚的行动定性了,逮捕老鼠会成员的命令也发到了城卫军中,除了魔法师协会和美德教会还在隔岸观火,整座城市都炸开了锅。 所有的城区都已经戒严,路上有巡逻队的人在巡逻。每一条街道上的街灯都亮起,把城市映照的宛如白昼。 当然更多的是冒险者,冒险者们四处找寻着那些【老鼠会】的成员和【与其勾结的贵族】,有时候为了一个“战利品”大打出手也不奇怪,他已经看到好几次了。 有些冒险者还会带着城卫军闯入民宅——那些大部分都是和冒险者也有接触的【老鼠会】的成员。 虽然都是基层人员而且协会这里也没有委托,但因为通缉令,只要抓到【老鼠会】的成员就有奖金,那些不敢去对付有着家族护卫保护的贵族的冒险者就找这些可怜的家伙下手,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罪过,都是小偷小摸……但小偷小摸也是犯法所以也只能怪他们自己运气不好了。 雅诺尔滔滔不绝的说着。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虚构的成分在里面,但这个男人的口才不错,故事说的绘声绘色,汀娜听着他的诉说,眼前似乎也能看到,他所目视的场景。 无法用滑稽来形容的夜晚。 无法用自己浅薄的词汇形容的城市。 而这一切。 “……都是因为我……” “嗯?接待员小姐说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雅诺尔先生,请继续吧。” “好的,那么,说到哪里了……啊,对了,虽然抓老鼠的人很多,但是,也不是所有冒险者都是眼里只有钱的家伙们啊。” 【老鼠会】的最底层,都是些穷困潦倒的人,他们又不少心地也未必多坏,甚至还有很多只是孩子,活不下去才加入的老鼠会。 为了这些倒霉的小家伙,有的冒险者还和其他抓老鼠的人打了起来。 “嘿,希望他保护的那些小家伙顺利的逃出去了吧,只要过了这个夜晚,这些小老鼠谁又会在意呢?” “说的是呢……” 是啊,没有人在意。 汀娜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啊,还有贵族,诶呀,我可是看到了好几个躲在脏兮兮的下水道里伺机逃跑的贵族,虽然说他们穿的灰扑扑的,有的还装成冒险者,但是贵族就是贵族,那种气质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像是泥老鼠一样,我觉忍不住想笑,这实在是杰作啊!” 说到这里,雅诺尔吹了声口哨,像是情绪激昂的,提高了声调。 “但是这些贵族身边都有守卫所以怎么可能瞒的过去呢?我们冒险者一看就知道了!但也不得不说,那些人是真的非常的厉害啊,好多冒险者就算找到了他们也不敢上去抓,特别是那个什么奥尔图子爵,有几个倒霉蛋看他身边只有一个人就冲了过去,结果那个穿着斗篷,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家伙一抬手就是一条黑色的火蛇飞了出来!那可是一条大蟒蛇,脑袋上有两只弯弯曲曲的角,蛇信子一吐就把一个穿着铠甲的男人的整个上半身都烧掉了!我敢说他肯定像委托书上说的是个羊首教徒,那个男人是叫图拉图吧?死在了与邪教徒的斗争中,是个汉子!” 他就像酒馆里的吟游诗人,坐在汀娜面前的柜台上,高声的说着。 “喂,红头发的,那之后那个什么什么子爵怎么了?” 渐渐地,除了汀娜,也有了其他的和声。 “好几波冒险者和城卫军都没能挡住他,就连一位魔法师协会的魔法师都被烧成了焦炭。我跟在他们的后面,远远的看着,看着他们两个眼看就要冲到白盐河了,就在桥上的时候,突然,一个金……还是银?总之是一个头发拖到屁股下面,上半段还看得出一些淡淡的金色,下半段是银白色头发的小女孩突然从天而降落了他们的身后——那真的是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小女孩啊,一瞬间我都以为她是不是阿尔忒弥斯派下来的天使。”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哄笑。 汀娜的身体猛地一抖,抬起了头。 ——莉莉娅娜小姐?! “那个女孩身边还飘着一个小东西,我看不清,但是奥尔图子爵和那个黑袍的家伙都愣住了,他们停顿了一下,那个邪教徒猛地转身,像之前一样从黑袍下放出了炎蛇,一下子就把那个小女孩吞没了,但是啊——” “但、但是什么!?” 汀娜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 邪教徒的炎蛇。 不论怎么想都是不好的东西,虽然莉莉娅娜小姐很厉害但是…… “安心安心,那位小女孩我猜就是今晚的主角,那火焰从她身上冲过去之后她一点事也没有,我靠近了使用一张【鹰眼术】的卷轴看到,那火连她的裙摆也没有烧焦,在她的脚下还有一片圆形的桥面连一丁点焦痕都没有,那应该就是魔力护盾吧,不过是比图拉图那个倒霉蛋用的卷轴高级不知道多少的魔法!那个小女孩是个真正的魔法师!” 雅诺尔眉飞色舞,他比划着那个“小女孩”的身高,引起了冒险者们的一阵嬉笑。 “小子,是你离得太远看错了吧,那么小的女孩别说魔法师了,连魔法学徒都不一定是吧,一定是你看错了,可别是个满脸皱纹的佝偻老婆婆啊。” 有人嗤笑着。 “不不,那绝对是个小女孩,她的眼睛是白色的,白的像是最纯净的白银,皮肤就像是牛奶做的——当然不是男人的牛奶,是真正高级的那种牛乳,看起来就像蛋糕上的奶油一样,连一点褶子都没有!” 但雅诺尔严肃的纠正着——还引起了一阵下流的笑。 ——这个人去当吟游诗人或许比当冒险者更受欢迎吧,汀娜愣愣的想着。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他,越来越多的人窃窃私语着询问他的名字。 男人的嘴角露出笑容。 ——啊啊,是这样啊。 汀娜突然理解了。 这个男人不是闲得无聊向自己说话的,他也是有目的的。 将自己消息灵通的形象推销出去,让人记住自己。 知名度,对于情报商人而言,那是最重要的。 然后,少女又感到了困惑。 ——白色的眼睛? 莉莉娅娜小姐的眼睛,是黑色的呀。 “看到之前的攻击不起效,那个邪教徒又放出了几条炎蛇,但那个女孩纹斯不动,只是站在那里。她的手上有着一本厚厚的大书,在那本书发光的时候,那个邪教徒好像急了,他抖开斗篷,从里面钻出了比之前所有的蛇都巨大的火蛇!真神在上,所有当时在桥两侧的人都可以作证!那条蛇有两个我加起来那么高,头上的角能顶到协会的二楼,那是我见过最可怕的魔法了,就算是一堵城墙说不定也能烧穿!” ——也的确可以烧穿。 雅诺尔喘了口气,又补上一句。 回忆起那就在不久前看到的,仿佛能将一切都吞没的毁灭性的力量,无论他多么自诩胆大包天,都忍不住深呼吸了好几次。 他告诉人们如果想看那条蛇的威力,明天就会知道,白盐河大桥已经被烧断了,那一方一方的岩石在那仿佛缠绕了黑暗的火焰下就像融化的黄油,只是一瞬间,那扑向女孩的蛇就融化了大桥,撞进了白盐河里,河面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大量的水蒸气笼罩了大桥,遮挡了所有人的视野。 “别说是我,就算再来一个中队的斥候也不可能看见里面有什么,但是。” 在那之后的人生中,每每回忆起这一刻,雅诺尔都会断言。 自己对魔法的不屑,认为都是胆小鬼和书呆子才会去学的魔法,效果虽然好但时间又短又贵——这样的印象彻底颠覆的,就是这个夜晚。 那卷起的风。 以那娇小身影为中心,卷起的狂暴大气,就像风暴巨人挥动它的手臂,将纯白的幕布撕裂。 已经完全融化,流淌着岩浆,曾经是白盐河大桥桥面的“物体”的上方。 那娇小的人影漂浮着。 毫发无损——这么说也不对。 那件做工精致的连衣裙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银白的披风包裹着她的身躯,在风暴之中翻飞这,露出那蛋糕上细腻白皙的奶油般的肌肤。 被烧掉的只有衣服而已,雅诺尔揉了好几次眼睛才确认了这一点,而这个时候,那个穿着黑袍的男人跳起来冲到了她的面前,一只拳头狠狠的砸了下去。 但被阻拦了。 借助【鹰眼术】,这一次,雅诺尔看清楚了女孩身边漂浮的是什么。 一个人偶。 黑发的,大约有一两个月婴儿那么大的人偶挡在了拳头的前面,也没有看清她做了什么,那个黑袍的家伙就被甩了回去,砸在了完好无损的那部分桥面上。 紧接着,女孩伸出了手。 下一瞬间。 “还在流淌的岩浆,那两个人,还有一部分桥面,全部被冻住了,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奥尔图子爵的消息?因为他被彻底冻住了,虽然听说一瞬间被冻结的话并不会立刻死掉,但是……谁知道呢。” 人群发出了一阵赞叹。 邪教徒和勾结邪教徒的贵族被击败,对冒险者们来说,这可是值得高兴的事。 哪怕只是这个男人瞎掰的故事也能津津乐道,然后是否真实……按照雅诺尔的说法目击者很多,然后去看看桥是不是真的断了就知道了。 “然后,那个女孩就又飞走了。” 雅诺尔清了清嗓子,从坐着的柜台上跳了下来。 “你没有去追?” 面对这样的问题,他摊了摊手。 “我怎么追的上会飞的魔法师呢。” 似乎他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汀娜稍微松了口气。 最后,是莉莉娅娜小姐赢了。 “啊,你说的那个女孩,在找那些贵族踪迹的时候也看到过她几次,嘿,真是可怕的人啊,应该有不少难缠的家伙死在她的手上了吧。” “?!” 思考仿佛冻结。 汀娜怔怔的看着这个看起来刚从门口进来,从身边人那里打听到之前在说些什么然后随口附和的人。 他的脸上是像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事一样的表情。 “那些贵族大部分都有私兵啊,家族护卫这些人保着……大概都是听到风声就马上逃跑的家伙们吧,很多都是冒险者所搞不定的,在僵持的时候那个女孩就会突然从天而降用魔法把那些护卫全部干掉,留下贵族和冒险者干瞪眼……我刚刚还看到她和几个带着兜帽的家伙在城里的圣代广场打呢,那些黑家伙好像就是老鼠会的高层了,有魔法师有刺客,都是一帮好手,现在应该还在僵持吧……” 那个冒险者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汀娜的面前,递出了一张委托完成的证明。 也是情报的收集,并且是经过城卫军确认的,关于老鼠会一个干部的行踪…… “能交委托吗?” “那个,这位先生,你说莉莉娅娜小姐……她杀了很多人吗……?” “那个女孩是叫莉莉娅娜吗?” 少女的话反而让男人楞了一下。 然后他想了想,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说: “大概是杀了不少吧,被她用魔法还有那个人偶干趴的家伙都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十几个……总该是有的、喂,喂?!” “爱丽芙帮我替一下!!” 男人的话没有说完。 不,是自己没有听完。 【十几个】 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汀娜就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 十几个……什么?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杀了十几个人吗? 将他人的生命夺走,夺走了,这么多吗? 汀娜留下一句大喊,然后什么也不管不顾的,跑了起来。 冲出协会的大厅,跑过广场和街道,脑海中一片空白。 ——别开玩笑了! 拼命的跑拼命的跑。 ——别给我开玩笑了啊! 在心底嘶吼着。 在灯火通明却没有多少人的街道上奔跑着。 脑海中回忆起的是那娇小的女孩在实验室里因为魔法的失败衣服被烧掉、在城堡的凉亭里翻动着书页、在布满书与书架的大图书馆中挥动鹅毛笔的身姿。 在脑海中蔓延出的是小小的人偶顶着那大大的托盘把红茶与茶点送到自己的面前、在城堡的喷泉边和小狐狸闹玩耍、在沙滩上如同舞者一般轻盈漫步的身姿。 那样美丽。 那样可爱。 甚至是那样神圣而令人怜惜的身姿,在这里。 在这疯狂的夜与街道中。 自己的话语作为导火索,引发了接下来的所有事,又在那些事不关己的贵族们的插手下变得可怕而扭曲的此夜,此地! 染上名为夺去生命的罪孽! 不要开玩笑了!!!! 就算嘶吼也只会让脚步变慢,所以在心底嘶吼。 在街道上穿行着奔跑着,圣代广场是汀娜也熟悉的地点,在街灯和巡逻队们奇怪的眼神中飞奔着,四顾着路标,最后。 来到了这里。 “……啊啊。” 连喘息的余韵也没有。 被狼追逐时几乎无二的疲惫也来不及恢复,挤开密密麻麻的人群。 仿佛遭遇了什么的撞击,遍布焦痕和冰冻的痕迹,乳白色的大理石撕裂破碎露出下面的泥地——在这样的广场上,在围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敢于靠近那圆形的,中间标志性的圣代雕塑都已经焦黑崩坏的广场上。 倒在地上的人有五个。 四个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广场周边,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兜帽和斗篷,手上的武器,无论是匕首还是法杖都坏掉了。 最后一个在已经损坏的喷水池的周边,裹着大大银色披风的女孩手中,虹色的魔力之刃,正向面前,跪倒在地上的人身上刺去—— “莉莉娅娜——!!!!” 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女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女孩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即将落下剑刃而迟疑,那张优美而精致的侧脸纯洁的仿若教会壁画中的天使。 少女推开人群,大喊着,用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驱使着双足,朝着那娇小的,仿若神圣的身影跑去。 距离意外的近,或者说,自己的速度意外的快。 被呼唤,莉莉娅娜的动作在半途停止,然后,女孩转过头,用那双漆黑——不。 那双璀璨的银色双瞳,注视着不顾一切跑过来的少女。 仿佛在困惑着为何她没有在城堡中等待自己的归去。 这个时候。 那半跪着的黑色身影,突然如同一道闪电跳起。 时间仿佛在汀娜的眼前静止。 黑色身影伸出的手,弹出了冷厉的寒光。 惊叫也无法发出。 那是什么?匕首?剑? 少女看不清。可是,那冰冷的【什么】逼近了困惑的看向自己这边的女孩,在自己一次心跳鼓动的时间中。 就算伸出手也抓不住。 就算呐喊也无法传达。 在变慢的时间中,只有自己是多么愚蠢这件事清楚的认识到了。 只有自己的愚蠢害莉莉娅娜小姐死去的这件事深刻的意识到了。 就在这一刻。 绝望和后悔都还没有来得及升起的这一刻。 那映照寒冷月光的【什么】扭曲了。 被一只小手捏住。 “莉莉,分心了哦?” 小小的人偶,用一只手抓住了那个。 “嘿——!” 然后,黑色的身影像是炮弹一样被弹飞了,在支离破碎的地面上翻滚弹动几圈,不动了。 “……” 自己脚步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莉莉娅娜那张脸也不知何时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无论用美丽还是可爱都无法完美的形容,在高悬天中的阿尔忒弥斯之月下,仿若月光的妖精,又或是女神的使者。 娇小的身体只披了一条斗篷,她仰着脸,无言的看着自己,肌肤上没有任何的灰尘和伤痕,当然也没有血迹。 除了换了件衣服,莉莉娅娜与黄昏从自己面前离去时没有任何改变。 “……为什么来了。” 仰视着少女的脸,莉莉娅娜淡淡的说着。 与那夜空般的双瞳迥异的银白瞳孔中,依然看不到任何的情感。 似乎自己出现在这里,或者没有出现,都无所谓一般。 “莉莉……娅娜……爱丽丝……你们,没事吗?” 黑发的人偶坐在了女孩的肩膀上,歪着头看着自己。 “莉莉和爱丽丝都没事哦?虽然这些贵族多少有些实力,但还连麻烦都称不上呢。” “那……他们,死、死了吗?” “诶?” 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战斗过的样子的小人偶眨了眨眼睛。 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我用【假死】的魔法让他们无力化了,虽然看起来都死了,但是仔细看就会感觉到心跳和呼吸。” 莉莉娅娜看着汀娜的脸。 “……虽然并不完全认同汀娜小姐你的想法,但是,我和爱丽丝没有杀人,放心吧。” 如此宣告着。 没有任何的迟疑。 简直就像一开始就知道,眼前的少女会这么问一样。 “……啊啊。” 所有的担忧,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莉莉娅娜不用骗自己,也骗不了,是否无人死亡很快就可以知道。 汀娜无力的跪倒了下来,双腿已经支撑不起这个身体了。 “……太好了……” “……” 莉莉娅娜沉默着,抱住了表情松懈下来的少女。 在那有些夜风凉意和平稳心跳的怀抱中,当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打湿了柔嫩的肌肤。 “莉莉娅娜……爱丽丝……你们没有杀人,真的太好了……呜、呜呜……呜哇——” 那是混杂了安心和喜悦的哭泣。 为什么汀娜会哭呢? 莉莉娅娜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她不知道, ——但似乎,并没有悲伤。 人类的情感一直都是难以理解的事物。 于是,女孩稍微的搂紧了抱着自己腰间的少女,抬起头。 任由她在自己的怀中不住的哭泣着。 ……………………………………………………………………………………………… 最后,汀娜是被莉莉娅娜抱着,回到冒险者协会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看起来)比自己幼小那么多的女孩抱进协会二楼的休息室,冷静下来的汀娜简直想要缩到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就连隔着一层地板都仿佛还能感觉到一楼大厅那些人忍俊不禁的眼神。 ——要不要,干脆辞职呢? 这样的想法都冒了出来,直到冷静下来之前都在被子里“唔唔唔”的滚来滚去。 ——实在是,太丢脸了! 在汀娜躲在被子里滚来滚去的时候,一道布帘之外正在休息的莉莉娅娜也没有闲着。 “爱因斯坦斯小姐…… “莉莉娅娜小姐……” “爱因斯坦斯阁下……” 不断地有人来拜访,不断的有人对她说从今以后请多多关照,这样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有时候是爱丽芙带来的某某伯爵某某侯爵,有时候来的人就像是穿着金属的足甲,脚步在地板上铿锵作响。 莉莉娅娜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而 那些人在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话之后,礼貌的告辞离开了。 终于,休息室里恢复了寂静。 ——刷拉。 那道隔开休息用的床和休息室桌椅的布帘被拉开了,汀娜从被子里小心翼翼的冒出脑袋。 莉莉娅娜抱着爱丽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沉默的看着她。 “莉莉娅娜小姐……” 女孩已经换了一身连衣裙,那双银色的双瞳也仿佛冷却了一般,变回了深邃的黑夜。 “……直接对我进行刺杀的【老鼠会】,雇佣他们的贵族,已经全部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危险威胁汀娜小姐了。” 魔女淡淡的说着。 “不过,汀娜小姐影子里的影魔爱丽丝和莉莉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对不起。” “……要道歉的是我这边才对……” 被那淡漠的目光看到,刚刚还在暴走的羞耻心不知不觉就平静了下来,撑起上半身的汀娜,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没有听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乖乖躲在城堡里,还差点让莉莉娅娜小姐遇到危险。而且,就连莉莉娅娜小姐遇到的刺杀,也是因为我……” 因为莉莉娅娜夷平了旧城区,损害到了贵族们的利益,所以才会遭遇暗杀。 但她将贫民区夷平的理由,却是因为自己。 这么一想,我也算是自业自得吧。 少女的苦笑在被子中变得闷闷的。 “真的,麻烦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了,还有……对不起。” “……没关系。” 抱着人偶的魔女把爱丽丝放到肩膀上,学着汀娜抱起了双腿,小巧的下巴放在膝盖上,接受了少女的道歉。 “对喔,莉莉娅娜小姐不用自责,本来对付那些贵族也是爱丽丝和莉莉预定要做的事,爱丽丝和莉莉都不喜欢麻烦,能够这样一劳永逸的把他们全部解决掉,不如说要感谢汀娜呢。” “爱丽丝小姐,就不要安慰我了……” 抬起头,金发的少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过,真的太好了,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没有杀人……” “……汀娜小姐,很执着于【生命】。” “因为那是,最宝贵的东西呀,如果失去生命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虽然我也知道有人死了……但杀人和被杀,又是不一样的……” “……” 少女喃喃自语。 就像雅诺尔说的,那个叫作图拉图的人死了。 这是汀娜知道的,今晚的第一个死者。 素昧平生的人,即使死去也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如此还是会感到些许的悲伤。 但是。 “……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没有杀人真是太好了……” 这样,安心的自语。 看着那样的汀娜,魔女挑了挑眉毛。 “……汀娜小姐。” “嗯?” “……这一次我不杀人,不是我不杀人而是没有必要。” 她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某种,某种可笑的幻想。 “……诶?” 突然,说什么呢…… 少女被那双深邃的瞳孔注视着,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没有打开魔导灯的房间,西斜的阿尔忒弥斯之月的辉光也没有洒向这里,漫天的星辉所照亮的房间之中,有着另一片的夜空。 ——多么美丽的眼睛啊。 那无限深远的夜空,就像将这渺小身体中的一切,把自己内心的所有全部看透了一般——这样的战栗让汀娜没能说出任何话。 “说的对呢,爱丽丝也大概猜到汀娜小姐心里的想法了喔,所以要告诉汀娜小姐才行,爱丽丝和莉莉……” 小小的人偶看着汀娜。 “……而且,今晚发生的事……” 娇小的魔女也看着汀娜。 ——杀掉的人,比汀娜小姐你见过的人还要多哦。 ——并不是我没有杀人,就不会有人因我而死。 说完这两句话,莉莉娅娜抱着爱丽丝。 “……汀娜小姐请好好休息,过一会我会送你回去的。” 离开了。 那两句话的意思,在不久之后,汀娜就知晓了。 几日后,盐沙城广场。 被抓获的,【危害盐沙城和平与安定的邪恶犯罪组织成员】与【与他们勾结的堕落贵族们】,经过法庭审判,超过四十人。 判处绞刑。 即刻执行。 ……………………………………………………………………………………………… 某日之后的后话: “莉莉,最近,汀娜小姐不太有精神,上午茶时也不和爱丽丝说话,也总是在午饭前离开。” “……嗯,我知道。” “什么叫做‘我知道’啊莉莉,莉莉——难得有人愿意把莉莉和爱丽丝当普通人对待,明明莉莉你也很高兴啊,现在还经常摸汀娜小姐那天抚摸你的地方。” “……那是汀娜小姐自己的问题,如果她自己不想明白,我也无能为力,而且……” “而且?” “……我和爱丽丝,原本就与普通无缘。” “……这么说起来……也是呢。” EP.6 向魔女委托的代价是人生 ===================================== 父亲曾经教过我杀鱼。 盐沙城是靠海的城市,一日三餐中最常看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鱼。在我10岁左右的时候,父亲说着我也该帮家里做些事了,就带我到了厨房,递给了我一把比较轻的菜刀。 除了鳝鱼,带鱼,又或者是河豚这种处理工艺要求极高的品种,大部分鱼的处理方法大同小异。 首先是去鳞,盐沙城海滨的鱼都有着很硬的鱼鳞,需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全部处理干净。 然后手起刀落砍下鱼头和鱼尾,留下中间的一段,沿着最大最长的那根骨头把鱼肚子切开,因为不小心把内脏弄破的话鱼肉会变腥,要是弄破了胆囊的话还会发苦,所以这里要小心。 把内脏都掏出来后,彻底沿着最大的那根骨头把鱼的身体分成尽可能均等的两份,把大根的鱼刺挑掉,一条鱼就处理好了,接下来,无论是要切成薄片做鱼生,是要煎炸还是熬汤都很方便。 ——汀娜,要记住咯,无论什么样的情况,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安全都是最重要的,尽可能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哦,不然就会像这条鱼一样。 父亲总是这么说,在教我杀鱼的时候,教我各种各样的鱼料理的时候。 这句话到底有没有什么深意,我并不清楚。父亲只是一位普通的渔夫,在一家捕捞工坊里工作,据他说,已经在海上浪荡了30多个年头,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吹嘘的经历,小时候我问他这句话的含义他也只是摇摇头,告诉我: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或许是吧。 但一天天,一年年,等到度过成年礼后。 我才发现“安全第一,生命最重要”已经深深的刻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既然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那么夺走生命,就是无法饶恕的。 并且,自然而然的,得出了这个推论。 这个想法发生变化,是在学院中。 突然闯入教室的其他班的女生拿着刀杀死了我同班的男生、她的初恋情人。 我和那个男生仅仅是知道名字程度的交情,但是,目睹了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冲击。 至今为止我还不懂初恋是什么感觉,但说不定在恋爱的话题上,所有的女生都有着天然的共同语言,那件事发生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那个男生的背信弃义,所有人都在同情那个女生——尽管她是加害者。 我觉得这有些可怕。 这件事最后闹得很大,据说在法庭上法官都快要迫于民众压力放过那个“为情所伤”的女生了,这让我把推论中的【无法】改成了【难以】。 之所以是【难以】而不是【可以】,是因为那个女生后来还是被指证故意杀人,被判处了绞刑。 自那之后,对于【杀人】的印象,就伴随着那个男生脖子里喷出来的血雾和女生癫狂凄厉的笑,在我的心中定格成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洗白的罪恶。 所以,我觉得生命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爱丽丝面无表情的说着,自己和莉莉娅娜【杀的人比汀娜小姐你见过的人还多】的时候。 我害怕了。 从骨子里感觉到了害怕。 不,那是恐惧。 甚至比看到那个影魔将莉莉娅娜杀死的幻觉更加。 就像是突然看到了亲密的人的另一面,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另一面。 就像知道了原本认为纯真无邪的人实际上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样。 莉莉娅娜又说了,【并不是我没有杀人,就不会有人因我而死】。 就在几天前,盐沙城南郊,就有四十人被送上了绞刑架。 我去看了,虽然那些人我都不认识。 但是,我亲眼看到了他们脚下的踏板消失,脖子在一瞬间发出令人胆颤的声响,然后就彻底不动了。 被绞死的人,比那一夜死去的人还要多十倍。 就结果而言,他们都是因为莉莉娅娜,因为……我。 所以,从那一天之后,我和那位可爱的魔女小姐之间,似乎就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她依然美丽,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我感觉心跳加速,但是。 无论何时,那洁白的肌肤上,都仿佛沾满了漆黑的血污。 啊啊,我,要怎么去面对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呢? 各种意义上,我也沾了满手的血污。 但是我却不断告诉自己,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我没有请求莉莉娅娜夷平旧城区,是莉莉娅娜小姐自己一个人的行为,所以才引发了后来这一切——就这样不断自我安慰着,想要推卸责任,却连自己也无法信服的我。 除了疏远,别无他法。 ——那、为什么,我又要来到这里呢? 推开六翼天使倒悬,仿若从苍穹坠落的大门,在玄关换掉鞋子,沿着一盏盏纯金的烛台和墙上的油画,提着资料袋,走到了书房的门口。 “……” 推开门,放下资料袋,开始工作,把情报分门别类后放在书桌上,离开——只要这么做就好了,没错,只要这么做,就足够了。 最近,爱丽丝耶察觉到了把自己的疏远吧,上午茶,也渐渐的只送来茶和点心,然后就离开了。 “……呵” 金发的少女自嘲般的笑了笑,手按在门把上。 ——这又能怪谁呢? 推开门,然后关上。 好一会儿之后。 再次打开。 “……哈……我到底要怎么面对,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小姐啊……” 两手空空的少女苦恼的从书房走了出来,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莉莉娅娜的房间走去。 但是苦恼也没有办法,自己有要做的事。 一定要做的事。 “莉莉娅娜……小姐……?” 推开门,华丽的大床上,天鹅绒与柔软的枕头间,没有魔女与人偶的身影。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穿过空荡荡的大厅,走上螺旋的楼梯,那有着诸多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器材的实验室中,那总是毫不在意的展示着美丽身体的女孩和总是坐在小圆桌上喝茶的人偶也不在。 一种没来由的恐惧让少女加快了脚步。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经常在的凉亭。 城堡上层有着天窗的温室。 最后,少女突然想起了,自己忽略掉的一个重要地点。 因为自己去过一两次就没有再去的地点。 占据城堡最大一块区域的,大图书馆。 “……真是笨死了……” 当从没有合掩的大金属门的缝隙中看到那如丝绸般铺散在地毯上的白金色长发,少女自嘲的歪了歪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哈……” 接下来……要怎么开口呢? 少女烦恼着这件事,走进了图书馆。 娇小的魔女正在门后看书,她缩在一张大大的酒红色沙发上,交错着双腿,一本厚重而有着古铜色封皮的大书漂浮在她的面前。 女孩的身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衣物。 认识这位娇小的魔女一个多月了,汀娜看见她穿衣服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就像人类古早神话中的美神,自澄澈苍穹之下的泡沫而生,所有的衣物都只会令其黯然失色。 “……咕。” 即使已经看见很多很多次了。 那白皙的不似人类的肌肤,依然让少女一阵恍惚。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早上好……” “……” 女孩沉默不语。 但那只是在看书时不愿意用话语回答,少女的问候,她切实的听到了。 汀娜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她接着说: “莉莉娅娜小姐,虽然这么说可能显得很厚脸皮……可以请你帮帮我吗?” 魔女还是没有抬头。 这个时候汀娜才发现,一只与莉莉娅娜形影不离的人偶也不在。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会响起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今天早上,我在协会遇到了四对父母。” 少女只好,继续讲述。 “是我拿了资料以后,意识到的。” 事情的开始,要从今早说起。 相对于夜晚,早晨的冒险者协会要显得热闹的多。 今天也是早早来到协会的汀娜,一如既往的从玛丽那里提过今天协会从各个渠道收集到的资料,迈着有些许沉重的脚步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 “我看到了他们……四位中年人,应该就是四对父母吧。顶着黑圆圈,衣服皱巴巴的,在协会里四处找冒险者们说话,请他们帮忙救救他们的孩子。” ——发生什么了? 带着这样的些许好奇心而驻足的汀娜,看着他们每见到一位冒险者就上去拜托,鞠躬,拉着那些冒险者们的手,甚至最后泣不成声的跪倒。 “求求你们了,谁都好,求求你们看在真神的份上,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他们哭喊着。 8个中年人,岁月所雕刻的沟壑在脸上恸哭着,泪水还没有淌到下巴就消失了,把那几张苍老的脸庞深深的打湿。 “但是,并没有冒险者理会她们,莉莉娅娜小姐应该也是知道的才对,对于冒险者而言,最不好接的就是救人的委托,冒险者出委托的时间很不固定,这边人前脚出发去救人,结果应该要被救的人自己回来。或者是救人的冒险者最后带回来尸骸和遗物,委托者说你们没有救到人我凭什么给你们酬金产生争端……这样的状况非常的多。” 更不要说,这些一看就知道家境并不会富裕的家长们了。 那哀伤无助的身姿让汀娜有些不忍心,正好,在柜台,少女看到了爱丽芙——少数在协会上说得上话的人的身影,于是,在她结束一件委托的交付后,汀娜悄悄的向她询问。 “啊,那群人吗?” 打着哈欠的爱丽芙在提到那些人的时候明显有些不耐烦。 似乎,他们是昨晚在我们快下班的时候跑到协会的。 爱丽芙形容她们鬼哭狼嚎的喊着“我们的孩子一定遇到危险了,求求你们找冒险者去救救他们吧!” 当时还在值班的人都呆住了。 问了问才知道他们的儿子女儿都是盐沙城魔法学院的学生。以现在的时间来说,是前天告诉他们说为了学院的活动学分要和朋友们一起来协会接委托去做,说是晚上回来结果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然后,其中一个人家里供着什么护符,可以保佑他儿子在外面的安全,昨晚那个护符突然碎掉了,于是那个大胡子的男人就觉得一定是儿子出事了,就叫上另外三个人的父母跑到协会来。 “他们的儿女的确在当天早晨接下了一件委托离开了,四个人组成了一个小队,去讨伐水源地增殖的史莱姆了。” 但是冒险者协会不是求助机构。 于是协会的接待员们也只能按照流程为他们发布了委托,可是他们四家凑足了钱都只拿出来20个银币。 然后夜晚又很少有冒险者来,于是这八个中年人就在协会里等了一宿,爱丽芙和其他人怎么劝也劝不回去,说那是他们唯一(或是最大)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要就回他们。 结果,夜班的接待员们只好通宵陪了他们一宿。 ——那几个女人和两个个男人哭了一宿,还有两个男的整晚整晚的抽着劣质的烟,真是搞不懂他们,那样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是让拖累了我们而已。 想起爱丽芙那冷漠的表情,汀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是啊,情绪的发泄有什么用了? “……” 莉莉娅娜还是没有从书本上移开视线,但是书页翻动的速度慢下来了。 “我看了一段时间,但是,没有人对他们伸出援手。” “那也是当然了,冒险者们不是慈善机构,那些学生去了北边,火山脚下的红树林,对于一般的冒险者那里是很危险的……至少不是几个人能为了20个银币前去的地方,我看着他们的样子,真的觉得非常的可怜,所以——” “……所以,你想到了我。” 淡淡的声音从书本的后方飘来。 自己想说的话被抢先说出来,少女一时语塞,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这么点钱,是你们的儿子只值这个价,还是老子的命就值这个数? 在一位冒险者冷漠的推开那个佝偻着腰的女人,其他的冒险者都绕开他们之后,那四个中年的妇女,终于坚持不住,崩溃了,她们抱着脸,在冒险者协会的门前痛哭着。 那时爱丽芙还半是怜悯半是讥讽的耸了耸肩。 但是,自己却仿佛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父母的影子。 自己贪玩结果在城里迷路后,红肿着双眼找到自己,抱着自己痛哭的父母。 “……” 父母的哭泣,自己不相信连一个被触动的人也没有,也不相信这里的冒险者,连一个有同情心的人也不在。 只是,同情归同情。 为了这个把自己的命送掉才是真正的可悲。 帮助人的前提是不会害死自己,这么简单的事连汀娜都知道。 所以。 在少女的脑中,闪过了那星辉下凛然的身姿。 “……汀娜小姐,那是你的同情心。” 这一次,莉莉娅娜稍微向这边侧了侧头。 虽然说魔女小姐的语气一直都是这样,但是在这样的时候,那淡然的,看不出嫌恶或是赞同的视线也让这应当是坚定拒绝的话语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至少,不是没有任何回转余地的拒绝。 “可是,对于莉莉娅娜小姐来说这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吧,仅仅是举手之劳就能挽救四个家庭,虽然报酬的确少了一点,但是,我觉得,四个年轻人的生命和他们家人发自内心的感激应该远比那些报酬更加珍贵……” 那么,就有希望。 虽然不知道那是多么渺茫的希望,但是,既然有的话,那么,就不应该放弃。 “……汀娜小姐,你说了【应该】。那意味着,你认为【理所应当是那样】,但是,素不相识之人的性命与无足轻重的感谢,无论哪一个都不值得花费我钻研魔法的宝贵时间。” 停顿了片刻,魔女重复了一遍。 “……无论哪一个。” “……莉莉娅娜小姐,你,就一点也没有同情心吗?明明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却什么也不做,明明莉莉娅娜小姐你去的话,那些冒险者说不定就会得救的,可是——” 少女咬紧了嘴唇。 那希望的灯火淹没在从魔女身边照来的魔导灯的光芒中,稀薄的摇曳,只要那娇小的女孩再翻过一页就会熄灭一般。 “……无需对我晓之以理,告诉我力量的责任……” “……也无需对我动之以情,告诉我作为一个人应该做什么……” 这一次,魔女终于从书本中,移开了目光。 那黑色的瞳孔与少女安静的对视,她的话语一如既往毫无起伏,闭上眼睛的话就像是劣质的留音魔法传出的死板回音。 但汀娜无法移开双眼。 漆黑的瞳孔就如深邃而高远的夜空,凌驾于汀娜所认识的一切。那高高在上的暗夜,笼罩着一切,仅仅是这样,一切皆应臣服战栗,每一次不被允许的呼吸都是僭越,每一次未被准许的心跳都是丑陋的亵渎。 在那幽深的水面,汀娜甚至无法找到自己的存在。 “……我有着自己的价值天平,有自己的行事准则,那不是你的三言两语可以动摇的,汀娜小姐,就算搬出【道德】,【义务】也无法压倒——因为那是【人】的普世价值观,而在你面前的我。” 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肩膀,魔女翻开了书本的下一页。 ——不是人类。 用这简短话语,魔女宣言了宁静的重临。 汀娜呆呆的看着魔女重新开始以一分钟一页的频率翻动着着书本,她想要开口,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般。 ——这是魔法吗? 因为自己太嘈杂为了让自己安静下来的魔法吗? 自己什么时候跪倒在地上的?连对此感到惊愕的时间都没有。 汀娜马上意识到让自己失声的不是什么神奇的魔法,而仅仅是。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一角【真实】。 那娇小的身体其实比自己沐浴过更多的风雨。 那还残留着孩童稚气的圆眼见过的世界是生长于这座城市没有踏出过一步的自己所无法想象的。 那度过比自己的人生还长时光的心灵和意志,也绝不是自己的话语可以轻易打动的。 “……就算是这样。” 深刻了理解了,所以才几近失语。 就算是勉强挤出的话语,也连自己都听不清晰。 “……就算是,看在我……” 这个时候。 “哎呀哎呀,汀娜小姐,你还真——是完全没有搞清楚拜托人的方法呢。” 诶呀诶呀的,这么叹息着。 一旁的书架顶端,飘来了带着酒精气味的话语。 汀娜一愣,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然后,在那爱奥尼克式装饰柱的顶端,看到了一头黑发。 “……爱丽丝……小姐?” 即使知道这座城堡里除了自己,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就不会有别人,少女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人偶的名字。 “呼呼……早上好,汀娜小姐,认、认不出、嗝、认不出爱丽丝来了吗?” “嗯、嗯……” 小人偶的话里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嗝,她从柱子的顶端慢悠悠的飘下。汀娜看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最近的一段时间,爱丽丝的发色总是黑色的,十分有东国的情调,之前也穿过东国风的旗袍,但是,今天的爱丽丝,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肌肤上那牛奶般的白皙不见了,被像是牛奶稀释过的咖啡色取代;黑发束起高高的马尾,用一根有着蝴蝶装饰的发呆扎起;原本圆圆可爱的双眼微微上挑,变成了稍微有些尖的吊梢,涂着淡紫的眼影;短短的和服绣有淡紫的桔梗,腰带在小腹的位置扎成一个漂亮的结,这件裙摆很短又很宽松的和服在爱丽丝的身上,将小人偶的双肩和纤细的锁骨都裸露出来了。 穿着这套服装的爱丽丝,不知为什么,在看着那微醺的表情时,汀娜有些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嘛,爱丽丝的样子现在不重要啦,总之,汀娜小姐,你忽略了一件事,莉莉也是,真是的,你们连彼此的立场都没有达成统一怎么交谈嘛。” 那小巧的嘴唇上涂了鲜红的口红,咕噜咕噜的喝了口手上拿着的朱红色瓷碗中的水——不,这种香味,是酒吗?东国的白酒? 汀娜呆呆的看着脸上泛着潮红,歪歪扭扭飘在自己面前的小人偶。虽然每一次爱丽丝的换装都非常惊艳,但是。 这还是第一次变成连一点都无法和之前的形象联系起来。 “在——走神哦,汀娜小姐,要来喝点吗——?” “诶,不,不用了……” 少女拼命的摇头,虽然知道东国有非常烈的酒,但是,是连人偶都会喝醉的吗? “真可惜——嘛,算了。” 咕噜咕噜,人偶把朱碗里的酒豪爽的一饮而尽,用手抹了抹嘴角,然后用碗指着汀娜。 “首先是汀娜小姐,要记住现在是汀娜小姐处于拜托人的立场哦?然后莉莉是被拜托的人,然后汀娜小姐在这之上的立场是【亲密的人】,是以私人的身份而不是冒险者协会的联络员来和莉莉交涉的,但是——” 又大又浅的碗指向莉莉娅娜,这一瞬间那朱红色的碗里又不知从何处盛满了芳醇的酒酿。 “……是吗?” “没错——没错~~~~于是莉莉就嫌这个委托很麻烦,而汀娜小姐就不断以【亲密的人】的立场在劝,这样当然说不到一起去啦!所以说——” 酒碗再一次递到了少女的面前,小小的人偶勾起嘴角轻笑,那张面容明明依旧幼小,但是这显得年幼的精致小脸却让她的笑容有了难以形容的成熟魅力,被那睫毛长长的棕色眼睛看着,汀娜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好,那么现在,让汀娜小姐把立场换到【委托人】身上——记住,不是那些素不相识的可能已经失去他们孩子的父母而是汀娜小姐【你】在委托莉莉,然后,对于莉莉来说,汀娜小姐付出的报酬显然不值得莉莉放下书本去出一趟远门。” 那个笑容就像在说着“就是这样”一般,飘到莉莉娅娜肩膀上的爱丽丝在说完一大堆话后,小口小口的抿起了酒。 莉莉娅娜再一次放下了书本,看向汀娜。 “我……” 书页翻动间已然熄灭的灯火仿若重新燃起。 但是汀娜只说出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我……” 没错,我搞错了,不是那些人委托莉莉娅娜小姐,委托莉莉娅娜小姐,希望她去救那些学生的人,是我自己,这个委托的“发布者”,是自己。 但是,自己能为这个委托,支付怎么样的酬劳呢? 少女沉默了。 虽然还不能确定是否他们真的遇到危险,但是问题不在那里,我愿意为那四个人的生命支付多少报酬呢? 为了素不相识……不,也不能说是,素不相识…… 莱迪亚拉。 墨德。 穆思拉。 马克。 这四个名字,汀娜记得,当然记得。 “那四个学生,在我还是冒险者协会接待员的时候,嗯,最后一天的时候,来我的柜台前,要接委托,同样也是,讨伐水源地丛生的史莱姆……” 他们是作为接待员的汀娜接待的,最后一个冒险者小队。 因为想要接下其实非常危险的讨伐史莱姆的任务,被自己拒绝,但是由于把自己叫去办公室的广播,自己没有能够好好解释这个委托到底有多危险就草草拒绝的四个年前的少年少女。 在自己被调任后,他们又接下了相同的委托。 “……汀娜小姐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是的……” 就是在知道这一点后,汀娜才下定决心来找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 “他们似乎是盐沙城学院高等部的一年级新生,可能还没有学魔物生态这门课……如果我有好好向他们说明史莱姆到底是多么危险的魔物,说不定他们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这完全不是汀娜小姐你的责任。” “我知道,但是,就算知道了……” 揪住领口,少女无力的朝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表情的魔女苦笑着。 “阻止冒险者接下与自己能力不符的委托也是接待员的责任,没能好好说明危险性的人是我,我本应向他们仔细说明,告诉他们这是多么危险的委托的。可是我没能做到,所以,就算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知道是其他的接待员不尽职尽责,我也依然会,良心不安……” 汀娜说完之后,沉默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是可笑。 明明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心安而已。 却用着那样的口吻劝说着莉莉娅娜,置自己于道德的制高点。 甚至自己疏远面前的女孩的原因也仅仅是—— 知道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杀过人后,自己无法安心的和她们相处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莉莉娅娜小姐,我……” 想要道歉。 但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汀娜只好说: “我,不知道要付出怎么样的酬劳才能让莉莉娅娜小姐你愿意帮我,我也知道了,我并不愿意为了那四个人的生命付出什么酬劳” ——我只是想要安心,让自己不会做噩梦而已。 “只要是我能付出的,无论多少报酬也好,拜托你了,莉莉娅娜小姐。去救救他们吧,请救救……我。” “……即使那是你的人生?” 坐在沙发上的娇小魔女放下了书本,似乎是厌倦了这样的对话一般,摸摸肩膀,伸了个小小的懒腰。 “即使那是……” 少女的身体轻轻一颤。 抬起头,因为她不知道莉莉娅娜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所以,只有有些呆然的看着那奢华而纤美的身姿。 明明是她凭借着身高的优势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但是,为什么呢? 高高在上的却仿佛是她们两人。 “汀娜小姐,可不能随便把出价的权利交给其他人哦?更不要说是魔女了……向魔女委托什么的代价,可是货真价实的人生啊。” 虽然说着很可怕的话,但是,爱丽丝却在揶揄的笑。 这下,更加无法判断莉莉娅娜的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仅仅是面无表情的开了个玩笑了。 这一瞬间,汀娜仿佛有些理解了,那些小说中和狡诈的恶魔定下契约的人的心情。 只不过这不是小说, “……即使那是,我的人生。” 自己也没有选择。 如果不想真的接到噩耗,然后晚上做噩梦,因为萍水相逢的人良心不安的话。 “……我知道了,那么,以汀娜小姐未来一年的人生为酬劳,在下一年的神无月之前,你将在我的身边,陪我度过这漫长永生的一角。” 沉默了片刻。 这一次,魔女敲了敲肩上人偶的小脑袋,把手里的书本夹上羽毛的书签,放上沙发旁边的小桌,站了起来。 一件素色的连衣裙包裹住了那奢华的身躯。 “……而我,将接下这个委托,那么,我们走吧,汀娜小姐,请抱住我。” “……诶?” “莉莉,这种时候明显是你抱住汀娜小姐更加安全吧。” “……说的是呢,那么……” 因为女孩挽发的动作恍然失神的少女,好像听到了不能置之不理的对话。 “等一下,等一下,怎么突然——” 魔女小姐那与书卷油墨相称的体香突然拂过鼻尖,少女有些狼狈的后退了两步。 “汀——娜小姐才是,救人可是很紧急的事哦,当然是越快越好吧,城北的火山脚下,要去的话。” 在困惑的歪了歪头的莉莉娅娜右肩上,爱丽丝理所当然的说着,让汀娜的思考宕机的话。 “——当然是,飞,过,去,最,快。不是吗?” EP.7 联络员小姐的初次冒险 =================================== 即使已经入夏,这高天之上的风依然带着寒意,吹在少女的肌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耳边是风声呼啸,猎猎作响的风中有自由的风之精灵在轻笑, 第一次以这么高的视角俯瞰大地,第一次看到那片熟悉的丘陵在天空下的景色,看到海面在蜿蜒的海岸线上变成一片蔚蓝的色块,在遥远的天海彼端与苍穹融为一块澄澈的宝石。 组成云朵的水汽在小腿上划过,打湿了薄薄的丝袜,凉丝丝,痒痒的。 没有真正的体验过在风中飞翔,没有以自己的身躯穿透云层的话,一定不会理解这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飞翔,那是没有翅膀的人类自古以来的悠久梦想。即使存在着飞行的魔法,那也绝非任何人都可以掌握,以凡人之身踏足那巨龙飞舞的苍穹是何等的荣耀,只有在亲身飞舞于那无边无际的苍穹后才能理解。 但是,以凡人之躯飞临苍穹之上的少女,却丝毫也不敢乱动。 被比她更娇小的女孩抱着的少女在刚刚从城堡的露台起飞的时候还因为从未有过的新奇心情四处张望,看城堡在视野中越变越小,看海风在临海的丘陵上卷起深绿草浪。 直到连海上的大型商船都小的像是一只在蓝色绸缎上慢悠悠爬动的甲虫时,汀娜向下看了一眼。 那一眼,汀娜看到了自己与大地的距离,看到了让自己不至于坠落的保证仅仅只有莉莉娅娜那稚嫩的双臂,看到了。 人类绝对无法超越的,绝对的【高度】。 头晕目眩。 一股反胃的感觉从胃里翻涌。 第一次的,汀娜知道了。 ——自己原来,恐高啊。 “诶呀哎呀,汀娜小姐,再坚持一下吧,我们快要到了——” “我,我尽力……” 闭上眼睛,就连回答爱丽丝的话仿佛都会让自己向下坠落一般,少女用膝盖紧紧 夹着魔女的纤细手臂,双手环绕着她的脖颈,一动也不敢动。 “……” 因此被占据了视野的魔女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叫出了几个法师之眼。 大地的绿意渐渐的到了尽头,视野前方,紧靠海岸线与一座山峰的土地,被浅浅的红色所覆盖。 一般来说,海岸红树林指的是在海岸线及附近的盐水沼地繁茂生长的常绿木本植物,但是盐沙城北的红树林,却的的确确是有着美丽的茜色。 “……在魔物栖息的树林里上空飞行说不定有危险,接下来的路,要走过去了。” 在红树林的边缘,莉莉娅娜将脸上彻底失去血色的汀娜放了下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几乎要让少女哭出来。 ——人类,是不会飞的。 这一点,汀娜现在深刻的理解了。 眼圈都红起来的汀娜可怜巴巴的看着仿佛没事人一样,打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大书翻动着的莉莉娅娜。 “莉莉娅娜小姐,回去的时候,我们可以不用飞的吗?” “……很可怕吗?” “非常、非常的可怕!唔唔……为什么我一定要来啊……” 就像死神把镰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耳边桀桀怪笑,如果不是出发前闪过厕所,汀娜敢保证自己一定会在莉莉娅娜的怀里漏出来的! “……因为只有汀娜小姐知道,那四个人的长相,如果还活着则另当别论,如果死了……” “至少要有个认识脸的人来收尸吧。” 无可推却的理由。 还不到一个小时,汀娜就对不到一小时前的自己感到怨恨了。 “对普通人来说飞起来的感觉还是太刺激了呢,汀娜小姐都这么害怕了,回去的时候就正常的走回去吧,反正也就是两个小时的路程,就当做远足好了。” 知道这位魔女小姐对人类理所当然拥有的很多情感都很钝感的爱丽丝拍着少女的背,帮助汀娜理顺了气息。 “……那好吧。” 莉莉娅娜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然后。 “……汀娜小姐,你有那些人的随身物品吗?” “呜……没有呢……哈呜……” 一边捂着嘴,蹲在地上的汀娜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莉莉娅娜突然问起这个。 “……那就不能用寻人的术来寻找那些人了呢……其他的线索有吗?” 莉莉娅娜沉默了片刻,伸手把漂浮在面前的书本翻开一页。 那些人——显然指的就是莱迪亚拉,墨德,穆思拉和马克这四个昨天来到这里完成委托,的冒险者们了。 昨晚他们中的一人放在家里,用来向家人表示平安的护符突然损坏,如果是那个的话,说不定可以作为莉莉娅娜小姐说的【寻人】的术的材料了。 这么想着的汀娜,面对魔女的第二个问题。 “……唔,只知道,他们去的地点的名字,但是……” 少女缩了缩脖子。 “我第一次来这里,不认识路……也没有地图……” 莉莉娅娜沉默了。 汀娜好像听到那张除了说话之外就总是紧闭的小巧嘴唇,轻轻的叹了口气。 而在汀娜身边的爱丽丝…… “噗、哈哈哈哈!汀娜小姐,你原本打算就这样来救人的吗?” 在听到汀娜的话后,不知道到底是觉得什么非常有趣的,大声的笑了起来。 “非、非常的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不不不,应该是没有考虑到从来没有冒过险的汀娜小姐会毫无准备的这边的错,莉莉,怎么办?” “……只能用笨办法了,那些人去的水源地是,火山脚下。” 仿佛可以越过这片两人高的低矮红树林,魔女望向树林的西侧。 漆黑的瞳孔映出了那高耸的山峰。 火山【维苏卡】。 被茂盛的红树林包围,因为盛产一种红色的岩盐而别名【红盐火山】的死火山,在山脚下,有着盐沙城周边地下水脉的源头。 其中一条水脉的出口就在地表,水流与海水混合浸泡着这里的土地,那也是这片围绕山岭的树林显现出淡淡红色的根源。 “……先去那边吧。” 将施法的素材——一些矿石的碎屑和植物的枝叶洒在书页上,让虹色的魔法阵笼罩在自己和汀娜的身边,莉莉娅娜合拢书本,示意爱丽丝保护汀娜的安全。 “那么,汀娜小姐,我们也走吧。” 坐到汀娜的左肩上,稍微拉了拉滑下的淡紫和服的领口,爱丽丝的手中又出现了朱色的陶碗。 “好、好的……” 一副毫无急迫感的表情呢,莉莉娅娜小姐也好,爱丽丝也好。 汀娜苦笑着。 “如果可以快一点的话就好了……” “因为没有任何线索所以也没有办法啦,本来对冒险者的救援委托就是比起施救者的能力更加看重被救者的运气的,就算催促也没什么办法哦,这种地形,气味啦脚印啦都不能指望呢。,比起催促,还是祈祷真神保佑这些家伙吧。” 爱丽丝摇晃着碗中的清酒,不以为然的摇晃着脚。 因为那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所以汀娜只能默默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像爱丽丝所说的,从心底祈祷。 祈祷那些应该有着更好前途的少年少女们能够平安无事。 无论是在干旱的炎夏,还是在寒流肆掠的寒冬,这片红树林的地上永远都有一层足以没过脚踝的水面。 透过树影的阳光泼洒在这宁静的水面上,因为细微的水波而略微浮动着。 水非常清澈。 但因此反而让人可以看清水底被泡烂的淤泥那微红的色彩。 莉莉娅娜站在水面与草地那浅浅分界线的边缘,脱掉了白色的皮革小凉鞋。 就那样赤裸着小脚,镇定的向前走去—— “——等,等一下,莉莉娅娜小姐,怎么能不穿鞋子往这种地方走啊!” 汀娜连忙伸手抓住了女孩的纤细肩膀。 “……汀娜小姐才是,快点把鞋子脱下来,放到空间储物戒指里,袜子也是。” 测过脸的魔女眨了眨眼睛。 “……【水面行走】的魔法是直接施加在汀娜小姐的皮肤表面的,穿鞋子会没有效果,袜子湿了也会很难受吧。” “诶?是,是吗?” “……” 莉莉娅娜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步。 小小的脚掌踩在清澈,却因为水底的淤泥而看起来如同沾满浅红污迹布幕的水面上,平稳的站在了上面。 就像站立在晶莹坚实的大地之上般,只有接连漾开的两圈的水纹宣告着这依然是一片水面。 【水面行走】的魔法,这是即使普通人也耳熟能详的魔法,的确,汀娜理解了,有这样的魔法的话,就算是浸水的地面也能如履平地。 但是。 “这样很危险的呀,莉莉娅娜小姐,没有任何防护的话,会因为泥里的魔物受伤的!” 这片红树林的危险,并不仅仅是泡的稀烂的淤泥带来的行动不便。 还在冒险者协会时,汀娜听几位冒险者说过,虽然这下面的烂泥最深的地方可以让一个一米八的大汉一瞬间消失掉,就算是浅的地方也可以深深的淹没到膝盖,但是,这片树林里真正致命的,是在淤泥里可怕的毒蛇和泥栖的魔物。 除非有着探视生命反应的魔法,否则谁也不知道这些隐藏在泥地里的危险猎手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动致命的袭击,不,即使是有那样的魔法—— “有些魔物比如泥浆蛇啊,红树毒贝壳,魔鬼鱼之类的,在埋伏的时候就像是死了一样,就算是生命探查魔法也很难探测到啊。” 某位失去了一条腿的冒险者是这么说的。 几乎所有来这里完成过委托的冒险者都是这么公认的,只有穿上覆盖了金属的橡胶长裤才能在这里比较安心的行动。 也只是【比较】安心而已。 这个【比较】到底是能安心到什么程度汀娜不知道,但是,绝对不是在脚上什么都不穿! “……莉莉娅娜小姐,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吧。” 但是,莉莉娅娜轻轻的晃了晃小脑袋,似乎对少女的主张并不以为意。 “……爱丽丝。” 而且似乎还并不想解释,她打开了书本,似乎在使用别的什么魔法。 “可是——” “嘛、嘛,汀娜小姐,冷静一点,因为汀娜小姐没有实际来过这里冒险所以并不知道吧。” 在少女的耳边,爱丽丝妖艳的吹了口气,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汀娜小姐所说的那些魔物是依靠什么来寻找猎物的,知道吗?” “……不。” “所以汀娜小姐不知道吧,泥浆蛇是瞎子,依靠敏锐的感知耳洞来感觉身边流体的变化,红树毒贝壳只要不直接踩上去就和石头没有什么区别,魔鬼鱼没有视觉器官,取而代之的身上有很多刺,这些刺很容易因为身边流体的变化而产生反应……这么说可以明白吗?它们都是泥栖魔物,全部的器官都是用来察觉淤泥中的猎物的,而有了【水面行走】后,我们的动静会被水给完全掩藏,这些魔物是不会察觉到我们的。” 明明脸上泛着醉酒的潮红,声音之中却没有一丝醉意的人偶,详细的向连初心者都是算不上的汀娜解释着。 “你也看得到,莉莉走在水面上的动静有多么小了吧。” “是、是这样吗……” 汀娜看向自己肩上的人偶,有些迟疑了。 “所谓书上的知识总和现实有差别,老人的经验也不一定全部正确,比起淤泥下的魔物,我们要提防的反而更多的是这些不高的树上的魔物呢,比如……” 摇晃着的酒碗向前指去,下意识顺着那个看过去的汀娜。 看到了,正在低头看着那本大书的莉莉娅娜身边,从一颗一人多高的红树上垂下来的淡红气根—— “!!” 突然弯曲。 宛如绷紧的弹簧,朝着翻动书本的女孩射去。 那是难以想象的速度,就算比起之前的影魔也不逞多让,少女只看到那根藤条——藤条般的什么魔物如同弹簧一样蜷曲起来,化作一片模糊的淡红色残影—— ——喷着颜色更深的血飞了出去。 “……藤叶蛇或者其他的什么树栖魔物,嘛,也不需要怎么提防就是了。” 爱丽丝的后半句话慢悠悠的飘到了耳边。 那根淡红的“藤条”重新无力的垂了下来,断了半截,断口上还在淅淅沥沥的滴着血。 然后,应该是被袭击了的莉莉娅娜…… “……还不走吗?” 连露出一点表情都奉欠的样子,就像是那个夜晚面对十数只黑狼,就像那动乱的夜晚被那黑衣的老鼠会成员袭击。 面无表情,仿佛内心也毫无波动,就好像被袭击的不是自己一样。 汀娜思考了一秒钟,弯下腰,把尖头皮鞋和黑色的长筒袜脱了下来。 将高跟鞋和长筒袜递给莉莉娅娜,一种有些微妙的羞耻感让少女无所适从,不过,这样的感觉马上就被脚底的清凉感驱散了。 赤脚站在水面上的感觉非常的奇妙。 理应柔软脆弱的水面就像一块有些柔软的玻璃板,踩在上面凉凉的,仿佛足底被水波浸湿,但是向后弯起膝盖,手指触摸足底,却完全没有被打湿的痕迹。 ——魔法,果然很奇妙。 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在学院里学习魔法的汀娜,又看了看那条短了一大截的蛇。 “……那个魔法,我身上现在也有吗?” “嗯?那不是被动防御的魔法哦?只是一个瞬发的【风刃术】,莉莉虽然是魔女,但和一般的魔女不太一样,五感和反射神经并不比精锐的武者差。” “那么,可以给我一个魔力护盾吗……我只是个普通人,有点害怕……” 这条闪电般弹出的藤叶蛇让汀娜有点发憷,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种蛇……是剧毒吧。 “魔力护盾的本质是高度聚集的魔力,在魔物栖息的丛林里无时无刻开着魔力护盾才更容易吸引强大的魔物靠近哦?非必要不使用魔法,这可不仅仅是出于节约魔力的考量,还是说,汀娜小姐……” 听到爱丽丝的话有些沮丧的低下头的少女,下巴被人偶的小腿抬了起来。 被半强制的扭过脸,眼前是托着酒碗,轻轻笑着的爱丽丝的小脸,那张涂了红艳口红嘴唇轻佻的跳动着,将一只手捏住了少女的鼻尖。 “不相信爱丽丝可以保护好汀娜呢?” “没、没有啦……” 金发的少女一下就结巴了。 那一瞬间展露出来的,与那稚嫩身体与面容迥异却浑然天成的妖娆气质,让她的思考有一下子中断。 “嘛,没关系,爱丽丝会证明的喔,虽然是莉莉的人偶,但是爱丽丝可一点也不比莉莉弱呢。” 有些傲然的抬了抬下巴,人偶小姐轻笑着放过了不知所措的汀娜。 “现在,让我们快点出发吧。” “……走吧。” 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合拢了书本的魔女率先向着密林的深处走去。 汀娜连忙跟上。 但是,在少女的脑海中,人偶那轻佻的微笑,逐渐变为那红茶味的亲吻,还有眼前这个娇小的背影,在那连衣短裙下,美丽的身躯。 “……” 仿若坏掉的留影石一样,不断的闪现着。 “……我,是不是,变得奇怪了呢……” 不禁这样低声自语。 无论是谁,也没有对少女无意识的自问作出回答。 向树林的深处走了大约二十几分钟,身侧的树木越来越高大茂盛,脚下的水也越来越深,水下淤泥的色彩,在汀娜反复回头看后,也确认了,颜色越来越趋近于深红。 “……这说明我们正在趋近红树林的水源,离盐沙城地下水脉的水源地,还有不少的距离。” “不过……唔……还真是有些奇怪呢。莉莉,爱丽丝和莉莉第一次来这里的调查时,这片红树林有这么安静吗?” 途中莉莉娅娜停下来重新使用了两次【水面行走】,一路走到这里,除了最初那条扑向莉莉娅娜被一个风刃砍了的藤叶蛇,连一只魔物都没有看到。 似乎这让喝醉了的小人偶非常的不满,她摇晃着穿木履的小脚,很大声的抱怨。 “这样爱丽丝根本没有办法向汀娜小姐证明爱丽丝的博学和可靠嘛!” “哈哈哈……” 汀娜在心里加上了一条祈祷。 “……的确,太安静了,不过关于这个的调查。” 说话间,已经为自己和汀娜第三次加上了【水面行走】魔法。 “……等救人结束后吧。” 说完,小小的魔女继续向前走去。 看着她踩在水面上有些惬意的舒展的脚趾,汀娜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从进入红树林开始就有的,些微的违和感。 “……什么?”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一开始,不把【水面行走】施放在我们的鞋子上呢,我记得,大家一般都是这么做,而很少刻意将这个魔法附魔在脚上吧。” “……” 魔女沉默着向前走。 似乎在思考着要怎么回答少女的问题。 但汀娜觉得,自己没有看漏。 就是因为平常的莉莉娅娜实在是太淡定了,也可以说单调,表情,动作,表达情感的方式…… 所以,一旦出现与这些不同的行为,还是很容易察觉到的。 比如踩在水面上,那白玉一般的脚趾突然蜷缩了一下。 “……” “……莉莉娅娜小姐?” “……” 啊,原本舒展的脚趾又蜷缩起来了。 “呼呼呼……是因为适合附魔的材质问题哦。” 汀娜一本正经的盯着莉莉娅娜迈动的双足,小小的魔女沉默无言的在前面行走,风卷过红树的树梢,沙沙作响的树叶中,爱丽丝感到有趣似的笑着。 “附魔的材质?” “汀娜小姐已经知道,注魔是通过炼金术将一种材料的性质改变成另一种吧,与之相对的,附魔仅仅是在某种东西上附上一种魔法的效果,形容的话,就像是坑坑洼洼的表面不好把纸贴的平整这种感觉,被附魔的物品的材质是很重要的。” “可就连炼金商店里卖的【水上行走】卷轴的说明书上也写着,适用于任何足部装甲……” 汀娜看向肩膀上的小人偶,她的笑容非常非常的愉快,愉快到汀娜不得不满脸狐疑。 “绝大部分金属都很适合附魔,尤其是银,相对的金就不那么适合,钢铁的话很普通,不好不坏,所谓的装甲,大部分都有钢铁的组件吧?就算是游侠的靴子,足底没有钢铁的款式也在210年前逐渐被淘汰了,所以适用绝大部分装甲是成立的。” 爱丽丝手上的酒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杆长长的烟斗,小人偶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呼出一阵玫瑰的芬芳。 “不过汀娜小姐的高跟鞋和莉莉的小皮靴都是皮制品,皮制品的原料是魔物的皮。没有特别经过处理的皮革,基本都延续着它们还在魔物身上的特性,也就是外来魔力的抗性相当不错,相对而言天然没有魔力抗性的人类的皮肤更加适合附魔,为了尽可能延长附魔时间才没有施加在鞋子上的。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 很有道理,至少以汀娜那浅薄的魔法学基础知识听不出任何的漏洞。 但少女的直觉隐隐约约告诉她,可能……不。 肯定不止是这样。 “当然不是。” 爱丽丝耸了耸肩,悄悄的凑近少女的耳边,干脆的证实了少女的直觉。 “不过接下来的部分……就要汀娜小姐自己去向莉莉证、实、咯。” “唔唔……” 虽然……不觉得,莉莉娅娜会告诉自己的样子。 在这一次的交谈结束之后,接下来的路途变得有些许无聊起来。 找不到话题的汀娜,只是盯着走在自己前方的女孩摇晃的白色裙摆。 爱丽丝吧嗒吧嗒抽着烟斗,吐出时而芳香,时而淡雅的花香,悠闲地摆动着双脚。 没有魔物,没有危险,仿佛这里并不是危机重重的城北红树林,而自己也不是在冒险。更不像是在去救援可能陷入危险的冒险者。 自己要是走累可以随时随地的休息,没有人担任斥候,没有人不断地警惕周围,完全不像是冒险而仅仅是三个人在一起野餐一般的,过于祥和的气氛,让汀娜的思绪飞到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彼方。 直到一具尸体的出现。 靠在红树上穿着破烂的皮铠,没有左手和右腿的尸骸突然被看到时,汀娜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惨叫——在这之前。 “……冷静一点,汀娜小姐。” 莉莉娅娜朝她伸出了手,将隔绝声音的结界准确的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汀娜小姐,在已经快到水源地的这里大吼大叫可是会很麻烦的所以请冷静下来,那具尸体已经腐朽的很厉害的,不可能是那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的,这个,死了有好些年了吧。” “呜……呜……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可以这么淡定啊……” 在满是魔物的丛林之中大喊——手忙脚乱的捂住嘴,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的汀娜紧张的四处张望。 不过,她的声音被隔音的结界束缚在了这小小的区域,山脚下这片浅红色的水域并没有如少女所想的,一大群魔物因为听到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跳出来。 不如说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任何的魔物,让汀娜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看得多了就足够淡定了,撒,走吧,水源地已经近在眼前了……然后汀娜小姐,请做好心理准备哦?” “……我,我会努力的……” 汀娜抿着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小人偶的言外之意,她非常明白。 被拯救者在拯救者到来之前就死去……这样的戏码,在冒险者协会,即使是在这座小城里,也时有发生。 并且时常伴随着委托者和冒险者的争端。 “很好,这片森林实在是安静的有些过分了……不知道水源地又是什么样呢……” 摸摸少女软软的金发,小人偶在汀娜视线的死角,与沉默着站立在那具尸体前的魔女对上了视线。 无需言语和通讯,自己能察觉的异样,莉莉娅娜没有理由不能察觉。 而娇小的魔女,也就如爱丽丝所想的,点了点头,手中出现了一枚银色的怀表,转瞬间又消失了。 接着,她走到红树林和山地的交界处,摊开一直在手上拿着的书本,在上面放上一颗糖果和几片浅蓝色的花瓣。 虹色的魔力光亮起,以莉莉娅娜为中心在水面上描画了魔法的圆阵。 “莉莉娅娜小姐,在做什么呢……” 莉莉娅娜的动作让少女转移了注意力。 “那是在呼唤水的精灵,好向它们询问最近发生的事,这是大陆上刑侦的常用手段,对付没有这个意识的罪犯永远是一抓一个准。” “可是……应该不会有魔法需要糖和花瓣作为施法素材吧……” 就连汀娜也知道,施法的三要素:魔法的【原典】或【解读】,魔力,施法材料。 莉莉娅娜的那本大书似乎可以让她不需要咏唱魔法的【解读】,但是,糖和花瓣又是什么? 精灵是这种东西做出来的吗? “施法材料大多会成为魔法的一部分是没有错……不过在这里,只是作为小礼物而已。” “礼物?” “汀娜小姐马上就会知道的,看,水的精灵来了。” 魔女小姐脚下的水面,突然漾起了一圈波纹,在波纹的中心,水面隆起,还没有等汀娜看清楚那是什么,隆起的部分就消失了。 少女再看向莉莉娅娜的时候,在大大的书本上,一只小小的,透明的小人正抱着那颗晶莹剔透的水果糖和浅蓝色的花瓣,好像非常开心一样的在书页上转着圈圈。 ——那就是水的精灵吗? “————” “——!——!————!” 用汀娜所听不懂的话,莉莉娅娜和水之精灵说了一大堆,小小的水精灵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了很多。 头一次,少女在那张仿佛无论何时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表情上,看到了凝重。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隔音的结界解开了,用手指摸了摸水精灵的小脑袋,看着她带着礼物跳回到水里不见的魔女,沉默了片刻。 “……水精灵说,昨天她看到了四个人沿着这条山路走了上去,并且,没有返回。” “真的吗?!” “也就是说,他们应该还在水源地附近,对吧。” “……没错,然后……她说了,水源地方向的水,在暴走。” 莉莉娅娜摊开了书本。 一个又一个的魔法阵在她的身边闪烁着,构成汀娜并不认识的魔法。 那双漆黑的双瞳,逐渐染上了银白的色彩。 大约几分钟之后,莉莉娅娜才合拢了书本,用那双已经完全变成银色的眼睛看向汀娜,伸手将少女拉到了身边。 “诶?诶诶?等,等一下,怎么回事,水在暴走又是什么意思?” 一头雾水的少女,被拉到了莉莉娅娜的身边,爱丽丝也从少女的身上,落回了魔女的肩膀。 “……马上。” “汀娜小姐就会知道了。”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没有回答。 但就如她们所言,马上,汀娜就知道了她们所说的“水在暴走”是怎么回事了。 离开红树林,沿着并不陡峭的山路向【维苏卡】的山腰爬一段距离,在分叉口再向下走,很快,就会来到一个山谷。 这里是维苏卡地下水脉额其中一个出口,也是盐沙城白盐河最大支流的源头。 通称,水源地。 在冒险者们的交谈中,这里是个有着一片修筑在山体中,不知什么年代留下了的遗迹的山谷,有一汪美丽的湖泊,湖边绿草如茵,偶尔还有温驯的食草动物在那里散步,来到这里,就像越过了名为红树林的地狱,见到了神所在的天堂。 然而少女所见的却并不是这样的祥和景色。 “那、那是什么啊……” 通向山谷的小径,在下坡途中的某一块岩石后方,汀娜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当看到山谷入口时,少女呆住了。 “……水在暴动……那当然说的不是水源地的水。” “而是水元素……最低等的水元素,史莱姆的暴动。” 乍看之下,简直就像山谷中的水都漫出来了淹没了山谷的入口和附近的土地,但是最近并没有下雨,也能看到,山口后方的茂密草地。 最重要的是,水,是不会咕噜咕噜蠕动个没完的。 “史莱姆……这、这么大一只吗?!” “不,这是一群史莱姆,而且,是警觉状态的史莱姆,汀娜小姐,你曾经说过史莱姆是很危险的魔物吧。” “是,是的,因为虽然看上去很迟钝很人畜无害,但毕竟是元素生命,很难杀死,而且速度也很快,在附近有水的时候。” “还会变成连宝具级都觉得头疼的可怕魔物,汀娜小姐请躲在这里,千万,千万不要跑出去哦,不然的话……” “不、不然的话……?” 爱丽丝从莉莉娅娜的肩膀上飘了,随便从地面上挑了一块比她的小脑袋还大的石块。 “嘿。” 扔了出去。 石块在岩石的地面上砸出明显的碰撞声,向前弹了几乎十米后又撞在了狭窄道路的一侧。 “……” “……” “……” 什么事也没发生。 “爱、爱丽丝小姐?” “稍微等一下,史莱姆因为没有视觉和听觉器官,对物理性的噪音比较钝感,不过……” 小人偶好整以暇的拉了拉因为用力投掷而滑下来的和服衣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盯着石头与岩壁撞击的位置,正打算移开视线的汀娜。 ——轰!!!!! 仿佛坚硬的岩石和同样坚硬的什么相互碰撞,剧烈摩擦——就是那样令人齿酸的声音。 可是,下意识捂住耳朵,将嘴张开的汀娜,却确认到与山路左侧岩壁碰撞的并不是什么坚硬的岩石。 用自己的双眼。 现在,距离正午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从山谷落下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在湿润的红树林附近,即使是山中的山谷,这些飘扬的灰尘也不多,所以,当那一道白色的笔直的一道粗壮水柱将那些闪闪发光的浮尘洗去,并在岩壁上凿出一个比现在藏身的这块岩石更加巨大的凹槽时。 “……咕……” 少女,因为从未目睹的事物,失去了话语。 就连细小的碎石落在面前都仿若浑然不觉。 “……虽然比较钝感,而且所谓的听觉和视觉与人类不同,但他们并不是瞎子和聋子。” 灰白色的岩石因为被打湿而变成了更加深沉的色彩,那道白色的水柱在短时间里就失去了所向披靡的势头,变成了一滩没有颜色的水流,从岩壁上哗啦啦的滑落。 流下来的水携带着细碎的石子沿着向下的坡度无声的流淌,那是刚刚从岩壁上凿下来的,较小的碎片,当这些碎片遇到比较大的石块时,就停止了运动,水流也无力推动那些拳头大小的石块,一如人们对水的普遍印象。 “……莉、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那个,是什么啊……” “超高压的水炮,直径大约一米,呈现出白色,是因为大量的气泡。” 魔女捡起溅落在面前的石块,和汀娜一起看着,那内陷了十厘米以上的凹槽。 “一般状态的史莱姆很符合大众的第一印象,又迟钝又弱,就连小孩子都能轮着木棒把它们砸个粉碎。但是……警觉状态的史莱姆就不一样了。” 看了看那个凹槽,又看了看现在三人藏身的岩石,爱丽丝抽了一口烟斗。 “举例说明的话,就是从魔法牌里一费的无用白板变成了七、八费的斩杀主力军,这可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哦,在警觉状态,它们可以超高速移动,会主动抱团,会消耗自身体积发出这种只要一下就能打穿一般城墙的高压水炮,连持有宝具之人也杀得掉,就算是爱丽丝和莉莉,现在也觉得棘手了呢,看,它们又变回原来那么大了,看来草里的史莱姆数量很多。” 将足以贯穿盐沙城城墙的一击发射出来之后,史莱姆群的体积小了很多,但很快,那一滩把高草都压倒的水洼就蠕动着,变回了和之前差不多的规模。 “那、那样的话,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不是很危险吗?而且,而且这么可怕的话,那些冒险者会……” 魔法牌是大陆最流行的桌面游戏之一,持有宝具也是这个大路上最强者的证明,爱丽丝和莉莉娅娜的战斗力更是汀娜所知的【最强】。 无论哪个比喻都浅显易懂,以至于切实理解了面前这一滩在各种冒险故事和小说中都是被初出茅庐的主人毫不费力干掉的魔物比想象中更危险的少女,脸上失去了血色。 “世界上有无数伟大的冒险者的第一步,就淹死在了史莱姆之中,这句话可不是玩笑,汀娜小姐,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个委托需要汀娜小姐支付未来一年的人生了吗?那不是那四个人的命的价值。” ——而是这个委托的风险。 “……”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汀娜小姐,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因为没有智慧与对危险的迟钝,史莱姆的一般状态和警觉状态的转换,非常缓慢,很有可能是那些冒险者深入了水源地后,这些史莱姆才变成这样的,而即使是警觉状态,史莱姆也没有作出主动巡逻这种事的智慧,如果他们的运气没有差到某个程度,才过去一天的现在……” “还有可能活着,吗?” 点头、点头。 说完,莉莉娅娜再一次拉起汀娜的手,回到了红树林与山地交界处。 在这里,厚厚的山体足以抵御史莱姆的强力水炮,而且也不会太靠近红树林。来到这里后,莉莉娅娜的手中又出现了那本厚厚的大书,还有一块银色的怀表。魔女翻开书本,在其中一页上放好了玻璃块,汀娜不认识的鸟的羽毛,干瘪的什么魔物的眼球和几根淡蓝色的藤蔓,在虹光闪烁中,放出一只彩虹色的小鸟。 【莉莉娅娜魔女之眼】 汀娜听到了这个魔法的名字。 那只小鸟很快变得透明,从莉莉娅娜的手中飞向了水源地,片刻后,魔女翻开了其他的书页,在上面放上施法的素材,和【莉莉娅娜魔女之眼】不同,这些似乎都需要咏唱,而且咏唱结束之后,魔法也没有立刻出现。 “汀娜小姐,明明爱丽丝就在面前,不要盯着莉莉看啦,虽然穿着这套衣服,爱丽丝是不能用魔法就是了,但是,难道今天的爱丽丝不可爱吗?” 这是什么逻辑呀…… 汀娜连摆了摆手。 “诶?不、没、没有不可爱啊,爱丽丝小姐一直都非常可爱……” “那么,请与可爱的爱丽丝约法三章,可、以、吗?” “咿呀!” 人偶小小的牙齿咬住了少女的耳朵,陌生的触感让汀娜尖叫了一声,可怜兮兮的看着脸上露出肉食魔物般表情的爱丽丝。 感、感觉今天的爱丽丝,比之前的恶魔女仆爱丽丝还要更加危险的样子,这套衣服究竟是什么啊! “元素生命对魔力的反应相当敏感所以要拉开一点距离做准备,然后,这里也比较安全,适合汀娜小姐藏身,然后……嗯哼,居然有这么多吗,有点麻烦呢……虽然爱丽丝和莉莉会先用远程的魔法解决掉入口那一大滩,但是里面还有不少的样子,所以,记住,汀娜小姐。” 爱丽丝在说着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什么,稍微沉思了一下,才抓起汀娜的左手,一根一根的竖起指头。 “第一,莉莉会在这里留下保护用的结界,不论汀娜小姐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就算是不幸有魔物靠近到面前也好——请无论如何都不要从这里离开。” 所谓的保护用结界,就是莉莉娅娜在汀娜坐着的这里,花了不到二十秒在地上画出来的一个写有汀娜所看不懂字符的同心圆。 这个似乎可以保护自己免受伤害……但汀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 但也只能相信莉莉娅娜了。 “以上!” “……不是约法三章吗?” “在东国的这个词语中,三只是一个虚数啦,至少爱丽丝觉得是呢。” 认真的点了点头,小人偶松开了汀娜的手。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站在不远处的莉莉娅娜合拢了书本,爱丽丝飘到了莉莉娅娜的右肩上。 没有“走吧”“开始吧”之类的话语。汀娜突然意识到,说不定这两人确实是不用这些话语,说不定,这一路上的交流,都是为了自己吧。 “……那么。” “爱丽丝和莉莉,就出发咯。” “……等一下!” 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怅然。 以及在那个让整座城市都变成一团乱麻的夜晚,自己踏上归途的心情。 “……?” “怎么了?” “……我……果然还是不想只能在这里无力的等待,至少……我想要看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战斗的样子,那至少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在这里干等要让我安心!” ——大部分【法师之眼】及同类魔法,都可以共享视野给复数的人,作为侦测用的魔法,这是性价比最高的一种。 曾经总是睡过去的魔法理论课,在考试前夜疯狂填鸭时所记住的些许知识,在这个时候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你的【莉莉娅娜魔女之眼】,也是可以共享视觉的吧,我不会说出带我一起去这种话……因为我知道我只是个累赘,但是,请至少让我看到,这样我才能安心!” 站起身来,重复着。 金发的少女,手忙脚乱的重复着自己的主张。 又一边担忧着这样的希望会不会引起魔女和人偶的不快,而紧张的看着两人。 生怕她们用那一成不变的语调。 ——就算看到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说出这样的话。 自己是个累赘这一点汀娜非常理解,在来这里的路上,因为自己受不了所以莉莉娅娜放低了飞行的速度,因为走一段路后就需要休息所以走走停停,在自己人生的初次的冒险中,自己扮演的角色就像童话故事里等待着王子来拯救的公主,什么也做不到。 少女不喜欢这样。 就是因为讨厌这种公主般的无力感,她才曾经剪去了一头的长发,拼命的让自己干练起来。 但是。 她是个累赘,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所以,至少—— “……” 魔女微微的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着自己要求的合理性,然后。 “……可以。” 点了点头,走到了,汀娜的面前。 靠在少女的身上,稍微踮起脚,仰起小小的脑袋,微微分开了那平时紧闭的,素色樱花般的唇瓣。 “……诶?诶诶诶?” 汀娜还没有因为魔女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而松口气以及感到高兴呢,就被女孩的这个动作弄蒙了。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这是……” 这、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可爱的女孩子,小鸟依人的在索吻啊! 汀娜不知所措的看着莉莉娅娜,又看向飘在魔女小姐身后的爱丽丝。 小小的人偶,正非常愉悦的微笑着。 “……汀娜小姐说,想要【莉莉娅娜魔女之眼】的视觉共享。” 等了一会儿汀娜都毫无反应,那双变成银白色的眼睛眨了眨。 “……但是,汀娜小姐无法使用魔力和魔法,也不能维持,共享视野的术式,所以,需要从我这里获得魔力,最快,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交换体液。” 银白的瞳孔,一如那色彩一般纯洁无暇。 “体液交换……” 少女干巴巴的重复了一遍。 这是连自己也知道的知识。 这并不是索吻。 这是给予魔力的简便方式。 但是,就行为而言。 ——这依然是,接吻。 “……” 汀娜沉默了。 亲吻,嘴对嘴的亲吻,叫做接吻,那是,对女性而言——不,对每一个人而言,都应当慎重的行为。 要吻吗? 吻一个女孩子? 吻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好多岁,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为了交换唾液、汲取魔力? “……呜哇哇……” 光是想想那样的画面,汀娜就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烧透了。 “……汀娜小姐,请快一点。” 偏偏,无垢的魔女,又在催促着。 尽管知道这不是那种意思,但在这样的气氛下,莉莉娅娜的这句话无论怎么样看都像是可爱的撒娇和催促。 “……唔唔……” 苦恼的尽头,简直就像是自暴自弃一样。 少女抓住了莉莉娅娜的肩膀。 “——对不起,莉莉娅娜小姐,请当做我之前的话都没听到吧,真的对不起……让我这个大笨蛋……一个人冷静一下……” 轻轻的,艰难的。 推开了。 “……不用吗?” “不用,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提出这种要求的……” 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少女一屁股坐回石头上,捂着自己烧热的脸,呜呜呜呜的呻吟着。 ——糟糕。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没脸,和莉莉娅娜小姐的视线相对了。 “……明白了,那么,我们出发了。” “嗯,一路小心……”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 那娇小的身影和吃吃坏笑着的人偶,都不见了踪影。 “……” 四周,一下子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的声响。 “呜呜,我在想什么呢想什么呢想什么呢想什么呢!!!” 啪!啪!啪! 少女有些气急败坏的拍着自己的脸颊。 有一瞬间,自己动摇了。 彻彻底底的动摇了。 甚至就在抓住莉莉娅娜肩膀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闪过的,也是嘴唇上即将传来的触感。 “唔唔……好痛……” 下手有点狠了,在亮着虹光的同心圆中,少女背靠着山壁,眼泪汪汪的捂住了红起来的脸颊。 “但是……差一点就亲下去了……差一点就,对莉莉娅娜小姐做了那种事……” 心跳不已。 与之相伴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如果自己真的亲下去,就要以死谢罪的,就是这种程度的负罪感。 和之前被恶魔女仆爱丽丝这样那样时一样,甚至更加强烈,到底是为什么呢…… 虽然直到成年到现在,再过个两年自己的年龄就要以2开头了,虽然在这么长的一段人生中自己都没有谈过恋爱,但是。 “……不会吧。” 汀娜突然想到了一个,自己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不,不会的,我,我应该是很普通的女人,虽然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非常非常的可爱但是我应该——呜!” 天空中突然炸开巨响。 紧接着,岩石的地面也猛烈的震动了起来。 “咬、咬到舌头了,怎么回……事……” 突然的变化让汀娜终于顾不上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从石头上摔了下来,抬起头的时候,嘴里说出的话语却因为眼前景色的改变而消湮。 天空阴了下来。 不知何时,从何处而来的乌云,遮蔽了万里无云的晴朗苍穹。 如若一副铁铅色的幕布。 “……这是……莉莉娅娜小姐做的……吗……”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多的解释。 突然,雷鸣炸响。 “呜啊——!!!!!!!” 紧随着地动山摇,坚实的岩壁都战栗了起来,因为那从天而降的神罚之锤。 并不只有一次,轰鸣的间隔无比短暂以至于连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灼烧和雷雨天的气味,在轰隆作响的雷声中,在动摇的大地上刺激着少女的鼻腔。 视野的一角,可以看到银白闪电的一瞥,那贯穿天地的银枪在这一瞬间就是唯一的存在,少女的悲鸣在它的面前连存在的余韵都没有,空气炸裂,那连绵不断的雷声与闪电,在山崖的另一端卷起毁灭的风暴! 仿佛永无止息,仿佛永远持续! ——莉莉娅娜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汀娜捂着耳朵,张大嘴拼命的回忆着自己那些浅薄的魔法知识。 没有记错的话魔法根据威力、消耗可以大致划分为普通魔法,大魔法,极大魔法和禁咒,根据波及范围分为对人,对军,对城和对界,这些小孩子都耳熟能详的常中也包括了【波及范围超过一千平方米的魔法全部认定为为对城级别的极大魔法或者禁咒】,【极大魔法并不是一人就可以使用的】等等。 而这个魔法,至少将整个水源地和一大片红树林都笼罩了进去,这绝对不止一千平方米了!这是个极大魔法,而施法者……爱丽丝说过穿着那套和服的她无法使用魔法,所以。 只有一人! 莉莉娅娜一个人用出了可怕的极大魔法!足以改变地形的极大魔法! “!!!” 城里被熔断至今也没有修好的大桥突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将熔断大桥的邪教徒击败、俘虏的正是莉莉娅娜。 再想到每一次,莉莉娅娜的那本大书都是随手就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来,又随手就放到不知哪里去的。 虽然莉莉娅娜双手的手指上都有空间储物戒指没错,但是。 大陆最强阶级的证明,得到【世界】承认而创造的【宝具】,其基本特征,有两个。 其一是难以损毁。 其二是……自由的召唤与召回! 雷鸣与闪电的暴风,到底持续了多久呢? 隆隆的雷鸣和没有中断过的地动,让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稀薄。 在脚下的大地停止震颤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汀娜的耳中还回响着雷声的轰鸣。 “结束了,吗……” 等到听力恢复正常,乌云散去,赛贡之阳已经爬到了天穹的中央,把格外热烈的正午阳光洒在了红树林斑驳的水面上。 “看起来,没有其他的地方受害的样子……呢。” “……虽然史莱姆比预想之中多很多……但我有好好控制。”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重新来到了汀娜的面前。 还是一如既往的,小人偶就连头发都没有乱掉,在魔女的身上,也只有破破烂烂的连衣裙证明了,就算是极大魔法洗地,也依旧不轻松。 “衣服,又破了呢,肚子上这么一个大洞……没事吗?莉莉娅娜小姐。” “……只是被流弹擦了几下,被一次攒射击中了……没事,我是,不死的魔女,不过,衣服有些可惜……” “……” 可惜……吗? 汀娜无语的看着,勉强还能履行作为衣物功能的那块布料。 遇到这种事,可惜的一般会是衣服吗? “那四个冒险者……” “因为忙着清理史莱姆所以没有去找呢,一般就算是水源地,也不会有这么多史莱姆出现的。那个遗迹里,爱丽丝确实感觉到了四个生命的气息哦,看来他们的命还不错呢,不过他们打招呼时爱丽丝和莉莉忙着加固封印,就没有答话。” “——真的吗?!” ——他们的命还不错。 因为这句话,汀娜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采。 本来在看到那些恐怖的史莱姆后她都准备放弃了。 “真的真的,所以,现在就走吗?汀娜小姐。” “那是当然了!” 迫不及待的,汀娜跳了起来,沿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走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没跑几步,少女又忐忑不安的回过头。 “那个……真的已经没有史莱姆了吧……” 一群史莱姆的攒射削掉几乎十厘米岩壁给少女的震撼,并没有因为那恐怖的雷电风暴而减弱。 端着酒碗正在悠闲喝酒的,爱丽丝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连莉莉娅娜的脸上,也仿佛露出一缕笑容,女孩走到有些不好意思的少女身边,牵起了她的手。 “……走吧。” ………………………………………………………………………………………………… 经过那一场难以想象的雷电风暴的洗礼,水源地旁的草地化作了名副其实的焦土。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说这里有一百只以上,分散在各个位置的史莱姆集群,并且全部处于警戒状态,当她们意识到通过事先预估的手段隐秘的逐一解决已经不可能时,就果断的使用了极大魔法将那些全部歼灭。 连近岸的湖水,都因为草木的飞灰变得浑浊不堪。 “……虽然对造成的环境破坏有些过意不去……” “但是草木的灰烬也会成为新生的养分,只要下一两场雨,这里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空气中还弥漫着雷雨天过后那种刺鼻的气味和焦灼的气息,湖岸附近有些地方的火苗还没有熄灭,与莉莉娅娜牵着手走向湖边古老的矿坑遗迹的汀娜因为这样的风景而感到震惊。 “莉莉娅娜小姐,好厉害……” 以少女那贫乏的词汇,只能以这样的话语来作出感叹。 “……我倒是觉得,让一百只以上的史莱姆全部变成警戒状态的那些家伙更加厉害,这绝对不是正常的情况……” “因为实在是很异常所以希望你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遍呢,遇难的冒险者小姐?” 爱丽丝突然拉高了音调,正在四处张望的汀娜转过头看过去,沿着人偶的视线,在那座修筑了不知道多少年,风吹日晒下残破的废墟剑。 看到了一张灰扑扑的脸。 “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察觉到三人的视线聚集到这边来,那个人从废墟的一根石柱后面走了出来。 栗色的卷发和下摆已经残破的绿色魔法师袍,汀娜认出了这个女孩。 “莱迪亚拉小姐……” 她想要大声招呼,告诉她他们已经安全了,但她还没来得及把音量提高。 “爱丽丝和莉莉只是来这里处理魔法师协会的事务的,你们是遇难的人吗?” 人偶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出了回答。 ——诶? 汀娜愣住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突然变成魔法师协会的事务了?! “魔法师协会的事务……是吗……” 莱迪亚拉听到回答后,即使是在有些远的这里,汀娜也看到了她松了一口气,在胸口画着十字。 大概是在念叨着,真神保佑之类的话吧。 “我们有同伴受伤了,不好意思,可以帮帮忙吗?虽然可能付不出什么报酬……啊,我们马上下来!” 做完那个动作,栗发的少女像是要往回走,也许是回去临时的驻扎地吧。 在这个时候。 “……不用了,我们会上去,然后,我希望你们没有乱动任何你们不该动的东西。” 冷淡的说完这句话,莉莉娅娜翻开了书本。 一条虹光的阶梯,从魔女的脚下延伸到了遗迹的第三层,当汀娜被莉莉娅娜牵着手沿着这条阶梯来到少女面前的时候,拿着一根学院制式法杖的莱迪亚拉,有些浮肿的双眼瞪得像是两个鸡蛋一样。 “您、您是,彩虹之女吗?” 从她的嘴中,说出了一个汀娜没有听说过的词。 “……只是魔力光的颜色相同而已,我是一个学者而非诅咒之子。” 然后莉莉娅娜,则说出了汀娜也知晓的名词。 【诅咒之子】——因为血脉中不属于人类的幻想种,或者是魔族血脉的觉醒而拥有幻想种的特征【双性】的人类,因为拥有两种生殖器官又无法生育,而且拥有远超一般人的魔力量及魔法天赋,这类人被人们称之为【受诅咒的孩子】。 ……毕竟以人类刚刚开化时的观念来看,无法生育后代,毫无疑问是被诅咒了吧。 然后,这类人的特征还有就是彩虹色的魔力光……这么说起来…… 汀娜回忆了一下。 “莉莉娅娜小姐,并不是诅咒之子哦。” 毕竟这一个多月莉莉娅娜成天不穿衣服在自己面前生活,也没有看到莉莉娅娜的身上有什么正常女孩不该有的器官。 “是、是吗,失礼了……” “你的同伴们呢?” 听着莱迪亚拉有些局促的道歉,汀娜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的声音倒是有些疑惑,但那大概是疑惑刚刚明明听到三个人的声音,出现在她面前的却只有两人吧,她盯着自己和莉莉娅娜看了又看,然后才转过身。 “是、是的,马上就带两位去!那,那个,再冒味问一下,两位小姐有带药剂吗,因为同伴的重伤,我们准备的药剂已经用完了,现在他还在发着高烧……” 看起来这个女孩并没有认出自己。 ……算了,这样也好。 “……伤口感染了?” 莱迪亚拉在前面带路,少女走得很焦急,她带着莉莉娅娜和汀娜穿过灰黄色石砖搭建的,还比较完好的拱门,绕过几个弯。 “我们都没有修过医疗系的可,虽然尽可能的用药剂为他做了消毒的处理,可是创口实在太大了,遗迹里的环境也比较糟,可能……是感染了吧。” 还一边回答着问题。 “……化脓了吗?” “没有,至少看上去没有。” 很快,昏暗的遗迹中,出现了灯火。 据说这个遗迹在过去不仅仅是矿场的管理设施,同时也是一间交易所,镶嵌在岩壁里的建筑足足有三层高,保存的相当完好。 在三层的一个房间里,汀娜看到了剩下的三人。 因为看到陌生人的出现警戒起来的马克。 连忙向同伴们介绍两位【魔法师协会】成员的莱迪亚拉。 握着法杖蜷缩在墙角,质疑着她们的身份,要莉莉娅娜出示证明的穆思拉。 还有…… “啊……” 在房间终于,四个睡袋铺成的简易床垫上痛苦的喘着气,昏迷的墨德。 看到这一幕,汀娜就好像感觉到心中一大片的沉重阴霾烟消云散。 她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四人全员存活。 感谢真神。 然而,在看到躺在床铺上的墨德时,汀娜却又笑不出来。 少年的一只腿包着绷带,膝盖下方全部都消失了。 他昏迷着,嘴里发出混乱的呓语。 “……被史莱姆的水刀砍到了吗?” 把象征着七个魔法系统的玛格努斯七翼徽章收起来,莉莉娅娜平淡的站到少年的身边。 爱丽丝被她抱在怀里,在有外人的时候,装成一个普通的人偶,也遮掩一下肚子上衣服的大破洞。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穆思拉才要求她们出示身份证明吧。 “……是为了救我。” 从墙角站起来的红发少女点了点头。 “……被砍掉的腿呢?” “找不到了,就算没有被史莱姆当做食物分解……现在也只是一条焦炭了吧。” 莱迪亚拉重重的叹了口气。 “啊,不,我不是在指责莉莉娅娜小姐和助手小姐……” 她又连忙解释着,手忙脚乱的。 “……一两天里死不了,现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惹出这么多史莱姆的。” 但莉莉娅娜丝毫不在意。 她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掏出一瓶淡绿色的药剂,递到了莱迪亚拉手中。 少女看到药剂瓶上的标签,一下子愣住了。 紧接着,她明白了这位自称学者,看起来最多十一二岁的女孩的意思。 “啊,抱歉,我这就说……可是,我们,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 握着那瓶足以买下四家人全部家当的昂贵药剂,莱迪亚拉把它递给了穆思拉,看着红发的女孩喜极而泣的拿着药剂一点一点给墨德喂下,她开始了诉说。 但就像她所说的。 他们也对这里出现这么多史莱姆——而且还是【变异】的史莱姆一头雾水。 昨天,他们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盐沙城坐马车来到距离红树林最近的村庄,等到费尽力气来到水源地,距离黄昏只差半个多小时了。 消灭史莱姆的速度反而还没有花半个小时,这些没事就泡在水里的水球毫无警觉性,又迟钝无比,四个魔法学徒使用魔力刃轻而易举的把一大堆史莱姆一扫而空,在确认了那些溃散的水球没有再聚集后,马克还开玩笑说劈柴都比干这个累。 之后,他们在离湖不远的草地上扎营休息了一会儿,准备离开。 那些史莱姆似乎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休息了一会儿后,走到湖边准备补充一下饮水的我们,发现还有一群史莱姆在湖畔,我们都没有多想,以为只是躲在水里面的史莱姆爬到岸上来了而已,于是,穆思拉说我们这次沿着湖畔清扫一下就离开吧,拿起法杖走了过去……” 说到这里,莱迪亚拉看向了自己的友人。 红发的少女已经把拿一瓶药剂给墨德喝下,效果非常显著,少年的脸色好看了很多,跪坐在他身边的穆思拉抚摸着少年的金发,低声的接过了话题。 “但那些史莱姆不一样,我刚刚给法杖附上魔力刃,还没有走出几步,它们就剧烈的蠕动了起来,然后,一道可怕的水刀从我的身边擦了过去,把我们的火堆一劈两半,我们都惊呆了,但那些史莱姆却没有停下,它们朝着我又放出了水刀,如果不是墨德推开我,我肯定已经……” “……那些史莱姆规模大约多大?” 莉莉娅娜继续询问着。 “最开始那一滩并不大,也就三五平方米的样子,但是,却像连弩一样不停的喷着威力可怕的水刀,我们拼了命的把墨德带进了遗迹,那个时候,那样规模的史莱姆已经有四、五片了,然后,到今天早晨……可恶,我们怎么会遇上这种危险的变异种!” 马克一拳砸向了墙壁。 他们作为冒险者的初次活动,本来只是希望能赚取一些学校的学分,但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看看外面吧,那可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尽管看起来不像——使用极大魔法才把那些史莱姆全部消灭!即使如此她也是全身都破破烂烂了,这样的委托协会居然定为C?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 “如果不是莉莉娅娜小姐和助手小姐出现,我们说不定会困死在这里吧,老实说,补给已经见底了……那个……莉莉娅娜小姐……会救我们离开吧。” 莱迪亚拉说着说着,有些忐忑不安的看向了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孩。 她比他们都要幼小很多。 当然也可能只是外貌如此,但是无论如何,其实她是并没有伸手援救的义务的。 给予他们药剂,她们交易以情报,现在,情报说完了,接下来…… 他们还能给这位抱着看起来就无比昂贵的洋娃娃的魔法师什么呢? “当然了!” 汀娜立刻大声的给出了回答。 “因为莉莉娅娜小姐……不是会见死不救的人……吧……” 然后,在三人狐疑的目光和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莉莉娅娜的注视下,抓着魔女小姐的肩膀,心虚的缩到了女孩的身后。 房屋里的气氛有些许尴尬和紧张,在只有莱迪亚拉他们使用的,昏暗的【光亮术】照亮着的徒有四壁的古老石室之中。 “……最后我再问一遍。” 只有莉莉娅娜丝毫不为之所动。 “……你们,没有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吧。” 没有任何情感混入的话语,冷酷如刀刃。 那双不知何时已经冷却为漆黑的双眸,就如同与这房屋的昏暗相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损伤这座遗迹的任何地方,也不敢往遗迹的深处去探索……虽然的确为了饮水往下走了一点点,但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 “没!没错!我们只吧墨德运到了这里,然后就什么也没有做了!” 那令人汗毛倒竖的话语,仿佛只要说错或者说谎就会化作冰冷的杀意。 莱迪亚拉和马克拼命的摇头,忙不迭的解释着。 “……” 魔女用她那深邃的双眼逐一扫过他们的眼,良久之后。 “……那样,最好。” 用四个字,让他们像断线的人偶一样瘫软了下来。 “莉、莉莉娅娜小姐,我们赶紧带他们离开吧,这个人,受了重伤啊。” “……嗯,封印也已经加固了,这样说不定能多撑一段时间……” “莉莉娅娜小姐?” “……没什么。” 魔女小声的嘀咕了些什么,然后,收起了手上的书本,从空间储物戒指上抹过。 一枚散发着红光的,老旧的金属螺旋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站到,一起来。” 说完,她就蹲下来,将那枚手掌大小的螺旋,用力的刺入了古老石砖之间的缝隙。 螺旋上,一圈火焰的圆环扩散而出,紧接着。 “……诶?” 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变为,熟悉的庭园。 眼前不远处,是这座小小城堡的大门,倒悬的天使,依然在那绯色的天空中仿佛无止境的坠落。 这条小路的花纹和今早看到的又有些不一样了,但道路的两旁,那如茵的绿草,确实是自己已经很熟悉色彩。 “我们……回来了……?” 在小路的中央,莉莉娅娜正从一堆燃烧的火焰中,拔出一把螺旋式的短剑,虹色的魔力光一闪而过,那把短剑就重新变回了赤红的螺旋。 莱迪亚拉,马克和穆思拉站在汀娜和莉莉娅娜的身边,呆然的看着四周,墨德还躺在地上,似乎因为背后触感的改变,有些不舒服的呻吟出声。 也许,除了依然在昏迷的少年和造成这件事的莉莉娅娜,谁都没能从一瞬间发生的事里反应过来。 “这里是……盐沙城外闹鬼的那个……” 汀娜听到莱迪亚拉茫然的说着,然后又捂住嘴,把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 “……剩下的路,你们自己也可以走吧。” 但显然,已经抱着爱丽丝自顾自走到有着倒悬天使浮雕大门前的莉莉娅娜,并没有留下他们来喝杯茶的想法。 淡漠的留下这一句话,她就推开门,消失在了汀娜和他们的视野中。 “啊,是的,非常感谢……” 连莱迪亚拉的感谢都没能追上那娇小的背影。 “……那么,我们也走吧,要尽快把墨德,送到医院去才行啊。” “啊,说得对呢,虽然到盐沙城还有点距离,但是,都被送到这里了,我们也,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去抱怨了。” 片刻的寂静后,马克背起了昏迷的友人。 “那么,助手小姐,也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们就告辞了,下次有机会的话,再好好的,向你,和莉莉娅娜小姐道谢吧。” 莱迪亚拉和穆思拉,用已经放松下来的表情,向汀娜鞠了一躬。 “诶?嗯、嗯,虽然我什么也没有做就是了……” “才不是,如果不是助手小姐,莉莉娅娜小姐那时候,应该是真的想丢下我们的,厉害的魔法师大多有这种倾向呢,不喜欢管闲事……而且,这个传送的魔法,是很耗魔力的吧,莉莉娅娜小姐身上的魔力波动,在拔出那把短剑的时候,变得很微弱了……” “诶?!” “也可能是之前的极大魔法和之后在湖岸四处奔波画一些魔法阵的消耗,助手小姐,现在是你去帮助莉莉娅娜小姐的时候了呢,我们……没问题的,只是几公里的路而已,一旦进了城,我们也还可以叫马车……真的,麻烦你们了。” 栗发的少女,最后朝着汀娜笑了一下。 转身离开了。 ………………………………………………………………………………………………… “莉莉娅娜!” 在图书馆门旁的沙发上,汀娜找到了白金色的魔女。 那娇小身体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未着片缕交错着双腿,整个身躯都陷入柔软沙发上的女孩面前,飘着之前没能看完的书本。 看起来,简直就和早晨出发前一摸一样。 “……汀娜小姐……怎么……了……喵……” 但是,作为决定性不同的是。 女孩那漆黑深邃的眼睛,已经困顿的咪成了一条缝,小脑袋一下一下的耷拉着,就像困极了的猫咪,连平常早上起不来床时的口癖都冒出来了。 “哎呀呀,好久没有消耗到这个地步了,已经连维持爱丽丝活动的魔力都没有了呢,呐,莉莉,已经这么累了的话,就休息吧。” 在沙发扶手上坐着的爱丽丝,似乎也已经无法行动了,小小的人偶双手垂落在身体的两侧,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 魔力大量消耗的后遗症之一就是极度的困倦,就像莱迪亚拉说的,莉莉娅娜今天用掉了非常多魔力的样子。 “……不行……今天的……工作……” 莉莉娅娜勉强抬起头,翻开了一页。 但还没过几秒,那双本来就咪成一条缝的眼睛,就彻底的合上了。 还一会儿后,才又艰难的撑开。 “莉莉娅娜小姐,困的话,就要好好休息,工作的话……说起来我的工作也还没做呢,午饭也……” 大图书馆的吊钟显示她们已经外出三个多小时了,现在刚过正午,因为莉莉娅娜提到工作而想到书房里那一大袋资料的汀娜,觉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哎呀哎呀,爱丽丝没办法去做饭了呢,莉莉看起来也是,不好意思啦,汀娜小姐,厨房的位置,汀娜小姐已经知道了吧,做一个人的份就好,爱丽丝和莉莉,都是不需要食物的。” “……那就真的,失礼了……” 走了一上午,还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场景,老实说汀娜也饿极了。 就算想要工作什么的,也要先填饱肚子才行。 于是,在差不多半个小时后。 “莉莉娅娜小姐……啊……” 填饱肚子,端着一碗土豆炖肉和几个面包回到图书馆的汀娜,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那本大大的书跌落在地上,屈起的双腿也伸展开。 沙发里的女孩闭着眼睛,平日里那神秘的气氛已经全然感觉不到了。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没有人回应。 汀娜把盘子放在一边的书桌上,蹑手蹑脚的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了魔女与人偶的身边。 爱丽丝那双黑色的眼睛也闭上了。 “……睡着了呢……” 看起来,莉莉娅娜是真的累坏了。 “……真是的,看到这么可爱的睡脸……连我也……呼啊……”一上午野外跋涉的疲倦和吃饱肚子后的困顿,在这个时候一起涌上来了。 “唔……真是的,困了的话,就不要看书了嘛,这是……” 《盐沙城神话故事集》。 将流传在这一带的神话故事收集成册,就是这样的读物,里面包括什么大海怪啦,丘陵上通灵的黄鼠狼啦,白色的鼠群啊,活了几百年的三眼老奶奶啊,火山下面的大恶龙之类的,都是些有趣的传说故事。 “原来莉莉娅娜小姐,也喜欢看这个啊……” 从地上捡起书,把书放到沙发另一侧的书桌上,汀娜用被懒虫占领了的脑袋转了转。 “嘿咻……” 魔女小姐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轻,就像一片柔顺的羽毛一样。 把莉莉娅娜抱在怀里,汀娜坐到了沙发上,伸手梳理了一下那奢华的,由浅色的金逐渐变为白金色的发丝。 自己的胸部,虽然不算雄伟,但是,也能当个好枕头吧,这么想着,把女孩的小脑袋枕在自己的胸前。 “……” 在这一刻,魔女的睡颜前所未有的接近。 褪去了平常神秘气息的魔女,在现在显得更加幼小了。 显得更加的可爱,更加的。 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不是强大的魔女。 不是神秘的名誉冒险者。 而仅仅是一个名为莉莉娅娜的,普通的女孩。 普通的,可爱的。 莉莉娅娜。 “……” 少女,看着怀中女孩微微吐息着的双唇。 困意,终于战胜了思考。 “午安……莉莉娅娜……小姐……” 在慵懒的欲望支配下。 少女轻轻的低下了头。 ……………………………………………………………………………………………… 某一日的后话: “……” “啊,莉莉,早安……这时候应该说晚安了吧?” “……我,睡了多久。” “大概四、五个小时吧,好久没看莉莉谁的这么熟了呢。” “是吗……汀娜小姐呢?” “做好了晚饭后,留下一张纸条回去了呢。” “是吗……” “莉莉,嘴边什么也没有哦?” “嗯……没什么,大概,只是错觉……爱丽丝,那些史莱姆……” “啊啊,很难不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呢,虽然姑且是加固了封印……” “……时间不多了呢。” “要辛苦工作了呢,汀娜小姐怎么办?” “汀娜小姐……吗……” “莉莉?嘴唇附近,不舒服吗?” “……不,大概……只是错觉……” EP.8 魔女与人偶,与祭典 ================================= ——当你突然认识到了,你眼中强大而不可思议的人其实也有柔弱的一面时,你会怎么做呢? 从队伍的最末端规规矩矩排队到自己面前的少女,提出了以上问题。 “……哈?” 对此,精明干练的接待员的目光,介于“你脑袋进水了吗?”和“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之间,讽刺和善意混合成一个微妙的笑容。 这是她还是贵族的时候从父亲那里学到的,对付那些纠缠不休的家伙们很有效。 “我、我是在认真的向爱丽芙小姐请教啦!” 但似乎对不会察言观色的少女效果微弱。 汀娜觉得自己的智商被轻视了,也深刻的体会到了,刚刚处理完一堆冒险者委托的申请和交付工作的爱丽芙不想搭理自己的心情。 但是,在少女认识的人中,对人际关系的处理能力最强的就只有爱丽芙了,从那一天开始困扰了自己好久的问题,她一定可以顺利的解决! 正是抱着这样的信任,汀娜才会连今天的情报都还没有去拿,就在爱丽芙的柜台前排队。 并且,她也知道这是比较私人的话题,不好占用爱丽芙的工作时间,所以还她不断地让后来的冒险者插队到自己的前面,直到这条队伍排到尽头。 爱丽芙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无力的感叹自己的运气。 怎么就偏偏是自己摊上这么个家伙呢?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汀娜小姐,总之你是因为发现了莉莉娅娜小姐与你这段时间一贯认知不一样的地方而感到困惑吧。” “……嗯。” 好吧,这个小姑娘至少没有问“你为什么知道”这种蠢问题。 就算情商再怎么不行至少智商还有救。 爱丽芙停顿了一下,端起水杯滋润一下之前接待冒险者而口干舌燥的喉咙,组织着接下来的话语。 “那个……爱丽芙小姐,我……就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汀娜有些扭捏的,困惑的看着面前的女性。 “……” 爱丽芙好悬没有被一口水噎死。 ——你自己表现的有多明显心里就没点数吗? 从都要被判定为遇难的四个冒险者回来的那一天之后,你就满脸的魂不守舍,走在路上都在自言自语着其他人都听不到的话,时不时还脸红、捂脸、偶尔摸着自己的嘴唇傻笑! 明显?连你父母都神经兮兮的来问我他们的女儿是不是遇到哪个男人年灵魂都被勾走了! 这句怒吼和一大堆的牢骚,前贵族少女最后还是很有涵养的忍住了。 要不是深切的知道汀娜的交际圈里完全没有男性生物的存在,就连爱丽芙都要以为,在这个逐渐炎热的夏日里,少女迟来的春天到了。 但爱丽芙知道。 所以她很清楚,让这个据说至今连恋爱也没有过的少女魂牵梦绕的,只有一个人。 “……咳、咳……总之,汀娜小姐,你现在困惑的是,因为知道了亲密的人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困惑,对吗?” 再和这个女孩交流下去自己的双商还能保住多少呢? 爱丽芙抽了抽嘴角,将这恐怖的想法扔出脑海,准备迅速的解决这个问题。 “亲密……嗯,嗯……” 听到这个词,少女的表情有点恍惚,为了迅速的解决问题,爱丽芙决定当做没有看到。 “那么,那是怎样的一面呢?是会让你颠覆对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这个人一切认知的程度吗?比如看起来非常可爱的她其实是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婆婆,用魔法伪装成那副模样?比如她的那个人偶其实会说话,是用活人的灵魂做的,在那间城堡的地下室里堆积了无数无辜人的尸体?” “……爱丽芙,你也喜欢看《一铜币恐怖故事》啊。” 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庶民的爱好,汀娜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前贵族小姐。 “这不是重点,总之,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吗?你发现的,莉莉娅娜小姐的另一面。” “不……虽然也让我很惊讶,但是……不是这种程度的改变……” 或者说,只是微乎其微。 汀娜一直以为没有什么可以难倒莉莉娅娜,不管什么事,那位强大的魔女小姐都能轻松的解决,用她强大的魔法和手腕。 去救援被困在水源地遗迹的魔法学徒的时候,莉莉娅娜的行为也符合汀娜的认知,仅凭一人就使用出改变天象的极大魔法,操纵着雷霆与闪电将暴走的史莱姆全数消灭,又使用传说中的空间魔法(还是道具?)把所有人带到了盐沙城近郊的城堡门前。 事后,那些学徒们再次登门感谢的时候,汀娜才知道,再晚个十几分钟,失去了一条腿的少年,就要彻底的站不起来了,史莱姆的水刀是高活性的水元素聚集体,元素的侵蚀达到一定程度后,就是彻底的死亡宣判。 莉莉娅娜给的那支药剂延缓了这个过程。 “那个时候,莉莉娅娜小姐一定是看出来了,但是不希望引起我们更加的恐慌才没说出来,说真的,元素侵蚀是非常恐怖的伤,现在……虽然墨德又失去了一小截腿,但是……他至少活下来了。” 听完莱迪亚拉的话之后,汀娜对莉莉娅娜,已经有一种盲从般的信任了。 这毫不夸张。 所以,那一天,在看到莉莉娅娜做完这一切,看到她几乎完美的完成了这个以自己一年的人生作为报酬的委托后,困倦的连珍爱的书本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起就沉沉睡去,汀娜才会感觉到惊讶。 ——原来莉莉娅娜小姐也是会累的。 ——爱丽丝小姐也是。 会累,会困,虽然是不老不死的魔女和人偶,虽然厉害到汀娜无法想象的程度,但是。 她们就像普通的女孩那样,会累,会困,早上起不来床。 ……对。 就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面,但至少……对于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这个人没有特别大的影响对吗?” 爱丽芙敲了敲柜台, 汀娜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困扰的是,在看到那一面后的你觉得无所适从,不知道,要如何和她继续相处吗?” “……嗯。” 点头。 “那么很简单。” 视野的余光,看到了一位从委托墙上揭下委托的冒险者似乎正要从这里走来。 爱丽芙立刻加快了语速。 “如果你希望维持一直以来的关系,就按照以前的方法去相处,那不是会颠覆你对莉莉娅娜认知的一面的话,当做不知道也可以,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而如果你不满足于一直以来的关系,想要做出改变,让彼此变得更加亲密的话——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不了解莉莉娅娜小姐,也没有与她相处过,在这方面,无能为力。” 听完爱丽芙的话,汀娜愣了好一会儿。 “更加亲密……吗……” ——好吧,看来是不用猜这个笨女孩会选哪边了。 爱丽芙叹了口气。 看着面前少女那不得要领的表情,又看了看正走过来的那个冒险者,那是一位熟客,不擅长战斗,但在寻找东西这方面有着非比寻常的天赋——爱丽芙的目光穿过他的身后,穿过冒险者协会大开的玻璃门与门前镌刻了无数名字的黑石双碑,看到了在街道的对面,正在往路灯上挂上一个又一个海鸥木雕的工人—— “邀请她去祭典,怎么样?” 爱丽芙毫不负责的给出了最后的建议,然后摆摆手,露出了接待客人的笑容。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爱丽芙就不会关注周围的事。被用这种方法无言的驱赶开来的少女知道自己已经不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建议,只好转身离开了协会。 “……祭典……吗?” 站在协会的大门口,少女喃喃自语。 放眼望去的街道,和往日里有些许不同。人来人往的街道两侧,有工人们在忙碌着,他们拖着大大的,装满纸盒的拖车,带着脚手架,那些只在夜晚散发光亮的魔导路灯在他们经过之后,平淡无奇的六边形顶端,全部都站上了一只小小的海鸥。 晶莹剔透的海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颜料在上面描画了一片片的羽毛,红色的,蓝色的,金色的——当然最多的还是白色。这些闪耀却并不刺眼的物质不是玻璃,也不是水晶,它们来自炼金术师,由技艺精湛的工匠雕琢出形状,最后城中最好的画师使用颜料与画笔让它们变得栩栩如生,为了让这些海鸥在装饰的功能之外拥有更多作用,魔法师们还在上面施加了魔法,让它们能够在夜晚产生美丽的幻像。 这样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小孩可以把它顶在头上的海鸥雕塑,会在工人们的努力下在黄昏之前布满整座城市。 当夜幕降临,海鸥祭正式开幕时,它们会在这一年仅此一夜的祭典之中编织出怎样梦幻而美丽的画卷呢?说实话,汀娜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了。 虽然对于外来的旅游者,途径的商人还船员们来说,在神无月还没有过半时举办的这个祭典并不是多么盛大,同样也谈不上多么有趣。 但是,对于在这里出生,成长,直至成年也未曾踏出这座城市一步的汀娜来说,这个名字有些奇妙的祭典却是至今百分之九十的人生中,与期盼同义的词汇。 每到这个时候,学院的课程落下帷幕,考试已经结束,距离得知成绩还有好几天的缓冲。 为了纾解压力,或为了尽情狂欢,学生会三两约好,在这座城市的各处,在夜里玩耍到第二日的黎明,老师和父母们也会仅有一次的放任他们胡闹。在学生们的眼里,这就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甚至比新年更加快乐。 而且在海鸥祭后,没过几天就是暑假了,暑假,还有比这更令学生们期待的吗? “……再过一段时间……就到暑假了呢。” 不知不觉,少女已经走过那两块黑石的方碑。工人的推车渐行渐远,抬头凝视着那展翅欲飞的海鸥雕塑,汀娜突然意识到。 自己离开学院,也已经一年了。 浑浑噩噩的度过最后的暑假,花了半年时间去考取药剂师执照,最后止步于最低等的C级。 就这样进入炼金术士协会的话,也只不过是最底端的调配工人而已,于是又在新年过后,入职了冒险者协会,到现在也已经……四个多月了吗?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从初芽月与魔女与人偶相遇以来,也度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了呢。 ——如果你不满足于一直以来的关系,想要做出改变,让彼此变得更加亲密的话。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汀娜转过头。 在迈出脚步的时候。 “说起来,最近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都完全没有出过门呢,忙于研究盐沙城的历史和神话传说什么的,处理之前那件事的余波什么的,给这些鸽子附上魔法什么的……” 自言自语。 这些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呢? “如果能在自己亲手制成的漂亮的这些装饰下享受祭典的话一定会是非常美妙的体验吧。” 得出结论的汀娜自己也不清楚。 但总之—— 事后想起来,自己这一天这么奇怪的原因,会不会就是这个呢? “啊呜呜呜——” 黄昏。 赛贡的暮色,还迟迟未能落下。 海鸥祭会在太阳完全下山,皓月从地平线的那一端升起的时候,由海面上齐放的烟火拉开序幕。过去的每一年里,盐沙城的人们都会说,一年里唯独这一天的黄昏似乎特别的慢,就像是一向温柔的月神戴安娜也坏心眼的想让大家焦急一样。 以前,汀娜也是这样抱怨的人群之中的一员。 但今天,她却从午后回到家开始,就虔诚的向那从未谋面,连神像都没有见到过的月之女神祈祷着,希望她出现的更晚一点,更晚一点。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今日的正午她也是在那座城堡里,享受着爱丽丝的手艺。 摆在纯银餐桌上的是昂贵的天霜牛排,佐以浓稠的的爱丽丝特制酱汁,味道非常好,因为实在难以形容所以汀娜吃了这么久也只知道用好吃来形容。 听到少女的话,沉默的魔女抬起了头。 昨天忙完了城里雕塑附魔订单的她今天一如既往的在研究着汀娜完全不懂的魔法,最近似乎已经忙到,连午饭的时间也会摆着书本,阅读着汀娜一看就头晕目眩的文字。坐在木椅上的少女那雪白的肌肤上,任何遮掩那美丽身躯的布料都不存在,沐浴着天井洒下的正午阳光,华美的如同一幅油画。 ——汀娜小姐,有什么事呢? 今天的爱丽丝依然是东国风的外貌,黑色的发丝修剪成可爱的姬发式,黑色的大眼睛在白皙精致的小脸上如同镶嵌的黑色玛瑙,华丽的,在东国被称为十二单的和服似乎是英格玛大师的最新作品,摊开在桌面上就像盛开了丝绸与锦缎的紫阳花。 啊啊,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们像小动物一样默契抬头的动作,让当时的自己脑子都快化了。 ——晚上,要一起去海鸥祭吗? ……海鸥祭? ——盐沙城夏天的一个祭典哦,很有趣的。 轻轻摇头。 ——一起来嘛,真的很有趣的喔,有很多可以吃的东西,市政厅也会组织很多大家都可以参与的活动,我从小到大每一年都参加呢!真的很开心的,我也想把这只开心的心情让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体会到,想和你们一起去祭典。 …… …… 想起那个时候,餐桌对面的沉默,汀娜在自己的床上滚来滚去。 “呜哇哇哇——” 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见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之前的路上想的那——么多借口,就算随便说其中一个也好啊!偏偏,偏偏! 就那么不加掩饰的把真心话一股脑的说出来了啊!!!!! 虽然之后自己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就是,最近莉莉娅娜小姐不是一直忙着研究没有出门嘛……”“在自己制作的海鸥雕像下参加以前没有参加过的祭典会很有趣”这样的解释着。 但任谁都能看出来,连自己都深刻的察觉到。 那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如果有逆转时间的魔法,汀娜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掐死那个被萌化了脑子的愚蠢的自己。 为什么会脸红成那副模样啊! 在自己越说越小声,最后满脸通红的低下头不再做声的时候。 ……那就,一起去吧。 ——很期待汀娜小姐的分享哦,对于不老不死的生命,快乐可是很重要的呢,而且莉莉忙了这么几天不眠不休的做那些雕塑,也确实要放松一下呢。 魔女和人偶点了点头。 之后,汀娜就顺理成章的邀请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开幕前来自己家集合,在处理完今天剩余的工作后回到家,为晚上的祭典准备…… ——个鬼啊! “我到底是怎么了啊……” 呆呆的看着熟悉的天花板,伸出手,就像要把那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廉价吊灯摘下来砸自己一个头破血流让脑子清醒些一般。 少女苦闷的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如果时间回溯的魔法不能回溯到那么远的过去,那么,汀娜至少希望能把说出“那样的话,就来我家汇合吧,从这里走到祭典最热闹的地方实在有些远了,而且我爸爸妈妈也很想见见莉莉娅娜小姐。”的自己掐死。 的确这都是非常合理的理由啦,莉莉娅娜小姐也同意了,但是,为什么呢? ——一般的约会,会是把人先约到自己家里吗? 不对! 越是思考,汀娜就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是被窗外逐渐暗淡的夕暮搅成一片一桶浆糊。 “汀娜,衣服换好了吗?虽然莉莉娅娜小姐还没有来,但是距离祭典开始也没有多少时间咯?还要多少吃点东西吧,莉莉娅娜小姐能吃辣吗——” “妈——莉莉娅娜小姐不挑食的,而且距离说好的时间还有差不多十分钟呢,我还在换衣服就不要让我更加烦恼了好吗?” “汀娜,你说我穿这套西装合适吗?家里没有什么好酒,魔法师小姐会不会觉得失礼?” “我没见过莉莉娅娜小姐喝酒,而且人家也不会在意爸爸你穿什么啦,更重要的是我又看不到你穿了哪套!” 对自己不经大脑的举动,汀娜更加后悔了。 知道一位魔法师小姐要来做客后,爸爸和妈妈就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兴奋之中,当然,这也怪自己,谁让自己和爸爸妈妈谈起工作上的事时,除了莉莉娅娜小姐之外,就还是只能聊莉莉娅娜小姐呢? 处于一种炫耀的心态,自己在描述莉莉娅娜小姐的魔法实验时用了各种夸张的词汇和说法,结果就是,现在爸爸妈妈都对这位可爱而强大的魔法师小姐心驰神往。 这片大陆上,又有谁年轻时没有一个魔法师的梦想呢? 到最后,过往种下的苦果,最后还是要自己来吞下。 从床上爬起来,汀娜看了一眼书桌上矮矮胖胖的小座钟,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总之!这根本不是约会啦! 但就算不是约会,服装还是要注意的。 虽然也可以继续穿着每天都穿的那套西服,但是,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天天看着,也看厌了吧,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想穿漂亮一点的衣服。 就算是大众脸也有追求美丽的权力! “唔……这一件颜色有点旧了……这一件不太适合祭典穿啊,很容易弄脏的,这一件……” 但一旦做出这样的决定,女生最头痛的几件事之一,变得非常令人困扰了。 比来比去,汀娜绝望的发现,好像只有自己现在身上穿着的这件睡衣自己看的最顺眼。 这样下去可不行。 汀娜考虑了一会儿,把睡衣脱掉,塞进了被窝里。 现在,她可以不先入为主影响的挑选合适的衣物了。 “……” 然而几分钟后。 少女绝望的发现这并没有让问题变得简单。 没错,没有先入为主的影响,她不会再看每一件衣服都觉得还不如那套有着猫爪花纹的可爱睡衣了。 但、是! 自己的衣柜里,依然没有一件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后,可以昂首挺胸的走在那位魔女的身边! 莉莉娅娜的美丽,让几乎所有的衣物都变成了衬托和累赘,东国古语“人要衣装”在那娇小的身体之上完全不通用! 就算排除这一点。 汀娜想起了莉莉娅娜衣柜里那些衣物令人目眩的价格。 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些加起来还没有一金币的廉价装束可以比拟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穿着朴素内衣的少女在衣柜前来回走着,本就混乱的心情就像火焰一样愈发焦灼。 “……汀娜小姐?” 直到将那火焰熄灭的一声淡漠飘过。 少女感觉自己的体温都被掐灭了,当她扭过头看向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时。 她切实的感觉到,心跳的止息。 “……赶上了,呢。” 房间小小的阳台外,火烧的云霞点燃的云海仿佛失去了天空与大地的间距,变成一张失去纵深的画幕。 陈旧的栏杆成为上下的中央,左右的焦点,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就在那里,肩膀上坐着小小的人偶,从围栏上翩然落下。 女孩身后的魔法羽翼化开一抹光晕,与夕阳最后的辉光融为一体,在夏日依然明亮的黄昏中留下朦胧的虹彩。 世界于此刻定格。 眼中的风景,都在阳台吹来的风中飞散坍塌,被子乱糟糟的床铺,和自己几乎一个年龄的书桌,在阳台和汀娜之间、因这风飞扬的窗帘也洒落成朱红的细沙,褪去色彩。 除了眼前的两人。 在这个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之中,只有自己——和自己眼前的莉莉娅娜与爱丽丝,在这空无一物的世界中央对视。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 “就说赶得上的嘛,真是的,头发都乱掉了啦……晚上好,汀娜小姐,看起来爱丽丝和莉莉来的并不是时候?” 小小的人偶埋怨似的敲了敲魔女的脑袋,为魔女小姐梳理着被风吹乱的长发。 莉莉娅娜看着金发的少女,张了张嘴。 她正想要解释自己为什么用从阳台飞进来这样不礼貌的方式拜访,但还没有开口,黑色宝石般的双眼就发现,这个房间的主人好像正在直直的看着自己,看呆掉了。 我们的联络员小姐的确是看呆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没错,是平常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是已经多少有些抗性的美丽身姿,但是,为什么呢? 少女的目光,一下就被衣摆下的女孩的双腿吸引了,看到女孩那纤细的双足赤裸着踩在一双棕色的木履上,那白皙细腻的肌肤和樱瓣一般的可爱脚趾,让汀娜不由得想起了只在杂志中看到过的,盛放于昂贵木碗上的最高级雪糕。 那优美的曲线沿着一直到大腿中间都裸露在还稍显热烈的阳光下的那纤细双腿,隐没在有金丝点缀的下摆。浅墨色的束带在莉莉娅娜的腰间收束,用那个裹起的小巧方包在女孩的小腹上典雅的停留,宽大的袖口露出了手腕,领口将小巧的锁骨外露。 汀娜再看向坐在莉莉娅娜肩膀上的爱丽丝——小人偶身上的是与莉莉娅娜仅有尺寸不同的黑色和服,染了百合的黑色花纹,爱丽丝纤细的手指正在为自己粗心的小主人梳理柔顺的长发。 ……咕噜。 觉察到少女的目光,她偏过脸,文雅的一笑,那笑容绽放在莉莉娅娜那微妙的与往常不同气质的脸边,悄无声息的偷走了少女的心跳。 汀娜觉得口干舌燥,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把双手抱在胸前,想要遮掩起自己这副不适合接待客人的装扮。 但她马上又反应过来——虽然只穿内衣的身姿就礼仪上而言实在有些失礼,但这个房间中的三人都是女性,要说多么羞耻的话…… 想到每天都保持着最自然最洁净身姿在城堡里生活的莉莉娅娜,汀娜突然冷静下来了。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时间……应该是刚刚好呢。” 她扭过头。书桌上的座钟正指向约定时刻前的最后一个刻度。 “……化妆和挑选衣服,花了很多时间……” “因为莉莉太久没有化过妆,那些昂贵的的化妆品都坏掉了呢,又是熬制乳液又是调配香水的,爱丽丝好几次告诉莉莉没关系的时间来得及,最后莉莉还是急急忙忙的飞了过来,直接从阳台进来了……好多年没有看到这么慌张的莉莉了呢,不过……” 顺着汀娜目光看到钟表的莉莉娅娜轻轻的点了点头,把爱丽丝抱到了怀里,小人偶默契的接上了后面半句,在魔女的怀里轻轻的笑着。 “汀娜小姐也还没有挑好衣服吗?” 话锋飘然一转,爱丽丝那双与魔女小姐如出一辙的美丽瞳孔,望向了少女身边的衣柜。 “嗯,一想到要站在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的身边,这些衣服不管哪件似乎都好廉价的样子……” 也确实是,很廉价。 至少,和莉莉娅娜身上这套和服比起来的话,自己无论穿什么都感觉是衬托。 努力的把目光从莉莉娅娜的脸上移开,结果一想到这个,这双眼睛又不由自主的盯着女孩看了。 “……廉价?” 莉莉娅娜看了看汀娜的衣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和服。 “……这间和服是在东国旅游的时候,衣柜裁缝送给我们的……” “就面料来看,也就几枚金币的价格吧?爱丽丝觉得这是很便宜的啦。” “……” 汀娜沉默的看着毫无金钱观念的两人。 她多么想告诉两人她们的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便宜这个词无论如何也不适用于需要金币——大多数地区一个人一月衣食住行的所有开销来支付的任何东西。 但想到偶然间看到莉莉娅娜为了魔法实验把整块整块的金砖往熔炉里丢然后变成一堆黑色废渣的场景,汀娜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自暴自弃的拿出了一开始排除的西装。 “那个,果然我还是穿那套西装算了吧,虽然也不是多么昂贵的衣服,但是,至少不论穿到那个场合都不失礼……” “嗯……西服装束的汀娜小姐平常爱丽丝就看够了哦?今天是难得的祭典吧,汀娜小姐也穿的华丽一些怎么样?”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刻,卧室外,这个两室一厅的小小公寓的厨房中,母亲正在挥舞着锅勺,食物被烧热的油中翻炒的声音遮掩了爱丽丝本来就不高的音量。在说完之后,小人偶饶有兴致的看看汀娜,又看看衣柜,从莉莉娅娜的怀里飘了出来。 看起来是打定主意要为她们的联络员小姐,挑一件华丽的衣裳了。 “啊,汀娜小姐也还没有化妆呢,虽然说过一会要吃一点东西……莉莉,趁着这个时候,给汀娜小姐化妆吧。” “诶?不,我不太喜欢化妆……” “没关系没关系,莉莉的化妆技术可是和妖精学的哦,非常漂亮的。” “可是,这怎么好意思……” 别说衣服了,连化妆也由应该是客人的她们来做的话,汀娜觉得自己作为约会的发起者实在是有些丢脸了。 “……不愿意,吗?” 然而这样的心情,在莉莉娅娜微微仰起头,用那没有情感波动的双瞳注视着自己,被那毫无跌宕起伏的嗓音这样询问之后。 “……不,那就,麻烦莉莉娅娜小姐了……” 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汀娜的小房间里没有化妆台,所以,少女坐到了自己的床上,有些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闭眼睛呢?” “那个、不知不觉就……要睁开才行吗?” 第一次被别人化妆的少女有些不安的揉着床单。 “……不,闭上也没有关系。” 第一次给别人化妆的莉莉娅娜想了想,好像教她化妆的妖精并没有提到过这种细节。 正在把衣柜里的衣服用魔法一件件漂浮在自己面前对比的爱丽丝用和服的袖子捂着嘴,努力的不发出笑声。 ——哎呀呀,莉莉还真是可爱呢。 ——汀娜小姐也是,真是非常有趣的反应呢。 打心底觉得愉快的爱丽丝一边挑选着衣服,一边偷偷看着正襟危坐的少女。 “唔……” 但是迟钝的汀娜可没有闭上眼睛也能看清东西的能力。并不知道正有一双坏笑着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少女一动也不敢动,当湿热的手帕擦到脸上的时候,还丢脸的叫了出来。 “……太烫了吗?” 身边漂浮着一个热水球的莉莉娅娜连忙收回了浸湿的手帕。 “啊,不、没有,只是又湿又热的突然贴上来,有点被吓到了……” “……” 不知道怎么接话的莉莉娅娜沉默了两秒钟,继续用毛巾为少女把脸擦干净。 然后用另一块干爽的毛巾拭去肌肤上的湿气。 无论是浓妆艳抹还是朴素自然的妆容,化妆的第一步,都是面部的清洁。 而接下来…… 看着闭着眼睛的汀娜,莉莉娅娜稍微思考了一下。 毕竟是去外面的祭典而不是哪里的舞会,化一点点淡妆就可以了吧。 她想了想,如果化很浓的妆卸起来也很麻烦,场合而言也是实在不怎么合适。 而且…… 面前的少女,并没有需要厚重妆彩来遮掩的瑕疵,虽然皮肤有点粗糙,眉毛也有点疏,然后,嘴唇没有什么光泽…… 看了眼窗外已经开始燃烧最后光辉的太阳,魔女收起了已经拿出来的中型化妆盒,从空间储物戒指之中拿出小小的几个瓶子。 薰衣草的芬芳飘过鼻翼,汀娜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是令人忍不住露出笑颜的自然清香,仿佛一座薰衣草的原野被搬进了房间。 “好香呀……这个是,香水吗?” “……这个是,妖精的面霜。” “……诶?面霜啊,面霜……” 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预感因为这个名词冒了出来。 面霜是那个面霜……吧?就像是冬天防止脸冻得红扑扑的那种一样,是用手直接抹上去的……对吧? 没错,粉底的话会有粉饼,但面霜是直接用手涂的! 莉莉娅娜小姐的手……在自己的脸上…… “……啊呜……” 混合着期待的苦闷声音,让少女更加不敢动弹了, 在不知为何产生的羞耻心之中,自己今天果然很奇怪!——这件事,少女深切的确认了。 可是,少女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哪里变得奇怪了! 几乎没有寻找答案的时间,就在汀娜还深陷自我怀疑的漩涡之中时。 一双小小的手,将她的脸庞轻轻捧起。 “!!!!!” 同样用温热的水洗过而温暖的小手,因为闭上了眼睛,更能感觉到那滑腻的触感。被手心捂温的面霜被轻柔的动作匀开后,那柔软的肌肤紧紧的贴在脸颊上,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嘴唇与眼睑,把散发着清香的面霜涂抹到脸上的每一处。 这一次,汀娜没能叫出来,在期望的触感被身体切实体会到之后,脖子以上就像是触电一般麻木了,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莉莉娅娜小姐的手。 现在少女满脑海里翻腾的,仅仅只有一件事。 ——在抚摸着我。 只有魔女的手掌,亲吻自己肌肤带来的火热与酥麻。 “唔……” 轻微的呻吟从少女的唇中泄露。 “……舒服吗?汀娜小姐。” 第一次为其他人化妆的莉莉娅娜平静的询问着,她的手停了下来,如果金发少女的回答是“不”,那么她就会采用更加温柔的方式。 而如果汀娜没有觉得难受,那么,就继续。 “嗯、嗯……” 汀娜含糊不清的哼哼了两声,欲言又止。 她想让莉莉娅娜小姐停下,想要告诉她,明明只是涂抹面霜而已这样的手法实在是太舒服了,会让自己变得奇怪。 但汀娜的直觉告诉了未经人事的少女——自己现在如果张嘴,说不定会发出非常羞耻的声音 太令人害羞了!最重要的是对于莉莉娅娜的抚摸的渴望让她无论如何也摇不了头。就像被食虫花花蜜俘获的蜜蜂,明知道这么享受很不应该,却依然沉醉于那样的甜美。 “……” 莉莉娅娜扭头看了看爱丽丝。 但爱丽丝还在苦恼着哪件衣服最能与她们的和服相配,没有注意到这边,汀娜这有些奇怪的表情的样子。 是效力太强了吗? 妖精的化妆品主要就是各种同时兼具药用功效的药膏和面霜,这些自然最为宠溺的儿女们本身就足够美丽,因此她们的化妆技艺,永远都围绕着展现和升华本身的美丽,不过……莉莉娅娜没有记错的话,这些药膏为了增加香气和涂抹时的舒适度,基本都加入了几种有轻微刺激性,能够让人脑袋飘飘然的魔植。 汀娜的样子现在有些奇怪,紧紧的抓着床单像是在忍耐什么,呼吸的频率变得急促,脸上迷人的红晕让她看起来有些……妖艳。 也许在妖精们眼里人畜无害的量,对眼前的少女而言还是太刺激了。 话虽如此,到了这里也不能半途而废,她不喜欢那样。 于是莉莉娅娜在沉思片刻后,重新清洗,用手帕擦干净双手,从淡粉的水晶小盒里,取出了另一些药膏。 “……请忍耐一下,很快就会结束的。” “嗯、嗯嗯……” 这段时间自己到底是升入了天堂,还是坠入了下界的深渊呢? 死死攥着床单的汀娜已经分不清了。 完全不敢睁开眼睛面对魔女的她,在眼前的黑暗中清晰的感觉着莉莉娅娜的温柔抚摸。 每一次的抚摸都会带来一阵电流般的,令人颤抖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累积下来,把脑子刷洗的一片空白,汀娜已经感觉不到莉莉娅娜在为自己做什么了,在涂抹补水的面霜?还是描眉?又或者是在涂口红?不知道。 只有那令人流连的触感不断划过,连紧闭的眼前都亮起耀眼的白光,让意识挣脱身体,飞到高天之外。 “……已经结束了,汀娜小姐。” 但这样的时间,也来到了终点。 无论再怎么无法直视莉莉娅娜,化妆都结束了还闭着眼睛就会很奇怪,而且。 “汀娜,饭菜要上桌了哦,莉莉娅娜小姐还没有来吗?” 卧室外,母亲又在催促了。 “啊,已经到了,马上就来!” “……什么?” 托母亲的福,汀娜自然的睁开了眼睛,自然的回应了。 看到莉莉娅娜和终于挑出一套衣服的爱丽丝,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激烈反应,汀娜连自己都惊讶了。 当她看到爱丽丝挑好的衣服的时候,更加惊讶了。 “这不是……学院的制服吗……” “爱丽丝觉得这套很好看哦?” “不、的确是很好看没错……” 盐沙城学院的制服是颜色明快的水手服,与盐沙城引以为傲的大海和沙滩为主题的蓝白色调,缀以金色的海军胸章,短袖与不到膝盖的百褶裙的搭配非常受女生——还有男生们的欢迎。 但是,这是一年前的衣服了啊,虽然说自己这一年体型没有什么变化。 “爱丽丝小姐,我已经不是学生了哦?” 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还穿这个的话,感觉会有些难为情。 “但这一套很漂亮呀?” “……嗯,很精神的感觉。” “连莉莉娅娜小姐也……” “汀娜,已经到了是什么意思啊——” “啊——我知道了啦,就穿这套,马上出来!!!” 门外母亲的追问接踵而至,窗外夕阳已经几近消泯。 在时间,莉莉娅娜,爱丽丝和自家母亲的四重逼迫下。 汀娜只好把“都已经工作了还穿学生时代的制服超级羞耻”的想法抛诸脑后,飞快的穿好了有些怀念的制服,拉着莉莉娅娜的手,走出了房间。 同时,为一年后的自己比起一年前的自己,合身的衣物变得宽松的事实,在心底默默的流下悲凉的眼泪。 ………………………………………………………………………………………………… 在汀娜拉着莉莉娅娜来到与厨房一体的餐厅时,已经把出锅的美食盛放在简朴餐盘上,坐在餐桌前的中年夫妇直接呆住了。 把玩着烟斗却可能顾虑莉莉娅娜小姐不喜欢烟味所以始终没有把烟草点燃的父亲,将爷爷留下来的宝贝的象牙烟斗失手掉到了腿上,那件以往只有新年礼拜时才会穿的西装长裤上一下子洒满了烟草的细丝。 母亲的眼里直接冒出了光芒,因为要做饭,她没有做像丈夫那样正式的打扮,但也有好好化妆,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 “莉莉娅娜小姐,向你介绍一下,我的爸爸和妈妈,拜伦和希叶卡,爸爸,妈妈,这位就是莉莉娅娜小姐,现在我的……上司,也是非常照顾我的人,一位强大的魔法师,因为住在城外,所以是用魔法飞过来的,直接来到了我房间的阳台上。” 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的汀娜,从容的向抱着人偶的魔女介绍自己的家人,也向家人说明了两人一起从自己卧室里走出来的原因。 “……下午好,拜伦先生,希叶卡夫人。” 莉莉娅娜朝着他们微微鞠躬。 但是,有着金发和蓝眼的两位中年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们盯着莉莉娅娜的脸,就像灵魂都被那双黑色的眼眸夺走了。 打招呼没有得到回应,莉莉娅娜也没有生气,她只是歪了歪头看向身边的少女,似乎有些困惑。 “不好意思啊,莉莉娅娜小姐,爸爸和妈妈大概是看莉莉娅娜小姐看呆了……嗯,不用在意,我们先坐下吧。” 父母的反应,也在汀娜的预料之中,怎么说,自己对可爱的事物没什么抵抗力的性格就是遗传自自家的母亲,而父亲…… 虽然已经退休了,但之前几十年在海上漂泊一年到头看得最多的雌性就是母海豚的捕鱼生涯让他对可爱的女性也毫无抵抗力。嗯,不是汀娜自夸,自家母亲在年轻时可是街头巷尾都有名的美人呢,正是因为这样,父亲才对她一见钟情。 可惜的是,父亲并不是一个美男子,作为两人爱的结晶的汀娜,在相貌上就有些平淡无奇了。 “好了好了,爸爸、妈妈,饭菜都要冷掉了哦。” 和莉莉娅娜一起坐下后,为了唤醒沉迷于莉莉娅娜魅力之中的父母,汀娜故意清了清嗓子。 “诶呀,诶呀诶呀,看我,真是的,因为莉莉娅娜小姐实在太可爱了,都看呆了呢,对吧,老公?” 因为女儿的声音,希叶卡回过了神,她诶呀诶呀的惊叹着,一只手撑着脸颊,两只眼睛都冒出了红心,看向莉莉娅娜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什么珍贵的宝物。 “……老公?” 紧接着片刻后,因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这位人到中年,即使生活的辛劳与时光的磨洗也依然可以看到过往些许美貌的妇女,慢悠悠的扭过头。 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还是一副久久不能自拔的表情。 “……真是没办法呢。” 无奈的叹了口气,希叶卡对莉莉娅娜露出一个请见谅的和蔼笑容,然后,伸手—— 汀娜在桌子底下为自己的父亲画了个十字。 ——七百二十度拧脸颊! “——!痛痛痛痛!!!” 拜伦嘶——的抽了一口冷气,痛呼起来。 “真是的,亲爱的,可不能用那种眼神盯着莉莉娅娜小姐看哦。” “那种眼神是指什么眼神啊!” 拜伦揉着被揪起来拧的脸颊,狠狠的瞪了自己的夫人一眼。 但马上他就意识到,这里不是夫妻吵闹的场合。 “啊,不好意思,莉莉娅娜小姐,让你看笑话了,我是拜伦,这位是我的妻子,希叶卡,是个性格有些麻烦的家伙,还请见谅。” “亲——爱——的,这句话我可不能当没听到过呢——” 希叶卡的额头上微微的爆出了一个小小的十字。 “等、等一下,希叶卡!” 眼看伴随自己人生二十年的夫妻打情骂俏又要上演,汀娜叹了口气。 “莉莉娅娜小姐,不用在意他们,来,尝尝我妈妈的厨艺吧,凉了味道可就要减半了。” “……嗯。” 点头,点头。 看到希叶卡带着“温柔”的微笑走到拜伦的身后,作出一时半会大概结束不了判断的莉莉娅娜点了点头,看向面前的食物。 并不算丰盛,一条烤的外焦里嫩的小鱼,一份牛肉沙拉,还有半块胖胖的肥面包,桌子上有果酱和黄油,以晚餐的规格,这些大概只能吃四成饱。 不过汀娜在一早邀请时就告诉过莉莉娅娜,晚餐的主食是在祭典上于是,带着品尝点心的心情,魔女拿起了刀叉。 “怎么样,好吃吗?” 在娇小的女孩从烤鱼上切下一小块用勺子送进嘴中后,正与丈夫的耳朵和脸颊肉斗争着的希叶卡立刻看向了这边。 “……很好吃。” 细细咀嚼着滑嫩的鱼肉,让焦脆外皮上的酱汁和没有失去的鲜味在舌尖混合,片刻后,魔女给出了满意的回答。 然后…… “莉莉娅娜小姐,真是太可爱了。” 汀娜愕然的看着自家的母亲扔下了口吐白魂的父亲大人,来到莉莉娅娜的身后将女孩搂住。 “啊,妈、妈妈!” “哎呀,肌肤也很光滑呢,小小的,软软的,以前汀娜也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现在却长大了呢……” 汀娜发誓自己真的从母亲的眼里看到了向外冒的红心。 “……确实长得很大了呢。” 莉莉娅娜扭头看向汀娜。 “在我还矮的时候成天逼着我要我喝牛奶的就是妈妈你吧!” 莉莉娅娜似乎并不讨厌被搂着让汀娜松了口气,又因为明明母亲才是让自己身高在女生中鹤立鸡群的罪魁祸首而不满的嘟起了嘴。 小小的晚餐,就在这样有些吵闹的气氛之中开始了。 这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夏日的黄昏总是格外漫长,即使时钟已经指向夜晚一点的刻度,天际的火烧云依然热烈的燃烧,将海面化作一片耀眼的明镜。 距离宣告祭典开始的钟声,或许还有一些时间,长、或短,取决于那温柔的戴安娜之月何时升起。 并不宽敞的客厅中,莉莉娅娜,汀娜和父母一起在聊天。对从来没有带朋友回过家的少女来说,是罕有的体验,汀娜相信这对莉莉娅娜也是。 作为话题主导的自家母亲也是不出所料的,向魔女小姐询问着魔法的事情,叼着烟斗却没有点燃的父亲也会竖起耳朵。 而当父亲问起有关魔法师的传说,海洋上的神鬼异闻,莉莉娅娜也能轻易的回答,那张始终不曾变化过表情的小脸让人相信她所说的就是事实, 除了这些,知道汀娜中午总是在莉莉娅娜那里用餐的希叶卡还和魔女小姐聊厨艺,聊服装,聊莉莉娅娜抱着的可爱人偶,装成普通人偶的爱丽丝乖乖的被莉莉娅娜和母亲抱来抱去,谈论着身上的衣物……这可让汀娜好好的紧张了一会儿。 然后,还聊了化妆品和肌肤的保养。 “说起来,汀娜是化妆了吗,肌肤变得好光滑,嘴唇也没有那么干了。” “诶?” “……嗯,汀娜小姐,不需要那么重的妆容,所以,只画了最简单的妆,滋润了一下嘴唇,画了画眉。” “哎呀呀,难怪我觉得我家女儿变得有些不一样呢,看起来是非常高价的化妆品呢。” “……不,那是自己也可以调配的简单膏药……” 汀娜这时才在妈妈拿出来的手镜上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脸。 镜中的自己,比起没有化妆前,面容并没有任何改变,但散发的气息却完全不同了,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肌肤更加莹润,嘴唇也变得有光泽,看上去更加精神也更加健康,但关于这个的记忆只有莉莉娅娜双手触感的汀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汀娜惊讶的说不出话的时候,莉莉娅娜和母亲聊起了化妆品的调配,魔女小姐将一张纸上写上了具体的面霜熬制方法。 “莉莉娅娜小姐,真的知道很多事呢。” 将那张白纸珍重的收好,希叶卡感叹的看着年幼的女孩,打心底的感叹着,真是了不起的孩子啊。 “……因为去过很多的地方。” “是为了魔法师的修行吗?我听说,传统高塔学派的魔法师在从学徒晋级为正式魔法师之后,需要在大陆上旅游好几年才被允许自称为魔法师呢。” “……那是七塔的魔法师,我算是学院派……不过,确实也走过很多地方。” 接着,话题不知不觉,来到了【旅游】。 莉莉娅娜说起了,自己在大陆四处旅游的经历,说起北方帝国普塞汀帝都的沃顿塔,神秘的龙之国的山谷,流淌在法瑞兰的宝石溪流,山林中会唱歌的黄金与沙漠中会自己移动的绿洲。 魔女没有长篇大论的诉说所遭遇的一切,只是简简单单的说着自己所见过的事物,即使如此,这也让汀娜不由得想到,原来莉莉娅娜小姐,也是会说这么话的啊。 “真是令人羡慕呐,莉莉娅娜小姐,我这一生都没有离开过盐沙城,就算跟随船队去远洋捕捞,也未曾真正踏上过其他的土地,也许是我们的血管里就充满了恋乡的血流吧,就算是最狂妄的年纪,我也没有想过离开这座城市,去我所不知道的世界去闯一闯。” 将小巧的酒杯倒满自酿的葡萄酒,从聊天开始就在喝的拜伦,脸上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就像魔女所诉说的景物激起了逐渐年老的心脏,让平静生活积淀的血流重新汹涌。 他无不遗憾的自嘲着。 “……恋家是好事,漂泊的再久,终归是要回家的。” “哈哈,虽然莉莉娅娜小姐还年轻,说话却很有沧桑的味道呢。” 莉莉娅娜也拿着一个小杯子,不过里面装的是母亲喜欢的牛奶——汀娜一直也没有找到机会向自己的父母解释,这个幼小的女孩比她们三个人加起来的年龄都大的事实。 “不过,旅游啊……” 希叶卡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撑着脸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们家也是世世代代没有离开过这座小城,年轻时,我也确实因为书中对广阔大陆的描述而一度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因为像是北方的极光,在风雪中摇曳的松林,东国的温泉,西方沙漠黄金一般的沙粒,还有人鱼啊,天使啊,妖精和独角兽这些。年轻时,也是有过这样的幻想的呢。” 就像每个少年的骑士梦想,每个女孩多少,也有过这样那样的,梦幻的期望。 希叶卡托着下巴,明明喝的是牛奶,她的话语却像是有了几分醉意。 “汀娜就连这个也没有呢,汀娜十二岁的时候我问你长大后想要做什么,汀娜居然一点也没有梦想的说想要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呢,真是的,虽然我是很高兴啦,但是汀娜啊,这么不浪漫的女孩是没有男人喜欢的哦?” “哼哼,明明是妈妈你在我还小的时候说你希望我一直陪着你们的。” 对母亲大人习惯性的推卸责任,小口啜饮着牛奶的汀娜不满的瞪了回去。 ——不要在莉莉娅娜小姐面前揭我的丑啦。从女儿的视线之中看到这样的抱怨,希叶卡吃吃一笑,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 看着妻子和女儿的互动,拜伦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出来。 没有哪个男人是真正会甘心于平淡生活的,激情万丈的生活永远是天平上不容忽视的沉重砝码。 但是,当天平的另一端是与心爱家人的平静生活的话,就算令人热血沸腾的冒险只能成为过往的回忆与酒后的醉言,那也不坏。 “啊啊,说起妖精,我就觉得我真是有些悲哀,盐沙城是距离妖精领地法瑞兰最近的几座城市之一,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妖精……不过,人鱼倒是见过啊。” 被妻子的话勾起过往昔回忆的拜伦这么说着——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吧,还只是一艘捕虾船上一个普通的水手。 在一次远洋捕捞中,他们的船在收网时,在网中大量的青虾中,发现了一条有着鱼尾的少女。 一条金色的美人鱼。 “诶?我可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哟?” “爸爸,以前都没说过呀?” “因为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就看到了那条人鱼一次。” 拜伦摸了摸胡子。 虽然这个故事有着童话一般的开头,但却没有童话般的进展。 他们的船长是个恪守传统的老渔夫,在发现误捞了人鱼后,立刻下令让大家把人鱼放了出来,不断的向那条人鱼道歉。 金色的人鱼也没有追究,只是从他们捕捉到的虾子中挑了几只最大的,就重新一跃回到了海里。 “在那之后,每一次的远洋捕捞,我们都满载而归,渐渐的也从一艘捕虾船变成了一个捕捞工坊,说实话,在看到那条人鱼的时候,我就被迷住了,胸口感觉有什么烧了起来,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去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亲眼看看自己未曾见过的事物,哈,这么看来,我也不是真的连一点冒险情结也没有嘛!” “爸爸……” “结果,在这种雄心壮志刚刚燃烧起来,一回到盐沙城,就遇到了你的母亲。” 拜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一眼就被迷住了,然后就觉得自己刚刚冒出来的雄心壮志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哎呀哎呀……亲爱的……” 自家母亲背后的黑气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啊啊,又开始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爸爸你能把这么圆滑的处事手段也交给我啊。 看着自家父母又要开始恩恩爱爱的日常,汀娜由衷的这么想。 虽然在父母和睦的家庭里成长非常幸福,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们能在意一下至今也没有初恋,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取向女儿吗? “……现在的汀娜小姐呢?对于旅行。” 这个时候,莉莉娅娜放下了手里的马克杯,那样安静的看着自己。 “诶,我吗?” “我的话,虽然没有试过……但应该也不太会想要去旅行吧。” 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放下马克杯的汀娜不假思索的作出了回答。 “旅行会要花很多钱,然后很麻烦也很累,我在这个城市出生和成长,一直都在这里生活着,最重要的是……” 汀娜看着腻在一起,已经腻了三十多年,却好像依然不会腻的两人。母亲在追问到底是自己漂亮还是那条人鱼漂亮,父亲含糊其辞的喝着酒,两人拿着酒杯的手推来推去,手指上有着细碎钻石的戒指闪闪发光。 有人的幸福是风暴海的潮汐,是佛罗伦萨翡翠的星空,是七丘的帝都,那古老遗迹上猎猎的风啸。 但我的幸福,是与父母在一起,每天每天毫无波澜的日常。 “……虽然这么说有点丢脸……但我果然还只是恋家的孩子呢……说起来,莉莉娅娜小姐的家是在哪里,又是为了什么在旅行呢?” “……” 魔女有些出神的看着不断把酒往拜伦嘴里灌的希叶卡,用平静的沉默作为了回答。 “莉莉娅娜小姐?” “……时间到了。” “诶?” 再一次,魔女小姐望向窗外。 就在汀娜慢了一拍,跟随着魔女的目光看向外面的时候。 ——当——! ——当!————! 盐沙城的教堂,敲响了钟塔顶端的大钟。 街上的路灯在这一刻一起亮起,魔法的辉光下,那一只只海鸥舒展起晶莹的翅膀,展翅欲飞,清脆的鸣叫在城市的每一处回响,让晚归的海鸟高声和鸣,欢呼的喧嚣从街道上涌入风中,被月光下的长风带到了城市的每个角落。将令人振奋的讯号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耳畔。 “开始了呢……爸爸,妈妈,那我和莉莉娅娜小姐,就去逛祭典了哦?” 汀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上的学院制服和记忆中无二的钟声,人久违的激昂情绪充斥在了胸中。 “我们走吧,莉莉娅娜小姐!” 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还在学院时,精力十足的岁月。 被少女拉起来的魔女点了点头,向拜伦与希叶卡告别。 “去吧去吧,年轻人就是要尽情玩闹享受青春,啊,注意安全哦。” “莉莉娅娜小姐,我家这个笨手笨脚的女儿就拜托你了那,今后也来我们家做客吧。” “……有机会的话,会的。” 那漆黑的瞳孔一如既往的平静,也一如既往的不可捉摸,她看向窗外,。 抱着一直扮演着洋娃娃的爱丽丝,莉莉娅娜的眼里,究竟在看什么呢? “好了,莉莉娅娜小姐,我们走吧。” 没有得到答案的疑问,莉莉娅娜的家乡和旅行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想要知道”的心情,充斥在了少女的胸中。 ——不用急。 汀娜拉着莉莉娅娜,推开了家门。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至今为止对于自己都是有问必答,她相信,她会得到答案的,就算不是现在,不是今晚,也会是——不久的将来。 没有来由的,汀娜这么坚信着。 不过,马上,她又把这样的信心埋入脑海的深处,用全部的心情,去迎接盛大的喧嚣。 ——海鸥祭,开始了。 ……………………………………………………………………………………………… 拉着莉莉娅娜的手,汀娜带着她在街道上奔跑着。 汽笛和钟声的轰鸣响过后,夜晚的街道上,行人非常明显的分为了两种。 漫不经心在街道上走着,时而抬头看向街灯上的海鸥,对面前跑过的人们指指点点询问发生了什么的,是外地的游客。 而匆匆忙忙在路上奔跑着,有着无比明确目标的青壮年和孩子们,是盐沙城本地的住民。 显然,汀娜属于后者,而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属于前者。魔女小姐和那些第一次参加海鸥祭的人没有什么两样的,对逐渐汇聚的人群感到一些困惑。 “……要去哪里呢?” “大家都急急忙忙的样子呢,是赶着去参加开幕式吗?” 莉莉娅娜稍稍跑快了一些,来到汀娜的身边。重新坐回莉莉娅娜肩膀上的爱丽丝也好奇的问着。 “嗯,我们要去海边喔,海鸥祭是没有复杂的开幕式的啦,不过这个活动的确是等同于开幕祭的存在没错。” 汀娜感觉到了一点小小的得意。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你们知道海鸥祭的来源吗?” “……因为盐沙城所在的这一片海域,大量栖息着名为黑斑羽海鸥的魔物。”“爱丽丝知道哦,这种魔物有着成群结队捕鱼的习性,最早只是以晒盐,贩盐为生的盐沙城住民根据这种习性驯养了海鸥,凭借它们找寻鱼群,展开了大规模的捕捞,渐渐的富裕了起来,因为海货的贩运让这里形成了小镇,最后又变成了现在的城市,现在,虽然盐沙城最大的贸易来源还是海盐,但实际上,让人们富裕起来的是没有价格禁令的捕捞事业。” 少女那一点点的得意自鸣,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真是博学呢,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有些敬佩又有些怨念的,汀娜回头看向因为美貌与别致的东国风情,回头率几乎百分之一百的两人。 她就不该期待似乎没有什么幽默感和人情世故的两人会配合自己的。 “……因为最近一直都在研究盐沙城的历史。” 莉莉娅娜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收下了汀娜稍微有些哀怨的赞美——那张平静的面容就像在说这是理所当然一样。 “这么说起来,爱丽丝在有关海鸥祭的记载里看到过哦,在海鸥祭一开始,为了向那些带来了城市繁荣发展的海鸥致敬而开展的活动,好像是……” 但爱丽丝…… 看着那微微勾起来的小小唇角,汀娜在心里作出订正。 没什么幽默和人情世故的是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这个小人偶可是什么都知道,而且还有些坏心眼,也不知道是今天的服装的关系,还是她本来就有些这样的倾向…… 总之,既然答案都已经被揭露了,就没有必要藏着了。 “是捕鱼比赛啦,为了致敬那些海鸥,我们盐沙城至今还保留着在海鸥祭开幕时,在海边划出几个场地,放入鱼群,搭起高台,人们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尝试捕捉里面的鱼,这样的活动。” 在熟悉的街道上,少女顺着人群的河流奔跑着,多谢近两个月来每日的长途奔波,汀娜的体力比起以前好了不少。 至少,变得有余力在保持着一定程度速度的同时,一边向莉莉娅娜解释接下来自己打算去的,在盐沙城源远流长的活动。 “莉莉娅娜小姐也一起来吧,很有趣的哦,在足以让人跳水的一片海域里,被放进了各种各样的鱼虾,有些鱼都是笨笨的,只要惊吓一下就会慌不择路的撞进你的怀里,还有些鱼非常灵活,要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它们就会嗖的一下不见踪影,还有大贝壳和龙虾,在那里抓到的所有收获都能带走,或者让专门的厨师为你做一顿丰盛的大餐,自己亲手抓到的食物,要比普通的美味很多哦,在结束后还会根据抓到的猎物进行记分和比赛,冠军有丰厚的奖品。啊,只是,不能用魔法。” “……魔法禁止吗?” “因为那样就太不公平啦,只要会法师之手这一个魔法就可以非常轻易的在比赛中获胜呢,冠军的奖杯和每年都很稀少的黄金大龙虾就唾手可得了,在比赛中,能够用魔法的只有作为安保人员的魔法师们,他们负责防止意外的发生。” “……是吗……” 汀娜卖力的邀请着莉莉娅娜,但是魔女小姐对这个比赛似乎兴趣缺缺。 她喜爱安静,不喜欢竞争和比赛,这种毫无公平性可言的比赛,她似乎完全没有兴趣。 很快,沙滩近在眼前。 戴安娜的银光挥洒,黑夜的天幕已然落下,这片银白的沙滩上,却明亮的如同白昼。 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光球照亮了白色的沙滩,也照亮了人们的欢呼,在一个大大的帐篷旁边,木制的高台将近海与浅滩的一角完全围绕,差不多有十米高的木架伤有着供人站立的平台,有着螺旋往上的阶梯,它们所切割的一片海域,就是捕鱼大赛的赛场之一了! “呼……今年也是,很多很多人呢,最近几年,在大的酒店,广场上,还有魔法师协会设置的魔法荧幕,会有几千……不,说不定会有几万人在看呢!” 高台下,围了数也数不清的人,这样的赛场在盐沙城海边一共有五个,这里是距离汀娜的家最近的一个,因为抄了近路,她们来的算是比较早,但即使如此,海滩也已经被黑压压的观众们覆盖了。 一股久违的热情,让汀娜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虽然说这是一个观赛者比参赛者更加有趣的活动,但是,如果想要留下回忆的话,果然还是要参赛才行。 但是…… “莉莉娅娜小姐……” 在回过头后,不出意外的,望向这汹涌人群的莉莉娅娜,面无表情。 这一次,自己可不是一个人,不能只为了自己开心就去玩耍报名。 “莉莉娅娜小姐,果然讨厌人太多的环境吗?” 点头,点头。 “……说的也对呢……而且莉莉娅娜小姐辛苦为我化的妆也会掉。嗯,那就没有办法了,虽然不能参加,但是海滩附近应该有没什么人的观赛点,我们就去买些好吃的,看大家比赛吧,那也很有趣哦。” 汀娜有些小小的失落。 不过,她比较了一下自己去参赛获得的快乐和把这么幼小(至少外观上)的女孩扔在这么大一群人中,自己良心会受到的谴责。 ……根本不需要犹豫。 自己可不是什么捕鱼的达人,在一百多人的环境下,鱼儿们的行动会更加无迹可寻,说不定,自己就只能和那些小孩子与喜欢热闹的老人们一起,在沙滩那片区域挖挖贝壳捉捉螃蟹,成就感应该是不会存在的。 要是比赛途中自己还不经意看到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人群中孤零零的样子…… “唔……虽然有点可惜……” 光是想想那样的瞬间,汀娜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开始痛了。 更不要说,如果一钻进水里,莉莉娅娜小姐亲手给自己化的妆,也会被弄掉,这些忧虑混合起来,以至于。 “……去哪里报名呢?” 对魔女小姐的这句话,差点没能听清。 “诶?” 汀娜揉了揉耳朵。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报名是……?” “……就是,报名。” 伸手指向已经有人被魔法师们用魔法逐一带到高台顶端的场地,莉莉娅娜看着汀娜的眼睛。 “……我想要参赛。” 人生就像一盒彩虹糖,你永远也不知道接下来滚落到你嘴中的,会是什么样的口味。 这句话是从哪本小说中看到的,汀娜早就记不清了。在听清楚魔女小姐的话后,她感觉有一大把蜂蜜色的糖果在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时满满的塞到了嘴中,那沁透全身的甜蜜让她心花怒放。 “要一起参加吗?莉莉娅娜小姐!” 点头,点头。 “可是,妆会掉,不能用魔法的哦,而且,爱丽丝小姐也……” “只是一些面霜啦,不用担心,爱丽丝的话,会飞在天上看着你们,所以不用担心哦,” 小小的人偶马上打消了少女的顾虑,她轻笑着侧过头,在魔女小姐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吻,然后呼啦一下,从莉莉娅娜的肩膀上飘了起来。 “莉莉,要加油拿下冠军哦,捕捉到的鱼呀虾呀可以带去餐厅让厨师免费烹饪,汀娜小姐所说的正餐,就是指这个吧?” 伸出小手,小小的人偶对着汀娜狡黠的一笑。 “啊……果然爱丽丝小姐都知道了……真是的,也让我多保持一下神秘嘛……” 飞上天空的爱丽丝,穿在人偶身上的黑色和服与黑色的长发让她与夜天融为一体,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被什么人发现,偷走了呢。 “抱歉哦,汀娜小姐,不过,爱丽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秘密揭开呢,呼呼……那么,加油吧。” ……虽然汀娜觉得,如果真的有谁看上了这个光身上的衣服就价值不菲的可爱人偶,她就要为那个人祈祷了、 就像她担心莉莉娅娜会被诱拐时想到的,是担心那些不长眼的诱拐犯们一样。 “……” 手被拉了拉,低下头的汀娜,与那双夜空般的双瞳对视。 “……快点去报名吧。” 莉莉娅娜轻声的说着。 那双深邃的瞳孔之中,汀娜看不到期待,兴奋,哪怕是些许的好奇也都没有。 这位美貌的魔女小姐已经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即使是现在,走过附近的人无论年龄无论男女,都会忍不住朝这边投来目光,至今还没人过来搭讪大概只是因为那过于年幼的身姿吧。 即使如此,她却始终与祭典的空气格格不入。 那样的平静与冷淡,仿佛祭典的狂热只是一阵稍嫌的喧嚣。 但汀娜知道的哦,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是一个温柔的魔女。 “……汀娜小姐?”魔女的轻声细语,让汀娜回过了神。 “嗯,会去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准备喔。” “……准备?” 魔女歪了歪小脑袋。 这个动作让她显得更幼小而可爱了。 ——会不会和自己一起参加捕鱼比赛,也只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呢? 看着她的眼睛,汀娜不由得这么想。 “嗯,准备喔,说起捕鱼就要下水,也就是要游泳,而说到游泳——” 拼命忍住想把她抱进怀里摸摸头的冲动,金发的少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带着莉莉娅娜,指向赛场旁边的大帐篷。 “——当然就是泳衣啦。” “……” 有生以来第一次。 汀娜目睹了莉莉娅娜那平静的面容。 凝固了。 ………………………………………………………………………………………………… ——当、当、当。 钟声接连三次响起。 这是今晚的最初一轮比赛,在海鸥祭,捕鱼比赛有好几轮,会一直持续到夜半,祭典的落幕。 虽然说是一场竞争性很强的捕鱼比赛,但与其他比赛所不同的是,在这里不会有解说活跃气氛,也没有裁判发号施令,赛程开始与结束的标志,仅有那古老铜钟的钟声。 盐沙城的先人们用这种挂在渔船桅杆上的铜钟来命令驯化的海鸥。 敲三声代表着让它们聚集起来,有人要给它们喂食了。 敲两声代表着让它们飞到钟声响起之地。 而当钟声只敲响一次的时候,你会看到成百数十数百的海鸥从船上的笼子里飞出,为了寻找鱼群而在碧蓝的静海上翱翔。 直至今日,小型的渔船们依然用这种方法寻找那些藏于海面之下的鱼群。 在致敬这一行为的海鸥祭比赛中,这钟声也是比赛开始与结束的倒计时。 “莉莉娅娜小姐,真的没事吗……” 高台的一角,正在舒展身躯的汀娜,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莉莉娅娜,又马上,将视线移开。 少女穿着的是最近十几年才流行起来的连体泳衣,藏青色的织物有着与凝胶相似的触感,亲密的吸附在肌肤之上,把四肢与头部之外的肌肤大面积的掩藏。 一旁的魔女小姐穿着的,也是一套连体的泳装,除了色彩是纯洁的白,尺寸更小之外,就只有侧面,小腹和后背上那些大小不一的菱形开口彰显着这套泳装的设计理念。 ——到底是谁设计的这种衣服啊! 连已经快要习惯莉莉娅娜片缕未着身体的汀娜,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要把眼睛往哪里放了。那洁白的半透明泳装包裹在幼小而美丽的魔女身上,因为天空中作为照明的巨大【亮光术】的光照而闪烁着瑰丽的光泽,仿佛透过那朦朦胧胧的泳装就可以一探那若隐若现的肌肤。 而从那些菱形开口中露出的肌肤又是这朦胧之中清晰可见的美丽,将娇小的身躯包裹成一朵惹人怜爱的花蕾,连汀娜都能直接感觉到,注视莉莉娅娜的众多炽热目光。 那件泳装穿在身上,比什么都不穿更加妖艳而诱人,到底是基于什么理念设计出来的呢? 莉莉娅娜又为什么执意选择这套泳衣呢?明明更加可爱的款式也是有的。 汀娜的好奇心在蠢蠢欲动。 不过对于汀娜的这些问题,魔女小姐都以沉默回应。 “……没关系。” 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尽管语气毫无波动,但是,在那深邃如夜空的双瞳中露出的些许厌恶,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你到底是在对于什么感到厌恶呢?莉莉娅娜小姐? 汀娜不由得拉住了莉莉娅娜的小手。 “……?” 魔女看着少女,歪了歪头。 “虽然不知道莉莉娅娜小姐是因为什么觉得不舒服,但是,手拉着手的话,会舒服一点吗?” 魔女小姐不明里就的看着,少女不知为什么非常高兴的脸。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反应,让汀娜感到非常开心。 “等一下一起跳吧,莉莉娅娜小姐,有魔法师们的魔法,就算不小心撞在一起了,也不会有危险。” 点头,点头。 在莉莉娅娜平静点头的时候。 铜钟敲响了两下。 高台的最顶端,被钟声聚集起来的海鸥们因而兴奋的鸣叫着,梳理点缀着黑斑的羽毛,从扑扇着翅膀木架上飞了起来。 它们也是参赛的选手,也是这个海鸥祭,这个盐沙城最为贵重的客人。 气氛为之一变。 除了那些一开始就没爬上高台,只是在沙滩和旁边捡捡贝壳挖挖螃蟹的老人和孩子们,就算是汀娜,也紧张了起来。 再怎么说也是一场比赛,冠军的奖品还相当丰盛,黄金大龙虾更是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 不过,汀娜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优秀的猎手,想要留下一些值得一直铭记于心的什么的话,或许并不能期待是从比赛之中。 垂涎是一回事,有自知之明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冲突。 那么……要怎么办呢? ——当! 一声钟响。 魔法师们挥动法杖,在海面的上空描绘出巨大的魔法阵。 盘旋在上空的海鸟们,在这一刻整齐划一的收拢了盘旋的羽翼,如同灰白色的雨点从天而降,穿过魔法阵后这些灰色的雨点全都镀上了一片美丽的莹蓝,将雪白的水花映照的无比梦幻。 为了防止撞击造成事故的魔法,在这一刻,拥有了凌驾于功能之上的美丽。 它们深深的冲进海中,被敏锐的鸟目早早锁定的猎物在这从天而降的猎杀中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一时间,更大的水花溅起,那是一击得手的海鸟们,它们展翅,破开水面,借助升空的力量将肥美的鲜鱼一口吞下,满足的鸣叫着。 对于它们,一年一度的海鸥祭也是少有的可以尽享肥美鱼鲜的时光。 直到这个时候,参赛者们才从刚刚落下的水花中抬起头来。 那一朵一朵更大的水花令观众席发出巨大的欢呼,魔法的荧幕在周围亮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魔女,因为人们爆发的狂热呼声而略感惊讶,然后。 “……汀娜小姐?” 她看向说要一起跳,却好像慢了好几拍的金发少女。 ——好耶!! ——加油加油!不要输给那些鸟啊! ——上吧!!! 现在,她也只是呆呆的看着两人相牵的手,被这样的欢呼淹没,没有回过神来。 “……呐,莉莉娅娜小姐,今晚是,一年一度的祭典呢。” 不对,并不是没有回过神。 而是被这欢呼点燃了踌躇不前的【什么】。 “所以,就算是稍微有些失礼的事……也可以原谅我吗?” 汀娜小声的,向莉莉娅娜说着。 “……?” 莉莉娅娜困惑的转过身,仰视着金发的少女。 人是会被狂热的情绪感染的。 被卷入这样狂热情绪之中后,会做出什么,是无法预料的,所以如果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一笑而过也不是什么问题…… 莉莉娅娜想了想,做出了回答。 “……祭典的时候气氛比较狂热,受到气氛感染的人容易冲动,如果没有造成糟糕的后果,一点点出格的事情的确可以谅解……” 话还没有说完。 莉莉娅娜与汀娜拉着的手,被松开了,紧接着,一双比起平日似乎要更加有力的肩膀,把娇小的女孩抱起。 也就是所谓的,公主抱。 突然的袭击让魔女本能的就要躲开,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让汀娜毫不费力的阻止了她,将那柔软的身躯拥入了怀中。 “要跳了喔!莉莉娅娜小姐!” 快步的小跑,在想要说些什么的魔女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前从木台上一跃而下! 坠落,坠落! 被拉长的风声在耳边回响,脚下蓝色的魔法阵在一瞬间穿过,身体被加上了抵消冲击与保护性的护盾,紧接着是夜晚的大海!在身体下坠的尽头,那一汪月光与魔法的光亮下,莹蓝梦幻的水波! 十米的距离还不会让少女感到恐惧,被魔法保护的她也无需担忧入水时的冲击,短暂的坠落中,少女始终注视着怀中女孩的脸。 啊啊,好热,今天的我果然非常的奇怪,胸口的悸动完全无法止息。 啊啊,一定听到了吧,莉莉娅娜小姐,你一定听到了吧,我的心跳声,剧烈的仿佛要炸开的心跳!让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哗啦! 雪白的水花,冰凉的海水,从天空与大地间的世界,两人一同坠入,水的领域。 海面在上,魔法的光芒将这数米深的海水映照得澄澈明亮。 银沙在下,柔软细腻的银白沙粒沿着逐渐深远的海底轻柔平铺,向下。 这之间的世界,眼里的世界,只有自己,只有怀中的女孩。 水的凉意冲淡了肌肤的温度,身体在这失去重力的世界之中漂流,因为下坠的惯性蜷曲、自由的漂浮着。 白金色的发丝如同海草般漂浮四散,因为截然不同的,属于大海的凉意,连那可爱的脚趾都惬意的舒展开了,莉莉娅娜小姐也觉得很舒服吧,从夏日的炎热中一口气跃入这清凉的浅海,连海床上的贝壳和海螺也触手可及。 可是,那双黑色珍珠一般深邃的瞳孔,自始至终也没有因此闪烁。 汀娜深深的,深深的凝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在看到那美丽的人鱼时,或许,也是这样的一种心情吧。 本来想要试试看这样能不能看到这位平淡的魔女小姐更多的,惊慌失措的表情的,看来是做不到呢。 因为怀中的温度而感到满足的少女,也因此有些遗憾,这个时候,身体开始敲打起,空气耗尽的警钟。 自己的闭气还是只能坚持不到一分钟呢。 ——浮上水面吧,要好好说对不起才行呢。 被冲昏的头脑恍然清醒,有些歉意的看着怀里的女孩,汀娜舒展开蜷缩的身体,在距离不远的海底沙滩上,用力的一点。 “!!!”那一瞬间,从与沙粒相触的脚趾开始。 整条腿都仿佛通过了一道电流变得僵硬。 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肌肉仿佛失去了弹性,神经仿佛拧成了一团,伴随而来的是剧痛,无法想象的剧痛直接从腿上传来,让少女连此时此地身处海水之中都无法顾及,痛苦的喊叫了起来。 ——抽筋了! 大脑立刻辨别出这剧痛的实体。 可雪白的气泡已经从少女的嘴中大片的飘出,抱着莉莉娅娜的手也松开,转为抱住了自己的左腿。在游泳时对抽筋时的预防措施一下子从脑中闪过,但是咸涩的海水涌进嘴里把空气挤走,灼烧着肺部和鼻腔,让所谓的冷静变成一个笑话!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这具身体仿佛连浮力也失去了,挣扎中的少女不但没有向着拥有光的海面浮起,反而向着海床的沙粒坠落。 ——呜——咕—— 汀娜拼命的把抽搐的左腿伸直,细软的银沙因为她的挣扎泛起烟尘,朦胧了海面的光。 ——呼吸……不行…… 潜水时身体的突然抽筋,就是死神发来的邀请函。剧痛,失去空气而剧烈的挣扎,都是自己在这邀请函上写下的应邀签名。 从溺水到失去意识,最短的时间只需要数秒。 而一旦失去意识,死亡率就会飙升,在海边,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常识了。 ——不要,谁来—— 海洋这位母亲在此刻突然展现出的冷酷,彻底撕碎了少女对祭典的热情,她无助的向着海面伸出手,乞求着谁能拉自己一把。 ——至少,神啊,至少,让自己更加靠近那水面。 这样祈祷着的少女的手,被拉住了。 一只小小的手。 一个小小的女孩。 那白金色的长发在水中飞散,她拉着自己的手似乎想要将自己拉起,但是,此刻格外沉重的身体就像一块海床上的石头,反而把那小小的身体拉了过来。 但或许,那才是这位魔女小姐的目的也说不定。 她拉着少女的手,将自己拉到了少女的面前,白色的泳衣因为沾湿变得更加显露出白皙的肌理,海面投入的光笼罩着那圣洁的身姿,恍若天使。 被那黑色的双瞳注视时,就不可思议的平静下来。 哪怕僵直的左腿依然抽痛,肺依然急切的渴求着空气, 溺水的大危机中,汀娜却看呆了。 一如黄昏时,穿着和服的魔女从阳台上飞下。 莉莉娅娜轻盈的落在了少女的身上,即使金发的少女就在眼前陷入溺水的窘境,她也没有露出更多的表情。 她仅仅是来到汀娜的面前,平静的俯下身体,将少女的脸捧起,轻轻地,吻了上去。 又咸又涩的海水,被驱散。莉莉娅娜调整着姿态,将少女的唇包覆。 然后,带有温度的吐息,收拢了汀娜瞳中涣散的微光。 甜美的空气重新充满口腔时,令少女迟滞沉重的身体恢复了力量与轻盈,她抓住魔女的肩膀,拼命的索取着,从莉莉娅娜的身体中索取着能让自己生存的空气。 魔女依然用那平静的双瞳看着拼命从自己这里索取空气的少女,她弓起身体,小小的脚掌在沙地上用力一踏。 浮力重新回归,窃笑的大海,将两人送回了空气的世界。 “呼啊!” 求生欲和后悔混杂的思绪重新平静了下来,当鼻腔也能感受到空气之后,少女有些恋恋不舍的松开了魔女的肩膀,让相亲的唇分离。 “……没事了吗?” “嗯……咳、咳……虽然左脚还有点疼,但已经没事了……” 用力伸直腿后,抽筋很快缓解了。 大概,这是自己光顾着看莉莉娅娜小姐,没有好好热身的报应,还作出那种失礼的事的报应吧。 终于完全冷静下来的脑袋回放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啊——在心底这样哀嚎着,少女因为羞耻而完全不敢直面莉莉娅娜的目光。 “对不起,没有经过莉莉娅娜小姐同意就做了那种事,还麻烦莉莉娅娜小姐来救我……” “……不用在意,还能继续比赛吗?” “虽然还可以……但老实说有些担心第二次抽筋,说不定,只能在浅海那里抓抓小鱼了。” 一旦有第一次,第二次的抽筋也很有可能发生,基于安全第一的信条也为了不麻烦莉莉娅娜以及安保人员,汀娜毫不犹豫的决定离开这自己踩不到底的水域。 这也意味着放弃了对名次的争夺——比赛积分比较高的鱼,大多数都是活跃于深水区的品种,在潜水区……嗯,比赛的主办方放了很多螃蟹,海胆,贝壳之类的,都是孩子和老人们也能愉快捕捉的小生命。 “……那就走吧。” “我一个人也可以啦,莉莉娅娜小姐就先试着抓一抓鱼?” “……把汀娜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再回来,也不迟。” 把沾湿的发丝从脸上挽去,莉莉娅娜拉着少女不由分说的朝海滩游去。 直到将汀娜送到可以踩到海底的位置之后,魔女小姐才盯着她的脸,再三确认没有关系之后,在汀娜“不用在意,请莉莉娅娜小姐加油吧”的话语中,游到了深水区。 以那个娇小体型而言的深水区。 “其实再去更深一点的地方也没关系吧,不用在意我的……” 那个区域距离汀娜其实并不远,从海床上捡起一颗贝壳的少女坐在海水和沙粒之间,因为理应在祭典里担起大人角色的自己这么丢脸而感到一些失落。 在这失落之下,心底却有些许高兴。 仔细想想的话,自己可是和莉莉娅娜小姐接吻了喔?不,那不能算是亲吻,只是被单方面的给予空气,是救援措施吧,为了不麻烦那些负责安全救援的魔法师们。 不过形式上来说就是接吻没有错吧?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亲吻哦,没错、只是给自己空气,防止溺水而已。 不好,再这么想下去,思考又要暴走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兴奋呢? 为什么,我的心跳会这么的快呢? 哪怕陷入此时此刻对自己的困惑,把玩着贝壳的少女目光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在海波上游动的女孩。 只有小脑袋露在海面上的魔女小姐,似乎很困扰的四下张望着。 捕鱼的第一步是发现鱼,看起来,魔女小姐还没找到呢……啊,潜到水下去了,但是这样慢吞吞的是抓不到鱼的啦……嗯,出来了,这么快就出来,看来是什么也没有抓到呢…… 又一个俯身钻进水下去了呢,这一次是抓到了什么吗? 啊,看过来了,居然露出了魔法实验接连失败时的表情呢,又是什么也没能抓到吗? 对这样的结果,汀娜并不觉得奇怪。 徒手抓鱼可是非常考量速度,眼力,反应速度和力量的,除此之外,还特别特别依赖捕猎的经验。 海里的鱼儿可比泡在淡水里的同类警觉多了,即使每年都会有不少捕鱼的达人参加这场比赛,绝大部分的鱼都会进到海鸥的肚子里。它们才是天生的捕猎者,与之相比,一条鱼也抓不到的参赛者可是大有人在。 而莉莉娅娜呢?在禁止使用魔法的情况下,魔女小姐能够抓到一条鱼吗? 对此,汀娜可是十分感兴趣的,她相信现在正在天空某一处的爱丽丝也是这样。 所以,在捡起那个贝壳之后,汀娜就坐在沙滩边,兴致勃勃的观察着莉莉娅娜的行动。 这一次,莉莉娅娜潜下水里好一会儿才冒出来,似乎还是徒劳无功的样子,她抹去了脸上的水珠,稍微朝一边游了游,看样子,是打算换一个区域呢。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位参赛的青年来到了登记处,魔法的荧幕上亮出他举着一米多长的大型带鱼的影像,让观众们欢呼了起来。 这是比赛开始后第一个捕获猎物的人,不过汀娜只朝那边扫了一眼就没有关注了。 朝着一个方向游过去的莉莉娅娜突然停了下来,她满有些困惑的转过身,四下看了看,似乎陷入了沉思。 然后。 莉莉娅娜游了回来。 “……汀娜小姐。” “嗯?莉莉娅娜小姐,怎么了吗?” “……笑的很开心呢。” “因、因为和莉莉娅娜小姐一起参加祭典是非常开心哦。” “是吗?” 轻轻歪了歪脑袋,魔女小姐看着突然慌张起来的少女,有些疑惑。 不过,她并没有在意这样的小事。 “……抓到猎物后,要去哪里提交……” 女孩这么问到。 “诶?” 已经抓到了吗? 可是,莉莉娅娜的手里,什么也没有呀? 汀娜困惑的看着仰视着自己的莉莉娅娜。 “……在这里。” 莉莉娅娜转过身,把自己飘散在水中的长长发丝拉到了面前。 接着。 “……一只星斑龙虾。” 魔女小姐从水里拉出一只比她的小脑袋还要大一些的龙虾。 这只通体灰白,有着红色星星斑点的龙虾正因为离开了水而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拿一只大钳子在汀娜的鼻子前挥舞,把少女吓得向后一倒。 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龙虾灰色的另一只大钳子还夹着莉莉娅娜一缕银白的发丝。 “……突然觉得头发被拉住了,转头一看,是这个。” 大概,是把莉莉娅娜飘在水里的头发当做是海草或者是其他什么,夹上去了吧,然后,就反被莉莉娅娜钓走了。 对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抓到的猎物,莉莉娅娜也有些困惑,她举着这只生龙活虎的大龙虾,有些不知所措。 “抓到猎物后,每个木台下都有登记处呢,抓到的猎物会寄存在那里,然后也会记录成莉莉娅娜小姐的积分。” 这个样子也是格外的可爱呢。 “……知道了。” 点了点头,捧着大龙虾,莉莉娅娜左右看了看,朝着最近的一个登记处走去。 不一会儿,场外的观众们,都沸腾了起来。 “真不愧是,莉莉娅娜小姐呢……” 比赛开始不到二十分钟,就有接连两位参赛选手拿着猎物前来登记,而且一个比一个吸引眼球,,对于祭典而言应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引爆剂了吧。 光是听到这呼声,汀娜大概就能想象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莉莉娅娜身上的场景。 很快,莉莉娅娜就走了回来。 “……好像,也不困难呢。” 她这么说着,重新往较深的水域游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莉莉娅娜又游了回来。 “……红珊瑚寄居蟹。” 这次挂在那白金色的发丝末端的,是一个从海螺里伸出大钳子,不断吐着泡沫的大螃蟹。 “好、好厉害呢,莉莉娅娜小姐……” 点头、点头。 魔女再次朝着登记处走去。 目送着突然学会了用头发钓龙虾和螃蟹技术的魔女,汀娜冷汗涔涔的,不知道应该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才好。 在莉莉娅娜又一次走过自己的身边,向着深水区游去之后,汀娜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这个大概都不接受登记的白色贝壳。 “……我也,再加加油吧……” 轻轻的叹了口气。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哪里也没有努力就会获得成果这么美好的法则,努力的去和海里的鱼们斗智斗勇的汀娜,最后只抓到了一只趴在海床上懒洋洋的章鱼,一只巴掌大的寄居蟹和一条大黄鱼。 除了前三名之外,这场比赛就只有没有奖金的参与奖而已。使用了作为参与奖奖品的一张烹饪劵,汀娜让自己的猎物变成了面前的章鱼烧,螃蟹汤和烤鱼。 “……正餐在祭典上,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看到这个,莉莉娅娜才意识到原来在汀娜家的晚餐只够三,四分饱的原因。 莉莉娅娜则以用那头长长的美丽发丝“钓”到的七八只虾与螃蟹位居第三,现在,桌面上其他的料理——全部都是龙虾和螃蟹的各种吃法。 连汀娜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甲壳类海鲜能有这么多吃法…… “呼呼,真是太厉害了呢,莉莉,居然可以用头发去钓大螃蟹和龙虾,以后去海边旅游的时候就不用买那些又贵又小的虾和螃蟹了呢,莉莉去钓就可以了。” 来到这个餐厅之后最高兴的就是爱丽丝了。只有三人的包厢里,穿着和服的小人偶兴致勃勃的在满桌海鲜料理间游走着。 星斑龙虾的刺身几乎有一大半都进到了那小小的身体之中,到底是吃到哪里去了呢? “呼呼,汀娜小姐,在想失礼的事哦?如果没有爱丽丝为莉莉寻找这些笨笨的甲壳类海鲜,汀娜小姐可吃不到这么美味的大餐呢。” 爱丽丝突然走到少女的面前,用叉子叉起一枚章鱼烧,伸到了汀娜的嘴边。 这也是这件和服带来的力量吗? 心事被察觉的汀娜,只好张嘴咬住了那颗章鱼烧。 这家餐厅的水准非常不错,能把食物原本的味道和调味品的味道完美的融合起来,就算只是当作点心的章鱼烧也非常美味,就是……有些烫。 “呼哇——” 享受完美味后连忙端起杯子用冰凉的水驱逐口腔的热量,汀娜的这个样子又让爱丽丝掩住嘴角轻轻的笑了起来。 一口气喝下水之后,汀娜注意到了小人偶所说的事情。 “爱丽丝小姐帮忙的?” “嗯,在天上的爱丽丝,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哦,鱼的轨迹,贝壳,海参,虾呀蟹呀这些在海床的哪里,多亏了爱丽丝,莉莉才能拿到第三名” ——这个,该算是作弊吗? 冷汗涔涔的看着微笑的小人偶,汀娜似乎从那翘起的小嘴角上看到了一抹漆黑的气息。 不过最近,汀娜也逐渐习惯了爱丽丝千变万化的性格,少女摸了摸人偶的小脑袋,把目光看向默默和一堆肥美的螃蟹战斗着的魔女,考虑起接下来的行程。 “……对了,莉莉娅娜小姐,为什么在售卖泳衣的那个帐篷里,莉莉娅娜小姐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一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就冒了出来。 这是汀娜这个夜晚想要知道答案的第二个问题。 在报名后,为了方便在海水中移动而前往的,捕鱼大赛会场旁边售卖泳衣的帐篷里,看到满衣架款式不同的比基尼的时候,娇小的女孩少有的,露出了像是在看什么肮脏恶心的东西一样的表情,连语气也变得嫌恶。 ……我讨厌这种衣物。 当时,魔女小姐是这么说的。 “……” 莉莉娅娜放下了手里炸的金黄焦脆的螃蟹,抬起头,黑色的双瞳,看向正用勺子喝着蟹汤的爱丽丝。 “这件事我觉得不适合在吃饭时说呢,而且,要莉莉自己说出来才有意义哦?” “我想知道。” 汀娜用力的点了点头。 莉莉娅娜有一定程度的内衣厌恶症这件事,汀娜多少是察觉到了。 在城堡里的时候,汀娜从来没有见过她穿内衣,在城堡的大衣柜里,莉莉娅娜用来装内衣、内裤与袜子的有很多隔断的抽屉里也是空空如也。 从那个时候开始,汀娜就开始怀疑莉莉娅娜是不是其实有着某种嗜好,不过…… 现在……似乎可以得到答案了! “……好吧。” 看到汀娜那坚定的目光,莉莉娅娜沉默了一会儿。 “……这是我,还年幼时发生的事……” 开始了讲述。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是一位贵族,衣食住行都有女仆负责,在成为魔女后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变化。 毕竟成为魔女时她也只有11岁,这个年龄的贵族小姐,大多是不知自立为何物的。 成为魔女后的莉莉娅娜醉心于魔法的世界,在实验室里经常一呆就是好几天,那时候的她,魔法实验失败的几率可比现在高多了,昂贵的廉价的衣服几乎没有超过一天的寿命,同时作为炼金术师对浪费深恶痛绝的莉莉娅娜干脆就不穿衣服了。 但是作为贵族,很多宴会与应酬是无法用魔法研究推辞的。 在一个梅雨季,她因为这样的理由不得不离开了实验室,回到久违的卧室,在沐浴过后,才刚刚开始被叮嘱要穿上胸衣的女孩,拉开衣柜下的抽屉,满怀期待的准备挑选第一次要穿的胸衣和内裤。 但当她拉开名贵的木雕抽屉时,一股剧烈的恶臭让她差点一头栽倒。 “……偶尔我也会憎恨,魔女的记忆力。” 莉莉娅娜幽幽的说着,向汀娜描述了她差点一头栽倒进去的柜子里的景象。 “唔……” 而汀娜,在这一刻也终于理解了,遗忘和记忆的模糊化,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她问自己,如果把那副爬满了【自主规制】,【引人不适】,【为了心理健康已经遗忘】,还有着【令人作呕】的卵块,沾满了【少女已遗忘】的画面记在自己的脑海中至少60年,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大概会变成一个坚定的天体主义者吧。 “……之后才知道,是一个女仆在打扫房间时不小心把一桶打扫后的污水碰倒,洒进了抽屉,因为都是名贵的衣物,担心受到责罚的她就隐瞒了下来,并且在我还没离开实验室的时候自己辞职了……从那以后,只要一穿上内衣,或者样式相近的比基尼,我都会想到那一幕,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所以渐渐的就,不穿内衣了,但是只是看的话,虽然多少会不舒服,但不会恶心。” 莉莉娅娜平静的说完,看向汀娜。 所以她才会让售货员为自己挑一件泳装,而那一件就是当时店里唯一适合的。 而汀娜也完全能够理解,莉莉娅娜的厌恶了。 那个时候,除了汀娜自己和莉莉娅娜,在场的所有女性参赛者穿的,都是传统的泳衣,比基尼。 作为大陆主流的比基尼泳装的出现可以追溯到第二纪元繁盛的七丘帝国,而其原型,毫无争议的,就是女性在那一时期的内衣。 莉莉娅娜所厌恶的不仅仅是内衣,而是更加大范围的——内衣造型的所有衣物。 简单来说就是和胸衣,内裤相似的所有衣物,这位魔女小姐都抱持着绝对不往身上穿的厌恶。 “还、还真是讨厌的遭遇呢……” 不知道如何继续这个话题的汀娜只好尴尬的低下了头。但是,少女的嘴角却微微扬起。 这是汀娜第一次,从莉莉娅娜的口中知道魔女小姐的过往。 好吧,尽管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过去,不如说为了精神的健康最好是遗忘掉,可是啊。 汀娜还是有些高兴。 现在,少女无比诚挚的在心里感谢向自己提议邀请莉莉娅娜来祭典的爱丽芙。如果不是她,自己一定不会鼓起勇气邀请莉莉娅娜来祭典的。 那样的话,自己一定也不会知道更多的,平常所看不到的莉莉娅娜。 和普通女孩一样会为了出门时的衣物与化妆纠结踌躇,结果用飞的赶到约好地点的莉莉娅娜。 为自己化妆时,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冷冷的触感吓一跳还用手心将面霜温热的莉莉娅娜。 穿着和服的莉莉娅娜。 穿着可爱又魅惑的泳装的莉莉娅娜。 面对厌恶的东西坦然表露情感的莉莉娅娜。 过去的,自己所不知的莉莉娅娜。 祭典,果然是有着奇妙的魔力呢,笼罩在这位魔女小姐身上,那神秘而强大的面纱仿佛在这一夜被揭开了一角,露出了撇去【名誉冒险者】【魔女】【强大的魔法师】这一切光环之下,名为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女孩,真实的些许。 可还有更多笼罩在迷雾之下。 接下来。 自己还会看到更多吗? ——一定会的吧。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嗯、嗯,对不起,让莉莉娅娜小姐想起不好的回忆。” “不用自责哦,汀娜小姐,反正每次去女装店,莉莉多少都会想起来呢,不如说已经习惯了,结果就是对内衣形式的衣物的坏印象根深蒂固。” “……真的,很对不起。吃完晚餐后,我们去圣代广场吧,虽然可能赶不上第一次烟火了,但那里会聚集最多的商铺哦,是海鸥祭时最大的夜市呢。” “……第一次烟火?” 那是,在海鸥祭的这个夜晚最盛大的焰火,第一次在在捕鱼比赛结束后,第二次在游行结束后,最后,当整个祭典在夜半路灯的集体熄灭之中落下帷幕,第三次的焰火将把夜天照亮。 儿时第一次知晓魔力烟花在夜空中描画出的古老传说,那是汀娜所见,最为壮丽的一幕。 “不过在这个包厢里也看不到呢。” 为了让爱丽丝可以自由活动,汀娜特意找了只有一个小窗的包厢,而且,这个窗户的朝向也不对,没法看到绚丽的花火。 “……要出去看吗?” “没关系,没关系,到祭典结束为止,还有两次呢。” 少女轻轻的摇了摇头。 “现在,吃饱肚子才最重要哦。” “……” 莉莉娅娜拿起刀叉,继续与面前的大龙虾战斗。 没过多久,就在女孩快要将这只大虾的一半都消灭时,夜空中,传来了直冲天际的尖啸。 那是火药在狭窄的空间被点燃,冲上天际的声响,虽然完全用魔法来制造出绚丽的焰火也并不是不可以,不如说摆脱了火药成分的限制,魔力的能在天空中绽放更加美丽的花火,不过,那样的话成本就会变得高昂,生产效率也会变得底下。 因此,这火药点燃冲上天际的尖啸就成为了与烟花的绚丽相系的前奏。 而紧随其后响起的爆鸣,就是那魔力的花火初绽的欢呼,汀娜和莉莉娅娜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小人偶也扭过头,看向这个包厢唯一的窗户。 可惜的是,在这里只能看到焰火昙花一现的光晕此起彼伏,将天鹅绒一般的夜幕照亮,而无法看见光与焰在转瞬即逝的刹那,于苍穹描绘的艳丽图画。 伴随着窗外人们赞不绝口的夸奖,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副景色呢? “一定是,非常美丽的画面吧。” “爱丽丝有些兴趣了呢,虽然焰火晚会已经看了很多次了,不过,不同地域的文化差异就是这么令人着迷呢。” “……是呢,这里的焰火,也会与以往见过的不同吧。” “那么,在看完游行之后,就一起去看焰火吧,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我知道有个合适的地点哦。” “……” 点头,点头。 焰火的喧嚣渐渐隐没,魔女小姐平静的点着头,仅仅是这样而已,汀娜就觉得心花怒放。 “那么,接下来我一定会带莉莉娅娜小姐去好好玩的!对呢,莉莉娅娜小姐,很喜欢书呢,那样的话——” 因为少女自己也不知晓的缘由而兴奋的少女兴奋的话语,在途中中断。 ————轰隆————!!!! 那是在焰火的声音都渐渐消失后,突兀响起的轰鸣。就像是劣质的火药被凶狠的塞入了巨大的火药桶,在浸湿的情况下被猛烈的火焰点燃,如若雷霆将乌云烧尽。 那巨大的声浪甚至撼动了大地,白瓷的餐具和窗户上的玻璃猎猎作响,轻微的地动让汀娜下意识的抓紧了桌沿。 “怎,怎么了?!地震吗?!” 震动,很快就平息了。 “莉莉娅娜小姐,没事吗……?” “……嗯。” 坐在对面的魔女小姐,并没有因为这场小小的地震而改变表情,甚至,连碗中的汤汁也没有溅出,那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就像在说着这点小事无需忧虑。 ——但是。 为什么呢? 汀娜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没来由的心慌。 那双黑色的眼睛太平静了,甚至始终都没有离开过那浓稠的奶油海鲜汤。片刻前轻松而宁静的空气荡然无存,此时此刻黯淡的烛光下,娇小的人偶坐在魔女的身旁,她们注视着彼此,没有言语,却像是在说着汀娜所听不见的话语。 ——等一下! 想要发出声音,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般。 想要伸手阻拦,双手却却忍不住按住了胸口。 “……汀娜小姐。” 娇小的魔女小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是的!” “……虽然非常抱歉,但是,我和爱丽丝。” 在第二次沉闷而将大地震动的轰鸣响起之前。 “要在这里告别了。” 少女的脑海中,仅仅回荡着这样的这样的话语。 EP.9 魔女与人偶,在祭典告别 ===================================== 祭典的空气,因为这场地震变得不再安定。 对盐沙城来说,地震并不是前所未有的灾难,但自那几乎将整片大陆化作废墟的十三日圣战以来的三百年间,最大规模的一次地震也只是弄塌了当时还没有拆除的贫民窟而已。 相较而言,反而是偶尔的台风造成的损失更大,因而,当大地摇动起来的时候,无论是谁,都陷入了惊愕之中。 “地震了……地震了!” 未经历灾害的年轻人惊慌失措。 “快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 老一辈人则想起更老一辈人的嘱咐,小地震往往是大地震的前兆,他们撑起衰老的身体指挥着家人准备避难。 紧接着,在又一次地震让猜疑与惊慌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正在祭典中的人们,让他们忧虑的看向大海之时。 “妈妈,那是什么?山上红红的耶。” 一个孩子拉了拉母亲的手。 稚嫩的声音,让她的父母把视线转向了城市的北方。 越过街道,越过城外丘陵的草地,直到地平线的尽头。 “真神在上……” “天啊,那是……” 于是他们看到了,那座雄伟的伫立于城外的山峰顶端,冒出了黑烟。 那山的名为【维苏卡】。 因为是盐沙城另一种特产,红色岩盐的矿源,盐沙城的居民们又将之称为红盐火山,同时也是盐沙城重要的水源地,一座自这里还没有形成一个小小聚落之前就已经悠久存在的死火山。 三百年来从未喷发。 三百年来从未有过丝毫的活动。 一座死寂的山岭。 这是盐沙城住民自小便熟知,并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座城市,宣扬地震将至,海啸降临的谣言都会多少有人感到惊惶,但唯独谣传维苏卡将要喷发的谣言,从十三日圣战结束至今,也没有人上过当。 可如今。 那座沉静的坐落于北边,城市的居民们总以为它会一直这样沉静到海枯石烂的山峰,在怒吼。 向下凹陷的山顶,原本应该是一个雨水聚集而成的大湖。从那中央,漆黑的烟雾弥漫喷吐,那是比夜色还深的漆黑,炽红如流铁的火星夹杂在其中,盛开般的飞溅,不过片刻间就熄灭,变成暗色的流星,将那令人心生恐惧的浓烟拖曳着,砸向附近的红树林。 有烟,就一定有火焰。 山顶的岩石在燃烧,熔融成粘稠的岩浆从山顶喷发,填满了原本的湖泊,再填满之后溢出,沿着山体流淌。 整座维苏卡在燃烧,赤色额纹路从那嶙峋不平的山脉上亮起,在盐沙城的每一处都能清晰的看见,把天空都映照的火亮。 ——那是什么? 人们惊惧不安。 ——发生了什么?! 人们呼喊质询。 他们因未知而感到困惑,但年迈的老人,他们忽的想起了自这座城市还只是一个小渔村时,老人说给儿孙们的古老故事。 “龙……是龙啊!邪恶的火龙……要复活了啊!” 他们联想到一段时间以前,维苏卡附近的闪电风暴,惊慌的向自己的家人们喊叫着,要他们赶快,赶快逃跑! 被涌入的人群大声质问着发生了什么的魔法师们看到那一道一道的纹路,不禁抱头呻吟。 “喂!那是什么?” 他们也无法理解。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注意到?” “因为没有人会去注意一座死火山!” 他们互相质问,陷入混乱。 只有城市中掌握最高话语权的人们没有受到愈演愈烈骚乱的干扰。 他们冷静的审视着惊慌从城西如野火般烧到城南,他们淡然的凝视着祭典的街道成为混乱的发起地,他们注视着,他们感慨着魔女的远见与智慧,将早已商定好的应对措施开始执行,让魔法的荧幕在城市的每一处亮起。 这个时候,第二次的轰鸣远远的传来。 那惊雷一般的轰鸣,那在山口绽放的炽热火花,远比一段时间以前在火山上发生的雷暴更令人惊恐,气浪在海上卷起浪涛,轰鸣甚至震倒了桌上的杯具,直面行人们捂着耳朵发出了悲鸣。在这些混杂的,难以分辨的尖叫之中,渐渐的,一句话越来越清晰。 ——红盐…… ——红盐……发……了…… ——红盐火山……爆发了!!!! “快逃啊!红盐火山爆发了!!!!!” 这样吼叫的人闯进这家餐厅扯着嗓子大喊,让其他也已经察觉到异常而不安的客人们陷入惊慌逃跑的时候。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你们在说……什么?” 汀娜才刚刚因为第二次的轰鸣,从恍惚之中惊醒。 ——虽然非常抱歉,但是,我和爱丽丝。 ——要在这里告别了。 脑海中只有这句话不断轰鸣。 可无论是魔女还是人偶,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们径直朝着包厢外走去。 “请等一下!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汀娜连忙追了上去。 来到餐厅的大厅,这里的客人已经跑掉了,只有餐厅的老板满脸焦虑的在收银台前收集着什么。 莉莉娅娜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她伸出手,指向餐厅中央正在播放着某处街道逃散拥挤的人群的魔法荧幕,虹彩的魔力光从她的指尖牵出一道光之细丝,在与那块莹蓝色的屏幕相系之后。 荧幕上,迅速的变为了魔女小姐那平静的脸庞。 “……盐沙城的居民们,请冷静下来。” 紧接着,魔女的话语,让汀娜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好大声,太过大声了,而且还有悠长的回音仿佛在整座城市隆隆回响,那样的声音直接在耳边炸响,让汀娜,和正在忙乎着的餐厅老板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火山【维苏卡】,喷发了,不过,这并没有出乎魔法师协会的意料。” 然而即使是捂住耳朵,那平静的声音也将手掌的阻碍穿透,魔女的话语毫不迟滞的贯穿耳膜,送进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 “……市政厅,魔法师协会和美德教会都已经启动紧急预案,盐沙城的所有居民和海鸥祭的游客们,请就近出城或前往白盐河与沿海的港口,距离火山的完全喷发还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所有人,只带上最低限度的金钱和私人物品,安静,秩序,听从城卫军的命令,马上开始避难。” 而且,为什么呢? 汀娜呆呆的看着站在魔法的荧幕前,面无表情向着荧幕——也许是向着整座城市发号施令的魔女小姐。 那娇小的背影,在这一刻,却如此的……伟岸,那一成不变的平静面容更是仿佛有了一种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却会因为与之对视而心生敬畏的傲然气势。 ——啊啊,为什么呢? 现在的莉莉娅娜小姐,好像比起平日更加的美丽,更加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匍匐在她的裙下,像一只忠诚的猎犬一边撅起屁股亲吻那小巧美丽的脚趾,献上自己的一切—— “……你们,也快点去逃吧。” 魔法的荧幕消散,街道外的喧嚣,几乎一瞬间就止息了。 莉莉娅娜回过头,看着金发的少女和餐厅的老板,轻轻颔首。 就像在说,“即使逃跑也没有关系。” 就像是一位女王,赦免臣子的怯弱。 “是,是的!” 中年的男人抓着装满银币的钱袋,愣了一会儿,跑了过来把那一袋子的银币和铜币放到了莉莉娅娜的面前,深深的一鞠躬,仓皇的逃了出去,全然不见片刻前那恨不得把整座餐厅都塞进空间储物戒指里带走的气势。 而汀娜。 此时也差点把魔女与人偶抛在脑后,差一点就要向外跑去。 “……汀娜小姐也,去避难吧。” 没错,差一点。 “我……还不能走。” 直直注视着眼前的魔女,金发的少女,向前一步。 ……诶? 然而视线迅速的下降。 原本可以俯视的莉莉娅娜,只是一下子,就变得需要平视—— 不对。 膝盖上传来的,餐厅冰凉的大理石地板的触感告诉了少女。 “诶……为、为什么……” 是自己跪倒了。 身体还在,不住的颤抖。 “……汀娜小姐,祭典,很愉快,但是,我们必须分别了。” “汀娜小姐还有重要的家人呢,希叶卡夫人和拜伦先生,现在可能也在找汀娜小姐吧,不要让他们担心哦。” ——是。 这个字,差一点就从少女的嘴里说出来了。 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因为在违逆眼前女孩善意的命令而恐惧。 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不快点走是不行的。 她忽然意识到了。 自己之所以留在这里。 “……不行,我还,不能走……” 是因为有问题没有解决。 所以就这样脱口而出。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向我告别,用那样悲伤的语气,在这样时候!” “我去避难之后,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又要去做什么啊!” 抬起头,大声的说出来。 就是为了这些还没有得到答案的困惑,少女的理智拼命抵抗着身体想要快点逃跑,想要回到父母身边的冲动。 “……” 即使听到少女几乎以怒吼的方式问出的问题,莉莉娅娜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她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块银色的怀表,注视着怀表,莉莉娅娜和肩上的爱丽丝对视一眼。 “……距离那个完全挣脱封印,还有至少20分钟。” “而莉莉全速飞过去,差不多要十分钟,也就是说,爱丽丝和莉莉有十分钟的时间,说服汀娜小姐呢。” “……嗯。” 拉过一把椅子,魔女小姐挽了挽发丝,坐在了汀娜的面前。 金发的少女倔强的抬起头看着莉莉娅娜的脸,手掌握着手臂,等待着困惑的解除。 “……我来到盐沙城,是魔法师协会的委托,魔法师们在一次维苏卡火山的勘探中发现了正在逐渐衰弱的封印,并且经过调查,发现那是他们绝对无法解决的大难题,于是一层一层,从盐沙城,到这块领地,这个王国,最后,到魔法师协会,到我的手中。” 与那蓝色的双瞳对视,莉莉娅娜平静的回答着少女的疑问。 本来,这也是预定会告诉她的。 “封印?” 汀娜皱起了眉毛。 “汀娜小姐应该比莉莉和爱丽丝更加熟悉这件事才对,盐沙城自古流传,从十三日圣战开始之前就流传在孩童枕边的故事,被封印的火龙。” 坐在莉莉娅娜右肩上的爱丽丝把小手端正的放在腿上,轻声的诵读出那古老的故事。 ——静海沿岸,炎龙为灾。黑翼蔽日,红炎焚城。 ——夺王国之财,夺公爵城堡,掳高贵之女,凌虐玩弄。 ——异国王子,心倾公主。王遣贤者,引荐工匠。 ——白银之脉,深海之金。圣光庇佑,铸剑讨龙。 “……啊。” 汀娜猛然想起,在自己第一次看到莉莉娅娜那无力困倦身姿的午后,从图书馆里沉沉睡去的魔女手中掉落的书本。 《盐沙城神话故事集》。 这个火龙的故事,也许是其中最家喻户晓的,因为被吟游诗人改编成唱曲,也经常被用来当做识字歌谣。 ——冬雪纷飞,王子寻龙。袭龙之眠,执剑断尾,碎龙之心。龙心炽热,血融黄金。 ——然龙不朽,然龙狡黠。单翼凌天,坠山之渊。熔岩潺潺,人无可近,龙既不亡,终必归来。 ——贤者谏言,封印炎山,魔法伟力,熔岩永眠,公主归城,欢呼雀跃,婚纱加身,王子笑颜,传奇自此,美满终焉。 并不长,也并不复杂,甚至汀娜现在还会唱。 可是,如果把这个和莉莉娅娜的话联系起来的话,火山,封印……汀娜的嘴角抽搐着,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说,真的有条龙在红盐火山里?” 真神在上!这只是一个故事啊!一个经典的,狗血的,俗套到大陆到处都有的王子斗恶龙,救出公主的童话故事! “……故事,往往是根据真实的事件所改编、创作的,第二纪元457年,静海沿岸的确有一头年幼,性格恶劣的红龙肆意妄为,龙族委托一位人类的宝具强者将之击杀,所以准确的说,现在在火山里面的,是一具龙骸,巨龙是这个世界最初的生命,法则之下的第一阶梯,即使死去,灵魂也不会朽灭而是回归巨龙诞生的岛屿重生。” “但是,巨龙的骸骨也是非常强大的,尤其是,这是一具红龙的骨骸,又在火山熔岩里泡了这么多年,毫无疑问会吸引大量的火元素,异化成其他的魔物吧,这类【类龙魔物】虽然少见,但在大陆各地都留有传说与实际存在的痕迹,而现在,即将破除火山上封印的,也是这样的魔物,恐怕……会是一头熔岩龙兽,除了脑子蠢一些,和巨龙一样危险的魔物。” 小人偶点了点头。 “而爱丽丝和莉莉,就是为了应对这件事而来到盐沙城的,在熔岩龙兽打破封印之后,我们就要去对付她,而那时,就要与汀娜小姐告别了……为什么是现在?因为,现在,那个大家伙要出来了。” “怎么会……可,可是!那是龙吧,爱丽丝小姐也说过那是和巨龙一样危险的魔物,就算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很厉害……” “……嗯,就算是我们。” “也不敢说会安然无恙啊。” 魔女和人偶平静的点了点头。 巨龙是这片大陆,这个世界最初诞生的物种,直接诞生于法则的,世界的长子,在种族层面,大陆上,没有任何一个物种能与之比拟。 除了连汀娜也知道的,除了在神话时代的最后,那几乎把大陆上一切都葬送的亡灵天灾之外,甚至都没有巨龙吃败仗的历史。就连第一纪元,击败了终末巨龙的龙之勇者杜瓦克因,在建立起人类第一个大帝国时也依仗了其他巨龙的帮助。 而现在。 眼前的两人,这样娇小的女孩和人偶,要去面对与巨龙一样危险的魔物? 少女只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血流直冲脑海。 “为什么……是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我们王国的守护者呢?” 少女站了起来。 就算这是个小小的王国,也是有一位宝具级强者作为守护者的啊。 作为大陆上最强阶级的一员,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由他去做吗? “……因为是我接下委托。” 莉莉娅娜歪了歪头。 事态……似乎没有按照她预想的在发展? “所以莉莉娅娜小姐为什么要接这个委托啊!这么危险的,搞不好一下子就会死掉的委托,不应该由更强的宝具级强者来承担吗?!” 无论如何汀娜也没有想到,就在自己的身边,那个强大的,智慧的莉莉娅娜小姐也会犯下接下自己难以做到的任务这种错误。 ——有什么样的能力,去做什么样额事,安全第一。 这样的道理莉莉娅娜小就不是也认同的吗? “……可是,我也是……” “莉莉娅娜小姐!” 少女的双手直接抓住了魔女一侧的肩膀。 “和大家一起去避难吧!还有一个小时不是吗?魔法师的大家一起努力的话全城的人都可以顺利避难的,有莉莉娅娜小姐的话!虽然城市会被毁灭这点很让人痛苦,但是如果要牺牲莉莉娅娜小姐的话,我才不要!!” 肩膀被用力抓住让那双漆黑的瞳孔似乎有些困惑。 但是,莉莉娅娜还是抬起头,直面汀娜蓝色的双眼。 “……那是,不行的。” 她摇了摇头。 “……实际上,只有再十几分钟,熔岩龙兽就会破封而出,一个小时的意思是……剩下的时间,由我。” “和爱丽丝来争取呢,一个小时,面对一个光是走走就能烧却大地的危险魔物,再怎么说也是极限了,但如果我们也选择避难的话,时间就会只剩下这十几分钟,这还是爱丽丝和莉莉跟着汀娜小姐去救那些冒险者时,加固了一次封印争取到的时间。” 冰冷的现实,从魔女与人偶的嘴中吐露。 汀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去避难的话,就只有十几分钟。 虽然盐沙城不是一个大城市,但这么短的时间,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让人们完全避难的。 ——要让大家离开这座城市就只有让面前的女孩去拖延时间。 可是,要让这么娇小的孩子,去面对不知道多么巨大,多么可怕的龙? 无论如何,汀娜都做不到。 让人去做会受伤,甚至会去送死这种事,如果她能做到的话!根本,她根本就不会与眼前的她相遇! “……也因为加固了封印,正好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我才能和汀娜小姐一起来参加祭典” 看着眼前沉默的少女,莉莉娅娜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金发。 “我,很开心。” ——这样,就算是好好告别了吧。 魔女心想。 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解决那个大问题…… 然而,那只手被抓住了。 “……不行。” “汀娜小姐?” “……?” 是牺牲一个人? 亦或是牺牲那么多的人,甚至,还有可能包括自己的家人? 汀娜无法做出选择。 无法做出选择,却也不会选择任何一方。 再说,她又有什么资格作出选择呢? 她不是贵族,不是圣母,不是拥有话语权的任何一人,她只是个不会魔法的普通人,什么也做不好的…… 普通人。 少女只能用力的抱住面前的女孩,紧紧的,咬着嘴唇。 “我又不是,圣母啊,我只是希望我认识的人,我亲近的人不要遇到危险而已。我不想莉莉娅娜小姐……遇到危险……” 无关理性的思考,无关“哪一边更重要”的诘问。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任性,汀娜自己也知道。 什么也不愿意失去,什么也不想要付出,那么就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得不到,炼金术称之为【等价交换】的发则,所谓的人类就是这样,所谓的世间真理就是这样。 ——即使如此。 汀娜还是用力的拥抱着娇小的魔女,将自己的心意吐露。 “因为我……喜欢莉莉娅娜小姐。” 真正吐露出来的时候,之前的烦恼和纠结就像被风刮过的云烟般荡然无存,只有满溢在心间的温暖。 绝对不能放手的想法,因此更加的坚定了。 “我喜欢……莉莉娅娜小姐。” 如果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怀里的女孩能够多少有些动摇,哪怕真的只有一丁点也好,汀娜,都打算继续纠缠下去。 然而。 “……汀娜小姐,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莉莉娅娜并没有动摇。 从她嘴里说出的,对汀娜这一生第一次的心动的回应,不是接受。 “……汀娜小姐已经被【魔性的魅力】影响的太深了,为了汀娜小姐的未来,还是在这里告别比较好。” “诶?” 但也仿佛不是拒绝。 汀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魔性的魅力】,那是什么?她稍微松开了拥抱,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第一次告白,也是第一次收到来自告白对象回应的汀娜觉得这句话,就像是用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否定了自己最初的情感。 “汀娜小姐应该知道,魔女这个特殊的族群,每个个体通常都拥有一些特别的能力,有些能像妖精那样与草木,鸟兽沟通,有些天生就能使用火焰,有些魔女调配的药剂,明明配方一样,但效力就是更加强大,这样的能力,魔女们称之为【特质】。” 莉莉娅娜的右肩上,爱丽丝拉起了汀娜的手,小人偶用一种有些微妙的语气,向少女诉说着。 “莉莉的【特质】有三个,【不老不死】,【无垢】,以及【魔性的魅力】。最后一种特质能让魔女们迅速的得到其他人的好感,甚至,在主动操纵这种能力的时候,可以达成类似催眠或者洗脑的效果,汀娜小姐,刚刚那个商店老板,就是被莉莉的美丽所迷惑,才没有继续收取钱财而是直接避难去了哦,甚至都把钱放到了莉莉的面前呢。现在,外面的秩序,也是托莉莉的福,使用魔法荧幕,主动运用这种特质轻度的洗脑了城中大部分的人。当莉莉离开后,这个效果逐渐减淡,却不会消失。平时莉莉都有想办法压抑住这个能力的,但汀娜小姐和莉莉相处太久,已经完全被侵蚀了,喜欢……没错,那并不是虚假的,但喜欢的起点,却不是‘爱’。” ——只是非常单纯的,被迷惑了。 “不,我……” 一大串的说明砸的少女脑袋一晕。 可是,地上塞满银币的袋子,和莉莉娅娜在魔法荧幕上说话后,外面的平静下来的喧嚣这两个事实,让汀娜找不到可以反驳的余地。 那是她不了解的东西,她所能做的只有。 “确实莉莉娅娜小姐也许有这种力量没错!可是,我对莉莉娅娜小姐的喜欢是——” 用自己的心情去反驳。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静静的看着她。 啊啊,汀娜知道,再这样说下去就只是无理取闹了,可是,可是! 现在这件事的优先级一升再升,自己的喜欢不是虚假的,不是因为被莉莉娅娜小姐的魅力所迷惑,汀娜大声的喊叫着,想要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汀娜小姐,吻我的脚趾。” 但莉莉娅娜,仅仅是坐在椅子上,交错双腿。 ——诶? 这种时候了还在说什么呢? 一时间,汀娜都完全为什么莉莉娅娜会突然这么说。 她的表情依然毫无改变,没有感到厌倦与烦躁的目光。 “好、好的!” 然而这突如起来的命令,让汀娜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无比恭敬而欢喜的为女孩脱去木履,将那只雪白的小脚,捧到自己的眼前,用脸颊磨蹭着足背细滑柔软的肌肤,然后。 ——我,我在做什么—— 将唇印在那小巧的脚趾上。 汀娜混乱了。 怎么回事? 这是魔法吗? 自己的确很喜欢莉莉娅娜小姐没错,但是,也绝不到这样,作出这种事呀!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如果喜欢的话,随你怎么做也好。” “啊啊,莉莉娅娜小姐……” ——呜哇,这声音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发出这种春季的野猫在窗外对月喵喵叫的声音啊! 停下来,停下来啊! 就算汀娜在心底这样呼喊着,她的动作也完全没有停滞。 得到许可的少女毫不犹豫的伸出舌头,贪婪的舔舐起这只白净的连丝毫灰尘都没有的小脚。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亲身体会过后,汀娜小姐,应该,就可以理解了吧。” 看了一眼银色的怀表,莉莉娅娜从女孩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左足,用魔法将沾满的唾液清洗干净。 “……” 而汀娜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方面少女的理智震惊于自己所做的事。 另一方面少女的身体因为莉莉娅娜收回了自己的小脚而恋恋不舍。 情感与理智之间骤然出现的违和感让少女无所适从,也仿佛证明了一件事。 证明了爱丽丝所说的,自己对莉莉娅娜的情感,是因为那【魔性的魅力】的影响。 “……时间快要到了,汀娜小姐,很抱歉在最后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我离开后,这个效果也会逐渐减弱” “不,这并不是不好的回忆……呼,我对莉莉娅娜小姐的喜欢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喜欢这件事先撇开不谈,我……” 思考不能的事就先让它一边去。 汀娜从地板上站起来,坚定的直视着眼前的魔女与人偶。 “我不会让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去送死的,那种事,我绝对、绝对做不到!” “……” “哎呀哎呀……” 爱丽丝就像是惊呆了一样,发出了叹息。 话题绕了一圈,浪费了一堆时间后,又转回来了。 而摇晃着白金色长发的魔女,也似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放弃了解释转身准备离开—— 汀娜也连忙站起来,想要继续拦在她的面前,这个时候。 “嗯……等一下,莉莉。” 爱丽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总而言之,现在爱丽丝,莉莉和汀娜小姐的矛盾在于,汀娜小姐认为我们去拖延时间的行为是送死,是牺牲自己的行为,汀娜小姐基于【自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人生信条在阻止莉莉和爱丽丝,对吗?” “……是的。” “那么,如果说……爱丽丝和莉莉并不是去送死呢?不但不是去送死,还有把握把危险扼杀于源头呢?” “……爱丽丝小姐,现在这个听起来就像是为了快点摆脱我说的谎言,毫无说服力哦。” “没错,毫无说服力。” 小人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微笑。 “所以,汀娜小姐要来吗?见证我们说的,到底是不是谎言。” “……诶?” 一下子,汀娜没能反应过来。 当她反应过来之后,意识到这是何等荒唐的邀请,而不免战栗。 “带我一起去吗……去火山……和那个魔物战斗?可我没有任何战斗力啊……” “……并不需要,汀娜小姐的战斗力。” 沉默片刻之后,莉莉娅娜转过身来。 “……我和爱丽丝,邀请汀娜小姐作为这个委托的见证者,为了向你证明,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即使有汀娜小姐这个累赘在,也能好好的保护好汀娜小姐,不会让你受伤,我们也不会死去,在这样的前提下,也足以击败即将破封而出的魔物,挽救盐沙城,而且。”“和爱丽丝,莉莉一起去火山,比留在这座城市里要更加安全也说不定。” 看起来,魔女小姐对这个提案也是认同的。 “……” 言尽于此。 汀娜意识到了,这就是这场将近十分钟的争论最后的结果。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如果要离开,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一个【闪现术】就能把自己远远的甩开。 明明可以这样做,她们却没有这样做。 ——为了不让这段邂逅留下遗憾。 那,自己呢? 自己想要,怎么做? 待在城市里,和重要的家人一起避难,亦或是…… ——去见证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的战斗,去见证自儿时便已经熟悉的神话? 胸口仿佛有什么烧起来了。 前所未有的想法在脑海中翻腾。 每一个字落在胸口,都让那不知名的烈火越发旺盛。 “我……知道了。” 自己,一生都会后悔这个决定也说不定吧。 ——可是。 ——如果在这里逃掉,自己绝对会一生都在后悔。 “我……” 金发的少女握紧了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轰隆!!!! 她的话语,在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声暴鸣之中淹没。 山峰绽放出艳丽而恐怖的焰花,大地的震动愈发猛烈,连高天之上,都刮起了不详的风。 在这仿佛末日般的光景中。 彩虹的辉光,划过了夜空。 ………………………………………………………………………………………………… 掠过200米以上的天空,虹光划破逐渐弥漫的烟雾。 这是汀娜第二次离开大地的怀抱,置身于人类憧憬而恐惧的天空,与上一次有些不同的的是,少女并没有被娇小的魔女拦腰抱起,而是就像挂在莉莉娅娜背上的背包一样,双手死死的抱住了魔女小姐纤细的腰肢。 虹色的光翼在她脸颊的两侧舒展,迎着硫磺味夜风飘荡的白金色发丝遮掩了她的视线,低下头,将脸埋进女孩的背脊的话,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如果向下看,又会因为恐高症发作慌张起来的,所以汀娜也不想看,反正在这个高度,地面上的人已经变成了颜色各异的细小蚂蚁,蚂蚁有什么好看的呢? 但少女还是看了。 她偏过头,没有看向下面而是看向身后,那座自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的海边小城灯火通明,就像点缀在静海边缘那一连串灯火中最大最美丽的夜明珠,那是她的家乡,此刻,正面临灭顶之灾。 而向前看,越过沉默不语的莉莉娅娜的身体,从硫磺味的风中能看到的,是那座正在怒吼的山峰。 【维苏卡】。 自汀娜有记忆开始,它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无论严寒酷暑,无论烈日狂风。 在盐沙城居民们的眼中,那高耸雄伟的山峰,就是地平线上永不动摇的路标,无论远出的游子于何处归来,一旦看到那亘古不变的线条就会知道,家,不远了。 可现在,山在咆哮,山在燃烧。 熔岩从山顶的湖泊喷发,浓烟伴随着熔岩呼啸。 被无数人证实为死火山的山峰,在沉寂了悠久的岁月后,终于撕碎了人们天真的幻想,挣脱神话施加的封印,将那暴虐与灼热的皇冠再次加冕。 有龙从火海中复苏,龙骸吞噬着火焰,将要洒下灾祸与苦难。 ——龙与龙兽,它们有什么区别呢? 汀娜这么问的时候,爱丽丝是这么回答的。 【大陆上有两只从巨龙延续下来的魔物,亚龙和龙兽,前者是巨龙与其他魔物交合诞生的有着稀薄龙血的魔物,后者,是从龙的遗骸中诞生的魔物,两者和巨龙在破坏力和危险程度上有着相同的下限,只是巨龙的上限更高。】 大部分的魔物知识是从大陆流行的桌游中学到的莉莉娅娜只听懂了,龙兽很危险。 【……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能在保护汀娜小姐的同时,消灭它,这样的力量其实我们是有的。】 莉莉娅娜接下来说的话,汀娜却没能听进去。 这只是眼前的魔女小姐为了让自己不担心而说的谎言吧,为了摆脱自己的纠缠,为了让自己安心而违心的。 谎言。 所以,面对两人的邀请,她来了,不是脑袋坏掉,而是为了见证。 ——虽然这无论怎么想,怎么思考,都只能断言是脑袋坏掉的行为。 越想,汀娜越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被莉莉娅娜的【魔性魅力】洗脑了。 “……这是最后的保护措施。” 使用魔法,从城市里起飞之前,莉莉娅娜还特别叮嘱了她一件事。 然后。 娇小的魔女让汀娜弯下腰,自己则掂起了脚尖。 在汀娜的唇上,印上了一个吻。 “……这样,我的一些特别的魔法,就不会波及到汀娜小姐了。” 今天,汀娜是第二次和莉莉娅娜接吻了。 可是,就像第一次的亲吻是为了给予自己空气一样,第二次的接吻也是,为了给予自己【魔力】。 给予魔力没有觉醒而无法使用魔力的自己,莉莉娅娜的魔力。 清楚的明白这一点的汀娜,在欢喜之余,也有些小小的失落。 紧接着。 结束一切准备和对话,仅仅数分钟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带着她用魔法的羽翼划破了天际,迫近了维苏卡。 山体上发光的纹路逐一破损,在山的这一面能看到的已经寥寥无几,汀娜战战兢兢的的伸出头去看的时候,还正好看到一条纹路的支离破碎。 “……还有时间。” “封印还能再撑一小会呢,莉莉,那样的话,阵地战……”“……构成阵地的时间,不够,也不能期待效果。” 看起来那明暗不定的纹路简直是摇摇欲坠,尽管如此,依然有着数条纹路,依然在承受着无形的冲击。 “莉莉娅娜小姐……莉莉娅娜小姐!” ——真的没有问题吗? 这样的疑问还没能说出口,少女就突然看到,从山顶,滚滚的浓烟之中,突然飞出了无数的火星。 她连忙大声的提醒,把莉莉娅娜的身体抱得更加紧了。 那些“火星”直直的朝这边飞来,因为那明亮炽红的光辉而感到恐惧,汀娜闭上了眼睛,把脸埋在了女孩的长发之中。 “是喷发出来的,半凝固的熔岩,莉莉,它已经醒了呢,而且,可能已经发现爱丽丝和莉莉了。” “……意料之中。” 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就只有魔女与人偶的对话清晰可闻,已经进入浓烟中了吗?虽然火山灰和灼热的余烬被莉莉娅娜的魔法阻挡在外,当硫磺的味道也更加浓郁,每一次的呼吸,都让嗓子痒痒的,令人想要咳嗽。 可汀娜不敢咳嗽,她害怕自己的手臂失去力量,害怕从这天空中坠落,恐惧与恐惧的乘加让她更加用力的抱紧了莉莉娅娜,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而无论炽热的感觉从身边划过,亦或是爱丽丝愉快的笑着喊着“莉莉保留一些魔力,这些让爱丽丝来。” 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汀娜小姐,不要害怕嘛,看吧,这么壮观的景象。” 一个轻盈的重量落在了少女的左肩。 是爱丽丝小姐,汀娜咬紧了嘴唇。 “看啊,仿佛神灵将天火自高天倾泻。但是,这是大地的火焰、是龙之炎啊,是千百年的沉睡后,为了复仇而咆哮的怒火啊,就算是在火山多发的东国,爱丽丝和莉莉也没有看过这么壮丽的呢。” 心脏鼓动。 眼睛最终还是背叛了呐喊的理智。 如果莉莉娅娜小姐是魔性的魅力,那爱丽丝小姐的话语,就是恶魔的低吟了吧。 睁开眼睛的汀娜这么想到。 如果是这样,那么,恶魔小姐的这个礼物,还真是不坏。 “汀娜小姐,很美吧。” “啊、啊啊……” 浓烟仿佛变成积雨的云层,遮蔽天空,遮蔽明月,遮蔽星光。 暴雨从中倾泻而下。 火与岩石的暴雨,熔岩的雨滴,咆哮着从那山峰顶端喷涌,那一滴就能将整座城市化为乌有的“雨”拖着长长的曳尾,一刹那的极尽璀璨后冷却黯淡,从魔女的身边嘶吼着坠下,残余的热量蒸腾了空气,把眼前的一切扭曲成不真实却又绚丽的光景。 一颗深沉的岩石从魔女的羽翼边堪堪划过,小人偶轻笑着,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玩具似的太刀。 她挥动刀刃,无形的剑压、瞬息的刀光将那比一头牛更大的熔岩切开,里面还未完全冷却的岩浆因而迸出,在莉莉娅娜骤然的拉升下,化做一朵俯瞰的焰花。 如同一幅古老的圣画。 肌肤可以清晰的触及那令人烧灼的热量,带着汀娜,舒展虹色光翼的莉莉娅娜就像一叶细小的方舟在这灼热空气和更加灼热的岩浆构成的天空之海中激荡,穿梭。 厚重的书籍出现在魔女的手中,书页翻飞,虹色的魔力光描绘汀娜无法看见全貌的魔法阵。 “【格里高利分海之罚】” 伴随着莉莉娅娜在沉默吟唱后的清脆宣言,遮蔽天空的烟雾就像漆黑的幕布被锐利的长剑劈开,撕裂了一道清晰的通路。 “……要加速了哦。” 将这仿若神话的一幕映入眼中,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汀娜,看到虹光的羽翼猛然一挥。 世界变得模糊,那始终充斥于耳边的各种各样的杂音被拉长,而当一切都恢复正常的时候,刚刚眨了眨眼睛的少女,因为铺面而来的热浪差点窒息。 “哈啊,到了到了,时间……倒是刚好呢,莉莉,还有一两分钟休息的余地。” “……嗯,没有受到其他元素魔物的阻挠,运气不错。” “大概是都被吞了吧,龙可是很贪吃的。” 书页飞快的翻动,一个魔法在莉莉娅娜的低吟中释放。 感觉到身边温度的下降,汀娜大口的喘着气,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片,被熔岩烧灼的大地。 “呼啊,呼啊……这、这里是……” “……维苏卡的山顶,我们到了。” 从空间储物戒指里取出一瓶淡蓝色的魔力药剂,在帮挂在身上的女孩再加持了一个【羽落术】后,莉莉娅娜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魔力就是魔法师的生命,没有魔力的魔法师,绝大多数时间甚至不如一个枪兵。 “这里就是,火山的山顶……好过分,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地方……” 汀娜震惊的看着这片被熔岩覆盖的大地。 她记得,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清澈的山顶湖泊,湿地上绿草如茵,是草食性动物的天堂,偶尔来到这里的猎人和冒险者们看到那些不怕人的兔子和小鹿,也会放下手里的凶器,不忍破坏这祥和与美好。 可现在,那原本应该是湖泊的凹陷中,只有翻滚的岩浆激荡着,不断喷出高大的岩浆柱。 熔融的炽红甚至将山顶的凹陷填满,向山下流淌,所经之处的树木,草地,动物……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淹没在,这焚烧一切的岩浆把山峰的尖端点亮。 名为维苏卡的山在燃烧。 犹如点燃的蜡烛,飘出剧毒的蒸汽。 “……山脚下的水源地我之后又去设置了一些防护性的魔法,不用担心。” “问题就在于,怎么拖延时间了呢。” 不断翻动书页,在上面放上各种各样的施法素材,准备着魔法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没有对汀娜不忍的控诉进行回应。 “盐沙城,也会变成这样吗?” “……也许吧。” “要拖延时间的话,爱丽丝和莉莉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个大家伙从熔岩池子里爬出来,它有着非常巨大的翅膀,一旦离开这座山,莉莉是追不上的。” ——毕竟是龙嘛。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腰间拔出了另外一把太刀,晶莹的雪花从刀刃上洒落,。 “巨大的翅膀……” 会有多大呢? 汀娜只在小说的插画上见过龙,光凭那不知道是否夸张化的图片,一个大概的轮廓,出现在了少女的脑海中。 那大概会比冒险者协会的大楼要小上一些吧?她记得在那本小说的插画上,主人公讨伐的那条龙最后是被倒塌的城墙压死的…… “喏,就像那样。” “……诶?”——【那样】,是指什么? 顺着小人偶举起的,还在飘落着雪花的太刀向熔岩的湖中看去。 “?!!!” 还在困惑爱丽丝所指的是什么的汀娜瞳孔骤然的收缩。 乍一看,那只是带着可怕气势升起的两道熔岩柱而已,尽管比起其他喷涌的熔岩它升的更高,更粗,那也依然还是两条汹涌的熔岩而已。 “啊、啊啊……真神啊……” 但不对。 完全不对。 沉重的岩浆大块大块的剥落之后,汀娜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见识浅薄了,从岩浆的湖面冒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岩浆的喷发,而是一对骸骨的翅膀! 即使浸泡在灼热的熔岩里也毫发无损,非但如此,那一根根巨大的,比任何生物都要巨大的骨头上还有着炽红的纹路在闪闪发光,光芒将熔岩聚集起来,正在逐渐将骸骨的间隙填满! ——比冒险者协会的大楼小上一些? “哈、哈哈哈……” 这才真的是,不自量力的狂想。 这双烧尽万物的翅膀展开的话,都足以把圣代广场给遮掩埋葬! “莉莉娅娜小姐!那个!!不可能的啊!!!” 汀娜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告诉莉莉娅娜与这种庞然大物战斗是不可能的,想要说在这种对手面前拖延时间简直就是骑士小说里荒诞不经的故事,想要逃跑…… “……解放。【普莉姆拉冬之奏鸣】。” 一言不发的魔女身上,亮起了魔法的光辉。 大大小小的十几个魔法阵中吐出了【寒冷】。 无数的冰冷长枪席卷着纯白的冻气,为这烧尽的大地带来些许湿意。它们轰击在两只骸骨的翅膀之上,没入熔岩之中,又因为顷刻的高温直接升华,在硫磺味浓郁的黑雾中混入些许洁白。 尽管连那水雾也在这高温的空气中停留不过片刻,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汀娜才惊讶的看到,那骸骨翅膀与熔岩相连的位置已经变成了漆黑的火山岩,这些黑色的岩石黏在骸骨上,都已经能看出龙翼轮廓的岩浆就像被隔断了一样,失去了形体,变成一道灼热的焰浪坠下。 “莉莉娅娜小姐,你……做了什么……” “……熔岩龙兽拥有操纵火焰和熔岩的天赋,它们的存在,依附于这具骸骨和完整的熔岩流体。” 魔女拿出另一瓶魔力药剂一饮而尽,看来刚刚那个魔法,如同暴雨般飞射的冰枪之雨也消耗了不少魔力的样子。 “可那也只是本能而已,属于红龙的本能,即使化作骸骨,也留在那条龙的身上。只是这种没脑子的大家伙,虽然拥有龙的骨骸却没有使用它的智慧,一旦将熔岩转变为岩石,它就不知道要怎么做了……哦?” 轻蔑的挥动着太刀的爱丽丝,突然玩味的勾起了嘴角。 “啊,翅膀——” 汀娜也看到了,那对被黏上大量火山岩的翅膀,迅速的朝着岩浆中缩了回去。 ——!!!!!! 熔岩的湖泊里传来了愤怒的吼叫,比起之前的爆炸与轰鸣更加令人恐惧,令人仿佛看到一头庞大狰狞的恶兽正展开血盆大口朝自己咆哮! “——呜啊————” “看起来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嘛!” 汀娜的尖叫和爱丽丝的轻笑在魔女的耳边随着热气的流动被拉长到失真。 岩浆的浪峰远远无法触及的天空中,顺着那只从岩浆下出其不意的挥向片刻前自己所在位置却一击落空的熔岩的龙爪,莉莉娅娜看到了,在熔岩的漩涡中出现的庞然大物。 一具完全伸展开远比这个火山口更加庞大的龙骨。 在间隙里填充了大量的岩浆。 空洞的眼眶中,元素与残破的灵魂光辉扭成暗红的色彩。 但比较令人费解的是,它身上相对完整的铠甲。 根据故事以及历史的记载,被击坠至山脉之中的红龙都没有这种巨龙专用的铠甲,而且这个铠甲的艺术风格也不像是红龙那边的,不如说,这么多的荆棘啊,倒刺啊,还有比例完全失调的红黑配色,比较像是…… “莉莉,这家伙没法直接挣脱火山口的束缚呢。” “……嗯。” 熔岩的龙兽怒吼着,朝着这里除自己之外唯一的活物喷吐出一股粘稠的火焰。 “不行,莉莉娅娜小姐,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无法战斗的啊!” 金发的少女,在看到那狰狞的巨大龙兽冒出来的一瞬间,就差点要昏倒了。 神啊,那是何等的怪物啊! 这样的怪物,根本不是人所可以抗衡的!光是那火焰就足以把盐沙城化为灰烬! “快逃吧,就算逃跑也不会有人责怪莉莉娅娜小姐的,莉莉娅娜小姐!!” “……安静一点,汀娜小姐,你只是被那具龙骨上残存的龙威吓到了而已。” “莉莉的【魔性魅力】之后是【龙威】吗?汀娜小姐还真是容易受到影响啊,不过,不用担心哦。” 在自己背上因为受到龙威的震慑已经完全陷入恐慌的少女,莉莉娅娜并没有多花时间去安抚。 她对着喷来的烈焰伸出手,虹色的魔力光编织成的三枚光之环开始旋转。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甚至让少女的哭号为之止息,那汹涌的火焰包裹了她们,却被这遵循着奇妙规律旋转的圆环阻拦在球形的空间之外,粘稠的岩浆就像被打散,飞溅、散落。 她们被这团火焰吞没,却又毫发无伤。 “……爱丽丝。” “嗯。汀娜小姐,爱丽丝知道现在,汀娜小姐很害怕哦,这也是当然啦,要时汀娜不会害怕才奇怪呢,虽然只是一具骸骨,但龙就是龙,残余的龙威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抗的。” 从莉莉娅娜右肩上飘到少女的脸侧,因为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前所未见的光景而惊愕的少女,呆呆的转过头。 “但是安心吧,爱丽丝和莉莉,很强,很强喔,比起汀娜小姐想象的,还要更加强大。” 嘴唇上传来小小的触感。 “所以,汀娜小姐,就安心的看着吧,看莉莉和爱丽丝在告别前为汀娜小姐演出的。” 软软的,有一点点苦,令人精神一振。 那是爱丽丝那紫色唇彩的味道吗? 猝不及防被亲吻的汀娜,就像受到了精神魔法的冲击。恐惧也好震惊也罢,都从脑海里飞掉了,她看着脑袋的侧面突然多出一张泣血的东国鬼面面具的小人偶,应该要作何反应,已经不知道了。 “——屠龙讨魔的大剧,以此饯别吧。” 粘稠的火焰穿过了三人,支离破碎的火星在不远的天空后方黯淡坠落,眼前的人偶小姐消失了,在面前,下方,伸出巨大双爪攀在火山口壁上的熔岩龙兽发出了凄厉的怒吼。 冰冷的刀光掠过那深深扣入岩壁的龙爪。 即使隔了一百米以上的高度。 即使那头绸缎做成的黑发连残影都看不清。 汀娜也依然能看见。那刀光冰冷而锐利,每一此闪烁都落在巨大龙兽攀附岩壁的双爪上,每一刀都把那熔岩构筑的身体冰冻,把熔岩变回黑色的易碎岩石,又将那些岩石切碎,就像从鱼身上剔去血肉,直到将那一挥就能扫平一条街道的龙爪削成一具苍白,有着红色血管般纹路的骨骸。 那是怎么做到的呢? 明明是那样小的身体,就和人类一岁不到的小婴儿那么大,就和比较大只的猫咪那么大,拿着玩具一样的两把太刀,是怎样才能挥出,那样恐怖的刀光呢? 甚至就在自己这么恍惚的功夫,那头龙兽就已经惨叫着,对着自己的双爪间狂暴的吐火。 ——爱丽丝小姐——!! 那小小的身影能不能躲开呢?自己应该这么怀疑的吧,自己应该这么尖叫的吧。 可是。 爱丽丝那个小小的吻,让汀娜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只是一个没用的普通人,不懂魔法,半吊子的药剂学,半吊子的自卫武技,连从学院里毕业也做不到。 这样的自己无法理解所谓的强大,无法分辨,谁比谁更加强大,所以。 就不要丢脸的,不停嚷嚷了。 “……不用担心,汀娜小姐。” 抱着自己的,突然安静下来的少女,魔女小姐只是淡然的安慰着。 她翻开书页,放上施法的素材,魔力注入构建天空中巨大的魔法阵,苍白的洪流倾泻而下精准的冲击在龙兽那狰狞却空洞的头颅。 “……【希尔维娅的银色龙息】” 就如魔法名一般,这是堪比冰雪的主宰,银色巨龙吐息的大魔法,被直击头部,那庞然大物甚至连哀嚎的来不及,就在那冰冷的冻气下褪去了炽热的红色。 紧接着,刀华如蔓延的藤蔓般,在那覆上薄冰的漆黑脖颈与头颅上绽放。 汀娜仿佛听到了小人偶娴静却流露出黑色气息的笑意。 ——讨鬼刃·【满开】。 刀光收敛之刻,漆黑的岩石迸裂四散,连带着岩石深处那未完全凝结的熔岩。 巨大的龙兽就那样失去了力量,向后无力的坠入岩浆,激荡起数十米高的焰浪。 “……赢了,吗……” 莉莉娅娜这一次没有选择拔高高度,她展开虹光的羽翼,躲避着焰浪,绕着火山口盘旋飞行。 汀娜低下头看着溢出的熔岩缓缓沿着山体流淌,感觉这是何等的不真实。 那样恐怖的巨大魔物,就这么简单的…… “……赢了,但龙兽没有死。” 第三次喝下魔力药剂,这次还多喝了一些其他汀娜所认不出的药剂的莉莉娅娜扭头看向抱着自己的少女。 那双漆黑如夜幕的双瞳,早就因为使用魔法而炽白如黎明的星辰。 “可是,它的脑袋都已经被砍碎了……” “……熔岩龙兽,是元素类型的魔物,严格来说,没有致命的身体结构,就像史莱姆一样,砍碎头颅只是让它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浸泡在熔岩中的话,无论多少次,它都会重生。” 汀娜咬住了嘴唇,望向那不知道有多深的熔岩之湖。 “那样的话,这么打下去,有什么意义……” “……意义?时间,就是我们与之战斗的意义。” 莉莉娅娜依然平静的回答着。 少女忍不住回头看向地平线上的灯火。 突然。 炽热的气息,猛地压得汀娜喘不过气。 喉咙都像要烧灼起来一样,衣服都像要烧灼起来一样,那本能看向热源的汀娜所看到的,时间都仿佛变慢的世界里看到的。 一条不知何时从头顶砸下的熔岩触须! 好快。 好快!! 就连莉莉娅娜都才刚刚抬起头,那道比数百年的树木更加粗大炽热的火触已经从头顶砸下! ——咯嚓。 “……诶?” 已经从头顶砸下。 但是,还没有砸下。 以汀娜的词汇,仿佛只能这样来形容这一刻。 ——一切都静止了,仿佛时间于此凝固。 “……汀娜小姐,松手。” “等,怎么回事,莉莉娅娜小姐?!” “……松手!” 魔女不由分说的把汀娜双手从腰间解开,她的瞳孔不知为何又变回了那深邃漆黑的色彩,她的手上亮起虹色的魔力光,将魔法阵映照到自己的身上。 下一瞬间。 距离的概念就像消失了,莉莉娅娜的身影,突然变小了好多好多。 ——不对。 是自己,被一下子送到了远处。 然后。 那火炎的触须落下,将那小小的身体,狠狠的,狠狠地砸进了沿着山体向下流淌的熔岩之中。 “……诶?” 汀娜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莉莉娅娜……小姐……?” 但她看到了。 那个小小的身影,被那条火炎的触须按进岩浆的一幕—— “莉莉娅娜————!!!!!!!” 狂暴的热风把她吹起,在混乱的气流中四处翻飞。 她就像一片羽毛被卷入了海上的风暴,天空,大地,方向,一切的一切都混杂不清,只有无助的,悲切的哀嚎。 可连那痛苦的悲鸣也模糊不清。 “汀娜小姐!” 直到一只小手,拉住了她。 头晕目眩的状态没有维持太久,那恐怕也是莉莉娅娜为自己加上的魔法的力量,被爱丽丝抓住的汀娜看着眼前的小小人偶,眼泪,突然就留了出来。 “莉莉娅娜小姐她、莉莉娅娜小姐……” “冷静一点,汀娜小姐!爱丽丝还在活动,爱丽丝的礼装还没有解除,所以莉莉没事的,莉莉可是不老不死的魔女,虽然被这个混蛋利用元素生物的【超速移动】特性阴了一下,但是没事的,看,汀娜小姐,汀娜小姐!” “可是、可是——因为我的错,因为我拖累了莉莉娅娜小姐——” 怎么会没事呢?那可是连钢铁都能熔融的岩浆啊,就算莉莉娅娜小姐再怎么厉害,人类的身体坠入那种东西以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啊! 那个将人一下子送远的魔法,明明莉莉娅娜可以给自己用的,可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累赘的自己! “所以说,汀娜小姐,看好了,为什么莉莉和爱丽丝敢接下这样的委托,为什么莉莉和爱丽丝敢和巨龙遗骸中诞生的龙兽战斗!” 爱丽丝大喊着,让少女的目光聚焦。 于是汀娜看到了。 那条将魔女从天空之中击坠的熔岩触须上,数十,数百个魔法阵突然闪过,下一瞬间,那灼人的红骤然消退。 ——噼啪!!! 冰冷的雷电从魔女坠入的岩浆中绽放,那条触须在雷电的面前就像一触即碎的玻璃在暴鸣中分解碎裂,而在那崩落的碎屑中。 虹色的光翼拖曳出一道艳丽的极光,飞到了熔岩湖的正上方,浓烟之中,乌云凝集,转瞬间,由魔女降下的神罚,让自巨龙遗骸而生的魔物剧痛怒吼。 汀娜茫然的注视着这一切,这一切颠覆了她的认知。 “莉莉娅娜……小姐……?” 片刻后,她那困惑的目光移向人偶的双眼。 “莉莉是不老不死的魔女……这个不死,可不是指自然死亡哦。” 知道她困惑于什么的人偶,轻描淡写的解释着。 “不过,对汀娜小姐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吧。” 点头、点头。 金发的少女茫然的点着头。 刚刚的一切。 爱丽丝所说的,不老,不死。 这完完全全的超越了,少女的认知,她无法理解这一切。 她无法理解,所以她只好将目光,移向了地平线上。 浓烟没有阻碍的方向,汀娜看到了小小的,灯火通明的城市。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这里战斗的时候,那座城市,有在好好的疏散居民吗?爸爸,妈妈,爱丽芙……贫民街的大家…… ——快一点啊。 ——快一点啊!! 什么也做不到的少女,什么也无法做到的少女,只有在心里拼命的祈祷。 ………………………………………………………………………………………………… 合拢怀表的表盖,中年的男人伸手拿起椅子旁的酒杯。 拿到面前他才发现,高脚杯中的酒早已饮尽,于是,他又拿起了桌边的酒瓶。 酒是四十年的陈酿。 阳光明媚的白鹿之年,在那个几乎没有雨露的热火之月下,葡萄园的奴隶们用大地深处的泉涌浇灌了生机勃勃的葡萄藤,又在最为灿烂的阳光下将那些硕大如紫色水晶的娇艳果实采摘,封入上等的黑橡木桶,历经四十个春夏秋冬,最终变为比黄金更为昂贵,任何酒客都要垂涎的珍宝,最后装进纤薄的如同蝉翼的精致玻璃杯中,被羔羊的绒毛包裹着穿越小半片大陆才来到他的手中。 ——琼浆玉露。 哈迪特市长认为酒瓶上这句东国的形容词,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每当芳香扑鼻的深红液体倾入柏丽伦格工坊的水晶杯中,寒夜水晶蒙上一层缭绕的冰雾,而冷冽的口感划过脖颈化作灼热的火焰的一瞬,他都会将已然有些浑浊的双眼合拢,久久的,久久的不能自拔。 即使是覆灭城市的灾难,在这杯佳酿面前也要靠边站。 但酒已饮尽。 无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再怎么摇晃,珍贵的黑色玻璃瓶中,连一滴也流不出来了。 “哈依码,哈依码!” 他不满的喊起来,那个平常那么有眼色的小秘书,怎么在这种时候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酒已经喝完? 在灭顶之灾眼看就要到来的时候,他这个市长就连痛饮美酒的权力也没有了吗? “哈依码——啊,该死,他已经被送到船上去了吧!还有人吗?这么大个市政厅,还有人吗!?” 有些跌跌撞撞的从躺椅上站起来,哈迪特走到阳台的边缘,大声的喊叫着。 诺大建筑的中庭,无人回应。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这里早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没人了吗?没人了……啊。” 市政厅的地理位置,在盐沙城的西北。 上一次魔法师协会用魔法信鸽传来的消息是,北城区居民的撤离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结果进度太快导致港口吞吐量赶不上,可能会临时分流一部分回到这附近。 市政厅的职员们更是早就撤走了,留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人,那瓶珍贵的40年白卡波特酒,还是哈依码临走前拿给自己的。 借着酒劲,男人又走到了阳台的另一头,俯视着市政厅前的广场。 传说中屠杀了终末巨龙的龙之勇者正伫立在那里,黑色的大理石被广场周围的光照亮的活像是一大块黑水晶,他背负大剑,一手持盾,眼神坚毅的看向远方,仿佛一旦有邪恶的恶龙和恶魔出现,就会飞奔而至,用他手中的巨剑将之粉碎。 “……但是啊,你又是否看得到呢。” 哈迪特撑在白色大理石的围栏边,恍惚自语。 “你应该讨伐的恶龙,就在你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啊,但你却什么也……看不到吗?” 这位伟大的勇者面朝南方,大海的方向,渔民们相信,这样海里的恶兽就不敢来到港口。 而在他的斜后方,城市的北侧。 那座夜色中悠久耸立的山岭,那数百上千年都只是静默的伫立在那里的维苏卡,在燃烧啊。 即使是在这里,也能看到,山峰正在绚烂的燃烧,坚硬的岩石就像变成了干燥的柴火,轰隆作响间,爆出毁灭的火花。 遥远。 却又近在咫尺。 在这里也可以看到那时而夸张升起的炎柱,时而舒展的火之翼,偶尔还能看到一个虹色的庞然大物从山顶站起来,几乎要与流淌到山腰的熔岩化为一体。 就连写下神话的作者本人也不会想到吧,自己笔下的恶龙,灾难的使者,会在有朝一日,伴随着大地的悲鸣苏醒,用毁灭的炎流洗刷大地。 而阻止它的,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女孩。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男人回忆着,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夜晚。 第一次与那个女孩见面,是在一段时间以前,那个动乱的,贵族们借机排除异己的夜晚。 在冒险者协会的医务室中,他和自己的秘书哈依码见到了这个看起来还不如自己孙女大,抱着洋娃娃的女孩。 与她的交谈根本无法称之为交谈,不如说那是一位任性而独裁的女王,在单方面的向他们下达命令。 如果不是见识了她是如何在一晚间覆灭十几个贵族的家系的手段,哈迪特真的想将她说的话当做无稽之谈转身就走。 但是,魔法师协会的会长,美德教会在盐沙城的主教,都阻止了他。 然后现在。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庆幸着那一天自己没有喝酒。 魔女的预言成真了。 大地轰鸣,红盐火山之中有邪恶的龙兽复苏。 魔女的计划起效了。 通过魔法荧幕的一番演讲就让混乱平息,维持住了城里的秩序。 她向他约定的事已经完成了,那么作为一个高贵的贵族,他现在,就必须做好魔女留给他的工作。 哈迪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小小的蓝色圆筒。 当魔法师协会通知他撤退已经全部完成后,他将启动这个,向正在战斗的魔女发出讯号。 在那之后,他才会离去,无论如何也不能提前离开。 哪怕这有可能令他万劫不复也一定要在这里坚守。 他是市长,是贵族,保护这座城市的人民是他不容推脱的责任,也是,这是他作为盐沙城的市长,作为一个贵族的荣耀。 在危机关头,要是跑得比平民还早,那可是贵族的耻辱啊。 可虽说如此,又有谁想死呢?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哈迪特再一次,翻开了怀表。 什么也做不到的他,只能祈祷着。 距离火山的第一次喷发,已经过去快70分钟了。 还有60分钟,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他的怀表与视野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 “?!” 暗哑,无光,沾满了鲜红的液体。 男人怔怔的看着那个尖锥般的东西,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胸前,迟来的痛苦,才让他“啊”的发出声。 “尊敬的哈迪特市长。” 有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他转过身,好几个戴着羊头面具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们全身包裹在漆黑的衣袍之中,幽绿的火焰在面具的眼眶里熊熊燃烧。 “你们是……羊首教徒……” 已经不复曾经犀利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样的装束实在是太过标志性了,就算是三岁的儿童,也能马上认出这些邪教徒的身份吧。 哈迪特怔怔的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指尖流淌,在西装上侵染了不详的色彩。 “初次见面。” 离得最近的邪教徒,礼貌的向他打了个招呼。 “然后,为了伟大的火焰之主哥洛矛斯,请去死吧。” ——噗嗤。 冰冷金属刺穿身体的余韵还未被疼痛覆盖,就再一次被鲜明的感受到。 意识迅速的远去。 明亮的市政厅与那一双双幽绿的火焰都慢慢消融于蠕动的黑暗。 在这一瞬间,哈迪特突然产生了一丝敬畏。他张大嘴,指着面前的邪教徒们,呢呢喃喃的想要说些什么,但在他终于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邪教徒再一次的刺穿了他的身体。 先是刺穿心脏的一击。 再是刺穿肾脏带来剧烈痛苦的一击。 那面具中的幽绿火焰燃烧着仇恨,他松开了哈迪特的身体。 “咳……咕!!” 男人的身体后退着,眼看要从市政厅的阳台上跌落。 “哦哟,这个要是摔坏了可就麻烦了呢。” 另一个羊首教徒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手中的蓝色圆筒,顺手加快了这个过程。 ——噗叽。 令人不快的声音响起。 不过,没有人在乎。 欣喜若狂的拿着蓝色圆筒的羊首教徒,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同伴: “好啦、好啦,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没想到这个愚蠢的市长先生真的会一个人留在市政厅。” 他轻蔑的在笑,引起一阵附和。 “愚蠢的贵族的荣耀,不过也多亏了这样我们才找到了可乘之机。要是伟大的火焰之主消灭了那不自量力的愚蠢魔女这一城的祭品却都已经跑掉,那我们可承受不了恶魔领主的愤怒。” 羊首教徒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看向城北的火山,言语因那绽放的火焰而狂热。 “现在放这个烟花不会引起怀疑吧。” “我偷听到的是那个魔女只会拖延一个小时的时间,再等一等吧,在等个2、30分钟,按照这座城市的船只数量,应该就可以撤离大部分的民众了。” 正在擦着血迹的羊首教徒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他的话让这些邪教徒们更加兴奋了。 “但其实是没有撤离的啊,我们的同胞正在努力着,阻止他们的撤离,引导用的魔法也已经完成了。” “让我们迎接伟大之主的到来吧,让我们恭迎炽热之炎的降临吧!” 高举着双手,他们狂热的呼喊着,簇拥着握紧蓝色圆筒的同伴,朝市政厅外离开。 临走前,把黑色尖刺上的血迹擦干的羊首教徒,朝着阳台下啐了一口。 他至始至终都只是应和着其他人的狂热呼喊,对那什么伟大的火焰他毫无兴趣。 ——该死的哈迪特,吸血鬼,现在,你遭到报应了。 隐秘的在胸前画了一个美德的十字,羊首教徒俯视着他。 只有这个男人,只有他的死。 才能让母亲安息。 目光越过栏杆。那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就像一只被甩在地上的青蛙,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威严,奸猾和生机,那样诡异的,那样诡异的。 “……?” 微笑着。 ——怎么回事? 羊首教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为什么他笑得出来? 为什么在罪恶的一生都将终结的前一刻,这个该死的男人还没有恐惧,没有忏悔,而是这样诡异的,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的……微笑着? 怒火直冲脑海。 羊首教徒转过身,从桌上抄起了酒瓶,比起之前,这个瓶子变轻了,也好,那个道貌岸然的恶棍,没有资格在美酒的洗礼下死去! 他用力的把酒瓶扔下,看着它在贵族尸体的头上碎成无数的玻璃渣,这时。 ——轰隆!! 远远的传来了爆炸的轰鸣。 不是从北方,而是东与南,大概是白盐河的沿岸吧,旧城区被夷平后,已经为数不多的羊首教徒同伴们正在阻止他们的撤离。 现在港口的周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 “该走了,去用血肉筑起圣坛,恭迎伟大之主的降临吧。” 羊首教徒招呼着他。 “我知道了。”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这个男人恨恨的抓着栏杆,发狂般的锤砸着,直到剧痛也麻木,才扭头离开。 复仇的快意让他就像在酷暑中痛饮冰凉的麦酒,但是,这用仇人生命酿就的琼浆,却索然无味。 无论他怎样做,那个笑容都挥之不去。 那个被玻璃的碎渣和鲜血涂满也没有改变,仿佛预料到了所有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 ………………………………………………………………………………………………… 蓝色的焰火从地平线那一端升起时,汀娜正抱着莉莉娅娜,在魔女灵敏的闪避下躲过一片铺天盖地的熔岩。 “莉莉娅娜小姐,那个!” 因为正好看向了那边,所以少女马上就看到了,在已经开始被火山灰掩盖的天空中,绽放的焰火层层叠叠的扩散着。 一个圆套着一个圆。 蓝色的纹路蔓延出蓝色的纹路。 那焰火并未转瞬即逝,没过片刻,天空中,这朵蓝色的大波斯菊就盛开了。 “盐沙城里,放起了信号!” 这不可能是在海鸥祭上放的焰火,没有哪里的庆典,焰火是会亮起之后还不会消失的,再根据虚子的情况推断一下,这毫无疑问是一个信号! 虽然汀娜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信号,但是,这绝对是那座莉莉娅娜小姐正在倾力守护的城市,向这位魔女小姐发出的信号! “……” 因为少女的大呼小叫,炽白的瞳孔,瞟了一眼那朵蓝色的大波斯菊。 几滴足以把人烧的连灰也不剩的熔岩擦过光翼的翅膀尖,莉莉娅娜让飞行的轨迹拉出一个大大的圆弧,扑面而来的热气把汀娜的接下来想说的话都推回了嘴中。 “——!!!——!” 熔岩的湖泊中,龙兽正暴怒的咆哮着。 它挥动着它巨大的双爪,试图抓住这只恼人的苍蝇,每一次的吼叫,都会让岩浆中升起数十,数百根的炎柱,它们扭曲盘绕,如蛇般朝着莉莉娅娜和汀娜撕咬,数十米的空域都被占据,完全的封锁了女孩们逃脱的空间。 “……解放【巫弗拉斯大天空断】” 但魔女只是轻声的解放了,在飞行中事先咏唱好的魔法。 小小的手掌轻轻一挥,就像有无形的风暴在汹涌炎蛇的面前席卷。带着无可披靡的伟力,将那些粘稠的火焰撕得粉碎,在溅落间冷却为漆黑的碎岩。 “……解放【西瓦的悲怜之雨】” 紧接着是第二个。 这些细碎的岩石,在魔女展开的庞大魔法阵之中变成缠绕着冻气的粗壮尖锥,流星似的落向龙兽的头颅。 接下来的一幕汀娜都可以背出来了: 当为了抵御这次攻击,也为了击中暂时滞空的莉莉娅娜,龙兽喷出烧尽万物的火焰。 这时,会有一道冰冷的光芒,从它的身后掠过。 仿佛一道闪电。 又仿佛一股寒风。 它将让龙兽熔岩的脖颈硬化成脆弱的岩石,然后伴随着龙兽的怒吼,在清脆如玻璃炸裂般的刀华之中。 ——!!!!——!!!! 支离破碎。 壮丽的熔岩之浪撞击着火山的岩壁,早就变得像奶油一样柔软的山岩挡不住这巨浪,决堤般喷出大量的熔岩。就像是喷洒在夜空中的一道火之河,它将落在山体的熔岩潮上,溅开更大的炽红火花。 “这已经是,第二十几次了呢……” 即使是这样壮观的场景,汀娜也已经感觉到,有些许麻木了。 龙的骸骨坚硬无比无法斩断,但对于熔岩龙兽来说,那仅仅是维持外形的一个壳,是他的骨,却绝非他的生命,相反,一旦位于头部的熔岩与其他部分失去连接。这具狰狞的身体就会在一瞬间溃散,与那具巨龙的骸骨一起坠入熔岩。 飞扬的火山灰遮蔽了天空。为了对抗熔岩龙兽的火,莉莉娅娜不断使用冰霜系统的魔法,从冰元素位面被呼唤于此的寒霜被烈焰吞没,蒸腾。水汽与火山灰混合在一起在更高的高天上,聚集起肮脏的乌云,连月光都遮蔽。 没有参照物,没有时钟,汀娜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 只是,眼前这一幕她已经太多次太多次的看到。 娇小的爱丽丝总能从它所感知不到的角落精准的给予它致命的一击,而熔岩的龙兽甚至无法防御——巨大,是最原始的一种强大,但在面对过小的对手时,这从来都不是优势,小小的爱丽丝甚至还没有它的一颗门牙大,融入夜色之中毫无痕迹的她每一次都能精准的斩断那熔岩的脖颈,令龙兽短暂的失去对庞大身躯的掌控而溃散,坠入岩浆。 如果龙兽激荡起大量的岩浆保护自己,让那神出鬼没的小东西无处下手的话,这种时候,莉莉娅娜就会趁机将飞行的高度拉升,从上空炽热的灰云中拉出蒸腾的水汽,用虹色的魔法阵,让其凝华成弑杀巨龙的冰之枪。 那冰之造物比盐沙城的法师塔更高,更粗,与其说是用以贯穿的长枪不如说是支撑天地的纯白之柱。 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巨柱,龙兽咆哮着一次又一次用双爪妄图将之粉碎,用高温的赤焰将之消解,但一次又一次,它不是被沉重的撞进熔岩湖的深处,就是在爆开的一大团水汽之中,被紧跟其后的另一个魔法变成巨龙的霜雕。 这样的场景不断的重复,重复,而汀娜的表情,也逐渐麻木。 只不过,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同样好几次遇到了危险。 熔岩龙兽,不愧是从巨龙的骸骨中孕生的魔物,它并不蠢,一点也不蠢,不如说它非常非常的聪明。 它身上那不知道用什么金属筑就的铠甲早就不见了,莉莉娅娜告诉汀娜那是因为它意识到那套铠甲除了让自己身体重构的速度更慢之外并没有什么用,这是它学习到的一点。 然后。好几次,它都聪明的利用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它展开翅膀飞翔的目的,猛地从熔岩湖里跃出一半的身体,展开双翼。 当莉莉娅娜为了阻止它而使用魔法导致位置暴露的瞬间,火山的山岩就突然炸开,伸出一只巨大的龙爪,那速度快的不可思议,正在施法身上还挂着汀娜的魔女只能中断魔法把联络员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但这样她就没有躲避的时间了,那只爪子超过一百米,最大范围也只有50、60米的【闪现术】根本躲不开。 而躲不开,就被抓住,拖进熔岩的湖泊,或者被龙爪攥着,在火山口的岩石上到处乱砸——无论哪一个,或者说仅仅是被高温的熔岩龙爪抓住都足以让人灰飞烟灭了,但是,每一次。 魔女总能在一次魔法的绽放下,安然无恙的回到爱丽丝和汀娜的身边。 除了那件漂亮的和服一早就被烧掉化作灰烬外,那仿佛神造的美丽身躯上,连一缕灰尘也没有。 “【无垢】的魔女。【不老不死】的魔女,所以说,汀娜小姐完全不用担心爱丽丝和莉莉的哦。” 在她第一次这样回到汀娜面前时,拉着目瞪口呆的少女的手,爱丽丝是这么解释的。 所谓的【无垢】并不是作为形容人心灵纯洁的意义,而是描述客观事实的形容。 就算摔进泥沼,掉进火灾后的灰烬堆,被一大堆垃圾倾头浇下,持有这种特质的魔女身上也不会有一丝的污秽,她们的身体会从法则层面将污秽排除,她们的身体既是【洁净】的同义词。 “不过,作为副作用,莉莉也失去了人类身体的部分机能,比如排泄,秽物会在产生之前就从莉莉的肚子里消失掉,消失到哪去了爱丽丝也不知道呢。” “然后,【不老不死】——这并不是生物层面上的概念,而同样是法则上的,世界的法则将莉莉的外貌,莉莉的身体,莉莉的生命固定在了她成为魔女的那一刻,无论时间流逝,无论被怎样杀死,都会遵循世界的法则重生,在莉莉成为宝具级的时候,这个法则也与莉莉这个【概念】融为一体,现在的莉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死】的存在。” 老实说,爱丽丝的说明汀娜只听懂了最浅显易懂的部分,少女看着毫发无损的魔女,几乎都要哭泣。 但不得不说,人类真是适应性强到令人作呕的生物,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还是第五次? 仅仅是这样的几次之后,汀娜就只会感到些微的担忧了。 即使如此,这也绝不是轻松的战斗,这个大家伙被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压制完全是因为魔女与人偶太过清楚它的弱点了。 也许有自己这个拖油瓶的影响,但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好几次被击中,甚至被拖进岩浆的湖泊。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宝具级的强者,都已经化为灰烬了吧。 没错,这是连大陆最强阶级的宝具级强者,稍不注意也会灰飞烟灭的斗。 这样危险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了。 而现在。 “莉莉娅娜小姐,还要坚持多久呢……” 还将继续下去。 “……我只会拖延一个小时的时间。” 莉莉娅娜随手扔掉了手中的空药剂瓶,从天空坠落下去,那玻璃的药剂瓶没入熔岩,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会不会难受呢……莉莉娅娜小姐……” 看到又一瓶药剂被一饮而尽,汀娜担忧的问着。 就在不久前,莉莉娅娜抓住爱丽丝砍断那肆意挥舞的龙尾的机会,咏唱霜冻的雷霆时,汀娜的本能因为那狂怒的龙吼而战栗,下意识的让双手更加用力。 结果,莉莉娅娜的咏唱中断了。 魔女小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但这咳嗽声也并不清脆,混杂着水声,汀娜惊慌中看到一些蓝色的液体被莉莉娅娜咳出。 那个时候汀娜才发现了,莉莉娅娜的小腹,已经微微的鼓了起来。 如果把耳朵贴上去听,说不定能听到液体的晃荡声吧,就像是装满水的气球,咕咚咕咚。 那些都是莉莉娅娜喝下的各种各样的药剂,其中有对于魔法师就如同生命一般宝贵的【魔力药剂】还有短时间提升精神力,加快魔力恢复速度的【觉醒药剂】,减少魔力消耗的【贤者药剂】,其他还有好多种,汀娜认识不过来的药剂。 就说汀娜也认识的魔力药剂吧,那是100毫升的一个小瓶,莉莉娅娜至少已经喝下二十,三十瓶那么多,完全已经是致死的量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连白金色的发丝都染上了蓝光。 但为了拖延时间,她需要足够的魔力,充足的魔力,支撑她一次又一次砸下大魔法,把熔岩的龙兽砸回岩浆里的大量魔力! 所以,她只能用不死的身躯强撑! “……抱住腰也可以。” 现在,她抱着莉莉娅娜的方式,早就已经不再是双手环过腰间了。 少女把自己的手从魔女的腋下,环过那娇小可人的胸部,用力的搂住了她的肩膀,这个姿势很累,但是。 “但是,莉莉娅娜小姐会很难受吧!而且要是咏唱的时候,药剂突然逆流的话!” ——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至少,也要让莉莉娅娜不因自己而难过吧。 莉莉娅娜沉默的回过头,自己背上的少女,嘴唇都因为紧咬而渗出鲜血,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也在颤抖,即使如此。 那双蓝色的瞳中,有炽白的倒影,却再也看不到逃避、与类似的感情。 仿佛那些都已经被白色的火焰烧尽。 “莉莉,又要来了!” 小小的人偶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飘在莉莉娅娜的身边。 “……爱丽丝。” 熔岩的湖面重新开始翻腾,上演了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大幕,将再次拉开。 随手将一个【抚慰术】施放在少女的双手,莉莉娅娜凝视着翻滚的湖面。 重复着凝固与熔融这个循环的湖面之下,数十,数百吨的熔岩正在聚集,重构成狰狞的龙兽。 不过,还是有一点时间的。 “只有蓝色的信号呢,莉莉。” 小人偶飘在魔女的身边,她也看到了那朵蓝色的大波斯菊。 “……没错,而且已经好几分钟了,却还只有这个。” “也就是说,猜中了呢,莉莉,希望给市长先生的那条项链有好好的在起作用,保护好他。” “……撤离进度肯定已经滞后了,再这么耗下去也无济于事。” “那么,要开始计划吗?莉莉?” 魔女与人偶小声的交谈着。 ——计划? 汀娜并不知道,还有什么计划。 “……嗯。”但是面无表情的魔女,在点头的那一瞬间。 又笼罩着女王般的威严。 她摊开书页,许多植物的叶片,晶莹的宝石和汀娜认不出来的施法素材落在书页上,虹色的魔法阵浩大的展开,在天空中,魔女开始咏唱古老的魔法。 “【冬之花园洒下静雪,蔷薇与雏菊、紫罗兰纷飞素裹,霜湖之上,银月之下,园丁鸣笛呼唤古老的誓约。】” 气温开始下降。 潮湿闷热的空气在这咏唱之中冷凝,浓厚的灰云更低、更低了,甚至从那之中落下不净的灰雨。 “【那是西瓦神的长眠,古老冰凰的展翅,冰海数千年沧海桑田,由天至地的极光。】” 魔女的咏唱,优美的仿若一阵歌谣,熔岩暴动,那数次重生的龙兽仰天长啸,朝这边挥出暴怒的炎手,灰色的雨滴落在上面被蒸腾,污浊的灰烬伴随着炸开的蒸汽重新飞扬。 熔岩龙兽虽然是龙兽,但在魔物的分类上,同样归属于元素魔物。 而元素的移动,与正常的生物截然不同,只是眨眼间,那只巨爪就有如一堵粘稠的火墙,来到了魔女的眼前,汀娜被吓得闭上了眼睛,但那扑面而来的热意,仅仅是顷刻间。 “【来吧,园丁轻唤。】” 就变成了令人战栗的极寒, “【来吧,永无止境的白之九天。】”解读唱破。 时间仿佛从初夏,被顽劣的神灵扭转到了隆冬。 睁开眼睛,金发的少女呆呆的看着漫天飞扬的灰色雪花,那从肌肤上直刺骨髓的寒冷差点让她叫起来。 “……这个极大魔法大概能冻住它五六分钟。” 但魔女小姐,只是没事人似的把小小的手掌从比她整个人都大的冰墙——在片刻前,那还是熔岩龙兽耳朵巨爪——上拿下来,若无其事的向自己背上的少女解释着魔法的效果。 “……利用这个时间,我们回盐沙城。” “诶?诶?” 汀娜愣住了。 “……汀娜小姐,抓稳了,接下来,可能会有点快。” “汀娜小姐,不要张嘴哦,舌头会被咬掉的。” 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无视掉了她的呆滞,坐到汀娜左肩上的小人偶,那悠哉的语气更是分不出这究竟是警告,亦或仅仅是是为了放松的玩笑。 虹光的羽翼猛然巨大化,看到这一幕,汀娜连忙咬紧了牙关。 她有太多太多不知道的事了,关于这次灾难,关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 而这些疑惑,甚至还没有从她的脑海里闪过,莉莉娅娜背上的光翼就骤然巨大化,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极静与极动转换的冲击,让她的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耳边的风几乎被拉长到永远,连耳膜都像是要被压碎! 而当这一切都恢复正常的时候,视野逐渐清晰的汀娜。 “为什么……” 不敢置信的,呆住了。 蓝色的大波斯菊下,盐沙城,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她的故乡。 ——正在燃烧。 ………………………………………………………………………………………………… 市政厅前的广场,是盐沙城这个小城市仅有的两个大型广场之一。 每天,无论是前往市政厅处理事务的人们,还是来到广场旁边的美食街享受美味的人们,都让这个广场与冷清和空旷无缘。 孩子们尤其喜欢这里,龙之勇者的雕像下,常常有吟游诗人和艺人们在那里演奏,没到春天,他们还会牵起漂亮的风筝,在白色的石板上尽情欢笑。 但现在,这里没有人,这也是当然的,市政厅的职员承担着城市运作的机能,无论如何都要优先撤离,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座洁白的建筑,正在大火之中焦黑坍塌呢? 连龙之勇者的雕像也被破坏了,英雄的身体被拉倒,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不仅是这样,从天空看去,盐沙城里有好几片街区都已经陷入了熊熊的烈火之中,浓烟冲天,与飘来的火山灰混杂在一起。 整个城市,都已经看不到夜空了。 “……”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带着汀娜飞了下去。 这个时候,汀娜才看到碎石之间,有一个血淋淋的人倒在那里。 虹色的光之翼驱散了市政厅冲天火光投来的阴影,也照亮了男人的脸。似乎被光所刺激到了,紧闭的眼睑抽动了几下,他抬起了头。 “哈迪特市长?!” 落到地上,脚步还有些踉跄的汀娜看到这个男人的脸,差点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您会一个人在这里?您的护卫呢?这么重的伤,要赶快包扎——” 金发的少女因为这光景而显得手足无措。 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盐沙城不应该正紧锣密鼓的进行撤离的工作吗?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火灾? 而且还不仅仅是市政厅啊,在天上的时候,光是汀娜看到的窜出火焰与浓烟的地点就有十好几个,而且连标志性的勇者的石像也被拉倒破坏? “嗯?莉莉娅娜小姐也在吗……” 在汀娜惊慌的时候,哈迪特晃了晃满是血迹的脸,认出了莉莉娅娜那标志性的的魔力光。 既然这位魔女小姐回来了,就没有太多要担心的事了呢…… 他这么想着,向惊慌失措的少女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将视线移向已经收起虹光羽翼的魔女。 “莉莉娅娜阁下……唔!咳、咳!” 但马上,他又扭开了脸。 “莉莉娅娜阁下,你的衣服……” “——啊!” 汀娜终于想起现在最要紧的事是什么了。 逆着熊熊的烈火站在广场上,沐浴在那炽色火光中的女孩,并没有换上遮掩身体的衣装。 那完美的身躯就那样毫不遮掩的展露着,汀娜只觉得自己看到了火中踱步而出的女神,并非圣洁,却同样令人不由得想要顶礼膜拜。 “莉莉娅娜小姐,衣服、衣服!!” “莉莉,至少把魔性魅力收一下吧……汀娜小姐都快要变成莉莉的狂信徒了。” 正扶着金发少女的爱丽丝叹了口气,声音很小,哈迪特看了她一眼,只把她当做了眼前魔女的小道具,没有在意。 “……无妨。” 但魔女小姐丝毫也不在意一样。 她走到了哈迪特的面前,将几瓶药剂从空间储物戒指中拿出、拧开,递给了面前的贵族。 “……一切都如计划的预测?” “啊、啊……没错,莉莉娅娜阁下的猜测一点也没错,这个城市里潜伏着不少邪教徒,我被他们袭击了,如果不是莉莉娅娜阁下的护身符,我早就已经死了。” 贵族的礼仪和自己的伤势,权衡了片刻,哈迪特红着老年,悻悻的看着莉莉娅娜,从她的手里接过了药剂喝下。 ——既然本人都不在意,自己再矫情就显得太失礼了。 而且,现在也实在不是这种场合。 “可以确定他们的一员就潜伏在市政厅的高层中,他们甚至知道阁下只能拖延一个小时的时间。” 因为这些药剂,哈迪特的体力似乎恢复了一些,一边苦笑着说“这套衣服可是很贵的”男人撕开自己血染的衣襟,拉出了一条项链。 细细的铁链子上,有着三枚刻画着古老符文的鲸骨,现在,它们全部有着一道裂痕。 “刺穿心脏一次,从阳台上坠落一次,还有刺肾后的失血过多一次,连这个,都在您的预想之内吗?” 他畏惧的把项链双手托起,递到魔女的面前。 “……被杀了三次?” “啊,那个家伙对我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多亏了这三枚替身护符。” “……替身护符和替死人偶还是有所差距,你受的伤不会因此而消失,仅仅是被魔法吊着命而已,药剂能让你好受一些。在这里不要动,我会换一个地方执行计划。” “啊啊,对了,居民的撤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顺利,那些邪教徒一定在四处阻挠,可恶!” 男人晃了晃头,看到莉莉娅娜没有收回这条项链的意思,就非常疲累的放下了手。 “……在和你会议后,我私下还去找过协会的会长,他的手里也有一个信号,是红色的,那个才是真正的信号。” “是吗……” 哈迪特抬起头,夜空中,蓝色的大波斯菊依然妖艳的盛开着。 “那些人是羊首教徒,他们称火山里的魔物为伟大的火焰之主哥洛矛斯,为了献上祭品,他们似乎会在这座城市的哪里进行献祭。” 说完这一句话,哈迪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提醒着面前的女孩,自己的义务已经履行。 “嘿,英勇的以自身当诱饵引出潜伏的邪教徒,在爱因斯坦斯阁下的帮助下将之消灭吗……还真是不错的政绩。” “……没错呢。”莉莉娅娜点了点头。 就像是得到了保证,男人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发出了浅浅的鼾声。 这个时候,在爱丽丝的帮助下,汀娜终于站稳了身体。 少女依然完全搞不懂状况,用困惑的眼神注视着魔女那白炽的双瞳。 她突然发现自己以为自己了解的莉莉娅娜,和此刻的莉莉娅娜比起来,仅仅是冰山一角。 她真的了解眼前的人吗?虽然每天每天,她都会前去魔女的城堡,在那里分拣情报,可莉莉娅娜从那些情报里发现了什么呢? 而自己离开之后,这位小小的魔女,就真的只是在那宽大的实验室里,一次又一次的进行着自己所看不懂的魔法实验吗?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要将老旧的贫民窟,用一个【广域化石为泥术】夷平呢? 她难道会想不到,这件事触动的贵族利益,想不到贵族们的反应吗? 不可能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哈迪特市长的手上会有显然是莉莉娅娜给予的炼金道具? 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天空中会绽放蓝色的讯号,现在可以确实的认定这就是莉莉娅娜指使的。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事都串联起来了。 但是,汀娜真的不擅长思考这些,哪怕灵感如电流般闪过脑海,所能抓住的,也只有一个模糊无比的印象,在这段时间之中,她的目光所不及的世界中,莉莉娅娜一定做了很多很多。 这场对她而言无论哪里都是突如其来的大灾害,在魔女深邃的瞳中,是否,是早已预料到的事呢? “莉莉娅娜小姐……” 她没有答案,少女只能带着些不甘,凝视着魔女的脸。 “……?” “一切结束后,我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 “……是吗。” 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只有这个反应不出所料。 汀娜觉得,要是有一个猜测莉莉娅娜反应的比赛,自己一定能蝉联冠军。 她甚至还想出了比赛的规则啦,奖品啦,比赛的形式与场地,那里应该是一个奢华的舞台。为了让莉莉娅娜进入最为自然的状态,灯光和装潢都应该要和那座古老的城堡一样,有着完整的设施让莉莉娅娜读书,做实验,吃饭,沐浴与睡觉。要有大大的观众席,自己坐在观众席的最前端,根据莉莉娅娜的行为猜测她接下来的反应。 如果自己猜对了,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就会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掌声,而自己可以拿到奖赏,到舞台上一亲魔女小姐的芳泽,而魔女小姐会给予胜者那甜美的气息。 如果自己猜错了,小小的女王会坐在书卷的宝座之上,挽着白金色的发丝要自己亲吻那嫩白的脚趾作为惩罚。 ——不对?这好像也算是奖励? ——不对!!! “……莉莉娅娜小姐,把魔性的魅力暂时消除掉吧……” “……?” 莉莉娅娜微微歪了歪头,小人偶坐在汀娜的左肩,典雅的笑着。金发的少女抓着头发,这颗已经被今天发生的一切搅成浆糊的脑子正在无力的哀嚎。 但是,在少女的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也悄然流逝。 突然。 ——!!——!!! 从那遥远的山峰之上,传来了无法以人之言语形容的吼叫。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比汀娜所想象的更加凶戾,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哦,比预计中挣脱的要慢一些呢,这么剧烈的火山运动,很可能会引起海啸,虽然不一定是多么浩大的海啸,但这种时候还是很要命的,希望魔法师协会的大家能加油啊。” 坐在少女左肩上的爱丽丝摇晃着小脚,连汀娜的制服都已经被飘散的火山灰弄的脏兮兮的了,这个小小的人偶身上也完全没有任何的污迹,她把垂在胸前的黑色发丝拨到肩膀后方,事不关己的说着。 即使隔了近十千米之远,那灼热的风暴也仿若近在眼前。 耀眼的炽色,从燃烧着的山巅刺向天际,天灾的使者高唱末日之歌,从高天俯冲而下! “好……大……?” 那庞大的身躯飞快的拉近,没有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阻挠,在那熔岩的身躯上又包裹上了那材质不明的狰狞铠甲,明明在熔岩湖的时候,它都只在最开始被击败之后就脱下的! 汀娜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在火山口无法将它杀死,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却要将它困在火山口了。 太快了、元素生物的【超速移动】实在是太快了! 就如同一颗真正的流星,在你还没来得及许愿之时就已经从划过夜幕,两者区别仅仅是,这颗流星不会消失于某处,而是带着毁灭的暴虐,洒下淋漓的火雨! “莉莉娅娜!!” 连敬称也在悲鸣中被抹去,熔岩组成的巨龙已经完全的舒展开身姿,眼看就要冲进城中了。 汀娜惊慌的跑到莉莉娅娜的身后,趴在了女孩的背上。 这个时候她反而羡慕起昏迷的哈迪特市长了,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晕过去呢?晕过去的话,就不用被这龙威压得连心脏都几乎要停止了! ——我们快逃吧。 这样的话,少女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没关系,不用惊慌。” 就算是残余的龙威,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过可怕——这一点也在意料之中。 知道汀娜就算被吓坏也不会造成什么麻烦的莉莉娅娜,平淡的安慰了汀娜一句,甚至没有转过脸去看她。 在魔女的手中,出现了一只怀表。 怀表是银质的,比魔女小姐的手掌要小,表盖上有着衔尾蛇和十字架的浮雕,用细细的银链子吊着。 这块怀表是突然出现的,莉莉娅娜握着它,白炽的双瞳凝视天空之上的龙兽。 它已经飞到了城市的上空,从那红黑铠甲的间隙洒落的岩浆已经在城外的丘陵和城里点起熊熊的烈火。 ——火焰之主。 ——伟大的火焰之主哥洛矛斯啊! 那伟岸的身姿,遮蔽了天空,羊首教徒们狂热的高喊着他们信仰的神的名字,不要命的阻拦着想要将他们剿灭的城卫军和冒险者。 那狂热的祈祷声连续不断,不断的回荡。 ——请降下伟大的火焰,请赐予我等火焰的伟力,我等将献上祭祀,为您之名讴歌! ————!!!!!! 龙兽,发出了咆哮。 “啊啊……来了,来了!” 在盐沙城最大的盐商广场的一侧羊首教徒的首领欢喜的浑身颤抖。 旧城区被毁后,他们的成员纷纷被抓捕,现在已经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了,为了向伟大的火焰之主献上血祭而占据的这个小广场在城卫军和冒险者的包围下也已经岌岌可危,如果不是魔法师们在海边处理海啸和船只,他们也可能早就完蛋了! 幸好,它来了。 伟大的火焰之主哥洛矛斯,带着无可披靡的火焰,来拯救他们了! “快、快!杀了他们,为伟大的火焰之主献上血的祭品,它将庇佑我们,用火焰毁灭这座城市,毁灭这些愚蠢的人们!” 他挥动着双手,奋力的大喊起来,其他的羊首教徒也狂热的呼喊着,纷纷从腰间抽出短刀,走向被绳子捆缚的人们。 这些人都是在混乱中抓到的平民,虽然那些堕落肮脏的贵族的灵魂才是最完美的祭品,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首领满意的看着所有人……哦不,不是所有人,那个新来的好像被伟大的火焰之主的威势震撼到了,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不过这没关系,新人嘛,没见过大场面,会吓呆也是正常的,谁不是新人过来的呢? 首领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抓着他身边金发少女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眼眶中映入那幽绿的火焰,看到面前的邪教徒抬起另一只握着漆黑刀刃的手,金发的少女无力的苦笑着。 真是该死,就不应该顾着什么贵族的义务去帮助那帮抱着家当不想撒手的平民的。 明明自己连爵位都已经被剥夺了不是吗? 可恶。 就到此为止了……吗? 她认命的闭上了双眼——就在这一瞬间。 少女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 “……?” 那是什么? 难道是……天使吗? ——咯嚓。 莉莉娅娜按下了怀表的按钮。 就在熔岩的龙兽,朝着城里最大的广场俯冲之后。 就在她背上的少女,惊讶的喊出“爱丽芙”这个名字之后。 以此为界点。 世界,凝固了。 正在俯冲而下的熔岩龙兽静止在天空之上。 正因为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而惊慌失措的城卫军的表情凝固在他们的脸上。 带着羊头头盔的家伙们举起的刀,也静止在半空之中。 整个世界,仅仅只有魔女舒展虹光的羽翼,在天空翱翔。 “……爱丽丝,汀娜小姐,时间只有10秒。” 魔女掠过那些邪教徒的头顶,这么说着。 “……诶?诶?等、等一下,为什么爱丽芙小姐被抓住了啊!” “了解了,汀娜小姐,和爱丽丝一起来吧,由爱丽丝和汀娜小姐来拯救他们!” 还没有等少女从看到熟人的惊愕之中恢复过来理解现在的事态,小小的人偶就拉着汀娜,从天空急坠而下。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大家都不动了——” “这是莉莉宝具的力量,现在没时间解释了,汀娜小姐,到下面之后,立刻撕开这两个卷轴!” 俯冲,俯冲,只有直接在脑海之中响彻的声音如此清晰。 “就算这么说——” 在拉近地面的时候,拉着汀娜的爱丽丝猛然画出一个大幅度的弧线,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将两个卷轴塞到汀娜的手中,把少女放开。 砰! 措手不及的汀娜都没好好调整落地的姿势,就这么狠狠的砸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当她手忙脚乱的捏着连个卷轴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刚好就砸到了那个抓住爱丽芙的脖子,正准备用没见过的武器把她杀掉的羊首教徒的身上。 现在,他被汀娜直接砸趴下了,扼着爱丽芙脖子的手也松开,结果,在少女的面前,自己少数能说的上话的友人就变成了有些滑稽的样子,被凝固在了空中。 真神在上,就算是最疯狂的梦里,汀娜也绝对想过没有这种友人遇到危险,自己前去救援的,超级英雄一样的桥段! “先是哈迪特市长,然后又是爱丽芙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汀娜好想要一个神灵的视角,从头到尾好好看一看,自从自己遇到莉莉娅娜之后的这座城市。 自己看得到,却又没有注意的地方发生过什么。 自己看不到,更不会去在意的地方又发生过什么。 也许这样就能解释现在发生的一切了吧,莉莉娅娜的计划,城市里,贵族与市政厅的行动,一个人留下来的哈迪特市长,邪教徒们,还有爱丽芙。 胡思乱想着,汀娜把手里的卷轴撕开了。 虹色的魔法阵在少女的脚下亮起,又消失。汀娜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法,她随手把卷轴一扔,又将另一个卷轴撕开,极光的护盾立刻将广场这面的所有人——包括哪些带着面具的邪教徒和被绳子绑住的人们都包裹了起来,与广场的另一侧遥相呼应。 这是,保护大家的魔法吗? 做完了爱丽丝所叮嘱的事的汀娜,因为那不断变换的美丽色彩,发出了惊叹。 但是,有比那更加美丽的光芒。 当周围都亮起来的时候,汀娜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按照爱丽丝的说明,将时间静止是莉莉娅娜的宝具的力量,除了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动的自己之外,应该只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可以行动才对。 可是,这不是幻觉。 “这是……” 路灯上方,那些晶莹剔透的海鸥亮起来了。 对这些每一年都在路灯顶端守望着祭典的装饰品们,盐沙城居民们最深刻的印象大抵也就只是在路灯亮起,焰火绽放时,那晶莹的身体在漫天的花火下也映照的五光十色的样子吧。 而今晚,它们亮了起来。 不是映照其他的光辉,而是自己,在绚丽的发亮。 “这也是,莉莉娅娜小姐的……” 汀娜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们从一盏盏路灯的顶端飞起来了,一双双晶莹而坚硬的翅膀柔软扇动,让它们飞到了灰蒙蒙的夜空中,成为这凝滞的世界中一颗颗闪耀的繁星,成为一片璀璨的星空。 而这片星空的中央,就是那头正嘶吼落下,却被魔女的力量禁锢于半空的熔岩龙兽。 还有在龙兽更上方,星空顶端的女孩。 恍惚间,少女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夜的星空。 她未着片缕的身躯被美丽的光翼包裹着,那光仿佛来自天穹之上,来自神所在的居所,在这黑夜的顶端将女孩青涩的身躯柔和的照亮。 “——,————,————。” 啊啊—— 宛若女神的降临,用轻盈的歌喉奏响庄严的福音。 一只只海鸥的雕塑被光照亮,一个个光点相互连接织起半球的穹顶,魔法的符文和各式各样的圆阵在其间闪烁,龙兽的怒吼突然将周围房屋仅存的玻璃粉碎。 迟滞的时间,恢复流动。 在这一瞬间,莉莉娅娜编织的网中,极光的长矛迸射。 一支洞穿龙兽的左翼。 一支刺入龙兽的右肋。 三支撕裂龙兽的腹部。 九支在背上留下熔岩溅落的伤口。 它的俯冲被阻断了,元素生命没有痛觉,但这些光的长枪又冷又重,撞击,突破那黑红色的铠甲,让它的降落变成了坠落。 “————!!!!!” 广场的石砖在接触到那熔岩身躯的片刻后就被烧融,剧毒的岩石蒸汽中龙兽引颈长啸,喷吐出赤红的龙炎。 而莉莉娅娜,仅仅是向下一踏。 她猛然出现在了距离龙兽的头顶十米之上的位置,星空的网也猛然收缩,将这只体长接近一百米的龙兽笼罩。 更多的极光之矛落下,数十,数百……说不定,是成千上万吧? 被收束的空间禁锢,连躲闪的空间也没有,熔岩龙兽被淹没在了绚烂的极光中。 无论它如何怒吼,无论它怎样用四肢与尾巴撞击着这星光的囚笼,全都无济于事。 整个盐沙城的海鸥塑像此刻都聚集在这里,哪怕它一爪能毁掉十个,二十个,一次甩尾能毁掉一百个,也有更多,更多的雕像重新填入,哪怕是盐沙城,一千,两千盏的路灯也是有的。 它无法挣脱!无法躲避!无法防御! “不、不、不——!!!” 前一刻还在狂热祈祷的,羊首教徒们绝望的哀嚎着。 他们看到了伟大的火焰之主无论如何反抗,都无法挣脱这绝望的束缚。 炽红的熔岩在他们的哀嚎之中慢慢填满了被光之枪轰击而出的坑洞,慢慢凝固,失去生机。 那是恶魔领主的鲜血,他们信奉的神的生命啊!他们刚刚复苏的神就在眼前被肆意残虐,作为信徒却被诡异的力量禁锢了身体,连一滴血也无法献上。 “啊、啊啊……” 他们的哀嚎,轰鸣的杂音,汀娜都已经听不到了,不,在莉莉娅娜轻轻一踏,如同神灵降下世间的那一刻开始。 她就已经沉醉了。 连身后爱丽芙“我怎么动不了了”与“汀娜?你怎么在这里”,这样的惊愕呼声,少女也充耳不闻。 因为魔女那圣洁而美丽的身姿。 就像觐圣的信徒,在漫天的光辉下跪倒,将双手合拢在胸前要将一切都献上。 “————,——。” 书本,消失在魔女的面前。 咏唱结束了。 最后一次,莉莉娅娜向下一踏。 熔岩的龙兽怎么也无法挣脱的星光囚笼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魔女娇小而柔软的脚掌,直接踩踏在龙兽的颅骨上。 那里早已没有了灼热的熔岩,骨骸上的纹路黯淡无光。 莉莉娅娜踩着那硕大的骸骨,慢慢的走下来。 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敬畏的目光,她从巨龙的骸骨上走下,来到汀娜的面前。 金发的少女依然维持着那祈祷的姿势,抬起头,看着她。 “……汀娜小姐。” “是、是的!” 仅仅是这样,少女就欣喜若狂。 仅剩的常识让她压抑住了亲吻那白净足尖的冲动,少女慌忙的站起来,当若狂的欣喜暂时消退之后,才有些心有余悸的看着广场中央那具庞大的骸骨。 “已经,结束了吧。” 点头、点头。 “那个龙兽,已经不会再复活了吧?” “莉莉已经摧毁了它的灵魂,就算再把它泡到火山的里面,它也不会再重生了,当然再泡个几百年,说不定会有新的熔岩龙兽诞生。” 爱丽丝从广场的另一端飘过来,落到了魔女的肩上。 极光色的护盾把已经完全凝固的岩浆阻拦在外,广场上,居然奇迹般的无人伤亡。 简直就像小说大团圆的结局一样。 “……所以,魔法师协会会收容这具龙骨。” 魔女再一次的,点了点头 一切都,结束了。 “哈、哈哈……”毫无真实感。 不如说,本来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境吧,就算是最疯狂的作者,也不敢在书中这么写。 但总算结束了。 这也让汀娜,终于有了考虑其他事情的余力。 ——父亲和母亲,她们没事吗? ——不知道自己家有没有事,被波及了吗? ——还有市长先生……对了,爱丽芙…… 突然,莉莉娅娜向前踉跄了两步,扑倒在了汀娜的身上。 那触感让汀娜脑海里其他的事情,一下子就飞掉了。 “莉莉娅娜小姐?!” “……这边也,快到极限了。” “诶?” 汀娜一下子就慌张了起来。 “难道说,莉莉娅娜小姐,哪里受伤了吗,医生——” “冷静一点啦,汀娜小姐,莉莉只是消耗过大,然后因为大量饮用太多种类的药剂暂时中毒了而已。睡上一觉就好了,不过……” 小小的人偶环视着四周。 “后续事态的处理,也是非常非常麻烦的呢。” 魔法的护盾依然没有解除,城卫军们在爱丽芙的招呼下绕过了那弥漫的岩石蒸汽,从另一边来到了这里,他们正在把那些因为目睹了“火焰之主”被杀死而神情恍惚的邪教徒们一个个抓起来。 先是被魔法拘束住行动,又遭遇了信仰上的重大打击,这些邪教徒们都没有任何的反抗。 这一次又要吊死多少人呢?将莉莉娅娜抱起来,汀娜这么想着。 不过,这些危险的邪教徒还是吊死最好,如果不是莉莉娅娜小姐和城市的掌权者们预料到了这些人的行动,他们会对这座城市造成多么可怕的伤害啊。 而且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差点将爱丽芙给…… “嗯?” 感觉到了视线。 转过脸,爱丽芙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那个,爱丽芙小姐?你没事吗?” “如果被拖到这里来的时候没有被扇几耳光,那就没事。” 爱丽芙盯着汀娜,这个前一秒还不知道在哪里,后一秒就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女。伴随着她的出现出现了极光的护壁与从天而降的天罚之雨。 她看着汀娜,感觉都要不认识她了。 “说起来,为什么爱丽芙会被这些邪教徒,抓到这里来呢?”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本来好好的和朋友逛着街,按照城卫军的指挥撤离,路上看到一家人带着家当撤离时板车坏了又死活不愿意把东西抛下,就帮他们去找了城卫军,等到他们的板车修好走后我正准备回到大街上,然后眼前一黑……” 爱丽芙摊了摊手。 “只能说运气真差,早知道就不去管那帮平民了。” “这的确是,运气很糟呢……” 看着爱丽芙怨气冲天的样子,汀娜干笑了两声,仔细想想,她也是莫名奇妙的被卷进……不,是主动的卷进了这次的事件,遇到了这辈子都大概不会遇到的事,某种意义上,和爱丽芙简直是同病相怜啊…… 这个时候。 “……火焰之主的敌人……该死的……神敌……” “喂、老实一点!” “该死的……神敌!!!” 一个羊首教徒怒吼着,挣脱了两名城卫军。抓着汀娜转身的那个刹那,怒吼着扑了过来。 从他的手中抖出两枚漆黑的尖锥,暗哑无光,就像死神前行是,脚下的阴影。 这时,另一个羊首教徒就像猛然惊醒一般,也大喊着,挣脱了城卫军,猛地跑了起来,他的速度要更快一些,距离少女也更近一些,几乎一瞬间。 就拦在了汀娜的面前。 “你?!” 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羊首楞了一下,手中的尖锥没能及时刺出。 但拦在汀娜面前的羊首教徒却毫无迟滞的,一拳砸在了他的肚子上,在他弯下腰时,抽出了尖锥,洞穿了他的喉咙。 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利落的杀死了同伙之后,这个羊首教徒飞快的取下了那羊头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汀娜也认识的脸。 “我是哈迪特市长的秘书,哈依码,哈依码·莱特伦!在我和市长告别刚刚走出市政厅的时候就看到市长先生从阳台上掉了下来!我连忙躲到了旁边,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羊首教徒走了过来,我杀死了他想要逃跑,但是马上又有更多的羊首教徒跑了过来,真神在上,我根本没有办法逃跑,只好穿上他的衣服混进这群邪教徒里,找机会给市长报仇!” 他大声的宣告着,摊开双手,把手里的武器也扔在地上表示不会反抗,然后又转过脸,看向蜷曲在汀娜怀里的莉莉娅娜: “莉莉娅娜阁下,我真的感到万分的抱歉,我没能从他们的手上拿到信标烟花,让他们的诡计得逞了,幸好有您在,是您的智慧和力量拯救了这座城市!” “哈依码先生,您在说什么呢……” ——市长还没有死啊? 汀娜张开嘴,刚想这么说的时候。 “……” 爱丽丝飘到了少女的右肩上,轻轻拉了拉她的头发。 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目光里分明有些看小丑的戏谑。 最后,魔女什么也没有说。 她挥了挥手示意哈依码离开,作为现场最高的官职去指挥邪教徒的抓捕,然后,打了个响指。 广场的中央,几乎把那嶙峋骨架的间隙都塞满的极光之枪随着她的脚步逐渐溃散,升腾成灿烂的光之奔流。 正在紧张的指挥着家族守卫和城卫军一起维持秩序的贵族们松了口气。 拼命用魔法压制着狂躁海浪的魔法师们松开了手中的法杖。 与神职人员一起四处奔波安抚着人心的大主教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所有人都看见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到了。 在祭典的尾巴上,那宣告这盐沙城的危机,最终解除的美丽焰火。 那比汀娜见过的最美的焰火,还要更加的美丽。 简直就像是,祭典还没有结束一样。 “……汀娜小姐。” “嗯?” 在怀里的莉莉娅娜,突然小声的在少女耳边说话。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莉莉娅娜小姐都累坏了不是吗,连爱丽丝小姐都病怏怏的感觉呢。” “是啊,如果不是莉莉喝掉的那么多药剂现在还在缓慢的起效,爱丽丝连飘都要飘不动了呢。” “今晚,就在我家好好休息吧,再回城堡也太远了。” “嗯,好主意呢,莉莉,爱丽丝和莉莉也很久没有住过城堡以外的地方了呢。” “……汀娜小姐。” “……是。” 魔女黯淡的双眸,映照着焰火的余晖。 “……再过不久,我和爱丽丝,就要向汀娜小姐你告别了。” 那是宣告着祭典已经结束的。 有些残酷的话语。 ………………………………………………………………………………………………… 某一日的后话: “莉莉,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 “拒绝汀娜小姐的好意,在附近随便找了家旅店。” “……不要打扰家人们的团聚比较好吧。” “……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莉莉你到底是天然,还是腹黑呢……算了,到时候,不管被做什么都不要有怨言哦。” “……那是,当然的。” EP.end 与魔女与人偶的别离 ===================================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树胶的雨伞上,沿着伞盖上的纹路,蛇般蜿蜒流淌。 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雨滴,世界已经被这浓重的灰色所掩藏,仅仅是十几米远之外的一切都已经无法窥探。 盐沙城那引以为傲的,与海平面融为一体的碧蓝苍穹早就不见了,厚重的深灰云朵就像吸满了水的海绵,在无形的大手扭动下,雨流狂落。 这场持续了两天两夜,似乎还将继续持续下去的灰雨,是维苏卡在平静下来之后给予盐沙城的唯一礼物。 混杂了大量火山灰烬的雨水有着微弱的毒性,在前两天,这灰雨刚刚落下时,接触到雨滴的皮肤都发起了大块大块的云肿,让这座如同惊弓之鸟的城市还没从第一次的恐慌中平静下来又陷入了另一次的恐慌,虽然魔法师协会和美德教会连忙接手了这件事,研发药膏发放,向人们宣传,但直到现在,街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就算是最胆大无畏的孩子,也被父母勒令乖乖的躲在家里,店铺都歇业了,来去匆匆的少数行人,也全部穿上了严严实实包裹全身的闷热雨衣。 因为实在是太过闷热了,所以汀娜嫌弃的把它扔在了一边,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出神。 没有什么实感的事情,即使已经过去了两天,依然没有任何的实感。 从那一天夜里开始,受灾建筑的拆除与整修,人们的安置,对事态的调查与公布……听爱丽芙说,市政厅里正忙得不亦乐乎。 城市的机能,也在他们的努力下逐渐逐渐的恢复了。 熔岩龙兽最后造成的破坏,仅仅是城外丘陵的大火,和城里两处的火灾,虽然都在壮丽的燃烧着,但奇迹般的,没有造成伤亡。 反而是羊首教徒们趁着城卫军自顾不暇的时候四处放火,造成了好几条街的破坏与上百人的死伤。 就结论而言,究竟算是严重的受灾呢?还是并不严重呢? 但这还真是讽刺啊。 一场天灾之中,最大的灾祸,却是来自于人。 “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车站最先恢复呢……” 看着街道上洒落的雨滴,一想到自己之所以在这个地方的理由,汀娜简直想要诅咒这些一点也不懂少女纤弱心情的官员们了。 ——偏偏,是这个对外交通的枢纽先恢复了。 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汀娜真的是气的咬牙切齿。 市政厅的人们都在想什么啊?就不怕外来的人因为这场雨对盐沙城产生糟糕的印象吗?现在就应该锁城锁到一切都解决之后,才恢复交通啊! 可惜的是,这样的建言显然是不会被市政厅接受的。 为了重建受灾区域的建筑,安抚人心,对灰雨进行治理,外界的物资支援是绝对必要的,最先恢复对外的贸易渠道,这无可厚非,想要临时逃离这个城市躲避的人们对此也是拍手称快,并且在昨天——列车重新恢复开通的第一天就大量的离开了,搞不好—— 汀娜有些悲哀的这么想。 搞不好,不期待列车恢复正常的人,只有自己吧。 因为只有自己,将要迎来别离。 死死的盯着候车室里的大挂钟,汀娜虔诚的向真神祈祷它能走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当发现时钟的跳动并未因自己的祈祷变慢之后,她又怨恨的看着日历,幻想自己有着小说中主角的能力,将时间回退到那个樱花刚刚谢幕的时节,那星河璀璨的一夜。 显而易见的,这些,也仅仅是无用功。 “……” 无论她是否期望,时间都将不停流逝,很快,时钟的短针,指向了9。 在列车站的大门前,出现了一个小巧的身影。 少女一眼就看到了她。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那干净而高雅的白色连衣裙,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她站在街道上,分明没有打伞,从天而降的灰色雨滴却无法玷污她白皙的肌肤,肮脏的积水溅起,也无法靠近她洁白的衣角。 她就像是带来光的天使,撕裂灰色的阴霾。 “……早上好,汀娜小姐。” “早上好。” 在她肩上的小人偶正梳理着长长的金发,牛奶般白皙的肌肤上,蓝宝石的双眼正俏皮的眨着。 她们也一眼就看到了汀娜,没有其他的原因,仅仅只是这个候车大厅中,再没有其他的人而已。 “嗯呐,早安,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想要至少最后是笑着送别——但当汀娜抬起头对她们说早安时,她才发现,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完全笑不出来。 所谓的笑着告别,看来也只是小说中才会有的空想情节吧。 不过,魔女小姐没有在意少女那哭丧着的小脸。她看了一眼吊钟,坐到汀娜的身边。换回初见时外貌的爱丽丝,也轻轻的飘到了汀娜的肩膀上。 左肩。 盯着魔女小姐,意识到她脖子上渐渐暗淡的护符是她无需打伞也不畏惧灰雨的原因的汀娜,因为这个时候自己还会关注这些事儿苦笑了起来。 “……按照约定,我会告诉汀娜小姐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魔女平静的说着,黑色的眼眸毫无波动。 ——寒暄与更多的招呼,都是不必要的。这还真是没用出乎她的预料。 汀娜的笑容更加的苦涩了。 和在那个城堡里没有什么不同,自己提出问题,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回答,如果汀娜不主动挑起话题,魔女和人偶就会沉默一整天。 哪怕这是时隔两天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哪怕这是别离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嗯。” 所以,她也只是轻轻的点头,等待着,自己早在两天前,那个祭典的夜晚中提出的问题的解答。 她想要知道的,她所不知道的日常。 很快,莉莉娅娜开始了描述。 “……汀娜小姐已经知道,我和爱丽丝,是因为委托来到这个城市的,一年前,盐沙城的魔法师协会发现了维苏卡火山上某种封印正在减弱,经过调查,发觉到被封印之物的正体之后,他们迅速的封锁了消息,层层上报,但是,这个小国凯茵斯并没有能够处理这种事态的强者,国家的守护者也是一位宝具级的战士,以相性而言实在是太过糟糕。” 爱丽丝也在汀娜的耳边,做着补充与说明。 “于是,正在附近旅游的爱丽丝和莉莉就被委托来这里,在经过一个冬天的调查和研究后,确认了这是一条熔岩龙兽,并且得出结论——仅凭爱丽丝和莉莉两人也足以解决,于是,这个委托就正式归属到了这边。”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它呢,让我与爱丽丝小姐,与莉莉娅娜小姐相遇。” 来到这座城市的理由,与自己相遇的契机,是那条现在连骨架都被拆得七零八落,用一大块冰封锁的骸骨吗? 汀娜安静的听着,这时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那可真是不得了的怪物啊,如果没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那样飞出来的话,搞不好,整座城市都已经葬身火海了吧。 可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却可以以两人之力,将之消灭。 “……接下来,几乎一整个春天,我们都在寻找彻底消灭它的方法,汀娜小姐经常看到我在实验注魔,那时,就在开发可以承载足够大威力魔法的材质。” 没有因为少女的插话而停顿,魔女依然平静的诉说着。 “……和汀娜小姐一起去买材料的时候,实验就已经成功了,那些材料就是为了探索量产的方式,同时,在保护城市的同时消灭熔岩龙兽的计划也开始策划。为了消灭龙兽,必须逼迫它离开火山,到别的区域,但如果是火山周边的红树林,范围太大,以元素生命的速度,我也不太可能把它逼进特定的区域,火元素会本能的远离大量的水元素,因而海洋也不可能。” “最合适的地方,反而就是盐沙城,比起城外的丘陵有现成的地形可以用,也更容易吸引龙兽的注意力,需要在意的只有为了尽可能不危害居民,在计划实施之前需要撤离。可这么大规模的撤离行动单靠城卫军是不够的,这是一个贵族统治的城市,市政厅只握有一半的力量。所以,莉莉需要和贵族联手——不对,应该是要让贵族听从命令。” “……即使不是同盟,至少,也不能拖后腿,因为那些家伙的私心在灾祸发生时造成无谓伤亡的事例,数都数不过来。” ——让贵族听从命令。 爱丽丝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在说等会要削个苹果一样的理所当然。 莉莉娅娜的语气,更是仿佛将那些贵族当做路边的杂草,或者烦人的苍蝇一样,让汀娜缩了缩脖子。 “幸好,莉莉和爱丽丝都非常擅长这种事。”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展现力量并给予利益,要怎么展现力量呢?可以解决几条地头蛇,要怎么给予利益呢?解决那些和其他家族有利益冲突又足够有实力的地头蛇,这个时候,汀娜小姐,你带莉莉到了贫民窟,那里是盐沙城当时利益最为纠葛的一片地区。” “……” “……然后,汀娜小姐也知道了,我故意摧毁了那片区域,将自己置身于一些贵族的敌对立场,在他们找麻烦的时候回击将之全部消灭……暗杀是我有所预料的,但是,将汀娜小姐牵连了进来,非常的,抱歉。” 魔女突然的道歉,让汀娜有些不知所措。 “……诶?没、没关系啦,我也没有受什么伤不是吗?虽然说是影子变得很奇怪了,但也没有变得被踩到就会走不动路啊什么的,所以没有关系啦。” “……” 魔女点了点头,老实说,光看她的表情,汀娜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在向自己道歉。 但爱丽丝摸着少女的耳朵,轻声的告诉她,关于这件事,莉莉娅娜其实非常的愧疚。 ——以不牵连她人为信条的魔女,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一直都在想补偿些汀娜小姐什么,所以,才会答应汀娜小姐去救那四个冒险者的哦? 虽然也是顺路去加固封印就是了。 ……真的,一点也听不出哪里有愧疚之心了。 嗯,等一下。 汀娜冷静的思考了一下,发现了一个问题。 “等一下,那这样的话,我那一年的人生——” “……将那个,还给汀娜小姐。” “……诶?” 少女眨了眨眼睛,呆呆的发出了声音。 人生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拿来拿去的吗? 但马上,汀娜就意识到这句话中的另一个含义。 她还没有 “爱丽丝和莉莉,已经两个人在大陆上旅行了好多好多年了哦,也遇到了数不清的人们,追求莉莉的人,友人,过客,但是,在旅途中,依然只有莉莉和爱丽丝,仅仅只有两人。” 爱丽丝摇晃着小脚,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但是汀娜小姐,很有趣,莉莉和爱丽丝都觉得,你说不定能成为第三人,一起踏上旅途,但是。” 爱丽丝把小脑袋靠在少女金色的发丝上,轻轻的蹭着,汀娜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金色发丝,让小人偶发出猫咪一样的呼噜声。 “和希叶卡小姐和拜伦先生聊过,参加过汀娜小姐家的小小晚宴后,爱丽丝和莉莉就觉得,汀娜小姐,是属于这里的呢。” “……汀娜小姐并不是非常特别的人,很普通,但这普通之中,又有些和他人不同的要素,我也觉得,如果是汀娜小姐的话,说不定,可以一起去旅行,但是。” 魔女认真的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少女。 “……现在,我向汀娜小姐这样邀请的话,你会怎么回答呢?” “我……” 立刻吐出的话语,在第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汀娜惊讶的发现,“我想去”——这样简单的语句,可以脱口而出的话语,自己却仿佛还没学会说话的小婴儿一样,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就像有什么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一股愤怒油然而生,在胸口怒吼着,想要粉碎这拘束与阻碍,但是,但是啊。 “我……不能去……” 要怎么去粉碎呢? 那个夜晚回到家后,扑到自己面前来的母亲那被皱纹抹去的泪珠和哭红的眼眶,父亲额头上,被玻璃的碎片扎到而流出的鲜血,她要怎么去粉碎啊! 两天前的夜晚,魔女的撤离指令在整座城市响起时,他们没有找到自己。 在惊慌和担忧中,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得自己一定会回去。 就像以前的每一年,每一年海鸥祭的夜晚,无论玩到多么深的夜晚都会回去。所以固执的拒绝爱丽芙、拒绝了城卫军的撤离命令,守在了家中。 为了还未归家的女儿,她们守在家里,把所有,所有的灯光都点亮了! 真神在上,听到这个的时候汀娜差点昏过去。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在整栋公寓其他的房间都漆黑一片的时时候!在那样危险的夜里!随时有可能遭到羊首教徒袭击,被坠落的熔岩化为灰烬的危险的夜晚!居然把灯全部点亮! 仅仅是为了,还未归家的女儿!甚至战胜了莉莉娅娜的力量! 那个时候,汀娜好想不顾女儿的立场,将这对笨蛋父母狠狠的骂一通,但是,哽咽的喉咙,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 就像现在一样。 这里是她的故乡,这里是她的家,也许以后的某一日,她会厌倦这里,会想起曾经有一位魔女在列车的站台向她邀请,邀请她去看这大陆的美丽风光,但是。 那绝对,不是现在。 现在的她,现在的汀娜。 还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她依然恋家,就像幼小的海鸥贪恋父母羽翼的温暖,也许终有一日,她不再愿意屈居于这座细小的城市,会勇敢的踏上旅途,但是啊。 那绝对,不是现在。 “……所以,我将人生还给你,汀娜小姐,应该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无论那是现在想要的,还是今后想要的。” “虽然真的很遗憾啦,但是,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平淡的,对少女的回答作出了回应。 少女茫然的看着魔女和人偶,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这样是最好的吗? 她问自己。 可是没有答案。 “然后,莉莉说到哪里了?” “……嗯,接下来……” 就像一点也不关照少女混乱的心情似的,莉莉娅娜的讲述,在少女恍惚的时候也在继续,汀娜摇了摇头,暂时把这个问题扔到了一边。 接下来的故事,汀娜所猜测的那样,每天自己完成工作离开后,莉莉娅娜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向贵族们展露出绝对的实力,透露出合作的意图,经过魔法师协会达成共识。 在发现邪教徒们的行踪之后,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制定对策,和市长一起设下一石二鸟的陷阱,这个任期没做出什么政绩的市长虽然半信半疑,但也答应了如果一切如魔女所料,他就会进行这个计划。 制作那些海鸥的雕塑,在祭典安置到四周,布置魔法荧幕,做好混乱的应急预案…… 最后,在祭典的当天,完成了全部全部布置的魔女,换上了和服,来赴了与少女的约会。 “……这就是,全部。” 魔女轻轻的喘了口气,停下了诉说。 “……好厉害啊,莉莉娅娜小姐……” 汀娜惊讶的不小心都把爱丽丝的头发给抓乱的 说不定,这是两人之间最长最长的对话吧。 这就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在日复一日在协会,城堡和自己家的三点一线的另一面,属于魔女的故事吗? 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协调的部分也都是魔法师协会在做。” 轻轻的摇了摇头,莉莉娅娜似乎并不打算将一切归功于自己的,这么说着。 “不,真的非常非常的了不起呢,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没有你们的话,整座城市,都会变成地狱吧。” 汀娜连忙摇头,想要否定魔女的自谦。 这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说起来,我之前想对秘书先生说市长没有死的时候,为什么爱丽丝小姐阻止了我呢?” 汀娜还记得,那个英勇的解决掉一个羊首教徒的青年。 说起来,这两天市长也没有出现过呢…… “……给了市长三次致命伤的人,就是他。” 莉莉娅娜稍微思考了一下,淡然的说着。 “……诶?” “……那三枚护符最早的功用,就是揪出潜伏的暗杀者,被破坏时会逸散出特别的魔力,依附在距离被伤害的人最近的人身上,那个男人身上的波动最为浓郁,说明当时他是距离市长最近的人,而根据市长的说法,当时站在他身边的,只有羊首教徒。” 魔女抬起头,凝视着列车站穹顶的花纹,如同一位女王在宣告臣民的罪行,却又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莉莉和市政厅的会谈时那个男人也在,说不定情报就是他泄露出去的呢,不过,他也未必就是羊首教徒,搞不好只是个协力者。” “那,那样的话,为什么他还在领导市政厅……” “他不是一个贵族,但现在市政厅所有机构的主要管理者都是贵族们的嫡系……大概是打算利用完后再抛弃吧?爱丽丝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呢。” “是呢……” 小人偶也踢踏着双腿,仰视着那色彩缤纷的马赛克图画。 雨下的更大了。 这已经不像是一场雨了,而是在高天之上的哪里破开了一个漏洞,直接连通了水元素的位面,这雨也无法形容为雨滴了,笔杆粗的水柱正从天空中砸下来,砸在地上,溅起肮脏的水花,与泥沙混合在一起,变成了灰黄色的泥浆蔓延到了路上。 “……这场雨,还要下多久呢?” 这是盐沙城这一百年来最大的雨吧。 听说下水道都不堪负重,靠着魔法师们没日没夜的将积水变成水元素,指挥着它们跳进海里,这才避免了城市都被淹没呢。 来的时候汀娜就看到了那有趣的一幕,地上的水变成一个脏脏的大人形,魔法师们小心的指挥着它们朝海边和河边走,有个学徒不小心让一个水元素摔倒了引起的连锁反应让后面的水元素一个个也摔倒,最后变成了一个超级大的水球。 这会儿,她们还在对着那淹了整条街的雨水头疼吧? “……乌云的颜色已经开始变淡了,不会下太久的。” “时间也,不多了呢。” “还有十几分钟呢,汀娜小姐,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抓紧时间了哦?” “反正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马上就会给我回答的吧?” “……如果是我知道的事的话呢。” “那么,那个熔岩龙兽是羊首教徒们信仰的火焰之主吗?” 虽然比不上对那位秘书先生的好奇,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汀娜一段时间。 “……显然不是,虽然外表看上去很像,但是龙兽和恶魔是截然不同的生物,有可能的是,那具骸骨的主人,也就是被封印的恶龙可能是他们口中的火焰之主,那套铠甲就是证明,熔岩龙兽不可能自己做出那种东西,不过,羊首教徒的呼唤显然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就是在某个邪教徒嘴里知道这件事,我们才制定了这样的计划。” “嗯嗯,那么,下一个问题是,莉莉娅娜小姐,是拥有宝具的强者吗?” 魔女点了点头,从手指上摘下戒指,接着手一翻,一本大大的书本就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紧接着,那本书又消失了,同样的毫无预兆。 没有必要更多的说明了,随手可以呼唤而出,那正是宝具最显著的证明,虽然使用空间储物戒指可以达成类似的呼唤效果,但是把东西放回空间储物戒指时,魔力光是很难掩饰的。 莉莉娅娜用最直观的方式向汀娜证明了,自己就是位列大陆最强的阶级,宝具级强者的一员。 “……还有别的,想知道的吗?” “嗯……如果总是我在问来问去,这样的告别也有些奇怪吧。” 好奇心被大大的满足了,汀娜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哈哈一笑。 “所以,我会再问三个问题,首先。” 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汀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请告诉我,莉莉娅娜小姐,其实是天体主义者是吧?讨厌内衣的事,只是糊弄我的借口?” “啊呀呀……因为反正没有其他人,又要离别了,所以就彻底放飞好奇心了吗?” 小小的人偶因为这个问题来兴致了,她坏笑着看着依然面无表情的莉莉娅娜和努力板起脸的少女。 但是,汀娜没有回答这句话,她咬着嘴唇,直直的盯着莉莉娅娜。 “……那个并不是借口,而是起因,在光辉学院求学时我接触到了妖精的天体主义,虽然并不深以为然,但她们的理念的确对我影响很深,一定要分类的话,我的确是。” 可是,魔女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羞涩也没有。 就像在回答着“今天想吃什么”一样,平静的说了出来。 “我知道了……接下来我想要问的是……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不能留在盐沙城呢?” “……在这里的委托完成后,我们就又要开始旅行了。” “旅行又是为了什么呢?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你们已经旅行了很久很久了吧,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呢?” “……因为,我们的誓言。” 誓言。 隐约记得,莉莉娅娜在之前也说起过。 “那是什么样的誓言,可以告诉我吗?” “……已经是第四个问题了。” 汀娜一愣,紧接着,有些落寂的耷拉下了肩膀。 “……不过,告诉汀娜小姐也可以。” 少女的眼里猛然亮起了光, 在她惊喜的目光中,魔女说出了一连串,悦耳的音符。 ——歌声? 不对。 选修过两年语言学的汀娜,马上就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歌声。 没错,这是一段语句。 之所以听起来像是一首竖琴鸣响般的歌谣仅仅是因为这门语言的发音如此的悦耳,以至于听起来就像乐器奏鸣。 “……好狡猾……” “……?” 魔女小姐歪了歪头,好像对少女的反应感到意外。 “这就是,爱丽丝和莉莉的誓言哦。” 她已经告诉汀娜了,这就是她与爱丽丝之间许下的,让她们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在大陆上周游的誓言。 那是少女依然不明白的,并非用大陆的通用语许下的誓言。 “这是什么语言呐……” “……神话纪元的古妖精语,我在光辉学院和爱丽丝一起学到的,第一门语言。” 第五个问题。 不过,莉莉娅娜本身就不在乎问题的数量,好奇心是好事,如果眼前的少女因为好奇心的满足而减轻离别的感伤,那样的话。 就太好了。 远远的,魔能列车的汽笛隆隆的鸣叫穿过雨幕,分针一格一格,不紧不慢的压缩着这次送别最后的时间。 汀娜摇了摇头,神话纪元的古妖精语,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一学会的第一门语言,那样的话,仅仅那个誓言本身也拥有着足够的含义,至于誓言的内容,拒绝了与两人一起旅行的自己…… 大概永远也没有资格知晓吧。 算了,算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的问题,不、最后的请求,她早就决定好了。 “我想要,抱莉莉娅娜小姐。” “……为什么?” 今天第一次,莉莉娅娜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第一次被询问,这让汀娜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而反应过来之后,胸口溢满的,却只有苦涩。 “莉莉娅娜小姐说,我低莉莉娅娜小姐的喜欢是被【魔性的魅力】催眠,洗脑了,只要是莉莉娅娜小姐的命令,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你的脚趾我也会去做,但是,我拒绝了一起离开,去旅游的邀请,这样的话,可以证明我其实并没有被洗脑吧?不是被莉莉娅娜小姐的魅力迷得七荤八素还不自知的笨蛋吧!”自己想了好久好久的逻辑,也许压根就是狗屁不通的胡言乱语。 也不会哀求她们留下来了。时别两日再度见面后,汀娜深刻的理解了,她们就像天空的虹光,在何处闪耀,在何时隐没,自己的意志毫无意义。 那样的话,只有自己也好。 做些能够铭记一辈子的事吧! 就算被拒绝自己也会做,就算被讨厌也要做!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了! 反正矜持什么的早就在两天前,知道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依然要离开的时候就扔的一干二净了! ——可是那样又如何呢? “那样的话,我现在,以我自己意志想要抱莉莉娅娜小姐,想要亲吻你,就算我们都是女孩子也一样,这样,可以证明吧!” 少女大声的喊叫着,声嘶力竭。 “证明我对莉莉娅娜小姐的喜欢,绝对不是被迷惑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大声的对着莉莉娅娜吼叫,比两天前的夜晚更加大声。连列车员都从售票处探出了头,看到在对话的两人都是女孩之后,又面色诡异的缩了回去。 “……汀娜小姐这么说了哦?莉莉,要怎么办呢?” 连小人偶都被吓到了,吐着舌头,趴在少女的肩膀上看着自己的小主人。 “……” 莉莉娅娜歪着脑袋,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少女。 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面朝着金发的少女,跨坐在了她的腿上。 “……” 没有回答,而抱之以行动。 这并不在汀娜的预料之中。 原本她都以为,莉莉娅娜一定会拒绝的呢。 就算真神怜悯,奇迹发生般的,她答应了,最多也只会站到自己的面前,等待着自己去拥抱她吧。 但现实却是,魔女小姐却主动的坐到了她的腿上,面对着面,那双深邃如夜空的双眸,就像把少女的一切都看穿。 “……因为离别时的情绪,人类很容易做出冲动的,连自身也难以预料的事。” 她说。 “……考虑到情绪的宣泄,这也是,可以理解与接受的……” “才不是这样!!” 汀娜猛地把那娇小的身体紧紧的抱住,用力的,用力的,仿佛要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用这样粗鲁的动作,她夺走了女孩的嘴唇。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初吻迷迷糊糊地就被爱丽丝拿走了,就连杂志和小说上那语焉不详的技巧也一窍不通,现在我能做的,只有拼命的将自己的心情去传达不是吗?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如果能让莉莉娅娜小姐感到难受的话,那样也可以。 少女倔强的睁着眼睛,这么想着。可是,魔女的表情至始至终也没有变化。 过去了多久呢? 不远处的站台,不知何时已经停靠的列车嘟嘟的鸣叫,被列车员打开了车厢的门。 从那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娇小的身影,正站在她的眼前。 “……可不要以为,我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啊。” 她笑着,有些狡黠,转瞬即逝。 小人偶坐在她的右肩上,微笑着,向自己挥手。 “如果不愿意忘记,就记住吧,爱丽丝也会记住汀娜小姐的,这段日子真的很有趣哦!” 然后。 “……这一次,真的,就此别过了,汀娜小姐。” 魔女说出告别的话语。 “要快乐的生活下去哦。” 人偶说出未来的祝福。 汀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两人,雨水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流下,却不痛,她连忙把那擦干,想要露出一个最棒的笑容——对。 “嗯,再见,莉莉娅娜,爱丽丝……以后,还要来盐沙城玩哦,海鸥祭,还只玩到了最开始呢。” ——一个最棒的,笑容。 “……嗯。” “……有机会的话,一定。” 然后,魔女与人偶,从少女的眼前的消失了。 “……有朝一日,在命运的星空下再会吧,汀娜。” “愿圣夜的深红之星照耀你的道路。” 与那列车铿锵的声音,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良久良久。 诺大的候车室里,又只留下了少女孤零零的一个人。 突然。 “……哈、哈哈……我可真是……” 突然,她笑了起来。 并不释怀,但是,也并不沉重。 少女站了起来,回望着列车离开的方向。 然后,朝门外走去。 ……………………………………………………………………………………………… 某一日的后话: “回神啦,睡了一整天了还没恢复过来吗?” “诶……爱丽芙小姐?为什么你会在我的房间……” “希叶卡阿姨让我进来的,听说昨天你连雨衣都没穿,就顶着瓢泼的灰雨回来的?她都快吓死了,好在你脖子上那个,好像有防水的功能,你回来后连鞋底都是干的。” “嗯,这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莉莉娅娜小姐挂在我脖子上的……” “是莉莉娅娜小姐送给你的饯别礼吗?” “不是,不、也许是……” “算了,怎么样都好啦,反正已经天晴了,给,明天要来协会报道啊。” “这个是?” “睡糊涂了吗?因为莉莉娅娜小姐离开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名誉冒险者的联络员了,所以给你的东西不会是别的吧,总之,通知已经送到,我还有事,先走了。” “啊,嗯,再见……是吗……调职通知书啊,这次,没有业绩警告通知可真是多亏了莉莉娅娜小姐呢……嗯?” “调职通知……两份?” 后记 ============== 11.19.2017魔女与人偶最初的故事敲下最后的句号。距离这个故事的第一个字在电脑上敲下已经超过两个月了。原本说在《白银姬与告死灵书》写完之前不会动笔的新作,真的写起来的时候却相当的顺畅,虽然也有过卡文,也有为了赶进度而急得想哭的时候,但写到现在,却感到与之前那本书所不同的轻松。沉重的轻松。以现实的角度而言,白银姬不会为我带来稳定的收入,依靠她完成我靠写小说养活自己的愿望只能是可笑的天方夜谈,而魔女与人偶——虽然不多,但终归是比较稳定的收入,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知道这不再是敲下的每一个字,都仅仅为了自我满足的一本书,我才一直抗拒吧。抗拒着在这本书上倾注比白银姬更多的心力,如果在这里认输的话,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莉莉娅娜,爱丽丝,去面对另一本书的世界中的人们呢?扯远了,一牵扯到现实,果然尽是让人不快的话题,我是极夜,不会迎来黎明的极夜,各位看到这里的读者们,晚上好,现在是深夜0时,在夜色下,我敲打着键盘,再次警醒自己。我写书是因为我想写——这是永远的第一原则。 好了,令人不快的情感宣泄到此为止,无论是第一次读到我作品的作者,亦或是看过我的另一部作品的读者,在此我都要致以衷心的感谢,这是我第一次写后记,老实说,完全无从下笔,不过,既然某位魔女小姐说当成聊天就好,那就来聊一聊吧。聊一聊这个故事。首先,关于这本书,为什么主角是一个魔女和一个人偶的组合,又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展现呢?……因为某位魔女小姐是魔女控,而我是人偶控,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以普通人视角来看的原因则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写不出不普通的人看到的东西,仅此而已。在各位的眼中又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呢?会不会觉得剧情零碎,毫无连贯性,最后的高潮有太过突兀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对了,因为这是汀娜看到的一切,她不知道魔女与人偶暗地里的工作,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毫无缘由,突兀的,如果成功将这份突兀感传达,我说不定也确实有所进步了呢。接下来,这个故事会怎样发展呢?下一卷的主角还会是汀娜吗?虽然我是觉得,每一卷换一个视角来讲述魔女与人偶在这片大陆上的旅行是很有趣的事,但那样的话,编辑桑恐怕会要和我聊聊人生,所以至少前几卷是不会的,而且,恋家的少女在旅行中的成长也很有趣,我很希望自己能好好写出来。不过,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作为参赛文的这本书最初的设计仅仅只有这一卷而已,只有这一卷,魔女与人偶,与普通人的少女,邂逅,别离,作为彼此之间人生的过客,这样的些许寂寥感我也很喜欢,如果没有入围的话,大家说不定就会看到这个结局吧——在少女垂垂老矣的某日,海鸥依然鸣叫,年轻的少年少年们为了比赛的奖励从高台上越下,追逐那些狡猾的鱼儿,在夜市的上空,焰火会绽放,浑浊的眼睛看着这一幕,会想起自己年轻时,与一位美丽的魔女邂逅,经历传奇一般的祭典,在这个时候,背后响起从未有所改变的声调……会是一个好的故事吗?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我会满足的故事。 不过,这也只是如果了,现在这个故事的结局,我还没有去想呢…… 再接下来……要说什么呢?我原本就不擅长言辞与交谈,如果对比一下我的两本书,说不定会发现角色们的对话和对话的反应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交流障碍还真是麻烦呢(苦笑)。 其实很不安啊,大家对这本书是否喜爱,书里的剧情有没有好好呈现,令人困惑的地方有没有解释清楚……不过,已经很困了呢。 那么,在魔女与人偶的第二卷,我们再会吧。 遵从心意,踏上旅途的雏鸟,将飞向何方—— ==================== # 七千年一夜的誓言 ==================== EP.0 职位调动通知书 ============================= 【职位调动通知: ——敬启,汀娜小姐。 在担任名誉冒险者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小姐的联络员期间,您得到了高度的赞誉与评价,现在,因为爱因斯坦斯小姐离开盐沙城,并且没有新的名誉冒险者,及A以上冒险者团体的进驻,协会暂时接触您作为联络员的工作。 同时,因为爱丽芙小姐的大力推荐与您在海鸥祭的混乱中英勇的救下被邪教徒掳走的市民,经协会研究决定将汀娜小姐您调回接待部,担任爱丽芙主任的秘书,请于三日后至协会报道。 ——冒险者公会,盐沙城分会人事部。 ——黑花之年,神无月,14日。】 EP.1 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 眼睛一睁一闭,不变的日常依旧不变,日历一页页翻开,珍重的日子却再也回不来。 少女依然每天都要早早的从家里赶到协会,只不过是另外的原因。偶尔,还会站在前往二楼的阶梯和前往联络部的岔路前陷入迷茫,但那每天都会给她一大袋资料的地方,已经再也没有去过了。 新的办公地点,是协会大厅的二楼,之前也来过好几次的办公室中。 “汀娜小姐,今天有什么预定吗?” “啊,是的,工作的话,爱丽芙小姐您在9点有高层会议需要参加,然后中午要与协会的几名赞助商聚会,联络部的部长先生也会一起……” 神无月——城市的主要受灾建筑基本清理完毕,汀娜参加了纪念在灾害中英勇献身的英雄们的纪念晚会,并且作为英勇救下了众多被邪教徒绑架的市民的英雄领到了一袋金币,和一枚荣誉的勋章。 这个活动是市长秘书哈依码先生力排众议举办的,也收获了市民们大量的好评可他却没有在活动的当天出席。 那枚让汀娜可以在从今以后的自我介绍中用汀娜·冯·西亚的荣誉勋章,少女是从哈迪特市长手里拿到的。从那以后,市长就提拔了另一位秘书。 紧接着,水无月、苍穹月。 赛贡之月——在这个用照耀着大陆的赛贡之阳命名的月份中,城市的重建工作彻底完成,市政厅前的广场树起了新的雕像。 不是被破坏的,早已成为传说的龙之勇者,而是从熔岩龙兽的威胁下,将盐沙城拯救的新的英雄。 “我问的不是我的预定,汀娜小姐,而是你的,今天你还要跑到那座雕像前坐大半个小时吗?” “……” 现在,连热火之月也已经过去,天空中,独角的雌羊赫里菈取代了摇头晃脑的火蜥,在被予以人们美好祈愿的星座照耀下,整片大陆都在枫果之月的晴朗下为秋日的祭典做准备。 汀娜现在,有了一成不变的新生活。 每天早起,和成为自己上司的爱丽芙一起来到协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今日自己分内的工作、午休、两个人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吃午饭。 下午则作为秘书跟着爱丽芙四处跑,临下班前一个小时准时回到办公室,在这一个小时中处理完在下午被递送到办公桌上的文件。 最后下班,在回家之前,在市政厅的广场上,看着那美丽的雕塑出神。 除了对自己的新上司经常去做一些不管怎么看都和本职无关的工作这点稍有怨言,不过因为工资比自己当前台接待员的时候高了不少,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少女现在,正平静的生活着。 “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还是没有办法释怀吗?不如说,你的相思病好像更加严重了。” 笃、笃。 把处理好的文件整齐的叠好,爱丽芙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接待部的办公室在所有部门里是比较小的一个,虽然采光与通风都良好,但爱丽芙并不满意。 这里的前一任主人,那位任职以来只加过一次班的爵士先生在海鸥祭的第二天,被发现尸体七零八落的散开在一处石砖砌成的祭坛上,因此,现在还有人在背地里说爱丽芙的这个职位是她运气好捡来的——这种言论少女不喜欢,非常非常的不喜欢。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是别人的事,就算骨子里属于贵族的骄傲让她无比鄙夷那些目光短浅还不知上进、只会酸溜溜嚼舌的家伙们,风评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改变的。 不过,现在比起自己的风评,爱丽芙现在更加头疼的反而是自己这个有事没事就看着日历发呆,握着胸前的那枚护符不知道是向真神或者是离开的那位魔法师小姐祈祷的小秘书。 有时她甚至还会捻自己的影子玩,真神在上,就连压根不是美德教会信徒的爱丽芙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都差点这么叫出来了。 推荐她做自己的秘书有一部分是为了回报她将自己从羊首教徒中救下来的恩情,另一部分其实是有点做给那位名誉冒险者小姐看的。 要爱丽芙发自真心的评价的话,虽然汀娜手脚也麻利是很好,但办公室里有个单相思的小姑娘,果然感觉哪里怪怪的。 爱丽芙自己也是一个处于人生中最青春时节的少女,对浪漫爱情的憧憬和白马王子的幻想同样也存在于那颗孜孜不倦工作着的脑袋的某个角落。 但是,背负着夺回姓氏、让家族复兴使命的她没有时间浪费在灯红酒绿的朦胧幻影之中一个冒险者协会里的小小主任并不是她的终极目标,她频繁的外出和商会,和其他方面的人打交道就是为了继续往上爬,一直爬到自己曾经失去的位置,才可以停下来。 汀娜那无所事事整日思春的样子,实在是让她觉得这对自己的意志是一种极大的腐蚀。 “你这算是在后悔吗?” 把处理完的文件放到一边,为了自己良好积极的工作环境,爱丽芙决定好好的开导一下少女。 世界上好男人那么多,何必纠结于那唯一的一个呢?就算你真的喜欢……那也没有关系,沿海城市的风气也还是比较开放的,优秀的人可不少,而且,恋爱不就是在一次次的选择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另一半吗? ……说真的,这话爱丽芙自己听了都不信。 “后悔……我吗?” 趴在秘书的桌子上盯着日历的汀娜呆呆的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上司。 “爱丽芙小姐,你误会啦,那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并没有后悔过。” 她轻轻一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非常照顾自己的上司小姐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是认真的?” 那个笑容看得爱丽芙一股无名火起。 在她还拥有着一个高贵姓氏的时候,她经常在自己的母亲,嫁给了一个作为贵族足以令人尊敬,作为丈夫和父亲则完全不够格的男人的妻子脸上看到一样的笑容。 ——妈妈,你后悔吗? 她也这样问过那温柔的母亲。 ——不,嫁给你的父亲,我从未后悔过,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是我最幸运的决定。 母亲的回答,让小小的爱丽芙脑海里时常有一个问题缭绕。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你总要以泪洗面呢? 如果对自己所做的决定从不后悔,这又算什么呢?最后看着那个男人被吊死在绞刑架上时你的面无表情,又算什么呢? 女人的坚强? 只是自己在骗自己而已吧!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害怕后悔将脆弱的意志压垮而故作坚强! “是真的啦,虽然莉莉娅娜小姐是我的“初恋”……但是,“初恋”总是没有结果的比较多呢,最近我有在看《情感诗篇》这个杂志,爱丽芙小姐你知道吗?这个杂志上面有一个专栏,也有人遇到过和我一样的问题呢。” 因为爱丽芙的沉默和那双海蓝瞳孔中严厉起来的目光,汀娜缩了缩脖子。大概是觉得自己自说自话没有说服力,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有些卷页和破旧的杂志。 “看,这位先生的初恋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要和家人们一起搬迁,离开盐沙城了,他很痛苦也很苦恼,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做,专栏主笔的夜莺小姐说,既然是无可挽回的事情,那样的话沉溺其中也毫无意义,不然打起精神来,尽快走出离别的阴影,这个世界不论缺了谁也会照样运转,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好好对待自己,之后,无论是遇到新的恋情,亦或是在命运星空的巧合下与那位恋人重遇,都要做最好的自己。夜莺小姐还介绍了很多让人打起精神来的办法哦,我也尝试过了,所以,没问题的。” 她把杂志翻到了其中一页,就像是在绝望和困扰中突然遇见神灵启示的信徒一般,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但是啊,爱丽芙只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先生”,其实就是你吗?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一个残酷的真相, ——就像我知道你完全不知晓,那位夜莺小姐就在你面前一样。 而且,这本杂志,是一个月前发行的而已啊,短短一个月,你到底是要翻看多少遍多少遍,才会让那几页残破成这样呢? 这些话在爱丽芙的喉咙里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凝视着那几张都快要脱落的书页,长长的叹了口气。 因为你最后留了下来,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离开,才会给你写那么多的建议和开导,现在看来,是我判断失误了。 汀娜,汀娜·冯·西亚,这位被授予荣誉勋章而获得荣誉姓氏的少女,依然没有——也许是从来没有接受过,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离开。 那自己的劝解就只会带来反作用了。 “闲谈时间就到这里为止吧,汀娜小姐,把这些文件送到三楼,哈卡先生的办公桌上,上午的工作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啊,好的。” 少女在接过那叠文件的时候,明显的松了口气,放下杂志,把那小心翼翼的放回抽屉,就像那是什么不得了的珍宝一样,把抽屉好好的关好,才站起来。 “回来的时候,给我泡一杯咖啡,速溶的就行。” “知道了。” “想做什么就不要有所顾虑的去做,思前想后只会让你什么也做不了,哪里也去不了。” “诶?嗯……” 门关上了。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爱丽芙就像突然垮下来了一样,窝在椅子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自己最后的话,她有没有听进去呢? ——算了,明知自己在装睡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叫不醒的,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拉伸完身体,感受着骨骼的一阵放松,少女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枫果之月的阳光,常常被比喻为丰收的黄金之光,但盐沙城没有什么种植业,即使被这依然有些毒辣的阳光照耀着,风中也不会有麦浪的清香,倒是海水的咸味与海鱼的腥味如旧。 “……不过,那也只是说的漂亮话而已……” 靠在窗边,从衣服中拿出一块怀表,少女平静的把玩着那镀银的外壳,手指在白百合的蚀刻上拂过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有些人即使是想要被牵绊,也已经做不到了呢……” 却始终也没有打开。 ………………………………………………………………………………………… 送完文件,沏好咖啡,吃完午饭,跟着爱丽芙跑来跑去的做些不知道寓意为何的工作,回办公室,下班…… 向今天似乎也要努力加班的爱丽芙告别后,汀娜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站在冒险者协会门前的两块黑方石碑前,少女习惯性的站在那里,仰望着鲜艳的火烧云,陷入沉思。 做为爱丽芙的秘书,她下班的时间比起接待员们还要早上不少,夕落之刻刚刚降临,虽然无法和联络员时下班的时间比,但是,也足以让本来就毫无社交活动的少女对“接下来去做什么”这件事感到深深的迷茫。 如果是平常,她大概会选择绕个远路,或者搭马车去市政厅广场吧,就像爱丽芙说的,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长椅上,盯着莉莉娅娜的雕像看上大半个小时,直到越来越早的夜幕逐渐开始降临,吟游诗人们从孩子的口袋里赚足了零用钱向附近的酒馆走去,她才会恍恍惚惚的从长椅上站起,踏上回家的旅途。 按照爱丽芙的说法,她都快要成为经常在市政厅广场上玩耍的孩子们嘴里新的都市传说了。 不过,上午爱丽芙的话让她稍微有些迟疑。 也只是有些而已。 如果不去那里,自己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家里而已,一个成年人应有的娱乐,她并不太清楚,也不喜欢,她最近买了不少魔法相关的书本,学院里魔法基础的课本也重新翻了出来,但是现在也没有回去翻看的心情。 魔法是同时需要天赋,努力,和不断实践才能学习的奥秘,虽然汀娜的精神力强度和元素亲和力都不低,但是,无法使用魔力就无法使用魔法,无法实践魔法就永远只能是个魔法理论学者而不是一个魔法师。 “……哈……” 长长的叹了口气,汀娜走到了马路边,坐上一辆通往市政厅的公交马车。 这一路的风景,也已经熟悉到几近厌倦了。 是啊,变化是有的啊。 贫民窟已经重建完毕,换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红盐区】,父亲和母亲在那里买了新的房屋,大概冬天就能装修完毕搬新家了。 路灯上的海鸥早已一个不剩,据说在祭典夜晚最后留下来的雕塑被市政厅拍卖了出去,赚足了城市重建的资金。 城北的幽灵古堡也消失了,城里的传言却越发旺盛,像是那座城堡其实是一个强大恶灵营造的幻像啊,现在消失是因为那个强大的恶灵比更加强大的恶龙烧死了之类的,那里其实是邪教徒们的秘密巢穴,勾结了贵族们让他们光明正大的待在那里,天使小姐把邪教徒一网打尽后,市政厅的人们连夜把它拆除了,就趁着灰雨那几天,大家都躲在家中的时候……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盐沙城里,依然是一片一成不变的风景。 可哪里不是这样呢? 初夏的灾难真正波及到城区的,还不到整座城市面积的十分之一,尽管全部拆干净重新设计修建,也不会令这座城市改头换面。 最后,那位魔女小姐留下来的痕迹,也只有市政厅前,这座优美的雕像而已。 市政厅花了大价钱,不遗余力的聘请了数十位优秀的画家与雕刻家来铭记海鸥祭时最神圣的一幕。 这些人的优秀也被证明确实值得市政厅挥霍出去的金币,即使是在没有任何影像和留影存留下来的情况下,花了足足三个月,他们硬是通过不停的询问那天夜里的目击者,把那神圣的一幕用洁白的大理石重现。 重现那圣洁的女孩舒展光翼,于高天之上踏步而下,将邪恶的龙兽变为赤足下一具散落的骸骨的场景。 每一根发丝都纤毫毕现,每一道曲线都优雅而美丽。 让汀娜有些不满意的,大概就是这些艺术家们将魔女小姐美丽的身躯,用一席轻薄的纱衣来遮掩吧。 尽管那精雕细琢的褶皱栩栩如生,仿佛在风中轻盈舞动,这种程度的衣物,又怎么能衬托出那位魔女哪怕一半的美丽呢? 而且,在将龙兽消灭时,莉莉娅娜的脸上,也不是那样悲天悯人的表情啊。 莉莉娅娜从来也没有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她总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世界的一切,沉默以待,哪怕是面对将火山也灼烧至沸腾的熔岩龙兽,哪怕从岩浆中纵身飞起,也从来没有改变过那淡漠的表情,她只是一个过客,而这座城市的人们却以自己的猜测和想象,生硬的竖起了【天使的丰碑】。 但那就是莉莉娅娜在这个城市之中,最后的痕迹。 无论她对于这两点多么的感到不协调的厌恶,这也是这个城市中唯一能让她无所事事的注视着,去思念那不知在何处的魔女与人偶的唯一遗留了。 “莉莉娅娜小姐……” 就像这数个月来一样,汀娜撑着脸,呆呆的坐在距离这个雕塑不远的长椅上。西落的赛贡之阳在雕像柔和的曲线上落下温暖的红晕,伴随时间飞逝渐渐被夜色侵染成玫瑰的艳紫,最后沉沉的落入夜幕,被月光与星空笼罩,让少女清晰的看到,那永远也不会忘怀的一瞬。 但这样的时间,只有那短短的数分钟。 很快,雕像旁边的魔导灯亮起来了,仿佛簇拥着一般,将雕像照的雪亮。 而汀娜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你这算是后悔吗? 路边酒馆的嘈杂中,仿佛又飘过了爱丽芙的问题。 “后悔吗……我……” 汀娜边走边想着。 ——不知道。 而这个问题,直至回到家也,没有得到答案。 抽屉里的那张职位调动说明书早已经积了薄薄的灰尘,那上面没有写通知的时限,但是,那绝不是可以轻易做出的决定。 如果那样简单的就可以决定的话,自己又为什么,要纠结如此之久呢? 汀娜一直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一直都迷茫着。 可是—— 现在,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在这里呢? 在树枝与鲜红的枫叶下,少女盯着那巧妙的使用着门前的双树组成的独特招牌,迟疑着。 红色的枫叶组成她所看不懂的文字,幸好在这有着奇妙韵味的枫叶招牌下还有着用大陆通用语写成的另一个招牌。 ——【枫叶小号】 而且就在这两棵树的旁边,还有这条街道的路牌。 多亏了这些,汀娜在反复确认了自己手上写有地址的纸条后,才敢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天已经黑了,要是找错地方了,那可就太糗了啊…… “……呼。”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紧接着,又因为自己这不成样子的紧张不由得苦笑。 也许自己真的是不适合远行吧。 明明车票,路线,行程都被协会一手包办,甚至手上就拿着做好了标记本地的地图,装满了行李的空间储物戒指里有着充足的出差补贴,即使如此。 仅仅是洋溢在空气之中的气息从咸腥变为牧草和麦浪的清香。 仅仅是朝夕阳落下的方向望去看到的不再是那与苍穹融而为一的海面而是少女只在书本的插画上看到的无边旷野。 仅此而已。 少女就感觉自己仿佛被世界遗弃在了谁也不知道的角落,泥土的道路和成排的木质房屋构成了没有尽头的迷宫,越过两个街角,就再也分辨不清方向。 还有在街头巷尾懒洋洋趴着的老狗和耕牛,穿着过去从未见过服侍的人们对着她的西装指指点点,商店的吆喝,迷路时向人们问路时听到的也尽是难以听懂的口音,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对她宣告着,宣告着她并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个草原边陲的小城。 “咕……” ——啊啊,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呢? 少女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地图,在这座用红木与庭院中的枫树搭建起来的三层小楼的门口迟疑不前。 “……客人?” 突然,从少女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甜甜脆脆的声音。 “——哇!!” 因为事先没有听到脚步声,当这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本来就紧张得不得了的汀娜就像是被不小心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蹦了起来,慌不择路的朝着眼前的石子路向打开的大门跑去。 可她还没有跑出两步,满是石子的路面突然就在眼前放大—— 可怜的汀娜真的是被吓坏了,少女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顺拐了。 这种姿势显然不适合跑动,只是两步,她身体的重心就失去了平衡,向着前面重重的摔去。 然而,就在她的脸要与胸怀博大的大地母亲来一次时隔十五年的亲密接触之前。 ——失去重心的身体被拉住了。 “客人小姐,没事吗?” 眼前红褐色的鹅卵石和泥土距离鼻尖只有不到一个手指的空隙,汀娜连忙伸手,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啊,太好了,看来没有撞到呢。” 看见拉着汀娜的女孩轻轻的松了口气,“嘿”的一用力,把暂时维持住平衡的汀娜拉了起来。 “对不起哦,我都忘记我穿着猫脚鞋,走路不太有声音了,吓到你了很抱歉。” “啊,不,站在路中间发呆的我也有错……” 不、不如说,完全都是自己的错才对,站在路中间发什么呆啊…… 说着说着,汀娜的声音越来越小。 “客人小姐?” 少女眼前的小女孩抱着怀里的竹篮颠了颠,让装的满满的桑葚堆成一小座晶莹的紫色山丘。 ……她似乎没有看到,这个女孩把竹篮拿起来的动作吧?仔细想想,自己快要摔倒的时候,也没有时间放下篮子之后再一把抓住自己吧,不对…… 汀娜清楚的记得手上的感觉,拉住自己的小手,只有一只。 ……等一下。 少女惊悚的看着面前,还没有自己肚子高,有着健康小麦色肌肤的女孩,那纤细的小腿和腰肢,裸露在连衣裙外小巧的锁骨,看一眼就难以移开目光的可爱小脸和……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只用一只手就拉住了快要摔倒的自己,还一下子把自己拉了起来? 就用这么娇小的手臂,这么柔弱的身体? “……诶?” 这个时候,汀娜才看到了从女孩的发丝间露出来的尖尖耳朵。 ——妖精? …………………………………………………………………………………………… 是否亲眼见过这点另当别论,在这片大陆上,大概不会有谁不知道,这个高贵而神秘的种族的存在吧。 伟大的创世母亲在无尽星空的一角创造了灼热的赛贡之阳与十二轮明月,然后,在太阳与十二月的中央,创造了一个由融洽的法则构筑的星星,创造了昼与夜,引导星光落下为万物赋予魔力。 但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便离开了。 数千年,数万年之后,这颗仅有元素与融洽法则的星星中,诞生了最初的生命,伟大的巨龙,随着它们的诞生,各种各样的法则彼此交织,呼啸的风暴止息,激荡的海洋和大地稳固,最初的火焰从地底涌出,在法则的交织中,魔物诞生了。 除去那伟大的巨龙,这世上的一切生灵皆为魔物的一支,它们遵照着自然的法则,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在逐渐郁郁葱葱的大陆上竞争厮杀。 又过了漫长的时间之后,在十二月交辉的某个夜晚,从大陆最初的双树下。 与魔物同源却相异的自然的另一面,世界最宠爱的儿女诞生了。 在星空与十二月的祝福下诞生的她们一诞生便知晓自己的名。 ——妖精。 旅店一楼的大堂完全由木制品所充斥,无论是墙壁,支柱,吊顶还是柜台,桌椅,目之所及尽是令人感觉到温暖的原木色泽。墙边一整排的花盆里郁郁葱葱的草叶,和地板上米色的地毯,又让这里多出一分家的温馨。 ——客人为什么要在我家的旅馆前站着呢?难道不是来投宿的吗? ——诶?这个地址,就是这里哦,果然是客人呢,那就快点进来吧,妈妈,有新的客人哦—— 汀娜是在如上的对话之后,被这个名叫丹的妖精女孩硬拉进来的。 虽然靠近妖精的领地法瑞兰,但这些天生的艺术家和旅游者似乎对海洋兴趣缺缺,这么多年来汀娜从来都没有在盐沙城见到过任何一个妖精,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大陆中南一个草原边陲的小城里遇到了。 现在,少女正坐在旅店的吧台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与她的母亲。 而且,还是一对母女。 这就是妖精吗…… 汀娜有些出神的想着。 书上说,她们高贵而优雅,她们聪慧而谦和,建立起神话的世代,在历史上留下无数传说。 “丹,我已经说过很多次,穿着猫脚鞋的走路的时候要用力一点吧?” “是——” “真是的……汀娜小姐,真的非常抱歉,丹还在淘气的年纪,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是她就是不听呢……” 【枫叶小号】一楼的柜台前,身材高挑而丰腴的妖精捏了捏小妖精的脸蛋,有些歉意的看着汀娜。 “诶?不、没关系啦……” 意识到自己的注视有些失礼坐在她面前的汀娜连忙摆了摆手。 她们真的非常漂亮,无论是女儿丹还是母亲费洛亚,虽然在隐约的感觉上比不上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但那仿佛神灵巧手捏就的美丽面容和姣好的身材,都让汀娜感到词穷。 甚至自卑感都油然而生。 “汀娜小姐,是第一次看到妖精吗?不用那么偷偷看也没关系,对于妖精来说,毫不掩饰的目光是赞美而非失礼哦。” 但是,少女偷看她们的目光可没有逃过妖精们的红色眼睛,这家旅店的主人,费洛亚·枫落为少女沏上一杯奶茶,毫不躲闪的看着金发的少女。 “诶?对、对不起……” 明明已经是一位孩子的母亲却依然如少女般坦率的目光反而让汀娜有些脸红了,她支支吾吾的接过茶杯,点了点头。 “我其实是第一次出远门,虽然家乡里法瑞兰很近,但我从没在那里看到妖精。丹和费洛亚小姐,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妖精……真的吃了一惊,比书上的插图还要更加漂亮……” 而且,真的和书里说的一样,就算是年幼的妖精也有着同体型人类数倍以上的力量啊…… 少女吐了吐舌头,小声的嘀咕着。妖精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微微轻笑。 “汀娜小姐第一次出来旅行吗?难怪看起来这么累呢。不过,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小城市呢?虽然这么说不太好,这个城市除了奶牛和小麦以及一些趾高气扬的贵族,真的是什么也没有的城市哦?” 她从手边的陶罐里舀起一勺枫糖浆,在乳白色的奶茶中搅匀。 “嗯……要说为什么的话……”暖暖的奶茶加入了枫糖浆,甜甜的,味道很好,放下马克杯,汀娜感觉自己的紧张都被这一杯奶茶和妖精的温言细语抚平了。 “我是来找人的,那个……费洛亚小姐,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小姐,是居住在这里吗?” 但真正开始确认的时候,少女还是忍不住紧张的握住了胸前,魔女所赠送的护符。 ——莉莉娅娜小姐在这半年里在大陆中南四处旅行着,最后一次从冒险者协会传来她的消息,是三天前,她好像很少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三天,不过这次似乎是在那个城市接下了什么委托,而且我们已经把汀娜小姐你要前去的信件寄过去了…… 当她拿着那张调职通知书冲进盐沙城冒险者协会会长室时,那个胡须花白的老人是这么说的。 那是三天前的事了,她是突然作出这个决定的。 当天夜里,汀娜拿到手中这封有着莉莉娅娜滞留地地址的信件并登上飞空艇,经过两天的空艇行程和一整天的马车,她才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人生这第一次的旅途并不愉快,一点也不,从来都没有写日记习惯的少女甚至在平常用来记录时刻表和日程预定的小本子上,把自己的忧虑化作文字。 ——我无时无刻的在担心着。 少女写到。 ——要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接到冒险者协会的信件之前就离开自己所知道的唯一地址了怎么办?要是错过了自己,扑了个空要怎么办?要是她们气我之前的拒绝,见面之后气氛非常尴尬怎么办? ——旅途的风景我压根就没有去欣赏,甚至连夜里我都没能睡一个好觉,每天黑眼圈都在加深我也只是随便补了些粉底掩饰一下,在马车上,连车夫都要被我“快一点。”的自言自语弄崩溃了。 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希望从妖精的嘴中听到的,却是“没有”。 但是,事与愿违。 “汀娜小姐是莉莉娅娜小姐的朋友吗?” 听到汀娜说出的名字,费洛亚几乎没有思索就给出了一个反问。 “……我是莉莉娅娜小姐专属的……联络员。” 朋友……吗? 汀娜硬着头皮回答道。 “是吗……原来如此,说起来,爱丽丝小姐确实说过,他们是魔法师协会的特别行动人员之外也是冒险者协会的名誉冒险者呢。” 好像没有察觉到少女的纠结,妖精温和的笑着,站了起来。 “莉莉娅娜小姐就住在三楼的013房,我带你过去吧?” “诶?啊……啊——不、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那个……对、对,我想给莉莉娅娜小姐一个惊喜,因为有一段时间不见了……” 虽然少女支支吾吾七拼八凑的拼命挤出了一个借口,但是小妖精却像是立刻就理解了一样,双手一拍,不断的点着头。 “啊,我懂我懂,久违的友人,想要看到她惊讶的表情对吗?” 她还拿了一个小盘子,在上面放了好些水灵灵的桑葚递给了她。 “不过,莉莉娅娜小姐是很安静的人被这么突然吓到可能会有点生气,这个时候就要有美味的点心登场啦,给,汀娜小姐,013房在楼梯左转尽头哦,去吧去吧,莉莉娅娜小姐在我们这里住了好几天我都没看到过她其他的表情呢,一定要跟我说哟,我用我的点心和你换!” “丹——不可以随便打听客人们的隐私哦?” 费洛亚轻轻的敲了敲女儿的小脑袋,她的语气里有点阻止的味道,但是红色瞳孔的眼底,也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那么,汀娜小姐,我们就不要不识趣打扰您与友人的重逢了,今天莉莉娅娜小姐还没出过门,应该还在房间里的。” “好、好的,劳您费心了……” 对此,汀娜也只能无奈的苦笑,然后端着那一盘桑葚,干笑着走上了楼梯,一楼,二楼,最后。 “……” 在写有013门牌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踌躇着。 举起的手就是无法敲响近在咫尺的木门。 她忽然从自己的行为中察觉到了些许既视感——没错。 自己这犹犹豫豫的样子,不是和第一次前往莉莉娅娜小姐的城堡时一样吗? 一样的犹豫不决。 一样的不敢敲响门扉。 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自己没得选择。 不一样的是,自己现在可以直接转身,无视两位妖精去其他的旅店睡一觉,然后明天一早就返回盐沙城。 一样的是,那时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都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 ——说到底,自己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这是汀娜在旅途中,第十次还是第二十次这么质问自己了。 在半年前拒绝了一起同行的邀请的自己,被毫无余地的甩掉的自己,在半年后的现在,又死皮赖脸的跑回来? 为了什么? ——那一个金币的月薪吗? ——还是说自己也升起了冒险心想要来冒险了? ——她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莉莉娅娜和爱丽丝? ——笑着说再见以后,就能笑着再见吗? 一次又一次抬起的手,一次次放下。 最近时,指节已经碰到门上,却触电般的缩回。 咬着嘴唇,汀娜用力的揉乱自己的头发,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最后。 抬起脚步—— …………………………………………………………………………………………… 某一日的后话: ——吱呀。 “……” “……” “……” “……” “……进来吧?” “……呐,莉莉娅娜小姐。” “……?” “为什么,又是裸体啊?!” EP.2 重逢与离别并无不同 ================================= 门被打开前,汀娜想过很多很多。 自己见到莉莉娅娜小姐后要怎么打招呼,她和爱丽丝会有什么样的回应,自己又要怎么回答,敲门要敲几声才好,自己这样跑过来是不是有些太死皮赖脸…… 以及最重要的是,她真的要敲门吗? 思考的尽头,是少女凄凉而软弱的笑。 ——如果会给莉莉娅娜小姐添麻要怎么办。 ——如果莉莉娅娜小姐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和自己旅行,告别时说的那些仅仅是为了安慰自己又要怎么办? 她退缩了。 爱丽芙说的一点也没错,思前想后只会让人什么也做不了,哪里也去不了。 难怪骑士小说和冒险小说中的主角大多都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像是联合受压迫的农民们战胜通知领地的领主,讨伐可怕的魔物,孤身一人冲进邪教徒之中,阻止邪神的降临……传奇般的故事也只有那种不顾一切的家伙能够做到吧。 而汀娜,就算拥有了名誉的姓氏,也依然是那个汀娜。明明凭借一时的冲劲来到这里了,就在最后一步的时候,自己却踌躇不前。 甚至,想要退缩。 她都向后退出一步了、她都想好要怎么和两位妖精说谎,离开这里了。 然而,就像连真神也看不下去少女的怯弱,在她的这一切都还没有付诸实行的,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 少女面前的门打开了。 “……” 门被打开前,汀娜想过很多很多。 比如会是谁来开门,是爱丽丝呢?还是莉莉娅娜? 半年未见,她们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呢? 如此种种。 但在门打开后,汀娜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进来吧。” 魔女小姐无视了少女的呆然,打开门后,转身向房间深处走去。白金色的长发湿黏黏的贴在她柔软的背脊上,水珠从纤细的肩膀滑落,留下一道艳丽的湿痕,最后消失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汀娜呆住了,发自内心的。 “……呐,莉莉娅娜小姐。” “……?” 已经走到客厅中间的莉莉娅娜转过身来,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汀娜还愣愣的站在门口。 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是,看着几滴还冒着温热水汽的水珠从精致的锁骨上滑下,客厅的灯光将少女的身体映照的雪亮,汀娜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为什么,又是裸体啊。” 她想到了两人初次邂逅的那个夜晚。 这一次,没有要命的狼群,没有星霜初绽的夜空,也没有咸咸的海风。 自己的感想却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区别只是那时的震惊与矜持让自己尽可能的移开了视线,而此时的自己却目不转睛。 但不管怎么说,以久别重逢的惊喜来说,这未免太刺激了,如果自己是个血气旺盛的少年,肯定已经(鼻)血流不止了。 “……我刚结束沐浴,就感觉到我自己魔力的波动。” 莉莉娅娜看着汀娜,宛若夜空的双瞳聚焦着少女脖子上,用鲸骨纂刻的圆形护符。 那是初夏的别离时,魔女给少女的饯别礼,是个除了在下雨天遮蔽雨水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用途的护符。 不过,汀娜一直都很珍惜很珍惜的携带着,而此刻。 这成为了天平上最后的砝码。 “……感觉到护符的魔力波动微妙的远离了一些,就来开门了。” “就算是这样,也至少围个浴巾什么的吧……就不怕被其他人看到吗……” “……其他的客人不会来拜访我,丹和费洛亚是妖精,她们也不会在意。” 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看着依然站在门口的少女,好一会儿之后。 “……请先随便坐,我有些工作要先做完。” 说完,也没有等待汀娜的回答,就径直往一个房间里走去。 “啊、好,好的……” 汀娜一个人站在门口,笨蛋似的拿着一碟桑葚,目瞪口呆。 即使是久别的重逢,魔女小姐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这倒是和她猜测的一摸一样,因为真的毫无差别,甚至让汀娜有些欲哭无泪。 就算没有一个惊喜的拥抱,至少一个感到惊讶的表情总要露出来吧? 就算已经通过冒险者协会的信件知道自己要来了,一句“怎么现在才来?”至少也能让汀娜感觉到,这真的是时隔半年后,值得高兴的再会啊! 可莉莉娅娜什么表情也没有。 可莉莉娅娜什么话也没有说。 就连衣装也与汀娜早在那座城堡里看惯了的一样。 汀娜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和莉莉娅娜其实根本没有分开那么久,就只是昨天说了再见,今天如约再见一样。 说好的感动的重逢呢? 说好的重逢时的微笑,泪水,和亲吻呢?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啊啊啊啊啊!!! 脱下鞋放在旁边的鞋架上,脱下西装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接着合拢木门。 做完这一切的汀娜垂头丧气的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将那一小碟桑葚放下,抱着头苦恼的呻吟着。 她觉得自己真的就像是大陆最大的笨蛋,期待着莉莉娅娜小姐能够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还不如祈愿大陆和平呢。 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所积攒的勇气,好像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 ——幸好,现在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似乎有工作要忙,还有时间让她整理心情。 坐在沙发上,少女不断的深呼吸,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魔女小姐那美丽的身躯暂时模糊。 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等待着莉莉娅娜工作的完结。 “……”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五十分钟…… 好久好久过去了,莉莉娅娜依然没有从房间里走出来。 在客厅里的大座钟走了十个小格子之后,汀娜就感觉无聊了起来。 这也是当然的,虽然魔法师们光是冥想就能消磨一整天,虔诚的信徒们只要祈祷就能在什么也没有的石室里待上好几天,但汀娜既没有接受过冥想训练,本身也只是一个浅信徒,本质上,少女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要她无所事事的待上这么长时间,除了睡觉似乎别无它法。 显然这个时候是不能睡觉的。 而客厅里连一本可以用来消磨时间的杂志也没有,飞空艇和马车上汀娜所看的几本杂志也没有带过来,百无聊赖的少女只好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打量着妖精的风格的房间。 不过,也许是因为招待的客人主要还是人类、兽人或者矮人吧,这家【枫叶小号】的房间装潢并不像书本里介绍的那样华美,而是非常的简约,没有什么繁冗的装饰和过多的家具,让少女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少女在客厅的地毯上走来走去,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在盐沙城的时候,莉莉娅娜无论做什么实验,汀娜都可以在实验室的高台上看着,看明晃晃的火焰改变色彩,看清澈的泉水在熬制中因为各种各样材料的加入变得绚丽多彩,看无数的魔法符文从天花板的螺旋中飞下,汇聚成她完全理解不能的魔法阵…… 虽然外行的自己根本不知道莉莉娅娜小姐在做什么,但是,仅仅是看着,自己也从来都不会感到无聊,然而现在…… ——要不然,偷偷看看莉莉娅娜小姐的工作? 看着莉莉娅娜走进去的门,汀娜犹豫了一下。 这里毕竟不是那座有着完善设施和高台的城堡,在城堡时自己无论怎样兴致勃勃都不会影响到莉莉娅娜小姐,但是在这里的话…… ——嗯,我就偷偷的看看,不进去、不会影响莉莉娅娜小姐的……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少女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她蹑手蹑脚的走到莉莉娅娜走进去的房门前,小心翼翼的,把手按在了门把上。 “……诶?” 看起来,魔女小姐并没有在门上上锁。 轻轻一推,有着花朵浮雕的木门就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从那里汀娜小心翼翼的向里面看去。 如果说一楼的风格是为了贴近凡人种族而尽可能简约的话,这家旅店房间里的装潢,就完全是妖精的风格了,直接从原木的地板和墙壁上“长”出来的桌椅也好,衣柜也好,精致的花朵与枝条的装饰也好,几乎看不到丝毫的人工痕迹,却也有着纯粹的自然造物所不会有的巧夺天工。 尤其是中间圆形的大床,被素色的鲜花簇拥着,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翠绿藤蔓是柔软的吊帘,被一段洁白的丝绸束在嶙峋的木杆上。 床上的床单好像由淡粉的花瓣编纺,莉莉娅娜就跪坐在上面,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白金色的长发如同水银泄地般在床上散开,变成一匹白金的匹练。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房间的这一边和莉莉娅娜的侧脸,为了看到更多的细节,汀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把缝隙微微推开到自己的脸可以探过去,然后…… “……” “……” 就和沉默着转过头来的魔女小姐对视了。 “那、那个……我,影响到莉莉娅娜小姐了吗……对,对不起……” 少女冷汗涔涔的把头缩了回去。 “……很好奇吗?”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魔女重新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床面,平静的问着。 “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实在是太无聊了……” “……是吗?那么,过来看看也没关系,已经快结束了,而且,爱丽丝也希望汀娜小姐看。” “诶?可以吗?” 汀娜的脸又从门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点头、点头。 “嗯,嗯,非常的感谢,我会尽量不影响莉莉娅娜小姐的工作的……说起来……” 说起来—— 少女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见到那个小小的人偶。 那个时而活泼,时而娴静,时而高贵,时而腹黑的爱丽丝,别说见到了,连声音都……还……没有…… 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汀娜的脑海一步一步变得空白。 “……诶?” 最后,当她真正看清了莉莉娅娜面前的【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中了石化的诅咒,呆呆的站着,不动了。 “……汀娜小姐,我知道你在误会什么。” 魔女就像是早就料到了少女的反应,平静的说着。 在说着话的同时,她还用手指在面前那块大大的黑色石板上画着晦涩难懂的符文。 用自己的血。 而在此起彼伏闪烁的符文中,被魔女的血液染红的,是人的零件。 手指,小臂,肩膀,没有腹部、露出空洞腹腔的胴体,小腿,大腿,脚趾,眼球,下颌,还有汀娜所认不出来的,看起来像是内脏的东西。 当然,还有爱丽丝那失去了眼球和下颌,只余空洞眼眶的头颅,它们散落在黑色的圆盘中,沾染了鲜红的血液,莉莉娅娜低声诵读着古老的咒文,让虹色的光焰在其上燃烧。 “唔……” 汀娜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一年一次的拆解护理,请不要因为眼前的景象,就联想到糟糕的事态。” “拆解……护理……” 反胃。 战栗。 汀娜捂着自己的嘴,后退了好几步。 “……对人类来说这是难以理解与接受的画面,如果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不要看也是可以的。” “爱丽丝小姐,没事吗……” “……嗯,没事哦……她让我这么转告汀娜小姐。” 在交谈的时候,莉莉娅娜的双手依然按在圆盘上,同心圆的魔法阵在漆黑的金属上亮起,一枚枚符文飘出,环绕着曾经是一个可爱的人偶的零件。 在这半年里,为了“了解自己影子里的影魔是不是真的会对自己造成影响”,“顺便在以后遇到莉莉娅娜小姐的时候不要对一切显得那么无知。”汀娜有好好恶补过魔法和炼金术的知识。 虽然现在她依然连这些符文的十分之一也认不出来,但至少可以知道,莉莉娅娜现在在使用的是炼金术而不是魔法。 黑色石头的圆盘是【基座】,上面亮起的同心圆代表力量的流动与循环,是一切炼成阵基础中的基础。 浮动的符文中,【太阳】代表着灵魂,【月亮】代表着精神,这个黑色的圆盘本身的材质就是某种石材,【岩石】,即是肉体,然后莉莉娅娜用血液进行了炼成,在炼金术和亡灵魔法中,血液被认为是灵魂的货币,在炼成阵中添加血液有赋予灵魂的含义,经常用于制作格雷姆或者魔偶…… “……可爱丽丝小姐自己就拥有灵魂……” 苦巴巴的搜刮着自己仅有的炼金术知识,汀娜皱着眉毛。 看不懂的符号和炼成式太多了,以自己的知识,只能得到片面而错误的结果。 “……如果,被炼成的物体本身就拥有灵魂,那么这个行为的含义即是【灵魂的契约】,但爱丽丝是特别的,她没有狭义上的【灵魂】,她是一种概念。独一无二的,名为【爱丽丝】的概念,她的身体只是将概念具象化后的姿态,她的人格和记忆都存在于【真理】,或者说【神】的维度,永不消抿,永不扭曲。” 莉莉娅娜平静的解释着。 “……【黄金】的符文,代表完美。【雌雄同体】的符文,代表神与一切至高无上的存在与概念。这是核心的构成。【圣杯】,【长剑】,【星币】与权杖对应水、风、地、火四大元素,再此之上……” 她伸手指向床铺顶端散发着柔和光芒,被绿叶簇拥的夜明珠。 “……光与白昼。” 又指向圆盘的底部,这个时候汀娜才发现,这个圆盘并不是放在床上而是微微悬浮,在床单伤投下一片浓重的黑影。 “……暗与黑夜,六大元素是万物的基本,与我的魔力、生命、与灵魂,构成【元素孕生万物,而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魔力】的法则,在这里构成了【世界】,作为【另一端】。” 莉莉娅娜抬起头,看向窗外,越加浓郁的暮色。 汀娜早就已经听蒙了,她顺着莉莉娅娜的视线,看到夜晚的深紫已经侵染了天穹的大半,但迟迟未能落下的赛贡之阳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光焰在这一刻燃烧,令西方的天空明亮而绚丽。 夕落之刻的尽头,逢魔之刻的前夕。 ——如今,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呢? “……最后,暧昧不明的时间。【上下颠倒】的符文,代表着逆转与坠落,这枚符文的下方,就是【爱丽丝】,这是让【爱丽丝】成为我们所见到的爱丽丝的炼金术,仅此而已。” 莉莉娅娜平淡的诉说着,紧接着。 汀娜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唔!” 说不出是为什么,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圆盘上的炼成阵依然波澜不惊的闪烁着,莉莉娅娜也没有任何的行动,那些人偶的零件也没有呼啦一下飞起来变成爱丽丝的样子,但是,但是。 ——有什么正在发生。 作为【人】的本能在悲泣。 ——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这里。 名为【人】的弱小灵魂在战栗。 连逃跑的想法也无法升起,连顶礼膜拜的崇敬也无法升起,心脏嘭咚嘭咚的跳动。 少女就像是寻求父母庇佑的幼鸟,紧紧的搂住了娇小的魔女。 直到那样的感觉,从房间中消失。 “……结、结束了吗……” 少女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 “……嗯。” 魔女轻轻的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黑色的圆盘已经完全碎裂了,在魔女的面前,那些爱丽丝的零件,正漂浮着。 “……汀娜小姐,出了很多汗。” “诶,啊,对不起,我马上放开……唔……怎、怎么回事……” 松开魔女娇小的身体站起来,汀娜才呆然的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简直就像是刚刚掉进水里被捞出来一样,不仅如此,还很渴,很渴,非常、非常的渴! 口干舌燥。 少女下意识的就想要问莉莉娅娜哪里有水喝,但这个时候,魔女站了起来。 站在床上的女孩,和自己差不多一样高了,那种不需要低下头也能对上视线的感觉,非常的陌生而新鲜,但是紧接着,魔女靠近了汀娜,伸手捧住了少女的脸。 “——?!?!” 就像,在海鸥祭自己兴奋过度而溺水时一样。 “……那、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出汗是人类在面对危险时的应激反应,不用感到奇怪,就算看不到,【真理】的余波对人类也是非常具有些微的东西,汀娜小姐的身体本能的感觉到了它,因此出了很多的汗,只是出汗而已,已经很了不起来。” “是、是吗……” 那【什么】的感觉的确令人毛骨悚然,但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反而是那在维苏卡山顶的巨大熔岩龙兽更加让汀娜害怕,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见过那个,才仅仅只是浑身冷汗吧…… “……然后,因为无法使用魔力,所以汀娜小姐没有注意到,仅仅是感知到一些余波,也已经被夺走了非常多的魔力,在补充水分前,要先补充魔力。” 魔女平静的说着,那柔软的嘴唇慢慢靠近。 “……虽然给汀娜小姐魔力药剂也可以……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和我接吻时,汀娜小姐会很高兴,心跳速度和体温都会有所上升,精神状态也趋于较高标准的平稳,作为重逢的礼物,就按汀娜小姐喜欢的做吧……” “……” ……我,是在做梦吗? 少女忍不住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会痛。 ——这是现实。 ——自己和莉莉娅娜小姐要接吻了。 简单朴素的三段论,在顷刻间,将少女原本的迷茫和踌躇,化作陈酿的甘露。 她几乎是怀着可以被称为虔诚的心情,伸手抱住了女孩纤细的腰肢。 而魔女就那样平静的看着她,予取予求。 良久,直到少女终于依依不舍的分开后,她才平静的看着少女,告诉她在客厅有烧好的凉水,然后,重新转过身在床上坐下。 从莉莉娅娜的指尖,虹色的魔法阵中飞出虹色的丝线,将漂浮着的零件一个一个相系,逐一拼装。 还在余韵中触摸着自己嘴唇的汀娜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一个一个【爱丽丝】的零件慢慢拼出一支手臂,一只脚掌,一个拥有了完整内脏的躯干,一个完整的身体……每一个零件的拼接都毫无痕迹,让女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人偶而是一个小小的、与人类没有什么不同的人 最后,两枚宝石被放入了那空洞的眼眶,莉莉娅娜沉思了片刻,从空间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件小小的连衣裙为她穿上。 一瞬间,那小小的人偶,仿佛活了起来,即使汀娜还在恍惚中也能感觉到,那原本是【人偶】的零件,现在已经变成了【爱丽丝】的零件,那些材质不明的,但散发着无机质感的手脚和身体,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生命的脉搏。 “——晚上好,汀娜小姐。” 金色的长发是丝绸做成的,翡绿色的瞳孔闪烁着宝石的光彩。 圆圆的脸蛋让她看起来有些幼小,尖尖地耳朵与四叶草花纹的连衣裙,把她装点成一个可爱的小妖精。 她掂起一边的裙摆,一只手放在胸前飘到少女的面前向她微微鞠躬,小小的嘴唇里,冒出了汀娜再熟悉不过,却又恍若隔世的问候。 “嗯,晚上好……还是应该说早上好呢?爱丽丝小姐。” 她的问候将汀娜从唇齿交融的余韵中恍然惊醒,“好久不见。”她这么说着。 “真的是好久不见。”爱丽丝也轻笑着,飘到了少女的左肩上。 但马上,小人偶就皱起了那好看的,微微有些幽蓝色泽的眉毛。 “汀娜小姐,全身都是汗呢。” “诶?啊……” 少女猛然间反应过来,后退了两步,把湿黏黏的袖口放到面前闻了闻,露出了像是苦瓜一样的表情。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我可以借用一下浴室吗……” “嗯,就在这个房间对面哦,被【真理】的余波压倒,人体会本能的恐惧,光是浑身大汗而没有失禁,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呢,啊,衣服就放在篮子里好了,树的精灵们会帮忙洗涤和晾晒的。” “是、是吗……” 所谓的【真理】,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吗? 说好的炼金术和魔法所追求的最终根源呢?说好的一旦获知就能得到无穷无尽的智慧和知识,推动大陆文明的进步呢? ——现在不只是小说,连教科书都开始骗人了吗? “……总之,汀娜小姐,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差不多,要到晚饭的时候了。” “诶?嗯、嗯……” 说起来,树的精灵又是什么? 带着这样的好奇心,汀娜离开了房间。 …………………………………………………………………………………………… 等到少女沐浴完毕,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爱丽丝所说的,树的精灵。 那是一个个淡绿色的光球,当汀娜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它们正三个一组的飘在半空中,围着汀娜换下来的衣服们转圈,一组的中央有一个水球,一组的中央有着腾腾热气,衣服被它们迅速的洗涤干净然后烘干,最后还有三个小光球把西服烫平折好。 看到汀娜裹着浴巾走出来,这些小光球又飞到了她的身边,转了起来,不一会儿,少女身上的水珠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全身都被一股自然的清香笼罩。 昨完这些后,它们又欢呼似的,从天花板上消失了。 “这是妖精的魔法吗……好神奇……” 重新换上干净的就像崭新的西服,汀娜离开浴室后,【枫叶小号】晚饭的号声也响了起来。 “……严格来说并不是,它们是庭院里树木的精灵,与妖精订下契约,帮助妖精们做很多事,算是精灵中最聪明的一种,在妖精的旅店,酒馆里,经常可以看到。” “都是很听话又可爱的孩子们呢,如果去给它们浇浇水,它们也会很开心的。” 跟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来到楼下的汀娜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家旅馆的名字是【枫叶小号】,这么一个稍不留神就会听错成乐器店的名字了。 费洛亚用来让提醒客人们晚饭时间到了的信号,就是一段轻快而明朗的小号独奏,在女儿用小手鼓的伴奏下,暗夜妖精那紧凑的节拍和欢快的音律直到少女与莉莉娅娜、爱丽丝来到一楼的餐厅中,才暂时停止。 “晚上好,莉莉娅娜小姐,久别后的重逢,是不是非常的高兴呢?” 费洛亚放下手中有着枫叶装饰的赤金色小号,向着三人问好。 “呐呐、莉莉娅娜小姐,汀娜小姐突然出现在面前,是不是吓到了呢?桑葚,美味吗?” 小小的妖精坐在椅子上拍打着手鼓,纤细的小腿摇摇晃晃,看到魔女和魔女的友人从楼梯走下,她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那个,不如说……” 丹的小小问题让汀娜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 硬要说的话……被吓到的……其实是自己吧。 看到刚刚洗完澡,什么都不穿乃至连一条浴巾都没有围就走出来开门的莉莉娅娜,汀娜承认自己的心跳是暂时停止好一会的。 嗯,不止一会儿…… “诶……莉莉娅娜小姐,果然滴水不漏呢……” “……如果见识过的事物足够多,就不会对什么都一惊一乍的。” 丹歪了歪小脑袋,和那些白色肌肤的同族稍微有些不太一样,暗夜妖精在性格上要坦率,或者说更加外向一些,小妖精没能从从莉莉娅娜的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有些不那么满意的踢踏着双腿,鼓着脸颊向魔女小姐发动了视线攻势。 “啊,爱丽丝小姐,变成妖精了——” “嗯,是星夜妖精哦,耳朵尖尖的~~~” 但很快,她又发现了新的玩伴。莉莉娅娜和汀娜坐到丹的旁边,爱丽丝从汀娜的肩膀上飘下来,落到了她的面前,妖精牵着人偶的小手,让爱丽丝在桌子上跳起了舞。 餐厅中还有其他的客人,不过他们在瞟了一眼这边后,都没有过多的注意。 “今天的晚餐是枫叶烧猪排,猪骨浓汤和奶酪培根三明治,如果需要奶茶或者枫糖浆饮料,请跟我说哦。”不一会儿,费洛亚就端着晚餐走了过来。 丰盛的晚餐端上来后,莉莉娅娜平静的拿起了刀叉。 “啊,好、好的,非常感谢……” 而终于从之前一连串的突发事件里找回了自己来到这里最根本原因的汀娜看着魔女那超然世外,毫不在意的表情,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虽然马上就回到半年多前,在那座城堡里相处的感觉是很好啦,没有什么尴尬的气氛也让少女松了一口气,那个甜滋滋的亲吻礼更是让她觉得,人生的第一次旅游这样就物超所值了,但是……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 “你就真的不在意……我来这里的理由吗……” 没错,从头到尾,莉莉娅娜从来都没有问一个“为什么”。 哪怕是问为什么自己到现在才来,为什么来之前不通个信,为什么明明之前说的那么义正言辞现在却反悔……哪怕是这些让汀娜感觉难以回答的问题也好啊,至少那样就能够证明,魔女小姐在半年前的别离后,的确认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回到她的身边了。 但这幅平淡的样子,总是让汀娜觉得,自己的想法和行动,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啊…… “……你来了,遵循自己的意志,现在在这里。” 切下一块肥美的猪排,莉莉娅娜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 “……这就足够了。” “是、是吗……” 一股没来由的失落感,让少女耷拉下了脑袋,原本鲜厚肥美的猪排也变得索然无味。 “爱丽丝和莉莉可是相信着汀娜小姐迟早会来的哦?虽然汀娜小姐说自己还很恋家什么的……但爱丽丝看的出来,在体验过与‘日常’完全不同的‘冒险’后,汀娜小姐,已经绝对不会再甘于平常了……只不过,爱丽丝和莉莉原本预想着这至少要好几年,甚至十年以上呢,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样明显的情感变化,当然被小人偶注意到了,爱丽丝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不明所以的歪着小脑袋的莉莉娅娜,轻轻的叹了口气。 “是发生了什么事么?汀娜小姐?” “要说发生了什么,也确实是发生了什么呢……” 这是爱丽丝的小小温柔,汀娜当然感觉到了。 少女长长的叹了口气。来这里的路上她问了自己很多次很多次为什么要踏上旅途,为什么三个字写满了小本子又全部撕去,但真正的回到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身边后,她却发现,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理由而已。 “……我开始觉得,盐沙城很无趣了……” 这是根源。 就像是突然看厌的风景,不,也不是说厌恶,只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在自己的眼里变得逐渐渺小。 这是汀娜在莉莉娅娜离开一个月以后,突然意识到的。 也许,就像她父亲所说的,她们家的血脉中,还是有着冒险的天性存在的吧? 当见识过难以想象的神话般的光景之后,盐沙城对她来说就变得有些小了。 “不过,因为爸爸和妈妈还在,所以我虽然有这种感觉,但是,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无聊的感觉渐渐变得越发的强烈。” 父亲因为一回到港口就看到了母亲一见钟情,所以那冒险的热诚就这样消失了,而自己呢? 并没有什么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成为爱丽芙小姐的秘书后的繁忙生活让自己走遍了盐沙城,反而让这样的感觉越发强烈。 “我所熟悉的街道依旧温馨,我所熟知的人们依然热情而幸福的生活着,海风里是滋养了我十几年的盐与鱼的气味……可是,我渐渐的不满足这些了,越来越不满足,就像父亲说的,见到那条人鱼之后胸口好像有什么沸腾起来一样,所以……” ——想要离开的想法,就是在那时生根发芽。 “然后,就在几天前……我回到家,爸爸和妈妈突然告诉我,他们在商业街抽奖抽到了大奖,那是,去光辉之城的双人免费旅游劵……” 而这,是契机。 那天夜晚,推开门回到家的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个夜晚都没有睡好。 自己停留于此的原因是……家。 恋家的自己,就像迟迟不愿意展翅的海鸥,留恋这温暖的巢穴,没有想过离开。 家,什么是家呢? 家人所在的地方。 家人生活的地方。 有家人味道的地方。 没有这些的地方,只是房子而已。 可是,自己的家人,那对笨蛋父母,就那样轻快的和汀娜说“我们要去光辉之城旅游了哦,那里可是被列为【人的一生必去的地方】排行榜的第一位呢,光辉的城邦,最美丽的城市,啊啊,那里会是多么漂亮的地方呢?” 然后就放着目瞪口呆的汀娜不管,自顾自的去整理行李,规划游览路线了。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大傻瓜。” 于是第二天,少女就怀着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心情,拿着那张调职通知书冲进了会长的办公室,那没来由的心情,甚至压倒了对旅途的不安……虽然在旅行途中这不安又卷土重来,直到刚刚才消失就是了。 “所以,就来到这里了吗。” 摇晃着小脚,踢踏踢踏,丹对少女的说法点头点头。 看起来非常的感同身受。 “……老实说,这样的旅行,短时间里我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汀娜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但是,我们马上又要踏上旅途了。” 看着那样的少女,把猪排咽下的魔女平静的说。 “……诶?” 少女的表情凝固了。 “等、等一下,为什么又要离开啦!” “……因为这里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事实上,爱丽丝和莉莉预定的就是明天离开呢。” “怎、怎么这样——” “……汀娜小姐可以在这里休息,等我们到了下一个停留地再跟过来。” “那样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真的不能休息一天吗? 还没有习惯旅途劳顿,现在腰和屁股还隐隐酸痛的少女可怜巴巴的盯着魔女小姐,可是魔女小姐那双深邃的黑色瞳孔中没有任何的妥协,魔女看着放下刀叉的汀娜,就像看着在盐沙城的列车站没有接受邀约的她。 “呜呜……” 魔女的意志不会因自己而转移,汀娜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她也没有对自己的要求寄予多少希望。 对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来说,旅行似乎有着独特的意义,她们不仅仅是为了旅行而旅行。 而那个意义,她们的誓言,汀娜现在还不知道。 甚至,现在自己能否成为她们的旅伴也…… “我知道了……” ——以后,大概会很辛苦啊。 化悲愤为食欲,少女重新拿起刀叉,刷刷刷的把眼前的猪排碎尸万段。 就在魔女平淡的看着少女因为吃的太急不小心噎到拼命捶着自己胸口时。 “您好,爱因斯坦斯小姐。”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了起来。 魔女给汀娜递过去一杯掺了枫糖浆的温水,慢悠悠的回过头,凝视了一会儿这个穿着干练西装的男人之后。 “……有什么事吗?” 歪了歪头。 “……” 正咕噜咕噜灌着水,把卡在喉咙里的一小块猪排咽下去的汀娜明显的看到,这个显然有着明确目标,毫不动摇直接走到莉莉娅娜身边的男人脸上那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融化成一抹老实说有些恶心的谄媚。 “是的,非常抱歉在爱因斯坦斯小姐用餐时来打扰,但是……能不能请您再推迟几天离开呢?麦星城魔法师协会分部,想要委托您一件事。” 一瞬间,汀娜对这个从来没听说过的魔法师协会分部的好感度,蹭蹭蹭的涨到了崇拜。 ………………………………………………………………………………………… 某一天的后话·其二: “那么,莉莉娅娜小姐,我就在这里开个房间好了……” “……?” “汀娜小姐,不和我们一起住吗?” “诶?可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啊……” “……一张床,足够了。” “……等一下,莉莉娅娜小姐,您该不会说,我们要睡在同一张床上——”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EP.3 城市中的亡灵【上】 ================================= 每个霞光初绽的早晨都是新的开始。 赛贡之阳从东方升起,将鱼肚白用灿烂的光辉驱散,每个人都可以忘却昨日的不快,辛劳与负担,以清爽的心情迎接崭新的一日。 在旅途之中,汀娜学到的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即是——每个早晨的心情大程度的取决于,你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这是少女自身的深刻体验。 虽然来到这个麦星城的路途只有三天,但她却分别在飞空艇上迎接了一个晴朗和一个暴雨倾泻的早晨,后者让本来就对旅行还很不安的少女瑟瑟发抖的缩在自己的船舱里,没有去吃饭,连上厕所都战战兢兢,生怕这风暴与骤雨会令阴沉天空下如同一叶扁舟的飞艇在某个瞬间倾覆,然后,她的墓碑上会刻上这样一行令人唏嘘的话语: 【汀娜·冯·西亚,与英勇的名誉冒险者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小姐拯救了盐沙城的少女,她获得了金钱与荣耀,却死于人生第一次旅行时的暴风骤雨】 那几乎是少女的不安达到顶峰的时刻,仅次于来到这个城市之后,站在莉莉娅娜的门前踌躇不前。 而前者,那一望无际的云海和灿烂的阳光,让她的心情少有的激昂了起来,那一天她都几乎没有焦虑过,还在甲板上,和偶遇的陌生人谈论家乡与远方。 而今天。 “……” 从抱着舒适的、暖暖的抱枕,从甜美梦乡中睁开双眼。 汀娜看着眼前闭着眼睛浅浅呼吸着的莉莉娅娜,大脑陷入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好幸福的死循环中。 好在,解开这个思维的死结花的时间并没有那么久。 很快,汀娜·冯·西亚,走好运拥有了并不能传承给后代的荣耀姓氏的平凡少女就想起来了。 ……汀娜小姐不和我们一起住吗? 昨晚,自己提出要在这家【枫叶小号】再开一个房间住下时,莉莉娅娜歪着小脑袋表达了对这个决议的困惑。爱丽丝也有些意外的这么问,对此,汀娜的回答是,莉莉娅娜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而已,虽然以魔女小姐这么娇小的身体就算加上自己也绰绰有余,但是…… “……有什么,问题吗?” 魔女只用一句话就把她所有的借口和推脱粉碎了。 问题……有什么问题……和莉莉娅娜小姐与爱丽丝一起睡…… ……当然毫无问题。 于是,汀娜从莉莉娅娜的床上醒了过来,还抱着沉睡的魔女小姐,两人的脸,几乎稍微再凑近一点就能像小猫咪或者小兔子的嬉戏一样,互相蹭来蹭去。 不,因为莉莉娅娜小姐是起不来床的类型,这种时候…… 看着那张小小的,素樱一般的双唇,汀娜抿了抿嘴唇。 然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时值秋日,枫果之月的阳光依旧热烈,但这个草原边陲的小城清晨,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雾。 把像是缩在被窝里取暖的猫咪一样缩在自己怀里……或者说被自己抱着的魔女小姐轻轻的放开,自小便在海边长大的少女有些不能忍受这样的冷意,她为魔女盖好被子,站在软软的地毯上,微微的打了个哆嗦。 “早上好,汀娜小姐。” “啊,早上好,爱丽丝,一晚都没睡吗?” “不论再怎么有和人类一样的构造和外貌,爱丽丝也是人偶而不是人哦,人偶是不会睡觉的。” 坐在床头,象征性的靠在一个枕头上,用毯子的一角盖住身体的爱丽丝朝着汀娜微微一笑。 今天也是一副妖精形象的小人偶在主人醒来为她补充魔力之前还不能动的样子,四肢瘫软的垂放着。 “人偶……呢……” 没错。 爱丽丝是个人偶。 虽然会说话,可以吃东西,能飞来飞去还能砍杀龙兽,但是。 ——爱丽丝是人偶、 亲眼目睹了莉莉娅娜对她的【拆解护理】后,这样的印象,变得更加强烈了。 ——不。 少女摇了摇头,爱丽丝就是爱丽丝,不是别的什么。 但现在这个样子,连转动一下脸也做不到的爱丽丝,却无比鲜明的表现出了,人偶的特质。 “一点也动不了吗?” “没有魔力的话爱丽丝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偶而已,要是一点魔力也没有的话,连话也没法说,只有精神的波动与我比较契合的人能够隐隐听到到爱丽丝的声音吧,平常的话,还要再一两个小时莉莉才能醒过来呢,也就是说爱丽丝还有一两个小时不能动。” 爱丽丝眼睛也不眨的回答着——也许,现在的她,连眨一眨那翡翠的双瞳也做不到。 想到这里,原本幸福的清晨,也被淡淡的冲散。 “不用在意不用在意,爱丽丝早就习惯了啦。” 小人偶倒是对这样的状况安之若素,不过…… 看着沉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女。 在爱丽丝小小的脑瓜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或者,汀娜小姐来给爱丽丝补魔怎么样?” “诶?” 正在脱下睡衣,准备去沐浴的少女愣住了。 “补充魔力?我吗?可我不是魔法师啊……” 别说魔法师,甚至连个魔法学徒都不算。 在这片大陆上,魔法师可是最受人敬仰也最受人忌惮,如果没有天赋的话连入门的门槛也摸不到,以超少的成才率而闻名的职阶啊。 十八年来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魔力,连学徒都做不成的自己,怎么想也不像是能做补充魔力这么高端的事的人。 “这片大陆上的一切皆有魔力,无论是人,兽人,矮人,魔物或者流水山石,不是魔法师也没关系,只要拥有魔力,就可以作为爱丽丝魔力的来源,汀娜小姐不是也知道的吗?最原始,效率最低,却最安全绝对没有不良反应的魔力补充方式。” 但小小的人偶好像兴奋了起来,她有些期待的看着汀娜,继续说着: “爱丽丝不会要太多的啦,能让爱丽丝最低程度的活动到莉莉醒来,大概需要……嗯……汀娜小姐三分之一的魔力呢,不会让汀娜小姐像昨天被【真理】的余波波及时一样损失太多的,这些魔力汀娜小姐大约在傍晚就可以自然恢复,汀娜小姐只要亲吻爱丽丝就可以,摄取魔力的事,爱丽丝自己可以做的。” “……如果我可以的话……” 少女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不如说这实在没有什么好思考的,自己也从未感受到过魔力,又不会哪怕任何一个魔法,对自己而言魔力几乎是不存在的东西,如果这对爱丽丝有用,那么尽管拿去也可以。 “谢谢你,汀娜小姐。” “这也没什么啦……不过,我要先去洗漱。” 点了点头,少女从手指上的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自带干燥魔法的牙刷与杯子,还有自己爱用的牙膏,朝着卫生间走去。 “……刚才没有吻莉莉,也是这个原因吗?” “没错,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不像爱丽丝小姐一样身上有很多【洁净术】,【除垢术】之类保持身体卫生的魔法,不好好清洁自己就去触碰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的话……” 果然都被看到了啊…… 有些不好意思的卷了卷垂落耳边的金发,汀娜看着就像真正的,不沾凡尘的妖精般的爱丽丝和依然酣睡,美丽的宛若女神的魔女小姐。 “感觉,就像是亵渎一样……” “……汀娜小姐,你果然很有趣。” “……诶?” “没什么~~汀娜小姐,请去洗漱吧,爱丽丝可是很期待,汀娜小姐的吻呢。” 人偶的嘴角露出一缕轻柔的微笑。 不知道她所说的话有什么含义的汀娜被最后一句弄的红了脸,连忙朝着卫生间走去。 结果,洗漱归来的少女体会到了,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长最长的一个吻。 可直到这个漫长的吻结束,在大床上像小猫一样蜷曲着的莉莉娅娜,也似乎还没有打算醒来的样子。 但房间里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上午的8时。 “爱丽丝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今天有什么预定吗?”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汀娜被爱丽芙强迫着养成的好习惯除了每天睡前起床都刷牙沐浴之外,还有良好的生活作息时间,今天汀娜已经把生物钟调向了假期模式,结果还是在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感慨着曾经一觉睡到日正中天的时光已经不再,无所事事坐在卧室里的椅子上看着莉莉娅娜睡脸的汀娜,因为窗外投来的稍微耀眼的阳光,而把视线转向了床对面的书桌。 这个小城里似乎也没有冒险者协会,作为联络员的工作也不需要去做,早早的醒来之后,汀娜却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嗯?预定的话……” 和爱丽丝的吻结束之后,汀娜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但是小人偶的确是可以动起来了,现在正在书桌上拿着羽毛笔写着什么。 “爱丽丝的话,会在莉莉醒后,一起去完成那个委托哦。” “委托啊……” 汀娜撑着脸,看着小人偶。 明明今天应该要离开这座小城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依然滞留在这里的理由,来自魔法师协会的委托。 ——我想爱因斯坦斯阁下应该也知道,在没有冒险者协会的这座城市,我们魔法师协会其实就在一定程度上作为其替代品,行使着类似的机能吧?最近城里的贵族们联合发布了一个委托而原本预定去履行这个委托的魔法师,在昨天的药剂实验里却误把冰雾草和寒露草搞混了,现在还在抢救中……然后,因为爱因斯坦斯阁下的原因,现在其他的魔法师们都腾不出手来,所以,我们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拜托阁下,希望您能伸出援手。 昨天,在晚饭的时候,那个魔法师协会的男人是这么说的。 汀娜对那个在一瞬间就被莉莉娅娜的魔性魅力俘获,脸上溢满化不开谄媚的干练男人的坏印象到他说完这句话为止,全部变成了崇敬与感激。 旅行除了诗与远方,更多的还是危险和劳累。只有亲身体会过“旅行”带来的劳累与苦痛的人才能理解这究竟是多么大的恩惠。 光是飞空艇和马车上度过就被折腾的腰酸背痛的汀娜实在是太需要一天的时间来休息了,魔法师协会送到的这个委托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是递给溺水的人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但如果莉莉娅娜拒绝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当时,她就用无比可怜的表情看着似乎陷入沉思的魔女小姐。 ——……的确,导致你们腾不出人手有我的责任。 在魔女小姐思考良久然后点头的瞬间。 少女对这个在外人眼里神秘兮兮的组织的好感度甚至压过了在盐沙城时,每周都会去一次的美德教会。 “不过,是什么委托呢?那个男人也只是说希望今天去魔法师协会详谈……可莉莉娅娜小姐还没有醒呢……” 委托的内容少女还不知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蛮想跟着去的,嗯,比起游览一下人生第一次旅行来到的城市的优先级还要更高。 ——会是什么样的冒险呢? 对这个,汀娜有些期待。 “是带领一些魔法师去讨伐亡灵哦,汀娜小姐,想要一起来吗?” “诶?……亡灵?” 胸口原本嘭咚嘭咚有些期待的少女,那些许鼓动的血流瞬间凉透。 “嗯,汀娜小姐昨天才来所以不知道吧?几天前,麦星城的地下公墓里出现了亡灵,其中一个从下水道爬到了地上,造成了十几个人的死亡,前天魔法师协会和城卫军的人进去扫荡了一遍,然后那些贵族们对自己家的家族墓地也不放心了,就委托魔法师协会派人去视察一下,怎么样,汀娜小姐要来吗?” 小人偶把一卷卷轴递了过来,那就是男人在昨晚留下的委托书,上面应该纤细的写明了这个委托的原因与注意事项。 “……请绕了我吧。”亡灵? 真神在上,就算是脑子坏掉了,也不会有哪个正常人想去看亡灵吧。 那绝对是大陆上最没有观赏性的东西,想想吧,阴冷、昏暗,潮湿的墓穴,腐朽的皮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身上沾满蠕动的蛆虫,被飞舞的苍蝇围绕。 光是想想就能倒一整天的胃口再做足两天的噩梦。 所以汀娜用力的摇头,摇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去游览一下这座城市,而不是去墓地里围观亡灵。” 少女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虽然莉莉娅娜小姐接下这个委托的一部分原因肯定就是自己,但是她真的对亡灵毫无兴趣! 在生理和心理双重的反感下,她甚至都没有接过那卷卷轴。 “说的也是呢,那么……” 对少女的反应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爱丽丝收回了卷轴,把写好的纸张对折,放进了桌面上的信封中,她的指尖闪过一点淡蓝的光芒,。 “那么,可以顺路去魔法师协会送送东西吗?” 并且,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这个是很重要的文件吗?” “不是哦。” 爱丽丝举着信封,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是通知今晚要和莉莉一起行动的学徒们,集合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叮嘱一下他们要带的东西……本来魔法师协会接下贵族们的这个委托也是有带孩子的想法的,说不定这些魔法师学徒们也是第一次与亡灵对峙,为了不让他们变成累赘,一些叮嘱是必要的,就麻烦汀娜小姐带到魔法师协会了哦,交给负责人就好,。” “诶?嗯……不过,我不认识路呀……” “丹一定会很乐意为汀娜小姐带路的,那么。” 小人偶双手合十,可爱的歪了歪脑袋。 “拜、托、了、哦?” “……嗯,交给我吧,再怎么说,我也是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的联络员嘛!” “一路顺风——” 等到数十分钟之后,走出魔法师协会的大门,终于从小人偶的笑容中回过味来的汀娜。 虽然说一开始就没有推脱的想法,但是…… “……我真的没救了……” 少女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后,被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吃的死死的未来。 不,这样的未来,在自己决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了,各类杂志和小说里不是经常有这话吗? ——先喜欢上的人,是输家。 如果是以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为对手的话,汀娜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获胜的可能。 “汀娜小姐,为什么突然叹气呢?” 听到汀娜要去魔法师协会但是不认识路马上就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当导游——顺便在费洛亚无奈的目光中翘掉了小号课程的小妖精抖了抖尖尖的耳朵,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松鼠,朝这边看了过来。 “啊,不,没什么……只是在想,魔法师协会缺人手到这种地步吗……” “前段时间,莉莉娅娜小姐帮助他们解决了一个困扰他们很长时间的课题瓶颈的样子。” 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坚果,一颗一颗的喂给怀里毛茸茸的小团球,丹没有记错的话,莉莉娅娜和自己的母亲闲聊时就是这么说的。 “现在他们正没日没夜的推进进度,希望能尽快拿出什么成果。” 而作为报酬,魔女小姐拿到了一块大大的黑色石盘。 “这样啊……”汀娜点了点头。 昨晚,那个男人也好像确实说过,因为预定带队的魔法师药剂中毒还是什么的,结果法师塔里腾不出其他的人手。 刚刚从自己手里接过爱丽丝写的信的魔法师也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神色疲惫,但眼里却似乎闪烁着光,办公桌上也是堆满了揉成一团的稿纸,甚至都没有收拾。 那一幕让汀娜想到自己报考药剂师资格证后,为了考试熬夜,学习,背诵到天昏地暗的时节。 这么一想,少女对那些法师们多了几分同情。 “那么,我们要出发了喔,虽然是座没什么好看的城市,,但是对于第一次离开家乡的汀娜小姐来说,还是很新奇的景色吧。” “啊?嗯,没错呢,我们走吧。” 看着陷入了沉思的汀娜,丹在她的面前挥了挥手。 回过神来的少女听到妖精对这座城市的评价,不知道该作何回应,但丹并没有在意少女有些尴尬的笑容,她拉着汀娜的手,逐一向她介绍着要去的地方。 以魔法师协会的法师塔为起点,小妖精规划的路线据说穿越了这座城市最值得看的景点——小妖精在介绍时用了“相对而言”来形容。 而展现在汀娜面前的也的确是,“相对而言”还能看的景色。 这个城市相当的热闹和繁华,房屋尖尖的顶在蓝天的边缘落下优美的折线,泥土与石块的街道上顽强的秋草还有着深绿的色彩,别有一番风味,时而有牛羊驻足,慢条斯理的啃食着,这是从未见过的景色,少女觉得非常的新奇。 但同时,街道很狭窄,路面灰扑扑的,甚至还有牲畜的粪便,很脏。 第一个抵达的麦星城大型广场上,别说雕像和喷泉了,连供人休息的长椅也没有,栽在花盆里的花都病怏怏的,汀娜还看到一头牛在摧残着它们仅剩的枝叶。 而那个广场的面积恐怕连盐沙城的圣代广场的一半大小也没有,就像这个城市,不算城外的农田与牧场,也比盐沙城小了至少一个城区。 “没什么活力呢……” 之后去看的麦星城建城纪念碑,麦星城大集市,麦星城城标喷泉…… 花了快两个小时,被丹带着一路看过来,脏乱都是这座城市一成不变的旋律。道路上的行人,或是挑着货物,或是驱赶着家畜,或是在与商人讨价还价。 从这喧嚣的市井中,汀娜完全感觉不到的,和盐沙城的区别最大的就是,活力。 不是生活的活力,也不是贸易的活力,这些这座城市并不缺,光看表面的话,甚至可以说这是在同等规模城市中相当繁华的一座。 但汀娜就是可以感觉到违和感。 “大家都很颓废的样子……” 自己的家乡,盐沙城的空气中满溢的那种活力,那种向上进发,努力拼搏的活力。 在这座城市的人身上一点也看不到。 “就是这样子的哦?麦星城没有学院,没有冒险者协会,没有任何一个教会,虽然有一两家报社,但识字的人没有多少,最热闹的地方是酒馆和娼馆和农田。贵族和非贵族居民的比例高达3比7,这十分之三的贵族居住在城市最干净,装潢最精美的城区,他们消耗了这个城市一半以上的产出和外来的货物。” 丹摇晃着小脑袋,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但即使这样,城市的居民们也过得相当惬意,虽然冬天偶尔也有冻死病死的人,但这个城市剩下的一半产出足够养活大部分人,因为缺乏娱乐,酒馆和娼馆的经营者说不定还相当富足,妈妈说,这些人在拥有了饱食与温暖后,并没有产生追求精神境界上的满足的想法而是以维持饱暖的生活而努力,也许这和这个城市的比较偏僻的地缘有关系。他们世代在这个城市中扎根繁衍,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形成了颓废的气氛,不甘于这样的人都离开了,有些理想与追求的旅人也不会在此居留,所以整座城市都是这样暮气沉沉的,甚至连贵族也受到影响,耽与当下,不思进取。” “是这样吗……” “没错。” 妖精眨着红色的双瞳,平静的看着她已经相当熟悉的街景。 平和而安稳。 宛如死水。 “几年前还有一个教师来到过这个城市,对这样的情况感到痛心疾首,他开办了免费的学堂,教授孩子们知识与思想——也确实有些成果,那几年有不少的年轻人受他描述的广阔世界的影响离开了这座城市前往外界——但这座城市并没有因此改变。市民们认为自己家的孩子会受他的迷惑离开,禁止他们的孩子们去上课,很快学堂就因为无人问津而办不下去了,那个年轻的教师之后也不知所踪。” 说这件事的时候,小妖精天真烂漫的笑容中,不经意的流露出了些许戏谑和讥讽。 “唔,不说这些了,明年,我和妈妈也要离开这里,去往别的城市,希望那会是一个有趣一些的城市吧,汀娜小姐还想要去哪里看看吗?贵族区的话会漂亮一些,不过,不太容易进去呢……” “诶?已经都看过了吗?” “嗯呐,就像妈妈说过的,这是座什么也没有的城市嘛。” 不过,那样的表情,转瞬即逝。 就在汀娜被勾起好奇心想要多问一些的时候,小妖精的脸上已经重新恢复了笑容。 “接下来,汀娜小姐还想去哪里呢?如果还想看更加漂亮的地方,要去贵族区呢,不过那里比较麻烦,汀娜小姐?。” “是吗……那就不用麻烦了,我们回旅店去吧,莉莉娅娜小姐……已经起床了吗?” 抬起头,赛贡之阳的位置,已经渐渐靠近了天空的中央,想到那对起床非常非常没有办法的可爱魔女,少女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 然而。 当汀娜和丹回到旅店的时候,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却已经离开了。 ………………………………………………………………………………………… “我还以为是要晚上才去,结果,原来是上午啊……” 费洛亚告诉汀娜,大概在九点半左右,五六个穿着魔法袍的魔法师们就在旅馆的门前集合。 根据她们的留言的,委托完成的预计时间会是在黄昏。 ——午饭就不用为我们准备了。 说完这个,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带着他们离开了。 “虽然地下的墓穴无论是白昼还是深夜都没有什么区别,但阳光还是可以抑制一些亡灵的行动能力,尤其是幽灵,所以一般来说,魔法师们都会选择白天去对付亡灵呢。” 这种事就连丹也知道。 “话是那么说啦……” 少女躺在沙发上,因为无聊而叹息着。 如果剔除掉和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重逢,遇到费洛亚和丹两位美丽又可爱的妖精的话,少女觉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趟旅行简直糟透了。 在一楼的大厅里,无所事事的吃过午饭,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汀娜沐浴着秋日的阳光发呆。 ——这座城市里没有什么好逛的。 就像费洛亚和丹所抱怨的,麦星城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城市,甚至街道上连个小孩,连个吟游诗人也看不到。 就算或许有着什么仔细观察也能发现的美丽的瞬间,但现在汀娜可完全提不起兴致。 听丹和费洛亚说,到了夜晚,酒馆街和红灯区就会变得热闹起来,结束了一整天劳作的人们都会尽情欢乐,不过,在费洛亚用“粗俗,下流,原始”来形容那样的场景后,汀娜连最后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了。 她也拒绝了和莉莉娅娜,爱丽丝一起去冒险。就这么呆一个下午,看看报纸,或者午睡到黄昏,作为旅途的休憩时光说不定也不赖。 嗯,费洛亚教导丹的小号课程倒是优雅而悦耳,可惜汀娜对音乐有些欣赏不来,相同的练习曲重复好几次后,少女就彻底听不进去了。 她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哗啦啦的翻着找费洛亚要来的报纸,不住的摇头。 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滑稽画,最多还有些家长里短,笑话之类的东西,连小说都没有一则,不过考虑到这座城市的识字率,会出现这样的报纸一点也不奇怪。 为数不多算是有点新闻味道的,只有几天前的报纸上刊载的,魔法师协会在一位美丽的小姐帮助下攻破了数十年来的课题难关还有…… “……” 汀娜翻开了那印刷不甚清晰的,《我们战胜了邪恶亡灵》的报导。 ——五天前,看守地下公墓的守墓人声称在墓地里看到了会走路的尸体。 ——两天前,一个亡灵从下水道的井盖中爬了出来,引发了骚乱,四个小孩与十几个成年人被杀死。为了守护麦星城不受亡灵的侵害,当天夜里,城卫军和魔法师协会的英雄们深入地下,把所有的亡灵都消灭,拖了出来,用神圣的火焰与酒将它们化为灰烬。 虽然名字很诡异,但是这篇报告和其他的文章完全不同,文笔虽然不算优异但至少清晰而有条理,这样的信息很容易就能取得,街道上没有小孩的理由也知道了。 显然这是贵族们的手笔。 “费洛亚小姐,麦星城的地下有很大的公墓吗?” “嗯,那原本是两百年前圣堂教会建筑的教会墓地,不过很快他们就被贵族们赶出了这座城市。由于城市周边的土地需要用作农田和牧场,他们就把地下墓地扩建成了公墓,一直到现在,和下水道穿插在一起,恐怕有小半个城市那么大了吧?” 正在纠正丹握小号的姿势的妖精头也不回的回答。 “当然,贵族们肯定不会和平民们葬在一起,城里的贵族区地下有着他们各自的家族墓穴,那是他们自己建的,不过,连曾经由圣堂教会建设的墓地都出现亡灵了,我想那些人也坐不住了吧。” 也就是说,莉莉娅娜小姐就在那里吗……嗯? ——为了庆贺英雄们的凯旋,枫果之月的22日下午,将在贵族区的喷泉花园中邀请有名的马戏团前来表演,届时将临时开放贵族区的通行,欢迎市民们前来观赏—— 在报道的最后,是这样的一段话。 ……这个月就是枫果之月没错…… 汀娜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放在柜台上的日历。 立在旅店前台上的日历,纸张上有着枫叶与杏果的图案,在那之上,两个相同的花体数字整齐的排列着。 “是吗,刚好是今天吗……” ——22。 看着日历和报纸上的文字。 少女陷入了沉思。 EP.4 城市中的亡灵【下】 ================================= 少女还在盐沙城学院上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东国的商人特别青睐这座沿海的小城。 他们来自大海的那一边,有着三河七山的土地,他们将那里盛产的香料,丝绸,陶瓷与美酒源源不断的送过来,以高昂的价格卖给那些在奢侈品上从来不吝于花费的贵族,又买下成吨成吨的精盐返回。 那是盐沙城最近二十年里最繁华的时节。 但商人们带来的也不仅仅是奢侈品,那些相对而言廉价不少的货物,同样在盐沙城掀起过一场东国热,即使是没什么交际的少女也没能免俗。 那个时候,她从那些商人的嘴里学会了一些东国的俗语。 比如——聊胜于无。 少女一直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就算再怎么无聊的事,也胜过无所事事”——这么和曾经的同学说过后,她噗嗤一下笑了,并且告诉少女,她犯了望文生义的错误,这句话应该是比喻“有比没有要好一点”。 但现在,说不定,还是少女一直以为的那个含义,最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站在因为魔物灵巧的表演,掌声和“再来一次”的喊声一次又一次响起的人群中,汀娜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 麦星城的贵族区,午饭过后大约一个小时,喷泉花园。 因为妖精对马戏团表演兴趣缺缺,就连丹都没有试图以为少女带路为借口翘掉下午的小号课程——好吧,其实还是有的。 也许小妖精真的还在贪玩的年纪,在听到汀娜想要去看看马戏团表演,她义正言辞的向母亲表示了自己对人类用鞭子和糖训练的野兽表演毫无兴趣,但是为了给客人无微不至的服务,她希望能暂停今天的课程让她为汀娜带路。 听完她这无懈可击的说辞,妖精的母亲微笑着塞了一块枫糖到丹的嘴里,紧接着,指了指放在橱壁上的一个长木匣子。 那究竟是什么汀娜并不知道,但大概是和【鞭子】差不多的什么吧?总之在看到她慈祥而温柔的笑容和那个东西后,丹就像被拎起颈子的猫咪一样缩了缩脖子,乖乖的练习起来。 然后,费洛亚告诉汀娜,这座城市的娱乐活动是很匮乏的,像是马戏团的表演,吟游诗人的歌唱……只要有空或者能挤出空闲时间的人肯定是不会错过的,所以只要跟着人群走就可以了。 于是,穿过分隔贵族区与市区的城墙,汀娜就来到了这里。 那个据说很著名的马戏团在这个面积比得上麦星城广场的花园中搭起了很多的帐篷,每一个帐篷中都有不同的动物在表演,汀娜一个个看过来,发现这个马戏团的魔物还真是非常的多,棕熊,狮子,狼,绵羊,松鼠,牛…… 只是,她早就过了因为马戏团的表演而兴奋的年龄了。 它们的表演再精彩,也仅仅是被训练好的野兽们,按照人的意愿在表演,对少女——尤其是目睹过过于神话的一幕后的汀娜来说,未免有些乏味了。 但对于市民们,这却让他们异常的兴奋。 “好!再来一个!让那个大家伙跳过去,哦天哪,居然能跳那么远吗?老胡弗,我敢保证它一跳就能咬断你的脖子!” “也能咬断你的!看啊,那头牛,多么有劲,多么强壮啊,我打赌它一天能耕四十亩的田。” “我赌它能耕五十亩!上啊,把那个甩着红布的小伙子撞飞!” 除了这些男人们喜欢的斗牛,雄狮的舞蹈马戏团里还有给女人和小孩看的演出。 在一个帐篷里,十几只咩咩叫的绵羊正温顺的在一群妇女和小孩们的手下被剪去羊毛,据说这是马戏团的保留活动,特别受欢迎。 “妈妈妈妈,这些羊都好乖啊,毛茸茸的,好可爱!” “来,特尼,马戏团的人说啊,如果我们帮忙剪毛,这些羊毛可以用一两个铜板的价格卖给我们呢,虽然不多,但也可以给你做一双羊毛袜子了,来小心点,别伤到这些小宝贝儿了。” “感谢仁慈的贵族大人们,感谢他们一直对我们都这么好,看呀,孩子们玩得可高兴了。” 还有另外的帐篷,更小的孩子们在这里和松鼠,兔子与猫咪玩耍着。 不过,最热闹的,还要数正中央的舞台。 那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帐篷盖着的地方,石板搭起了金字塔一样的舞台,在最上方,一个装了一些蜂蜜的石碗被固定在上面,五头被拔去了牙齿,爪子被厚厚的布制拳套包裹的熊为了舔食到甜美的蜂蜜正摇晃着大屁股向上爬。 由于越往上面积越小,它们不得不在爬上去的途中和其他的同类竞争、战斗,展开并不血腥的厮杀。 “第七次开盘了,开盘了啊,黑白大地熊王赔率1比3,棕熊赔率1比5,黑瞎子赔率1比1.5,红毛枫熊赔率1比2,长鬃熊赔率也是1比2啦啊,经过十分钟休息和治疗后这次会是那一头熊可以享受到那一点美味的蜂蜜呢?开盘了开盘了啊——只接受最高10个铜板的投注啊!” 赌博,或者说赌熊? 总之因为金额不大不用担心亏得倾家荡产,这里的参与者可是非常非常多的,就连汀娜在围观了一会儿后,也花了十个铜板投注在了那头名字很厉害的黑白大地熊王,结果…… “名字那么厉害,实际上是个慢吞吞的家伙啊……” 那头熊是很厉害没错,一拳砸下去能把其他的熊全部揍趴下好一会才能缓过来,但它走得实在是太慢了,结果被群起而攻之,咕噜咕噜的从距离石碗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滚了下来。 接着下一场,它又不紧不慢的拍翻了所有的对手,慢悠悠的爬到顶端舔起了蜂蜜——不过这次汀娜没有再下注了。 “的确,是很不错的马戏团呢……” 摇了摇头,在欢呼与咒骂的喧嚣中,汀娜摇摇头,转身朝着花园外走去。 就像她自己也知道的,她已经不会因为这样的活动感到兴奋和新奇了。无论多么有创意,马戏团终究也只是马戏团,当一开始的新鲜感过去后,她很快就感觉到索然无味。 相较之下,反而是这个听丹说平常很难进来的贵族区,更加让少女感兴趣。 在不久之前,少女是这么想的—— 而现在。 被所有人惊惶的目光聚焦着,就在鼻尖缭绕的下水道的腐臭,最重要的是,抵住脖子的尖刀,却让她几乎想要痛哭流涕的回到一个小时之前,拖住那个对马戏感到乏味的少女,告诉她,就算再怎么无聊也好,就像再怎么提不起兴致也好。 ——至少,不会危及自己的生命安全啊! ………………………………………………………………………………………… 将时间回溯至一个小时之前。 离开喷泉花园,才没有走出多远,喧嚣和吵闹就渐渐听不到了。 大概是街道上有着隔音的魔法吧? 无论在哪里,贵族们总是体面而富裕的生活着,仿佛只有这个定理是放之大陆皆准的。 即使大多的花朵已经不堪秋风而凋零,随处可见的花圃中依然有常绿的草叶随风摇曳。 挺拔的松柏仿若忠诚的卫兵一样伫立在道路的两侧,不高,却与两侧的宅邸相得益彰。 白石的浅水渠中流淌着的清澈泉水没有一丝污秽,连道路中央,下水道的井盖都有着精巧的浮雕。 和盐沙城的那些,仅仅是有众多贵族建立宅邸居住,公共建设和其他城区没什么不同的贵族区完全不一样,这些显然是精心设计,花费了大量的金钱与时间来建造与维护的,。 更不要说那些一看就知道造价不菲的豪宅了。 虽然汀娜说不出这些豪宅的建筑风格,也认不出井盖上的浮雕率属于何种艺术流派,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透露着某种高级感。 “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就在其中的某一栋下面吗……” 简直是城市中的另一座城市——不,和这里比起来,外面的麦星城充其量只能说是一个面积很大的乡村。 被鲜嫩欲滴的高草簇拥的街道尽头,四处张望,对比着这里和盐沙城的差异,感到应接不暇的汀娜。 “哎呀?请问,是谁家的客人吗?” 被一个稍微有些惊喜的声音,将她的目光拉到了街心的花圃中。 称之为花园有些太小,但即使如此也足以在里面装下一张圆桌和四条长椅,用深浅不一的红色石砖砌而出,坐落在道路与道路的交界处。 在那些本不应在秋日怒放的花朵中央,几个女孩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诶?啊,那、那个,下午好,几位美丽的小姐,是在享用下午茶吗?”她们的年龄都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稍微有些束腰的洋服,带着大大的遮阳帽,在身后各有一位女仆,都有着金色的长发和翡翠色的眼瞳。 那是【科伦迪勒】人种最显著的象征。 被四双翡翠一样的眼睛盯着,汀娜稍微有些局促,但是,对贵族时的问候和说话方式在盐沙城时,就被经常拉着她去见各种贵族的爱丽芙彻底的训练过了。 所以,尽管有些事发突然,但汀娜还是及时的反应了过来,左脚错后一步,右手抚胸,向着这些贵族女孩们微微鞠躬。 “啊,你果然不是这个城市的贵族呢,金发蓝眼的【罗曼人】在麦星城很少见,加上这个打招呼的方式,还有那身西服,城里的农民可不会这些。” 最开始招呼自己的少女回过头向同伴们炫耀似的笑了笑,毫不在意她的友人们“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的吐槽,接着。 “这位不知道从何处来的贵族小姐,我是麦加萨家族的玛利亚,她们是我的朋友,克鲁鲁家的冯莉,英特家的叶希,还有恩多多伦家的茜,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幸邀请您一同享用下午茶呢?” 逐一介绍了自己的友人,穿着淡粉色洋服,遮阳帽上有着一朵大大的丝绸花朵的女孩朝汀娜发出了邀请。 “那个……各位小姐,你们误会了啦。” 看着她们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紧张。 “我是汀娜·冯·西亚,来自盐沙城,仅仅只是一介平民而不是贵族,来麦星城也只是旅行……” 她连忙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但还没等她说完,女孩们就先炸开锅了。 “‘冯’?汀娜小姐的名字里,有‘冯’的敬称诶!那不是只有立下特别大的功劳的人才可以被赐予的荣耀姓氏吗?” “而且汀娜小姐说自己不是爵士,也就是说这个姓氏不是通过战功得到的,看起来她也不太像骑士,而且‘西亚’?这是哪里的荣耀姓氏来着?” “是南方沿海地带的荣耀姓氏,不止是贵族,也可以授予平民哦,不过就像我们都知道的,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弄得到的,有再多钱也没辙。” 除了一个带着黑色手套的女孩在听到汀娜说自己是个平民时目光变得冷淡,另外三个少女叽叽喳喳的嘀咕了一番后,眼睛里都冒出了更加期待的目光。 “冯·西亚小姐。” 连称呼的方式都改变了。 来自汀娜没有听说过的贵族家族中的女孩从大理石的长椅上站了起来,一只手微微掂起裙摆,向汀娜伸出另一只手,再一次郑重的发起了邀请。 “我们在此郑重的邀请您,参与到我们的茶会中来。我们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所以对您的故事非常的好奇,想知道您的家乡和您的旅途,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您应该是从喷泉花园的方向来的吧,厌倦了马戏的杂耍,想要散散心,那么,来自印地安雅的红茶也许能让您满意。” 在盐沙城汀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礼仪,爱丽芙告诉过她,贵族的礼仪是很麻烦的东西,拒绝或者婉拒如果不够得体,稍搞不好就有可能被人记恨,所以,如果遇到了不知道应对方法的邀请,最好的选择是不失体面的说一句—— “感谢您的邀约,那么我就失礼了。” 在心底偷偷的叹了口气,汀娜朝着长椅走了过去。 除了那个有些兴趣缺缺,但也没有出言反对的女孩,其他三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虽说明天就会离开这座城市,但要是第一次旅行还不小心得罪了贵族,那可真的是未免太糟糕了。 更重要的是,这说不定会给莉莉娅娜小姐惹来麻烦呢…… 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够吸引到这些贵族小姐们吧…… 不过,在几分钟后,汀娜就意识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几位她还来不及把名字完全记下来的女孩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的兴趣。 名为盐沙的城市,白银般的沙滩,包括高耸的火山,天海一片的蔚蓝和绯红的树林。 海鸥的祭典,来往的商船,盛大的盐市,当然还有魔女小姐的巍峨古堡。 她们就像鸟笼里,对窗外的蓝天充满好奇的雏鸟,汀娜嘴里的一切都似乎有着令人心驰神往的魔力,那些时而惊讶时而好奇,时而兴冲冲的表情让作为讲述者的汀娜感觉异常的满足。 连那个自顾自喝着红茶,对汀娜不怎么感冒的少女都放下了茶杯,聚集回神的听着。 “我要向您道歉,汀娜小姐,您和麦星城里的那帮蠢货完全不一样。” 直到汀娜的讲述告一段落,她才突然这么说出了致歉的话语。 “诶?” 这个道歉让汀娜始料未及,她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这么说。 “茜在更加年幼的时候曾经被因为一群农民受过伤,所以对平民们有些嫌恶,之前听到汀娜小姐说自己是平民的时候,她不也一下子就冷淡下来了嘛。” 玛利亚帮着自己的伙伴向汀娜作出解释。 “但汀娜小姐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无论是礼仪素养还是谈吐,我不知道以您的故乡的基准是怎么样,但在这座城市,您完全无愧于您荣耀的姓氏。” “不,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被她们赞不绝口的夸奖着,汀娜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在心底向远在海滨的前·贵族小姐深深的致以谢意。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汀娜小姐一样,四处去旅行啊……不过,这大概是没可能的吧,还不如希望住在城里的那些笨蛋能机灵一点。” “不,那是不可能的吧,就算有一天他们养的鸡都会生金蛋了,他们也还会是哪个样子吧不过,就算不能去旅行,看看书也好像很不错的样子,也许我要抽空去看看家里书库中的书了呢……” 女孩们的交谈还在继续,正在喝茶的汀娜眨了眨眼睛,听到了令人在意的话题。 “说起来,麦星城的市民们,都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呢。” “啊啊,果然汀娜小姐也注意到了吗?真是惭愧。” 玛利亚也放下了茶杯,看着喷泉花园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嗯,之前没有来贵族区的时候就稍微感觉到了,和我的家乡……那个,完全不一样,虽然温饱好像毫无问题……” “但他们要的也只是温饱毫无问题而已。” 谈到那些市民,茜毫不吝啬于嗤笑与鄙夷。 “曾经有一位叫做卫里斯的年轻学者路过这个城市,魔法师协会招待他的宴会上我也在场,虽然那时我还不满十岁,但他说的话我记得一清二楚。” 少女交错着双手,也和玛利亚一样看向喷泉花园的方向, 那个年轻而博学的学者在城外稍作休息时,遇到了一个牧童,他觉得很奇怪,因为在他去过的其他城市里,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是要在学院读书的,于是他问那个牧童,为什么要放羊而不是去读书。 牧童的回答是父母让他出来放羊赚钱。 赚了钱,然后呢? ——就可以吃的饱,穿的暖,长得高,以后就能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当老婆。 娶了老婆以后呢? ——可以生很多小孩。 生了小孩以后,你想让他们做什么呢? ——放羊赚钱。 “这可真是……” 汀娜皱了皱眉毛。 这种逻辑听起来简直荒谬无比,但是除了人生最高目标只是吃饱穿暖有老婆有孩子之外,却又微妙的自洽。 “很荒谬是吧,但据他说,后来他又调查了其他的一些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 玛利亚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觉得这样下去这座城市是不会有进步与发展的,希望开办义务学院,从识字开始,改变他们,魔法师协会当然是支持的,平均知识水平越高的地方越容易诞生魔法师。我们贵族也同样支持,因为比起农民,牧民,小商小贩,显然聪明人多一些才能让城市更加繁华。” 然后,这位年轻而有才华的学者得到了金钱,场地,甚至还有好几名魔法师愿意担任不同学科的教师,义务学院就这样在城里办了起来。 一开始的时间确实有成效,有些只是好奇而来的年轻人和孩子在经过学习后,不满足于停留在这样的城市中。 因为师资力量的薄弱,义务学院所能教的只到正规学院第二学年的程度而已,于是卫里斯和他们商议后,自费把他们送到了其他城市的正式学院。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的行为反而让市民们产生了抵触。 ——你永远没法理解这些家伙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玛利亚摊了摊手。这时,另两个女孩也插嘴说着。 “我哥哥是一些农场和牧场的负责人,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麦星城基本上,农场也好牧场也好,都是多劳多得的,而且这些年来,农场和牧场的面积一直在增大,几乎不愁没有人要,家里少一个人就意味着少一份收入,就算少的那份收入也许并不多,他们也不愿意撒手。” “还有啊,爸爸说,那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们一听去学院上学还要交学费都觉得这是傻子才会去做的事。尤其是在那几个卫里斯先生自费把一些比较聪明的学生送到别的城市的后,他们几乎都要暴动了。” 这里的人们崇尚劳动,习惯了从生到死也不离开这座城市并视之为古老的传统。 原本他们就把那些不去劳作而成天听这些学者讲述什么精神境界,审美,文学,函数的家伙称为无所事事的懒汉,看不起这些不去工作还要家人劳动来养活他们的人。 随着几个人离开麦星城,这些勤劳的劳动者更是炸开了锅。 他们跑到学院讨要自己的孩子,丈夫,母亲,宣称是觉得这些学者会把自己的丈夫,孩子“拐卖”了,无论那位学者怎么澄清也没有用,最后不得已,贵族和魔法师协会插手了这件事,而结果。 市民们纷纷叮着自己的家人,严禁他们靠近那里一步。 义务学院渐渐的不再有人去,渐渐的办不下去了。 真是一个荒谬又可笑的故事。 但汀娜却笑不出来。 身边的一位女仆为她重新倒满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她端着茶杯,感觉想说很多东西,却又说不出来。 少女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那位名叫卫里斯的学者说不定很可怜吧,用被自己想要帮助的人背叛来形容,说不定非常的合适。 “好了好了,就不要让汀娜小姐尽听些没趣的东西了,而且就算这些家伙们再怎么愚蠢,他们也是我们的领民,我们有责任让他们好好生活,至于他们有没有梦想,那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汀娜小姐,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那位魔女小姐的故事吗?” 最后,拍了拍手,玛利亚打断了伙伴的话,把话题转移到了其他的方向。 随着时间的流逝,赛贡的太阳也已经开始逐渐西斜,依然明亮的阳光透过云朵照耀着城市,连带着少女对这里的印象也一并变得亮丽起来。 虽然茶壶中的茶叶已经换了第三次了,但女孩们都还不想停下,她们坐在长凳上全神贯注的听着汀娜讲述她们从未见过的事物,汀娜也渐渐放下了拘谨,投入的讲述着。 所以。 谁都没有注意到,距离这个小小的花圃不远处,有着精致浮雕的下水道井盖,被推开了。 不,现在想想,也并不是谁也没有发现。 汀娜记得,自己和女孩们的聊天非常开心,但是,这几位贵族小姐的女仆们没有参与其中,她们安静的站立在她们主人的身后,等候着吩咐。 最先发现道路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就是其中一个女仆。 或许她一开始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或许只是下意识的叫了起来,但无论如何,她的惊叫引起了少女们的注意力,紧接着,最先顺着她的视线向背后看去的汀娜发现了。 在赛贡之阳的光芒之下,在石板的路面上蹒跚行走的。 ——亡灵。 最为清晰的记忆到此为止。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小腹还隐隐作痛,好像被什么人抓住了腰和脖子,汀娜一动也没法动,这是清醒过来后她第一时间感到的。 “没用的,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人质的确可以让我们束手束脚,但昏迷的人质只是一个累赘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喷泉花园的,在这个原本有几只熊争抢蜂蜜的高台上。 很多人围住了这里,好像都是来看马戏的市民。虽然围住了,但他们都没有靠近,在以自己和这个蒙着面具的男人为圆心,直径接近十米的领域之中。 只有穿着西服或者魔法袍,或是拿着法杖或是拿剑的五人。 显然,他们是贵族和魔法师。 少女从微眯的视野中确认了这些。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情况好像是很糟糕。 而且从自己清醒过来以后,这样的局面就始终僵持着。 “当然,如果你杀死她,我们的魔法也将降临在你的身上,即使拉上一个贵族陪葬,你的末路也不会改变,说不定这只会让你在死亡之前经历更多的痛苦。”“你们都给我闭嘴!我真的杀了她啊!” 这样的对话也一直僵持着。 拜这些对话所赐,自己是人质这一点,汀娜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为什么呢?这些魔法师们的话,一点都不像是要拯救自己的样子。 就算这个用刀抵在自己脖子上,随时可以划破自己喉咙的男人如同暴怒的野兽般嘶吼着要把自己杀死,站在所有魔法师面前的那个青年也一脸平静。 反而是挟持着自己的男人因为被他们的嘲弄所激怒,似乎还没有发现少女其实已经醒来,只是眯着眼睛在装昏。 “我说过了,即使杀死这位小姐,你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从你成为邪教徒,身上沾满下水道恶臭的那一刻开始,区别只是你杀死她的一瞬间,你也会死。” “我说了给我闭嘴!你们这些该死的贵族,我才不是邪教徒!” 甚至还发出几声嗤笑,嘲讽着这个男人,让他的怒火更加旺盛。 但是,他的每句话里都在暗示这个男人自己这个人质的重要性,姑且可以认为……这是在保护自己吧? 因为在好几次重复了这样的话后,汀娜感觉到自己脖子上冰凉的尖刀,渐渐的远离了。 少女不确定现在装死还有没有意义,同样,也无法期待睁开眼睛事态就好转,于是,她只好继续回忆着自己在看到那个一点也不想看到的亡灵后发生了什么。 ——是丧尸!快逃! 好像,我在看到那个并不如自己想象之中恶心的亡灵后,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唯一擅长的武器——一把匕首。 而在听到我的大喊,也看到那蹒跚着向自己走来的浑身黑黢黢,肌肉和皮肤都皱缩成一团,眼睛里亮着冰蓝色光芒的怪物而吓得满脸苍白的那些贵族小姐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在尖叫着,玛利亚甚至直接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 好在,那些作为成年人的女仆们反应了过来,她们搀扶、或者直接把自己家的大小姐抱起来,头也不回的逃跑了。 当然,在急匆匆的逃离之前,她们也没有忘掉作为贵族女仆的礼仪,纷纷朝我道谢…… 不过,自己都没有听的很清楚,现在汀娜还在诧异自己为什么没有跟着跑而是要留下来战斗,但随着断断续续的碎片渐渐连成完整的记忆,她回忆起武技课上老师说过的要点——低级亡灵速度快,力量大,但是行动迟缓,身体、尤其是关节位置很脆弱,如果没有魔法无法彻底将之消灭,就找机会砍断它们的四肢—— 啊啊,如果没有人阻拦的话她们说不定还没分头逃跑就全部被干掉了吧。 因为从交谈中她已经知道,玛利亚也好茜也好,另外两个女孩和女仆们,可是一点战斗力也没有的。 而且,学校里学到的是,低等级,没有智慧的丧尸是只要鼓起勇气,连普通农民都能消灭的魔物,自己在学院里的武技课成绩还算及格,怎么也比农民强一些吧,打败它应该不会有问题—— 因为想到了这两点,自己才会留下来。 而结果…… “……” 模模糊糊的记忆的最后,是自己朝着那个亡灵冲了过去。 然而,既然现在自己不是在路边胆战心惊的因为自己居然干掉了一个亡灵而感慨而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估计是那些亡灵的操纵者手里的人质,就说明知道和做到果然是不一样的。 回忆告一段落。 “好吧好吧,英特先生,就让我们勉为其难的听一听这个可怜的邪教徒想要什么吧,看起来他也不像是真的已经疯狂,只是有点太蠢了,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而已。” 而来自魔法师们的轻蔑和嘲讽还在继续,这一次是一位穿着法师袍的少女,她挽了挽自己金色的长发,这么说着。 “说的是呢,英特先生,虽然不知道这个蠢货为什么要用这种毫无意义的方式,但既然他不是见人就杀,说明还是有比匹格兽稍微高一些的智商的。” “就姑且听听这个邪教徒的发言吧。” 其他的贵族们也纷纷应和。 这些毫不掩饰的把这个男人当白痴看的语气把他气的浑身发抖,但是。 “我要求你们这些贵族建一个图书馆,然后,强制所有人去学习!” 他依然用愤怒到颤抖的声音大喊,站在这个喷泉花园的最高处,大声的,朝着这里的所有人。 “你们必须让所有人都从愚昧中解脱出来!否则这个城市是不会有未来的!” “……” “……” “……” ……啊,说起来,莉莉娅娜,在哪里呢? 暖洋洋的秋日,不知为何,汀娜感觉到了一丝令人哑口无言的凉意。 大概是真的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这个邪教徒提出的,居然是这样的要求吧,贵族们都惊呆了。 连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是一片哑口无言。 就像是魔女小姐按下了静滞时间的怀表怀表,直到。 那个被称为英特先生,听起来好像有些耳熟的青年,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强忍笑意。 “……噗。” 但是,最后他也没能忍住。 “噗哈哈,什么啊,这算是什么要求?” “哈哈,我的先祖啊,这实在是,太滑稽了——” 当那一声忍俊不禁的嗤笑在寂静的空气之中响起来的时候,他身边,其他的贵族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汀娜感觉到这个男人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扼住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用力,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来到临界点的时候。 “哎呀哎呀,我是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关心城市和市民的邪教徒啊。” 被称为英特的青年恰到好处的压了压手掌,停下了那肆无忌惮的笑意。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汀娜觉得他的语气就像是从与一个人交谈,变成了和一头匹格兽在说话。 “我不是邪教徒!!” 那样阴晦而轻蔑的态度,汀娜不知道这个男人有没有听出来,但他确实是恼羞成怒了,他大喊着,用手上的刀指向了不屑的轻笑着的贵族们。 “我是弗雷泽!卫里斯老师的学生!因为你们贵族霸占着书本与学识的受害者!” “建立图书馆,强制教育,真是有想法,如果你换一个渠道说不定……嗯?你是……弗雷泽?” 市民们骚动了起来。 显然这个名字他们是知道的。 英特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紧接着,化作一抹戏谑的笑。 “你是卫里斯先生的学生,送到邻城的学院,一年后就因为好几门课不通过,灰溜溜的被赶回来的那个家伙?” “……” 面具下响起了一声苦闷的喉音。 “然后,听你的说辞,似乎是认为这是因为我们贵族的错?” “难、难道不是吗?!在去到学院上课后我才发现,只有卫里斯老师教授的那些知识根本不够!更多的是需要自学的知识,否则根本追不上学院的课程!但是那些知识在这里不是完全被你们贵族独占了吗?!” 面对贵族的质问,男人怒吼着。 “没有图书馆,没有书本,那些珍贵的知识都被你们贵族雪藏起来了不是吗?!如果你们愿意把那些书公开、开放给所有人的话——” “开放给所有人,然后呢?” 英特平静的看着他。 话语的重量完全无法比拟,他仅仅是这样简洁的一句话,就阻断了男人所有的言辞。 “先不说那是我们贵族们花费金钱与时间收集的私有财产,更进一步说,贵族拥有着守护领民,让你们吃饱穿暖,和平而安稳的生活下去的责任。” 他转过身,朝着所有人讲述着。 “但是选择愚蠢还是聪慧,是你们自己的自由。” 人群的喧哗平静了下来。 你说强制教育,那由谁来养着他们? 谁去耕耘? 谁去养殖? 每个人都知道从学院里出来后可以赚大钱,可以离开这里去任何地方——可为什么最后去学院的只有你和寥寥几人,甚至让卫里斯先生的学院都办不下去呢? 而且你们还一个都没能毕业,被灰溜溜的赶回来了? 难道学院里没有图书馆吗?难道学院里的老师比不上卫里斯先生吗?” 一个接一个的质问,并不大声,却咄咄逼人,与其说是在质问着名为弗雷泽的男人,不如说…… 也是在质问这座城市。 而男人一个也没有去回答。 不。 汀娜感受着扼住自己身体的手臂的颤抖,这么想到。 ——他是无法回答吧。 在这样的沉默中, “你认为我们贵族独占了书籍,让这个城市的人们无法接收到新的知识与思想,认为是我们让人们满足于当下不思进取……原来如此,所以想要建立起一个规模庞大的亡灵军团,团结起市民们来和我们叫板,就算没有今天的马戏演出,你也迟早会有一天跳出来的吧。” 那个少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你该不会不知道,不管是谁每天交五个铜板就能能进去看一整天的魔法师协会的藏书库,从这项制度制定以来几十年收到的钱连1个金币都没有吧?我们门利特家族和其他商会合作开设的书店最后是怎么倒闭的,不要告诉你不知道,我父亲和卫里斯老师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的所有学生可都是在场的。” 另一位贵族向前走了一步。 “最重要的是。” 英特从不知在哪里的空间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个水杯,他润了润嗓子,接着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踏前一步。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你做出这种姿态,我们就会退让,市民们就会理解并崇敬你的错觉?”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要过来!”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学会亡灵魔法的。” “闭嘴!!” “但你忘记了吗?你制造出那些亡灵,妄图以此作为底牌与我们交涉,但是你失败了,你的亡灵跑上大街,咬死了你想要帮助的人。” “你们这些该死的贵族,不要污蔑我,给我闭嘴啊!!!” 不再是质问,贵族青年的喝问尖锐而急促,就像一支又一支的利箭。 而这个时候,因为男人激动的动作让自己的身体大幅摇晃,因而汀娜看到了。 就在这个男人的身后,站着一个亡灵。 浑身黑黢黢,肌肉和皮肤都皱缩成一团,眼睛里亮着冰蓝色光芒。 在膝盖上还有一道干瘪的伤痕,可以从中看到苍白的骨骸。 没有汀娜想象中那么恶心,但腐烂的臭味依然引来了还未彻底被秋风扫尽的苍蝇。 “……” 那个亡灵就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剑,站在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地方。 而英特,和其他的贵族,在石阶上停下了脚步,他们的目光充满轻蔑,怜悯。 “你认为,现在会有人支持你吗?看看你的周围,看看他们的眼神!” 以及不屑。 “给我住口!!!” 弗雷泽怒吼着。 汀娜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人疼爱的布娃娃,被甩来甩去。她拼命的把眼睛的缝隙维系在一个狭窄的宽度,这样就够了,完全足够了。 足够她看到周围,市民们的目光。 现在在这个喷泉花园里的人,应该不会有贵族吧,但是和是否是贵族无关,谁会喜欢亡灵呢? 男人们用混合着仇视与恐惧的目光看着它,女人把孩子抱在怀里,捂着他们的眼睛,生怕自己的孩子看到这个恐怖的东西就会被夺走一样。 汀娜想起了报纸上的新闻。 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亡灵,造成了十几人的死亡。 包括数个因为幼小跑不快的小孩。 ——啊啊,所以,他们的目光才是这样啊。 这样的愤怒,这样的恐惧,这样的……憎恨。 少女可以看到,她相信这个男人从面具下面也看到了,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计划,但从这些交谈之中可以知晓的就是。 “那只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该死的老杰罗惊动了它们,它们应该只会用来咬死你们这些该死的贵族的!”——他已经失败了。 男人把匕首重新压到了汀娜的脖子上,他不停的喊着,向四周的人们解释着。 但无人回应。 尽管人们并不沉默。 她听到了围绕在周围的市民们纷纷说着什么,他们不敢盖过贵族们的声音,但即使如此汀娜也可以听到一些粗鄙不堪的咒骂。 她听得到。 弗雷泽也听得到。 “你终于露出你的真正目的了吗?意外,嗯,大概吧,但你杀死了他们的罪不会因此消泯,看过你的日记后我甚至猜得出你的目的,想要消灭你所认为的,阻拦城市进步的贵族们,让所有人都能得到知识与珍贵的智慧,这样市民们就会理解,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没有未来。” 魔法师们站在那里。 不对,他们是魔法师没错,但是,现在他们,正以贵族的身份,一步一步迫近。 紧跟着青年,那个至始至终都握着法杖的少女平静的说着。 “你甚至在日记上写着,‘我将成为英雄,为了这伟大的目标,为了卫里斯老师的夙愿,扑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可惜就连这句话里都有两个拼写错误。现在你的亡灵也只剩下那最后一只了吧?我们仅仅是魔法师的学徒,但爱因斯坦斯小姐可是强大的正式魔法师,你藏在地下的亡灵她已经一个不剩的消灭了。” ——诶? 汀娜顾不得装睡了,因为贵族少女嘴里所说的名字,她睁开了眼睛 少女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有着这样的目的。 也完全不知道他们和他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莉莉娅娜小姐也在吗? 但是,她听到了魔女小姐的名字。 少女甚至不顾引起这个男人的注意,扭头寻找了起来。 “该死的,安静一点!” 而男人也只是加大了手臂上的力量,把刀刃靠近了些。 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汀娜的身上了。 这个时候。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你只是在那位高贵的学者脸上抹黑,仅此而已,你以为你是人们的救世主?” 贵族们的叱问不断的落下。 面具下的表情理所当然的看不到,不过,那大概不会好看吧。 “住嘴……” 不。 “从你一出现挟持一个平民的小女孩拖延时间,又从一个亡灵手上抓过这位小姐的时候,你就仅仅只是个应当被绞死的罪犯了,喔,真是可怜,如果卫里斯先生还在的话,说不定会扼腕叹息吧。” 连大概都不用,那绝对是毫无疑问的。 “你只是一个杀人凶手而已。” 贵族的青年落下了最后的宣判。 “你这个该死的混账!把我的儿子还来!!!” 是谁在人群里喊出来的呢? “杀人凶手,你这个该死的亡灵法师!” 又是谁点燃了义愤的火种呢? “去死吧!被钉上十字架,给我被活活烧死吧!” “连神都不会原谅你!!” 这一刻。 这个驱使亡灵的家伙将要面对的敌人。 变成了现在的所有人。 他们的怒吼。 他们的憎恨。 全部,怒涛般倾泻而下。人是容易被煽动的生物,有时候,只需要一片轻飘飘的雪花,就会带来摧毁一切的坍塌。 又何论一簇点燃仇恨的烈火呢? “你们这些蠢货都给我住嘴啊——!!!!!!!!” 弗雷泽的身上亮起了魔力的光芒,那阴森森的墨绿色泽沿着他手上的匕首向前挥去,挥向正朝着他走来的贵族们。 这是他做过的最大的动作,在这个瞬间,睁开眼睛的汀娜看到了。 那几位贵族们脸上玩味的微笑。 墨绿色的箭矢撞击在突然竖起的光壁上,消失了,而男人维持着他挥出匕首的动作,一动不动。 “呼,看来是成功了呢。”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穿着西服的青年,却突然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 “诶呀诶呀,虽然说是个蠢货和三流的亡灵魔法师,警觉性倒是不错,直到刚才才彻底失去了警惕。” “不,已经做得很好了,本来就是为了保证这位小姐的安全我们才才用这种方法的,提特先生,干得漂亮。,【麻痹之触】的效果,大概能维持多久?” “五六分钟吧,这原本就是个恶作剧用的魔法,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快把他控制起来才行……啧,臭死了,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族们围着动弹不得的男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将一个又一个魔法用在了他的身上。 被他们从男人的手臂中救出来的汀娜呆呆的看了看他们,然后,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边。 “……也就是说……你们不停的刺激他,让这个男人生气,是为了……” 少女目瞪口呆。 “救我?” “是的,让你吓到了真不好意思。” 正在忙碌的贵族们听到少女的提问,异口同声的回答。 好像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等一下!你们就没有想过他要是恼羞成怒一刀抹了我脖子要怎么办吗?!” “我们在下水道里找到了他的住所,也看到了他的日记,这个蠢货,可是自认为是正义的英雄呢,而且他跟随那位学者学习过一段时间,有着一定程度的沟通素养,既然他有诉求,需要把自己塑造成市民们这一边的英雄,那就肯定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之前挟持那个小女孩时是这样,后来从那个亡灵——” 英特——拥有着汀娜终于想起来自己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的青年指了指那个已经直接倒下的亡灵,向汀娜解释着。 “——从亡灵的手里把小姐您抓住的时候也是这样,您不是麦星城的贵族吧,我猜他大概是想要抓一个本地的贵族当人质代替一开始抓住的平民女孩来表达立场,但是,那个没什么脑子的亡灵把小姐你给抓过来了……真是无妄之灾啊。” “是啊,无妄之灾……但是……你们,以这样的依据就……” 汀娜的声音逐渐冰冷。 少女人生的最高准则是安全第一,最重要的是生命。 对于让自己生命陷入危机的人,即使最后他们救了自己,汀娜也多少有些愤怒。 “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一个危险的罪犯妥协,请您谅解。” ——居然把自己生命的安危,系于一个弄出亡灵的人的梦想和希望上? 而最后只是不咸不淡的请自己谅解? “当然我们也有保护措施哦,我们的同伴一直在你身上维持着不会被发现的魔法护盾,你看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就是这个原因。” 眼看少女就要发火,拿着法杖的贵族少女连忙向她解释,那两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青年也点了点头,举起了法杖,也没有听到他们咏唱,一层淡蓝的魔力护盾就笼罩了在汀娜的身上。 “而且,除了我们,还有一位正牌的魔法师小姐,时刻保护着你的安全呢……说起来,爱因斯坦斯小姐,怎么样,我们的表现。” 魔法师们的表情,突然都紧张了起来。 ——果然,他们就是,和莉莉娅娜、爱丽丝一起去进行委托的魔法师们…… 汀娜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身边,从那里。 “……使用最少的魔法达成了最好的成果,你们的表现,相当的优秀。” “也就是说,你们合格了。” 传出了魔女与人偶的评价。 听到这个声音,贵族们的表情全部松懈了起来,他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朝着少女的身边微微鞠躬。 “那么,我们就押送这个男人回协会了,他究竟是不是邪教徒,是从哪里学会的亡灵魔法,这一切都还需要我们去查证,接下来就是麦星城魔法师协会的工作了,爱因斯坦斯小姐,感谢您的教导,然后,再次感谢您对于这座城市的协助。” “感谢您的教导!” 一如贵族们的优雅,又如魔法师们对礼节的淡薄,没有更多的问候,五个——不,一共六位魔法师,他们用魔法让被一大堆魔法拘束着的男人漂浮了起来,带着他朝着花园外走去。 汀娜远远的看着他们,当看到那些贵族反而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被他们围在中央,失魂落魄走着的男人不被愤怒的民众们撕碎时,居然感觉到了一丝滑稽。 很快,城卫军们过来疏散了群情激愤的人们,不一会儿,喷泉花园又重新变得空空荡荡了。 除了好像因为今天的表演大赚一笔的马戏团的人们正在收拾着场地,在这片花园之中,就只剩下汀娜一人,在长椅上孤零零的坐着了。 至少在马戏团的人们看来,这个被挟持当做人质的少女,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态中冷静下来,正惊魂未定的一个人坐在花园边的长椅上自言自语。 ——真是可怜的女孩啊,看开点,那个罪犯已经被贵族大人们绳之以法,一切都过去了。 在第五个善良的工作人员用温柔与鼓励的目光向少女重复了这句宽慰之后。 “……莉莉娅娜小姐。” 汀娜终于忍不住了。 “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哦,可以不用继续隐身了吧?” “……大家的神经都很紧绷,现在,还是不要突然出现吓到他们比较好。” “要是又引起骚乱,可是会很麻烦的呢。” 在汀娜空无一物的身边,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声音轻快的响起。 “但是,我感觉我好像被当成傻瓜了……” “……还是,不能走吗?” “啊?啊啊……是呐,现在脚还是软的,虽然好像没有受什么伤……” 汀娜长长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呢。 感觉浑身脱力。 连温暖的秋阳,也无法让少女打起精神。 “是不是我一开始,就跟着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一起去会比较好呢。” “……是呢,说不定在我和爱丽丝的身边,汀娜小姐才是最安全的。” “毕竟汀娜小姐,好像有很容易被卷进各种事态的体质呢。” “是啊……” 有些垂头丧气的,汀娜又叹了一口气。 “……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汀娜小姐,还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吗?” “不、不用了,比起这个,我现在更加好奇的是。” 少女摇了摇头,稍微有些勉强的站了起来。 连马戏团的人们,都已经看不到了,但是,数十分钟之前,人们的怒吼却犹在耳畔。 “呐,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亡灵了吗?” “……如果没能好好休息的话,明天也许会有些辛苦呢。” 在少女的身边,终于解除了隐形魔法的魔女没有回答,穿着修女服的小人偶没有回答也没有评价,仅仅是平静的说着明日的事。 她们是旅行者。 仅此而已。 而现在,自己也将是—— 看着她们的那漠不关心的笑脸,汀娜突然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是啊,反正,明天她们就要离开了。 “但我果然还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魔女抬起头,眨了眨那深黑的双眸。 “……那会是一个,有点长的故事。” “啊啊,我这边也是呢,总而言之……” 被那份可爱治愈了,但是身体的劳累并没有因此消泯灭。 “先回旅店吧,爱丽丝也要重新换上适合旅行的衣服呢。” 总而言之——在少女这么说之后,抱着一个大大十字架的人偶飘到了她的肩膀上,抚摸着少女红通通的脖颈。 点头,点头。 然后,魔女与人偶与被卷进不平凡事态的平凡少女,踏上了归途。 无论到此为止的旅途究竟是否值得纪念与言说。 无论今日发生了什么。 明日。 都还有崭新的旅途。 ………………………………………………………………………………………… 某一日的后话: “……” “……”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你们说过,那是个有些长的故事吧?” 点头、点头。 “那为什么用一句【被学院退学的被害妄想症男人采取错误的方式想要改变社会】就总结了啊!” “……因为就是这样?” “因为就是这样的事呀?” “……” “那么,汀娜小姐又是怎么被抓住的呢?” “……闲逛时和贵族小姐们喝下午茶结果被下水道爬出来的亡灵抓住了。” “……” “……” EP.5 魔女小姐,请正常而普通的旅行 =========================================== ——旅途的过程很让人不安- ——在飞空艇上看到了美丽的日出+ ——从未见过的景色+ ——脏乱的城市- ——不过贵族区很漂亮+ ——见到了暗夜妖精+ ——和莉莉娅娜,爱丽丝重逢了+ ——和贵族小姐们的下午茶很愉快+ ——被卷进了麻烦的事情- ——看到可怕的亡灵了- ——英特小姐的哥哥时候带着英特小姐来道谢+ 刷拉刷拉…… 汀娜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着什么的动作停止了,她放下羽毛笔,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罗列的一条条一项项。 “……呵。” 感觉分外滑稽。 按照《旅行猫咪》杂志上所说,“旅行日志”这种东西,只要最后罗列而出的加号多于减号,那无论最后,本人的感观如何,这都可以算是一次不错的旅行。 在那篇文章上还煞有介事的解释着:这是因为人对于不同时间之前的事态的感受力会随着时间的不同而改变,以至于无法客观的评价一次旅行,最显著的例子,就是会因为旅途结束时发生的某一件事的好坏,来评判旅行的好坏。 ——这显然是有失公允的。 “骗你的亡灵去吧。” 撕拉。 少女嘀咕着,把这页纸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掉,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排灌木围成的垃圾箱。 ——有失公允? ——主观的感受有什么公允可失的。 是啊,人类的主观情绪是很容易受影响的,尤其是,总会把第一次的感受放大与夸张。 无论是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失恋、第一次获得、第一次失去。 当然也包括,第一次旅行,就像现在的汀娜一样。 无论是否愉快、是否值得纪念,这次来到麦星城与莉莉娅娜,与爱丽丝重逢的旅程,都会深深的留在汀娜记忆的书柜里,最显眼的一角。 除非…… 把笔记本收进空间储物戒指中。那还是汀娜用自己被授予荣耀姓氏时一并授予的金钱买的,白金的指环上镶嵌的漆黑珍珠,虽然不及魔女那夜空般深邃瞳孔的一角,却也足以让她倾听着浪涛,寄托些许的思念。 只是现在,已经不需要它再起这个作用了。 因为思念的本人,就在咫尺。 “……莉莉。” 哪怕小人偶不用那像是小狐狸一样的笑容眨着眼睛,魔女也可以察觉到少女托着下巴,用那双海蓝色的眸子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即使如此,双眼都因为频繁使用魔法而点燃成炽热的白色的莉莉娅娜也丝毫不为所动,她将细小的毛笔沾上浅蓝的墨汁,在爱丽丝的身上描画着。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这是在做什么呢……”从战胜起床的8时到时钟慢悠悠的指向表盘上花体的9,在寂静中忍不住打破沉默的,依然还是一向作为问题提出者的汀娜。 一如在那个沿海小城时一样。 “……给爱丽丝,进行长时间旅行的准备。” “准备?” 空间储物道具广泛普及的现在,旅行的准备也变得简便而轻松,像这样做着细致的旅行前准备工作已经很少见了。 就像汀娜,都只要把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零星的日用品稍加整理,扔进空间储物戒指就可以一身轻松的踏上旅途。 因为有着这样的经验,少女看着魔女与人偶,满脸困惑。 “因为爱丽丝是人偶啦,汀娜小姐,你知道人偶收藏家圈子里很有名的一句话吗?【如果你爱一个人偶,就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拥有它】。” 耳朵尖尖,有着白嫩肌肤和金发碧眼的妖精人偶漂浮着,向好奇的少女解释着。 “这句话是说,在拥有了一个你真正喜爱的人偶后,要将它放在密闭性最好的盒子里,放在温度湿度都恒定适宜的环境里,然后,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把她拿出来观赏。” 魔女的笔触绕过人偶抬起的手臂,从腋下划过,来自东国的柔软笔尖触碰到怕痒的位置,让爱丽丝发出咯咯的笑声。 “也许汀娜小姐会觉得,人偶如果不展示出来的话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即使是对于爱丽丝这样的人偶来说,阳光,风,水,灰尘与沙粒,这样人类习以为常的东西,也全部都是会侵害身体的毒哦。” 无论再怎么像人,人偶,也仅仅只是人偶。 最爱护人偶的方式是不要将其展出,一如最爱护一件衣服的方式是将它永远锁在适宜的衣柜中。 虽然有些讽刺,但就是这样。 “举例来说,爱丽丝的皮肤,是【奥术橡胶】做的。汀娜小姐觉得爱丽丝软软的,暖暖的,就是这个的功劳哦。” 那是一种高级人偶常用的材料,经过魔法和炼金术的处理,可以轻松的调整色泽和柔软度,稍加处理就完全可以达成与人类的肌肤完全一样的温度与触感。 但这种材料的大敌是阳光。 ——爱丽丝稍微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这么说着。 阳光下,这种橡胶会面临不可逆的劣化,就像是童话中公主娇嫩的肌肤一样,即使是不那么毒辣的阳光,也会让它逐渐变黑,变暗,失去弹性而皲裂。 “除此之外,眼睛也是哦。” 虽然爱丽丝有睫毛,但是却没有人类阻拦外物进入身体的屏障,眼睑也没有湿润,清洗眼球表面的功能,在比较干燥的地方,甚至只需要被风吹个一小时,用宝石做成的亮晶晶,水盈盈的眼睛就会变得灰蒙蒙的,眼球与脸的位置也会堆积起灰尘。 “至于头发,就更不用说了。” 虹色的魔力光慢慢亮起,人偶小姐身上的纹路在魔法阵中闪耀着,然后消失。 接着,莉莉娅娜又拿起另一只更加纤细的毛笔,以那双翡翠般的瞳孔中心,在爱丽丝的脸上描画起了新的魔法阵。 “头发……啊……” 爱丽丝那顺滑的长发,是用丝绸与魔物的毛发做成的,虽然不会有油和头屑的烦恼,但是,如果不勤加清洗,也是很容易变得脏兮兮的。 “【洁净术】虽然可以保持爱丽丝身体的干净,但恒定在爱丽丝身上,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发动的魔法所以也会让魔力和元素侵蚀爱丽丝的身体呢。衣服也是,旅行中衣服的清洗会有点麻烦,所以爱丽丝会换上魔力礼装,然后为了减少魔力的侵蚀,这个也要调整……” 尖尖的耳朵耷拉了下来,爱丽丝抱着莉莉娅娜的手臂,轻轻的蹭着。 “……每次旅行前后,花费最多时间的就是爱丽丝呢。” 启程前,为了保证旅途中身体的状态需要护理,用大量的魔法来补强身体。 就算做好了全部的、准备,随着爱丽丝的运动,战斗,起到人类骨骼作用的零件也会磨损。 尽管是作为人类的话只要花费一点点时间休憩就可以恢复的磨损,然而作为人偶,爱丽丝却无法恢复,甚至相较于维修,换掉部件反而更加有效率。 即使如此,那也是耗费时间与精力的大工程。 一如如今。 “……没关系。好了。” 坐在床上的魔女小姐放下了毛笔,墨水的纹路在人偶的金发上化作璀璨的微光,在做完这些后,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把爱丽丝抱到了怀里,然后,将一枚小小的发卡别在了那头闪亮的金发上。 紧接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将人偶小小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这样,两个月内,都不用担心零件劣化的问题了。” “这就是魔力礼装吗……” 汀娜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魔力为丝线,为布料,用炼金术的神秘编织而成的神奇衣物。 据说穿在身上就像一缕微风般轻盈,却能在大雪飘飞的隆冬带来壁炉一般的温暖,即使弄脏、弄破了,只需要散去衣装重新聚集起魔力又会焕然一新。 除去昂贵的造价,就各种意义上而言,这的确是最适合旅行者的衣物呢。 “不过……等一下,莉莉娅娜小姐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拜克吧?” 汀娜感觉魔女小姐现在的准备,有哪里有些违和感。 ——两个月? 她重新转向书桌,把放在上面的地图拿了起来。 这张标注了列车和飞空艇,周边大小城镇的旅游地图,是从费洛亚那里拿到的,汀娜用手指指向西边的一座城市。 “就是这一座城市是吗?” 草原边境的商业城市拜克,那是魔女与人偶的,下一个目的地。 根据费洛亚和丹的描述,那是在这片广阔埃尔隆草原的另一端,与麦星城截然不同的城市,在圣堂教会的治理下欣欣向荣,这个普通的王国最繁荣的商业城邦之一。 “……嗯。”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手指上小小的魔法阵围绕着爱丽丝浮动,似乎在细致的调整着什么。 ……怎么说呢?违和感越来越重了。 考虑到埃尔隆草原是一片尚未被人类开发的土地,作为人类王国的领土,最深入的城邦却也只像麦星城一样,在草原的边陲零星的散布着,被一条列车的线路串联。 “而麦星城的话……在这里……” 汀娜举着那张地图,手指沿着那条矮人建造的铁路,找到了距离麦星城最近,有列车站的城市。 那也正是汀娜搭乘飞空艇从盐沙城抵达的城市,距离麦星城有一天的马车车程,然后…… “嗯,那个……去那个城市的话,列车需要8天,如果坐飞空艇直接穿过草原的话,只需要2天的行程吧?虽然飞空艇上衣服的换洗是不太方便。” 汀娜用手指直接把那座城市与拜克城之间划了一条横穿草原的直线。 “可只要两天就能抵达拜克的话,为什么要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做着两个月程度的旅游准备……” 无论是想悠闲的鸟瞰草原风光,又或者是有急事要赶往拜克城,坐飞艇都是最合适的选择……吧? “诶……汀娜小姐,那才不叫旅行啦。” 盯着少女举起的地图,爱丽丝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朝着汀娜抖了抖尖尖的耳朵。 “大概,汀娜小姐是认为,确认好目的地,搭乘交通工具前往那里,游览,留下纪念——这样就算是旅行了吧。” “诶?” 少女紧张的思考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 想好想要前去的地方,计划行程,抵达,游玩……一般意义上的旅游,不就是这样的吗? 然后无言的用目光向两人问着。 但小小的人偶和沉默的魔女都平静的摇了摇头。 “……启程之地,是起点。” 莉莉娅娜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而目的之地,是终点,对于莉莉和爱丽丝来说,精准的时刻表,按照计划走过的路途,就仅仅只是单纯的【行程】而已,汀娜小姐,既然从现在开始要一起旅行的话,尽快适应下来比较好哦,对于爱丽丝和莉莉而言,所谓的旅行是——” 而爱丽丝竖起了右手的,有着妖精外貌的人偶用空闲的手指向自己与莉莉娅娜手指之间的间隙。 “……偶尔驱马疾驰,偶尔以魔法的神秘翱翔天际。偶尔搭乘钢铁器械,时而停驻,仰望月色与星天,时而启程,沐浴骤雨与雪风,直至抵达。” 在魔女轻声的吟诵声中。 那如若誓言,又如若神圣歌谣的祷文,让少女的表情苦涩起来。 “……在起点与终点之间前往的场所经历的一切,看到的景色,只有这些,才是【旅行】。这是我跟随我的导师,一位伟大的妖精教育家学到的。她同样也是一位伟大的旅行者,由她测绘的大陆地图是神话纪元以来最精准最详尽的图纸,直到一个纪元以后才因为地形的变动逐渐被弃用。” “也就是说……” 啊……对啊…… 汀娜啪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不知道那位伟大的教育家、旅行者是哪位,但她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之所以是“又”,是因为以前也犯过啊,因为十八年的人生之中,她从来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不普通的人,所以,这样的惯性思维直接导致 ——她又下意识的把她们当成普通人来看了! “……嗯,我们会穿过埃尔隆草原,没有预定好的路线,朝着西方,然后,大约在星霜之月上旬前抵达拜克城,方式,当然是。” ——步行。 “……” 少女感觉眼前一黑。 ——无论是莉莉娅娜还是爱丽丝都不是普通人。 啊啊,她知道,她非常非常深刻的知道啊。 哪有普通人能轻描淡写的扫除掉城市里小半的贵族,又让其他贵族俯首称臣的? 哪有普通人可以在火山口,在拖着一个需要时刻保护她安全的累赘的情况下,把从龙骸中诞生的可怕魔物压得没法挣脱的? 更不要说,那将时间都静止,仿若星河倾斜,将熔岩龙兽彻底轰杀,仿若芭蕾的舞踏。 汀娜觉得自己已经很清楚眼前这两个可爱女孩的离谱程度了。 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莉莉娅娜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而爱丽丝则是轻笑着看向自己,那个笑容和旅馆里的小妖精想方设法翘掉母亲的小号课时嘴角的弧度如出一辙。 现在,距离下一个月份,深秋的淡雪之月还有十天以上,但莉莉娅娜说的是再下一个月的星霜之月的上旬抵达拜克城——她们是真的想用自己的双脚在这一个多月里横穿这片廖无人烟,不知道有多大的大草原! “嘛嘛,不用担心啦,汀娜小姐,到枫果之月为止至少还有十天呢,今年的淡雪之月可是足足有40天呢,算算看的话,一天有13个小时,一个小时又130分钟,算上睡觉的时间,就算每天只走3、4个小时,通过这片草原也绰绰有余啦。” “不管怎么想,这都不可能吧。” 这对魔女来说是很普通的事吗?! “呐,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我觉得我的确是有必要请你们了解一下,人类能做到的事和不能做到的事。” 作为在场唯一具有人类一般常识的少女,汀娜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她们。 “……我不是人类。” “爱丽丝也不是哦。” “但、是!” 不行,汀娜都要绝望了。 她有些抓狂的抱着脑袋,为什么这么浅显易懂的事,聪明的莉莉娅娜小姐就是意识不到呢?难道就像她十八年来都没有见过什么不平凡的人所以时常会把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当成普通人一样,魔女也会有这样的思维定式吗? “我只是普通的人类啊……” 少女格外无力的,说出了这个事实。 “诶——” “……啊。” “……” 为什么一副现在才发现的样子啊! ………………………………………………………………………………………… 无论如何,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这片英雄,勇者辈出的大陆上平凡的绝大多数的一分子。 在长达十八年的人生中,少女一直以这样的身份安分守己的生活,并自豪着。 但从这一天的清晨开始,她却非常非常想让自己拥有一些不平凡的能力。 比如超乎常人的话术,令人折服的人格魅力什么的。 也不需要太过异常,只需要能够让自己说服正在柜台前办理着退房手续,缴纳住宿费用的魔女小姐就可以了。 但是,她的异常充其量也只是影子可以被掂起来的程度而已,而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就是迄今为止少女所遭遇过的最大的异常,想要压过一个异常所需的是更大的异常,平凡的自己,平凡的人类所能做到的事,是有极限的。 所以到最后,汀娜也没能说服莉莉娅娜改变她的旅行路线。 而且,在这家旅店最后一餐早饭的时候,费洛亚和丹还狠狠的补了少女一刀。 ——横穿埃尔隆草原吗?嗯,如果骑马,从早晨到黄昏的话,大约三周,不到四十天就可以穿越了哦。 ——虽然没有城镇,但是有很多被人类视为野蛮人的游牧民在草原里生活着,大部分人对旅者还是很友好的呢。 似乎一年之前,这对暗夜妖精的母女就是横跨了那片不知道有多大的草原——现在汀娜知道了——来到麦星城的。 而她们对几个游牧部族的介绍,成了压死常识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距离麦星城半天路程的一个小镇进入草原,向西进发,抵达拜克,而今天,就向着那个小镇进发。 无论汀娜最后是多么可怜巴巴的看着莉莉娅娜,魔女小姐依然拍定了旅途的路线。 在费洛亚和丹“愿你们的旅途有夜与月的相伴”的送别声中,汀娜与莉莉娅娜与爱丽丝从【枫叶小号】里离开,庭院里的枫树沙沙摇曳,仿佛是那些树的精灵们不舍的祝福。 “……汀娜小姐,你会骑马吗?” 比起其他季节,秋天的阳光似乎真的有什么魔力,又或者,是因为昨天那个邪恶的亡灵法师被抓住了,街道上的空气,感觉更加的热闹了一些。 在朝着麦星城的城门走去的途中,莉莉娅娜少有的主动向汀娜问出了一个问题。。 “不,完全不会。” 好吧,看来,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终于还是意识到了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只是一个柔弱的,平凡的人类少女,所以,在旅行方式这一点上,作出了些许让步。 只不过这个让步,完全让汀娜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会认为,从小在海边长大,看到过最多的牲畜是狗与猫的区区一介平民的自己会掌握骑马这种优雅的运动呢? 学习马术的护具是很贵的,因此在学院里她都没有升起过哪怕一丝选择这个课程的欲望。 “……” 是吗——就像在这么说着,魔女小姐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不发一语的继续走着。 出城的过程中,她们没有遇到任何的问题,守卫城门的城卫军几乎是毕恭毕敬的把她们送到了城门外,并且还送上了好些礼物。 “这是英特家族的少爷托我送给阁下的,这是达马斯家族的老先生特别叮嘱我要亲自送到您手上的,还有这个……” 都是些香料啊,丝绸啊,美酒之类的奢侈品,还有不少炼金素材。 一边看着这些能让普通的旅途变得舒适且享受的东西,“啊啊,我们用不到这些。”汀娜在心里默默的哭泣着。 对这些,抱着小人偶的莉莉娅娜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只是伸出手,让没有任何冗杂装饰的黄金指环上燃起好几条铭文,把那些全部收了进去。 “……替我向她们转达,我很感谢他们的礼物。” 说完,随手把一小袋钱币放到城卫军首领的手上,带着汀娜离开了城市。 这个小插曲什么也没有改变。看到城外翻滚的金黄麦浪和田野的尽头,仿佛无边无际的广阔草原,汀娜就觉得从脚趾尖到大腿根都在抽筋。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我们还是去买两匹马吧,虽然我不会骑,但可以把我捆在马上让马带我走……” “汀娜小姐,马可不是那么好骑的哦,每年因为学习骑术而死掉、重伤的人可是多不胜数呢,如果汀娜小姐想要从头开始学,光是要学怎么和马和平相处就够受了,而且……” 离开城门前的大陆,不用再装洋娃娃的爱丽丝在魔女的怀里看了看少女,轻轻的摇了摇头。 “而且汀娜小姐,打算穿着西装去骑马吗?” “……” 汀娜沉默的低下头,看向身上穿着的衣物,然后啪的一下,狠狠的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西装。 仔细想想,已经将近半年没有穿过西装和睡衣之外的衣服了,虽然作为换洗的衣物在空间储物戒指里还有别的便服,也有裤装,但是。 每天早上起来,洗完澡后习惯性的就把西装穿上了。 “……进入草原后,就不能穿这样的衣物了。” “是……” 汀娜耷拉着脑袋。 就算是用最宽容的标准去评价,西装也绝对不是适合运动的衣物,而她却带了两套,没有习惯性的穿上高跟鞋已经足够幸运了啊。 穿着西装骑马,就算是没常识如魔女小姐,都能感觉到不对吧…… “所以,到那个小镇为止,都要用走的吗?” ——啊啊,双腿都在抽筋了。 少女欲哭无泪的看向满脸平静,拿出那本大大的魔导书的魔女。 “至少这一段路,请坐马车可以吗?” “……马车,太慢了,而且草原深处的魔物,可以轻易破坏掉。” 书页翻开,将一些闪亮的水晶和砂砾放到摊开的书本上,魔女摇了摇头,否决了少女的提议。 看来,就算说着旅行就是随性这种话,结果还是会在意速度与效率呢…… 所以,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默默的在心底做好明天可能要连路都走不了的觉悟,刚刚想要问出这句话的少女面前。 “……自星界而来,来到我的身边。” 浮现出了璀璨的魔法阵。 要如何形容这一刻呢?飘扬的晶莹碎屑散落在阳光中融化,彩虹色的魔力在泥土上画出七芒星的图腾,升起萤火般的光斑。 即使是只修过魔法理论基础课的汀娜也能认出那是统括现今还保有完整系统性的七个魔法系统的纹章,【玛格努斯七翼】的简化体。 而在七芒星外围的六芒星,则对应围绕着这个世界的六个元素位面,六芒星套七芒星,会这么描画的魔法阵只有一种,那就是召唤术。 从大陆的某处,或世界之外的某处呼唤来生灵的魔法,作为一个系统早已残缺不全,但本身却并不罕见。 罕见的,是被魔女小姐呼唤而来的生命。 在看清楚光中的那个身姿的瞬间,汀娜感觉自己的胸中有什么早已冷却的事物重新燃起了烈火。 “独角兽!” 她惊喜的呼声把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吓了一跳,甚至连眼睛都冒出了精光! “独角兽,居然是独角兽诶!” 这片大陆上有哪个女孩没有听过独角兽的童话呢?又有多少女孩没有在年少青涩的梦中,踏入神圣而美丽的森林,去邂逅那美丽而优雅的梦幻生命呢?它们像是矫健的骏马,通体雪白,在它们的头上有着长长的、晶莹的独角,生活在幽深的密林里,只有最纯洁的女孩才能被它们接近。 或许梦还有后续,会有英俊的妖精从泉水的边缘起身,优雅的行礼,邀请少女骑上圣洁的独角兽,与他在林间漫步,风中会有叶笛的长鸣,金丝雀与夜莺会唱起可爱的小夜曲,梦的主角会因人而异,但美丽的独角兽一定会在梦中。 虽然这只有着半透明的身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生物显然并不是大陆上广为人知那种美丽生灵,但它远比那些更加美丽,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反射着醉人的光晕。 “汀娜小姐喜欢吗?这是星界独角兽哦,应该算是大陆上独角兽们的先祖,在星空中驰骋,以太阳与星辰的光芒为食的幻想种,不过,到了大陆上,因为【大地】的法则,它们就飞不起来了……哇现在还不能靠近啦!” 爱丽丝连忙从莉莉娅娜的怀里飘了起来,抓住了“哇啊”“真神啊”这样喃喃自语,想要靠近那头美丽——现在却还很危险的生物的少女。 “现在不能过去啦,很危险的!星界独角兽——不,独角兽和童话里完全不一样,是性格急躁的肉食魔物,还没有驯服的时候非常危险的” “……不过,即使如此,它们依然是最好的骑乘兽,耐力和速度都非常优越……” 莉莉娅娜朝着正焦躁不安的踏碎地面,不断发出鸟儿般鸣叫的独角兽伸出了手。 “——” 那只足足有两个魔女小姐那么高的生物安静了下来,那双水晶般的眸子死死的盯住了正抚摸着宝石般毛皮的魔女,不安的踏步慢慢平静下来,最后。 “——” 它跪坐下来,就像表示信任与顺服一样,亲昵的用脸颊蹭着莉莉娅娜。 “嘛……对莉莉来说并不算什么呢,曾经从星界流落到大陆上的独角兽,最先也是被魔女驯服,之后才被妖精逐渐驯养成现在大家知道的样子的呢。顺便一提,独角兽只让纯洁的女孩骑乘是让妖精们惯出来的喔,妖精的圣白骑兵就是从小与一只独角兽共同生活,共同战斗,最后结为伴侣,共度一生,她们是大陆有数的强大骑兵,也是大陆上,有独角兽血统的兽人的起源呢。” 乖喔~乖喔~的这么安抚着被召唤而来的星界独角兽,小人偶从魔女小姐的怀里飘了起来,落在了独角兽的头顶,抚摸着那支尖锐而晶莹的独角,朝汀娜招了招手。 ——好像……知道了似乎可以把童话故事打个粉碎的知识? “已经可以了吗?” 不过,这并不影响汀娜的少女心蠢蠢欲动。 “……嗯。” 在魔女小姐骑乘上去,朝着她点头之后,她才有些兴奋,又有些小心翼翼的侧坐了上去,隔了两层布料传来的独角兽的体温如同太阳一样炽烈,将因为这座城市带来的不愉快的阴影顷刻间蒸腾至烟消云散,甚至,连前路茫茫的草原在汀娜的眼中也不再可怕。 “这一定会是一次非常非常棒的旅行吧!” 抚摸着那柔顺的毛皮,少女满脸幸福的笑着。 “……” 魔女小姐沉默着,歪了歪头。 ……为什么在看到这只星界独角兽后,汀娜的心情会变好呢? ……这么喜欢独角兽吗? “……那么,出发吧,汀娜小姐,请抱住我,不然可能会掉下去。” “嗯!嗯!” ……好像变得更加开心了。 眨着漆黑的眼睛,对少女短时间里心情骤然改变的原因完全不明白的魔女,轻轻的把身体靠在了少女的怀抱里,拍了拍那修长优美的脖颈。 “————” 在城门附近,早就震惊的目瞪口呆的人群们惊愕的目光中,迎着洋溢着麦香的秋风。 独角兽开始了驰骋。 ………………………………………………………………………………………… 某一日的后话: 敬启。 大陆上所有依然相信着童话的少女们。 请允许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向你们劝告。 从骑乘独角兽,与妖精在林间漫步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吧。 从骑乘着这优雅的生灵,如公主一般在草原踱步的幻想中挣脱出来吧。 那只是童话作者毫不负责的臆想。 如果真的有独角兽来到了你的面前,请记得一定不要贸然的骑乘。 如果你不想之后连从独角兽的背上下来也做不到的话。 汀娜·冯·西亚绝笔。 EP.6 联络员小姐,目睹狩猎之夜 ======================================= 在很多年以后,当别人问起拥有冯·西亚之名,以一介普通人身份陪伴着神秘而传奇的魔女莉莉娅娜经历众多冒险的少女在漫长旅途中最大的感想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与魔女的第一次旅行。 丰收时节的天空蓝澄澄的,和故乡那带有些许翡绿的苍穹不一样,大朵小朵的云彩没有海风的折腾,就像地面上的羊群,一群群、一簇簇。地面上也有白花花的羊群,如果用云朵来形容它们,就好像自己也正驰骋在逐渐枯黄的天空中,听麦浪的沙沙声。 听起来,很闲致吧? 进入草原后,眼前的景色还更美呢,天苍苍,野茫茫,秋风中仅有草叶的尖端变成金灿灿的原野,就像碧绿的海洋翻腾着金黄的波浪。 风里逐渐褪去了人类生活的气息,属于旷野的味道,属于天空的味道,最重要的是,怀里莉莉娅娜那淡淡的,令人沉迷的书卷般的芬芳,小人偶坐在独角兽的头顶,如同真正的妖精般唱起远古的歌谣,歌声融化在风中,比少女听过的任何一处歌剧更加迷人。 ——啊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汀娜问自己。 ——当然有。 她的双腿都在打颤,但这却不是因为幸福与眼前令人惊叹的美景。 “……汀娜小姐,还好吗?” “还……还好……” “……这已经是星界独角兽最慢的速度了,稍微,忍耐一下吧。” “好、好的,没关系的,只是这种程度,我还可以忍受……” ——如果颠簸能再平缓些,就更好了。 紧紧的用双腿夹着独角兽的肚子,抱着莉莉娅娜的少女用坚毅的表情搂着小小的魔女,思绪,却飞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有一段时间,她曾有过那样的想法。 ——为什么王国海军的军舰又坚固又强大,可以抵抗海上最猛烈的风暴和危险的魔物,如果生产相同规格的渔船出租给渔民们呢?这样,大家可以去远洋捕获更多的鱼,生活也会更好,大家都富裕起来的话,城市也会变得富裕——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这个连汀娜自己都几乎遗忘掉的问题,在几天前得到了答案。 ——军用、和民用,到底不是同一种东西啊。 星界独角兽,是活在星界,以星月与太阳的光辉为主食,幻想种。被魔女和妖精驯化后的独角兽是大陆最强的骑兵之一,妖精圣白骑兵的坐骑,吟游诗人传颂的古老诗歌中,当它们开始冲锋,大地也将被神圣的光辉掩藏。 而作为独角兽的祖先,星界独角兽更是拥有着超乎想象的速度。 当它们开始驰骋,仰望天空的人们会看到转瞬即逝的流星。 ——坐在一颗流星上旅行是什么感受呢? 汀娜说不上来,因为几天前星界独角兽开始飞奔的一瞬间,她就在仿佛玻璃皲裂的爆音中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时,已经到了黄昏,她趴在一家旅店的床铺上,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下半身。 因为这个,魔女小姐的行程又被延后了一天。 感谢马鞍的发明,更感谢那些娇贵的贵族小姐弄出了减震马鞍这种东西。 从草原边陲的小镇买到减震马鞍后,星界独角兽也再没有跑出那将少女心撕碎得一点也不剩的可怕速度,加上好几天的适应,汀娜可以在骑乘它两个小时后,还能勉强的站立了。 但少女所面临的磨难,还不止这些,一切在文明的世界里被认为稀松平常的事物,都在一夜之间,变得无比的陌生。 比如,上厕所。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我……我想,上厕所……” “……嗯。” “……那个,为什么要用魔法弄出一把小铲子给我呢……” “汀娜小姐要知道,草原上的魔物是可以通过排泄物的新鲜程度准确的追踪猎物的呢,虽然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魔物,但总是被魔物追着也不好吧,所以上厕所前一定要挖出一个小坑,上完厕所后要用土盖上,就像猫咪那样。” “……那我,还是忍耐一下好了……” “草原里是不可能有厕所的哦,就算遇到游牧民,他们上厕所的方式也就是在这片草原上随便挖个坑呢。” “……我知道了……那,请等我一下……” “……就在这里。” “诶?” “……茂密的草里,可能潜伏着毒蛇,与毒虫,如果是神经性毒素的话,汀娜小姐,连呼救也做不到。” “对喔,比如……嘿,比如这种绿色的,有随季节变化的环状花纹的,就是很厉害的剧毒蛇,被这个咬一口的话,就算是牛也活不过两分钟呢,还有一些小虫子,虽然不会致死,但是毒性也很强,叮一口让皮肤溃烂掉还是很容易的。” “呜呜……被看着,出不来……” “……那就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再解决吧。” “放轻松放轻松,大家都是女孩子,没什么好害羞的啦。” “啊呜呜……” 又比如,睡觉。 “……莉莉娅娜小姐……” “……嗯?” “草腥味好重,而且,草原上有狼在叫……” “就是草原狼呢,因为埃尔隆草原没有被怎么开发探索过,魔物们才是这里的主人,不过不用担心啦,如果睡不着的话,来抱着莉莉和爱丽丝吧?” “不可以把莉莉娅娜小姐的城堡拿出来吗?至少那个,让人有安全感……” “……那个的展开和收拢都很花时间,只有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数个月以上时,才会拿出来用。” “呜呜呜……莉莉娅娜小姐,请用魔法让我睡吧……” “……嗯。” 又比如说,洗澡与更换衣物……哦,在莉莉娅娜的魔法下,汀娜原本以为最麻烦的事反而变得简单了。 魔女直接从水元素位面呼唤来温热的泉水供两人沐浴,用水球和【洁净术】,【烘干术】几分钟就可以把衣物洗好并且烘干,把头发吹干,维持身体和精神上的洁净,这也是每天的旅途中,能让少女身心放松的时刻。 唯一的问题大概只有…… “莉莉娅娜小姐,拜托你把衣服穿上吧……” “……这样很舒服,泥土的感觉,风的感觉,天空的感觉,星星的感觉……” “想要劝说莉莉穿上衣服的话还是放弃吧,汀娜小姐,对于魔女来说,在这片草原上还用布料遮蔽自己与世界的联系简直就是一种亵渎呢,顺带一提,很多游牧民族因为有着和魔女类似的信仰,他们最多也就是在严冬中披些羊毛斗篷或者兽皮来御寒,而只有幼小病弱的人才会穿衣服的。” “所以才会被叫做野蛮人吗……” “什么是文明,不是那些自诩文明的人规定的吗?” 恩,这个算不算问题暂时搁置不谈。 总之,在进入草原之后的几天中,汀娜遇到了以前从来都没有去想过的问题,完全没有被驯服和改造的【自然】就那样赤裸裸的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但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力是伟大的。 只用了短短四天,就让汀娜开始渐渐的习惯了。 就算腰肢和双腿依然每天都用酸麻无声的抗议着,少女也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 即使浓郁的草腥味,泥土的味道和草原上魔物的吼叫依然会让她胆战心惊,她也开始可以在莉莉娅娜用魔法制作的帐篷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哪怕无比羞耻,羞耻到想要死了,也习惯了上厕所时被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守在身旁看着。 尽管对随地大小便和要自己处理自己的排泄物这两点少女打心底的不接受,但也毫无办法。 这维持着原貌的自然,本身就是严酷的生存环境,在这里,少女十几年养成的道德规范没有容身之所,可以庆幸的大概只有莉莉娅娜显然是预料到了这些,专门为她准备的纸巾足够用上好几个月这点吧。 嗯,专门为她准备的。 莉莉娅娜当然是不需要这些的,【无垢】的魔女与污秽无缘,每日的沐浴也只是一种休息的方式,为了感受【世界】所以不需要衣物,当然也不会要花时间洗衣服,作为一位魔女这纯粹的自然就像摇篮一样舒适,更不会有失眠的困扰。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可以自然的说着要用走的穿越这片草原了……” 如果只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话,说不定她们真的可以靠自己的双足穿越这片广袤的草原。 而汀娜自己,还遇到了诸如水土不服,在秋天依然活跃的蚊虫侵扰,这天早上,甚至不小心让一只蛇咬到,麻痹了整整半天。 心情复杂的把土坑里的纸巾掩埋,让魔力的小铲消散,汀娜跟在寻找今晚休息地点的莉莉娅娜身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敬启,应该已经到了光辉之城的爸爸妈妈。 你们的女儿变成一个野孩子了,而且什么也做不到,变成成了莉莉娅娜小姐的累赘了。 从进入这片草原开始,已经是第七天了。 星界独角兽的召唤契约也暂时到期,那美丽,却再也无法让少女的心情荡起波澜的生灵在魔女小姐的魔法阵中,依依不舍的消失了。 虽然那和美丽优雅的外表完全不相称的粗暴骑乘体验让汀娜一度重新活跃起来的少女心在颠颠簸簸中支离破碎,当看到那可以说几乎是代表着自己天真时节的生物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少女还是觉得有些落寂。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不永久召唤一只作为代步的工具呢?” “……太显眼了,而且,照顾一只梦幻种是很耗费精力的。” 魔法的光芒在一条潺潺的草原溪流边升起泥土的平台,用【化石为泥】变为坚硬的岩石,将冒险者也经常使用的魔法帐篷卷轴撕开,一个圆顶的白色小帐篷就在草原上立了起来。 魔女小姐,从空间储物戒指里倾出一些木炭堆砌在岩石的平台前,小人偶啪嗒一拍手,一个小小的篝火也燃烧了起来。 “今天也来吃美味的烤肉吧。” 如果说每日的沐浴是汀娜最能放松的时刻,那么,每天的晚饭就是少女最为幸福与期待的瞬间。 莉莉娅娜的空间储物戒指里存放了大量冷藏的食物,无论是鸡鸭鱼肉还是米面油盐,甚至还有很多用冰霜魔法封存,一直维持着比较新鲜状态的蔬果,调味品什么的也异常丰富。每当搭建好住宿的营地,点起篝火后,爱丽丝就会大展身手作出美味的妖精风格的料理,和【枫叶小号】中费洛亚准备的食物比起来也丝毫不差。 有时候,在草原上遇见野生的牛羊,星界独角兽还会用它的天赋魔法捕猎几只,食物的来源完全没有问题。 今天的晚餐就是烤羊肉和蔬果奶油浓汤,餐具是莉莉娅娜用魔力塑形的,和这几天的美味与丰盛无二。 紧接着是沐浴,然后,聊一聊天,就睡觉,等到第二天的黎明初绽,就起床再次踏上旅途。 这就是汀娜,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旅行的每一天,尽管不是完全适应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不太好的体验也有很多,但总体而言。 ——每天晚上都能抱着莉莉娅娜小姐安心地入睡。 光这一条,就足以让少女把这次旅途的评价蹭蹭蹭的提高好几个加号,在并不静谧的夜晚美美的睡去。 但今夜,却格外的喧嚣。 感觉到怀里又软又暖的小小抱枕突然坐起,汀娜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声早上好。 “还没有到早晨哦,汀娜小姐。” 但抬起头,少女却看到摊开书本,周身亮起彩虹色魔力光的魔女。 潇洒的一扬发丝,从透过帐篷门的月光中,拿出一张白银色长弓的爱丽丝,小人偶飘到汀娜的面前,把那张弓往少女的额头上一贴。 “今晚可是阿尔忒弥斯之月照耀大陆的夜晚,有客人来拜访爱丽丝,莉莉和汀娜了哦。” “……诶?” 少女迷迷糊糊的眨了眨眼睛,尚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脑袋,暂时性的没能理解人偶小姐的话语。 阿尔忒弥斯? 阿尔忒弥斯是……照耀大陆的双月中的一轮吧? 每个月都有两天取代戴安娜之月,照亮夜晚的天空,每到这两个夜晚,月光总是格外明亮而让人感觉精力充沛,在学生时代,我都喜欢在那样的夜晚通宵复习而且每次考试前都希望考试前一夜就是阿尔忒弥斯之夜…… ——嗷呜—— ——嗷——嗷呜—— “……” “怎么样,汀娜小姐,现在清醒了吗?” 爱丽丝把冰凉的银色长弓放了下来,看着少女的表情从呆滞一下变得惊慌,优雅的勾起了嘴唇的弧度。 “啊啊……非常的……” ——嗷呜————!!!! “……清醒了……” 汀娜缩了缩脖子。 草原上有狼。 第一天进入这片草原时少女就知道了,这四天以来,几乎每一夜每一夜,枕边除了莉莉娅娜的体温,就有绵绵不绝的狼嚎相伴。 只是,以前的每一夜,都不曾这么接近而嘈杂! 狼嚎声此起彼伏,好像四面八方都有数不清的狼群,它们长啸着,兽性的嚎叫汇聚成势不可挡的浪潮。 “好、好多……” “……阿尔忒弥斯是妖精崇拜的,狩猎与艺术的月神,当她照耀大陆时,在法瑞兰,妖精们会举办彻夜的祭典和狩猎,用利箭与画笔取悦这位还年幼的女神。” 而魔物们也会因为这月光而活跃。 莉莉娅娜合上了书本,汀娜跟着魔女小姐走出来,极光般的壁障,已经将这个小小的帐篷保护了起来。 “嗯嗯,这个数量还真是多呢,也就这样大的草原,可以养活这么多数量的狼群了吧,嗯……草原狼,风鬃狼,焰鬃狼……哦,看来这片草原至少有一个狼王呢,否则这些不同种族的狼魔物是不会聚集在一起共同行动的。它们过来了。” 一望无际的平原在夜色中显得深暗而阴晦,汀娜努力的瞪大眼睛也看不到坐在她左肩上的爱丽丝所说的狼群,连狼标志性的眼睛也看不到。 但小人偶最后一句话还是让她紧张了起来。 “它们会攻击我们吗,莉莉娅娜小姐是魔女,爱丽丝小姐现在也是妖精的样子……” 少女转头看向收起了书本,一言不发的莉莉娅娜。 在皎洁的月光下,魔女小姐的肌肤都沁透着莹润的光晕,仿佛有月光编制的圣衣披落在那纤尘不染的身体上——不对。 汀娜揉了揉眼睛。 莉莉娅娜的身上,是真的出现了一件华美的银色披肩, “莉莉娅娜小姐,这个魔法是……” “……魔女可以和鸟兽对话,但沟通万物不是我的专长。” 魔女小姐当然注意到了自己身上多出来的一件衣物,她抬起头,看了看高悬在草原的夜空中,格外明亮的巨大圆月,不紧不慢的回答着。 “……而妖精……虽然与魔物交谈,驯服魔物是她们的专长,魔物们也很喜欢与它们同为【自然】法则中诞生的妖精……” “但就像大多数人喜欢钱,但快要饿死的时候就算你把一座金山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为一块黑面包打的头破血流一样,也许莉莉的导师有能力安抚下一整个在阿尔忒弥斯之夜里躁动狩猎的狼群,但爱丽丝可做不到。” “至于这个……老朋友的恶作剧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莉莉娅娜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汀娜觉得照耀在她身上的月光,变得更加明亮了。 ——嗷呜—— ——嗷呜嗷呜—— 狼群的嚎叫越来越接近。 月光下的阴影中亮起了一双又一双或是莹绿,或是火红,又或是黄澄澄的色彩。狼的眼睛携裹着阴影,又或者说月影下的阴暗笼罩着狼群,宛若一泄潮水倾盆而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黑暗被照亮了,银色的辉光照在那一只只狼的毛皮上。转眼间,它们嘶吼着奔来,如同狂风席卷。 但这风,却擦开了被极光庇护的小小场所。 字面意义上的擦肩而过。 极近处,汀娜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只只疾驰的狼的身姿——最先跑过的狼脖子上有着蓬松而厚重的鬃毛,在夜风中张扬的散开,斑斑点点的天青色围绕着它们。 然后是体型更大,有着大尾巴和短毛的狼,它们的牙齿龇露在嘴外,就像尖锐的匕首,它们毛色不一,却发出最为凶戾的尖啸。 混杂在这些狼中的还有其他的种类,比如那些与最先跑过的狼很相似,但脖子上的鬃毛飞出斑斑火星的品种,还有背脊和四肢折射着金属冷光的品种,汀娜还看见了一只通体漆黑,有着血红瞳孔的狼,它从极光的护壁旁跑过,迅速的融入到一只长着金属外骨骼的狼的影子之中。 数量有一百,还是一千? 野兽的气味顷刻间占领了少女的呼吸,那是腥臭和血的味道,汀娜呆呆的看着这群狼驰骋而过,茂盛的草地被践踏低伏,露出下面黑褐色的泥土。 仿若一场真正的暴风在这数分钟里洗礼而过,只留下狼藉的大地和肃杀的空气。 直到那群袭的狼重新没入夜影,满身冷汗的少女,才好像终于找回了语言能力。 “好……好多……” 她捂着嘴,野兽的味道和血的味道仿佛还滞留在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烧灼咽喉与肺。 “如果汀娜小姐看到角马的迁徙,天际的银狼在暴风雪中狩猎,就会觉得这个也不怎么样了,这里应该是狼王麾下一部分的狼群而已,数量虽然多……但也还不到那么夸张。” 爱丽丝为汀娜拭去额头上滴下的冷汗,平静的回答。 “汀娜小姐很害怕吗?” “……嗯,大概因为第一次被魔物追到要死就是狼的缘故……我现在连狗都有些不太敢靠近,这么多狼一起冲过来,我真的……嗯,吓到快窒息了,还好,它们好像对我们没有兴趣……” 汀娜拍着自己的胸口,深深的呼吸着,却因为那野性的气味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如果没有紧紧的抓着莉莉娅娜的手,如果没有那可以安心的暖意,说不定,自己就会那样昏阙过去也说不定。 “实在是太幸运了……” 话语刚落。 从狼群所奔驰而去的方向,草原的夜色中。 ——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是呢,它们对莉莉,爱丽丝和汀娜没有兴趣……不过,那是因为它们要面对真正的对手哦,汀娜小姐,阿尔忒弥斯之夜是狩猎之夜,人狩猎魔物……那魔物呢?”爱丽丝手里的弓箭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紧接着,远远的响起了另外的怒吼。 ——魔物,当然是狩猎人了。 黑夜中,那聚集的火光中,有星星点点的火星四散,它们整齐的移动,时而会有一、两簇火星突然掉落、消失,时而又有新的火光亮起,离开光明的火环冲入漆黑的夜影。 “大概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吧,听说就像魔物们在阿尔忒弥斯之夜里会亢奋起来向人们进攻一样,一些游牧民族也会在这一天举行狩猎,而且往往不只是一个部族,这会是一次盛大的狩猎,但是……” “……谁是猎物,谁是猎人,在这个夜晚……可很难说呢。” 莉莉娅娜掂起那银白的披风,像是感到无奈似的,抬起头仰望天空中的满月。 在汀娜的耳边,小小的人偶诉说着少女所看不到的厮杀。 那是距这里大约一千米之外的一个草原上的土坡,有人类在那里用木头的拒马围成了防线。 箭矢如雨落下,他们顾虑着干燥的草原而没有使用火箭,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巨大的陶锅,里面翻滚着粘稠的绿色汤汁,穿着兽皮衣物的游牧民正不停的把箭矢浸泡在里面, “武器上淬了麻痹的药草,只需要给狼群留下伤口,就可以有效的制止它们的行动,并不追求杀死而是让它们失去威胁,都是老练的猎手们呢,爱丽丝觉得这个部落至少会有一两个巫医吧。” 拿着可以驻在泥土中的大木盾和砍刀的强壮男人们在拒马的后方整齐的排列着,游侠们在他们的保护下倾斜箭雨,当密集的狼群攻势被淬毒的箭雨遏制,举起火把,挥舞着长枪的骑兵发起冲锋。 “游牧民的骑兵,骑乘的马匹遮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让它们不畏惧狼的凶戾与怒吼,当他们开始冲锋,就算是狼群也可以冲散。” “一个,两个部族可凑不出这么多的人……莉莉,搞不好,我们才进草原没多久就能遇到部族联合呢。” 那并不是完美无缺的防线,更不是一面倒的屠杀,灵敏的狼群踩着拒马上同族的尸体,越过健壮的汉子用肉体搭建的围墙,袭击只有短剑护身的游侠。 猎物和猎人的立场转瞬间互换,皮甲无法阻拦狼的尖牙利齿,每一次防线被突破都是一次灾难。 有时候还会出现大团的火焰转瞬即逝,伴随着一个火光的消失或者野兽濒死的凄厉惨叫。 爱丽丝告诉汀娜,那是火鬃狼的天赋魔法,这种风鬃狼的变异种是这些游牧民最危险的敌人。 但更多的时候,那些火焰……不,那应该是火把才对,那些火把,正在逐渐远离了那火焰聚集的地方,朝着这边靠近。 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越来越少,越来越不整齐,越来越散乱,但他们切实的在靠近着。 而狼群在溃散。 原本气势汹汹宛如一道席卷草原而过的风暴,从汀娜看到第一头狼从帐篷不远处朝着来时的方向跑过后,一只又一只、一只又一只……迅速的四散逃离了。 这些狼的身上都是没有伤痕的,受伤的狼大概都已经被杀死了吧,人类虽然没有魔物那么强大的身体和天生的利爪尖牙,但是人类拥有的智慧,却足以让它们与之匹敌,甚至战胜它们。 “哎呀,看来这次是人类那边占了上风呢,她们过来了哦。” 爱丽丝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注视着这场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的狩猎的魔女。 “……那么,我们也准备离开吧。” “诶?”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伸出手,将魔法的帐篷消散,撤去了极光的屏障。 汀娜把视线从逐渐靠近的火光中转到披着银色披肩的魔女身上,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我们要离开呢……” 少女不解的看着满脸理所当然的拍了拍手,用不知道什么方法将篝火熄灭的爱丽丝和准备摊开那本大大书本的莉莉娅娜。 她一下子没跟上魔女和人偶的逻辑。 “为什么的话……” “……汀娜小姐对他们很好奇吗?” 不过,要说没跟上的话……似乎这边也一样。 飘到莉莉娅娜肩膀上的小人偶和魔女一起仰着头看着汀娜。 “要说好奇的话的确是啦……” 面对魔女的反问,少女沉思了一下。 “嗯,我对他们很好奇。” 然后点了点头。 当新鲜感过去后,一成不变的风景就只会让人感觉到乏味,这个时候,出现了新的事物,果然汀娜还是想要去了解一下的。 毕竟,她还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游牧民呢。 少女认为所谓的旅游就是去见识在故乡所看不到的食物,即使听到魔女小姐的旅游主张,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爱丽丝是不在意啦。” “……如果汀娜小姐想的话,去看看也无妨。” 听到汀娜没什么迟疑的回答,魔女小姐眨了眨眼睛,干脆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汀娜小姐,说不定会失望的。” 紧接着,又说了这样的话。 “诶?” 还没有等汀娜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骏马的嘶鸣已经近在耳畔。 “——吁——” 一匹高大的黑马,就和月光所无法照亮的阴影无二,那深黑的毛皮上沾满了鲜血,就和骑乘其上的人一样。 男人手上举起的火把看起来就像一个石质的酒杯,火焰在里面熊熊燃烧,照亮了他染上血渍的光头和黢黑的面庞。 看到莉莉娅娜和汀娜,那个男人明显的愣住了。 他举着那个火把,骑在马上,呆呆的看着这草原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两个女人——准确的说,是在看着那赤裸着身体,只披着有着无数月牙镂空的银色披肩的女孩。 他直直的盯着那幼小却美丽的女孩,张大了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甚至拿举着火炬的手揉了揉眼睛—— 幸好,在那滚烫的烛油滴落下来之前,他反应了过来。 “伟大的阿尔忒弥斯之月啊!” 把火把插在了马鞍的皮套上,男人飞快的从马背上窜下来,五体投地的跪在了魔女小姐的面前,惊喜的喊着。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降临了!!” “……哈?” 汀娜呆呆的看着跪在魔女面前的男人,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莉莉娅娜。 “哈——?!!” 她的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了。 EP.7 联络员小姐眼中的游牧民不一样 =========================================== 朝着东北方,一路都可以看见卧倒在草原上,挣扎着的狼。 各种体型,各种种类都有,它们的身上都有着伤痕,这代表着它们在与人类的狩猎中落败,人类调配的药物从那里渗入它们的血肉,麻痹了它们有力的肌肉,只有脑袋能勉强动弹,纵使它们的体格何等健壮,此刻也只能任人鱼肉。 穿着兽皮和羊毛织物的游牧民们正在打扫猎场,他们从已经死去的狼身上割下血淋淋的肉,递到它们的嘴边,发出奇怪的吼声。 “——!!!” 狼以更加暴戾的嚎叫回应,把那块肉用头撞开,于是牧民摇了摇头,走向下一头狼。 不一会儿,另外两个牧民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跨坐到它身上按住狼首,另一个人拿起细细的,沾满红红白白的东西的长矛从它们的眼睛里刺了进去。 汀娜在盐沙城的海港见过这种屠宰的方法,海里也有皮毛珍稀的魔物,在捕获到它们后,为了不损伤皮毛的完整性,渔民们会用更细一些的鱼叉从魔物的眼睛或者嘴里直接刺进去,通过直接破坏大脑的方式杀死它们。 这会带来巨大的痛苦,但是,却能确保毛皮的完整性。 牧民们杀死一头狼后,就来到下一头狼的身边,重复着这个过程,目睹同族的惨死,这些凶暴的魔物们纷纷怒吼了起来,把扔过来的肉顶开,于是牧民们只好一只一只的杀死它们,不断的摇头。 ——他们是在做什么呢? 坐在莉莉娅娜召唤来的另一只星界独角兽的背上,搂着莉莉娅娜的少女在心里问。 ……他们在挑选可以被驯化的个体。 魔女也在心灵的通讯中,回答着。 ——狗就是驯化后的狼,对于游牧民来说,强大的牧羊犬是部族珍贵的财产,尤其是最初,被驯化的狼,那可是部族之间交易的硬通货,也是实力的证明。 在莉莉娅娜怀里被魔女小姐和汀娜一起抱着的爱丽丝悄悄的挺起了胸膛,表示这里是妖精的知识领域了。 ——狼的驯化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挑选出愿意被驯化的个体,无论是被暴力折服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首先要愿意臣服,狼是很高傲的魔物,但就像人类里也总有败类一样,狼群里也是有软骨头的,看那里。 莉莉娅娜稍微的偏了偏头,沿着魔女小姐的视角,汀娜朝那边看去,另一个游牧民正和他的同伴们做着相同的工作,当他把一块狼肉扔到一只浑身棕色的草原狼面前时,那头狼一口咬住了肉块,咀嚼了几口吞咽下去,把舌头都伸出来,对着那个游牧民哈哈的喘气。 那个男人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拿出一条坚韧的皮革项圈圈在了它的脖子上。 这个时候。 “因为我们部族在今晚英勇的狩猎,伟大的阿尔忒弥斯之月赐下了神使!” 那个举着火把的光头男人突然间大声喊了起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这边。 汀娜看到正在打扫猎场的人们,在视线聚集到这边、聚集到那晶莹剔透的星界独角兽和自己怀中的,披有月牙镂空的白银披肩的莉莉娅娜时,就像那个光头……哦,不,这些游牧民的男人都是光头——总之,就像那个自称“赫洛汗部族最强壮的猎人”的男人一样,齐齐的一愣。 紧接着。 “伟大的阿尔忒弥斯之月啊!” “是神使!神使为了恩赐我们的英勇而降临了!” “哦哦,神使啊,快,谁快点回聚集地告诉所有人,让他们准备好盛大的祭典,来迎接神使的降临!!” 这些游牧民说出来的大陆通用语有着奇怪的口音,但姑且不影响理解。听到最后一句话,那个站在狼前的游牧民马上自告奋勇的跨上了就在一旁的马匹,头也不回的朝北边跑去。 那头咽下同族血肉的草原狼傻眼了,它拼命的转动脑袋,嗷呜嗷呜的叫着,但是,游牧民们都抛下了手里的事情聚集在了星界独角兽的身边,五体投地的膜拜着,狼就在几米不到的地方哀嚎,但一个人也没有去关注。 汀娜冷汗涔涔的看着草原狼附近的几只狼转动脑袋,凶狠的咬在了这个“叛徒”的身上。 ——不是说,能驯化成牧羊犬的狼很珍贵吗…… 惨叫没一会儿就止息了,咬死了那头狼的几只狼高声的尖啸着,即使如此,那些游牧民也充耳不闻。 ……神使可更加珍贵呢,那代表荣耀与部族的颜面,也代表了神的恩宠与未来。 莉莉娅娜倒是脸色平静的接受了这些人的膜拜,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漆黑的双瞳示意骑着马在前面的男人继续带路。 “我将护送火之神使与神使的侍从前往部族的聚集地。” 男人举起了火把,大声宣布着。 那火焰的颜色,已经变成了莉莉娅娜魔力光的色彩,现在,随着他的举起而高高窜起,照亮了大片的草地,这原本是汀娜觉得那不知道用什么当燃料的火把气味很难闻,莉莉娅娜随手弄出来的,没想到,这直接让魔女小姐的称号从神使变成了火之神使。 不过莉莉娅娜完全不在意就是了。 ——说起来,神使,到底是什么呀。 在离开那群高呼“神使,哦伟大的神使”的家伙之后,四处张望也只看到了夜幕下的草原的汀娜,于是,她干脆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接二连三听到的词上。 ——莉莉娅娜小姐不是魔女吗? ……魔女是我的种族,而神使……是我暂时的身份。 莉莉娅娜拉了拉身上有着诸多月牙状镂空的披肩,这件女孩身上仅有的衣物完全没有起到遮掩她的美丽,反而因为那朦胧的月色光晕,在黑夜里更加凸显了出来。 不过,这件披肩本身也不是充当衣物功能的就是了。 这原本是月神阿尔忒弥斯眷恋者的证明,由那位女神用月光亲手编织。 这是一种身份的证明,作为狩猎之月的女神的使者,对向女神献上了令其满足的狩猎与厮杀的人赐予赏赐的证明。 虽然在人类的城市中没有太大的声望和信仰,但在所谓的远离文明与秩序之地,这位还年幼的月神有着包括游牧民,猎人,游侠与旅行者在内的众多信众,她也经常会降下神迹,阿尔忒弥斯的神使就是最常见的一种。 因为这位月神已经好多年没有挑选巫女了。 莉莉娅娜这样向少女解释着。 这个身份有时会出现在迎接狩猎者凯旋的队伍中的某一人身上,赐予他一些力量,有时会出现在彼此征伐、敌对的部族中某一人的身上,这种时候敌对者往往会臣服,还有可能出现在一只绵羊,一只牧羊犬,甚至是一只不知在哪咕咕叫的草原灰鸽身上,在这种时候…… 神灵的恩赐要到何时才能送到应得之人手中就很难说了。 “……也就是说,莉莉娅娜小姐只是碰巧成为了这次狩猎之夜的神使?类似于……给表现好的一方送上奖励的人?” 虽然魔女怎么听也不像是会和神扯上关系的人,但是,想到盐沙城里,莉莉娅娜消灭熔岩龙兽时那圣洁如星空中天使的身姿,汀娜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怎么说呢,果然莉莉娅娜小姐好厉害。 “碰巧……吗?爱丽丝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碰巧呢……” 小人偶的表情却有些微妙,汀娜不了解那位还年幼的小小月神,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过,现在是妖精的她可是很清楚,这位和戴安娜一起,成为妖精中最主流的双月信仰的神灵小姐是什么样的家伙。 “……那个时候我感觉到了注视,很兴致勃勃的那种。” “果然是有意的啊,也许是在报复莉莉上次打了她的屁股?” “……大概吧……”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 “不用在意,这是在意也没法解决的事。” “……?” 少女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很快,明亮的月光来到了天空的正中央。 大概走了十几公里吧,地平线上,出现了连绵的火光。 虽然这一段路上有看到不少聚集在一起的火光,但那些与此刻看到的无法相提并论。 一片片的帐篷林立,每一个帐篷的前方都点燃着明亮的篝火,草地被清理出来露出泥土,连黑夜也在旺盛的火光面前退却,就像在远离文明的荒野中生生的开辟不夜的领域。 甚至要比麦星城的夜晚都来的明亮。 但是,随着越来越接近那帐篷与篝火组成,洋溢着喧哗的营地,少女却不由得紧紧地皱起了眉毛。 “什、什么啊,这个味道……” 浓郁的血腥味。 难以想象那是会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散发的,几乎要黏在鼻子和嘴里的浓厚血腥味迎面冲来,连小人偶都皱起了眉毛,嫌恶的捂住了鼻子。 “献给狩猎之神神使的,‘战利品’吗?还真是野蛮呢,阿尔忒弥斯陛下可不会喜欢这种毫无美感的祭品。” 摆放在男人带着她们前进的道路两边的,是被开膛破肚的动物尸体,有草原狼,羚羊,甚至还有汀娜只在在草原上见过一次的野猪和鹿。 泥土的道路似乎也是刚刚才清理出来,大部分尸体的伤口还在流淌着鲜血,大概是刚刚死去还没有多久,因而那野兽的臭味和血腥味混杂了泥土与草腥味,在两侧火把的蒸腾下,少女的意识都开始模糊。 只有她们骑乘的星界独角兽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味道,步履非常轻快。 “……这些部族虽然信仰阿尔忒弥斯,却没有一个祭司的样子。” 莉莉娅娜倒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用了一个小小的魔法,驱除了这难闻的味道。 “……但是他们相当强盛。” “是呢,一般的部族可没法堆出这么一条路,就算几个部族联合起来也够呛……” 这条堆砌着魔物尸骸,被血沁透的道路足足有一百米长。在莉莉娅娜指尖亮起些许魔法的光芒后,那个自称赫洛汗部族第一猎人……还是勇士? 反正应该是部落里也应该很有名的男人就像之前一样,大声的宣告着,因为他们赫洛汗部族在这个狩猎之夜的英勇表现,伟大的月神派遣了神使来到草原上为我们带来繁荣与安康……汀娜不太听得懂他口音浓重的通用语,大概就是这种意思吧。 随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大声宣告,原本就很多的人们更是成堆成堆的聚集了起来,那些人的衣着也和帐篷一样,有的是羊皮的,有的是狼皮的,还有各种兽皮一起,用绿色的植物的经络织成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汀娜觉得随着人的聚集,难闻的气味越来越浓重了,即使是在莉莉娅娜的魔法之中。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道路的尽头,有几个胡须都能当腰带的老人,男人早在走到这条野兽的血路上的时候就已经从马上翻了下来,在距离这些老人还有数十米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 看起来,那些就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了, ……汀娜小姐,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现在想离开的话。 ——虽然可能会被这些猎人啊,骑兵什么的追出很远,搞不好要发生战斗,但一旦下了独角兽,再后悔就更加麻烦了哦。 “……下定决心来找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之前,我看过很多有关旅行的杂志,有一本杂志上说的话,我非常赞同。” 【旅行就是去见识崭新的事物,无论那是好的又或者是不好的。】 【甚至,去窥看那些糟糕的事物远比欣赏美丽的风景,品尝美味的食物更有意义,因为那能让你知晓更多,更加珍惜自己生活的美好。】 “……不要勉强,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 魔女小姐点了点头,让独角兽停了下来。 她朝着脸上露出僵硬笑容的汀娜,伸出了手。 就像贵族的小姐邀请着自己的舞伴,去共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那也的确是一场盛大的宴会,三人多高的篝火刚刚被点燃,女人们对着柴堆泼洒着牛油与酒,让火焰迅速的爬升。金属的长杆架着一头牛和两只羊在火堆旁烤着,小孩们不停的从帐篷里搬出木头的矮桌和小凳,在林立的帐篷所围成的圆形空地上,所有人都忙碌与欢呼着,而他们的欢呼最后汇聚成唯一的祷词。 ——感谢阿尔忒弥斯神! “……” 希望自己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能够让自己不至于后悔自己的好奇心吧。 汀娜握着莉莉娅娜的手,从独角兽的背上跳了下来。 ………………………………………………………………………………………… 汀娜逃也似的离开了包围着盛大篝火的圆形广场,跑到了远离帐篷群的一角。 正百无聊赖嚼着地上还算鲜嫩的草叶的马匹看着这个捂着嘴,在它们面前不停干呕着的人类,甩了甩尾巴。 这里似乎是游牧民的马厩,平原上木材是相对稀缺的资源,因而他们拴住马匹的方法,只是一根一根不粗的木桩直接插在泥土中,把缰绳往上面一套而已。 “唔……呃……” 但汀娜可没空管这些,她扶着一根相对还比较干净的木杆,不断的拍着胸口。 “汀娜小姐,明明莉莉都说不要勉强了……” 看着她这幅狼狈又难受的模样,小人偶心疼的拍着少女的背。 “酥油酒对于喝不惯的人来说是很入喉的东西,没有当众吐出来,辛苦汀娜小姐了呢……” “我哪里知道,那玩意闻起来这么香,结果居然是那种味道啊……” 干呕了半天也没能吐出什么,脸色铁青的汀娜擦了擦嘴角,气若游丝。 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在人生的第二十个年头中,少女终于深切的理解了这句话。 在像是贵族的骑士一样牵着莉莉娅娜的手,跟着那几个皱巴巴的老人来到篝火旁最华丽的,用许多许多兽皮叠在一起的神使御座——他们是这么称呼那个的,顺便一提,汀娜听到他们叫自己为神使的侍女——当莉莉娅娜坐上去之后,宴会就在女人们的歌声中开始了。 也许是青壮年的男人在这个夜晚大多外出狩猎的缘故,参加宴会的人几乎都是女人,老人和小孩,只有少数青少年,在那几个老头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汀娜要努力分辨才能听清的祷词中,这些少年们从烧烤的牛羊中切下了最肥美的里脊肉,放在干净的木盘上呈送到了莉莉娅娜和汀娜的面前。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火焰的神使和侍女,等待着她们享用呈上的贡品。 牛肉的表皮已经烤的微焦,但肉的切面上还泛着血丝,撒上了不知名的香料和盐作为调味,顶多两成熟的牛肉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的情况让汀娜有些慌。 “……不用紧张。” 魔女小姐平静的伸出手,木板上窜出的火焰把这块牛肉从三成熟加热到七成熟,并用风刃切成了小块。 ——神使大人不满意这个火候,再烤久一点! ——你们是想让神使大人的小嘴累死吗?!把肉切细一些! 这还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但魔女小姐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她用纤细的手指拿起一片香气扑鼻的牛肉,递到了汀娜的面前。 ……在游牧民部落里吃饭最好不要用刀叉,那会被认为是对主人的不礼貌,但是,这里的卫生环境的确糟糕,汀娜小姐的体质没法和这些游牧民比,所以,我来喂汀娜小姐。 【无垢】的魔女莉莉娅娜,身上是不会有脏污与病菌的。 “嗯、嗯……麻烦莉莉娅娜小姐了……” 莉莉娅娜的照顾让少女非常感动,甚至连牛肉的美味程度也上升了好多。 那一大块牛肉被两人吃完后,汀娜还有些意犹未尽——尽管她也不清楚美味的是这草原风味的烤全牛还是莉莉娅娜的手指。 但一转头,她看到烹调料理的女人们直接用手从陶罐里捞起不知道是什么的调味品抹在烤牛羊上,被勾起来的些许食欲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自认为自己没有洁癖,但洁癖和讲卫生是两码事。 感到一股反胃的少女决定了,再也不碰这场宴会中的任何食物。 不过,接下来送到莉莉娅娜和汀娜身面前的两个精致的陶土酒碗,却让汀娜的食欲又被勾起来了。 热气腾腾的白色液体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香气,有点像奶香,和酒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刺激着少女的嗅觉。 ——这是什么? 她端起那个陶碗,心里想着至少喝的东西会比较干净吧,又是热腾腾的,看起来还像是加了牛奶。 ——啊,是酥油奶酒,游牧民特色的一种酒酿,虽然爱丽丝不太清楚酿造的方法,但是莉莉一起在北地的草原旅行时,被牧人招待过这个。 小人偶认出了这种饮料,她向汀娜介绍着。 而魔女小姐只是淡淡的说: ……对于第一次喝的人来说,这种酒很不友好,汀娜小姐,不要勉强。 ——我会注意的…… 于是汀娜咕咚一下喝进了一大口。 然后,她就脸色铁青的逃出了宴会的场地。 “……现在嘴里还是油油的……” 只喝了一口,少女却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一样,但是又不像喝葡萄酒啊,麦酒之类喝醉后那种感觉,反而像是喝了热热的牛奶一样,肚子里很暖,不烧,却有一股酒气从喉咙里往上钻,而黏在嘴里和喉咙中那油腻的味道,又实在让她作呕。 这到底是酒?是奶?还是油? “这片草原游牧民们的口味偏向重油,重盐,少有素食,尤其是在深秋与寒冬,用牛奶和羊奶制作的酥油几乎会出现在他们所有的食物之中,提供御寒的脂肪与热量。” 爱丽丝坐在少女的肩膀上,安抚着心情极度恶劣的少女。 “如果是北方,和文明接触比较多的游牧民,他们的酥油茶可能比较友好一点,但埃尔隆大草原,是一片还没被开发过的净土,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包括游牧民的文化与习俗,也包括食物的味道。” “咕……所有人都随地大小便的地方,哪里能叫做净土了……真是失望透了。” 少女嫌恶的撇了撇嘴。 “汀娜小姐想在这里找汀娜小姐所习惯的文明,这当然会失望啦。” 爱丽丝用一副“爱丽丝早就知道”的表情捏了捏少女鼓起的脸颊。 魔女小姐和小人偶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位渐渐开始习惯在荒蛮大地上旅行,但骨子里依然是一个“城市人”而不是旅者的少女,那好奇心的正体,其实就是对习惯成自然的文明火光的依存。 少女认为聚集起来的人会产生文明,想找到那样的文明来缓和一下这几日的野蛮生活带来的不适应感。 但这样的想法在这里注定是失败的。 火不仅仅代表着文明与秩序。 文明和野蛮本就是一位女神的两面。 就如同现在高悬天际的阿尔忒弥斯之月一样,她是猎人的守护者,狩猎女神,当她高悬天际,大陆的夜晚将陷入猎人与猎物的厮杀,但同时,她也是艺术的神灵,得到她神迹的艺术家远比猎手更多。 而且,爱丽丝觉得有些事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汀娜的。 “另外,汀娜小姐,虽然汀娜小姐会觉得这些人很野蛮之类的,但这也是属于他们的文明、他们的文化哦,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但爱丽丝和莉莉希望,汀娜小姐能不带偏见的去看待这些。” “……哈……我想休息了……想一觉睡到明天早晨,然后离开。” 汀娜无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但是,就连这个愿望在现在也无比奢侈。 哪怕嗅觉已经麻木,宴会上嘈杂的噪音也久久不散,汀娜实在是不觉得没有莉莉娅娜的魔法,她能好好地睡下。 “说起来作为神使,我也没看莉莉娅娜小姐拿了什么赏赐之类的东西呐……” “反正要做的就是和那些长老什么的扯皮,要是有受伤生病的人就用弄点草药来疗伤治病,没关系的,莉莉倒是早就习惯了被人当神使啊,贵客啊,巫女啊什么的供起来呢,不如说,汀娜小姐要怎么度过这个夜晚呢?这个宴会毫无疑问是要通宵的哦?” 汀娜选择性的忽视了小人偶的话,但爱丽丝也并不在意,观念的扭转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像即使有明确的证据,大陆上的大多数人类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们只是从一种猿猴魔物进化来的一样。 “……啊啊,说的是呐……要做什么呢……嗯?” 少女百无聊赖的目光,短暂的聚焦在在距离马厩不远的一个帐篷旁。 “哇!被发现了!” “快跑快跑!” “呜,被神使的侍女发现啦,要被吃掉啦!” 鬼鬼祟祟从那里探出来的三个小脑袋立刻一窝蜂的缩了回去。 “……爱丽丝小姐,那是……” “游牧民的孩子们呢,狩猎之夜的时候,男人们大都会出去狩猎,在营地里只留下少量的青壮年保护女人和孩子们,看来她们对汀娜小姐很好奇的样子。” “我觉得她们大概是搞不清楚神使啊,神使的侍女是什么东西的……说不定只是对我身上的衣服感兴趣呢。” 虽然汀娜现在穿的便服也只是一些便宜货……但比起兽皮和羊毛的粗劣织物,还是很漂亮的。 “到底要做什么才好呢……” 就在汀娜沉思着要怎么打发时间的时候,那三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又看了过来,发现汀娜没有移开视线,又哇呀哇呀的缩了回去。 他们看起来比莉莉娅娜还要小一些,黑黑的,大概是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寒冬吧,褐色的头发都很长,在马厩旁边火把不甚明亮的火光下,汀娜甚至没法分辨他们是男孩还是女孩。 想了想,汀娜朝他们点了点头。 “过来。” 缩。 “……” 钻出来。 “觉得好奇就过来呀?” 缩。 “……爱丽丝小姐,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重复了好几次后。 汀娜放弃了,这是在玩打地鼠吗? “因为汀娜小姐说话没有口音,孩子们不太听得懂呀。” “……” 于是汀娜从空间储物戒指里倒出了几颗用纸包好的咖啡糖,这原本是早起时抵抗睡意用的,苦味和甜味的平衡相当绝妙,她对着几个孩子扔了过去,然后自己也剥开糖纸,把那咖啡色的糖果扔进了嘴里。 “好甜!” “还有吗?” “还想要!” 效果拔群。 原本还犹犹豫豫的孩子们在有样学样的把糖果放进嘴里后,他们乌溜溜眼睛中的戒备立刻就消失了。 两个瘦小的女孩,和一个稍微强壮一些的男孩就像三只小狗一样围着少女,如果他们有长尾巴的话一定会摇个不停,少女把玩着手里剩下来的几颗糖果,孩子们的眼睛也滴溜溜的跟着少女的动作在转。 不过,他们虽然用垂涎的目光看着,却没有一个人讨要,就算口水都从嘴角流下来了也没有。 “你们不想吃更多的吗?” 汀娜有些好奇,为了让孩子们听明白,她还特意慢慢的说了好几遍。 “想要,但是妈妈说了,不劳动的孩子是没有饭吃的。” 那个小男孩听了好几遍后,好像才终于听明白汀娜的话,他紧紧看着汀娜在他眼前挥动的糖果,咕噜的咽了口唾沫。 结果,这一下好像直接把那颗本来就小小的糖果咽下去了,男孩愣了一会儿之后,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汀娜。 “所、所以,有什么事是我们可以做的,我一定。” 即使如此,他还是坚定的没有讨要,就连汀娜把咖啡糖放到了他的面前,他也倔强的摇了摇脑袋。 不劳者不得食——看起来这些孩子们笃信着这件事。 “做什么……吗……” 有些茫然的看着三个孩子汀娜一时间愣住了。 虽然因为想不到能做什么把孩子们招呼过来了,但是汀娜却没有想过能做什么。 聊天吗?和这些孩子们聊什么呢?他们枕边的故事,他们的生活?还是自己的? 就像他们听汀娜的话要好几遍才能听懂,汀娜听他们的话,也要花时间分辨才能听懂,要聊天的话,未免太过费劲了。 那做游戏? 结果汀娜向他们说了一些简单游戏的规则后,孩子们用茫然的表情看着她。 就在少女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而转头想要向爱丽丝问些什么的时候。 她看到了正咯嚓咯嚓嚼着脚下秋草的马匹,她汀娜灵机一动,向孩子们问道。 “你们会骑马吗?” “骑马”这个词她只说了一遍,那些孩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们不听停的点头,然后欢呼着从马厩里牵出几匹光是腿就比他们还高的骏马。 这可真是一副超现实的光景,看起来可能还不满十岁的男孩女孩拉着缰绳把马牵出来后拍了拍马匹的腿,那些高头大马就乖乖的趴了下来,直到男孩嘿的一声灵活的爬上马鞍一拉缰绳,才重新站起来。 “阿爸是洛伦扎部族最好的骑手,我是阿爸最自豪的儿子,我是最好的!” 这个男孩的脚还够不到游牧民那造型独特的马镫,但是只拉着缰绳,用双腿夹着马背,棕色的马匹也乖乖的听从他的意愿,在汀娜的面前转了好几圈。 “胡说,明明你上次还输给了羊毛,上上次还输给了我!” 女孩们也不甘示弱,她们各自牵出一匹马,灵活的爬了上去,汀娜看着这无比魔幻的场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游牧民的孩子都是怪物吗……” 她喃喃自语,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十八年的人生究竟在做什么。 “因为游牧民们从小就是学习放牧,骑马,射箭和武技,其中射箭如果臂力没有成长到一定程度是没法开始学的,游牧民的武技也是,所以在进入青春期前他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放牧好好学骑马,从小就专注于这两件事,有这样的程度一点也不奇怪。” 爱丽丝连忙把少女的思考从牛角尖里揪出来,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而且汀娜小姐也没有想一晚上就到达这个水准吧?” “怎么会……星界独角兽又没有缰绳。” 就像被打败一样耷拉着肩膀,汀娜不断的摇头。 “我只要学会怎么骑上去,怎么坐稳就可以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是容易的事。 【首先要骑上去,坐稳,其他以后再说】 汀娜问起骑乘的秘诀时,两个女孩和男孩异口同声的说着,于是,汀娜借了一个女孩的红马,努力的爬了上去。 骑了几天星界独角兽,虽然汀娜上马时花了一些时间,但还不是什么麻烦的事,而且这匹马相当温顺,尽管因为陌生人骑到身上稍微有些躁动的扭了扭身子,但在女孩的安抚下马上就平静了下来,任由汀娜牵着缰绳,指引着它慢慢踱步,慢跑,然后停下。 十分钟后。 “我觉得我已经完全了解骑马的要领了,嗯,说起来我比孩子们高,手脚也长很多呢,搞不好其实学习骑马的优势很大?” 汀娜如是说着。 又两分钟后。 少女从马背上被掀飞了。 “汀娜小姐,得意忘形可不行哦。” 爱丽丝看着晕头转向的汀娜,努力的压抑着笑意。 孩子们说的另一个要诀是【无论如何也不要被马匹甩下来】,说完后,那个小女孩就开始让汀娜骑着的马开始自由挣扎了。 在开始之前,爱丽丝还特别叮嘱少女,在骑乘技术不佳的时候不要把脚完全踩到马镫里。 马的力量可是很大的,她可不希望汀娜成为死踩着马镫不放结果被甩下来的时候扭断双腿的倒霉蛋。 如果坚持不住,宁愿被甩下来都好。 虽然听取了爱丽丝的建议,但是汀娜还是吃到了苦头,挣扎起来的马匹简直比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船还要可怕,你所能感觉到的就是大地在颤动,屁股一下子抬起一下子砸下,身体前俯后仰左右摇晃,紧紧拉住缰绳的话马头的摇晃会把甩来甩去直到头昏脑涨。 汀娜没有能够制止住马匹的臂力,好几次都是握着缰绳被甩了下来,可即使这样她也不敢放开手,如果放手,她就又能体会到像一颗炮弹一样被甩飞出去,在空中被爱丽丝接下来的感觉了。 也多亏了爱丽丝在她摔在地上之前就能接住她,不然少女现在说不定就是浑身淤青,搞不好还会断几根骨头了。 “再来!” 汀娜被爱丽丝放下来,又苦大仇深的爬上了马背,一阵颠簸甩来甩去后被甩飞,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不知不觉,其他的孩子也被吸引过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出狩猎的大人们回来了,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宴会的场地更加的热闹起来。 不过既然莉莉娅娜没事的话,汀娜早就决定不去关注那边了。 小家伙们对大人的饮酒作乐也不感兴趣。 他们围着汀娜,有大声告诉少女应该怎么做的,有自己也牵一匹马出来和这位神使的侍女小姐一起比试谁能在马上坚持更久的,当然更多的还是在汀娜一次次一次次的跌落中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气氛非常热烈,在汀娜休息的时候,也有很多孩子渐渐放下了警惕心,和爱丽丝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孩子们是老鹰,爱丽丝是小鸡,一大群孩子追着小小的人偶,但爱丽丝一次也没有让他们抓到。 要知道草原上水资源没有那么丰富,很多游牧民一生中甚至只洗两次澡,虽然脏兮兮的孩子比脏兮兮的大人要比较好接受一些。 但终归是脏兮兮的。 在第一百次还是两百次被甩下来的时候,汀娜终于能在马背上坚持五分钟了。 这一次,她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莉莉娅娜小姐……?” 少女先是一愣,紧接着,连忙抬起头。 “……汀娜小姐,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魔女小姐正用炽白的双瞳看着她,越过那张平静的面容,阿尔忒弥斯之月在西方的地平线上,已经只剩下小小的一块了。 “那个……我在学习骑马……” 不知不觉,夜晚已经走到尽头了吗? 宴会的场地,连那高高的篝火也已经熄灭。 那银白的披肩不见了,魔女小姐抱着汀娜,有些困惑的样子。 “宴会已经结束了吗?”惊讶于自己居然真的通宵了一晚上而且还这么有精神,汀娜转头看向四周。 孩子们看到神使过来了,稍微有些拘束的后退了一些,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她和汀娜,只有个别胆子比较大的孩子敢悄悄的靠近,好像想伸手摸摸这位神灵的使者,莉莉娅娜一回头,他们就大呼小叫着跑开了。 “……嗯,我把所有挑战者全部打败,就结束了。” “……诶?”平静的说着让汀娜愣住的话,魔女把汀娜放了下来。 东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专注于骑马的汀娜这才意识到,这段时间已经看习惯的草原黎明已经快要来了。 狩猎之夜已经结束,话虽如此,汀娜所看到的狩猎,也只有那群狼群的移动和溃逃,还有游牧民清扫猎场而已。 “……已经快要黎明了,我们也该走了。” “不,等一下等一下,挑战者是怎么回事呀?打败又是怎么回事呀?” 但现在,少女的注意力完全被莉莉娅娜所说的话牵扯住了,在自己忙于和那匹马闹腾的时候,在那个宴会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爱丽丝还没有告诉汀娜小姐吗?” 摊开书本,在上面放上金黄的花瓣,从足边采起的还带有露珠的秋草,几块晶莹的玻璃和宝石,撒上一些亮闪闪的粉尘……一边放置着施法素材,反而是莉莉娅娜因为少女的困惑歪了歪头。 “啊,爱丽丝还没来得及告诉汀娜小姐呢。” 正在安抚着陪汀娜闹了一夜的红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胡萝卜的爱丽丝直到这个时候才想到,她还没有向汀娜解释,阿尔忒弥斯的神使对一个游牧民部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不过,其实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想知道。” 稍微有些不安的,汀娜盯着小人偶翡翠色的双瞳,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自己不主动询问的时候是彻头彻尾的神秘主义者,不如说有些问题汀娜现在也没有得到答案。 “那就简单一点说明好了,阿尔忒弥斯的神使,是司掌狩猎的月神大人赏赐给在狩猎之夜里有着优秀表现的部族的,一般会是带着圣物的各种动物,偶尔也会是男性或者女性,在这种时候啊,神使本身就是赏赐哦?部族里会举办盛大的宴会,男人或女人们会展开竞技,争夺第一个和神使交合的权力。” “……等——” 汀娜呆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 “要说原因的话就是游牧民相信神使拥有着神性的力量,和神使留下后代就可以让部族全体都拥有神性,当然,神使的侍女也是。” 把一小把牧草塞到马嘴里,爱丽丝飘回到了莉莉娅娜的身边,毫不在意的说着,汀娜捂着脑袋,因为三观遭遇的冲击而有些目眩。 就在她在马背上一次又一次被甩下去的同时,狩猎归来的猎人们,正为莉莉娅娜而战? 为了得到第一个和莉莉娅娜交合,留下后裔的权力——对了,汀娜记起来了。 她在小说里看过类似的描述,远离社会的游牧民们没有文明社会里的婚配观念,似乎是为了适应严峻的草原,他们没有【婚姻】这种东西,男人和女人只要愿意就可以随意交合,只要能诞下健康的后代,在部族里女性成员比较少的时候他们还会为了先后顺序来比赛…… 当年的她还在嘲笑那个作者,怎么会有这么野蛮的人——当时她对游牧民的认知,只不过是衣食住行的方式都和她不太一样的普通人而已。 ——真神在上,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呢? 汀娜苦闷的呻吟着。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游牧民崇尚力量,如果神使对他们没有兴趣,把他们全都打趴下,他们也会干脆的臣服并且放弃……” “不是那样的问题!这样野蛮的、这样野蛮的习俗,要是我一开始知道的话绝对不会说要过来——” 汀娜有些焦躁的打断了魔女小姐的话,甚至,连那些孩子们的面目都变得可憎了。 肮脏的部落,野蛮的游牧民,令人瞠目结舌的习俗——自己都做了什么啊?因为没有意义的好奇心,让自己,让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来到了这样的地方? 如果输了——就算汀娜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莉莉娅娜会被这些野蛮的游牧民击败,但是,如果输了—— 她们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里,给这里的所有男人生孩子吗?! “……汀娜小姐,我承认没有事先说明的失误,因为我觉得,汀娜小姐是真的对这个游牧民族非常好奇。” 但是,请不要用你认为理所当然的【文明】,来指责游牧民们的习俗是野蛮的,这也是文明,属于他们的文明。 魔女平静的看着不知为何焦虑起来的少女。是否理解,是否尊重,是否接受,那是你的自由,莉莉娅娜这么说着,那并不是指责,只是平静的阐述观点。 “……但是,我不觉得在红地毯上撒上鲜花与香水,会比那条洒满鲜血的泥土道路文明到哪里去。” 说完,莉莉娅娜合拢了书本。 默唱结束。 一只金光璀璨的独角兽出现在了魔女的身畔,仿佛是这个夜晚的最后,降临于大地的第一缕灿烂曙光。 孩子们哇啊哇啊的惊呼了起来,纷纷朝着“神使”跪了下来,顶礼膜拜。 “……该走了,今天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好好休息吧。” “……嗯。” “汀娜,到目前为止的旅行,还开心吗?” “……” ——神使大人和侍女大人和那个会飞的小人在说什么呢? 低着头的女孩,好奇的想着。 沙拉沙拉,女孩的前方响起了草叶的轻响。 好像有谁走过来了,在神使大人还没有来部族里的时候,阿妈说过当神使大人施展神威的时候一定不能看,所以她乖乖的没有抬头。 不一会儿,沙拉沙拉,草叶轻响,是神使大人还是侍女大人又走回去了呢?草原上响起了清脆的鸣叫,金色的光慢慢消失了。 ——神使大人回去了吗? 等到那璀璨的光芒消失,女孩眨了眨眼睛,按耐不住的抬起了头。 “哎哟?” 她的小脑袋撞到了一个透明的,从来没见过的罐子,里面装满了侍女小姐为了奖励他们教她骑马——虽然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神使的侍女骑马比她们还要差劲——给他们的,非常好吃的东西。 “可是最后侍女大人也没有学会骑马呀。”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侍女大人给了大家很多,所以大家都认识这个。 “也许这是对我们的赏赐!” “不对不对,阿妈告诉我,神使大人和侍女大人的赏赐是把尿尿的地方,放到她们尿尿的地方里去,每个男孩都可以放进去,如果有小孩子生下来,就会变成阿爸!” “可阿妈告诉我我们长大后也会被这么做。” “大概神使大人和侍女大人是特别的吧?” “那这个是什么呢?” “我们没有劳动所以不能要这个啦。”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最后决定,把这个透明的罐子带给长老们,让他们决定。 只有离罐子最近的女孩眨了眨眼睛,她在刚刚,好像听到侍女大人对她说了什么? 因为侍女大人的话说的很蹩脚,所以她没有听的很清楚,但那似乎发了两个相同的音节……是什么呢…… 女孩抬起头看向被一道一道金色曙光照亮的草原,晃了晃小脑袋。 然后转身跟着伙伴们去找长老了。 ………………………………………………………………………………………… 某一日的后话: “汀娜小姐,为什么你不把那些糖果撒在孩子们的面前而是装在罐子里呢?” “诶,我没想那么多就随手……难道说,不可以这样?” “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 “……他们会把那个当成我们最后赐下的圣物,满怀敬畏的供奉起来的吧,因为游牧民没见过透明树胶。” “尤其是莉莉用一只手就那几个部族的勇士们全部锤翻,说不定他们为了祈求可以得到莉莉那样的力量,以后还会对着那个糖罐搞各种各样的仪式呢,但总之,应该不会去吃就是了,尤其是发现吃了那些糖果的孩子们并没有拥有神一般的力量的时候,搞不好还会斥责他们浪费了神使大人的恩赐……嗯,一定会这样的吧。” “……” “汀娜小姐?” “……我,果然还是不能,没有偏见啊……” EP.8 神的教诲无人知晓 =============================== 这一天,下雨了。 进入草原以来的第十二天,秋日的晴朗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又或许只是司掌雨落的神灵不满于赛贡的阳光一直占据天空,从黎明开始,就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到了中午,厚重的积雨云完全遮蔽了天空,雷电落在草原上炸起一蓬蓬的火花,然而那狰狞的火舌还来不及把枯黄的草叶点燃,就被骤雨浇熄了。 在草原上伫立的一块大石头旁,一顶小小的帐篷伫立着。 帐篷旁边的草地上,趴满了白花花、毛茸茸的羊群,雨落和雷电仿佛都被这里排斥了,在狂风之中,甚至连这里的草地都纹丝不动。 “好大的雨啊……” “……嗯。” “海边的暴风雨虽然比这个大得多了,但是,应该说,是在城市中的那种安心感吗?还是坚固 的岩石建筑给人安全感呢……总感觉这场雨非常可怕。” 帐篷里点着小小的篝火,石质的小锅里水嘟噜噜的沸腾着,一件羊毛编制的毛衣被挂在旁边烘干。 木炭的味道缭绕在帐篷中,在这风雨交加,甚至连白昼与黑夜都几近颠倒的暴风雨中,这样的味道实在是令人心安。 “因为对人类来说,安全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呢,如果感觉不到安全的话,即使能吃饱,穿暖,即使腰缠万贯 也一点也不会幸福,虽然爱丽丝是不太能理解这种心情就是了。” “说的是呢……” 魔法构造的帐篷里,汀娜从一堆野菜中把没有那么老,也没有虫蛀的择出来,放在一边。 这些野菜是在这里扎营的时候,汀娜在附近采集的。 虽然少女并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品种,不过现在是妖精人偶的爱丽丝在她采摘的时候告诉她,这些都是无毒的,而大凡是无毒的,煮一煮总是能吃的——遵循着这样质朴的食材理论,想要换一换口味的少女采集了很多的野菜。 这个时候,把褐色的辫子散开的少女浑身湿淋淋的走了进来,她的手上还提着一只屠宰好的羊羔,雨水从她小麦色的肌肤上滴落,带下来一道道血痕。 “一共二十一只,一直不多,一直不少,嗯,算上这只。” 莉莉娅娜她们是在稍早之前,在附近草原上一道数米深的沟壑旁遇到遇到这个牧羊少女的。 偶尔,草原上会突兀的出现这样的天坑或者沟壑,有得深不见底,有的只是一个浅浅的土坑,不凑巧的是,汀娜和莉莉娅娜遇到少女的那个沟壑,就介于两者之间。 ——你们,莫非是魔法师吗? 那时候的雨,还没有现在这样大。在小人偶看到风雨中聚集在一起咩咩叫的羊群的时候,这个眼尖的少女也发现了她们,相较于之前见过的游牧民,这个少女似乎懂得更多一些,至少,她知道什么是魔法,知道魔法师,通用语的口音也没有那么严重。 发现光着身子的女孩和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女身边连一点风雨也没有的时候,游牧民的少女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她希望汀娜和莉莉娅娜可以用魔力帮她救出被困在沟壑里的几只绵羊,并且提供一个让她与羊群遮风避雨的地方 ——就像在你们身边一样。 而报酬则是一只小羊羔——在掉进那个有三米多深的沟壑中,不幸摔断了腿的一只小羊羔。 因为并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莉莉娅娜答应了,魔女小姐用【驱使泥土元素】的魔法,把在沟壑的底端召唤出了一个泥土元素,把绵羊们一只只的送了上来,顺便填平了沟壑。 接着,她们找了块泥土还算干燥的区域,支起了帐篷让星界独角兽和玛露哈的牧羊犬看管着羊群,暂时休息,准备等愈发猛烈的暴雨停息。 提着去毛去皮,内脏也清理掉的羊羔,少女走到篝火前,麻利的接过小人偶递来的金属棍,从手上羊羔的嘴里串了进去,架在火堆的另一边烤着。 “按照说好的报酬,这只羊羔是你们的了,我再洗个澡,稍等一下。” 说完,她又走出去。 她像莉莉娅娜一样身无片缕,不过请不要误会,这位游牧民的少女可不是魔女小姐那样的天体主义者,她之所以光溜溜的,是因为衣服湿透了正在烘干,而且宰羊时身上溅上了羊血,正准备去洗澡呢。 这场雨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大,拇指粗的水柱在她的肌肤上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那噼里啪啦的响声汀娜光是听着都感觉肉痛。 但这位叫做玛露哈的少女却毫不在意,由于魔女小姐在帐篷附近施加的遮蔽风雨的结界,她离开帐篷好一段距离,站在雨中,用手掌擦洗着身体。 “她难道不冷吗……” 已经是淡雪之月了,每到这秋季的最后一个月份,在盐沙城就已经可以看到大陆哪里哪里降下第一场雪的新闻,但在中南的大草原上,秋日的余热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消泯。 “汀娜小姐肯定受不了吧,但是对于游牧民来说,这样的温度就承受不了,在冬天就只有被冻死哦。” 尽管如此,这一场近冬的秋雨依然让少女牙齿打战的翻出了风衣和秋裤,才险险的躲过了感冒。 但是莉莉娅娜小姐还是我行我素的用全身去“感受世界的脉搏”,这让汀娜的体感温度额外下降了两度,每天抱着她的时间也延长了几乎一半。 现在再加上一个在这样的冷雨里也坦然沐浴的玛露哈,汀娜觉得气温又额外的下降了三两度,即使坐在篝火旁也感觉得到。 “是是,反正城里人体质就是弱就是了……” 于是少女缩了缩肩膀,拉起风衣的领子,继续低下头择着野菜。 小人偶拿着小刷子往羊肉上抹着蜂蜜和其他的调味料,这似乎是妖精风格的烧烤,不一会儿,木炭噼啪的青烟中,混入了令人垂涎的肉香。 “呼,好香啊,魔法师连烤肉也会用魔力的吗?” 结束了沐浴,玛露哈也重新走了进来,她浑身湿淋淋的,理了理被打湿黏在额头上的刘海,就那样有些大大咧咧的坐在了篝火旁。 “没错,是调味的魔法哦,来,手伸出来~~” 爱丽丝好像很喜欢这个率直的少女,在玛露哈歪着脑袋伸出手来的时候,将一滴蜂蜜滴在了她的手指上,游牧民的少女困惑的看着这个金黄色又黏黏的东西,她闻了闻,把它放到了嘴里。 “——好甜!” 然后,惊喜的喊了出来,脸上一下子溢满了笑容。 “这个,叫什么?” “甜美的魔力,是蜂蜜哦,还想要吗?” 猛点头,猛点头。 “那,闭上眼睛,张开嘴巴——” 似乎,玛露哈把爱丽丝认作了游牧民传说中草原上的小精灵,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当然,在陪少女玩耍时,小人偶也没有忘记烹调着正慢慢滴下油脂的烤羊。 本来想问些问题的汀娜发现自己没有机会插嘴,同样也参与不进那在她看来有些幼稚的“猜左右,猜对了就有奖”游戏的少女只好暂时压下自己的疑惑,选择满足自己的另一部分好奇心。 她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帐篷一角,正拿羽毛笔在那本大大的书本上写着什么的莉莉娅娜。 “莉莉娅娜小姐,在做什么呢?” “……气象的记录、计算。” 魔女小姐用简单的语句,头也不抬的回答了她,书本摊开在女孩的膝盖上,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小了。 “是在记录,计算什么呢……” “……计算空气的湿度,温度,元素的聚集程度,元素精灵们的活跃度,计算雨停的时间,因为大约两公里外诞生了一个风暴之灵,让计算有些偏差,我在想是否需要消灭它……” “是、是吗……” “……嗯,汀娜小姐,想要去看看吗?” “不,那个还是……不用了……” 汀娜嘴角抽搐着转过了脸。 虽然她是不明白这些数值有什么意义啦,但是,风暴之灵是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让她想想看……风暴之灵是天空系统的魔物,7费5攻5血的身材,飞行,敏捷异能,需要满足地牌中有【暴风雨】类型的地牌才能上场,在场上有【雷雨】类型的地牌时获得 3 3…… 不对,这是大陆流行的卡牌游戏【魔法牌】里的风暴之灵。 那应该是一种比较罕见的元素魔物,是大气元素的上位种,完全免疫物理攻击,只有魔法才能伤害它们,与它战斗的话每两轮会被落雷攻击需要进行体质检定,如果检定失败会受到10 1d6的伤害,一旦暴风雨结束就会消失…… 这个也不对,这是另一个大陆流行的桌游,DOD里的风暴之灵。 总之那是一种诞生在暴风雨中的元素魔物,很危险,嗯。 自嘲着自己连游戏和现实都有些分不清,汀娜把择好的野菜放到了爱丽丝用草叶编制的篮子里,准备拿再用雨水清洗一下,然后放进锅里做一锅蔬菜汤。 少女站起身,向帐篷外走去。 “等一下!” “诶?” 不过,还没有等汀娜走出帐篷,在走到玛露哈身边的时候,游牧民的少女突然一把拦住了汀娜,把那个篮子从汀娜的手中抢了过来。 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汀娜被吓了一跳,玛露哈把篮子放到面前,不断的翻动着。 “果然,虽然没有那么多,但这里也有,可恶的恶魔……” 她挑出了三,四棵有着肥厚叶片的植物,嫌恶的甩到了一旁,还用力的甩了甩手,就像是沾上了什么污秽之物一样。 “要是吃到那个可就糟糕了。” 直到确定篮子里盛放的野菜已经再也没有那种叶子又肥又大、有着鲜嫩绿色的植物后,游牧民的少女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把篮子递回给汀娜。 重新接过草篮的少女的看向飘在烤羊旁边的小人偶,又看了看满脸深仇大恨的玛露哈,不理解为什么少女要把这种草挑出来。 “那个,不能吃吗?可是爱丽丝小姐告诉我,那个没毒啊……” “你们的神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们吗?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没想到,反而是玛露哈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看了看汀娜,又皱起眉毛,看向小人偶与坐在角落里,因为她不可思议的惊呼而抬起头来的莉莉娅娜。 “魔法师的神没有告诉过你们,这种草是恶魔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来的诱惑,会将人的灵魂在烟雾中拖进地狱吗?” “……” “……” 爱丽丝往羊肉上撒上了少许调味的椒盐,莉莉娅娜眨了眨眼睛重新低下头。 “……神啊。” 看到她们都毫无反应,少女难以置信的小声嘀咕了一句,在胸口画了一个三角形,她低下头,小声的祈祷了起来。 “那个……虽然我算是一个信徒,但可能信仰的不是同一个神灵……可以和我说说看吗?关于这个……嗯?恶魔的诱惑?” 只有汀娜有些好奇的重新坐了下来,把装满野菜的篮子放到旁边。 “这可是很重要的啊,你们的神居然不告诉你们……真是不负责任的神啊……” 因为少女的提问,玛露哈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一些,她皱着眉毛看了看安全无动于衷的两个“魔法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扭头问汀娜: “你们还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吧?” “诶?嗯,我们今天是第一次在草原上采集野菜做食物……” “那就真是太好了,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这种草无论如何也不能吃,一定要记住了。” 接着,少女比划着,用可以响彻这个小小帐篷的音量深恶痛绝的诉说着。 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古代,草原上,神灵击败了恶魔,把被血污沾满的天空洗涤成美丽的蓝色,他教授游牧民们驯养与放牧的技术,为草原带来了和平。 但恶魔并没有被彻底消灭,那是根植于人心深处的,恐惧的恶魔。 与神灵一战失败的它深知无法再用恐惧动摇无所畏惧的神之子民,于是它换用了另一种方法,用快乐来麻醉人们,诱使他们堕落。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恶魔在草原上种下了罪恶的草种,这些植物有着肥厚的叶片和甜美的味道,广泛的出现在草原的每一处,无论在哪里你都能看见它的身影。 “这是恶魔给予的快乐,一旦接受了这快乐,人和羊就会变得异常的亢奋,作出难以想象的事情来,有些人。” 玛露哈深恶痛绝的看着帐篷角落那几根鲜艳欲滴的野菜,突然,她把正在烤的羊肉拿到了一边,一把捡起它们扔到了火里。 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冒出了烟雾,少女拿过自己的羊毛衣用力的扇着,把那一蓬蓬烟雾驱逐,紧接着,她又把那件衣服毫不怜惜的扔了出去。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羊有时候会突然发疯一样跑出羊圈不知所踪,直到神灵发现了恶魔的阴谋,在五千多个日月变换前,派出了金发金瞳的先知告诉我们,我们才终于找到了祸根,就是这种可恨的草!” 把烤羊重新架回篝火上,少女严肃的告诫着这三位信仰了一个不负责任神灵的魔法师,那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她只想听到“明白了”这一个答案一样。 小小的帐篷中,气氛因此而有些僵硬。 “是、是吗,我会注意的……话、话说,为什么玛露哈小姐你会在这种下雨天还出来牧羊呢?” 在玛露哈皱着眉似乎想要说更多之前,汀娜连忙转移了话题。 “好像离你的部族非常远的样子……” “其实,现在离我的部族已经没有那么远了,而且两天前我出发的时候,也没有想过秋雨会这么快落下。” 这个问题让游牧民的少女那严肃的表情露出了一些苦笑。 她告诉汀娜,之前的狩猎之夜里,他们的部族被袭击,虽然在猎人的英勇抗击下战胜了狼群,但也因此丢掉了好些绵羊,导致羊毛的储备不够给部族里每一个人都做一件御寒的新毛衣和毛毯了。 而凛冬迫在眉睫。 一旦第一场秋雨落下,初冬的雪也就不远了,如果不想让部族的成员在冬日的寒风中冻死,她们就需要更多的羊毛。 “而这种草,可以让绵羊们的毛长得更加迅速,因为这里有很多,而【恶魔的诱惑】相比而言很少,我才远远的跑过来的。” 游牧民的少女说到这里,走到帐篷外摘下了几根顶着淡白色,麦穗一样花朵的草,就在帐篷的附近,这种草随处可见。 她虔诚的把那根草茎放在胸前,又指了指帐篷外,在无风无雨的领域中被星界独角兽与牧羊犬看守,正悠闲咀嚼着这种草的羊群。 “这可是神赐给我们的圣草哦,你们知道吗?别看现在这样绵羊都毛茸茸的,我在两天前把它们从部族里牵出来的时候,它们可都是光溜溜的呢,现在,只要把它们带回去,不但每个人都能有新的毛衣,我还能额外多拿到一件作为奖励。”——要是没有你们伸出援手,就糟糕了呢。 游牧民的少女说到这里,再一次向三人鞠躬道谢. “三位魔法师也来我们部族做客好不好?你们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大家一定都很欢迎你们的!” 并且发出了邀请。 “……诶,那怎么好意思,我们还要赶路呢,对吧……莉莉娅娜小姐……” 对游牧民部族现在还有些抗拒的汀娜有些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 但是,面对着玛露哈诚挚的表情,少女又不好意思一口拒绝,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依然拿着羽毛笔的魔女小姐。 “……大约再过两个小时雨就会停……嗯?” 莉莉娅娜抬起头,她好像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玛露哈和汀娜的交谈之中,在小人偶对她复述了一遍来自游牧民小姐的邀请后,她眨了眨眼睛,然后。 “……可以哦。” “……我知道了……” 汀娜有些垂头丧气的拿起了草篮。 趴在羊群旁边的牧羊犬和星界独角兽看着沮丧的少女把草篮放到雨水中清洗,感到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脖子上的护符,把暴雨驱逐于自己的身旁,站在昏暗的雨流中,抬头看向仿若漆黑海洋一样翻滚的乌云,少女感觉那就像魔女小姐深邃而不可揣测的内心。 无论是半年前在盐沙城也好。 还是不久前在麦星城也好。 又或是现在,在远离人烟的草原上也好。 啊,也许自己的心境都已经截然不同,但是,莉莉娅娜。 魔性的、无垢的、不老不死的魔女,在这一点上,从未改变。 ——反正,我就是搞不懂莉莉娅娜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啦! 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的秋雨,就像少女的恋心,仿佛看不到未来,也不知道会去向何方。 自嘲的笑笑,汀娜拿起被雨水洗净的野菜,走回了帐篷。 很快,帐篷中飘出了奶油浓汤和烤羊的芳香。 …………………………………………………………………………………………… 两个小时后,就像魔女小姐精准的计算结果,乌云渐渐的散开了。 赛贡之阳的灿烂光芒重新透过雪白的云朵,从苍穹往草原上投下了晴朗的阴影,露珠在草叶上闪闪发光,就如这一日之前的每一日,晴朗而清爽。 然而风中,属于盛夏残余的温暖,已经伴随着这一场暴雨和不知何处传来的,凄厉而逐渐消泯的惨叫远去了。 走出帐篷后,被渐冷的秋风一吹,游牧民的少女狠狠的打了个喷嚏,但是犹豫再三,她也没有再去捡回自己的羊毛衣服。 ——被恶魔沾染的衣服就不能再穿了,恶魔的力量会蕴藏在里面,乘人不备时使人疯狂。 玛露哈说,这也是那个先知所告诉她们的。 在夜晚降临之后的时间,玛露哈带着羊群,莉莉娅娜、爱丽丝和汀娜来到了她的部族。 就像少女说的,她们受到了部族所有人的欢迎,当玛露哈告诉她的同族们,这三位魔法师不但帮助她救了跌入草原缝隙的绵羊,还提供了遮风挡雨的休息场所,而这一切的报酬只是一只摔断了腿的羊羔,几乎所有人都在赞扬她们的慷慨,点起一米多高的篝火,招待了三人。 这个部族和汀娜之前看到的那个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是干净,尽管他们的营地中依然弥漫着牲畜的兽臭,但每个人身上都没有什么异味,同样,衣服也很干净。 烹调的方式也是,尽管主食依然是各种烤肉,但她们并不像之前部族那样豪放的直接用手把油盐抹上去,而是用羊毛做成的小刷子,这让汀娜对这个部族的好感蹭蹭蹭的在涨。 当然,这些游牧民也送来了酥油酒和酥油茶。 汀娜这次学乖了,一点一点的喝,发现先不论那酒味油味奶味混合在一起的诡异饮品,酥油茶还是味道不错的。 最后,是通用语的口音没有那么严重,原本汀娜还以为只是玛露哈一个人这样,但是在和部族的长老交谈后发现,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口音,要说的话,他们比较像汀娜在书本中见过的那些比较文明的游牧民。 “其实我们部族以前也和其他那些部族没有什么区别,自从那位金发金瞳的先知从西方来过之后,我们就遵循他传达的神的旨意,这样生活了。” 长老告诉他,这也是神明赐下的先知带来的恩惠。 那位先知教导她们应当节俭而克己,清贫而坚韧,应当追求清洁,不贪图口舌之美,她们就谨记着这些教诲,节俭而平静的在草原上过着平静的生活。 在这个已经靠近草原中心——莉莉娅娜是这么说的——的地方遇到的游牧民反而比之前那个更加文明,这可真是神奇。 “……越是接近草原深处,各式各样的游牧民部族都会渐渐出现,偶尔有些相对而言更符合汀娜小姐你对文明定义的部族,也并不奇怪。” “不如说通过分割草原中心和外界的无人带后,也许会经常遇上游牧民的部族,其中有些发展程度更高的也说不定呢。”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在晚宴上,人们知道她是魔法师后都纷纷拿出了一些草药,野兽的骨头和草原上偶尔能挖到的矿石,拜托她帮忙,大多是给家人治病,修复一些东西,还有神神秘秘的预言之类的。 似乎是想要这些草原的特产,莉莉娅娜来者不拒。 “汀娜小姐。” 因为无事可做,汀娜本来是想跟过去看看的,不过,当晚宴结束后,玛露哈叫住了她。 【小姐】这个词她说的有些生硬,也许是看到汀娜她们互相这么称呼才鹦鹉学舌一样这么说的。 “有什么事吗?” “我想让汀娜小姐看一看,我们的仪式,虽然先知告诉过我们,魔法师也有魔法师的神而不是从恶魔那里借取力量,但是我觉得,在你们三人里,只有汀娜小姐你是真正有信仰的。” 游牧民少女的身边站着部族的长老。白发苍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手上拿着一条羊毛织成的鞭子。 “啊,我们并不是想让汀娜小姐你改信我们的神,神告诉我们不可强迫他人信仰。只是……对于这片大草原,你们魔法师的神,不一定有我们的神了解得更多。” 说完,玛露哈看着汀娜,脸上写满了期待的表情。 “嗯,是没关系啦,而且……” 汀娜稍微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姑且,她算是一个美德教会的信徒,不过,虽然是真神创立了美德教会,但是美德教会的信仰并不是真神,甚至,这个教会都没有信徒的概念。 公正,善良,勇敢,诚实,谦逊,节制,勤奋。 所谓的七美德,才是美德教会的信仰。只需谨记美德并以此为信条,无论是谁都会受到他们的欢迎,无论是谁都会得到来自美德的馈赠,获得一些独特的神术,甚至并不限于他们的神官和修女。 因为这个特点,自从十三日圣战之后,美德教会迅速的在大陆各地发展,成为了大陆第一大宗教,又因为其教义中完全没有【异端】的概念,和任何宗教都相处融洽,甚至,翻一翻大陆新闻,像是圣堂教会的主教成为美德教会的圣徒,太阳教会的骑士团集体使用美德神术这些事都并不少见。 最特别的是,美德教会的教皇,必须由一位多信仰者来担当。 按那位真神的神谕来说,就是: 【只有通晓大陆上各种信仰,并深深体会他们之后依然选择美德的人才有资格做老娘的教皇】 嗯,真神亲口说的,也许美德教会其实是想遮掩在十三日圣战结束后的第二年,第一任教皇加冕时,整个大陆都听到了这句神谕。 “那、那位真神要怎么让大家信仰她呢?” 跟着玛露哈和长老去他们部族教会——汀娜注意到,他们用的称呼是【教会】——的路上,少女向他们解释了一下,自己和莉莉娅娜,爱丽丝的信仰并不相同。 “真神不需要任何人信仰她,似乎是因为她太强了,信仰这种力量对她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也不需要信仰。” 这也是真神亲口说的。 原话是【老娘这么屌你们的信仰对老娘毫无用处,比起大张旗鼓祭祀我不如让还吃不饱饭的人填饱肚子。】 从那以后美德教会的祭典基本都是接济穷人,进行慈善活动了。 “……真是……难以想象……” 听完汀娜的描述,长老和玛露哈满脸的茫然。 这个时候,游牧民的教堂也到了。 说是教堂,其实也就是一个更大一点的帐篷,跟着长老和玛露哈走进去后,汀娜发现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们的神没有名讳,我们咏诵其教诲以歌颂其名。” 一走进这里,长老和玛露哈的表情变得庄重起来,少女重新脱下了回到部族后穿上的羊毛衣,五体投地的跪坐在帐篷的中央。 而长老则挥动起羊毛的鞭子,轻轻——真的是很轻很轻的打在她的背上,汀娜看到那条看起来就松松软软的鞭子抽打在少女赤裸的背脊上,连点红印都没留下。 “神教诲我们应当勤劳而生,不劳者不得食,此为一。” 而每一次的鞭笞,少女都高声的吟诵着他们神的教诲。 “神教诲我们应当情同手足,不得互相征伐,此为二。” “神教诲我们应当坚守誓言,不得背弃,世世代代皆严守,此为三。” “您是一、是二、是三,是世间万物的母亲,我们将遵循您的教会,于此生存。” 啪! 第三下的鞭笞极其用力,不同于之前软绵绵的挥打,在少女小麦色的肌肤伤留下一道红印。 ——这是为了让人记住,神的威严吧? 鞭笞还在继续,只是,又变回了那软绵绵的挥打,少女口中吟诵的教诲的前缀,也变成了【先知】。 内容则和少女之前告诉汀娜的差不多。 节俭而克己,清贫而坚韧,自制而理性,清洁而健康,不贪图享乐,不沉溺悲伤与仇恨。 这个仪式似乎就是让游牧民们能一直记住这些教诲一样,如果背诵错误就会被重重鞭打,但委实说,汀娜觉得这有些诡异。 特别是坚决拒绝来自恶魔的诱惑,恪守本心……简直就像是哪里的杂志上会刊载的,修身养性的秘诀一样…… 不过,汀娜当然没有把这种事说出来。 鞭笞结束后,玛露哈问汀娜的感想,汀娜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玛露哈对此似乎感到非常失望,不过她很快就释怀的朝汀娜笑笑,拉着她,教她分辨草原上常见的植物和野菜——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教汀娜怎么分辨那来自恶魔的,引人堕落的邪恶的草就是了。 第二天,在莉莉娅娜,爱丽丝和汀娜准备离开的时候,知道她们要继续往西边走的游牧民少女,神情有些微妙。 “在西边,有一整个完全背离了神的教诲,被恶魔诱惑,堕落了的部族,他们已经完全被恶魔夺去了灵魂,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大量的采摘,每天每天都吃着那种东西,也不去放牧,就把那些喂给羊群。” 玛露哈郑重的告诉三人。 “如果不幸遇到了他们请一定要小心,不要被恶魔牵走了灵魂啊。” “诶?嗯……” “那么愿神庇佑你们的旅途,魔法师们。” ——魔法师并不信仰神灵。 直到离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没有向他们解释。 几天后,莉莉娅娜,爱丽丝和汀娜,遇到了一个游牧民的部族,他们正在草原上午餐,看到骑着星界独角兽的三人,他们兴奋的挥了挥手,邀请她们一起来午餐,。 “嘿,那边的旅人,愿意和我们一起享用午餐,做些交易吗?” 洁白的圆顶帐篷,盛大的篝火,他们衣着整洁,口齿也很清晰,用羊毛蘸着油和孜然在烤全羊上刷。 虽然离正午还有些时间,但提早半个小时吃午饭也没有关系。 莉莉娅娜用几瓶酒向他们换了两块大大的奶酪,这让他们非常开心,一边赞美神灵,一边给她们递来了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肉,唱起了歌谣。 ——神要我们勤劳以换取美食。 ——神要我们友好而换取美酒。 ——神要我们诚实并拥有幸福。 ——当然最重要的,是畅享神灵的恩赐,痛饮美酒,享尽美食,每日每夜都幸福欢呼。 “这个是……”在这个小小的宴会上,汀娜惊讶的发现,他们拿着又肥厚又鲜嫩的叶子,沾着酥油吃,每个人都笑容满面。 听到汀娜的询问,游牧民们高兴的告诉她,还把洗干净,还沾着水珠的叶子递到了汀娜和莉莉娅娜的面前。 “旅行者们,要尝尝看吗?这可是贤者告诉我们的,神赐给我们的美味食物,只要吃上一些一整天都会感觉精神十足哦?” “诶?可是……” 少女呆呆的看着递过来的那棵鲜嫩的野菜,那毫无疑问,是【恶魔的诱惑】,她转过头,看向满脸平静的魔女小姐。 莉莉娅娜只是平静的看了看她,然后转头。 “……贤者?” “对,从西方而来的贤者,以前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羊群有时候会变得很兴奋从羊圈里逃出去还带回来一群野羊,直到贤者传达了神的神谕,告诉我们以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这种草可以让人兴奋起来,做什么事都更有精神,部族的人口也因此增加了。羊吃了也更加活泼、长肉,这简直是神赐给我们的圣草啊!” “……是吗?” “没错没错,要尝尝看吗?” 点头,点头。 魔女小姐伸手接过那【圣草】,放进了嘴里。 “……” 汀娜犹豫了很久很久之后。 也把【恶魔的诱惑】塞进了嘴里。 ………………………………………………………………………………………… 某一日的后话: “莉莉娅娜小姐,这个,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啦,这个到底是有益还是有害……明明是同一种植物……” “可是爱丽丝问过了哦,汀娜小姐,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这个部族的贤者,也是金发金瞳,五千多个日月交替前,从西方而来的哦。” “……诶?” EP.9 花海中的故事 =========================== 鲜红的花朵,就像鲜血在大地上流淌。 在草叶最后一丝深绿也披上枯黄色冬衣的原野上,这一簇簇怒放的鲜花,就像黑夜中的火光一般,灿烂、而夺目。 “这是什么花,好漂亮……” 这一日的清晨,骑乘着星界独角兽,沿着一条浅浅的溪水西行,莉莉娅娜,汀娜和爱丽丝来到了这里。 这是进入草原的第二十一天,季节已经步入了秋日的尾巴。 每当早晨起来,草原上都会弥漫起白茫茫的雾,晶莹的霜会凝聚在草叶的顶端,那些烦人的虫子也都不见了。 这对于抱着穿着厚厚风衣的汀娜来说,除了有更加正当的理由每天花更多时间拥抱依然赤裸着肌肤,却好像从来感觉不到冷的莉莉娅娜取暖之外,就只有上厕所和睡觉时,不会再被恼人的毒虫嗡嗡嗡的侵扰算是值得庆幸的事。 不好的事则是,这片草原的寒冬比起盐沙城更加的寒冷。纵使少女已经全副武装,穿着厚厚的风衣,里面还有两件毛衣,但干燥而寒冷的风吹拂,依然会冷的全身打战,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开始羡慕那些一块兽皮一件毛衣就不拒寒风的游牧民了。 “……红色石蒜花,在东国有一个唯美的名字,曼珠沙华,一种比较珍稀的炼金原料。” 透过渐消的霜雾,漆黑的双瞳看到了在明媚阳光下如同火焰一般绚丽的花从。 它们盛开在溪流的两畔。晨风吹散了浓郁的白雾,阳光洒满了原野,这时候少女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从,而是一片、一整片绚烂的花海。 “好美……” 少女忍不住发出惊叹。 这段时间里也渐渐习惯了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窝在汀娜怀中的魔女小姐淡淡的回答了汀娜,让星界的独角兽在花丛的边缘驻足。 “……在这里停留几天,难得看到这么多野生的石蒜花,成色也很不错,就花些时间全部采集下来吧。” 莉莉娅娜平静的说着。 说完,她递给汀娜一卷魔法帐篷的卷轴,示意她松开手。 像这样,突然遇到游牧民而停留,突然遇到魔物而扎营,突然来到一片美丽的地方而止步、即使距离上一个宿营地不到两公里……虽然在旅途中这样的事时有发生,汀娜还是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难怪莉莉娅娜小姐横跨草原的行程预定了一个月以上,这种旅行方式,效率可真是低啊…… 紧接着,她又因为莉莉娅娜平静的“全部”而愣住了。 “诶?全部吗?” 点头、点头。 丝毫没注意自己又说出“超乎常识的话”,在少女呆滞的目光中,莉莉娅娜从星界独角兽背上一跃而下,来到那片绚烂的花海前方。 因为这广阔的鲜红,魔女小姐显得更加娇小了。她走进花海,赤裸的小脚没有踩到任何一株花卉。她走到花海之中,然后躺了下来,躺在这片鲜红的花田中,白金色的长发散开,闭上了眼睛。 而汀娜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骗人的吧,这么多,要采摘到什么时候……” 少女看着蔓延在溪流两岸的火红花朵,虽然不至于一眼望不到边际,但这片曼珠沙华的花海,就如“花海”这个形容一样广阔,把这些全部采下来? 也就是说,旅行暂时是到此为止了吗? “其实两天就差不多可以了哦?” 爱丽丝趴在少女的肩膀上,用尖尖的耳朵戳着汀娜的脸颊,汀娜把小人偶抱到怀里捏了捏她的耳朵,外貌文静寡言实则调皮的小妖精才惬意的继续说着。 “曼珠沙华——爱丽丝比较喜欢这个名字,是多年生的魔植,这样大的一片花海,土地中能够汲取的养分基本已经被根系成熟的个体垄断了,新的种子是很难茁壮成长的,哪个母亲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因为养分被自己夺去而无法生存呢?所以,只要和她们沟通,约定好会将她们的种子泼洒在其他的地方,她们会很乐意自己把花朵摘落的。” ——毕竟,盛放的花朵,终将凋零。 躺在泥土上的莉莉娅娜,没有压倒哪怕一株曼珠沙华。 花海摇曳着,沙拉、沙拉。 莉莉娅娜沉默着,沙拉、沙拉。 “所以,莉莉娅娜小姐现在是在……” “没错,在交谈。” 汀娜忽然找不到莉莉娅娜了。在这一片曼珠沙华中,那显眼的白色肌肤现在却仿若朦胧不清,就好像,魔女小姐已经和这片花海融为一体了。 “它们答应了莉莉的请求哦。它们说,虽然在这里没有虫害,也还算风调雨顺,但是,这条溪流一直是附近狼群的饮水地,在集体去捕猎时,狼群们也喜欢把幼狼藏在它们之中,那些好动的小家伙经常会摧残它们,已经根深蒂固植株的倒是不要紧,花点时间,被咬去的花朵与茎秆总能长出来,但原本就营养不良的幼芽们可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但是,也因为狼群的聚集,食草动物不会来啃食它们,所以希望莉莉和狼群和睦共处……嗯,它们是这么说的哦,还说最近有人类在附近猎狼,往它们之中放了很多陷阱,让莉莉小心一点。” “植物也有这么丰富的语言吗……” “植物没有言语,但万物皆有灵魂,灵魂与灵魂的沟通,可是魔女的专长哦,哦,好了。” 莉莉娅娜从花海中站了起来。 但是,她却没有朝汀娜和爱丽丝这边走来,魔女小姐环顾了附近一周,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她怀中一只……脏兮兮的幼狼? “莉莉娅娜小姐,这个是……” “……一只被花海中的陷阱困住的幼狼,爱丽丝。” 莉莉娅娜平静的说着,看向了爱丽丝。 小人偶连忙飞到了幼狼的身边,小脸伤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她围着这只昏迷的小狼转了两圈,做出了判断。 “啊,好的好的……嗯……左前腿骨折了,这不是以杀死猎物为目的的陷阱,莉莉,曼珠沙华们告诉你这只小狼被陷阱困住多久了吗?” “……三、四天了,似乎一直靠咀嚼四周的曼珠沙华在摄取水分为生,所以,也有一定程度的曼珠沙华中毒。” 用魔法升起一片泥土,【化泥为石】做成坚固的岩石平台,魔女小姐看了眼汀娜,少女连忙撕开了卷轴,魔法聚集起元素与卷轴中封存的魔力,在平台上搭建起洁白的帐篷。 “……发着烧,咽喉发炎红肿,感冒的非常严重呢,这样,大概是喊不出声音来的,难怪狼群没有来救你,可怜的小家伙,都已经奄奄一息了,莉莉,爱丽丝需要烧一些水。” “……嗯。” 魔女小姐把幼狼放在了帐篷中,从空间储物器里拿出一些炭块堆起小小的篝火,用魔法点燃,紧接着,【泥土塑形】,【化泥为石】,一个石质的小罐子和大盆就做好了。 接下来,同样的方式支起石质的支架,爱丽丝把石罐架到了火上,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几根木板夹在了幼狼的前腿上,莉莉娅娜咏唱了另一个魔法,从水元素位面直接引来了干净的水流…… “那个,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这都是已经司空见惯的场景了,进入草原后无论是生火,取水,扎营,甚至是烹调,汀娜都完全不需要插手,便利的魔法能让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两人迅速的完成所有的准备,虽然汀娜也曾经感觉自己什么也不做过意不去,提议要帮忙…… 结果,反而拖慢了效率。 正从莉莉娅娜那里拿到一些应该是草药的人偶小姐听到汀娜的话,转过了头。 “汀娜小姐不是对狼有些心理阴影吗?没关系吗?” 这位平凡的少女人生第一次濒临死亡就是被一群黑狼追逐,要不是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及时出现,毫无疑问她就要变成草原中的一具枯骨。 这件事似乎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在旅途的聊天中,汀娜提起过自那以后,连看到狗都会让她心惊胆战。 “也不是说没有问题啦,只是……” 看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在忙碌,自己一个人无事可做实在是让少女有点……感到不好意思。 而且,应该怎么说呢,虽然对于狼这种生物,汀娜的好感度是跌破到负值的,但也没有到一朝被蛇咬的程度。 不如说,看到这只小小的,浑身沾满脏兮兮泥土的幼狼,看到它鼻子微微抽动,时而痛苦的发出细微悲鸣的样子,汀娜觉得……这很可怜。 ——没错,很可怜。 “……所以,我也想帮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小姐的忙。” 也许怜悯野兽是个愚蠢的选择,但汀娜还是毅然的点了点头。抱着一把草药的爱丽丝看着这样的汀娜,稍微沉思了片刻后。 “汀娜小姐,有给宠物洗澡的经验吗?” “给宠物洗澡啊……” 汀娜从来没有养过宠物,不过托曾经住在公寓房顶上的那一窝野猫,她给宠物洗澡的经验却不少,何况,给犬科动物洗澡都要比猫科动物简单很多,所以少女二话没说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就当是给一只昏迷的狗狗洗澡就可以了。 汀娜如是想。 然而,十几分钟后。 少女面临着一个大问题。 被爱丽丝和莉莉娅娜给它喂下草药、在骨折的左腿上打上木质的夹板后,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草药立竿见影的药效,总之,这只幼小的灰狼醒过来了。 刚醒来的它,就像是感觉到的魔女小姐和爱丽丝的善意,很温顺的让她们给它喂药,治疗前腿的伤势,尖尖的狼耳也软软的塌下,看起来非常的放松。 但汀娜一靠近,幼狼的尾巴就竖起来了。 因为咽喉的发炎还不能喊叫,所以就朝着少女龇牙咧嘴,绿莹莹的狼瞳狰狞的盯着汀娜,甚至不顾自己的左前腿还有伤,就那样弓起了身体,做出了扑咬的姿势。 “……那、那个……爱丽丝小姐……” 汀娜没有再靠近了。 本来她就是念叨着“这只是一只小狗这只是一只小狗”一边靠近的,但是,从幼狼身上冒出的敌意让她一瞬间就回忆起盐沙城外的丘陵上,把自己一点一点逼到人迹罕至的区域,随时准备咬断自己的脖子大快朵颐的黑色狼群。 “嗯,乖喔,乖喔,汀娜和设下陷阱把你弄伤的人是不一样的,她没有恶意哦,只是想给你梳洗一下毛发,给你暖和一下身子而已哦,乖乖,不要龇牙咧嘴哦?” 小人偶安抚着幼小的灰狼,但就连妖精的话语,也只是让幼狼重新趴下而已。 汀娜感觉得到这只幼小而受了伤的灰狼正盯着自己的喉咙,一如那些狰狞的狩猎者。 “……咕……” 恐惧,油然而生。 “……看来是,不行呢。” 汀娜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直到这时候,幼狼才收回了龇出的利齿,安静的趴了下来。 “是啊……这孩子,是被人设陷阱抓住的,被打折了左腿,带到这片花田,用来当做引诱其他狼的诱饵,对人类的味道很敏感吧。” 狼是团结的魔物,去拯救被抓获的幼崽,对它们来说就像是天性一样的东西,猎人们利用这种习性设下陷阱,捕获相对比较容易对付的幼狼后不将之杀死而是作为诱饵,然后逐一猎杀跟随幼崽的呼救声而来的其他狼。 “……很古老的狩猎技巧,但切实有效。” 当然也有适得其反的事例比如一次引来了过多的狼群然后反被杀死,但这样的例子并不多,所以这种狩猎方式就在游牧民的部族里一代一代的传续。 “啊哈哈,看来是没有办法了呢……” 尝试了好几次之后,少女苦笑着,重新穿上了风衣。 只要她一靠近,幼狼就会立刻警惕起来,这样的话,看来是没法给它洗澡了。 “……嗯,汀娜小姐,洗澡的事,我们来做。” 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手指上冒出火星,将石罐中草药残余的药渣烧成了灰烬。 “……汀娜小姐可以帮我们处理一下这些药渣吗?” “……嗯,交给我吧。” 看着照顾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失落心情而露骨的做着多此一举事情的莉莉娅娜,汀娜和小人偶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并不经常出现,但汀娜还真是希望莉莉娅娜可以学习一下爱丽丝圆滑的手腕呢。 ……不过,虽然有点刻意过头了,这份关心,还是心怀感激的收下吧,就算是多此一举的事,也好过无所事事。 接过那暖呼呼的石罐,少女离开了帐篷。 处理药渣的灰烬其实就只是把那些草木灰随便一撒而已,很快,汀娜就抱着石罐回到了帐篷。 一走进帐篷,她就愣住了。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我们今天吃狼肉锅吗……” 少女神情微妙的看着,正在往篝火里加碳的魔女小姐。 “……这是魔女的药浴。” 魔女小姐面不改色的说出一个汀娜从未听闻的名词。 帐篷中那个原本预定用来给幼狼洗澡的石盆不见了,火堆上架着一个更大两号的石罐,上面用墨水描画了一些魔法的符文,汀娜可以认出来的有【稳定】,【均衡】和【维续】,似乎是用来防止过热的,罐子里装满了清水和药材,被熬煮的变成了淡淡的棕色。 “哈……?” 幼小的灰狼就浸泡在里面,小小的脑袋露出水面,脖子上厚厚的鬃毛湿淋淋的黏在身上,一般来说犬科动物的表情比较少,但汀娜却从幼狼的脸上看到了茫然。 小人偶在一边笑的满地打滚,也不知道是因为幼狼的茫然,还是因为汀娜的。 “药浴是……” 总之,为了了解自己为什么出去一会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把这只小狼放进锅里煮,汀娜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用草药给它洗澡,同时治疗伤势,泡到明天,这种程度的骨折应该就可以治愈了。” “不,就算效果这么好……” “哎呀哎呀,莉莉的解释太简单了啦,的确复杂的原理汀娜小姐可能听不懂,但至少来历要解释一下嘛。” “……是吗?” 莉莉娅娜歪了歪头,看向依然一脸茫然的汀娜,沉思了片刻。 “……嗯,魔女药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第一位魔女莉莉丝……” “停,还是让爱丽丝来和汀娜小姐解释吧。” “……好的。” 点头、点头。 魔女小姐转过身,将几枚果实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来,用风刃切成小块洒到了罐子里。 幼狼委屈的嗷呜了一小声,看来之前爱丽丝为它熬制的草药开始起效,已经可以出声了。 “……没关系,我们不会吃掉你,这是治疗,感觉到左腿暖暖的了吗。” “嗷呜……” 幼狼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嗯,乖、乖。” 与此同时,小人偶也在向汀娜介绍着药浴。 本质上,这是和饮用药剂没有什么区别的行为。为了治愈伤痛与疾病需要饮用什么药剂,药浴就泡那种药剂的原料,对于外伤,由于可以直接通过魔法让药剂的成分被最需要的部位吸收,在效果上要比饮用药剂好很多。 “但是……总感觉怪怪的呢……” “嗯,那孩子也觉得怪怪的,但是就像莉莉说的,药浴的确非常有效,所以,它小小的脑袋就转不过来了,因为在它的认知中,被泡到热水里煮是人类对待食物的行为。” 小人偶说完,又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让魔女小姐有些困惑的看了过来。 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都是肉干,由于比较硬,莉莉娅娜又用另一个石罐煮了煮,这让幼小的灰狼一整天都维持着那微妙的难以形容的表情。 次日,清晨。 “……真神在上……” 一走出帐篷,懒腰还没有伸完,少女就呆住了。 鲜艳若火的深红花海消失了,原本那延绵十几米的花海,热烈的仿佛在大地上流淌的没有温度的岩浆的曼珠沙华从纤细的茎秆上掉落,在泥地上铺就了美丽而鲜艳的绒毯。 一夜之间,芳华尽落。 光秃秃的茎秆在风中摇曳着,却再也发不出沙沙的轻吟。 ——只要和她们沟通,约定好会将她们的种子泼洒在其他的地方,她们会很乐意自己把花朵摘落的 现在,少女才明白了这句话。 “……你们兑现了你们的承诺呢。” 魔女小姐从帐篷里走出来,平静的说着。 “……那么,我也会实现我的。” 灰色的小狼跟在她的脚边,就像魔女小姐说的,在被“煮”了一天一夜之后,骨折似乎已经被治愈的差不多了,虽然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样子,但已经可以用四肢走路了,被用魔法烘干身体后,它正精神抖擞的在蹭着莉莉娅娜的小腿。 不过,汀娜靠近的话,它还是会警惕的竖起耳朵,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盯着她。 ……嗯? “莉莉娅娜小姐,灰狼的眼睛变红了诶……” 汀娜清楚的记得,昨天这只小狼的眼睛还是绿莹莹的。 站在已经零落的花田边缘,翻开书页的莉莉娅娜,因为汀娜的话低下了头,小灰狼抬起头,嗷呜了两声,又蹭了蹭她的腿。 被那厚厚的,软乎乎的鬃毛蹭着,一定很舒服吧。 汀娜稍微有些羡慕的想着。 “……正常现象,不用担心。” 眨了眨眼睛,莉莉娅娜说完,又转过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 刺耳的尖啸,划破了清晨的薄雾。 尖锐的,仿佛哨声的尖啸,极近极近的响起,让汀娜本能的捂住了耳朵。 也是在这个时候。 “——哎呀哎呀,好危险好危险~~~~” 爱丽丝的轻笑,在尖啸戛然而止的时候响起。 在小人偶的手中的东西,还能看出是一根纤长的骨骼,前端削得尖尖的,凿出了倒刺,在后面,深深的嵌入着一片羽毛。 ——一支原始的弓箭。 “你们部族的见面礼,就是这个吗?那还真是寒酸呢,猎人先生。” 一刹那间挡在小灰狼前的爱丽丝随手折断了那支骨箭,朝着已经零落的花海某处看去。 “不用躲了,出来吧。” 而这个时候汀娜才放下了捂着耳朵的双手,后知后觉的。 “诶?” 了一声。 片刻后,在花海厚厚的花瓣中,一个人站了起来。 皮甲包裹着魁梧的身躯,绑上一块一块的骸骨作为防御的补强,皮甲下,泛黄的羊毛衣被鲜血浸透,这是个魁梧的男人,裸露在冷风中的皮肤黢黑,上面布满了伤痕。 其中最大的一道伤痕在他左臂,那里就像是被什么撕去了一块肉一样,在健壮的手臂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陷。 他的手上握着一支骨弓,没有靠近,那暴露了他的身份——一位猎人。 汀娜立刻想到,昨天莉莉娅娜把小灰狼从花海里救下来之后说,有一位猎人在附近猎狼,而小小的灰狼,就是他猎狼的诱饵。 “把那只狼给我。” 男人的口音很重,以至于汀娜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位猎人在看到突然出现的小人偶和身无片缕的莉莉娅娜,还有穿着没见过衣物的汀娜时并没有像其他游牧民那样愣住,而是凝重而有些木衲的看着她们,另一只骨箭已经搭上了弓弦。 “如果爱丽丝不给呢?” 爱丽丝站在莉莉娅娜的身边,伸手抚摸着小狼脖子上的鬃毛。在猎人出现的时候这只小小的灰狼立刻龇牙咧嘴了起来,由于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它的吼声低低的,但是,在那低吼之中,有着狰狞的杀意。 如果不是小人偶“乖哦,乖哦”的安抚,说不定,它已经扑上去了吧。 “这些卑鄙的畜生杀死了我的妹妹,我要一只只的杀死它们,直到它们在草原上绝迹。”“复仇的话,你要杀的应该只有一只吧。” “这和你们无关,旅行者,离开这里。” “……看来是不想交流呢。” 魔女小姐翻动着书页,语气悠然的仿佛事不关己,小人偶也摊了摊手,“说的是呢”。 “等,为什么气势变得这么险恶了啊!爱丽丝小姐,这个猎人到底说了什么——” 只有完全没搞明白事态发展的汀娜站在一边,因为这越发剑拔弩张的气氛急的直跺脚。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猎人的妹妹被一头狼杀害了,他为了复仇捕获了这只小狼发誓要把这个草原上的狼全部杀死,现在要我们把这只小狼交给他,还说这不关我们的事……嗯,就是这样。” 爱丽丝说完,发出了一声叹息,她看向那个猎人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嘲讽,亦或是怜悯。 “不过这对这只小狼也一样,在捕获它的时候这个猎人杀掉了它的父母,现在,它也怒不可遏想要咬断那个猎人的喉咙呢。” 不,那是讥讽。 小人偶的表情,比魔女小姐好懂太多太多了,她看着那个猎人,就像是在看着什么做着无可挽回蠢事的傻瓜,正在安抚着小狼的手也松开了。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为自己带来更多的仇恨,而仇恨的积累最终会带来灾祸……嘛,算了,就像他所说的,这和爱丽丝,莉莉和汀娜小姐都没有关系,夺走亲人者和被夺走亲人者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 小人偶的手一放开,那双鲜红的眼睛早就像是要烧起来的幼狼立刻入绷紧的弓般将身体弓起,抖动着鬃毛,就要冲向那个已经拉满了弓的男人。 “——等一下!” 但是,在它真正冲出去之前,汀娜把它扑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同意这是只有他们两人……不对……一人一狼——总之是只有他们之间可以解决的事,但是是厮杀吧,所谓的解决方式就是看谁杀死谁吧!” 这一瞬间的头脑发热驱使的行动,连汀娜自己都吓到语无伦次,幼狼在她的怀里低吼挣扎着想要挣脱,但少女勉强的抱住了她,回头向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喊道。 “但这只狼还这么小,而且才刚刚痊愈,怎么可能打的赢嘛,就这样让它过去的话,简直就是送死……哇!” 但即使大病初愈的幼狼,魔物的力量依然比懈怠于锻炼的汀娜要好很多,汀娜话还没能说完,幼狼就低吼着挣脱了少女无力的臂弯,化作一道灰色的利箭,少女伸出的手只抓住了它尾巴上的一小撮绒毛。 “爱丽丝,莉莉娅娜小姐!” 草原上,响起了幼狼的怒号。 踩在鲜艳的曼珠沙华上,它朝着搭弓的男人冲去。 笔直的疾驰。 人与狼的距离急速的缩短,而男人没有立刻射出拉满的骨箭,那张木衲的脸上就像点燃了什么,狰狞的怒吼了起来。 在那个距离被拉近到十米以内时,幼狼突然朝着左边一个加速,在猎人将弓转过去的时候,又猛然右转。 魔物凌驾于人类的身体素质,足以在这种速度下支撑它们做到这样几乎视惯性为无物的急转,那并不比小型犬大多少的身体高高的跃起,一瞬间将距离拉到了五米之内。 “畜生!!” 而猎人,在少女的惊呼中,放开了弓弦。 然而,箭却没能射出,或者说猎人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射出箭! 他几乎癫狂的笑着,松开了弓弦。那弦并没有抵在箭矢的尾部,他用手指与手指的间隙夹住了骨箭的尾端,在弓弦放开的一刹那把那支箭矢变成了近战的武器,朝着已经跃起的幼狼刺去,朝着它张开的嘴刺去,连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仿佛要把狼颅刺穿! 这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 矛与盾的战斗或许会旷日持久,但狼牙与箭矢的战斗却太过短暂,甚至,连汀娜的惊呼都还没有消失的下一秒。 幼狼脖颈上那些厚厚的鬃毛,飘扬起了火星。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猎人当然不会看不到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因为距离是如此之近,就算看到了那火焰的斑点,他也无处逃离。 幼狼在空中侧过了头颅,火焰从它口中汹涌喷出,笼罩了猎人的上半身,然后狠狠的撞在了猎人的身上,那支骨箭擦过它的身躯挥了个空,紧跟着男人不成人声的惨叫胡乱的挥舞了起来。 “嗷呜——!!!” 而此刻,狠狠撞在猎人身上的幼狼,鬃毛上的火星变得更多了。 “……【道格拉斯隔离立场】” 这个时候,魔女小姐突然伸出手,虹色的魔力光将向后倾倒的男人和幼狼隔绝在了一个圆球的力场之中。 “莉莉娅娜小姐……?” “……曼珠沙华的花朵,占到焦尸的气味就不好了。” 她似乎对短暂时间中发生的事毫无兴趣,平静的说完后,魔女小姐翻动着书页,又用出了另一个魔法。 洒落在泥土上的鲜红花朵因为虹色的魔力光漂浮了起来,就像一只只鲜艳的蝴蝶飞舞、盘旋。 最后,落入了魔女小姐手指上那枚仿若星空碎片的指环之中。 猎人的惨叫,也停止了,在飞扬的花朵中只有幼狼的嚎叫。 那就像大仇得报的凯歌,在草原的冷风之中,不断的回荡。 当所有的曼珠沙华都被魔女小姐收入空间储物戒指之中以后,她解除了魔法,那具上半身完全碳化的焦尸,曾经是“人”的东西,倒在了曼珠沙华之中。 “魔物是自然法则【生存】与【弱肉强食】的具现,汀娜小姐,你知道,兽人在濒死时,会陷入一种狂暴状态吗?那其实就是来源于他们身体中,魔物的血脉。” 幼小的灰狼有些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它先来到了爱丽丝的面前,小人偶弯下腰,抚摸着它的脑袋和脖子,幼狼伸出舌头,舔着小人偶的手指,它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变得火红。 “……处于濒死的状态中中,魔物会为了生存拼命的进化,虽然这是透支性的,但它们会变得更加强健而拥有力量,有时候,还会进化出一些特别的能力,甚至变成某些变异体或者亚种,就像这孩子,昨天已经病重到奄奄一息时,它的身体也在不断的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结果就是,它从一只普通的草原灰狼,变成了一只焰鬃狼呢。” 爱丽丝抚摸着幼狼脖子上厚厚的鬃毛,飘出了一些火星。 “嗷呜……” 幼狼小小的叫了两声,那仿佛是在告别,又好像是在道谢,爱丽丝没有为依然有些呆滞的少女翻译这吼声,她挥了挥手,作为回应。 小小的灰狼……不对,焰鬃狼又来到莉莉娅娜的脚边,用脖子蹭了蹭魔女小姐柔嫩的肌肤,魔女小姐摸了摸它的脑袋,和小人偶一样,什么也没说。 最后,它走到了汀娜的面前,用那双火红的眼睛盯着少女。 “嗷呜——” 它轻轻的叫了一声,朝着溪流的另一边走去。 很快,那灰色的身躯,就消失在比它还要高的秋草之中。 “……那么,我们也启程吧。” 将魔法的帐篷解除的莉莉娅娜把躺在帐篷边的草地上百无聊赖拱着土的星界独角兽牵了起来,爱丽丝飘到汀娜的左肩上,捏了捏少女的脸颊。 这只是旅途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 “明年的曼珠沙华,也会开的很艳丽吧。” 在这里少了一只幼狼,多了一个人。 曼珠沙华的花落了,但还会盛开,说不定,会开的更加艳丽。 溪水依旧流淌。 ……………………………………………………………………………………………两天后,莉莉娅娜,汀娜和爱丽丝遇到了一群正在迁徙的游牧民,他们赶着一小群牛羊,神情黯然。 “旅行者们,你们有在东边看到一片红花的花海吗?” 看到骑着星界独角兽的三人从东边过来,他们向少女们打招呼,问她们,有没有遇见一个猎人。 那是他们部族最优秀的猎人,在狩猎之夜时,这个损失很惨重,同样身为猎人的那个男人的妹妹被狼杀死了,于是他发誓要复仇,离开了部族,在那片红花的原野上狩猎。 在他离开后,部族又遭遇了几次狼袭。 这是很不正常的,因为袭击人类的部族远比草原上狩猎的风险更大,除非实在找不到吃的,否则狼群是不会在狩猎之夜以外的时间主动找人类部族麻烦的。 可这些狼就像怀着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也不抢夺牛羊,只是一味的杀人,杀能看到的任何人,那位猎人的女儿也被狼咬死死了,她是他们部族最后一个女人,还怀着一个孩子,就在昨天,他们以游牧民的方式埋葬了她。 “现在,我们没有女人了。” 没有女人的部族是无法在草原上存续的,所以,他们只能迁徙,去找其他的部族,用牛羊换取女人,如果换不到,那这个部族就只能被吞并,或者消亡。 但即使是这样,游牧民们黯淡的表情中,依然有着仇恨的火花。 ——我们绝对会复仇的。 他们说着。 游牧民还邀请莉莉娅娜和汀娜来做客,眼里的热切不加掩饰。 少女们对这个邀请显然毫无兴趣,在弓与箭指向她们时,魔女小姐随手使用的魔法,将那些原始的武器变成了软踏踏的一坨。 “恶魔。恶魔之女!” 这让游牧民们惊恐的喊着,“这是恶魔的力量”,马上就逃跑了。 “呐,莉莉娅娜小姐,那些狼该不会……” 少女看着他们朝草原的北方仓皇逃窜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魔物远比人类想象中聪明的多,不可思议的能力,要多少有多少。” 魔女小姐摇了摇头。 “……仇恨的连锁,如果没有人主动斩断,就只有一方被彻底斩草除根,才有可能终结。” “如果游牧民的神灵真的存在,最好显灵把那只小狼尽快送回狼群哦?但是,即使这样,这个已经孱弱成这样的部族,也只会成为其他狼群的盘中餐吧。” “我不懂,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这算是什么呢?自作自受吗?” 游牧民们甚至连羊群和其他家当都没来得及带走,虽然爱丽丝说,等她们走后,这些游牧民还会回来,但是…… “……在狩猎之夜比往日更有力量的狼群去袭击人类的部族夺取比狩猎更多的食物,为了保护自己,人类杀死狼群,两者都没有错。但理性上正确的事混入感性之后,仇恨就萌生了,这一切的结果,在最后也只能说是,仇恨的苦果吧。” 莉莉娅娜平淡的回答少女的困惑。 ——不掺入感性的话就不会有仇恨,但一旦仇恨的火焰点燃,就只会越烧越烈。 魔女小姐说完,示意独角兽迈开步伐。 “……” 汀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长长的叹一口气,默默的,在胸前画了一个三角。 傍晚。 正在扎营的少女,听到了北方的天空中传来的阵阵狼嚎。 …………………………………………………………………………………………… 某一日的后话: “呐,莉莉娅娜小姐,要是当时我们不在乎他们的称呼,保护那些人直到他们找到其他部族,他们就不会死了吧?” “……即使需要面对他们无时无刻的劝诱或者强暴的威胁?” “或者是遇到其他部族时被他们强留,最后打出来?被说成是恶魔之女的消息传遍草原,遭到全草原游牧民的通缉和追杀?虽然那个部族似乎已经没有草原信鸽了,但无法保证其他部族也没有哦?” “……果然还是算了吧。” EP.10 宿命的故事【上】 ================================ 这一天,少女正无所事事的数着魔女白金色的长发。 天空逐渐变得澄澈而高远,细碎稀薄的浮云连阴影也无法在草浪上投下,大地在视野之中无边无际的蔓延着。 “——!” 从星界而来的独角兽仿佛很享受这样无拘无束的奔跑,它发出清越的鸣叫,马蹄与泥土碰撞,劈开翻滚的枯黄草浪,沙拉、嗒嗒,沙拉、嗒嗒。时而如金丝雀一样轻鸣,在风中,这就是唯一的音乐了。 但汀娜实在没法像这只梦幻的生物一样愉快。 人类是一种容易厌倦的生物,一成不变的天空,一成不变的大地,连星界独角兽的歌唱和奔跑的蹄音也一成不变,乏味到少女甚至将现在是进入草原后的第几日遗忘。 已经有好些天,简直就像要提醒已经穿的厚实无比的汀娜冬天已然更加临近的事实,从黎明到夜幕,别说游牧民连草原上的野兽和魔物也一只都看不到,目之所及只有秋日的苍穹和苍穹之下的草原,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无聊到难以想象。 人们常说,只有真正踏上旅途之后才会知晓家乡那一成不变的美好,就像现在。 ——简直就像是在荒废生命一般。 每当少女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她都会怀念起自己的故乡。 怀念起海风中的咸腥,盐与海鱼的味道,然而越是回忆,草原的冷风中飘来的枯草与泥土的气味,也只能让对于家乡的渴望显得更加空虚。 而空虚又加重了少女的无聊心情。 这样恶性的循环让少女叹气的频率一口气提高了。 “莉莉娅娜小姐,好无聊哦……” “……嗯?” 被少女抱着的莉莉娅娜歪了歪头。 “……的确,对汀娜小姐来说,这样的旅途也太无趣了。” “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每天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 “……复习脑海中的各种知识。” “和大自然交谈哦。” 无论哪个都是没法当做参考的解闷方式。 哈……也许只有像一直兴致勃勃和星界独角兽用自己听不懂的方式交流的爱丽丝,或者是像莉莉娅娜一样发呆,才能度过这无聊至极的旅途吧? 因为这样令人忍不住咀嚼起苦涩的想法,少女抬起了头,这让她再也找不到上一根已经被数过的淡金发丝。 汀娜再次哀叹了一声,耷拉下脑袋,准备在日暮降临前,争取数清莉莉娅娜一半以上的头发。 被她抱在怀里的魔女小姐听到少女的叹息,轻轻的转过了头,又面无表情的转了回去。 “……汀娜小姐,看那边。” 就在少女数到第三百二十根的时候,莉莉娅娜轻轻的叫了她。 “……诶?” 汀娜的动作一滞。 由莉莉娅娜发现什么而主动和汀娜说,这可是很罕有的,不如说这是进入草原——不,这是重逢以来的第一次! ——难道是莉莉娅娜小姐发现什么了吗? 因此,满怀期待的,少女朝着莉莉娅娜指着的方向看去。 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地平线的枯黄和苍穹的青蓝泾渭分明的占据着视野,厚厚的云朵在天空翻滚,被赛贡之阳的光辉照的雪白,一切都一如既往,一切都毫无变化。 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的新闻一样,蓝天之下,并无新事。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因为什么都没有看到,所以少女困惑的问着莉莉娅娜。 她实在不觉得这是魔女小姐是在逗自己开心——虽然这么说也许很失礼,但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这位魔女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幽默感。 在盐沙城那座庄严的古堡时,少女就想过用开玩笑的方式来让这位永远面无表情的魔女小姐笑一笑,但从来也没有成功。 “莉莉,汀娜小姐看不到【魔女之眼】能看到的东西的啦,要共享视觉,共享~~~” 坐在独角兽头顶的小人偶转过身来,竖起左右手的手指触碰在一起。还没有等汀娜反应过来,魔女小姐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将身体微微的侧过来,转头仰视着她。 “……亲吻我。” 究竟是属于莉莉娅娜的魔性魅力让这个命令忠实的执行了,还是说,这是出自少女在这无聊旅途中积累下来的压力的发泄呢? 总之当意识到那双漆黑双眸就近在眼前的时候,自己已经吻上了小巧而柔软的嘴唇。 紧接着,少女眼中所目视的风景骤然改变。 整整数分钟的时间里,汀娜都没有反应过来那片无边无际的枯黄是什么,直到在有些慌乱的四处张望中看到骑乘在星界独角兽背上,正拥抱着魔女小姐娇小身躯的自己,她才恍然的想起,以前自己对莉莉娅娜说过的,共享魔法视野的事情。 自己没有成为魔法师最重要的资质,那就是【感受与操作魔力】。所以,想要得到魔法的恩惠,想要看到莉莉娅娜用远视的魔法看到的事物,就必须要有外来的魔力补充。 而补充魔力最简单又没有副作用的方式就是——体液交换。 “……汀娜小姐,看到了吗?” “诶?诶?” 莉莉娅娜的平静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连忙回过神来的汀娜连忙四处张望。 马上,她就看到了。 “那是……等一下!那个,难道是……” 汀娜猛地从高天上的视野中挣脱出来,她看着面无表情的莉莉娅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 遥远遥远的地平线上,是郁郁葱葱的绿,在被秋草所覆盖的大地上,就像是镶嵌于灿烂黄金之上的翡翠,翡翠的一侧有着深色的泥土,与草原形成鲜明的分割,那是一片深色的、毗邻着树林的沼泽。在这个草原上,一些小小的树丛还算是偶尔可以看到,但是沼泽,这是汀娜第一次看到,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 “是村庄、是村庄啊莉莉娅娜小姐!” 在沼泽上,用深色的木料搭建的房屋。 不是游牧民那种木棍、羊皮和绳索搭建的,让习惯了石砖墙壁的汀娜感觉不到任何安全感的帐篷,而是方方正正,有着尖顶和泥瓦的房屋!而且搭建在沼泽地上,同样用木板搭建的纵横交错的桥梁上,还有人在行走,他们穿着修道士一般的。 草原上的村落,在这荒芜的草原上,文明的聚落! 汀娜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莉莉,那里就是马孔多吗?之前遇到的游牧民告诉我们的,横穿草原的旅行者的落脚点。” “……大概是吧,听说,那是一部分游牧民和一部分因为誓言来到草原的圣堂教徒建立的小村落。” “食物和其他物资还算充足,不过肉食确实有些少了,补充一下也没有关系,也是好久没睡在硬床上了呢,虽然爱丽丝和莉莉是没关系,但是汀娜小姐差不多快要受不了了吧。” 小人偶从独角兽的头顶沿着脖子滑了下来,似乎感觉到自己临时的主人们有为自己重新选择一个奔跑方向的打算,来自星界的梦幻种逐渐放慢了脚步,等待着指令的下达。 “所以我们去吧!” 汀娜眼巴巴的看着魔女小姐那似乎兴趣缺缺的表情。 “……嗯……” 魔女小姐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之后,她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 “——太好啦!!” 汀娜紧紧的抱着她,感动的欢呼。 欢呼完后,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少女笑着对魔女说到: “——啊,不过,因为那里是村庄,所以莉莉娅娜小姐也不能这么裸着了哦,衣服,要好好穿上才行。” “……果然还是不去了吧。” “诶诶——” …………………………………………………………………………………………… 完全看不到的村庄与树影逐渐影影绰绰的出现在地平线上,等到正午过后的一小段时间,草地的泥土逐渐湿润,草叶也慢慢的减少了,在汀娜望眼欲穿的期望中,那伫立于沼地上的村庄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至少在文明的聚落中要衣着整洁——被少女用这样的理由有些不情愿的套上了一件厚厚羊绒裙的莉莉娅娜示意独角兽自己在附近觅食与生活,兴奋不已的汀娜就拉着她的手朝沼地上用木板搭起的道路走去。 “汀娜小姐,村子是不会逃跑的啦,不用那么急也可以。” “话是那么说啦。” 在沼地与草原过渡的边缘,这里的村民们还用木材搭建了一个神似汀娜在书上见过的【鸟居】的东西,在上面,用不甚工整的通用语文字写着这里的名字。 ——马孔多。 “果然草原里还是有文明存在的一席之地啊……” 汀娜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仅仅是看见通用语的文字,就能让自己这样的兴奋,少女迫不及待的朝那里跑去。 但是,一走上那深色木料搭起的道路,少女就皱了皱眉。 “为什么,有臭鸡蛋的味道……” 她捂住了鼻子。 经历了不甚愉快的第一次和游牧民接触后,少女对这些异味异常的在意,她四下张望着,没有看到大规模的牲畜群,反而是在沼地的一侧看到了已经收割完毕的田野,这说明这里的人们是依赖种植为生的,理所当然的,也就没有游牧民部族中那缭绕不去的兽臭。 但是,风中却有着很淡很淡的,臭鸡蛋的味道。 “……是沼气的气味。” “诶?” “……这里是沼地,肥沃的泥土中有着很多细小的魔物,他们以泥土、以沼泽中的腐烂物为食,产物则是沼气,一种可以燃烧的气体,有时候会有轻微臭鸡蛋的味道,这并不奇怪。” 莉莉娅娜低下头,俯视着深色的沼地泥土。 也许是昨天夜里的一场秋雨的缘故,这片沼地还覆盖着一层水,汀娜沿着魔女小姐的视线看去,发现了从泥土中冒出来的气泡。 “奇怪的是为什么马孔多的居民要把村庄建立在沼泽上呐,虽然草原上风几乎从不止息,沼气不会淤积下来,但就算是微量的沼气遇到明火也是会引发危害的,这并不太符合人类远离危险区域的建筑原则,一般来说,即使是沼地再怎么肥沃,人类也会选择毗邻的草原定居才对。” 爱丽丝摇了摇小脑袋,接着莉莉娅娜的话说下去。 “也许是他们希望尽可能近的靠近树林?这个村庄的建立者据说有一群圣堂教会的人,也有可能是因为信仰上的什么东西而这么做的。” “是吗……” 汀娜皱了皱眉,她并不了解沼气是什么,于是也就没有去在意。 “但是,村民们呢……” 但这个村庄的确很奇怪,明明之前用【魔女之眼】这个魔法远远的看到有人在木质的道路上行走,但是直到靠近那些房屋,汀娜也没有看到任何人。 “这里的村民都去劳作了吗?” “田里也没有任何人哦。” “那他们都躲在房屋里吗?因为我们?” “大概?去最大的那间房屋看看好了。” 这样说着,汀娜和莉莉娅娜、爱丽丝朝着最大的那间房屋走去。 人类的文明,有权有势的人大多都是住在大房子里的,即使是远离文明社会的游牧民也遵从着这样不成文的法则。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这个用深紫色木料建造的大房子的面前。 房屋的大门上雕刻着圣堂的正十字图案,就那样敞开着。从门里看过去,汀娜看到了十几个小孩。 和之前【魔女之眼】共享的视野中看到的村民一样,这些年纪不一的孩子们穿着很像是汀娜在书上见过的圣堂修道士的服装,正坐在地板上,用圆滚滚的白色石头打着弹珠。 在少女看到他们的时候,一个孩子也恰好抬起头来。 “……” “……那、那个……你好?” 两人对视了片刻,那个男孩好像呆住了。 因为这个孩子久久的没有动作,和他游戏的其他孩子也跟着抬起了头。 接着,他们也呆住了。 汀娜甚至看到一个相对比较高大,下巴上已经有些浅浅胡须的男孩,口水都流了出来——好吧,少女捂着脸,测过头。 她知道为什么这些孩子们都呆住了。 “……莉莉娅娜小姐。” “……嗯?” “把魔性的魅力,稍微收一收吧……这些孩子,一下子就都迷住了。” “……” 魔女小姐沉默了片刻,眨了眨眼睛。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把魔性的魅力收起来了,总之,那些孩子们清醒了过来,大呼小叫的跑到了屋子的更里面,紧接着。 “诶呀,居然是好久不见的旅行者啊,小布恩迪亚……或是小乌苏娜可真是幸运,能得到三位的祝福。” 一个中年的男人走了出来,把三人邀请进了房屋。 “自从十几年前那位金发金瞳的旅人来过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商队之外的人来到马孔多了呢。你们好,我是这个村庄的村长,霍·阿·布恩迪亚。” 这个表情有些忧郁和紧张的男人自称霍·阿·布恩迪亚,是这个小村落的村长,这个房屋是他的家,他热情的向莉莉娅娜和汀娜说,现在,他的妻子正要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或者女儿。 根据这个村庄的传统,一个新生儿诞生,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听到的人越多,这孩子就会愈发强壮,他希望她们也能来见证他孩子的诞生。 于是,莉莉娅娜,汀娜和装成人偶的爱丽丝被邀请到了房屋的客厅。 似乎是因为这位村长的威信和人缘都非常好,全村的人都在这里。老人们坐在木头的椅子和蒲草的坐垫上,年轻人和中年人坐在地上,桌上,甚至是房屋的横梁上,拥挤而密密麻麻,他们的脸被客厅中央烧着的火盆映照的通红,看到莉莉娅娜和汀娜走进来,都欢呼起来。 “圣光啊,村长可真是幸运啊,这个时节居然有旅行者过来。” “虽然不是商队,但女性的旅行者更加少见,看这位旅人,多么可爱啊,哦,愿圣光保佑乌苏娜,让她生小乌苏娜吧,她一定会像这位旅人一样美丽,像这位旅人一样的高挑,长大后能迷死村里所有的壮小伙!” “生个小布恩迪亚也很好啊,要是能够两位旅客身上得到布恩迪亚村长没有的细心那就更好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坐在房门前的女人们纷纷挥手要他们安静,从房门里一直传出女人痛苦的声音。有一个妇女打开门朝里面说了有旅行者到来的事后,房间里年迈的女声就在一起鼓励着谁。 “是新生命的诞生诶!莉莉娅娜小姐,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呢?” 被这样的阵仗有点吓到的汀娜小声的嘀咕着,有些兴奋。 新生命的诞生——对于女人来说,这也许是最大的幸福之一,汀娜原本以为,那至少要等到自己当母亲的时候,才能伴随着痛苦得到,但是,在这里,在现在,她却可以亲眼目睹了。 要不是知道自己风尘仆仆,身上绝对算不上干净,她都想请求霍·阿·布恩迪亚让自己进去,去亲眼目睹这个神圣的瞬间了。 魔女小姐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毛,像是要躲避着拥挤的空间般,向少女的怀里挤了挤。 “好了好了,各位,不要把我们的客人吓着了,无论是小布恩迪亚还是小乌苏娜,我都会爱他,让他成长,小尼康诺,你准备好了吗?今天可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老菲兰达,今天我可要买走你藏得最深的两壶酒,苔列娜,叫你家的小苔列那择出今天最肥美的蘑菇,让我们开个盛大的宴会!”霍·阿·布恩迪亚村长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冷静一点,不要吓到了旅者。 但他的话反而让村民们的讨论更加热闹了起来,有人说着要大显身手,有人叫嚷着一定要让村长好好的大出血,穿着这些人里最为庄重的圣堂牧师袍的青年,紧张的向身边的老人请教着新生儿的洗礼仪式,在他身边的老人严肃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强调着什么。 所有人都说着,哦,感谢圣光,今天一定是马孔多的好日子。 “啊哈哈……还真是,热闹的村子呢……” 汀娜抱着莉莉娅娜,因为久违的自己熟知的【文明】的氛围,感动的几乎要落泪。 人类,还是要生活在这样的文明之中啊。 “——头出来了,头出来了!” 让这热烈的空气寂静下来的,是房间里的一声惊呼。 一瞬间,所有的谈论与议论都停滞了,霍·阿·布恩迪亚村长脸上的从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要生了吗?要生了吗?” 他朝着房间里喊了一句。 “是啊,头已经出来了!头已经出来了,再加把劲,乌苏娜,你是好样的!” 房间里也短促的回答了一句,就只有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传出。 就像每一个等待着孩子诞生的父亲那样搓着手,在火盆旁焦躁的走动。 看到汀娜的目光,男人露出了一个无所适从的苦笑。 “啊啊,真是丢脸啊。” 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连几个呼吸的时间也静不下来。 “我一直是村里最能干也最有学识的人,因为这样大家才推举我做了村长,以前我还嘲笑老皮埃特罗在小皮埃特罗出生时手忙脚乱简直慌张的像是瞎了眼的野猪,但现在轮到我遇到这事了。” 他不断的搓着手,自嘲的笑着。 “我还不如一只瞎了眼的野猪!” “没关系的,你的妻子一定会给你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且。” 汀娜笑着安慰她,同时,少女自己也对这件事感到异常的兴奋。 “听到这个孩子的啼哭声的人一定是最多的,不是吗?” 生命是宝贵的,生命的诞生,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啊啊……是啊,一定会的。” 男人抽了抽嘴角,又重复了一遍。 “一定会的。” 这句话说完后,客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孩子们扒在门边,只有他们还在门外叽叽喳喳,猜测着新生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加把劲,乌苏娜,就要生出来了,再加把劲,圣光会保佑你和你的孩子的!” 年轻的牧师握着胸前金色的木质十字架,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祈祷着,他身边的老人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他一拐杖,像是斥责他的不够冷静。 但是这些年迈的老人们也美好到哪里去,他们的眼里也都放出了精光,屏住呼吸等待着。 连汀娜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紧张的抱紧了莉莉娅娜,等待着、等待着更进一步的。 “出来了,出来了!生出来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卧室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但立刻又陷入了静默。 “太好了呢!村长先生!” 在听到母子平安后放下心来的汀娜,奇怪的发现客厅中的空气依然沉默,所有人都沉默着,仿佛紧张的等待着什么。 没有新生儿的啼哭,没有母亲如释重负的声音。 “哦,圣光啊,圣光啊!不,不不不不!!” 而答案,在顷刻之后被揭晓了。 “是猪尾巴,是猪尾巴!圣光啊,是猪尾巴!乌苏娜生了个有猪尾巴的孩子!” 汀娜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哦,该死!” “圣光啊,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村民们都反应了过来。 他们咒骂着,女人们嚎啕大哭,年迈的老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严厉的瞪视着在这一瞬间脸色变得苍白的男人。 “霍·阿·布恩迪亚!” “还在等什么?快去!不要让那个恶魔的孩子把恶魔唤醒!快!!” 霍·阿·布恩迪亚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就像在做着什么痛苦的挣扎,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他嘴唇的鲜血还没有流到下巴上的时候,他抄起了火盆上的刀,一个箭步冲进了房间。 “等——” 发生了什么?他要做什么?汀娜搞不明白,虽然搞不明白但她有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所以她立刻想要喊出声,想伸手制止,那个冲进了房间的男人。 “……汀娜小姐。” 但第一个字音被淹没在村人的嘈杂中时,莉莉娅娜平静的说了。 “……看着我。” 是魔性的魅力,真的已经把自己的灵魂都渗透了吗?汀娜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与那双漆黑的眼眸对视。 魔女小姐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懂她在想什么,但是,无论如何汀娜也,无法移开视线。 她只能用耳朵去听闻这个客厅、这个房间的嘈杂。 在嘈杂声中,她听到了什么重重落在木板上的钝响。 她听到了女人声嘶力竭的惨叫。 她听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一步一步从房间里走出的脚步声。 溅落在地板上的水声。 最后,是什么被投入火焰,噼啪噼啪烧灼的声音。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发生了什么!” 一股恶臭,顷刻间弥漫了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啊!莉莉娅娜!” 魔女依然面无表情。 数分钟后。 “……汀娜小姐,我们是旅者。” 她才淡漠的说着。 “……只是过客。” 移开了视线。 少女终于可以自由的移动目光了,她第一眼,就看向了房间。 “?!!!” 海蓝色的双瞳,因为那一路的猩红而猛然收缩。 血。 那是鲜血。 大量的。 大量的鲜血。 原本在木门前的妇女们退避着那猩红的色彩,仿佛那是何等不详之物,男人们拿起了斧头,一斧头一斧头的劈在木板上。 而那血迹一路蔓延,最后的尽头,是客厅中央,那熊熊燃烧的火盆。 年轻的牧师脸色苍白,正在老人们的斥责和催促下手忙脚乱的把香料和酒洒进去,那些味道弥漫开,十分、十分的浓郁,但是。 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那焦灼的,令人作呕的。 死亡。 汀娜闻到过这种味道。 在盐沙城做冒险者协会的接待员的时候闻到过。 一位整条手臂都被火蜥蜴烧掉的冒险者,为了报仇又前往了维苏卡火山,最后被送回来的,包裹着尸体的袋子上,就弥漫着这样的气味。 “咕——” 汀娜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当然有这样的气味了,当然有了! 她在火焰中看到了,正在焦黑碳化的属于人的肌肤啊! 被火焰照的红通通的肌肤正在迅速的焦黑,油脂从上面渗出来,滋滋作响,在猛烈的火焰炙烤下,居然荒唐的冒出了一股烤肉的浓香。 “唔……啊……” 强行压抑着直冲咽喉的酸苦,少女想要离开这里,但头晕目眩的她踢到了自己的脚,身体向前倾倒,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少女抬起头,是霍·阿·布恩迪亚。 这个男人沉默着,把沾血的衣服脱了下来,包裹住还在滴血的屠刀。 他用没有沾血的手扶着少女,推开了她,没有让她沾上血液。 但即使他不这么做,汀娜也仿佛触电似的弹开了,她望着这个差一点就成为父亲,却再也无法成为父亲的男人,一步一步的后退,直到魔女小姐支撑住她发软的双腿,没有让她倒下。 “……十分抱歉,旅行者,请你们再在这里待一会,等那个……恶魔彻底化为灰烬后,再离开吧,马孔多已经无法再招待你们了。” 他把衣服和刀一起扔进了火盆,佝偻着身形,摇摇晃晃的坐在了地上,有几个女人端来了洒满花草的热水,他犹豫了很久,才把沾血的手浸泡了进去。 这一瞬间,这个男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汀娜捂着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甚至,比游牧民还要野蛮而残忍,真神在上,怎么能,怎么能…… “有猪尾巴的孩子预示着马孔多灾难的降临,这是一百年间,已经验证过好几次的事了……很抱歉,旅行者,我现在脑子很……乱,而且接下来,我还要组织大家的避难和对抗恶魔,照顾我的爱人……她现在也需要我,恐怕,无法向你们详细解释这一切……那是村长的书房,存放着二十年前那场灾厄结束后我们所能保留下来的一切资料,如果你们感到好奇的话……啊啊……宿命啊……” 男人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气,把呜咽咬死在齿缝间,她用力的握着拳头,盆中的热水逐渐被血侵染,于是换了一盆又一盆,等到最后他终于被允许拿起手来之后,那只手已经失去了血色。 “但是,你们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灾难在一到两天内就会降临,我们不希望牵连了无辜的旅客。” 说完,男人颤抖的站起身,朝着房间走去。 其他人早就把那些沾血的木板劈砍下来一并投入火盆,地板下就是深色的沼地,霍·阿·布恩迪亚甚至差点从那里掉下去,多亏了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另两个壮汉,把他拉了起来。 “要振作啊,村长,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我们必须马上避难,并且挑选对抗恶魔的人们。” 他们说着,而男人只是恍惚的摇着头,走进了房间。 片刻后,那里传来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号。 “……莉莉娅娜小姐……” 魔女轻轻的摇了摇头,朝着书房走去。 临走前,少女看向了那火势越发凶猛的火盆。 血与肉,都在那猛烈的火炎中消失了,被撒进去当做燃料的蜡块融化,沿着已经焦黑的颅骨滑下,淌过脸庞,淌过连牙齿也没有的,幼小的上颚。 啊啊…… 宛如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EP.11 宿命的故事【下】 ================================ 小树林里,一条浅浅的小溪潺潺流动。 马孔多的水源就来自这条短短的,浅浅的溪水,它最终淤积在这低洼之中,浸润着深色的泥土,在这里淤积起了这片与枯黄的草原格格不入的沼地。 因为昨夜的一场秋雨,沼地的水位上涨了一些,散落在泥土中的白色石头光滑而圆润,与肥沃的泥土一同被有些肮脏的水所覆盖,就像一面脏脏的镜子倒映着蓝天。 连那苍穹,都因而变得不洁。 距离村长的房屋远远的木桥上,汀娜呆呆的看着一如既往晴好的草原天穹。也许沼地的这里格外危险,村民们唯独在这座桥梁上架上了栏杆,挂上了小心坠落的警示。 但少女无视了那个,她趴在栏杆上,在她身边,莉莉娅娜走了过来。 “莉莉娅娜小姐……调查的,怎么样了?” 汀娜看着水面上自己和魔女小姐的影子,没有抬头。 少女并没有跟着莉莉娅娜去书房,在村民们说已经可以离开后,少女连招呼都没打就逃离了那个令人作呕的房屋,把胃里的一切都吐了出来。 现在,流水冲走了污秽,却怎么也洗不净心头的阴霾。 “……姑且是,查到了村庄的起源,但没有查到灾难的原因,和猪尾巴孩子相关的事情。”“是吗……” 莉莉娅娜把爱丽丝放到了栏杆上。 不远处,村民们正大呼小叫的驱赶着家禽,搬运着收割好,却好没来得及脱粒和晾晒的麦草。 大人们眉头紧皱,孩子们困惑不安,能看到的几个老人,他们浑浊的瞳孔中,带着某种觉悟的目光。 每个人都在做着他们该做的事,他们要做好避难的准备,要迎接灾难的降临,要去成就他们的宿命—— 谁也没有在意她们,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似乎他们连和旅行者解释的时间也没有,只是偶尔有几个孩子会过来,传达老人们的话,劝她们快些离开。 因为没有人关注这边,爱丽丝也不装人偶了,她飘到汀娜的左肩上,伸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说是藏书,但基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许和二十年前的灾难有关系,不过……先说说这个村庄吧,汀娜小姐,不要吓到哦?这个小村庄,也许有两个纪元的历史呢。” “……诶?” 就像是没能理解爱丽丝的话,汀娜愣住了。 两个……纪元? 现在大陆的历史,也只有神话纪元,第一纪,第二纪,和现在的第三纪元一共四个纪元啊? “……这个村庄,早在第一纪元,永夜王廷的末期就建立起来了。” 魔女小姐对着好像因此惊呆了的少女,慢慢的讲述着。 这些是村长书房里能找到的最古老的一本书上的记载,甚至,那本书使用的还是古老的人类语。 神话纪元,被妖精在荒野中发现的人类,从血缘比较相近的兽人那里学到【话语】,又从妖精那里学到了【文字】与【语法】,一直沿用,但永夜王廷末期,笼罩两代人的暴政让人类在憎恶、恐惧血族之余,也同样憎恨起了把他们交给血族的妖精,随着神权年代的到来,人类纷纷开始了去异族文化的举动。 但是从头创造一门语言并在大陆范围的推广并不容易,尤其是妖精的文字已经从神话纪元沿用至当时,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大陆的文化之中,无法剔除。 于是,人类保留了【发音】和【文字】,创造了新的【语法】,这种语言演变到现在,成为了大陆的通用语。 “……在那个年代,埃尔隆草原也是一片只有少数原住民定居的荒芜草原,并不肥沃也没有开发价值,这样的地区在大陆上不少见,至今也维持着数个纪元之前的原始姿态,圣堂教会的一支骑士来到这里,为了讨伐盘踞在这里的一只魔物。” 用这古老语言写就的,是一本日记,很薄,用厚实的魔物皮和魔法墨水写就,上面还有保护性的神术,属于这支骑士队的随军牧师,他用这本日记,记录了他们最后的人生。 “……在血族长达两代人的暴政下,几乎所有凡人种族——人类,兽人,矮人,他们的血脉中都刻下了对于血族的恐惧,直至今日也未曾淡薄,但是,正因为恐惧,所以反抗,在那样黑暗的年代中,信仰光明的圣堂教会秘密的发展壮大,最后掀起了反叛,推翻了暗夜的宫殿,大陆第一个属于凡人种族的时代开始了。在那样的时代中诞生的圣堂教会,对魔物,对非人种族有着极深而激进的排斥,这一点到了现在也没好多少,所以这个说法应该是可信的,马孔多的确与圣堂教会有关。” 用古老语言记载,属于马孔多的历史就从魔女小姐的讲述中,冰冷而没有丝毫修饰的,呈现在了汀娜的面前。 这些骑士几乎把魔物消灭了,但最终却没能消灭,这位牧师在日记中无数次的写着“致命的失误”,这导致了他们“几乎全员战死”,但面对伤重的骑士们,同样伤重的魔物没有选择杀死他们,而是使用了魔物的天赋魔法,躲进了大地之下。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就那样放着不管这些骑士们也会死。 但魔物没想到的是,在它躲进大地之中后,来了一伙胆大包天的原住民。 “因为骑士们使用的圣光,那些游牧民把他们当成了神灵的使者,他们救治了骑士们,但几乎全员残疾的骑士,已经无力离开这片草原,于是他们拜托游牧民们送信,但随着一个接一个的优秀骑手都一去不复返,这让游牧民们再也不愿前往【外面的世界】。” 无奈,为了监视并未被杀死的魔物,骑士们只好教导他们文明的知识,在这里建起了村庄,用他们的名字给村民取名,让他们继续他们未尽的使命。 “——我等将于此守望,此为吾等之誓言,此为汝等之宿命,直至魔物消泯,灾难止息,方能携无上的荣耀,归于圣光的殿堂。” 从魔女小姐和汀娜的身后,突然响起了诵读。 “这是我们从小就被教导的誓言,也是我们的宿命。” 汀娜回过头。 从不远处走来的年轻的牧师依然脸色苍白,刚刚发生的事,毫无疑问对这个有些纤瘦的青年打击很大。 他又诵读了一遍,在他诵读的时候,少女能在他的脸上看到庄严。 但是,想到这个男人往火盆里倒入油和各种香料,让荒唐的烤肉香味充斥着客厅的情形,汀娜没来由的感到一丝恶心。 “让你们看到这个村庄最糟糕的一幕,真是非常的抱歉,我是尼康诺,叫我小尼康诺就行了,马孔多的传统是儿子继承父亲的名字,女儿继承母亲的名字,所以经常会搞混呢。” 汀娜脸上露骨的嫌恶让尼康诺牧师有些无力的耷拉下肩膀,但马上他又振作了起来,小声的询问有没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忙的。 当然,如果她们有空的话,他还想听听看,她们旅途的见闻。 “因为十几年前一位旅行者在马孔多住过一段时间,他教会了我们现在的通用语,一些种植的技巧,还经常给那时还是孩子的我说很多外面的故事,所以我很喜欢旅行者……” 汀娜的目光怀疑中混杂着些许冰冷。 尼康诺的解释并没有让少女戒备的神情放松。 “……当然是有的。” 但魔女小姐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那双深邃幽黑的双眸看着年轻的牧师,说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种事是否经常发生? 二十年前的灾难是什么?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灾难是什么。 这些问题把尼康诺砸了个措手不及,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整理好了思绪,一个一个的回答过来。 “猪尾巴的孩子每隔十几年乃至数十年就会诞生在马孔多,他们是魔物的孩子,会带来可怕的灾厄,每当猪尾巴的孩子诞生,第二天马孔多就会遭遇一场灾难。” 而灾难,灾难,那是被骑士们镇压在地下无数年依然奄奄一息的魔物的复仇。 是从大地之下喷涌的,蓝色火焰。 在猪尾巴的孩子降生后的次日一定会发生,可怖的蓝色火焰烧穿大地,直冲天穹,连云朵与泥土都会燃烧。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据我父亲说,二十年前,马孔多的所有幸存者都看到了,就像那个时候被烧毁的大量书籍里记载的一样,毫无预兆从大地之下喷涌的蓝色火柱直冲天际,顷刻间就让整个村庄化为灰烬,除了当时离开村庄去其他部族换取皮毛的一些人,在村外劳作的一些人,所有人都死了。” 年轻的牧师抖了抖肩膀,对自己也未曾见过的光景充满了畏惧。 “……二十年前,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了惨剧?” “据我父亲说,是因为有一户人家生下了猪尾巴的孩子,却瞒过了所有人,我父亲告诉我,那一家人原本就对村庄的传统嗤之以鼻,他们没有杀死那个孩子,大概是想把他养大,然后告诉大家他们一直遵循的传统只是个笑话而已吧……这些也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因为他们就是在发生灾难的前一天离开的马孔多,那个时候,只有那户人家产下了新生儿。” 当然,这也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 在这个村庄建立一段时间,发现这个猪尾巴孩子带来灾难的规律之后,村民们就订下了规矩,生下的猪尾巴孩子,一定要立刻杀掉,但二十年前,因为一对不服传统的父母的怜悯之心,那场灾难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粮食,牲畜,几乎全部毁于一旦,村庄收藏的典籍也只有寥寥一两本幸免于难。 值得庆幸的是,还是有人侥幸存活,而且那是一个夏季,依靠着从别的部族买来的粮食,幸存者们生存了下来,重建了马孔多。 也是从那之后,马孔多立下了每一个新生儿的诞生,都需要全村至少一半的人在场的规矩。 魔女小姐看了汀娜一眼,然后,朝着青年点了点头。 就在青年兴奋的想问她们些什么的时候。 “……灾难会持续多久?” 她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一提到这个,尼康诺脸上,被阴云和悲伤掩盖。 “那是会将草原都毁灭的灾难,如果不去管的话,一定会把这边大地都烧的寸草不生吧,那些骑士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先祖的。为了不断的压制那个魔物,骑士们才留下了他们的铠甲与武器,而要用这些与灾难战斗……也许用看的会更加清楚吧,请跟我来。” 他带着莉莉娅娜和汀娜,走到了村长房屋旁边的一个木屋中,木屋的顶端有正十字架的装饰,看起来,就像是教会。 “小兔崽子,你怎么还没走?!” 刚走进这个简陋到只有几条粗陋长椅的教会,一句责骂就劈头盖脸的甩了过来。 汀娜被吓了一跳,但仔细一看,她又呆住了。 在这些长椅上,坐着八个人,他们全身都穿着银白色的沉重铠甲,红缨都已经褪色的头盔把他们的脸完全遮挡,连声音都变得瓮声瓮气,他们拄着剑或长枪,看到有人进来了,纷纷抬起头来。 “父、父亲,那个,旅行者们想知道一些事,是关于灾难,和我们的宿命——” 年轻的牧师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的回答着。 “老子们的宿命就是宰了那只魔物!” 尼康诺还没有说完,老尼康诺——坐在长椅上拄着钉头锤的男人就打断了他的话。 汀娜还记得在客厅里,那个坐在尼康诺身边的老人垂垂老矣的样子,但是这一声怒吼,却宛如雄狮。 “但你呢?你的职责履行了吗?!物资的转移完了吗?营地建起来了吗?是不是所有人都安全了?!” 隔着骑士的头盔,老尼康诺瞪着自己的儿子,那气势,简直就像如果他敢从牙缝里挤出半个“不”,他手上凶狠的钉头锤就会立刻扔过去一样。 “是、是的,我马上就去确认……” 这个本来就有些弱气的青年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就像是毛都被扒光的猫,畏畏缩缩的退到一边,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了。 他有些遗憾的看向莉莉娅娜和汀娜,又有些不舍的望向自己的父亲,转身向教堂的外面走去。 “……以后你就是村子的牧师了,给老子振作一点!抬头!挺胸!不要象老鼠一样畏畏缩缩的弓着腰!跑起来!” “是、是!” 年轻的牧师跑了起来。 把自家这个没魄力的儿子斥退后,透过头盔的眼部,穿着厚重银色重甲的老人,才重新将目光转向了汀娜和莉莉娅娜。 他和这个教堂中其他七、八人身上的铠甲一尘不染,闪烁着银白的光晕,光是看的,都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非凡魄力。 这个村庄显然是锻造不出这种东西的,也就是说,这些是骑士们的遗物吗? 老人把身体靠在长椅的椅背上,虽然穿着铠甲,但那身影,仿佛佝偻了一些,这位年迈的牧师,向依然留在他们面前的少女们问到: “旅行者们,还不打算离开吗,虽然很抱歉,但我们已经没有招待两位的余力了。” “……只是好奇而已。” 看了看身边的少女,发现她并没有主动开口打算的魔女小姐平静的说着。 “啊?哦,奇怪我们为什么还没有去避难吗?尼康诺那小子对你们说了多少了?” 这有些没头没尾的话让老人有些疑惑,但马上,他就反应了过来。 “您的儿子告诉我们,灾难的时候,你们会穿上骑士们留下的遗物去战斗……但是,与什么战斗呢?魔物……不是在地下吗?” 汀娜不解的看着他们。 “因为我们无力掀开大地跳进去剁了那个魔物啊。” 另一个穿着盔甲的人说着,挺直了腰杆,从声音听起来,这也是一位年迈的人。 “第一次灾难降临时,蓝火喷涌了三天三夜,仿佛会持续到永远,连草原和树林都被点燃了,那个时候,村里最勇敢的年轻人穿上了骑士们的铠甲,拿起了武器,英勇的冲入了蓝火之中,然后,火焰里爆出了银色的光,当晚就熄灭了。” “是他们用生命重新压制了魔物的灵魂,拯救了草原,就像那些骑士一样,而我们也将像他们一样,把妄图逃离的魔物的灵魂狠狠额揍回去!” 另一个老人,诵读起那古老的誓言。 ——吾等将于此守望,此为吾等之誓言,此为汝等之宿命,直至魔物消泯,灾难止息,方能携无上的荣耀,归于圣光的殿堂。 无论是哪个声音,都狂热而庄严。 无论是谁,都因魔女的疑问而自傲的笑着。 ——这是我们的宿命。 他们说着。 ——为了履行我们先祖的誓言,为了我们的孩子们能在这片土地上和平的生活过下一个二十年,是该让我们这把老骨头重拾我们的荣耀了。 他们铿锵的拍打着那银白的铠甲。 那动作简直不像在客厅里看到的那些老人,而象是勇猛的战士,铠甲上闪耀着神圣的光彩,话语中蕴藏决绝的气势,正要踏上征途,去战斗与厮杀。 “可是,这太奇怪了……” 汀娜无法理解。 明明是去死,为何这些人,会如此的无所畏惧。 “请离开吧,旅行者,这是我们村庄的事,我们不希望牵连到其他人。” 最后,他这么说,声音里透着些许疲倦。 “……我还有两件事想要确认。” “真是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啊,问吧。” “……灾难的降临,永远都在猪尾巴的孩子诞生之后一天?从来没有提前或者延后?” “没有,至少先祖们一代代传续下来告诉我们的就是这样,也从来不曾出错。” 尼康诺牧师回答着。 “……每一次【灾难】降临时,村里都没有外人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 “……我知道了。” 听到这个回答后,莉莉娅娜微微的皱了皱眉毛,然后,平静的向这些老人们告别,朝门外走去。 “莉、莉莉娅娜小姐!” 她并未多做停留,径直离开了沼泽地。 星界独角兽正趴在村口的草地上,吸引着孩子们的目光。 这浑身晶莹剔透的生命让他们很感兴趣,但是大人们拉住了他们,要他们帮把手,抱着母鸡或者装满了麦粒的陶罐。 尽管这是个不大的村庄,但避难起来还是很紧张的。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等走到了星界独角兽的身边,看着魔女小姐拍拍这只生物的肚子让它站起来,汀娜才终于意识到,魔女小姐是打算离开了。 “我们,就这样离开吗……” 魔女小姐抱着小人偶,朝着汀娜平静的点了点头。 “可是……” “……我并不知道,在这里即将发生的是什么,灾难的原因,也不知道,所以,我无能为力。” “……诶?” “不要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嘛,汀娜小姐,莉莉和爱丽丝虽然很强大,但是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呀。” 爱丽丝被莉莉娅娜放到了星界独角兽的背上,因为少女那难以置信的声音,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虽然多少就感觉到了,不过,汀娜还真是相信她们耶。 这算是一直以来的事件都风轻云淡的解决掉而留下的后遗症吧,但是。 事实就是如此。 “原本爱丽丝和莉莉在看完那本日记后,真的以为沼泽地下埋了什么能让初代圣堂骑士队这种好几个宝具级强者组成的精锐中的精锐都不敌的危险魔物,但用魔法探查之后什么也没发现,听到灾难是从地下喷涌的蓝色火焰之后,认莉莉和爱丽丝觉得那个魔物可能已经死去,所谓的灾难是沼地下,因为其尸骸腐烂产生的沼气周期性的喷发,猪尾巴的孩子是因为出生时沼地的沼气浓度提高受到了影响产生的畸变,但是……” “……在听到那些老人说,每一次的灾难都是猪尾巴孩子诞生后的一天发生的之后,又不确定了,即使沼气的喷发有其周期性,但是,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都能恰好遇上村里的女人怀孕,而且恰好在分娩后一天爆发……” 魔女小姐抬起头。 灿烂的阳光,平静的苍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就在这样的天空下,一场灾难正要落下。 “……巧合过头了,这样的巧合真的如村民们所说重复了那样多次的话,也许真的只有【宿命】可以解释了,汀娜小姐,能够理解吗?我不了解灾难触发的原因,机理,后果,如果是这片土地和土地上子民之间的事,作为过客的我们,甚至有可能带来预想不到的问题,这个推测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不过,遇到这种难以解释的事时,我倾向于不做干涉。”“……” 漆黑的双瞳中,倒映着少女所无法目视的星光。 一阵冷意,就像毒蛇一样滑过背脊。 的确有这样的说法。 重复发生的巧合就不叫巧合,而是必然的宿命,这在大陆上是所有人都认同的。 在这广阔星空的另一面,那映照着所有人人生轨迹的命运星空,早就被证实是切实存在的了,即使“个人的努力可以改变命运”的信徒永远在大陆上有着广泛的比例,真正改变历史的事件中,却永远也少不了占星术士,妖精的星见,预言家与女巫的存在。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命运】亦或【宿命】。 ——这已经不是仅仅途经此地的我们,可以去触碰的事情了。 魔女小姐的眼神,就像在这么说着。 “就算是这样……就算,莉莉娅娜小姐无法从根本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只、只是救救他们的话,还是没问题的吧……” “……要去救谁呢?正在有条不紊避难的村民们,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孩子?失去了孩子的村长夫妇,还是那些,英勇赴死视之为荣耀的老人?”“……” 汀娜张了张嘴。 ——要去、救谁呢? 最应该救的,不是那个有着猪尾巴,连第一声啼哭都没能发出,就被自己的父亲从母亲的身边夺走杀死的孩子吗? 少女是打心底的相信,相信那孩子是为了警示接下来的灾难而诞生的。但她也明白,这只是自己愿意相信而已。 究竟是预示灾难还是带来更多灾难……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无法做出判断。 就连她寄予希望的莉莉娅娜也不敢下定论,而即使有一个定论也迟了。 他已经死了。 那接下来,要去救谁呢? “那、那样的话,至少,我们可以劝解他们迁移,沼气,是只有沼地才会有的吧,只要离开这里……而且,莉莉娅娜小姐不是说,那个魔物可能早就已经死掉腐烂了吗?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坚守那个誓言,不、不如说那本来就是那些骑士们加在他们身上——” “……汀娜小姐。” 莉莉娅娜平静的看着她。 目光却越过了她的身躯。 汀娜怔怔的转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附近的村民们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正看着她。 很钦佩的看着她。 一瞬间,汀娜几乎要错以为,那是佩服自己想到这个他们都没有想到的解决方案—— “旅行者小姐。” 但是,不对。 从村口,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汀娜还没有回头,一只手就轻轻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霍·阿·布恩迪亚。 少女触电似的弹开了两步,抿着嘴唇看着这个不合格的父亲。 在他的身边,年轻的尼康诺牧师也在,他和另一个青年,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正沉睡着。 “那是,你的妻子吗?” “啊啊,我的乌苏娜,用了点药,让她休息了。” 少女露骨的排斥,让这个男人的嘴角勾起了苦涩的弧度,但是,他还是好好的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非常感谢你的关心呢,旅行者,但是,我们是不会离开的,我们是马孔多的村民,马孔多在这里。” “可是!” “以前也有村里的人跟随经过的商队离开,到其他游牧民部族里的人也有,他们应该过得都很不错吧,十几年前,那个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名字,有着漂亮的金发金瞳的旅者,也说过外面很多的有趣事物,让很多人都想去旅行呢。” 对呀,对呀,村民们这么应和了起来,在他们的嘈杂中,汀娜听到了大海,沙漠,雪地,极光,连绵的城邦,高耸的尖塔……村民们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里多少都有些期待与兴奋。 这些,都是他们不曾目视的景色。 “那、那样的话!” “但是,不行。” 男人摇了摇头,在少女脸上露出一丝庆幸的喜色时,打断了她。 “这是我们的宿命,如果我们不在了,当可怕的蓝火从大地喷涌要将草原烧尽时,谁来阻止呢?” 失去孩子的悲痛仿佛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不,这个男人,只是把悲痛深深的埋藏在心底了吧,用名为【宿命】的借口压抑着。 “就是说啊,虽然那些东西很漂亮,但那不是我们的家。” 【宿命】 “马孔多被灾难摧毁,我们还可以重建,但要是我们全都离开了,我们就没有家了。” 【宿命】 “只有一部分人离开的话也很过分吧,所以大家一起在这里居住就好了,虽然每隔十几年都会发生一次灾难,但也没有什么。” 【宿命】 到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就是如此呢? 为什么无论男女,无论孩子和大人,都满嘴咀嚼着宿命,并甘之如饴? 汀娜看向莉莉娅娜,希望她可以告诉眼前的男人,沼地下根本没有什么魔物,所谓的灾祸可能只是自然现象不会将草原也燃尽,他们的誓言早已失去意义只是不断地夺走村民们的生命——但当她无言的这样诉说时,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沉默的摇了摇头。 ……汀娜小姐,你还是没明白一件事。 ——问题不在于我们能做什么,而是在于,做了什么的后果。 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魔女与人偶平静的质问着即使目睹了那样可憎的一幕,仍然寻找着帮助这些人方法的少女。 ——爱丽丝知道汀娜小姐现在心里有着最乐观的期待,但那并不一定是真实的。如果为这个村庄带来一次又一次灾难的,是连莉莉和爱丽丝都无法解决的东西的话?到了那种地步,也许爱丽丝和莉莉可以带着汀娜小姐逃跑,但村民们我们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如果汀娜小姐坚持,我们也可以说服他们迁徙,但迁徙之后会发生什么呢,会变得比现在更好吗? 她们没说是或否。 而是像一个导师一样,告知着汀娜,可能的后果。 她们当然可以拯救这些村民。 同时,她们也告诉了汀娜,她们如果真的出手,那也不是因为她们想出手。 也许魔法是由她们施展,也许骚动由她们平息,但最后,无论得到的任何后果,都是由于少女的【善意】。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如果最后的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如果最后并不是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汀娜,你能背负那责任吗?还是说,要我们来背负呢? 只要少女说是或否,她们就可以行动。 就像在盐沙城,前往维苏卡之前一样。 可少女什么也说不出来。 【宿命】就像哽在她喉咙中的鱼刺,刺痛了她,令少女无法言语。 “请不要担心,马孔多成千上万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一次的灾难都会带来悲伤与离别,但我们总能站起来,无论多少次多少次,很抱歉让你们看到了那样的事,但下次再来到这里的话,大家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面对少女的失语,尼康诺牧师有些腼腆的笑了。 “虽然我是有想过要不要拜托你们带我一起外出去旅行的……不过,既然遇到这种事就没有办法了呢,父亲不在的话,我就是村子里唯一的牧师了,可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离开啊,哈哈,也许,这也是我的宿命吧。” 明明在说着可能改变人生的事情,这个青年的笑声却仿佛释怀了什么一般的坦然。 只是,宿命……宿命吗? 哈哈……简直就像是,和麦星城那些耽于物质生活的富足,不思进取的市民们一样呢。 【宿命】是比【富足】更令人信服与认同的,不去改变的理由吗? 汀娜不知道。 只是,自己无法承担起那样的责任。 这个无力的自己所知道的。 仅此而已。 “……汀娜小姐。” “呜、诶?” “……哭了。”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啊。明明、明明只要鼓起勇气承担后果,让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说服他们迁徙的话,至少那些老人说不定就不用死,以后,这个村庄也再不会遇到那样痛苦的事——” “……” 魔女回头,看了看正在逐渐远去的村庄,还有人朝着这边挥手。 “……究竟是人选择了宿命,还是宿命选择了人呢?” 这个问题,就连她的导师也答不上来。 莉莉娅娜抱着小人偶,稍微的,往少女的怀里蹭了蹭,拍了拍星界独角兽的背脊。 美丽的梦幻种,跑的更快了。 ………………………………………………………………………………………… 某一日之后的事: 深夜。 在皎洁的戴安娜之月越过【今日】与【昨日】的交界之后,在地平线,还隐约能看到树林轮廓的方向,升起了冲天的蓝焰。 幽深的蓝色,从大地之上喷涌,直冲天际,连戴安娜之月与星辰的辉光,也显得黯淡,在那蓝色的火柱中,八道银色的光芒闪烁,交织着,就像在舞动着,又像是,在与什么作着斗争。 “……呐,莉莉娅娜小姐。” “……?” “……不,没什么……” “是很美丽的光景吧……啊,睡着了。” “……虽然是灾难,但很美丽呢。” 黎明时分。 火柱与银光,全部都消失了。 一道袅袅的黑烟,在地平线上飘散。 EP.12 魔女小姐的温泉乡【上】 ====================================== 离开马孔多后,朝着日落的方向旅行。 “……好无聊啊……” 追逐着草原天空上飞舞的灰鹰,少女喃喃自语。 时间是最冷漠的水流,平等而毫无慈悲的洗刷着一切想要铭记的过往。 一天,两天,第三天……枯草依旧,冰冷的冬雨每次落下都带走更多的温度,而在魔女小姐的魔法中,仍然温暖得像是深秋最后的残阳还未褪去,。 星界独角兽依然惬意鸣叫。 然而火盆中流泪的幼小颅骨也好,冲天的蓝焰与银光也罢,都已经被抛诸脑后。 这或许也是旅者的宿命吧,踏过不计其数的土地,见过难以计数的人群,到最后,能留在脑海中的事与人,却寥寥无几。 到目前为止,自己所期待的,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旅行,只是让自己快速数数的能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而已。 至少现在,汀娜满脑子里只想着自己已经数到魔女小姐第三千六百二十一根头发,还是第三千六百二十二了。 “汀娜小姐,等离开草原后,买一副魔法牌随身携带吧,至少好过无聊到数莉莉的头发……” 连在独角兽头顶,背靠着那只晶莹的独角晒太阳的爱丽丝有些看不下去了。 可是,小人偶也没法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提议。 尽管在汀娜极其无聊时,爱丽丝也向少女分享过来自大自然的声音,但是,初冬的草原,就如字面意义上那样,一片萧瑟与衰落,即使再多的诗人作家讴歌这丰收之后的季节蕴含着下一个春日的无限生机,枯黄的秋草与渐隐的虫鸣也仅仅是向能够听到它们叹息的人们倾诉对生的不舍。 对妖精的爱丽丝而言,这就是最为低沉而萧瑟的乐章。 在无可避免的死亡面前,每一株草叶、每一只小虫所奏响的,她向汀娜形容那宛如低音提琴与钢琴的共奏,但是,作为人类的汀娜却难以承受那样多的【死】,才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就难以承受的哭泣了起来。 “诶?爱丽丝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会玩魔法牌吗?” “有点失礼哦,汀娜小姐,魔法牌不仅仅是大陆最受欢迎的卡牌游戏、特别是原始规则的魔法牌是每一个学院派魔法师的必修课哦?和大家广泛用做娱乐的简化版是完全不同的。” “我是有听说过啦……似乎是说,那些魔法牌每一张都被附上了魔法,打出来的时候就像是真的使用了魔法一样……” “不是卡牌上的区别啦……嗯,不过,原始制式的魔法牌现在也是珍稀的东西,等弄到手以后,再详细的和汀娜小姐说吧。” “是吗……” 在被无言与沉默占据的旅途中,就连这样的闲聊,也是弥足珍贵的消遣。 偶尔是爱丽丝,偶尔是莉莉娅娜,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汀娜主动提及。 但这样的对话,往往都以汀娜找不到继续下去的话题而告终 “——!” 在这个时候,正悠闲奔驰着的星界独角兽,突然向前一跃,用一个灵巧的转身,用力的踩踏着大地。 骤然的静滞,如同呼啸的长风顷刻止息,但被这只梦幻种巧妙卸掉的惯性并没有从骑乘在它背上的乘客们身上消失。 “呜哇!” “诶唔!” 小人偶立刻就被甩飞了出去,汀娜则觉得是这股平稳吹拂的风变成了杂乱无章的风暴,原本坚实而平稳的独角兽的背脊一下子就变成了与安定无缘的风暴中的扁舟,哪怕她在感觉到不对的时候立刻抱住了怀里的魔女小姐,也一下子就被甩了下来——连带本来稳稳当当的莉莉娅娜一起。 甚至连莉莉娅娜都没反应过来,她的身上就亮闪过了虹色魔力光,从少女的怀里消失,转眼间出现在五米之外的草地上,【魔力护盾】、【法师护甲】、【心灵防护结界】、【诅咒防御场】……一连串的魔法闪烁着虹彩的光芒又隐没。 ——连【法术序列】都被触发了。 “疼疼疼……” 虽然没有莉莉娅娜那么夸张,但是喊着疼的汀娜也没有受伤。厚厚的草地成了最好的缓冲带,身上厚厚的毛衣也提供了充分的保护,在草地上滚动了两圈后就爬了起来。 然后看到了被厚厚草叶下距离自己后脑勺只有半个手掌距离的,嵌在泥土中的黄褐色岩石。 “……汀娜小姐,没事吗?”“没事,姑且……嗯,姑且……突然间怎么了啊……” 听着走近过来平静询问的莉莉娅娜的声音,汀娜你因为无聊的倦怠感,一瞬间就被满额头的冷汗洗的一干二净了。 她心有余悸的站起来,看向把身上的魔法撤去,正在往书页上放着各种施法素材将这次意外使用掉的【法术序列】逐一补齐的莉莉娅娜,点了点头。 接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看向了在半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住,重新飘到星界独角兽旁边的爱丽丝。 小人偶正安抚着似乎有些躁动的星界独角兽,那美丽的梦幻种正有些焦躁不安的跃动着。 “它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呢。” 小人偶也有些困惑。 应该说,是激动吧。 这只来自星界的独角兽正不断的发出清越的鸣叫,看向草原的北方。 寒冷的风正从那里吹来,离开了施加在独角兽身上的恒温魔法,湿冷的寒风让少女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闻到了什么?” 少女深深的呼吸。 除了寒冷,风中没有任何气味。 “这孩子说是散发着蓝色光芒星辰的余烬,剧烈燃烧后的味道……” “那应该是什么味道呢……”抚摸着那璀璨的皮毛,好一会儿,爱丽丝才不确定的说,听到这个,连莉莉娅娜也困惑的歪了歪头。 “……魔物的嗅觉远比由魔物进化来的人类优秀,作为梦幻种更加……但是来自星界的梦幻种和我们的世界观不太一样,具体到【气味】【感觉】的话,就算直接联系心灵,也不一定可以顺畅的沟通。说不定要亲眼看到才能理解那是什么。” 这就像是全大陆最好的画师也不一定认得出孩子的涂鸦一样。 “要去看看吗?” “……汀娜小姐觉得呢?” “……反正也很无聊……” 于是,原本就没有确定路线的旅途,再一次变向。 随着越发向西方行进,在草原上逐渐可以看得到大片的岩石伫立在草浪之上。 根据莉莉娅娜所说,由于降水量的梯级减少,埃尔隆大草原越向西侧草丛的高度与密度就随之降低,在草原西北方的尽头,最为干旱的区域甚至还会出现荒芜的戈壁。 就像现在所看到的。 越是任由独角兽载着少女们朝草原的北方驰骋,草原上可以看见的零散岩石就越发的密集,随着岩石密度的增加,星界独角兽的鸣叫也越发的雀跃。 “真的很兴奋呢……” 只不过,汀娜依然没能闻出这附近有什么【散发着蓝色光芒星辰的余烬,剧烈燃烧后的味道】,连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是,完全不明白它究竟因何如此兴奋。 一直到视线的那一端,看到了草原上弥漫的迷蒙雾气。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 魔女小姐和小人偶不约而同的抽了抽鼻子,然后了然的点了点头。 “所谓的散发着蓝色光芒星辰的余烬,剧烈燃烧后的味道……指的原来是这个啊。” “……的确硫燃烧时的焰色是亮蓝呢……” 看着她们一头雾水的汀娜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什么也……” 但是,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 少女看着恍然大悟的魔女和人偶,感觉就像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 这让少女对自己稍微有些气恼。 不过,就在汀娜还没来得及将“没有闻到”这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 闷雷般的轰鸣在草原上响起。 在那片有着朦胧水雾的方向,好几道雪白的水柱在轰鸣中升起,转瞬之间冲入高天,缭绕的雾气与四散的水珠被草原上的风吹拂着,在远方的苍穹下拉扯成一支转瞬即逝的雪白羽翼。 “……” “虽然没有闻到,但是,应该是知道那会是什么味道了吧?汀娜小姐” “啊,啊啊……” 没错,已经知道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之后。 站在完全被岩石覆盖的地面上,汀娜头昏眼花的捂住了鼻子。 这里,应该称之为平原上的山谷,还是什么呢?大地从这里向下微微凹陷,就像是,泥土被岩石所取代,到处都分布着大小不一的裂痕。 到了这里,已经完全不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来解释了,只要一张嘴,那浓郁过头的,混杂着硫磺和臭鸡蛋气味——也就是那所谓的散发蓝色光芒星辰的余烬,剧烈燃烧后的味道——就像是要变成实质的气流或是液体一般从鼻子和嘴里溢进去一样,几乎要令人窒息。 好在,察觉到少女脸色有些不对的魔女小姐就立刻用魔法驱散了她身边的气味,否则,汀娜觉得自己真的会昏过去。 “在草原中,居然会有这种地方……” 之前在草原上看到的间歇泉全部洒落在了这里,将岩石打湿成深色,水雾早就散去,仅有从弥漫的浓郁硫磺味,在冬日的寒风中也不曾散去,甚至,还为这吹拂的寒冷增添了一份暖意。 “莉莉娅娜小姐,这是……天然温泉吗?” 暂时无视掉在这浓郁的硫磺气味里兴奋异常的星界独角兽,被魔法的结界笼罩着,喘了好几口气总算从头昏眼花中缓过神来的少女四处张望着。 可是除了一些小的裂缝与凹陷中还有着一些已经完全冷却后的清澈泉水之外,少女并没有看到直接涌出地面的泉水。 “间歇泉和温泉的区别还是蛮大的呢……不过,大概汀娜小姐印象中的温泉,明天就可以看到了哦?” “诶?” “因为莉莉很喜欢温泉嘛,既然难得遇到了天然的地泉……” 小人偶飘到魔女小姐的右肩上,说着让汀娜摸不着头脑的话。 “……可不能什么也不做呢,汀娜小姐,我们在这里待两天吧。” 连莉莉娅娜也说着这样的话。 “是可以啦……所以说,莉莉娅娜小姐,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建一个温泉。” “……哈??” 即使已经对魔女小姐所做的各种非常识的事情感到一些麻木了,在听到莉莉娅娜一脸淡然的说出这句话后。 汀娜还是呆住了。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呢。” ——莉莉娅娜喜欢温泉。 这还是第一次,少女从小人偶的嘴中知道魔女小姐明确的喜好。 爱丽丝用纤细的手指卷动着垂落在脸颊的发丝,陷入了回忆。 那是在遥远的北方,天际的雪原之中。那里的冬天远比这里更加寒冷,一旦进入冬季,除了晴天,就是肆意飞扬的雪花占据天空与大地,将一切笼罩。 虽然是不老不死的魔女,但也是会遇难的,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可怕严寒中,跋涉在淹没腰际的积雪里绝对不是令人愉快的体验,特别是,在迷失了方向的时候。 就在那个时候,为了躲避暴风雪而进入的雪山山谷中,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发现了一眼雪原的温泉。 温暖的泉水安抚了疲累的心灵,给几乎要冻到坏死的身体带来了暖意。 噩梦般的暴风雪持续了整整一周,她们也在山谷中滞留了一周,这段时间,让魔女小姐彻底喜欢上了这从大地深处喷涌的温暖泉水。 只不过,喜欢的方式,似乎和汀娜所理解的不太一样。 一般人如果非常喜欢温泉的话,会怎么做呢? 汀娜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常识思考着。 大概,也就是在旅行中挑有配套温泉的旅馆,或者去有名的温泉乡旅行这种程度吧。 但是—— “……硫磺泉,泉眼比较深而分散,地质构造有些复杂……呢。” 翻动着书本的莉莉娅娜喃喃自语着,说着汀娜听得懂,却完全不了解含义的词。 虹色的魔力光在魔女的身边闪耀着,在她的面前勾勒出由不同颜色的线条组成的图案,莉莉娅娜看着这个,然后。 “……就弄一眼大泉好了。” 若有所思的把书页翻到了另一张,开始咏唱。 魔法的圆阵覆盖了魔女眼前的岩石,在那繁杂的魔法阵闪烁起光芒的刹那。 “【露露缇雅天坑术】” 随着莉莉娅娜伸出的手向下一压,一个坑洞,就那样出现在了眼前的岩地上。 这是一个碗形的坑洞,大约有三米深,就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切削而出,坑壁非常光滑,在最低端,还有数个蜂巢一样的,更深的小洞。 在坑洞成型的几分钟后,几股雪白的水柱从那之中喷薄而出,让朦胧的水雾在附近弥漫。 没有来到这里之前所看到的那样粗大,也没有那只雪白羽翼那样升至高天,更重要的是,这几道彼此相邻的水柱并没有一下子就停止,在魔女小姐不甚满意的目光下,它们持续不断的喷涌着,将碗状的坑洞慢慢填满。 但魔女小姐似乎并不是特别满意,她蹲了下来,让书本漂浮在自己的身边,将双手按在了还湿漉漉的岩石上,开始了另一次的咏唱。 这是格外漫长的一次咏唱。 在魔女小姐的脚下,同心的圆环一圈一圈的浮现,从那虹彩的魔法圆阵之中,数以百计的光路沿着岩石的纹理蔓延开来,这些美丽的虹光不断的延伸,直至将这个直径近十米的大坑给包围了起来。 也不知道莉莉娅娜究竟做了什么,但那几根水柱的高度的确是在慢慢的降低,它们喷涌的水流也完全落入了坑洞中,慢慢的积蓄起来,不一会儿。 “真的做出来了……” 再一次,少女深深的体会到了,自己的常识和莉莉娅娜的常识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一汪弥漫着温暖水汽,除了深度似乎有点太深之外从哪个角度看都很符合少女心目中温泉形象的水池就这样荒唐的出现在了汀娜的眼前,而几分钟前,这里还只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岩地。 “这还只是第一步呢,汀娜小姐,现在这眼温泉可不能进去泡哦,温度太高了,而且多余的杂质也冒了出来,接下来就是要处理这些,所以莉莉才预留了这么多的深度,这些都是要用石沙铺起来,对泉水进行过滤的哦。” “过滤?可是,这附近没有那种细碎的石子和细沙吧……?” “马上就会有了哦。” 哗啦—— 在汀娜惊讶的目光和小人偶神秘的微笑都还没有消失的时候,新的魔法出现在了温泉的上空。 洁白的石子从那个魔法阵中稀里哗啦的倾倒出来,在水面上溅起无数的水花,紧接着,魔法阵消散,另一个魔法阵在相同的位置成型,把一些水蓝色的细沙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倾倒了下来,接着,又是那些雪白的石子…… 白色的是来自土元素位面崇山的麦粒石,这种细小致密的石子堆在一起就是天然的过滤层。 而蓝色的细沙是水元素位面静港的某处采来的,这种在静港随处可见的海沙本身就具有净化的能力,作为另一层过滤,也可以改善水质。 莉莉娅娜用魔法从元素位面呼唤来石沙,小人偶用魔法将它们在温泉的底部铺平,一边还向汀娜解释着。 “最重要的是,这两种材料的导热性相对比较低,多铺上几层,可以有效的把滚烫的泉水降低到人类也可以接受的温度,一层层的过滤也能防止泉水把地下杂质给带出来,把那难闻的味道变淡,嗯,等一会水温降下来后,差不多就可以进去泡了呢,最后的工序是……” “……进一步改善水质,温泉的舒适度和水中矿物质的比例是有关系的,而且,还要把其他泉眼导流到这里,形成循环……这就是比较复杂和细致的工序了。” 漆黑的双瞳早已经变成了炽烈的白,稍微喘了口气的魔女小姐说着“休息一下好了。”但马上又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几根试管,用魔法从温泉的水面和水中舀起了不同的水样。 那张脸上已经完全是在城堡的实验室里做魔法实验时,不容打扰的神情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些微的……狂热? “莉莉娅娜小姐,是真的很喜欢温泉啊……” “对于不老不死的存在,总要有些特别的事物让他们激动和兴奋才行嘛。” 爱丽丝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安静的从莉莉娅娜的肩膀上离开了,连和汀娜的对话,声也变得细小。 “那一次之后,莉莉重新回到了光辉学院进修了工程系建筑科、和地质系的课程,特别学习和研究了温泉的建设哦,距离光辉之城不远的亚楠小镇,那个很有名的索菲亚旅店的泥浆温泉就是莉莉的毕业作品,莉莉对温泉最痴迷的一百年时间,可是辗转大陆好多地方,建起了三十多个现在也很有名的温泉乡呢。” 魔女的研究时间,可是不能打扰的呢。 “是吗……” 汀娜抿了抿嘴唇。 等到目睹了大草原上莉莉娅娜就这样创造出一眼温泉而感到的荒唐感觉褪去之后,因为知道了这个女孩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少女有些开心。 但是…… 却也有些,连少女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情绪混杂在里面。 “……呐,爱丽丝小姐。” 看着魔女小姐心无旁骛的样子,伸手把小人偶从左肩上抱到怀里,汀娜小声的,自言自语。 “嗯?爱丽丝在哦。” “有些事……我想要问一问爱丽丝小姐……” 小人偶抬起头,看着少女那被还没彻底散去的水雾朦胧的双眼,抖了抖尖尖的耳朵。 “可以哦,有什么想问的呢?” “……” 少女沉默了一会,转身离开了温泉旁。 所以,她没能看到 在自己转身的时候,正专心在地面上用魔力写着什么的莉莉娅娜,微微的转过了视线。 …… 稍微离开了一段距离,在爱丽丝说,“这里已经不会被莉莉听到了”之后,少女停住了脚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莉莉娅娜小姐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投入的样子呢……” “是吧,能让莉莉那样用心的东西其实不多哦?” 少女回忆起在盐沙城时她所熟悉的莉莉娅娜。 现在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莉莉娅娜,和那个时候并没有任何的不同,无论是那种神秘的感觉,从来不曾兴起波澜的表情,淡漠……对,现在汀娜可以肯定的用这个词来形容莉莉娅娜的性格了。 而这趟旅行到现在为止,也并没有让少女对这位依然神秘的魔女小姐有更多的了解。 不,的确是知道了一些事啦,比如莉莉娅娜小姐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也会有她所无法处理的事情,面对未知的事物她会抱持着谨慎的态度。 比如她非常喜欢温泉以至于愿意为此停留下来…… 可这些,并没有让少女更加的了解她。 踏上旅途时所想要知晓的问题,也始终还没有答案。 “那么,汀娜小姐,避开莉莉,想问爱丽丝的是什么呢?” 小人偶在少女的怀里转过身,趴在了她的身前,两条纤细的手臂环过了汀娜的脖子。 “是呐,想要问什么呢……” 被那翡翠色的瞳孔注视着,少女沉默了。 “莉莉娅娜小姐除了温泉,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嗯?果然是书吧,对于莉莉来说,【喜欢】是一种很理性的判断,这么长时间以来,爱丽丝听到莉莉说过的【喜欢】,就只有书本和温泉哦?哦,还有酒。” “理性的判断……吗?” “是哦,汀娜小姐,一般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很大一部分的关系,其实是感性吧,没有什么理由的,喜欢就是喜欢,就像是汀娜小姐……如果爱丽丝问汀娜小姐为什么喜欢莉莉,汀娜小姐也说不上来吧?” 翡翠的双眸眨了眨,小人偶没有多加考虑就回答了。 “……”点头、点头。 自己那点小心思被这位小小的妖精一眼看穿并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汀娜早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而且,心里那种难以言说的空虚的距离感,也让汀娜根本无暇去羞涩,她现在想知道的是,现在的她,在看到了面对喜欢的事物,莉莉娅娜所露出的表情之后所想要知晓的是—— “……莉莉娅娜小姐,是怎么看我的呢?” “嗯……” 这下,小人偶皱起了眉,小小的脑袋歪着,仔细的端详着汀娜的脸。 “汀娜小姐,还记得爱丽丝和莉莉在半年多以前邀请汀娜小姐一起旅行的旅游吗?” “那是……” 当然还记得。 不如说,大概一辈子也不能忘记吧。 ——汀娜小姐并不是非常特别的人,很普通,但这普通之中,又有些和他人不同的要素,我也觉得,如果是汀娜小姐的话,说不定,可以一起去旅行。 “就是那样吧,对于莉莉来说,现在的汀娜小姐,和那时相比也并没有改变,无论是汀娜小姐自身,还是汀娜小姐与莉莉与爱丽丝的关系——一个普通,而有着奇妙要素的旅伴。” “旅伴……结果,也只是这样而已吗……” 挫败感。 少女绞着手指,只是一句话而已,失落满溢而出。 离开家乡,踏上旅途,即使这样,所换得的结果,也仅此而已……吗? “是汀娜小姐太急躁了啦,虽然爱丽丝也理解汀娜小姐的心情呢,但是,果然还是太急躁了。” 松开少女脖颈,飘到汀娜面前的爱丽丝伸出手,阻止了少女那自暴自弃的苦涩自白。 “人类的情感公式对莉莉不通用,汀娜小姐以为,莉莉已经见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拜倒在莉莉的石榴裙下誓死追随,在莉莉和爱丽丝的漫长的旅途中,能一起短暂旅行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哦,汀娜小姐虽然是时间比较长的一位,但是,时间更长的也不是没有呢。” 抚摸着少女金色的发丝,小人偶的表情很温柔,。 但吐露的话语却丝毫也不温柔。 “如果用吟游诗人最喜欢的比喻的话,莉莉可是世界之喉的顶端,最难以触碰的高岭之花哦,就算算上盐沙城时的时光,汀娜小姐和莉莉相处的时间也才刚刚过半年哦?,在莉莉经历过的时间,即将经历的时间里微不足道的一隅而已,只是这种程度的时间就想要得到回应,是不是太想当然了呢?” “……那么,果然是因为我付出的还不够吗……” “不对、不对哦。” 爱丽丝用力的摇着头,试图让眼前的女孩把她对感情的认知,从【人类】的身上移开。 如果抱着那种想法,那她们的旅行,大概在不久之后就会迎来终结。 普通人的感情情观对莉莉娅娜毫无意义,不老不死的魔女的感情对于平凡之人又太过沉重。 不平等的心,最终是不会有令人幸福的结果的。 如同飞蛾扑火。 时间尺度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对于任何不老不死的种族而言,感情都是需要谨慎考虑的,至少,汀娜小姐,你要让莉莉觉得,与你在一起所能得到的幸福,能超越几十年,一百年后失去你的,直至永远的哀伤,而这……汀娜小姐,仅仅是付出是没用的,因为你就算付出一生,莉莉将要度过的,也是十倍于你一生的时光。” 爱丽丝严肃的注视着陷入纠结的少女。 “……” 而少女仅能沉默以对。 因为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件事——一个永生者和非永生者,在无法永生的一方走到生命的尽头后,依然会生存下去的那一方要如何去面对之后的时光。 考虑到这方面的话,不会轻易的作出任何回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光是想一想如果自己在莉莉娅娜,爱丽丝死去后还要度过无尽的时光,汀娜就几乎要窒息。 “……我要怎么做呢?” “是呢,汀娜小姐要怎么做……那是汀娜小姐自己才能决定的事。” “……我不知道……”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爱丽丝也不知道呢,不过,如果实在感觉到迷茫的话,去问问莉莉怎么样?” 小人偶用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容怂恿着。 “……这种事,去问本人没关系吗?” “汀娜小姐,莉莉可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纯情女孩哦?在以前告别的时候莉莉不也是说过吗?” “说起来,的确是这么说过呢……” 【……可不要以为,我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啊】 回忆着那时魔女小姐毫无留恋离去的身影,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后,少女转过了身。 EP.13 魔女小姐的温泉乡【下】 ====================================== 这一整天,汀娜也没有像爱丽丝所说的,去问莉莉娅娜对于她来说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要怎样才能变得更加吸引她……这一类的问题。 一半的理由是属于少女的羞涩,纠缠于心头的迷茫,属于人类根深蒂固的情感观念之类的。 另一半则是恐惧。 未知的确是可怕的,但是,如果能预视到的那未来大可能是自己所不期望的话,踌躇于未知或许也不是那么无法让人接受的事。 何况,我对莉莉娅娜小姐的喜欢,究竟是我真正的心情呢?还是,仅仅是因为已经侵蚀到我骨子里的,属于魔女的【魔性的魅力】呢? ——如果爱丽丝问汀娜小姐为什么喜欢莉莉,汀娜小姐也说不上来吧? 对这个问题,我不也因为没有答案而完全没法回答吗? “唔……”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结果,别说莉莉娅娜的看法了,连自己的心情,也完全搞不明白了…… 这天夜晚,自进入草原以来,汀娜第一次没有拥抱着魔女入眠。 在烦恼与比往日更加寒冷而无可依靠的夜晚萌生的梦境并不美妙,此夜的迷梦中,少女久违的梦到了学生时代亲眼目睹的惨剧。 梦到了粉笔与黑板撞击书写的声音,纸和笔的沙沙作响。 突然,那扇新学年开始时才换的木拉门被拉开了,卡拉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站在那里的是同学年的女生,金色的披肩短发,海蓝色的双瞳,和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是盐沙城随处可见的容颜。 她的硬底皮靴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嗒嗒、嗒嗒,走到自己的前座,老师困惑的问她来这里做什么,自己也因为书本上艰涩的理论而抬起头。 距离格外的近。 教室格外的静。 所以看的很清楚。 所以听的很清楚。 那个并不特别熟悉,也并不特别陌生的,金发蓝眼的少年脖颈上溅出的猩红。 那不知道混杂了怎样的感情的刀刃深深嵌入人的咽喉,嵌入【生】的血肉的声响。 还有把那段绞尽脑汁也难以理解的文字淹没的,热量…… 以及,在一片惨叫声中。 溅满了鲜血的金色披肩短发,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海蓝双眸,统一的学院制服,困惑的伸手,从脸上挑起一道血色的手指上,还戴着那个时候流行的东国风的戒指。 ——人的情感是难以理解,不安定的。 从那以后,少女就明白了这件事。 在后来,看到了那个男生的父母在儿子的墓前撕心裂肺的哭喊后。 ——人的生命果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失去的话,除了悲伤,什么也无法带来,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事物,那将之夺走的就是无可饶恕的罪恶,无论有多么富丽堂皇的理由也好。 夺走生命就是夺走生命。 带来悲伤就是带来悲伤。 无论,是多么大义凛然的理由也好。 以及这个。 但是,事到如今还梦到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生命的准则——那并不是值得向外人诉说的个人认知,而人的情感是难以理解而不安定的这件事,早在半年前,在车站别离时自己就切身的用那些荒唐的行为证实过了。 这个梦,是预示着什么呢? ——如果莉莉娅娜小姐最后也不愿意接受我的真心的话,就像那个少女一样? 黑暗中,少女呆呆的看着蜷缩在柔软的被褥上,像是一只猫咪般熟睡的莉莉娅娜。 魔女那白金色的长发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将那张平静的睡脸微微照亮,在黑夜与光晕的轮廓中,那张小小的,美丽的面容越发的神圣而……充满了令人心跳加速的魅力。 傻傻的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少女才自嘲似的笑了笑。 如果自己真的“因爱生恨”,将刀刃指向了莉莉娅娜,哪怕在睡梦中,这位有着神秘而强大力量的魔女小姐,也能轻而易举的把自己制服吧,说不定,自己要是真的说出“和我永远在一起或者去死”这种蠢话,她真的会随手一个魔法把自己的灵魂送回大地之下,让自己连怨恨和憎恨都来不及产生,就归于永远的安息。 比起想这种傻事,还是赶快上完厕所回来继续睡吧…… 摸了摸有些胀意的小腹,汀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披上了厚厚的风衣,把那枚鲸骨的护符戴在了脖子上。 “爱丽丝小姐……麻烦你了……” “嗯?没关系啦。” 黑暗中,传来了小人偶轻轻的声音。 抱起爱丽丝,汀娜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帐篷。 今天的宿营地就驻扎在温泉的旁边,经过魔女小姐一整天的忙碌,这块光秃秃的碗形岩地已经完全变了样。 在热气腾腾的水面边缘,岩石被抬高了一些,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在圆滑的边缘有着藤蔓似的镂空浮雕,看起来就像是【枫叶小号】中的一些装饰,泛着淡淡的金色。 在这圈岩石外是一个圆环型的水道,和被它包围的中央泉眼不同,这条水道中的泉水与四道更细的水道相连,两条水道涌水而另两条吸水,形成了一个自发流淌的循环。水流不但很急,还刻下了【洁净】的魔法阵,莉莉娅娜告诉汀娜,这是进去泡温泉前,用来清洗身体的。 只有先将身体洗净才能进去泡温泉,不能弄脏了洁净的泉水——莉莉娅娜好几次重复了这样的话。 然后,为了遮挡明天午后——嗯,应该是今天午后就会降下的冬雨,也为了不让雨水混入已经有“非常完美的矿物质均衡比例”的泉水中,魔女小姐提高了温泉的地势,还在温泉的四周竖起了十几根雪白的岩石柱,并用相同材质的岩石就地捏出了一个有着华丽吊顶的屋顶。 在这个奇迹般的建筑完成时,汀娜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这像是家里爸妈计划着去光辉之城的游览路线时,那本导游小册子上一座街心凉亭的造型,结果爱丽丝告诉少女,光辉之城超过十分之一的街心花园都多少和莉莉娅娜有关系…… 原因则是最近一次光辉之城大规模翻修公共建筑时,正好赶上莉莉娅娜从建筑系毕业,因为喜欢温泉回到学院修习了建筑学的魔女小姐,参与了当时建筑计划中,和泉水有关的所有项目…… 而这个的原型,是大陆西南侧著名的文化和艺术之都佛罗伦萨有名的圣母百花大教堂,把最大的那个圆拱穹顶等比例缩小就是这个样子,那是莉莉娅娜因为某些原因担任神圣七丘帝国女皇的时候为了解决失业问题弄出来的。 ……反正汀娜已经完全放弃了去猜测魔女小姐的年龄了,就算听到爱丽丝有意无意说漏嘴的,莉莉娅娜小姐的过去,也因为震惊过度而毫无内心波动。 甚至都没有把目光过多的放在这精美的建筑上,少女抱着爱丽丝,急匆匆的向外走去。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不建一个厕所呢……” “一个厕所所要配套的至少也要是一套相对完善的下水道系统呢,习惯了马桶的汀娜小姐应该也无法接受粪缸和尿盆吧?说起来,这在以前还是贵族们的专利呢,爱丽丝还记得就是因为那些贵族们叫嚣着平民不配坐着上厕所,莉莉在推行七丘城下水道翻修时才不得已找人设计了蹲厕并推广。” “……” 草原上的北风还真是冷啊,赶快上完厕所回去吧…… 来到草地上,把爱丽丝放在不远处的一块裸露的岩石上,汀娜用力的用脚在草地上踢出一个小小的土坑——这样的事她已经非常熟悉了,只是小便的话不需要那样细致的处理也可以。 不过,就在汀娜重新站起来,将纸巾和散发着热气的一滩液体用之前踢出的泥土掩盖好的时候。 ——嗷呜——!!!!!! 从不远处,突然想起了一声狼嚎。 “?!” 正整理着风衣下摆的少女猛的缩了缩脖子,马上抱起爱丽丝朝着温泉的方向拔腿就跑。 自从在盐沙城外被狼群追过一次后,少女就知道了,狼群在狩猎时是不会轻易嚎叫的,那不但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也会让猎物警觉。 换言之,当狼开始嚎叫的时候,如果不是处于完全安全的情境下,那么,你已经被包围了。 现在莉莉娅娜小姐还在睡觉,爱丽丝小姐没有多少魔力,能不能战斗还是未知数,因为出来上个厕所就被狼群给啃了这种事汀娜是绝——对的敬谢不敏! 被狼群追也不要!完全谢绝! 虽然疑惑着为什么爱丽丝没有提前警示自己,但总之,汀娜三步并作两步的逃进了温泉建筑的穹顶下,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回过头。 草原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在狼的嚎叫之外,还有人的怒吼。 简直就像是狩猎之夜的再现,那火光接二连三的点亮,然后又分成了两股朝着不同的方向涌去,与之相伴的是野兽的嘶吼,马匹的嘶鸣,躺在岩地上的星界独角兽站了起来,兴奋的踏着蹄子。 不过,它现在的兴奋可不是因为魔女小姐特意留给它的一眼高浓度硫磺泉了。 星界的独角兽,可是嗜血的凶兽啊。 血腥与厮杀的味道,伴随着彻骨的夜风飘散,汀娜看到一股灯火的半截突然纷纷掉落,正在朝另一个方向前进的另一股灯火连忙朝那边周转,但在这灯火弯成一道弧线的时候,又从中被截断,一小片干枯的草原因而燃烧,又在转瞬间变成一股烈焰的暴风,将那荧荧的灯火尽数淹没……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汀娜依然可以看到火光中人的影子,与狼的影子,时而有人被跃起的兽影从马上扯下,也时而有狼被长而尖的矛刺穿身体钉在地上,垂死的怒吼。 “是在猎狼呢……” 被汀娜抱在怀里的爱丽丝有些艰难的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着。 那是阐述着理所当然事情的平淡语气,和魔女小姐如出一辙。 “说起来,爱丽丝小姐,妖精遇到这种情况时,会帮哪边呢?人类,还是魔物?” 发现自己并不是被狼群追逐,这让少女提起的心又放下了。现在,汀娜已经不会因为这样原始而残酷的厮杀而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用着几个月前的自己一定无法想象的淡定语气,汀娜问出了一个在心里藏了好久的疑问。 “绝大多数的人类课本虽然没教,但人类也只是魔物的一种而已,妖精一般不会参与到这样的争斗之中。” 小人偶毫不在意的回答着。 “如果是仇恨问题,就更不会去管了。但如果真的被牵扯进来的话,排除掉作为前提性的立场问题,妖精会帮助没那么令人恶心的一方,可惜的是,这一方往往不是自诩高等的人类,虽然也有特例……但也就是特例而已,一开始帮助人类,但之后被人类的行为恶心到反过来与他们敌对的例子倒是意外的多。” “是吗……” “没错哦,但这些事情基本上都被人类大书特书,用来挑动对妖精的排斥和仇恨,结果让妖精们越来越对人类没有好感,形成这样的恶性循环呢,比如说……” 就在汀娜和爱丽丝事不关己的聊天的时间里,狩猎很快来到了尾声。 象征游牧民的灯火开始重新汇聚,退却,而野兽的影子也消失在火光的阴影下,燃烧的草地被扑灭,血腥的味道虽然还没有淡去,但嘈杂已然停息。 “看来是结束了呢……” 汀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爱丽丝安抚好兴奋不已的星界独角兽后转过身,在准备走向帐篷的时候,又停住了脚步。 “……糟糕。” 被这么一闹,本来就因为冷风清醒了很多的头脑,睡意更加荡然无存了。 可是漫漫冬夜,还没有破晓的迹象,在这星霜遍布的夜晚,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汀娜感觉自己就是个大傻瓜。 “爱丽丝小姐,怎么办……” 已经完全睡不着了啦! “既然睡不着的话,就去泡泡温泉吧,身体暖和了说不定就可以睡着了呢。” “呜呜……” 小人偶的声音怎么听都有些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 可还能怎么办呢? 少女只好欲哭无泪的朝温泉边走去。 但是,还没有等少女走开多远。 “嗷呜……” 轻轻细细的狼嚎,伴随着一连串的脚步声,迅速的靠近。 “?!” 还没完了? 这样的想法刚从少女脑海里闪过的时候,汀娜就已经猛的转身,朝还没有重新躺下的星界独角兽的身边一跳。 相对于还要跑一段路才能到达的帐篷,在莉莉娅娜小姐熟睡,爱丽丝没有充足魔力供应无法动弹的情况下,这只随便一蹄子就能把体型差不多的草原鹿踹飞好几米的梦幻种显然更能给予切实的保护,但就在汀娜转过脸想要看看是什么狼居然这么胆大包天跑到这里来的时候。 “嗷呜……” 跑到她面前的,却是一群毛茸茸的小毛球…… 不对。 是七八只幼小的草原狼。 星界独角兽打了个响鼻之后,这群灰色和棕色的毛球们就猛的停住了脚步,慢慢的后退了一些,跑在最前面的那只,对着少女和少女怀里的小人偶嗷呜嗷呜的叫着。 ——那双火红的眼睛,在黑夜里烁烁发光。 对狼这种生物的恐惧和厌恶感让汀娜本能的后退,然而,和这样的身体本能相反,从这条小狼的叫声中,少女居然感觉到了一丝……亲昵? “……呐、爱丽丝小姐,该不会……” 一段时间以前——明明并不是多么久远,却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重新浮现在了少女的记忆之中。 那片曼珠沙华的花海,不断连锁的仇恨循环。 “是那时的小狼吗……” 少女有些不敢确定。 “阿拉啦……是的哦,就是被莉莉放在石罐里煮了一个晚上的那只小狼呢,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 但爱丽丝给予了她肯定的回复。 小人偶也惊讶的样子。仿佛是可以听懂她的话,眼睛红红的小狼抖了抖脖子上厚厚的鬃毛,甩出一片火星。 “这可真是……巧合呢……我们已经偏北偏了这么远吗?” “这些孩子就是被狩猎的那个族群吗……” 意料之外的重逢非常值得开心,但不管怎么说,在冷风里站着说话也未免太蠢了。 于是,汀娜抱着爱丽丝,点亮了莉莉娅娜设置在这个温泉建筑里的照明魔法,脱下了厚厚的风衣和羊绒的棉衣,泡进了清洗身体的水道中。 在爱丽丝的教导下,原本对明亮的灯光有些畏惧的幼狼们,也有样学样的嗷呜叫着跳进了水道。 “嗷呜——” “嗷呜!嗷呜嗷呜——” 这条半米的水道对它们来说有点太深了,水流也显得有些太急,这些毛茸茸的小狼哗啦一声钻进来后纷纷被水流咕噜咕噜的冲走,从水道的这一头到另一头,转了个大大的圈,纷纷扑通扑通的撞到汀娜的身上,小爪子划动着,都找不着北了。 “哎呀诶呀……” 虽然对狼这种生物有着切实的心理阴影,但是,这些连柔顺的皮毛都湿嗒嗒的黏在身上的小落水狼们可实在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威慑力,不如说,还显得别样的可爱。 汀娜伸手抓住水道的两侧,她的手臂成了这些小家伙的救命稻草,被湍急的水流冲的晕头晕脑的幼狼们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扒在少女的手臂上,它们的身体又挡住了它们身后的其他同类,一下子,水面上就多出了一堆湿漉漉的小狼。 “嗷呜……”只有那只被莉莉娅娜用药浴治疗过的焰鬃幼狼站在有着花雕的水道旁,犹犹豫豫。 等到爱丽丝又朝着它说,不洗干净的话不可以到中央的池子里去泡之后,才特别小心翼翼的蹭着同伴们的身体,泡进了暖暖的水中。 那张毛茸茸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了…… 但很快,这些幼小的野兽们就臣服于温泉带来的舒适,在被汀娜一只一只捞起来,被冷风一吹而嗷呜嗷呜叫着飞快的钻进中间的温泉中后,都惬意的摇起了尾巴。 通过爱丽丝的翻译,从它们的嗷呜声中,汀娜也慢慢知道了草原上,猎狼的始末。 就在这只小狼的族群,袭击那个花海中猎人的部族却没能将之全灭后,它们就成了草原上游牧民围猎的对象。 在好几个部族的围剿下,就算是再强大的族群也会应接不暇,数量锐减,加上冬天已经到来,食物的短缺让狼群陷入了严峻的局面。 于是,它们打算来这里,也就是那片游牧民所说的恶魔之地暂避风头,借住这里偶尔会喷出地面的热水度过冬季。 “恶魔之地……吗……” 想到莉莉娅娜驱散前这里浓郁的硫磺气息,汀娜了然的点了点头。 现在她已经知道,在这个荒蛮的草原上,【恶魔】并不一定指的就是真的恶魔,未开化的游牧民们将一切不理解的事物都会冠以恶魔或神之名,显而易见的,他们可未必知道什么叫硫磺,就像马孔多的居民一样,不明白什么叫沼气,还将那股臭鸡蛋的味道,称为“家的气息”。 “嗷呜……” 会在这里重逢,让那只小狼也很意外,在水面上让四支小短腿不断划动的它似乎以为汀娜和爱丽丝就是这里的主人,嗷呜嗷呜的问着,希望她们可以让它的族群停留在这里。 “唔……是可以啦,莉莉娅娜小姐应该也会答应的,只要……” 想了想,少女点了点头。 “不弄脏泉水的话。” 在对话中,一些成年的大狼也陆陆续续的从夜影中钻了出来,它们看着在温泉里和一个人类嗷呜嗷呜叫的幼狼们,凶狠的面容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妖精对魔物们的亲和力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在爱丽丝从自己的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些治疗药剂,让汀娜拿着为受伤的狼治好了伤口后,这些凶恶魔物的表情就变得友善,纷纷在水道里洗去了皮毛上的脏污与血迹,和幼狼们一起泡进了温泉里。 一下子,温泉和旁边的水道,就被灰色和棕色的毛皮覆盖了。 无论是妖精还是魔女,都是和【自然】亲近的种族,汀娜相信莉莉娅娜不会拒绝这这狼群的请求,哪怕它们之前袭击过一个部族,杀死了许多的人…… “……” 就算知道这个,看着泉水里,因为知道可以停留下来过冬后,纷纷游过来蹭自己的狼群,也只会产生一种不现实的感觉。 也许它们的肚子里,还有人的残骸。 即使如此,它们的友善,也是货真价实的。 谁对它们好,它们也就对谁报以善意,在它们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心机算计,没有麻烦的信仰,伦理,道德,这就是简单的野兽逻辑。 “虽然人类把这种行为叫做‘有奶就是娘’呢。” “啊哈哈……不过,游牧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是呢,说不定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过来……嘛,那个时候,让莉莉来对付他们好了,莉莉喜欢的东西很少,讨厌的东西倒是特别多,特别是不听人话的家伙呢。如果说不听,莉莉一定会揍到他们听为止。” “也是呢,就交给莉莉娅娜小姐好了……” ……那样真的好吗? 虽然也有这样的担忧,因为莉莉娅娜小姐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保护这些狼群。 但是,被小小的嗷呜声围绕着,随手抓过一只比较安静的灰色小狼抱在怀里的汀娜也有些困了,看着想要伸出舌头舔她的脸但不小心舔到一口泉水露出苦兮兮表情的幼狼,少女笑着,慢慢的睡去。 盐沙城外,在丘陵中想要将自己撕碎的阴影,仿佛也在温暖的温暖下,渐渐的化开了。 …… 再一次被吵醒,是因为耳边连绵不绝的狼嚎。 “……唔……怎么了……” 睁开眼,天边才泛起浅浅的鱼肚白,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温泉的正中央,被好些狼围绕着。 大概是因为在温泉里睡着的缘故,身体热乎乎的,脖子上的鲸骨护符发着微弱的光,没有泡到神志不清,说不定也有这个的功劳…… 站起身,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钉在极光壁障上的数十只箭矢。 而距离温泉一段距离的地方,穿着兽皮的游牧民们,正大呼小叫的喊着什么。 都是男人。 “……” “……” “……” 场面陷入了一时的寂静。 睡意荡然无存。 首先,第一反应当然是随手抱起一只小狼把露在水面上的胸部挡住。 “发、发生了什么事呀——!!!” 接着,少女发出了尖叫。 这破音的尖啸让那边的游牧民和少女身边的狼群一起骚动了起来,更多的箭矢纷纷飞了过来,但是极光般的防壁依然岿然不动,在这些喧闹中,小人偶有些虚弱的声音,直接在汀娜的脑海中响起。 ……汀娜小姐,看来是醒了呢…… “爱、爱丽丝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啊!” ……嘛,大概是汀娜小姐的【一早】和游牧民的【一早】不是同一个时间呢,这些猎人在天空刚刚泛白时就摸过来了,看到星界独角兽和这些建筑的时候可把它们吓得不轻,都以为是神灵降下神迹了……但是,一看到狼群,他们二话不说就发起了攻击……安抚下这些狼可花了爱丽丝不少的精力呢…… 温泉旁,狼群的规模比起汀娜睡着前,又扩大了很多,这些狼正趴在岩地上,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些因为口音太重听起来就像在哇哇叫的游牧民们。 ……这个结界把爱丽丝的魔力用的差不多了呢,不过没关系,不要在意他们,等莉莉醒了之后,再处理吧,继续睡也没关系的…… “不,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睡得着啊……而且莉莉娅娜小姐,还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大概,再两小时吧…… “……” 也许是一醒来就受到了过大的惊吓,汀娜感觉自己的头脑完全处于应激状态,前所未有的的冷静和清晰,在听到“两小时”这个时间尺度的时候,汀娜只觉得脑子一蒙。 就算已经习惯了被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看着上厕所,那也不意味着少女根深蒂固的羞耻心在这样的旅行中被消磨殆尽了,真神在上,被一群披着兽皮的精壮汉子围观着泡两小时的温泉? 光是想想,汀娜几乎就要昏过去。 ——不行。 ——绝对绝对不行!!! 被羞耻心刺激的头脑飞速的运转起来,现在不能指望早上不过9时绝对起不来的莉莉娅娜,但是必须马上、立刻、即刻解决这个事态! ——要怎么办才好?怎样才能高效又切实的把这些野蛮粗俗无知愚蠢的游牧民给赶出去—— 因为游牧民们目不转睛的注视而对整个游牧民群体好感度疯狂下跌的少女,感觉时间都变慢了,一路上的见闻,疯狂的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在少女咒骂着这些人无知而愚蠢的时候…… 旅途中遇到的,相对而言比较开化的部族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随后,定格。 “……爱丽丝小姐,你,能让这些蠢货理解我的话吗?” 微微的颤抖着,少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露出的,仿佛是在看什么垃圾的微笑。 ……用现在的魔力……是可以没错……汀娜小姐,想做什么? “总之……拜托了……” ……诶?诶?爱丽丝知道了…… 把少有的陷入混乱的小人偶置之不理,汀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你们这些……愚昧而粗俗的家伙——!!! ……之后发生的事,被少女当做人生最大的黑历史,深深的埋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 许久之后的故事: 某一日,两位少女造访了此地。因为草原中用灰白岩石砌成的城市,银发的女孩眨着红宝石般的瞳孔,发出了惊呼。——在草原这么深的地方,居然真的有城市啊……而且建造的好精美,这种风格是……阿兹特克那边的……——妾身记得,埃尔隆大草原因为独特的文明生态,应该是很难产生统一的国家体制才对,但是……黑发的少女凝视着阶梯式神殿的两侧,的建筑,在她身边的路牌上,用通用语写着建筑的名称。【国会】 【元首府】 ——帝制议会国吗……还真是奇妙,一般来说,以这里的地缘文明,能产生像兽人领萨奥德金那样的氏族联合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才对…… ——而且,还有新的信仰诞生了呢,果然很让人好奇…… 她们向路过这边的,穿着用兽皮精心剪裁的衣服的住民询问起城市的历史,那位妇女用虔诚的,像是将什么抱在胸前的奇妙姿势,向她们说起了这座依托一眼神圣温泉而建的城市的传说。 在数年以前,这里还是被冠以恶魔之名的不毛之地,直到某一日,为了猎杀一群恶狼,游牧民的勇士们闯进了这里,却发现那宛如恶魔吐息的迷雾已经退散,不毛的岩地上涌出了圣洁的泉水,建起了庄严而美丽的圣殿。 当猎手们闯进那里时,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女正和被他们狩猎的狼群共浴,误以为是少女遭遇袭击的猎手们朝狼群射出了箭,却被七彩的虹光所阻拦。 原来那个少女就是圣泉的女神,利利亚拉的侍女,她大声的斥责了猎手们的愚昧与粗蛮,说即使是野兽在这神圣的泉水旁也不会露出獠牙,因为侍女遭到了冒犯,女神也为之愤怒,使用神力喷洒了灼热的惩戒之泉,从此禁止男人再踏入这里一步,并且留下了独角的圣兽看护。 但是,虽然被狠狠的责罚但也正因为女神洒下的泉水,让这些勇敢的猎人们开悟了,他们开始深深地感觉到了过去生活的野蛮和粗俗,决心以智慧的泉水女神为信仰,学习,进步并改变,他们四处去说服了其他的部族,聚集到这里,从草原外的世界学习文明与知识,最后,以离开的泉水女神的名字建立起了这座城市。 这是这片草原上妇孺皆知,耳熟能详的传说,住民眉飞色舞的说完,似乎才想起了自己有什么事要去做,急匆匆的离开了。 ——所以一进内城,就几乎看不到男人…… ——还真是有趣的传说呢。 银发的女孩兴致勃勃的看向了那个金字塔式的神殿,拉着黑发少女的手,踏上了岩石的阶梯。 被兴致勃勃的小主人拉着,黑发的少女有些困惑。 ——您觉得,这个草原国度的诞生,真的是源于这个神话吗? ——那也说不定哦?神话是事实的夸大嘛,也许,所谓的禁止男人再踏进一步,只是正在沐浴的女性要那些男性的猎人赶快离开……应该不会是这样吧? ——说的也是,呢。 EP.14 白雪之下——“None of my business” =================================================== 头顶上不是连上面的污垢都记得一清二楚的牧民篷,而是棕色的亚麻布。 坐着的地方不是散发着恶臭的羊皮褥子而是坚硬却暖和的木板。 不是空无一物的帐篷,还有其他的女人和自己共处一室。 ……这里是? 少女蜷缩在马车的角落,茫然的环视四周。 ……啊啊,是这样啊。 马车的轮辙吱呀吱呀,车辆摇摇晃晃,虽然是草原,但草原并不平整,在这样的晃晃悠悠中,少女醒来了。 不是从“睡眠”中醒来。 而是让大脑重新活动。 在不久前,她也这样,醒来过一次。 “这个东西就当作添头,没问题吗?虽然我听说草原外的部落并不需要每一个女人都生孩子,但这个东西是真的什么都生不出来哦,无论是怎么样的男人都没法让她的肚子大起来,羊,马和狗也不行。” “没关系没关系,你说她是长老最小的女儿是吧,仔细看这小姑娘还是蛮可爱的不是吗?虽然处女在拍卖场能卖到高价,但好这口的男人也意外的多,和羊,狗,甚至和马交尾过的女人,而且还这么小,嘿,搞不好反而能卖到个高价呢。” “这样吗……反正扔掉一个生不出娃的女人我们也没有损失,就这样说定了。” “成交,来个谁给这小姑娘洗洗干净换身衣服,被这么折腾居然连病都不染,很好,越是健康能卖的价钱也越高。” 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少女的思绪,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我被,卖了啊。” 连上一次的对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都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如此的陌生。 少女呆呆的抬起头,伸手抚摸着身上陈旧,却至少算是干净的亚麻布料,手心传来的触感都是那样的疏远……为什么会疏远呢? ……对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穿过衣服了……“衣服”是这个词吗?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词呢? 我又是…… 抓着垂落在脸颊边的长发,她茫然的调动着思绪。 这时。 “哟,渣滓,你醒了啊。” 一个女人对少女喊道。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女,依然呆呆的蜷缩在马车的一角,不知道如何反应。 “那是什么态度啊渣滓,你以为你能在这里是谁的功劳啊,你还以为你是长老家的……那个什么,大小姐吗?” 对少女的反应似乎非常不满,那个棕发的女人跨步走到了少女的面前,猛的一拉,让少女趴倒在了马车的木板上。 然后,一只脚狠狠的踩在了她的脸上。 “你现在只是个渣滓而已啊!如果不是我们被卖掉的时候恰好要有一个添头,你现在还被关在帐篷里等着男人们把尿嗞在你身上啊!” 女人用力的踩着黑发的少女,而少女从侧过的视野中,也看清了她的脸。 ……啊啊。 突然间,少女想起来了。 这个女人,是部族中专门养来卖给草原外面的人,她们从小就只用学习取悦男人的方法,但无论哪个男人都不会去碰她们,她们也不需要生孩子,只需要等待有朝一日,从草原外面来的商队中换来食物,毛皮,武器和药,然后跟着那些人离开。 而自己则是,部族长老的……女儿。 “……呜……啊……” 少女闭上了眼睛,把悲鸣咽下。 如果思考能在这里停滞就好了。 如果记忆到此为止就好了。 对着草原的神灵,少女无声的祈祷。 但是风。 扑面而来的冰冷的风,将还算温暖的马车车厢中的温度一瞬间降下,让这无声的祈祷,也化作毫无意义的冷颤。 “在吵什么?!” 马车的布帘被拉开了。 因为突然透过眼睑的明亮光芒而不由得睁开眼睛的少女,在她眼前的,湛蓝的草原晴空。 无比的高远,无比的澄澈,无比的明亮,而耀眼。 美丽的苍穹下,拉开布帘的男人,那头火红的卷发如同火焰一般摇曳着。 简直就像被那灼眼的焰发所烫伤一般,踩在脸上的脚飞快的挪开了,棕发的女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回了原来坐着的地方,像只被蛇盯住的草原鼠一般,瑟瑟发抖的跪下,朝着男人不断的磕头。 “对、对不起大人,我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感恩的渣滓,让她,让她……” “她在唧唧歪歪的说着什么东西?道歉吗?” 因为恐惧,她的话语不断的破音,不过即使不破音,游牧民的通用语也听不懂,焰发的男人皱着眉毛,把趴倒在木板上的少女拉起来,转头朝着坐在马车前面的另一个人问。 “克劳乌斯大人,她骂这个女孩是渣滓,然后要她懂得感恩。” 正在驾着马车的男人头也不回的回答,和这个有着烈焰般红色头发的男人相比,驾车人的口音更有些许熟悉的感觉。 但是,因为拉开的布帘只有这一边,少女也看不到说话者的面容,呆呆的……她仅仅是呆呆的看着,阔别多年的蓝天。 “说起来这次是多了一个没错,但【渣滓】是什么?又是野蛮的游牧民区分阶级的形容词吗?” “是,游牧民社会中人最低等的阶级是女性的奴隶,但即使是奴隶,在五年中如果能生三个孩子也会被族群所接纳,反过来说,如果五年连一个孩子也生不下来……” “就连奴隶也不如……作为人的资格也没有吗?所以说这些野蛮人啊……” 驾车人故意没有说完的话,克劳乌斯充满厌恶的朝着一旁已经完全干枯的草原啐了一口,然后把瘦小的少女提了起来。 “说起来,这不还只是个小屁孩吗?这种身板生的出孩子才有鬼啊,而且是傻掉了吗,呆呆的……” 男人充满厌恶的看着少女那双游牧民常见的棕褐色双眼,又回过头,但是顺着少女视线所能看去的,仅仅是连一丝浮云也没有的蓝天而已,进入草原后即使不愿意也要看到吐的天空,被他抓住领口的女孩却像是完全失神了一般,那双空洞的眼睛中,连近在咫尺的凶恶面容也没有映照。 “克劳乌斯大人,您搞错顺序了,生不出孩子才会那么瘦,而不是因为那么瘦生不出孩子,如果您有兴趣知道渣滓在部族里的处境,大概就能理解她为什么一点精神也没有了。” “不,老子对用生育能力决定女人价值的野蛮猴子的习俗毫无兴趣,而且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啪嗒。 男人松开了手,让少女重新靠在了马车的隔板上,重新拉上了布帘。 蔚蓝的天光消失了,与那冷风,与男人的脸一起。 “义愤填膺?心生怜悯?老子一不可能掉头回去把那个部族毁掉,二不可能把她买下,就算有同情也只是多余的,这个世界上不幸的家伙太多了,老子没那个功夫一一去同情。” “又在说你笃信的那个幸运至上论了吗?克劳乌斯。” “要是把那个部族干掉我们可就麻烦了呢,虽然是一群野蛮的家伙,但他们驯养人还是很有一套的,要是没有了他们卖的奴隶,我女儿可要饿肚子了啊。” “一箱子白屈花就能换一个年轻被调教好的女人,转手卖出去就是一个金币,两银币换一个金币,大陆上哪里还能有这么好的买卖,谁要是想抢这碗饭,我第一个不答应,哈哈哈哈!” 草原上的行程一向是无聊的,因为这个小小的骚乱,守卫在马车附近的佣兵们接连打开了话匣子。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道理,那个小姑娘要怨恨的话,就怨恨自己五年都生不出一个儿子好了。”“她应该还算是运气好,遇到老板这次要价要的比较高,拿她当添头带了出来,以后不管卖到哪里,总之不用过那猪狗不如的生活了?” “但会不会过的更糟就不知道了,自求多福吧!哈哈哈!” “对对,其他那些女人也是足够幸运,有我们与那个部族有契约每年都来买,不然她们要是哪个生的不够多,下场也不会比她好到哪去,还有后面那车上的小男孩,按照这些野蛮人的习俗,刚出生被淋上兽血时会哭的男婴全都是要当场掐死的,都是幸运的遇到了我们这么有良心的商人,只要每天在屁股里里夹根棒子就可以好吃好喝的长大,还能被我们卖给某个贵族,今后过上只要舔男人的屁眼就能锦衣玉食的生活,喂喂,简直太幸运了不是吗,啊哈哈哈!” “没错、没错!” 佣兵们哄笑了起来,这样的话我们简直就是他们的救世主啊,圣堂教会简直应该为我们颁发勋章啊,这样,口无遮拦的问候起他们所看不惯的一切。 “欸呀欸呀……” 但发起这个话题,被称为克劳乌斯的男人,却没有参与进他们的交谈中,他有些不快的皱着眉毛,就像对这些粗俗而低劣的佣兵也感到厌恶一样。 “用生育能力衡量价值……吗?仔细想想,我们不也一样吗?以男人的健壮程度,那活儿的大小,以女人的脸和奶子、屁股的大小决定她们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啊,区别只是你们更加幸运而已,幸运的没有出生在这种让人作呕的族群里。” 同样没有参与进那充斥着女性身体部位与粗鄙之语的讨论中,驾车者不紧不慢的指挥着马匹远离草原上的裂隙,一边淡淡的诉说着。 “那么你又是如何呢?原·游牧民先生?” “我大概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幸运吧,从比这个部族更加残酷的部族中幸运的苟活到成年,幸运的遇上普通的商队,幸运的得到他们的帮助离开草原,幸运的到了拜克,幸运的遇到了老板。” 比起所有人肤色和发色都更为深邃的男人,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 逆着阳光,他嘴角的阴影也似乎成为了笑意的延伸。 “以克劳乌斯先生的理论来看,我简直是神灵庇佑之子不是吗?无论哪一步走错,我都会困居于草原,成为克劳乌斯先生所鄙夷的野蛮人吧。” “哈!也许是那样没错呢。” 简直像是被那笑容感染,红发的男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他的笑声,连佣兵们的喧哗都被压倒。马车上的那个男人,简直就是一头凶兽正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向周围的一切展示着自己的威势。 “但如果一定要分个天选之人,那毫无疑问是本大爷啊!喂,你们有谁能像本大爷一样从一个超——有家世的家族从数十次的暗杀中活下来?有谁能像本大爷一样一把火吧那种满是罗里吧嗦烦死了的家族烧掉,还逍遥自在的在大陆上过活,更重要的是——”暖风烈烈的刮开了马车的布帘,因为再次投落的天光而微微歪过头去的少女。 因为男人的话语,又并非因为男人的话语。 焰形的大剑出现在了男人的手中,剑身上熔岩熔铸般的符文炽烈的燃烧着,火焰让马匹惊慌却不敢动弹半步,克劳乌斯单手举着剑格笔直的大剑,犹如举着一把永恒燃烧的火焰,在这个瞬间,以马车为中心,连冬日的寒冷也被扫荡殆尽。 “如果本大爷不是超凡绝顶的幸运的话,怎么可能拿到这种东西,还屁事没有的啊!” 因为那几乎要把蓝天都烧灼起来的夺目焰发,而闭上了眼睛。 ——那是何等激烈又鼓动着的东西啊。 ——那是何等有力又闪耀着的东西啊。 即使没有相关的知识也能理解。 只要是这个世界孕生的个体就都能理解。 属于超越常人者的证明,属于世界的承认与眷念。 “……【宝具】……” 从来也没有听闻过的词句,怯弱的从唇间奏响,被淹没于温暖的风中,少女呆呆的,就像看着那无尽苍穹一般,看着那火焰。 “喂、克劳乌斯先生,老板希望您不要拖慢大家的脚步,今天日落的时候可能会下第一场雪,要是下雪时今天的行程还没有走完就不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风停了。 “还有,我从老板那里听说了哦?” “听说了什么?” “那个【渣滓】,不仅仅是和人,还被狗啊,羊啊,马啊的干过吧,听说是因为游牧民们认为有些人一直不能怀孕是因为她们上辈子是狗、羊、或者马呢,很可笑吧,但是,草原之国瑟瑞卡特亚那里确实有叫【马娼】的女人能把马的那活儿也吞进去呢,让那个渣滓今晚扎营时给我们露一手怎么样?” “嘿——老板同意的话也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反正只是个添头罢了,只要不弄死随你们怎么样吧。” 转动着手指上的指环,让剑从手中消失。失去了灼热的来源,飘扬的焰色卷发也乱糟糟的撒在皮甲的领口,克劳乌斯看着纷纷应和着那个据男人的佣兵们,感到分外无聊的,重新坐了下来。 “……不够幸运啊。” “克劳乌斯先生,说了什么吗?” “虽然是同伴有时候我也不太受得了这帮目不识丁的家伙们呢……” 摊了摊手,红发的男人看着这个商队里为数不多有修养,有学识的家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斗。 “说的是呢,原·贵族先生,说起来,克劳乌斯先生对之前我们远远看到过的那两个少女是怎么看的呢?就是其中一个赤身裸体,牵着奇妙的坐骑在一条小溪边扎营的,老板本来想去袭击她们但是克劳乌斯先生阻止了他们对吧,那个是……” “……幸运哦。” “哦?克劳乌斯先生觉得那也是幸运吗?” “……啊啊,不过幸运的是我们这边。” 吱呀吱呀,马车继续在枯黄的草地上行走着。 ——如果不敢逃的话,就找个角落,静静的躲着吧,不要哭也不要笑,不要说话,也不要流泪,这一切,也都会过去的。 似乎车外传来的每一个声音,都像母亲来见自己随后一面时所说的话语。 “妈妈……” 少女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 “……好惨。” 雪在下着。 盐沙城所能看到的雪,充其量只是天空中落下来的冰粒,细细小小的,一颗颗砸在屋檐上,砸在海水中。 在早晨,下的雪会积成薄薄一层,然后在逐渐繁忙的街道上消失,只有屋顶上些许的白能够证明这是冬季,下过雪。 “所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不是从天而降的冰粒,而是货正价实的,像书里写的一样,鹅毛般的大学,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白,把草原也变成雪原,结果,有点太兴奋了。” 但这可真的是,好大好大的雪啊。 连一丝一毫的杂色也看不到,把天空和枯黄的草原全部覆盖,不是半吊子的冰沙积聚的白,而是能让人联想到童话中全部 “可以理解呢,毕竟对于很多在南方炎热气候地带的人,雪是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次的东西,汀娜小姐这样兴奋也完全可以理解呢。” “对吧,所以——” “……依然不能成为为患雪盲症开脱的理由呢,汀娜小姐。” “呜呜……” “……雪地对日光的反射率极高,可达到将近95%,直视雪地正如同直视阳光,在汀娜小姐忘我的堆雪人,滚雪球,倒在雪地上拥抱落雪时,我都有好好提醒过。” “对不起……” 把脸埋进魔女小姐白金色的长发中,因为无可辩驳的话语,就外貌来看是年长一方的少女泪流满面。 平日里总是很精神的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现在被一条雪白的布条遮蔽,金色的魔法符文铭刻在上面,带来温暖,也将少女眼中溢出的泪珠吸收,多亏了这个,刺痛和瘙痒的感觉才有所缓解,而不至于让少女痛苦的满地打滚,几乎想要用手指伸进眼眶里去挠。 【雪盲症】 这是在温暖的南方沿海长大的少女,第一次知道的疾病,似乎是因为眼睛受到强光刺激引起暂时性失明的一种症状,由于多发于白茫茫的雪原和雪山而得名,在北方的大地上,是一种常见的疾病,预防的方法是深色的太阳镜—— “……不过,我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呢,明明知道汀娜小姐毫无旅行经验,却没有想到。”但谁会想到冬天那连温和都称不上的日照下,还需要太阳镜呢? 不仅仅是完全没有见过大雪原的汀娜。 似乎是因为【不老不死】的特质,莉莉娅娜对于绝大部分疾病与毒都有着极高的抗性,一旦得过一次的疾病绝少会再得第二次,而爱丽丝作为人偶根本没有可以被强光刺激得眼部结构,结果两边都疏忽了。 于是,这场从午后开始下,颇有纪念意义的大雪,在汀娜的记忆里,苦涩和欢乐都是一半一半。 “这个症状,真的过几天就会消失的吧……” “一天到三天,汀娜小姐还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吧,看的到爱丽丝吗?” “嗯、嗯,在这里……对吧?然后这边是篝火……” 根据爱丽丝的说法,这种疾病并没有特别有效的治愈方式,自然魔法也没有用,只能等待自行愈合。 所以,伸出手握住爱丽丝双腿,但也仅仅在明亮火光的照耀下分辨出大致部位的汀娜,只能坐在帐篷的篝火前,无奈的叹息。 失去清晰的视线,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嗯嗯,所以不是特别严重的症状,不用担心哦,如果完全失明,那就真的是大问题呢,不过,爱丽丝还是建议汀娜小姐这段时间闭上眼睛好好修养呢。” “……等到了游牧民部族在下雪后的聚集地,我会做一副护目镜给汀娜小姐的,刚好,常用的一些施法素材也可以去补给一下。” 因为没有灰色的水晶或者玻璃,所以连莉莉娅娜也暂时无能为力,原本笔直的行进路线,不得已再度修正。 “可是,莉莉娅娜小姐知道聚集地的位置吗?” 按照小人偶所说的,金发的少女闭上双眼,眼睑将布条与脸之间的缝隙漏进的冷风所阻拦后,感觉舒服了一些。 可这样的话,连原本模糊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除了大致的亮与暗之外,好像世界都廖然无迹。 一直以来认为可以看见是理所当然的世界,当失去之后,原来,会这样的不安吗? 就连莉莉娅娜小姐的【魔女之眼】也无法将视觉共享过来,似乎那是基于“眼”的魔法,对盲眼者——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毫无效果。 “呜呜……这样的话,连晚餐都……” 魔女小姐从篝火的铁架上,将烤得香脆的吐司棒抹上果酱。 “……张嘴。” “啊……” 少女咀嚼着柑橘的酸甜与小麦的芳香,不安的把怀中的魔女抱的更紧了,。 “莉莉肯定不知道呢,所以,要去问之前远远见过的那支商队,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了呢,但是,暴风雪的夜晚到奴隶商队的营地中去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明天再说吧。” “嗯……” “不要担心嘛,肯定可以再看见的,要是看不见的话旅行也会变得困难的,所以安心,爱丽丝和莉莉一定会想办法让汀娜小姐复明的。” 金发少女那简直像是无助的小羊一般的身姿,让爱丽丝对着魔女抖了抖尖尖的耳朵,但是莉莉娅娜对妖精人偶的坏笑毫无反应,仅仅是在少女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 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凡人的感情,可是很难搞的呀…… 带着事不关己的些许从容,爱丽丝用魔力,让铁架上的吐司棒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 大地的某个方向,炸开了。 在汀娜的惊叫中,莉莉娅娜从少女的怀里消失,冲出了魔法的帐篷。 没多久,第二声的爆鸣紧跟着炸响。 “莉莉,这个难道是……” 飘到魔女的肩膀上,因为风与雪的间隙中一闪而过的火光,抱着吐司的小人偶快速的将食物咀嚼咽下。 “……为了料理与快速生火,或者是换来的商品,商队里有油料与酒并不奇怪,大概就是之前看到的……” “显然他们不会有事没事把宝贵的助燃料拿来放焰火呢。” 属于莉莉娅娜的魔导书被翻开,虹色的魔力光包裹着虹色的星沙与羽毛,将梦幻般的光翼舒展。 “……爱丽丝,在这里照顾汀娜小姐,我马上……” 即使被帐篷外呼啸的北风遮掩,那轰鸣声也足够清晰,可以想到的解释有两个,要不是那个商队除了奴隶以外还带了大量的可燃性商品,要不就是距离比想象的更近。 前者的话是不折不扣的坏消息,后者的话,说不定还没那么坏。 瞟了一眼出现在手中的怀表,莉莉娅娜平静的转过脸,对着坐在肩膀上的人偶说。 无论如何现在要做的都是马上赶过去,要是错过这次获取情报的机会,又会无端的浪费时间…… “请不要、请不要突然消失啊,要是莉莉娅娜小姐不在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莉莉娅娜的话还没有说完,金发的少女,已经带着哭腔扑到了她的身后。 汀娜把脸埋在长长的发丝中,那双比起魔女来要长一些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莉莉娅娜的腰肢。 ——我马上就回来。 果断想把汀娜的手扳开然后这么说的魔女,迟疑了。 因为那颤抖的声音。 其根源不是惊慌。 而是恐惧。 简直就像开玩笑一样,就在十几秒钟之前,在她怀中莉莉娅娜还能感到汀娜平稳的心跳和安定的情绪。 但现在、现在与她相触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将名为汀娜的少女心中翻滚的恐惧和战栗以最直观的方式传达,甚至比雪盲症刚发作时更为激烈。 “莉莉。” “……我知道,汀娜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要乱动。” “是、是的!” 现在丢下第一次失去视野的汀娜的话,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心理创伤是可以预料的,那么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为自己附着上提升力量的魔法,将强忍着眼泪的少女抱起,白金色的魔女,将虹光的羽翼舒展。 ………… 就结果而言,被证实的猜测是后者。 在风雪中飞行了数分钟之后,风中有了浓烟与烧灼的味道。 尽管紧紧闭着眼睛的汀娜什么也看不见——不,也许正是因为暂时失去的视觉,嗅觉和听觉反而多少变得灵敏一些了,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心理作用,总之,随着抱着自己的莉莉娅娜的速度减慢,高度降低,空气的温度也逐渐上升,与这温暖相伴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没错,令人作呕。 “莉莉娅娜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她的是魔女小姐的一个吻。 在魔法的作用下,那直冲鼻腔的味道减淡了。 “不知道也没关系,汀娜小姐,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不如说不知道更好。” “……嗯。” 听到爱丽丝的话后,汀娜的身体猛的一颤,把脸埋进了莉莉娅娜的脖颈中。 “……有幸存者吗?” 轻轻抚摸着少女的金发,魔女环视着这片在天空中隔着风雪也能清清楚楚看到的焦土。 不出所料的到处都是尸体,木制马车还在燃烧,武器散落在地上,穿着亚麻布衣裳的男孩,男人和女人们的尸体到处都是,穿着皮甲的男人们的尸体相对完整一些,他们的武器掉落在焦黑的泥土上,被烧灼的同样焦黑,还有一个穿着考究衣物的男人,他的尸体是最完整的,只是少了个脑袋而已,相较于他的其他同伴,简直是幸运的不能再幸运—— 至少那个脑袋上不会有被活活撕碎的表情。 ——全部被烧焦了,死因是魔物撕咬,既然看不到魔物的尸体也就是…… ……那个,吗? 打断魔女与人偶在精神链接里的对话的,是焦土中央的一个声音。 “如果你指的是、还要过一会儿才会死的人,那这里……还有一个。” 仔细看的话,这具一不留神就会和周围的焦尸搞混的“尸体”才是最完整的,虽然双腿都断了,但至少还好好的连在躯体上,莉莉娅娜平静的朝着那边走过去后,他还勉强的用双手,把上半身撑了起来。 “……你是……” 男人的面容一半焦黑一半完好,在他的脑袋上,还保留了一部分——因为只有一部分而无比滑稽的焰色卷发,看着那有些印象的焰色,莉莉娅娜微微眯了眯眼睛。 “……尼古拉斯家的直系后裔,为什么会在一个奴隶商队里。” “……白金色长发,黑瞳,彩虹色魔力光,无视季节在野外保持裸体,人偶……喂喂,真的假的,那幅画我没记错的话,是十三日圣战之前就……” 但克劳乌斯更加吃惊,用仅剩的眼睛看清楚站在眼前这个抱着比本人年长很多的少女的女孩之后,他也陷入了沉默。 “嘿,这帮蠢材果然很幸运啊,因为有本大爷在,成功的多活了几天啊。不老不死的魔女有为什么会在这么荒蛮的草原上啊!” 然后,就像感慨着什么似的,不知道在嘲笑着什么人一样的,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汀娜觉得这个笑声,异常的亢奋。 “……旅行。” 因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莉莉娅娜回答的语气也理所当然。 因为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连克劳乌斯都在一瞬间产生了,【大冬天在了无人迹的荒蛮大草原上光着身子旅行】是很普通的事的错觉,令笑声戛然而止。 无视了男人的表情,莉莉娅娜继续询问着。 “……你知道最近的【圣托雷】在哪里吗?” “……还真是和家族记载的一样啊,你到底搞不搞得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啊” 男人继续目瞪口呆。 “对着一个濒死的人和明显不妙的情况,既不救人也不问情况,反而问游牧民的聚集地?” “……你已经没救了。” 但俯视着他的魔女,只是丝毫不带有感情的,继续着她的话语。 “……战斗的痕迹,没有敌人的尸体和脚印,正在下大雪,连猜的必要都没有,你们遇见雪鬼了,运气真差。” 话音未落,飘在莉莉娅娜身边的爱丽丝的手中亮起了魔法阵,将一枚火球扔到了焦土边缘,一团突然隆起的雪团上。 雪被融化水被蒸腾的声音让金发的少女更加紧张的搂紧了魔女的脖子。 “真没想到,在大陆的南方也能看到这种东西呢……” 但隆起的雪团还有很多,最小的只有拳头大小,最大的却几乎像是一头牛,扔了几个火球后,爱丽丝干脆拍了拍手,在焦土的边缘升起烈焰的围墙。 “一道的话,撑不了多久哦,所以快点回答莉莉的问题吧,只是因为你们运气太差而造成的惨剧,爱丽丝和莉莉可没有什么兴趣呢。” 爱丽丝拍拍手,飘到了男人的头顶俯视着他。 而那双一点波澜也没有漾起的黑色眼睛也是这样,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不耐烦,但也有着“不要说多余的话快点回答”的弦外之音。 “哈……哈哈哈……” 可是,被那样注视着,再过上一会儿肯定会死去,但不知为何还精神十足的男人。 却狂笑了起来。 “居然有人对本大爷,对这个克劳乌斯说:‘你们运气太差’啊!” 雪鬼的袭击,就如同字面意思那样突如其来。 从午后开始下的黑花之年的第一场雪,在黄昏时已经大到连马匹都不愿意再走半步。不得已停下来扎营,那是半个多小时前的事。 然后,搭起帐篷安置马匹点燃篝火,花了半个多小时做完这些之后,刚刚把热好的酒倒进嘴里。 就在他一口干掉一瓶酒,正准备进帐篷拿第二瓶的时候。 马车里涌进了大量的积雪、喷出了鲜红的血。 那是男人和女人的奴隶们的惨叫。 帐篷里涌进了大量的雪块、溅出了暗红的血。 那是佣兵和商人的挣扎着的死亡。 身边也爬来了涌动的雪球、撒出了灼热的血。 那是自己痛苦中愤怒狂暴的嘶吼。 在拔出剑,在剑上点燃火焰把袭击者烧熔,然后认出它们是什么的时候,除了“运气太糟”,克劳乌斯的脑海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在大陆的南方草原,在黑花之年的第一场雪中遇到雪鬼,除了运气太差实在是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啊!” “……” “提不起兴趣的表情呢,反正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对吗?那么——” 因为女孩的沉默讨了个没趣的男人咧了咧烧焦的嘴角。 “我干嘛要告诉你呢?反正三天左右的路程,就在这个范围内,慢慢去找吧!” “……你死后我也能问出来,稍微麻烦一点而已。” 在亢奋的男人面前,莉莉娅娜只是平静的凝视着他,而爱丽丝在火墙的外围又升起一圈火墙,把波浪般蠕动的雪鬼们又逼远了一些。 “嗯,这样可以坚持个十分钟左右吧。” 紧接着是第三道。 飘到什么话也没有说的汀娜的肩膀上,爱丽丝扳着手指。 “如果再加一道……还能再坚持个十分钟吧。” 火墙的外围,更高的火墙升起来了。 “……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得不到答案的,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打小我就分不清东西南北。” 男人脸色铁青的回答,那大概不是因为理解了魔女的威胁,而是这具身体已经开始枯竭。 莉莉娅娜平静的盯着他仅剩的那只蓝色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转过身。 “啊,不过,有个奴隶逃掉了,她是……是我们在【圣托雷】买下来的,运气、特别好的小姑娘,说不定,她还知道……” “……连你都没能逃掉,却有一个奴隶逃了吗?” “没有……骗你……那个小姑娘,运气特别好,因为、蜷缩在马车角落一言不发,雪鬼没有立刻杀死她,等到了我解放宝具力量第一次清场,然后……我让她帮我把扔出去的剑捡回来,那把剑直接认可了她……” 男人依然在笑着,但是,那是奄奄一息的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不断的吸气,但是却没有多少呼出来。 焦黑的双手已经支持不住同样焦黑的身体,刚刚的亢奋和狂笑就像是假的一样,他咧了咧嘴角,向后无力的倒下。 “真不愧是那个混蛋先祖留下来的混蛋宝具……直、直系子孙还在生死存亡的时候呢,就和、就认可了那个奴隶,带着她跑了……真是幸运到让人嫉妒的小姑娘,不是吗?相较而言,我哪里还有脸,自称天选之人……” 声音已经渐渐掩埋在风雪中。 “……你要死了。” 朝焦土的另一侧走去的魔女,淡淡的宣告着他死期的临近。 “……咳,连身上最后一滴血也要变成点燃火焰的素材,到头来,这还是尼古拉斯家的命运……算了……” 火墙消失了。 积雪的浪潮一拥而上,焦黑的土地被狰狞的白所覆盖。 ……这也不坏。 然后,炸开了火光。 在爆炸声和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的雪鬼的嘶吼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平静的咏唱都全部消失在风雪之中后。 “莉莉娅娜小姐……” 用听见证了男人的死亡的汀娜,小声的,在莉莉娅娜的怀中。 “那个人真的没救了吗?” 追问着。 “……百分之八十皮肤严重烧伤,大量失血,完全是靠药剂勉强维持生命,没有治愈的可能。” “那里死了三十多个人呢,死亡的气息比较浓厚,【自然魔法】的效力也会大打折扣,就像莉莉说的那样,没救了。” “那……” 就像是不甘心似的,少女继续追问着。 “那个逃掉的奴隶呢,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会救她吗?可以找到她吗……” “……汀娜小姐。” “是、是的。” “……回到营地后,我希望听听看,你如此珍视生命的理由。” “……嗯。” “然后,尼古拉斯家的宝具,是一把灼热的大剑,绝对不是一个小姑娘能随便提起来的,所以,不用担心哦,汀娜小姐,她留下的痕迹……” 用火焰的魔法融化积雪,在泥土上,剑刃的划痕和烧灼的痕迹清晰可见,爱丽丝并没有飘多远就发现这条歪歪斜斜的直线一直蔓延到一个草原上的裂口,在那里。 “还是很好追踪的。” 隐隐约约的水雾,正在蒸腾着。 ……………………………………………………………………………………………… 少女再度睁开眼睛时,风雪与黑夜都已经消失了。 朦胧的水雾中,岩石缝隙间所能看到的明媚蓝天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浸泡在暖呼呼的水中的身体,到处都在痛。 “好暖……” 脱口而出。 “好痛……” 又慌忙咬紧双唇。 ——如果不敢逃的话,就找个角落,静静的躲着吧,不要哭也不要笑,不要说话,也不要流泪,这一切,也都会过去的。 “啊,这个声音……莉莉娅娜小姐,那孩子好像醒过来了哦。” ……女人的声音? 从躺在水中变成坐在水中,支撑起身体的少女,看着插在面前的大剑和从没见过的的女性,她们站在距离她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望着自己,但自己只能茫然的眨着眼睛。 “……你掉落在了积雪上,没有受什么伤,那把剑一直保护着你。” “我是汀娜、这位是莉莉娅娜小姐,还有爱丽丝,你有名字吗?” 掉落?积雪?受伤? 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名字,我…… “我以前是……长老的女儿,现在是……” 【渣滓】 连奴隶都不如的女人。 记忆,从脑海中涌出。 所有的记忆。 涌进马车的雪怪,把那些女人们一下子咬碎了。 ——会死。 ——即使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思考,也躲不过嗜血的魔物。 因为这样的恐惧而无法动弹的自己面前,落下了一把剑,火焰把雪怪,马车和已经死了的人全部烧焦了,自己却毫发无损。 火红头发的男人大声斥责着要自己把剑拔起来给他拿过去,但在握住那把剑的一瞬间,火焰喷薄而出,然后、然后…… 少女抱住了脑袋。 “是你们,救了我吗……” “……嗯。” 白发的少女点了点头。 “那么请告诉我,我,以后要怎么办……” “……” “我……曾经是长老的女儿,所以,会说通用语,但是,从第十五个冬天后因为生不出孩子,我再也没有离开过帐篷,本来要被卖到草原外面去的,可现在……也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才好了……” “……你也不知道,最近的【圣托雷】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已经连回去也,做不到了……” 在风雪中发生的事,就像一个不真实的噩梦把少女唤醒,把满怀的不知所措与慌乱都塞进了那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思考过如此复杂事物的头脑中,而这只带来了更多的迷糊与无措。 莉莉娅娜沉默了一会儿后,转身面向一侧的岩壁。 大地的魔法将一侧的岩壁变成了平缓的土坡,拉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的汀娜,莉莉娅娜一言不发的朝雪原上走去。 “等、等一下,莉莉娅娜小姐,我们不帮她吗?” “请等一下,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你的双眼可以看清周围,你的双腿可以尽情迈步,甚至还有强大的宝具,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都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无关。” 既是回答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女的,也是回答汀娜的。 “但是、至少如果食物储量还够的话,稍微分一点给这孩子也……而且……啊,对了,如果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的话,就去莉莉娅娜小姐建起来的温泉怎么样,从这里一直往东的话……” “……走吧,汀娜小姐,现在最重要的是治愈你的雪盲,并且找到一副护目镜的材料,希望那个男人最后的反击没有把马车的痕迹都破坏掉。” “诶……好的,可是……” “……比起汀娜小姐,被宝具认可的她更能在这片草原上活下去。” “……诶?诶——” 雪地上,出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瘫坐在温暖的雪融水中的少女,只是呆呆的看着她们的背影越过不断蒸腾着水汽的剑柄,渐行渐远。 ——与我无关。 说起来,昨晚也,听到了这句话呢。 “啧,一时冲动就把剑扔出去了……喂那个家伙,这些雪鬼马上就会过来,快把剑给我捡回来!” 在自己被呵斥着,拿起这把古怪的,上面有着火焰一样铭文的剑,然后整个身体都被火焰所包裹时,倒在地上,有着火焰般炽烈的头发的男人张大了嘴,用震惊的表情,笑了起来。 “喂喂,真不愧是那个混蛋先祖的混蛋宝具啊,直系后裔在这里都快死了,却被一个奴隶一握就认可了吗?开什么玩笑啊喂!老子的运气居然这么差吗?!” 那简直像是在咒骂着神灵与命运的笑声,少女一点也搞不明白,脑子里也是一片乱糟糟的,究竟发生了什么,要怎么做,什么都搞不懂,什么都不清楚,当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 “既然好运的没有一下子被吃掉那你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啊!等死吗?既然能被那把剑认可,至少逃跑的勇气还是有的吧,跑起来,如果你运气足够好,应该能逃出去,活下来,要是你的运气不好……嘿。那也跟老子没关系了。” 自己已经,跑了起来。 拖着,这把剑…… 斜斜插入泥地中的剑,正释放着热量,将雪融化成水,把水加热,变成温暖的蒸汽,升上天空,在风中飘散。 用手握着剑柄,让自己站起来,剑身上灼眼的符文立刻冒出了惊人的温暖,身上破破烂烂的亚麻布和头发一下就变得干燥,寒冷也被隔绝在外,简直就像是在记忆中遥远的夏日一样。 不可思议的剑,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就是宝具……这就是……【尼古拉斯特】…… ——一切都会过去的。 ——至少逃跑的勇气,还是有的吧。 轻轻的念出,不知何时学会的奇妙词语,少女捂着胸口,犹豫了很久、很久之后。 ——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都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无关。 她握住剑柄,从泥土中,拔出了剑。 初落的新雪上,米色的背包不见了。 一串脚印和一道奇异的划痕,朝地平线蔓延着。 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 某一日的后话: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我吃好了……” “比平常吃的少了不少……啊,难道说汀娜小姐要减肥了吗?因为莉莉觉得汀娜小姐很重?” “……我没有那么说过。” “不是那样子啦,只是……莉莉娅娜小姐,分了一背包的食物给那个女孩,我觉得,既然是我的提议,就应该从我的份里减少……” “但是所有的食物,原本就都是为汀娜小姐准备的呀,只有爱丽丝和莉莉旅行的时候,都是想吃的时候就地取材,不想吃的时候就不吃的。” “……而且食物储量也足够充足,不用勉强自己。” “是、是吗……哈、哈哈……” “……还在担心那个少女吗?” “嗯,虽然莉莉娅娜小姐说她拥有宝具什么的,但是,她又瘦又小的,好像很多事都不知道,果然还是令人担心,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就一点也不在乎吗?” “……嗯。” “因为的确和莉莉和爱丽丝无关嘛,而且她的宝具又是那把剑,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汀娜小姐应该也多少听说过吧,在很多小说里都出现过的,点燃勇气,带来希望的剑,那把宝具的真名可是——” 【尼古拉斯特】 “……【为绝望之人点燃火光】。呢。” EP.15 白雪之上——“I should know” ============================================= “总而言之,爱丽丝觉得,汀娜小姐对于某些理所当然应该知道的知识,致命性的不足呢。” 大雪初晴的这一天,金发的妖精人偶坐在星界独角兽的头顶,突然这么说着。 “……如果说常识的话,我觉得我要比爱丽丝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都要丰富的多哦。” 把看向身后的担忧视线转过来,眼前蒙着白色布条的少女,因为在这超常识的两人面前唯一可以自豪的方面遭到质疑而不满的撅起了嘴。 “比如?” “一般来说,有常识的人会因为在没什么人烟野外就毫无顾虑的赤身裸体吗?” “……爱丽丝指的不是那样的常识啦……” 虽然处于雪盲的状态中,但金发少女伸出的手指依然准确的指向正在覆雪的草原上,寻找马车行进痕迹的莉莉娅娜。 “……” 白金色长发的魔女微微侧过脸,无言的点起火焰。 面前的积雪被化开,被雪压倒的枯草也被翻开,然后,沿着泥土上的轮辙,一行人慢腾腾的前行着。 这是昨天遭到雪怪袭击,几乎全灭的那支奴隶商队留下的。他们马车的载货量并不大,但多亏了柔软的泥土,马车车轮的痕迹还算清晰,可以清楚的为魔女指引方向。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慢了。 尽管魔女小姐和小人偶充满了耐心,但是本来性格就暴躁的星界独角兽可就有些难受了,没法自由驰骋的它现在感觉浑身的劲没处使。 来自盐沙城的少女也是,虽说光是玩雪就能玩一天,但要是眼前什么清晰的东西也看不到的话,连玩耍也会提不起劲。 所以,汀娜现在非常的无聊。 而人一旦无聊起来,就会无端的忧虑很多事。 看到汀娜今天第两百二十次回过头看向身后——尽管她什么也看不到——爱丽丝沿着星界独角兽的脖子滑倒了它的背脊上。 “对于汀娜小姐来说,与莉莉和爱丽丝一起旅行时应该知道的常识太匮乏了啦。” “与魔法和炼金术有关的吗?” “是常识,常识喔,汀娜小姐。” “我可是很富有一般人常识和同情心的人呢。” “还在在意那个奴隶女孩吗……所以说,是汀娜小姐所不知道的常识啦……” 不过…… 坐在马鞍上,爱丽丝牵起少女的双手,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无聊也有无聊的好处也说不定,仔细想想看的话,这么漫长的时间,不是正好可以用来对这位对属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世界几乎一窍不通的无知少女好好的进行教育吗? 汀娜·冯·西亚。 这位少女可不仅仅是普通的萍水相逢看彼此顺眼于是共走一段路的旅伴,显然,她对莉莉娅娜怀抱着近乎盲目的仰慕之心。 虽说她本人强烈主张自己并不是被【魔性的魅力】俘获了——就算不是吧,但作为旁观者的爱丽丝看来,这位少女可连灵魂深处都已经被自己家那位可爱而魔性的魔女小姐给占据了,就目前来看,经过一两次旅行然后分道扬镳可能不太现实,那样的话……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呢,如果汀娜小姐好好学习的话……” ——果然要好好教导一下才行呢,不论莉莉娅娜多么不在意,专属的联络员就是名誉冒险者的脸面,学识、礼仪,谈吐,无论哪个方面跟不上,到之后难过的可是汀娜自己呢。 不过,作为学习的劝诱,显然是不能这么说的。 “如果我好好学习的话?” 汀娜眨了眨眼睛。 如果说莉莉娅娜是把一切思考都埋入那星空般的双瞳中而让人看不透的话,随着身姿不同而改变人格的爱丽丝就是完全看不懂。 至今少女还记得,恶魔女仆身姿的爱丽丝,将自己的初吻夺走的一幕。 “那样的话,爱丽丝就告诉汀娜小姐。” 带着那让人无法分辨是狡黠亦或只是普通微笑的笑容,爱丽丝飘到了少女的左肩上,轻轻的咬着汀娜的耳朵,把好听的声音压倒了最低。 “爱丽丝就教汀娜小姐,最快与莉莉加深关系的方法哦。” “……” 心脏停跳了一拍。 “怎么样?” 如果只是爱丽丝喜欢的小小玩笑的话,人偶小姐的目光应该是给人强烈的,更加强烈的注视感。所以,这并不是在调侃。 比最擅长花言巧语的恶魔还要精准的人偶的低语,捏住了少女心中最瘙痒难耐的地方。 “……我会努力的”汀娜重重的点了点头。 迄今为止,爱丽丝和莉莉娅娜答应自己的事,没有一件是没有做到的。 所以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 “好的,那么事不宜迟,就从最基础的开始吧……虽然这么说,汀娜小姐,像是这片大陆的基本知识,魔法的定义,种族的划分,魔物……应该不用从这种基础开始教吧。” “爱丽丝小姐,虽然我没能修完六年毕业,但怎么说也是读到五学年的学院生啊,就算不是魔法系的学生,这些还是知道的。” “那么提问,爱丽丝是什么妖精呢?” 摇晃着双脚,爱丽丝伸手指了指自己,微笑着说出了第一个问题。 大概就是,“我要考考你”这种感觉吧。 “……爱丽丝小姐,果然是把我当笨蛋了吧。” 少女沉默了几秒,伸手把小人偶从肩膀上抓了下来,对那张可爱的小脸一顿猛揉。 “爱丽丝小姐现在的外貌是【星夜妖精】,与【暗夜妖精】是妖精中数量最多的族系,特征是怎么也晒不黑的肌肤,和妖精中最长的尖耳,也是大陆最为人所熟知的妖精形象——” 汀娜有些生气。 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问她这片大陆的名字?什么是魔法?又或者是魔女与女巫的区别? 她可是有好好学习过的呀,在灰雨飘飘洒洒的黄昏,在繁星闪烁的深夜。卧室中连学生时代最勤奋的夜晚也从没堆满过的书桌上摆满了以前光是看着封皮上烫金的符文与几何图案就昏昏欲睡的书本。 “在爱丽丝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小姐离开后,我有重新拿起魔法的教材……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在今天和爱丽丝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一起旅行,所以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心底还有些渺茫的希望也说不定,也许是因为看莉莉娅娜小姐每天的实验,对魔法重新燃起了激情也说不定,所以《艾力克炼金术入门》,《魔法通识全册》,《提利伯伦奥秘全书》这些,都读了很多……” 城间列车开走的那个早晨,自己错失了改变这平凡而乏味的人生中的唯一机会。连汀娜自己也不知道,佛被诅咒一样的把这些书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还是说,因为魔女的身姿,自己那早已凋零的魔法理想又蠢蠢欲动吗? 别逗了,先不说作为魔法师必要的元素亲和力和精神微操能力都是致命性的不足,连属于自己的魔力都无法调用的家伙,再怎么努力,也叩不开那扇神秘的大门的。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好几个月。 其成果,就是靠死记硬背下来的不少与魔法,炼金术相关的知识。 当然,比起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来,这也仅仅只是小孩子一般的玩闹而已,在麦星城,看到莉莉娅娜护理爱丽丝时就明白了。 “唔嗯……说起来,汀娜小姐在那个时候的确认出了莉莉在古老原盘上的炼金术符号呢……不过,就算让爱丽丝问汀娜小姐‘知道’什么,也没法判断汀娜小姐实际上的知识储量,所以,来换个问法好了。” 梳了梳被少女揉乱的头发,小小的人偶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由汀娜小姐来问吧,对爱丽丝和莉莉所不明白的部分,无论是行为,魔法,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 “由我来问吗?” “没错,比如那个古老原盘,就是莉莉用来维护爱丽丝的身体部件的那个,汀娜小姐难道不好奇那是什么,为什么莉莉会拥有它吗?” “诶?” 少女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就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个难道不是莉莉娅娜小姐自己做的吗?” “……” “……” 因为寻找马车行进痕迹太没效率转而用魔法呼唤出土地的精灵,正蹲着向它询问着几天前马车驶来方向的莉莉娅娜回过头,对着沉默的两人不咸不淡的回答。 “……汀娜小姐,有些太高估我了。” “诶?诶诶?” 她的反应,简直像是突然被告知自己所认为理所当然的什么是错误的一样。 爱丽丝也用傻眼般的表情看着汀娜——可惜少女看不到。 “莉莉的确很擅长炼金术,但是古老原盘是一种制作工艺极其复杂的炼金制品,不仅如此所要花费的时间也相当多,在旅行中的话是没办法做出来的,所以莉莉才帮助麦星城魔法师协会,帮助他们的研究做出进展,从而换取原盘。” “是、是这样的吗……” “看,这就是爱丽丝说的,汀娜小姐所不知道的常识哦,一般人反正都觉得炼金术士那么厉害,想要什么就自己做出来,对吧?” 想到还在做冒险者协会接待员时,经常有人拿过来贴的,希望炼金术士能帮忙炼成一些奇奇怪怪东西的委托,汀娜无法反驳。 小人偶看着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的少女,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汀娜小姐,莉莉和爱丽丝都不是全知全能的呀,不管什么稀奇的东西都有收藏,都能做出来——虽然莉莉是收藏家和厉害的炼金术师没错,但这个认知可千万不要有。” 在教给她更多的知识之前,这种观念一定要先矫正过来。 “也、也就是说,如果我问关于炼金术的问题,莉莉娅娜小姐也不一定能回答上来吗?比如说为什么糖会在浓酸下变成黑色的碳……” 一根手指按在了少女的额头上。 柔软而温暖,但是,手指主人的话语,却和寒风一样凌冽。 因为失去了魔女的引导,星界独角兽的脚步停下了,一瞬间出现在少女怀中的莉莉娅娜,将她的吐息吹到汀娜的脖颈。 “……这一次,我是被轻视了呢,汀娜小姐。” 她的声音就像往常一样毫无情绪波动,就像是蹩脚的演员站在舞台上棒读一样,但是汀娜却没来由的觉得,她有些生气。 证据就是,魔女小姐的手指沿着自己的鼻梁划过鼻尖,落在自己的嘴唇上,就像是要自己闭嘴那样。 汀娜也确实闭嘴了,不如说,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然而,莉莉娅娜却并没有更多的行为让汀娜证实自己的猜测,手指停留在少女的嘴唇上,魔女小姐平静的向她说着,《艾力克炼金术入门》并不是一本适合炼金术初学者入门的书。 “……作者执着于精确的数据与配比,很多浅显易懂的词汇和反应过程都用复杂难记的数据去代表。如果是看那本书,汀娜小姐连浓硫酸脱水反应也不理解这点倒并不显得奇怪。” 但是,组成世间万物的六大元素,干湿冷热四种性质,这些基础的基础还是明白的吧。 魔女小姐这样询问。 “嗯、嗯。” “……简单来说,那就是【干性】的浓硫酸,将构成糖的水元素夺去,糖失去了【湿性】的水元素后,便留下了【干性】的碳。体积增大是由于构成其的火元素释放出热量蒸腾了水产生气体,而这些气体在糖被转化为碳的过程中与之混合,使最后的结构膨胀变大……这样说,可以理解吗?” 点头、点头。 唇上的手指移开了。 连带着怀里的温暖一起。 不久后,星界独角兽又开始慢悠悠的踱步。这个时候,汀娜才战战兢兢的,把爱丽丝抱到面前。 “莉、莉莉娅娜小姐……生气了?”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连抱着爱丽丝的手都在颤抖。 “只是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吧,换作任何一个曾经打开过真理之门的炼金术师听到这种问题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小小的人偶,伸手安抚着战战兢兢的少女,。 “不过,汀娜小姐,稍微注意一点喔?并非所有人都像莉莉这样无所谓,也许对你来说这真的是个很难理解的问题,但在有些人眼中,这是一种轻视、或者严重一点的话,是一种侮辱。要是让【金色珍珠】的英格玛大师做件随便哪个裁缝都能做的衣裳,他也会不高兴的。如果汀娜小姐一直和莉莉、和爱丽丝一起旅行的话,以后一定会遇到这样的人,交谈时可千万要注意哦。” 想了好一会儿,汀娜才想起这是在盐沙城,给爱丽丝做衣服的那位名裁缝先生。 “这也是汀娜小姐所不太在意,但在莉莉与爱丽丝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汀娜小姐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呢。” ——这样就两个了。这么说着,爱丽丝在少女的双手上各自把一根手指竖起。 无论哪个都是平凡人的人生中不太会用到的常识。 不,不要在有真才实学的人面前卖弄自己浅薄的知识问些自以为深奥的问题这点姑且算是礼仪的一种,但要是自己分辨不出一个问题的深奥与否那也毫无意义,正如爱丽丝所说,汀娜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完全不清楚,结果,第一次惹莉莉娅娜小姐生气……还是没有呢? 嗯,不明白。 “那么,接下来换汀娜小姐问了喔,无论是完全不明白的事还是不理解的行为,作为理解爱丽丝与莉莉的学习,请好好思考哦。” 金发的少女陷入了沉思。 “……关于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现在我最想知道的……吗?说真的,真是多到数不清的呢。” 现在,她有些理解爱丽丝的想法了。 虽然说不出来个所以然,但的确是理解了没错。 作为平凡人的自己的认知和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差的太远,看待问题的角度也截然不同,自己并不需要完全改变自己的认知,但多少要向属于她们的世界靠近。 为此所必须的,就是自己在平凡人的人生中所不太可能会知晓的各种知识了。 “……不过,现在我最想知道的事,果然。” 第二百二十一次,少女回过头。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不愿意帮助那个女孩呢……虽然你们说她拥有了宝具比我更能在草原上生存下去,可是,宝具不就是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武器吗?” 对于这件事,少女格外的耿耿于怀。 哪怕以再宽大的目光来看待,在这样一片茫茫的雪原上,对落难的瘦弱女孩的帮助,只有一背包的食物也未免太过冷漠了。 而理由,却仅仅是因为那个女孩拥有一把宝具——一把名为【尼古拉斯特】的,能够放出火焰的剑而已。 “这也是只通过小说,歌剧和连环画来了解宝具级强者的人经常会有的误解呢。汀娜小姐,在你现在的认知之中,【宝具】,是一种怎样的东西呢?” “那是,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这个世界上最强的武器……” 这个问题也完全没有出乎人偶的意料,不过爱丽丝的反问却是汀娜一下子没有想到的。 少女下意识的就想要说出自己的答案,但马上她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对【宝具】的认知,来源于小说,歌剧,连环画以及——桌游,而这些,大多是不可靠的。 少女清楚的记得自己最爱用的魔法牌牌组里,核心的几张宝具牌的功用与描述,也曾因为小说中【这是你努力的证明,你意志与灵魂的凝集,属于你的宝具,请握住它吧,从这一刻开始,你的双手,终于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这样的段落而感到心潮澎湃。 甚至,与这片大陆上的绝大部分人不同,她还亲眼见过魔女小姐的宝具,见过书页翻动星光编织囚笼,怀表按下世界于此停滞的景象。 但当爱丽丝向她询问这在几乎所有的艺术作品中都有出现过的【宝具】究竟是什么时,她所能说的,还是只有“那是最强的武器”这样浅薄到可笑的话语。 “……抱歉,我,不知道。” 绞尽脑汁,汀娜也没能找到一个像样的回答。 “不可思议的力量的话,炼金武器也可以做到,但宝具——那是更加特别的。” 不过,小小的人偶并没有再坏心眼的追问下去,随着这简短有力的结论,爱丽丝的声音褪去了亲和与若隐若现的戏谑,没有声带的喉管中颤动的话语混入冬阳下的冷风,肃穆如葬礼上乐手的提琴。 汀娜看不到爱丽丝的表情,但却不自觉的在马鞍上坐正了一些。 “【宝具】是【法与理】的具现,世界母亲赠与孩子们的,最美丽的礼物。” 依据法则和真理,元素与魔力构成了世界万物,而世间万物因各自的不同而各自拥有属于自己的【法与理】。 在生物方面最有代表性的巨龙和妖精,是直接从【法与理】中诞生的,世界的长子,与自然的儿女。 而在器物方面,就是【宝具】。 这是很抽象的概念,绝大多数的【法与理】也的确非常抽象,这样抽象的概念转化为容易理解的实质性器物,或赋予已经存在的器具之上诞生的造物,就是宝具。其能力,形态也与之息息相关。 “直接说明理解起来可能有些困难。举例的话,比如,现在大陆上家喻户晓的英雄,三百年前几乎把整片大陆化为焦土的十三日圣战中那位教会联军的总帅,【黎明的妖精王女】的宝具【苍穹之光】,就是那位妖精所希冀的,‘无论是谁也能享受的,美丽的黎明天空’的愿望具象化,表现出来的力量,就是连亡灵都可以惬意沐浴的美丽曦光。” 无论是伟大的理想。 “又比如莉莉的大书【拉普拉斯】,那是莉莉对于知识,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奥秘的求知欲。属于莉莉的【法与理】中【求知】这部分的具象化,莉莉所知的所有魔法和知识都记载在上面,也会随着莉莉学识的增长不断加厚,无论如何也写不完。” 又或者是每个人追求的欲望。 深邃的感情也好。 强烈的意志也好。 一瞬的感悟也好。 恶毒的诅咒也罢。 或是凭空创造,或是将已有之物升华。 当属于每一个人独一无二的【法与理】得到了这个世界的认可,那么,他就有资格,握住属于自己的宝具。 与正确与否无关,与强大与否无关。 本质上,所谓的【宝具】,就是这样的存在。 “等一下,爱丽丝小姐,你说宝具和一个人的强大没有关系?可是……” 因为和印象中不同的说法,金发的少女不解的打断了人偶的话语。 “可是大陆上公认拥有宝具的人就是宝具级,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人啊……” “能让自己的【法与理】得到世界承认的人都不是什么弱者,而大部分拥有宝具的人,他们的宝具与他们自身的强大也脱不开关系,现在的大陆把拥有【宝具】当作是强者的证明,将之称为宝具级的理由也只是这样而已。” “也就是说,并非拥有宝具的人就强大,而是强大的人大多得到了宝具,让大家把拥有宝具和强大挂钩了吗……” “就本质上是那样没错,不过就现象上,反过来说也是对的。” 少女有些苦恼的按着额头,她觉得头有些痛。 说不定有文字的话她还能更加快的反应过来,但如果只能听着的话,光是要把这些陌生的概念记住都有些困难了。 “得到宝具的认可,就意味着被宝具所代表的【法与理】所接纳,无论之前多么弱小,都可以完全使用宝具的力量。还是拿莉莉的宝具来举例,一旦得到认可,无论是谁都可以用【拉普拉斯】使用从来没有学习过的魔法,解放宝具的真名,用【银时计】暂停时间,宝具就是这样超越常理的东西。” 宝具的真名是解放宝具力量的言灵,是每个宝具独一无二的标识。 宝具持有者死去后宝具就会沉眠下来等待下一位继承者,这时候的宝具就只是一件无法破坏的器物了,毕竟是【法与理】的结晶,能破坏宝具的东西非常罕见。 也有些人因为血脉或者别的原因可以在不被宝具认可的情况下稍微使用宝具的力量,不过这也是比较少见的情况,绝大部分宝具都是没有特定血脉才能使用的限制的。 爱丽丝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仿佛想把宝具相关的知识全部塞进少女的脑海之中一样。 等到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少女的脑海里已经满是【宝具】这个词了。 “那么,汀娜小姐现在明白,为什么爱丽丝和莉莉都并不担心那个女孩能否在这片草原上生存下来了吗?” “好像有点明白了,但又好像不太明白。” 揭下蒙住双眼的布条的话说不定可以看到汀娜的双眼都已经转起了蚊香似的图案,总之——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用已知的知识来推断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不关心那个奴隶女孩的原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那个男人手里拿到了宝具,但是她确实是得到了认可。” “因为那个尼古拉斯家的男人就没有得到那把【焰光剑·尼古拉斯特】的认可嘛,只是凭着一脉相承的血缘勉强使用着那把剑的一点力量,不然不至于剑扔出去还要那个女孩给他捡回来。自由召唤和召还宝具可是宝具级强者的基础能力。” “然后,她就变成了一位强大的宝具级强者了?” “没错,别看她那个样子好像剑都举不起来,现在只要她想的话,可以把精锐的军队都烧干净哦,当然这个力量也能用来打猎,保暖,烧烤食物。” “……还是很难理解。” 汀娜放弃了思考。 “就算拥有力量,一直被当作奴隶的那孩子也不会打猎吧,虽然宝具能让人拥有力量,但光有力量是填不饱肚子的,下雪后的草原这么荒芜,那孩子……” “她昏迷时保护她的火圈,还有我们重新回到那片焦土时,聚集在那里的草原狼群,汀娜小姐还记得吗?。” “嗯……” 在少女坠落的裂缝中昏迷时,莉莉娅娜告诉汀娜,有火焰从剑身的符文上涌出,融化积雪形成热泉,在她靠近时炎蛇甚至将岩壁都烧熔。 而雪鬼被莉莉娅娜消灭后,那片连血都被烧焦的土地附近很快聚集起的凶恶猎食者,那此起彼伏的饥饿嚎叫,也让少女腿肚子都在打颤。 “下过雪后,血的气味在雪原上会异常的鲜明,如果汀娜小姐没有提及要给那位奴隶小姐食物,我想她在迷茫之后也能会因为饥饿而回马车附近寻找残留的食物吧,那样她就会遇上狼群,那些普通的草原狼在宝具的力量面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呀,哪怕只是无意识使用的力量,肯定会变成她的食物,那可都是活生生的血肉。然后——” 爱丽丝一根一根的竖起汀娜的手指。 人类生存必备的条件有三个: ——温度: 谁要是拿着火焰系的宝具还能因为寒冷而死也未免太过可笑了。 ——食物: 为了之后的生存而携带那些狼肉的话,血的气味,将在那个女孩的旅途中不断的引来猎食者,这些猎食者就会成为她的食物,下雪后草原上徘徊的猎食者远比没有见识过的人想象中更多,直到开春大概都只要为食物的过剩而烦恼。 即使因为莉莉留给她的食物让他她不需要携带那些气味很大的东西,也还有人类日常生活所无法避免的,排泄物的气味。 ——水: 在雪融之前,拿个狼头骨随便一舀,把剑一插就是热腾腾的饮用水。 雪融之后要到明年开春,草原上湿地和溪流也不少,尤其是这片草原的西部,还有为数不少的地表热泉。 “最后,是汀娜小姐一定不知道的情报——那把剑的真名是【为绝望之人点燃火光】,是能让人在绝境中燃起勇气,在沉沦中重拾希望的宝具。只要有这个,再加上生存所需的物质与力量,人类可是很顽强的哦。” ——哪怕是在这野蛮的草原之上。 星界独角兽的踱步停下了。 爱丽丝飘回到独角兽的头顶,在沉思的少女面前,魔女小姐那书卷般的体香扑面而来。 “怎么样了,莉莉。” “……【魔女之眼】在东南方确认到了烟柱,大概是游牧民的部族为了防止雪鬼或者是其他雪原魔物的袭击而在生火化雪。” 拍了拍星界独角兽的脖子,莉莉娅娜将方向指明。 “……虽然不清楚路程……但也就一天左右吧。” “能和草原外的商人进行人口买卖,这实在不好判断这个【圣托雷】里部族的文明程度呢,希望是比较高一点的,那就好了。” 一瞬间,少女只感觉到丝绸般的发丝带着属于莉莉娅娜的温度与气味补面而来。 反射性的,汀娜紧紧抱住了魔女小姐的身体。 “……我还是,不能接受。” “……是吗?” “嗯。” 星界独角兽的脚步从一开始撒欢似的疾驰后,在爱丽丝的指挥下变得平稳,马蹄踩踏新雪沙沙作响。 能看见的话,回过头一定可以看到一串脚印不断延伸吧。 汀娜把脸埋进魔女小姐白金色的发丝中,轻轻的吐息着。 “无论怎么想,我们帮助那个女孩,找到一个游牧民的部族,或者带出这个草原,都是比放任她一个人在草原上求生更好的解决方案,就算是宝具级也不能面对所有的危险……这还是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告诉我的。” “也许吧。” 在风声中,爱丽丝的声音显得非常的淡漠。 “但爱丽丝和莉莉,有什么义务去做到那个程度呢?” “可那是……一个人的生命啊。” 少女哑口无言。 她一点也没有想到,爱丽丝会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来。 义务什么的,责任什么的……根本不需要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在自己有能力的前提下伸手拉一把陷入困境的人,这难道不是…… 人之常情吗? “爱丽丝无意否定汀娜小姐的这个想法,但是,如果汀娜小姐要和爱丽丝,莉莉一起旅行的话,这一点还是尽快理解的比较好喔,作为旅行者的。” “……不干涉原则。” “那是,什么意思……” “……汀娜小姐,我曾经,到过一个国度……” 冬日的初雪上,星界独角兽驰骋着。 朝向远方的轻烟。 ………………………………………………………………………………………… 某一日的后话: 曾经,魔女与人偶来到过一个开满蓝色玫瑰的庭院。受庭院的主人招待,她们在茶会上讲述了旅行之中的见闻,那是在这个庭院里的人们所不知道的世界。“请带我离开吧!”当她们要离开时,庭院主人的儿子对她们这么喊道。“请带我离开吧,我已经受够了没日没夜都看着相同的风景,啃着难懂的书本,我想要去看看广阔的世界,和你们一起去冒险!”“……不行。”“不可以哦。”“为、为什么嘛,我武技学的很好,话术也很高明,头脑非常聪明的,一定可以帮得上忙的。”“可是,与那些无关呀。”“……我和爱丽丝的旅行,并不想要第三人的加入。”庭院的管家也站在男孩的面前,老人没有开口劝说,只是沉默着摇头。很快,魔女与人偶就离开了。数十年后,因为某些原因,重新来到这个国度的魔女与人偶,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与已经年迈的男孩重逢了。改革法制,对外交好,在不惑之年被尊以贤王之称的男人,在那个插满蓝色玫瑰的庭院里招待了她们。“直到我接管了这个庭院后,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然界里是没有蓝色玫瑰,被称为蓝色妖姬的这种花,是人为染色而成的呢。”男孩叹了口气,年逾百岁的老管家站在他的身旁,沉默不语。随后,国王向魔女提出邀请,希望她能留在这个国家。“那可不行。”“……我们的旅行,还远远没到终点。”她们礼貌的拒绝,并离开了。再之后,一直到数百年后的十三日圣战,那个国度,从地图上消失了。魔女与人偶,今天也在大陆上旅行 EP.16 塔中的故事【上】 ================================ 以前,汀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连晴朗的苍穹也会如此的耀眼。 高远而澄澈的蔚蓝。 洁白可爱的云朵。 照入眼中的炫目光晕,仿佛将世界的一切都镀上了灿烂的金边。 无论是脏兮兮的毛皮帐篷啊,缭绕鼻尖经久不散的兽臭和粪臭啊,随着冷风从土地上刮起的灰尘啊,在一旁的平地上指挥着人们围着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的木雕五体投地的磕头,叽里呱啦说着难听懂的游牧民风格通用语的萨满啊…… 相比起仅能看到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轮廓的世界,连这些都能让人以笑容相对了。 “汀娜小姐,虽然雪盲痊愈了这点是很值得高兴……但大家在用奇怪的眼神看过来哦。” “诶?有、有那么明显吗?咳、咳……” “还是一副傻乎乎的笑脸呢。” “好过分啊爱丽丝小姐!” 不然怎么总是说,人要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呢? 看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住自己笑容的少女,被抱在怀里的小人偶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值得庆幸的事有三件。 今天一早,汀娜的视力恢复后不久,她们就来到了这个游牧民的聚集地,【圣托雷】附近。 这是其一。 【圣托雷】的规模相当庞大。 这是其二。 这简直就是草原上用帐篷、羊圈和马栏搭建起的小型城镇。灰色和褐色的兽皮甚至覆盖了泥土的色彩,其中点缀的,还有些亚麻或者厚实布料的帐篷。兽骨建造的马栏中除了大量的马匹,还有诸多木制的有顶马车——在草原上,游牧民是生产不出这样的材质的,木料并不富足的他们也不会制作这种马车。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草原之外的商人们的商品。 在帐篷分割的泥土道路上,也确实有些衣着明显来自文明社会的人偶尔走过。 这意味着这个【圣托雷】的开化程度比较高,在这里找到用来制作护目镜的灰色水晶的可能性也大幅上升了—— 或者,都不需要用“可能性”这种暧昧的说法。 距离现在的汀娜不远的【圣托雷】的广场中央,就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灰色水晶放在那里。 这是其三。 “要是交涉能顺利就好了呢。” 唯一的问题只有,这块灰色的水晶被放置的位置,是在那个用木头和兽骨雕刻而成的神像面前。晶莹剔透的色泽,正被几百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跪拜着。 即是说,那是贡品。 汀娜身边的帐篷中,莉莉娅娜正在为此而进行着交涉。 “爱丽丝觉得可能没那么容易呢,虽然这个草原女神早就死掉了,连神的形象都扭曲成这样,但是他们的信仰可是很坚定的,要他们拿出献给神灵的贡品来交易可不太容易,莉莉的【魔性的魅力】对有坚定信仰的人效果不大,还是不要太期待的好呢。” 被汀娜抱着的爱丽丝,往少女的乐观上浇了一桶凉水。 “是这样吗?” “最好的方法,其实是抢了就跑,不过因为那些家伙,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是了。” 小人偶仰起头,看着一下子就慌张起来的汀娜的双眼,伸手指向盘腿坐在神像旁,全身上下都绑着兽骨的干瘪男人。 和周围跪拜的游牧民不太一样,这些男人都没有明显到可以远远看见的体毛,包括头发,胡须和眉毛,在头顶和面部,遍布着大量原始却复杂的图腾。 那完全用兽骨绑成的衣服显然毫无御寒能力,即便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火盆,他们的皮肤也因寒冷呈现出铁青的色彩。 铁青的肌肤,光溜溜的体表,还有那些图纹,这些东西让他们看上去既滑稽,又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是萨满。” 爱丽丝在汀娜提问之前,先做出了回答。 “最古老的神职者,也是最古老的魔法师,虽然他们已经死掉的神肯定不会赐予他们什么力量,但魔法并不会因为原始而弱小。有这么多萨满在的话,大概没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贡品,而会引发战斗吧,要摆脱他们,可能会要弄死不少人。” “……那可不行。” 听到小人偶把弄死不少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金发的少女抿了抿嘴唇,然后摇了摇头。 “要是有谁因为这种事,因为我死了的话,我大概会做噩梦的。” 少女的回答也完全没有出乎人偶小姐的意料。 不久之前,汀娜向她们坦白了,她对于“生命”如此重视的原因。 基本上,将少女的回忆和自叙串联起来得到的解释是:因为每次出海都有遇上海生魔物,暴风雨,甚至是海盗而回不来的可能,少女的父亲自小就对女儿灌输着安全第一,生命最重要的观念——也就是所谓的家庭教育。 因而,【重视安全,重视生命】的观念,在汀娜很小的时候,就深深的植入了她的内心。 然后,在学生时代亲眼目睹了负心的同班同学被其所抛弃的恋人杀死,民意或说舆论一面倒支持的那个女生依然被判处死刑并执行。从这件事中得出【无论出于何种理由,夺走生命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这个观点并反推出了【生命是最宝贵的事物】,这个结论又成为了父亲所教育的【生命第一】的论据,令这个想法更加根深蒂固…… 几乎没什么逻辑性。 以至于爱丽丝和莉莉娅娜思考了整个晚上,也没有弄清楚这个在遇到自己和莉莉之前过着平凡生活的少女到底是怎么形成这种奇妙的观念的,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莉莉的交涉了呢,不过就像爱丽丝所说的,不要抱太大希望哦。” “我知道啦……说起来,爱丽丝小姐,你说草原女神已经死掉了,是怎么回事呢?神也是会死的吗……” “啊,那个啊……” 这时,羊皮帐篷的门被掀开了。 从羊绒织成的门中,魔女将兜帽带起,走到了爱丽丝和汀娜的身边。 “啊,莉莉娅娜小姐……” “莉莉,欢迎回来,交涉怎么样了?” 正打算抖出更多被游牧民听懂的话一定会不死不休的事件的爱丽丝抖了抖尖尖的耳朵,欢迎自家的主人回来之后,又替少女说出了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汀娜可再也不想失去这样清晰又美丽的世界了。 “……换个地方说吧。” 莉莉娅娜看了看爱丽丝,又看了看汀娜,转身向道路上走去。 不知道基于什么理由铺成路面的草木灰上,留下了魔女小巧的足迹,但那双炭黑色斗篷下赤裸的小脚,却连一点尘埃也没有沾染。 很快,女孩们就离开了那个被无休止的祈祷包围的广场,来到【圣托雷】边缘的一片空地上,从汀娜的手中莉莉娅娜抱过爱丽丝,向她们讲述交涉的结果。 并没有出乎意料的,用其他水晶进行交换与购买的要求被拒绝了。 毕竟是‘淳朴’的原始部族,比起金钱,信仰在这里的地位更加崇高,用金钱去换取献给神灵的贡品,这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没法买过来吗,那要怎么办才好……” 就像爱丽丝所说的一样坏消息,让汀娜苦恼的皱起了眉毛。 接下来的行程还有很长,对自己而言,预防雪盲的护目镜是非常有必要的。 “如果得不到的话,接下来的旅行会很麻烦,所以也不能放弃呢,莉莉,有别的办法吗?” “……嗯,交易之外的方法,有两个。” “是什么呢?” 汀娜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果我在两天后的祭祀上充当祭品的话,就能以得到神灵赐福的名义,拿走水晶。” 把趴到头顶的小人偶抱下来,莉莉娅娜沉默的指了指自己。 “诶?等一下,祭品是……” “人祭,吧?就是以人为祭品献给神灵,原始信仰常见的祭祀手段呢。” 点头、点头。 “——不行,绝对不行!!”猛的抓着魔女小姐的肩膀,汀娜拼命的摇头。 通过这个词语少女所能联想到的,只有可怕的场景: 魔女小姐赤身裸体的被捆在那个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神像前方,那几个干瘪的萨满手舞足蹈喊着令人听不懂的祈祷词用小刀把柔软可爱身体切开—— “莉莉娅娜小姐去当祭品什么的,绝对不可以!” “嗯……” 被少女抓着的女孩却眨了眨那双星空般的眼睛,歪了歪头。 她觉得,眼前的少女大概是搞错了什么。 游牧民的女神祭祀是每年冬天,夏天各有一次的祭祀。 夏天是几乎整个草原的部族都聚集在一起,而冬天则是临近的部族聚集成【圣托雷】后各自举行。 具体的内容包括决斗,狩猎,整夜的宴会与祈祷。 莉莉娅娜从长老那里得知了祭品的职责——当然在知道的同时也通过精神链接告诉爱丽丝。 这个祭典中祭品的职责,委实说并不如字面上那样血腥。 “……既然汀娜小姐反对的话,还有另一个选择。” 不过,也没有解释清楚的必要。 这个祭祀是游牧民生殖崇拜和马匹崇拜混杂在一起的产物,作为一块撑死四、五十银币的灰色水晶的价格未免过于荒谬,从一开始就不在魔女的选择范围之内。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那个。” 莉莉娅娜从斗篷下面伸出手,指向地平线的某处。 ………………………………………………………………………………………………… 一望无际的雪原中只有这个方向,存在着不协调的凸起。 远远的就可以看见,但是,只有等靠近之后,才会真正的意识到。 无论是那漆黑的色泽。 还是那尖利而流畅的轮廓。 全部都有着这那一整片【圣托雷】都难以比拟的存在感。 “这个是……塔吗……” “准确的说,是法师塔。” 坐在星界独角兽头顶的爱丽丝点了点头。 在聚落外重新召唤了一头星界独角兽之后,大约疾驰了数分钟,她们就来到了这里。 距离游牧民的聚落两千米以上,细雪与热气之中,与雪后草原格外格格不入的黑色高塔,就屹立于此。 大约有五六层楼高,不算很高,也不特别巨大。,由漆黑石砖所堆砌的方形塔身看不到任何的杂色与装潢,只在塔底的石砖上,有着雕花与镂空作为朴素的点缀。 所有的石材都被打磨的非常光滑,在蔚蓝的天光下沁透着细腻的纹理。 一座常见的方尖塔,就坐落在草原的谷地中。 而在黑铁围栏大门的前方,就是一眼不大不小的热泉。 埃尔隆大草原的西部广泛分布着这样的地貌,天然的热水从稍微低洼的岩地里涌出,是理想的过冬地点,游牧民们或是把这些当作女神的恩赐,又或是当成恶魔潜伏的巢穴,在他们的信仰和生活中,这是非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碳酸泉,浓度很高,温度适中。原本那些游牧民是要在这里扎营的,天然的热泉附近温度比较高,既可以节约柴禾,也方便祭祀。” 离开【圣托雷】的第一时间就把那件斗篷脱掉的莉莉娅娜并没有急着靠近高塔,魔女小姐坐到温泉的边缘,把双腿浸泡到了不断冒着雪白气泡的泉水之中。 “但是,在第一场雪落下的前两天,周围大小部族已经陆陆续续聚集在了温泉周围时,那座塔突然出现在了那里。” 伴随着一场雷雨。 长老们告诉莉莉娅娜,那是一场非常突然的雷雨。 那一天,天空中连一丝阴云都没有。 然而随着高塔的突然出现,晴空中落下的雷击烧焦了几顶靠的很近的帐篷,还打死了几个年轻人。 最初游牧民以为这是女神的愤怒,飞快的把聚集地迁移到了现在的位置,所有人日夜不停的祷告,宰杀牛羊,准备迎接惩罚。 可两天过去了之后,那座塔再没有任何反应。 之后来到这里的一个部族中最年老的萨满翻查了写在羊皮上的记录,说女神不会降下这种东西,这一定是恶魔的力量,于是,萨满带着最英勇的猎人和战士们闯了进去,意图消灭恶魔,夺回女神赐下的圣泉。 这些人一个也没能回来。 而高塔依旧耸立。 “之后,从商人们的嘴里,他们知道这是一座魔法塔,虽然也有拜托那些商人的护卫,雇佣的佣兵,冒险者去查看,不过谁也不愿意靠近那里,毕竟古诺德王朝的坟墓,深地妖精的遗迹,还有魔法师的法师塔,是冒险者们最不愿意靠近的东西呢。” 小人偶也把细带的凉鞋脱在一边,啪嗒啪嗒的踢着水。 羡慕的看着完全无视大陆北方刮来的寒风的两人,汀娜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学她们一样把手或脚泡进泉水中。 “所以,只要解决掉这座塔的问题,就可以得到那个水晶了吗?可是,会不会有危险……” “……大陆上比魔法师的法师塔更加危险的地方不会多到哪里去,不过,那个纹章,汀娜小姐,看得到吗?” 抱着双腿蹲坐在莉莉娅娜身边的少女看向高塔的门扉上方。 “嗯,老鹰和藤蔓的纹章……” “那是一位莉莉和爱丽丝都认识的魔法师的纹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在千塔之城而是来到这片草原,但这座法师塔是他的不会错。” “诶?是莉莉娅娜小姐认识的魔法师吗?这样啊,那就不用担心了……” “……不过,萨满和猎人们不见踪影,被弄坏的铁门没有去修理,现在也没有注意到我们的靠近的样子,如果不是在忙,大概就是出了一些意外了吧……” “……” 刚刚才因为不用冒险而松了一口气的汀娜,用幽怨的目光看着面无表情站起来的莉莉娅娜。 这种事不用告诉我也可以呀。 “要在这里等吗?汀娜小姐。” “……不。” 少女摇了摇头。 “如果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出了什么意外,我最好的下场也只是被那些游牧民抓起来当奴隶吧,那样的话我宁愿和你们一起……” “……” “那个,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 魔女极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朝着法师塔走去。 ——在真正的走进一座法师塔之前,你永远也无法想象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冒险者和窃贼的圈子里,这句话相当的有名。 以汀娜现在的感觉来说,把这句话前半段里的【之前】换成【之后】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莉莉娅娜小姐,这个是什么?” 没有玄关,没有楼梯。 高度很低的天花板。 仅从四周墙壁上小而多的水滴型窗口中射入的光,让整个空间压抑却不昏暗。 穿过被撬开的铁门,从高塔底端那扇半开的黑色大门中走进去之后,汀娜的视线就被中央最明亮的光芒所吸引了。 在那些细细的光柱聚焦的位置,大厅的正中央,一道水波般的裂隙就漂浮在那里,粼粼发光。 “……传送门。” 环顾着四周,在这里也没发现【圣托雷】的长老所说的萨满和猎人们痕迹的魔女简明扼要的回答了少女的疑问,朝着那到摇曳的波光走去。 “这个传送门和小说里完全不一样呢……” “骑士小说中常见那种【发光的门扉】,只是传送门的一种而已哦,很多魔法师都喜欢在私人的魔法塔里用这个魔法来代替楼梯,通过那里,才算是真正的进入魔法塔中。” 详细的解释则交给在少女肩膀上的爱丽丝。 “所以才和盐沙城魔法师协会的构造不一样,看不到楼梯呢。” 在人偶与少女的谈话间,稍微计算了一下这个传送门的坐标和上一次造访时相同,不会把自己传送到奇奇怪怪位置之后,莉莉娅娜将手伸入了那一片水波般的光芒中。 因为魔女的动作,地板上浮现出了将她们包括进去的淡蓝魔法阵。 ——这也是小说里没有提到过的事呢。 就在汀娜把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小说的片段加以对比的时候,少女的左肩上,爱丽丝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 “说起来,汀娜小姐是第一次看到传送门吗?” 在她的耳边问道。 “实际看到的话当然是第一次,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过一会可能——” 所有的符文都亮起来了。 两侧灯火照耀下的是和塔身材质相同的石墙。 脚下是在昏暗中亮起荧光的台阶。 空荡而又压抑的大厅,就这样变成了一条螺旋往下的阶梯。 “咕……啊……” 比起身体,大脑更先清楚的意识到了所在之地的改变,这绝对算不上舒适,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看不见的,把脑浆搅得一塌糊涂的震颤,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正在倾倒。 因为初次体验的难受感觉,少女苦闷的喘息着。 如果要把这种感觉准确的语言化的话,少女觉得自己脚底踩着的一定是一团不断蠕动着的棉花,根本无法支撑起这具身躯,只有任凭自己遵从混乱的引力,向后倒去。 “——会有点晕,哟!” 不过背脊并没有感受到坚硬的碰撞触感,取而代之的是衣领附近传来的拉扯感,在飞舞着无数杂色粒子的视野前,抖动着尖尖耳朵的爱丽丝,总算是没有连施救的双手也迟到。 “爱丽丝小姐,我好晕啊……” 一开口,汀娜就不断的干呕起来。 “传送门的运行会引发空间法则的震动,一般来说第一次通过传送门的大家都会晕一会的啦,这一点太过有名所以几乎所有的小说中都有这样的桥段……莉莉,清醒药剂还有吗?” “……嗯。”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把手里出现的淡紫色药剂,递到了少女的嘴边。 就在这个时候。 从螺旋阶梯的尽头传来了一声嘶吼。 这声音如同暴怒的野兽。这怒吼如同夜雨中炸开的雷声。 但要是与这仿佛融入了无尽的仇恨与暴虐的怒吼相比,那些可怖的声响,又显得这样的微不足道。 药剂的小瓶从少女的手中坠下。 ——! 一声清冽的破碎。 “咿呀————!!!!!” 伴随着惊恐万分的尖叫。 正要喝下药剂的少女不顾一切的捂住耳朵,惨叫了起来。 海色的瞳孔映入壁灯下的阴影,周围的一切猛然褪去了鲜亮的表面。 在风化崩解的苍白楼道里,用老鼠尾巴当脚的可怖怪物从那里扭动着靠近,巨大的蜘蛛从天花板上垂下伸出长长的蛇信绕过自己的肩膀垂延欲滴。 湿热的感觉在双腿间蔓延,低下头才发现岩石的阶梯不知何时变成了长满眼睛的蠕动肉团,就算闭上眼睛,黑暗里,也有无数只充血的眼球对着自己龇牙咧嘴,从那些死人一样的瞳孔中伸出了细小骸骨,一根一根,好像要一块块挖掉自己的眼球。 连昏迷过去都做不到,要是昏迷过去就好了。 比起直面这样的恐怖,死亡和昏迷是何等的仁慈! 可是汀娜昏迷不过去,颤抖的手捂住脸指甲都掐进肉里,即使如此这噩梦也仿佛永无止境。 直至光的降临。 “【汝之恐惧亵渎神典,汝之绝望背弃神恩,汝之惨叫毫无意义,仅送汝至耻辱与嗤笑之地狱!】” “【无需恐惧,因神与汝同在,无需绝望,因光与汝同在,若如怯弱惨叫,吾则代行神圣歼灭之权柄,予汝以痛苦与明晰之印!】” 仿若有天使在光中高声呐喊。 “【神圣歼灭的威慑权柄】!” 【解读】唱破 ——啪! 意识到光的长鞭朝着自己抽来,是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冒出来之后的事了,在那之后。 ——砰。 后背撞在了阶梯的边缘。 少女呆呆的仰视着踩在自己的胸口和肩膀,用光的长鞭指着自己的小人偶,呆然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方法粗暴了一点,但看起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呢,莉莉,这个拖油瓶就交给你了,爱丽丝去对付那条汪汪叫的蠢狗。” 俯视着少女的爱丽丝,身上的衣装和身体都改变了,还没有等汀娜看清楚,小小的人偶就带着嗜虐的表情扭过脸,一扬那漆黑皮衣的下摆,朝着楼梯的尽头冲去,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炽烈的火光照在那里的石砖上,投射出一个巨大的,有山羊似的尖角的狰狞影子。爱丽丝的影子也被火光投射到黑色石砖搭砌成的墙壁上,短窄的下摆与头巾飞扬,朝着那个影子所张开的血盆大口冲去。 “哎呀哎呀,看来那位老先生真的是出了一些意外呢,这个声音不是柴利斯佩格吗?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吗?” 爱丽丝尖锐的笑着,那声音就像在摩擦的金属 回应这几近癫狂的笑声的,是那个狰狞魔物口中喷出来的更大的怒吼与充满硫磺恶臭的火焰。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被一道极光般的壁障,阻拦在了好几级台阶之外。 ——这是,发生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一起被卷入事态中而又只有自己什么也搞不清楚的状况,金发的少女撑着身体想要从站起来,但是仅仅是让躺在阶级上的上半身撑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眩晕和干呕的感觉就让眼前冒起了闪烁的星光。 “……不用勉强自己理清事态,初次传送的后遗症大概还没有消除,无论是思考还是提问,身体状况糟糕的话就都没有意义,那边就交给爱丽丝好了,无需担心。” 这么说着把目光从焰浪退却的楼梯尽头转过来的魔女小姐,把手里重新出现的淡紫色药剂递到了少女的嘴边。 连一张口就会有干呕的感觉从胃里涌上,说话也很困难的少女看着那丝毫没有变化的平静面容,只好乖乖的按照魔女小姐的要求,先不去想那么多的,把药剂小口小口的咽下。 与此同时,这段楼梯与楼梯下的地方——又或许是整座高塔,都在不断的颤动着。 有沉重的什么被挥动,卷起清晰可闻的烈风。有时那沉重的什么又被砸下,轰鸣与震动一起鸣响。 狰狞的魔物时而喷吐烈焰,焦黑的灼痕掩盖了台阶光芒。 灿金的光芒时而辉煌闪耀,把黑暗与阴影仿佛全部埋葬。 期间夹杂着不知什么魔物的怒吼,还有声音也完全改变的爱丽丝的高声咏唱。 “莉莉娅娜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嘶……” 药剂已经喝完了,空间转移带来的不协调感和眩晕正在逐渐的消退,在咽喉中终于不再有随时涌上的呕吐感后,汀娜连忙用手把自己撑了起来。 可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到了双手,本来就还火辣辣的手背猛地一痛。 看着自己手背上可以连成一道的,还在微微渗血的伤痕,不仅如此,满身的冷汗和两腿间湿漉漉的触感,也让少女感觉道一种荒谬的不真实。 ——难道,刚才那些都不是……都不全是幻觉吗? 汀娜茫然的看向坐到自己身前的魔女。 “……汀娜小姐听到的嘶吼,是恶魔的【恐惧尖啸】。” 反复看到了少女眼中的疑问,把汀娜手上的手拖过来,用手指从药盒中舀出半透明药膏的魔女向她解释着。 这是一种同时具有黑魔法和精神魔法特征的魔法,大部分来自下界的恶魔与生俱来的天赋,它们的吼叫会令恐怖侵染人心,使人在恐惧中疯狂。 不如说,只吓到失禁算是很幸运的了。 “……安抚人心,使人冷静的魔法我虽然会不少,但因为很少使用,身上没有必须的施法素材,所以在汀娜小姐突然狂乱起来的时候有些束手无策,幸好爱丽丝的【神圣歼灭礼装】有着类似的魔法,那原本就是为了歼灭恶魔的职介,不过……爱丽丝穿上那个后人格会显得有些急躁与嗜虐,所有,多少有点粗暴。” “恶、恶魔吗……” 想起小人偶用厚底的皮靴踩在自己胸口,冷漠蔑视的眼神,汀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楼梯尽头的石墙上,那狰狞黑影的头颅还时常闪过。 那的确是可以被称之为恶魔的,可怖阴影。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认识的魔法师的魔法塔里,会有恶魔呢……呜!” “……从下界召唤恶魔,经过驯养后作为法师塔的守备力量在魔法师中并不少见。” 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将消毒和促进愈合的药膏涂抹在少女手背上的同时,莉莉娅娜解释着,因为汀娜的痛呼而微微皱眉。 她并不是第一次照顾受伤的人,可是,不管怎么说,【护理】和【照顾】都是她知识和经验的盲区。 即使远远回忆还属于人类时的记忆,那时的自己也是一位贵族的大小姐,从来都没有照顾别人的机会,成为不老不死的魔女后就更不用说了。 “难道说,莉莉娅娜小姐认识的那位魔法师,出什么事了吗?” 意识到魔女的表情,汀娜抿紧了嘴唇。 自己又给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添麻烦了。 “……果依·科威尔是一个优秀的魔法师,在召唤魔法的系统化整理和研究取得过很大的成果,不过,他已经很老了。” 拿着那瓶药膏端详了一会儿,莉莉娅娜突然挽起垂落在脸旁的发丝,低下头,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舐起少女手背上的伤口。 “那样的话——” 用舌尖小心的舔舐过伤口,将药膏涂匀,听到汀娜的惊呼而皱着眉毛抬起头来的魔女小姐,淡然的打断少女的话语。 “……爱丽丝在大厅也找到了游牧民的那些尸体,作为这座法师塔的最高保护措施的柴利斯佩格在血怒术的影响下攻击着作为老朋友的爱丽丝……果依·科威尔的确有告诉过我希望有朝一日见识一下广阔的草原,但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无论他出了什么意外,是不小心摔倒还是心脏病发,这座塔来到这个草原已经有一段时间,无论再怎样焦急,都已经太晚了。” 药膏被魔女小姐的舌头温柔抹匀后,在伤口上留下了一层透明的膜,温温的感觉覆盖着伤口,痛感很快就减轻了。 “……现在,处理汀娜小姐的伤口更加重要。” 说完,莉莉娅娜牵过少女的另一只手,这一次用上整个舌面。 很快,残余在自己手背上的是莉莉娅娜舌尖的温暖呢?还是尚未消退的隐约疼痛呢?汀娜已经分不清了。 可以确定的只有,骚动的声音已经逐渐变小,就在汀娜什么也看不到的地方,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 “莉莉,已经解决了哦,这件事说不定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呢。” 不久后,爱丽丝的声音在楼梯左右的墙壁间回响,听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偶的声音,魔女解除了极光的护壁。 “……走吧,汀娜小姐。” 魔女站起身,语气平淡的的不像是要去赴一场葬礼。 “嗯、嗯。” 点了点头,还有些摇摇晃晃的汀娜,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嗯?” “如果要去送别友人的话,是不是穿点正式的衣服比较好……” 正慢慢走下台阶的魔女,微微一愣,那双星空的双瞳转过来凝视着汀娜,然后,又转向高塔中,那漆黑的石砖,就像在怀念着什么一般,逐渐向上,直至那尖拱的天花板的尽头。 “……不,如果真的是送别的话,仅此一次,就让我穿着我自己的正装吧。” 轻轻的摇了摇头,以无垢而无暇的身姿,不老不死的魔女,走下了阶梯。 EP.17 塔中的故事【中】 ================================ 法师的高塔中总是阴暗的。 因为片刻前火焰的烧灼,无论是台阶上荧光的石材,还是墙上魔导灯的玻璃灯罩,漆黑的焦痕遮掩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光。 这令这段螺旋楼道的氛围更加的阴沉。 哪怕一直到走下最后一级楼梯,踏上绘有火焰图案的大理石地板,这个印象也没有改变。 在这个除了天花板的高度之外与第一个大厅如出一辙的方形空间内,硫磺味的空气焦灼的翻滚,其余三面墙上各自有两道开的很高的门扉,那些有着复杂花纹的金属门上闪烁着淡紫的光芒。 除去高高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那就是将这里照亮得如此魔幻的源头了。 但是,让少女因为眼前这一幕张大嘴巴,连惊叹都发不出来的原因却并非是这些。 “真神在上……真的是,恶魔……” 闪烁的符文从【拉普拉斯】上飞出,将魔女与身后的汀娜环绕了起来,不这么做的话,再向前方已经寸步难行。 即使是不老不死的魔女也一样。 莉莉娅娜赤裸脚掌所踩着的地板上,用大理石的纹理拼凑而成的熊熊燃烧的烈火——此刻,再这个大厅中央,匍匐于地的庞大生物,就是如同那样的火焰聚集起来的生物。 恶魔。 在它的身边,散落着烧焦的,人的尸骸,散发着不久前也闻到过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那就是曾经进入塔里的游牧民们了吧。 【圣托雷】的长老们称这座塔是恶魔的邪恶力量所造就,理应只是原始宗教的方便形容,却令人愕然的成为了现实。 “……准确的说,是下界的炎魔,和魔族那边的炎魔是近亲。” 从黑山羊头颅的两侧向前弯曲伸出的螺旋尖角。 背后宽大翅膀的轮廓。 还有筋肉隆起的胸口,肩膀、反关节的双腿上半部分与腰。 除了这些位置可以用黑曜石——又或者用尚未完全冷却的熔岩来形容之外,这个生物的其他部位都宛火红如粘稠的岩浆。 如果不是身体被光之锁链捆缚,还被穿着一套钉满铆钉的紧身皮衣,把手臂和大腿完全裸露出来的爱丽丝用长筒的高跟皮靴踩踏着,挥动光芒的长鞭不断抽打的话,这个生物简直完美的诠释了这个词的真义。 不,就算是这样狼狈不堪的身姿,也依然有着足够令凡人无法勇气去挑战的威严。 为什么小说里的主角在直面恶魔时作者总会花费大量篇幅来描写这样沉重与不详预感的理由,现在,汀娜正切身的体会着。 被莉莉娅娜牵着手的汀娜越是靠近那狰狞的头颅,就越是感到自己喘不上气。 所走的每一步都像在靠近燃烧着烈焰的地狱冥河,每一次呼吸都让几近燃烧的空气灼炙肺叶。 察觉到这一点,在距离恶魔还有好几米的时候,魔女停下了脚步。 “柴利斯佩格,清醒一点了吗?” “啊啊,每次从【血怒术】里清醒过来的感觉真是糟透了,不过在听我抱怨之前,以最初之火的名义,先让你的人偶不要再拿鞭子抽我了,然后,歼灭的圣钉也拔掉几根,你是真的想杀了我吗?” 面对魔女的提问,那颗好像熔岩铸成的羊头稍微扬了扬,从它嘴里说出来的是标准的大陆通用语,太过标准以至于汀娜都愣住了。 “一头低劣的恶魔,还真好意思提出这么多要求,没有用神的威严把你挫骨扬灰就已经是爱丽丝看在旧友的面子上了。” 而听到它要求的人偶,很是不屑的撇了撇嘴,把如同尖锥的高跟踏入了它燃烧着火炎的眼眶。 因为这残虐的行为而想到不久前那冰冷目光的汀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过, 虽然说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这头已经奄奄一息的炎魔彻底杀死的话,爱丽丝还是收起了那光所凝聚的长鞭,从炎魔的身上拔出了好几根有着狰狞倒刺的粗大十字钉。对于眼球都是火焰组成的恶魔来说,那深入眼窝的尖锐高跟似乎也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不用拔太多,要是我恢复过来,又要和你们打起来了。” “闭上你的臭嘴吧,爱丽丝拷打过的恶魔比你见过的还多,不用你提醒爱丽丝。” 在爱丽丝把那几根缩小的十字钉插回到腰间交叉的皮带上,飘回到莉莉娅娜的右肩上之后,炎魔身上的火光变得明亮了一些。 这个庞然大物摇晃了一下脑袋,勉强的支起了脑袋,仅仅这样,它就比汀娜还要高了。 更夸张的是在它坐起来后汀娜才看到的,已经折断的武器,那粗犷的石锤仅仅是锤柄就比汀娜还要粗上好几轮。 ——光是掉在地上就会引起一场小小的地震了吧。 汀娜这么想着,又因为那连莉莉娅娜施加的魔法都无法抵御的热浪不得不松开了魔女的手,向后一直退到了楼梯的边缘。 多少恢复了精神的恶魔,光是张开那张大嘴,就喷出无数的火星。 “先不提这毫无感动的重逢礼,二十年不见了吧,【不老不死的魔女】,【幻造的人偶】。” 它用怀念的语气说。 “……十年前我还回过一趟千塔之城,不过没有来拜访果依。现在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不过首先把你的力量收起来,汀娜小姐只是普通人,无法承受你们炎魔的高温。” 莉莉娅娜回头看了一眼额头上淌下汗水的少女,平静的回应。 “哦?” 柴利斯佩格眼里的火光闪烁了一下,看向靠在墙边,汗水从脸颊滑落的金发少女。 “从来都孤身两人而闻名的【不老不死的魔女】和【幻造的人偶】,在时隔60年后又找到一同旅行的伴侣了吗?” “……与你无关。果依出什么事了。作为高塔会来到埃尔隆大草原,作为防御系统一部分的你又为什么会处在最高戒备状态?” 皱着眉,微微侧身躲开掉在地面的灼红铁屑,莉莉娅娜重复了一遍问题。 “哼,对我来说那个老头子怎样都好。至于你的问题,有个人比我更加适合回答。喂,小家伙,出来吧,她们是你也认识的人,【不老不死的魔女】……啧,在人类里的称呼是什么?” 说到一半,恶魔咂了咂嘴,又转动着火焰的眼球看向魔女。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顺着它的目光看向左侧墙壁紧闭的一扇门扉,莉莉娅娜平静的说。 “——爱因斯坦斯第七席!是爱因斯坦斯第七席吗?!” 话音刚落,那扇金属的门扉从里面被拉开了。 在墙边的汀娜就看到一个穿着非常传统的法师袍的小女孩从门后的书房里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冲了出来。 ——啪。 旋即一头撞在了淡紫色的光幕上。 门已经打开了,但是,深紫色的光芒依然在门框中凝集,形成了透明的紫色晶壁,本来就没有扎好的那头金色卷发因为主人的鼻尖和这层淡紫光壁的亲密接触而散作一团,那双翡翠般的双眼里一下子就溢满了泪水。 “啊啊……家族的先祖们啊,感谢你们的保佑,真的是,爱因斯坦斯第七席……” 但那究竟是因为疼痛呢? 还是因为难以抑制的喜悦和希望呢? 渐渐的,女孩连想要说的话语都被呜咽所淹没。 捂着鼻子的小女孩脸红扑扑的,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不断的拍打着那道比看起来的虚幻感更加坚硬与牢固的光幕。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是汀娜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称呼。 隔着那层淡紫的光幕,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并没有打断女孩的啜泣,一直等到女孩渐渐冷静下来,她们才再一次的提出了问题。 “……是认识我的人吗?” “是、是的!我、我是瑟芬妮·弗兰迪亚,弗兰迪亚家族的先祖曾和您一起在翡翠海中狩猎过发狂的海德拉,您慷慨赠与的海德拉头颅现在也还陈列在家族的收藏间中,而且,十年前,千塔之城,您应家父的邀请参加宴会的时候,应该见过还只是婴儿的我!” “……我希望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果依·科威尔,这座高塔的主人怎么了。 为什么瑟芬妮会在这里,这座高塔为什么会出现在遥远的埃尔隆大草原。 为什么防卫系统暴走了。 “莉莉娅娜小姐,虽然我理解莉莉娅娜小姐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炎魔收敛起了那灼热的火炎而站在她们身边的汀娜还想说,一下子这么一大串问题要一个刚刚止住哭泣面孔稚嫩的女孩立刻回答,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嗯,嗯……在那之前,我想问一问,爱因斯坦斯第七席是,这座高塔前任主人的好友吗?半个月之前,您是在哪里呢?” 但是,擦去眼泪之后的女孩,却立刻做出了回答。 “……直接称呼我名字无妨,那个时候,我与这位汀娜小姐和爱丽丝,正在这片人烟罕见的草原上旅行……是吗,那个时候……” “是。非常的遗憾……那一天,果依先生似乎是预感到了大限将至,那天一大早就进入了高塔的实验室,然后,因为实验事故……” “死在床上是魔法师的耻辱,吗?还真是有他风格的终局,那个蠢货……他已经下葬了吗?” “是,是的,就在当天,根据本人的遗嘱,骨灰被投入了不定向的传送门中,仅有衣冠下葬。” 在莉莉娅娜的肩上交错着双腿,紧紧的拧着眉毛的爱丽丝咯吱咯吱的咬着涂黑的指甲。 虽然眼圈还红红的,但是瑟芬妮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哭腔。 面对莉莉娅娜的追问,她的声音平和而清脆,回答条理分明。 根据这位召唤大师的遗嘱,他的法师塔被作为遗产留给了他的儿女。 可是,他的后代愤恨于痴迷追寻那不知所谓的【真理】而疏远了家庭的父亲,尽管这是一座充斥着神秘与一位魔法师毕生研究成果的高塔,并非魔法师的他的儿子依然执意将之售卖。 “那个蠢货,早告诉他多少顾虑一下家庭……” “爱丽丝。” 莉莉娅娜伸手,用手指轻轻的按住了人偶的吐露着刻薄的双唇,爱丽丝抿着嘴唇,把魔女的手指含进了嘴中,用这样的方式,陷入了沉默。 而自始至终莉莉娅娜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即使是故友离去的讯息,她也仅仅是平静的听着。 仿佛那是这样的沉重无比。 又仿佛那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那一如既往的淡然与平和,让汀娜不由得觉得。 有些可怕。 “……然后,为了向家族证明我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魔法师,我说服了父亲,买下了这座高塔,搬了进来,可是没有想到,在几天前,一伙窃贼盯上了这里。” 完全无视了一点也插不上嘴的汀娜,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因为故友的离去而陷入的短暂沉默随着魔女将人偶抱到怀中而结束后,女孩开始讲述她之所以在这里的缘由。 简直就像是之前的哭泣只是幻觉一样,是使用了名为【机械化心灵】的魔法吗?汀娜一边听着她的回答,一边用浅薄的魔法知识判断着。 “大概,莉莉娅娜女士也听说过吧,自称【北风之旅团】,专门以魔法师为目标的窃贼团,他们盯上了仅有我一人居住的这座魔法塔,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在我熟睡的时候侵入了进来,并且触发了高塔的防卫术式。” 如今居住在这座塔中的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魔法学徒这一点,想必是早就获得的情报吧。 证据就是,这些同样是魔法师的窃贼,即使意识到自己触动了警报也完全不畏惧,反而尝试反过来破解高塔的防卫术式,进而操纵这座高塔。 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同样专精于召唤术的学习,想要复制果依·科威尔一步步成功的道路的女孩在住进这座塔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魔法师那样对高塔的防御术式进行重置和替换。 当他们气势汹汹的将魔法的术式注入高塔的魔法结构中时,等待着他们的,是大召唤师果依所留下的,极尽复杂而坚固的术式之墙。 从第一个窃贼被突然打开的传送门扔进下界的熔岩湖到最后一个窃贼被血怒状态的大恶魔撕成碎片,一共也不到10分钟。 可是。 “就在书房里,因为熬夜学习的我放下心来时,却犯了一个错误。” 说到这里的时候,瑟芬妮脸上的从容和冷静皲裂了,那张幼小的脸上,露出了悔恨的神情。 “我忘记了,我并没有仔细的钻研过防御术式的体系和逻辑,而且,实验事故引发的大爆炸也让塔出现了一些故障,而这些我打算在钻研果依大师的手稿后再自行修复——总之。” 女孩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双肩也耷拉了下来。 “在塔的防御机制向我确认是否已经可以解除警备状态的时候,居然像个傻瓜一样的回答了否,接着塔的防御机制暴走了,甚至启动了最终防御体系也就是整体转移。” “……然后,你就被困在了这里吗?” “嗯……防御术式完全失去了控制,连魔光壁障也关不掉,我就被关在了书房里。” 女孩长长的叹了口气,眼圈红红的看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 “这几天我都是靠着【机械化心灵】撑过来的,要不是,要不是莉莉娅娜女士出现的话……” 眼看着女孩又要哭起来,汀娜连忙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魔女。 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平静的看着女孩哭的嗓音都沙哑。 没办法,汀娜只好弯下腰,努力的隔着一层光幕安抚着哭泣的女孩。 “不、不要哭了啦,现在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都在这里,一定会帮你的哦。” 可连这句安抚的话少女也没能说完,爱丽丝直接飞到了汀娜面前,用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唇,对困惑不解的少女摇了摇头。 女孩这一次的哭号,比之前一次更长,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眼泪完全打湿了长袍的袖口。 等到这个幼小的女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莉莉娅娜才再次开口。 “……你已经找到防御术式故障的原因了吗?” “嗯,找到了,毫无疑问和果依先生去世时的实验事故有关,检测术式和判断术式出现了问题产生了误判,只要前往塔的核心控制室,把整个术式关闭,然后重新开启就可以了。” “柴利斯佩格就帮不上一点忙吗?” “【幻造的人偶】,不要找茬,我只是这座塔防御体系末端的一个齿轮,你见过哪个魔导工学的机械是由末端齿轮指挥核心组件的吗?我连靠近那里也做不到,要不是仓库的防护光壁也故障,这小姑娘就要渴死了。” 依然匍匐在地面上,被圣十字钉与有倒刺的锁链捆缚的炎魔闷声回应着爱丽丝的挑衅。 “而且,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我建议都先把我送回到下界去,我是正在暴走的防御体系的一环,职责是杀死高塔中所有的入侵者,虽然现在我很虚弱可以骗过那些不知变通的术式,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下一个【血怒术】对我释放。” “……啧,不但一点忙都帮不上,反而还会拖后腿吗?果然还是送你去陪果依算了,反正你也是被他从下界捡到才能活到现在的,陪着他一同死去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凭什么我在守卫了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快一百年后还要给他陪葬啊,不要开玩笑了!” “请不要伤害柴利斯佩格先生!” 炎魔的怒吼,和女孩的声音一起响了起来。 正在和莉莉娅娜谈论着如何修好这座塔的女孩,用比之前还要大声的声音,对着魔女与人偶哀求着。 “请不要伤害恶魔先生!如果不是恶魔先生,我早就因为看不到希望的未来而崩溃自杀了,是它一直说着一些……一些下流又奇怪的话鼓励我,我才能维持住理智……” 就连汀娜都听得出混杂在这话语里的某些奇怪的感情。 爱丽丝看了眼一开始就满脸通红,现在连卷发边露出的耳廓都红透了的女孩,用更加冰冷的目光,俯视着那颗硕大的羊头。 啪! 光芒的长鞭狠狠的在炎魔的脸边落下。 “果然,还是以神的慈爱,永远的让你消失好了……” “……爱丽丝,不要闹了。” 轻轻的摇了摇头,凝视着因为说出了糟糕的形容词而满脸通红的女孩,魔女扭过头,走到炎魔的面前。 “……你对这孩子说了一些什么,等到以后再说,现在要解决的是,这座高塔的问题。” 说着,莉莉娅娜翻开书页,让虹色的魔力光在地板上描画出了巨大的圆。 “……因为【空间锚】的缘故我无法将你送回异界,就委屈你暂且被封冻一下吧,这样也就不用担心你会再次攻击我们了,而且。” 瞳孔泛起白炽光芒的魔女转过头,看向了站在瑟芬妮旁边的汀娜。 “这样可以骗过塔的防御对策部署术式,防止有其他的防卫力量在这里被启动。汀娜小姐就在这里等待,可以吗?这座塔的防御措施对我和爱丽丝构不成威胁,但对汀娜小姐却不一定,在完成后,我们马上回来。” “诶?嗯、嗯!” “为了汀娜小姐你的安全,别乱走,别乱碰,这是忠告。” 爱丽丝的声音中,可以拒绝与商讨的余地无论在哪里,一丝一毫也没有。 汀娜也惊讶的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跟上去的想法。 总觉得多多少少也可以理解。 就算已经易主,这里也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朋友的居所。 巨大的羊头微微的点了点,纯白的冻气立刻将体型庞大的炎魔封冻。做完了这件事之后,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从少女的身边走过,消失在了楼梯的入口。 连接着书房和其他几个汀娜不知道用途为何的房间的这个大厅,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只有地板上的小山似的冰晶,让炎魔被冰封后恢复正常的室温越发寒冷。 因为寒冷而寂静,又或者因为寂静而寒冷。 在光幕的另一侧,眼圈红红的女孩站了起来,朝书桌走去。 “啊……那个……” 又因为少女的招呼而止步。 “那个,瑟芬妮小姐……现在打算要做什么呢?” 虽然叫住了似乎准备回到书桌前的女孩,但是,汀娜也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直截了断的提出自己的询问也不是不可以,但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少女还没有自来熟到那样的地步。 “请恕我失礼,汀娜小姐。” 不过,不想交谈的方面的话,幼小的女孩也是一样的。 “作为高塔魔法师被培养的我,还没学习与魔法师之外的人交谈、待人接物的礼仪,如果有所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我并不觉得与不是魔法师的你有交谈的必要,哪怕是有着救命恩人的立场也一样。 就算不仔细思索也能听懂的弦外之音,就如女孩自己所说的,相当失礼。 但考虑到自己的确没有在救助她这件事上起到任何的作用反而还拖了莉莉娅娜与爱丽丝的后腿,汀娜也不觉得自己有可以感到生气的立场。 “一、一眼就能看出来呢,真是了不起。” 即使如此,如果对话中断就无所事事了。 所以,简直像是没话找话一样,汀娜硬是强迫自己无视掉裤子上湿漉漉的糟糕触感,露出微笑,继续着对话。 这样的想法,似乎也传达到了。 “……对于即使在最悲痛的情况下也要保持冷静的魔法师来说,哭泣是少有而珍稀的发泄情绪的机会,在并不急迫也不危险的场合,没有魔法师会阻止另一位魔法师嚎啕大哭的。” 裹着斗篷的女孩重新转了过来,叹了一口气。 “汀娜小姐,你的空间储物戒指中有瓶装的洁净饮水吗?” “诶?啊,难道是口渴了吗?” “不,我想……洗个澡。” “诶?” 因为女孩表示出愿意交谈的意愿而放松的少女,在听到这个请求后呆住了。 瓶装水她当然有储存,那是在开始旅行前被爱丽丝所叮嘱,在麦星城购置的。 和应急食物一起,数量几乎占据了那枚空间储物戒指剩余的所有空间,那样的数量的话,就算拿来洗一次澡,也是没有问题的吧…… “当然我也会给与回报。” 少女迟钝的反应,让女孩的眉角微微吊起,催促着。 “回报什么的,不用啦,反正也不值多少钱,不过都是凉水,没问题吗?在旅行途中,都是莉莉娅娜小姐用魔法直接从水元素位面引来热水或者找温泉的……” 汀娜连忙拿出一瓶500毫升装的瓶装水,递了过去。 明明是小孩子却用着像大人一样的口吻,老实说,有些可爱。 “不值多少钱……吗,这几天,这平常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就是我的生命线啊。” 但是,从淡紫色光幕上出现的拳头大小的圆孔中接过少女递进去的,用廉价的软塑胶瓶装着的水瓶后,女孩的表情却没有因为少女的笑容而放松。 “因为空间锚的缘故,尽管空间储物戒指还能正常使用,但我所会的所有召唤术都失效了,就算吃的喝的再少,身体也还是会代谢,这种东西。” 她看着软塑胶的瓶身。 “在当作饮用水的容器之后,还要作为大小便的便器,为了不让粪便弄脏书房,必须要硬塞进去,然后拿出来,拜托柴利斯佩格用火焰烧成灰烬处理掉,我并不会治愈魔法,所以屁股的撕裂伤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即使如此,要不是仓库的光幕也出了故障,柴利斯佩格先生连这个也无法拿给我,要不是故障还没有那样的彻底,我连这样大小的孔洞也弄不出来。” 平静的目视着因为听到了出乎意料的话语而哑口无言的汀娜,瑟芬妮继续说着。 “既然是最终的防御手段,肯定不会让人找到传送的具体坐标,又是在文明之外的荒野,空间锚让我所有的召唤术都无法使用……因为是魔法师,所以我立刻就判断出来这是怎样的绝境。” 就像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这个语气汀娜很熟悉。 但女孩的淡然显然达不到魔女小姐的水准,她的声音在颤抖着,因而泄露出了,那一丝丝的恐惧。 “虽然柴利斯佩格先生用‘没有享受过作为女人的幸福就死去太可怜了’,‘如果真的想死不如把光壁的洞再开大些让我爽爽’之类的话和荤段子转移了想要自杀的我的注意力,但无论是我还是它,都无法离开高塔,一旦仓库里储藏的食物或水耗尽,我们必死无疑。” ——就更不用说,沐浴了。 女孩解开斗篷,把里面的洋服一件件脱掉,放到了一边。 然后,她拧开了瓶盖,把冰冷的水浇在了那头金色的卷发上。 汀娜递过去了第二瓶,女孩也马上就用掉了,也许是被困的时间还不算漫长,那稚嫩的身体看不到什么脏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被注视着的缘故,那张脸红红的,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一丝不苟的,忍受着凉水带走肌肤的温度,用手掌搓洗着身躯。 “现在就算是冰水也没有关系,我想要沐浴,然后用干净,没有异味的身姿去见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然后,虽然同为女性但我还是会害羞的,请不要盯着看可以吗?” “……对不起。” 汀娜转过身去,小声的,对这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女孩道歉。 瑟芬妮的口吻并不是强装大人。 那是在这个年纪就被迫认识到自己死期将近而且无能为力的女孩,从崩溃与绝望中走出来之后,被强迫着成长之后,自然而然拥有的口吻。 她无法想象在自己和莉莉娅娜,爱丽丝出现前,这个女孩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她平静说出的这些事,就是对明明什么也不知道还贸然探知的自己的斥责。 “……没关系。” 一瓶又一瓶,一瓶又一瓶。 第十四瓶水被女孩用掉之后,白皙而幼嫩的肌肤已经冻得发青,牙齿也在不断打颤,这个时候,就像是终于满意了,瑟芬妮朝着汀娜“可以了,非常感谢。”这样,哆哆嗦嗦的说着。 “赶快用【干燥术】弄干身体穿上衣服吧,这样下去是会感冒的……” 把手里的水瓶收回空间储物戒指中,汀娜催促着浑身湿透的女孩。 “我的空间储物戒指,放在卧室……现在,手、手边现在没有施法的素材……” 可磕嗒磕嗒着牙齿,冷的缩成一团的女孩,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欸欸欸?!” 汀娜呆住了。 没有施法素材魔法师就无法使用魔法,汀娜也已经能够知道这种程度的常识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没法立刻用魔法弄干身体的情况下,这个女孩居然还用冷水洗澡! 明明看到书房里壁炉没有点火却忽略掉不假思索提供冷水的自己也有责任,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快、快擦干身体把衣服穿上呀!” “这种事我知、我知道啊……” 摇摇晃晃的,瑟芬妮走到被扔到不远处的斗篷旁,似乎打算拿那个当毛巾。但在弯下腰的时候,女孩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这个时候汀娜才注意到,明明洗了个冷水澡,身体其他地方的肌肤因为寒冷都有些发青了,但女孩的脸还是红通通的。 那大概不是因为裸体被同性看到而产生的羞涩感。 不好的预感让汀娜大喊了起来。 “难、难道说,瑟芬妮小姐一直在发烧吗?” “只、只是、只是低烧而、而已,没、没什么大不了的。” 把深色的斗篷当作毛巾擦拭着身体的女孩证实了这个糟糕透了的预感,在她接着走到脱下的洋服旁边想要弯腰把那些捡起的时候,好像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淡紫色的光幕消失了。 “瑟芬妮小姐!” 汀娜立刻跑到了她的身边,把女孩抱起来,伸手朝女孩的额头摸去。 “好烫!” 然后不由得惊呼了起来。 几乎要把手掌灼伤的温度,与之相对的,女孩的手脚与身体却冰冷的像是封锁炎魔的冰晶。 这个女孩,到底是怎样在这样的高烧下与莉莉娅娜说了那么多的话,还条理如此清晰呐? 还是说,因为逞强洗了个冷水澡后急速的恶化了吗? “瑟芬妮小姐,请振作一点!” 总之,回到最高戒备状态已经被解除的大厅中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看到抱着浑身赤裸,头发还湿乎乎的女孩,焦急的对着自己大喊着的少女。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怎么办,瑟芬妮小姐她发着高烧——” “因为压力过大,精神过度紧绷造成的发烧呢,嗯,还有不太严重的肛门撕裂,莉莉,不是很严重的病情。” 又换上另一套看起来像是魔法师的礼装的爱丽丝从莉莉娅娜的肩膀上飘过来,迅速诊视完发烧的女孩之后,完全没有紧张感的这么说道。 “……是吗?那样的话,正好。” 而听完人偶小姐的诊察后,难得露出了疲惫神情的莉莉娅娜眨了眨还泛着白炽光芒的双瞳,平静的点了点头。 “……就趁现在去放松一下吧。” 说出了和眼前事态毫无关联,也毫无紧张感的话。 EP.18 塔中的故事【下】 ================================ 结果,魔女小姐把炎魔送回下界后,用二十分钟把塔前的温泉变成了有着巴洛克式装潢的露天浴池。 在这期间,爱丽丝给发烧的女孩喂下了一瓶药剂,在受伤的地方也涂上了药膏,当女孩迷迷糊糊在温泉里醒过来的时候,高烧和撕裂的伤口都已经痊愈了。 虽然瑟芬妮“怎、怎么能让爱丽丝女士碰那么脏的地方。”满脸通红,但无论是莉莉娅娜还是爱丽丝都完全没有在意。 做完这一切后,魔女小姐与人偶小姐就整个身体都浸泡进了咕噜咕噜冒出细密气泡的泉水中,纾解着修复法师塔的疲倦。 “……魔力的消耗有点夸张,不得已用了五六次怀表,差点就被扔到下界的某处去了。” “用有趣的方式让【空间锚】不会影响塔里的陷阱呢,二十年前拜访时这个防御体系还没有这样精巧,在生命的最后弄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呢,果依那小家伙……” “……不过总体的结构和二十年前没有区别,我已经重新把转移坐标设回上千塔之城附近了,只要再启动一次【最后转移】,就可以回到千塔之城……总之,现在先把术式关闭,进行自检。” 当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温泉里享受着咕噜咕噜冒出的绵密气泡划过肌肤的舒适感发出感慨的时候,汀娜总算理解了莉莉娅娜那句“去放松一下”的意思。 突破种种陷阱应对不时从传送门里冒出来的各种魔物,解析魔法术式,检修……比起这些,送还炎魔,修建温泉浴场,照顾病倒的瑟芬妮就真的就只是放松行为而已。 “不、不仅修复了塔的术式,这、居、居然是这样昂贵的药剂?!莉莉娅娜女士,我、我现在根本无法回报这样的恩情……” 顺便一提,在看到自己喝掉的,那个精致的药剂瓶子后,年幼的魔法师女孩就陷入了呆滞与慌张。 虽然汀娜完全不认识,但那是非常昂贵——连家学渊源的贵族魔法师世家的女儿也会瞠目结舌的药剂的样子,就算是在温泉里,女孩都激动的五体投地,好像不这样就无法表达其感激之情。 “……那瓶药剂就当是迟到的满月礼也无妨,十年前相遇后还能重逢,也许命运的星空中,我与你的命运有些交错的因果。” 对此,魔女就像是早就习惯一样,平静的接受了。 “不过,虽然也有不想看到旧友的遗物那样破破烂烂的样子的因素在里面,但这并不是无偿的哦。” “这是当然的!虽、虽然现在处于离家修习的我有些囊中羞涩,但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恩情,以弗兰迪亚与真理之名,一定会还的,当然修复高塔让我能回去的酬谢也是。” “……既然你知道我的事迹,那么应该不存在付不起的问题,然后,塔的仓库里,有灰色的水晶吗?如果有的话,希望能购买一些。” 说完,魔女小姐整个身体都沉入了温暖的泉水之中,白茫茫的气泡一下子就淹没了她的身体,只有一些漂浮在泉水表面的白金色发丝证明她依然在那里。 爱丽丝也跟着沉了下去,大概这是什么汀娜不知道的享受方式吧…… “诶?唔……唔……” 本来在爱丽丝说出索要酬劳的话时露出惊讶表情想说为什么不用灰色水晶当作的汀娜,在瑟芬妮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以上话语时,决定保持沉默。 自己是对一个人买下一座法师塔离家修习——而且这似乎很司空见惯的魔法师的世界完全不了解的家伙,也不知道修好法师塔防卫术式的故障应该得到多少酬劳,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是名誉冒险者,解决麻烦后收取酬劳天经地义,如果冒险者和委托者自行达成了无需协会插手的协商,那么联络员要做的就只是如实记载而已。 不过……莉莉娅娜小姐的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瑟芬妮在听了后就满脸通红的把脸藏到水面下了? ……不懂。 虽然不懂。 “那个……瑟芬妮小姐,你一直称呼莉莉娅娜小姐为【爱因斯坦斯第七席】什么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呢?” 总之,想先知道那个称呼的含义。 “……汀娜小姐,你,确实是莉莉娅娜女士和爱丽丝女士的旅伴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满脸通红的女孩在听了这个问题后,用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看过来。 高烧褪去伤痛痊愈,从死地中被拯救后,她的表情也终于和哭泣时一样,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了。 即使如此,汀娜也感觉得到,这个女孩和自己本质性的不同。 是因为贵族和平民的区别呢? 还是魔法师和平凡人的区别? 这个女孩骨子里就有一种高傲与高贵,除却情绪失控嚎啕大哭时,言谈举止都分外的透露出知性与理智,那双翡翠色的眼瞳中更是看不到任何【天真】的色彩。 “在盐沙城的时候,莉莉娅娜小姐的身份只是名誉冒险者呀……” “明明一无所知居然还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起旅行啊……” 现在,就算是傻眼的表情,也充分的有着汀娜努力学习过却无法企及的优雅……尽管这看起来稍微有些怪异。 “你真的不知道?” 女孩用无话可说的表情看着汀娜。 “因为我连魔法学徒都当不上,魔法师的圈子,我是一窍不通的。” 汀娜点了点头。 不想去打扰累坏了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能安抚下这随着旅行的长久而越发好动的好奇心的,也只有这个女孩了。 “……就算一窍不通,关于魔法师协会和协会的最高评议机构【贤者之影】,还是有所耳闻的吧。” “虽然只是在不知哪里的杂志上看过……” 大概是作为爱丽芙小姐的秘书去魔法师协会时在哪里的柜台上的杂志中看过吧,仅有十几人,魔法师协会的最高统治机构,无论权力势力和力量都是大陆最大级别的,最近一百年来最有希望进入这个机构的是某个叫做奥伦法的小国的长公主……之类的。 “莉莉娅娜女士是其中的第七席,从三百年前的十三日圣战开始前,甚至,从第三纪元最初的一两百年就是,作为大陆上最强大的魔法师之一的同时,也是拥有【贤者】名号的学者,现在关于时间领域的魔法研究,几乎全是莉莉娅娜女士一己之力建立起来的,就算面对两大帝国的皇帝,也只有由他们来致敬。” “……” “被吓到了吗?” “虽、虽然的确猜到莉莉娅娜小姐的身份恐怕相当尊贵……” 大陆上大部分城市,未经允许使用大型魔法都是触犯法律的行为,盐沙城当然也不例外,袭击贵族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在遭遇老鼠会刺杀后,莉莉娅娜采取直接把作为幕后主使的贵族们掀翻的方式来“一劳永逸”,在那一夜的盐沙城中留下了众多魔法的痕迹,把众多贵族送上了绞刑架。 即使如此,城卫军,魔法师协会和美德教会也丝毫都没有去阻止,事后也完全没有追究责任。 爱丽芙曾经因为这件事感叹莉莉娅娜作为贵族的手腕高明能与整座城市达成协议,之后汀娜也以为,是因为莉莉娅娜是宝具级强者,才让那些人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的祖国也仅有一位宝具级的魔法师,作为王国的守护者。 但现在看来,可能并不是这样。 魔法师协会最高评议机构的一员,十三日圣战之前,乃至更加久远的时间之前就担任这一职位,同时拥有对魔法学术做出极大贡献才会被授予的【贤者】头衔。 莉莉娅娜的身份远比汀娜所想象的更加尊贵。 就像瑟芬妮所说,即使面对大陆上仅有的两大帝国的皇帝,需要鞠躬致敬的也不是莉莉娅娜。 “那,【不老不死的魔女】,和【幻造的人偶】又是……” “那是嫌人类名字难读而且有重复的的非人种族——妖精,龙和魔族称呼两位尊贵的大人的称号,莉莉娅娜女士的不老不死,爱丽丝女士的可以将一切幻想的身姿化做自己身姿的特性,就是这样的东西。” “……老实说,真的被吓到了。” 自己原来是在和这样尊贵的人,一同旅行吗? 不仅如此,还共乘一骑,一起吃饭,沐浴,在夜晚与她一同入眠。 还时常亲昵地拥抱,触碰唇舌,向她问些笨蛋一样的问题,还以同性的立场对其抱有强烈的仰慕。 而且还总是成为她的拖累,这次也是。 ……胃好难受,好像有点想吐。 少女苦着脸捂住了肚子。 “不用那么有压力也可以,汀娜小姐。” 这个时候,爱丽丝突然从两人身边的水面钻了出来,向两边拨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同样是黑色的下垂眼,因为有些尖锐而显得妖娆与神秘。 “莉莉这个身份在大陆上的知名度并不高,出了千塔之城,就只有光辉之城还偶尔遇得到这么称呼莉莉的人了吧,到罗马塔尼亚去说【神圣七丘帝国的白玫瑰女王】,或者到普塞汀帝国去说【杉木时代的女摄政王】,或许更加有名。” “爱丽丝小姐,请不要再说了……” 汀娜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之前在另一处温泉时下定的对莉莉娅娜的过往不加探求的决心简直脆弱的像是一张薄纸,【女王】、【摄政王】、【贤者】…… 简直就像是被扔进了小说的幻梦之中。 还是说,在遇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时候,自己就已经陷入了一个梦境之中呢? 靠在温泉的边缘,少女呆呆的,捏了捏自己的脸。 “……说起来,汀娜小姐,手上的伤,小心不要泡在水里才行呢。” “诶,嗯……” “因为那个时候柴利斯佩格就要开始吐火,情急之下就用了最粗暴的方式将汀娜小姐唤醒,真的很抱歉,【神圣歼灭者】礼装是第一纪元中期,圣堂教会的恶魔讨伐者和异端刑讯官的制服,所以我有些暴躁……” 黑发黑瞳——似乎是名为【夜之魔女】的身姿,人偶小姐的语气比起【神圣歼灭者】和【妖精】的身姿更加柔和而充满着母性。 可是,在她想要把少女因自己而受伤的手托起查看的时候,汀娜却触电似的把手给往回缩了一下。 “还在痛吗?” “诶?已、已经没事了哦,莉莉娅娜……小姐为我上过药了,而且在那种时候还出现幻觉是我太没用了啦,不是爱丽丝小姐的错,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呢……” 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连莉莉娅娜的称呼,和“麻烦”这个并没有什么特别含义的词,汀娜都觉得自己说的结结巴巴的。 意识到这一点,少女连忙转移了话题。 “说、说起来,我们要什么时候离开呢?” “……是呢,莉莉,本来我们是打算拿到灰色水晶就离开的,但既然难得遇到故人,停留一点时间也没关系吧。” 自己这一点点的异常,到底是察觉到了,还是没有察觉呢,在汀娜这样提心吊胆的时候,爱丽丝朝着白金色发丝漂浮的水面,这样询问着。 结果,由于魔力的损耗与瑟芬妮“因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很多想要请教的地方。”——这么说着而强烈的挽留,启程的时间被决定为翌日清晨。 ……………………………………………………………………………………………… 整个上午,汀娜,莉莉娅娜,瑟芬妮和爱丽丝都在温泉里度过,几乎泡到手指的指腹都皲皱。 基本上从莉莉娅娜浮上来以后,恢复精神的瑟芬妮就一直缠着魔女小姐与爱丽丝问各种各样与魔法有关的问题,对于莉莉娅娜的解答,有时女孩还会提出自己的见解进行反驳。 很快连爱丽丝也加入到了对话中,说到激动的时候,甚至都不顾雪原上凌冽的寒风,从温泉中站起来互相辩驳。 尽管这些讨论全部以莉莉娅娜的压倒性胜利作结,但不知道为什么。 “……” 汀娜觉得,莉莉娅娜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在瑟芬妮的招待下,午饭是久违了的属于文明世界的精致餐点。 烤的松软的吐司,抹上还有着芳香的果酱,拌过的沙拉清爽而可口,装在银盘里,全熟的牛排淋上浓厚的酱汁,好吃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果酒的芳醇,还有用火精灵沙拉曼达尾巴上的火焰烘烤的简单餐后点心,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味。 甚至让汀娜都冒出要不要装病在这里多待几天的想法了。 午饭过后,莉莉娅娜,爱丽丝和瑟芬妮又一头钻进了法师塔的实验室。 无所事事的汀娜,在防御术式已经关闭的塔里闲逛,尽情的满足着自己的好奇心,并且得出了“虽然塔的样子非常厉害但是实际上和普通的房屋并没有太大区别”的结论,然后在数量繁多的藏书里拿出一本大陆魔物图鉴翻看了起来。 就这样,夜幕降临了。 冬天的赛贡之阳已经落下去一段时间了,夕落之刻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虽然法师塔整体的氛围是黑色,但客房的墙壁姑且还是正常与明快的洁白,除了一个衣柜,一套书桌书椅之外与一张大床外没有什么家具的卧室中,最有趣的就是天花板上用几根淡金色金属链刮着的水晶瓶。 在那里面,一只浑身晶莹剔透的火红色蜥蜴正啪嗒啪嗒的摇晃着尾巴,察觉到少女的视线,这美丽的生灵懒洋洋的吐了吐舌头,因为这样,房间变得更加明亮而温暖了。 火焰的元素精灵沙拉曼达。 召唤光或炎之精灵,提供魔力换取照明与温暖的,精灵灯。 无论哪个都是与汀娜的日常无缘的,几乎只在文学故事中出现的存在。 坐在久违的弹簧床垫上,汀娜兴致勃勃的和它大眼瞪小眼,不断的说着“亮”,“暗”,“亮”,“暗”,让它尾巴上的火光时明时暗。 大概实在是被少女折腾的有些厌烦了吧,小小的火焰蜥蜴对着从下方仰视自己的少女,用小爪子不满的拍了拍水晶的灯罩,然后就缩成一团,无论汀娜怎么逗弄也毫无反应了。 “……不想再看图鉴了呀……” 于是再次陷入无所事事状况的汀娜,诅咒着自己的贪杯。 晚饭是面包与仓库的冰块里挖出来刚刚解冻的鱼,久违的享用了熟悉的海鲜风味后,饭后的甜品是曲奇,饮品则是瑟芬妮端出来的,香醇的咖啡。 散发着绝妙的坚果般的芬芳,入口不会很干,酸度与苦味方面是比较苦涩的,但那风味流过喉咙后,就会浮出一抹在舌尖缭绕的回甘。 比自己以前喝过的任何咖啡都好喝。 所以汀娜不自觉的,就多喝了一些。 结果,少女现在感觉精神无比,如果是学生时代的话,就这样与习题集鏖战到天亮也毫无问题。 作为这座塔的主人的小女孩,似乎就是希望能把握向魔法师协会最高评议会成员学习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算通宵才把这个端出来的。 莉莉娅娜也同意了,魔女小姐的说法是,偶尔不让脑子动一动的话,就会怠惰下来。 但是,进入草原一个月以上的时间中,养成了日落而息习惯的汀娜,就陷入苦恼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却完全睡不着。 消磨时间的手段也,哪里都找不到。 “……去找莉莉娅娜小姐,拜托她用一个安眠术吧……会不会,太麻烦莉莉娅娜小姐了呢……” 犹豫了很久,权衡了自己失眠和麻烦魔女小姐的重量之后,少女有些无奈的,走出了卧室。 沿着螺旋式的楼梯上到最上层,走过楼梯尽头的长廊。 也许是为了安全考量,法师塔的实验室总是放置在远离书房,仓库和储藏室的顶端。 在紧紧关闭的黑石大门前,汀娜轻轻的敲了敲。 没有回应,里面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是没有听到吗?汀娜歪了歪头,在犹豫了好一会后,手上多少用力了一些的,再次敲了敲。 ——依然没有回应。 难道说,莉莉娅娜小姐和瑟芬妮小姐,并不在这里……? 这么想着,就一眼、就偷偷的看一眼——这样劝说自己,汀娜弯下了腰,朝漏出灯光的锁眼偷偷的看去。 “……,……” “——,————。” “……,——。” 少女屏住了呼吸。 那是怎样的一幕呢,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其实只不过是,依然身上连一件衣服也没有的莉莉娅娜站在瑟芬妮的面前,时而与她交谈,时而用出魔法,时而来到坐在堆满大量羊皮纸卷的书桌前椅子上的女孩身边,越过她的肩膀在桌面上指着什么。 实验室被明亮的精灵灯所照亮,来自晨光之河的光元素精灵莱忒扇动着小小的翅膀,趴在鸟笼似的黄金灯罩里,摇晃着小脚,用那小小的身体柔和的照耀着两人。 虹色——那是莉莉娅娜与爱丽丝的魔力光。 那么淡灰色——就应该是瑟芬妮的吧。 房间里彼此辉映着的彩虹与灰幕,在精灵的守望下简直就像要好的友人在一起追求魔法极境的画面,置身其中的莉莉娅娜是那样的合适。 知性、高贵,优雅又美丽。 让人无论如何也移不开视线。 虽然完全听不到她们所谈论的话题,就算听到了也完全听不懂吧。 但是。 魔女的嘴角正平和与自然的勾起,那个柔软又美丽的弧度。 就好像—— “……” 内心之中某根细弦被触动。 将目光从狭小的锁孔移开,站起身来的少女抿着嘴。 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 “……不用一言不发的离开也没问题。” 然而门打开了。 就在汀娜下定决心转身,为此先将闭上的双眼移向阶梯时。 仿若从光中诞生的妖精,拉开门扉的莉莉娅娜,平静的仰视着少女的脸。 汀娜忽然觉得好像之前也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样是在异乡的土地上,一样是自己站在门前踌躇不前。 只不过,在妖精旅店中的自己对未来一无所知,即使那样也站在那里等待着勇气, 只不过,现在的自己,看到了房间里的画面,以自己的意志转身离开。 只不过,寡言而无表情的魔女,这一次也为自己敞开了门扉。 “因、因为看莉莉娅娜小姐和瑟芬妮小姐非常专注的样子……” 没有想到这一幕会重演的汀娜,感觉到女孩从魔女身后投来的微微不快的视线,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不过魔女小姐只是用她那标志性的无表情凝视着她。 “……睡不着吗?” 并且,就像读透了少女的目的一样。 再绕圈子也只会白白浪费莉莉娅娜与瑟芬妮的宝贵时间,小女孩的眉毛都已经吊起来了,被她撅着嘴看着的汀娜只好苦笑着坦白。 “瑟芬妮小姐的咖啡实在是太有效了……” “那本来就是给魔法师们熬夜时准备的【清醒咖啡】啊,在冲泡时加入补充精力的魔植,只要两三杯,第二天连补觉都不需要,虽然没有好好说明是我的错……” “不、不,是我太贪杯了,不是瑟芬妮小姐的错啦,但是,一直清醒着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那个,莉莉娅娜小姐,刚刚开始旅行时经常对我用的【安眠术】……可以再对我用一次吗?” “…… 点头、点头。 莉莉娅娜转过头,这下子,就像吩咐学生自习的老师一样,她叮嘱了几句“精神诱导与暗示的自我察觉。”“精简解读”后,就朝楼梯走去。 “啊,那个,如果有卷轴的话,把那个给我就可以了,不用麻烦莉莉娅娜小姐还到我的房间去一趟……” “……” 莉莉娅娜回过头。 再昏暗的灯光下,那仿若璀璨星辰的双瞳让汀娜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想要移开目光,仿佛只要对上视线,瞳中的暗淡星光就会连心底最难言的想法也看穿。 “……过来。” “是……” 走下楼梯,回到为汀娜所准备的客房。 “……要盖好被子。” “好……” 房间里暖洋洋的,躺在床垫上的少女呆呆的抬着头。精灵灯中,小小的炎精又是摇尾巴又是挥爪子,咿咿呀呀的叫着,像是想要引起魔女小姐的注意。 看着莉莉娅娜一走进来,这只沙拉曼达就兴奋的不得了。 在它身体散发的微亮红光下,魔女小姐坐在床边,把手指按在了少女的唇上。 “……【夕光原野的微风与星辰的祝福,驱散焦虑与噩梦的摇篮旋律】” “……那个,真的不用麻烦莉莉娅娜小姐也没关系的……” 小声的,汀娜非常过意不去的,在莉莉娅娜握着施法素材的另一只手上浮现虹色的魔力光时,嘀咕着。 “……” 咏唱中止了。 魔女手中的魔法阵也因而消散。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微弱的光芒无法照亮她的脸庞,仅仅能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的汀娜,因为畏惧而用在被窝里紧紧的捏着睡衣的衣角。 沉默一直持续着。 “……” “……诶?” 好像,隐约看到莉莉娅娜的轻轻的分开双唇,说了些什么,那轻轻的,细微的声音,还没有等到汀娜反应过来。 “……【请安然入梦吧。】” 困意,就令少女的意识陷入深沉的睡眠。 翌日,清晨。 也许是因为昨晚还是在习惯入睡的时间陷入酣眠,在地平线的彼方连鱼肚白都还没有泛起的6时20分,启明星还在夜天中闪烁的晨星之刻,少女呆呆的看着空空如也的精灵灯。 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 久违的用洗漱台洗漱之后,推开法师塔二层的餐厅的门。 “早上好……瑟芬妮小姐……莉莉娅娜小姐呢……” “起床时间倒是蛮像一个魔法师的嘛。” 坐在有软垫的椅子上,摇摇晃晃调整着坐姿的瑟芬妮,不知为什么苦着脸。 察觉到少女的目光,她扬起了眉毛,站了起来,到不远处的厨房里,为少女端来了还冒着奶油香味的羊角面包与咖啡。 “莉莉娅娜女士和爱丽丝女士已经吃过早餐了,现在在泡温泉,也做过了告别,说是汀娜小姐你用过早餐后就立刻出发……” “诶……嗯……那个……” “?” “瑟芬妮小姐……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自然呢,是太累了吗?” “?!是、是的啦!毕竟以莉莉娅娜女士和爱丽丝女士作为请教对象,一整晚都趴在桌子上学习,为了跟上她们拼命强迫自己,等到停下来的时,已经腰酸背痛都快站不起来了!” 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按着腰,把食物和咖啡壶放到汀娜面前之后,女孩重新回了椅子上,在坐下的时候,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 “是吗……” “是、是的喔,虽然学到了很多的东西非常感激,被灌得满满当当的……” “灌?” “知识啦!知识!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虽然并不精通召唤术,但知识的量绝对比这座高塔的藏书还要丰富,要是能全部记住,这些知识足够我用到成为正式魔法师了。” “是、是吗?很辛苦呢,可是瑟芬妮小姐的身体还比较虚弱,不用太勉强自己,脸还有些红红的呢……” “汀-娜-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瞪了。 就像是炸毛的猫咪或者被踩到尾巴的幼狼,坐在少女对面的贵族小姐连耳廓都变得红通通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我说过我还没有学习和魔法师以外的人的谈话艺术,所以不要绕弯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再绕圈子顾左右而言他,一定会不悦的起身离开,眼前女孩脸上那确信的表情就像这么说着,不给任何让汀娜反驳的余地。 “那个……我,我在想……” 来自比自己小不少却气势十足的女孩的质问让少女无路可退,汀娜看着女孩的面容。 昨晚所目睹的那一幕,就那样浮现在眼前。 元素精灵们守望的房间中,比往日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愉快的魔女与人偶与小小的魔法学徒。 “不是魔法师的我……是不是真的有资格与莉莉娅娜小姐一起旅行呢……” “……你说什么?” 愠怒化作愕然。 瑟芬妮那双翡翠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差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写在脸上了。 “莉莉娅娜小姐和瑟芬妮小姐一起谈论魔法时好像非常开心的样子,我……我一点也不懂魔法,相关的话题也无法和莉莉娅娜小姐说,和我在一起旅行时,莉莉娅娜小姐一定感觉非常的无趣吧……我、会不会从现在开始学习魔法比较好呢,就算是学徒也好……” 可低着头看着银盘里自己倒映出来的脸的少女,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蠢货。” 于是愕然化作冰冷的叹息。 少女的身体僵住了。 无视掉汀娜凝固的表情,瑟芬妮把一个木盒推到了少女的面前,就像是再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上一秒似的,起身朝餐厅的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女孩停下了脚步, “像我这样的魔法学徒啊,能向爱因斯坦斯第七席请教的机会一生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但只要那位女士愿意,别说是学徒了,正式魔法师、有名的学者、大魔法师头衔的智者……无论多少,无论是谁都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她的面前作为魔法师的我们和站在街边的女郎们没有任何区别!这就是魔法师的世界,知识与能力决定一切!” 女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而已经和那位大人一同旅行了半个月以上的你居然说,我们……呵。” ——吃完后把盘子放在那里就可以了。 脚步远去。 话语回荡。 已经完全没有继续享用美食的心情了。 在门扉合拢的冰冷声响也消泯之后,汀娜有些犹豫的,从桌面上拿起了那个小小的木盒,伸手,打开。 深色的木纹拥簇着海蓝色的丝巾,在那之上。 “……啊……” 有着一副灰色的护目镜。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真正呈现在自己面前时,少女还是低低的,发出了惊呼。 我……什么时候和莉莉娅娜说过吗? 自己喜欢鞣黑皮革的质感。 我……在哪里向莉莉娅娜提过吗? 海蓝色是自己最钟情的色彩。 还是说,真的在什么时候与那位魔女的闲聊中提过,但自己反而忘记了呢? 羽翼雕纹,是自己小时候开始就很憧憬的纹样。 呆呆的捧着这副几乎充满着自己喜爱元素的护目镜,汀娜失神的看向桌面上的台镜。 在那里面,有个傻瓜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着。 “……我确实是个,笨蛋呢……” 餐厅中的低语,沉寂下去之后。 把门推开的响声。 皮靴在楼梯上急促敲响的脚步声。 在这些声音全部远去之后。 “……啧。” 在门后的女孩捂着被撞红的鼻尖,嘀嘀咕咕的朝塔顶走去。 这一天,高塔从温泉旁消失了。 重新回到修缮华丽的温泉旁的数个游牧民部族,在之后从某个部族那里得知是圣泉的女神及其侍女战胜了恶魔留下神迹,受到感召并成为这位智慧的泉水女神的信众,将这里作为另一个圣地朝拜起来……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某一日的后话: “……汀娜小姐,好些了吗?” “不是……咕唔……还不是特别好……” “看起来汀娜小姐是对空间感知天赋比较高的那一类呢,一般人第二次穿过传送门就不会晕了。” “这种、这种天赋不要也罢,呜呜呜……” “……那么,要做些转移注意力的事吗?” “莉莉娅娜小姐,这个是……魔法牌?” “莉莉从瑟芬妮小姐那里买来的,不过这是给魔法师学徒们做魔法战斗的模拟演练用的,规则复杂很多倍,卡牌都和汀娜小姐熟悉的完全不同喔。” “……为了以后的旅途中不那么无聊,汀娜小姐,要加油哦……” “嗯,我会的,不过……” “不过?” “请等我头不晕时再开始教我……” EP. 19 魔物的故事 =========================== 在草原上,有一眼温泉。 虽然说是在草原的西侧常见的地貌,但这一座温泉却和分布在那些岩石的溪谷,谷地中的泉水有所不同,也许放眼整座埃尔隆大草原,甚至在整个大陆的南方,都是独一无二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这眼温泉位于一处斜坡的上方,岩石因为水蚀而产生的凹陷里,石与水从草原中突兀的升起,四十五度刺向天空。 最年长的萨满翻遍所有的羊皮典籍也找不到这一整块大石头孤零零立在这里的理由,更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斜坡的顶端会有灼热的泉水喷出,沿着斜面流淌而下在岩石的下方形成一处温暖的水塘。 仅仅因为附近草木凋寂,他们就远远的躲离了这里,称呼这里为不详的土地,在那诡异的岩石之中,一定有被草原女神击败的恶魔遗骸。 ……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没有说错。 而进入草原的商队则称这里为硫磺瀑布,将这里视为一处休息点与路标,虽然数量不多也不频繁,但这里的确是这片草原上,相对而言比较热闹的地方。 自打有意识开始,它,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尽管附近城市之中的兄弟时常来信劝说它离开这人烟罕见,鸟不拉屎的地方,用热切的词句邀请它一起来到“无论何时都闪烁着七色灯光,无论何处都有便于栖身的阴影角落,无论哪栋房子,哪条街道,随手一抓就有数不尽的美酒佳酿”的城市,一起享受“在黄昏的微光下做早操,整晚游曳在美酒遍布的城市中,用黄金与宝石装饰长长的胡须和指甲”的生活,但它并不感兴趣。 从未离开过自己作为家的岩窟超过一个夜晚的它,并不太理解自己的兄弟用只有它们一族才看得懂的语言写成的大段文字。 “七彩的灯光”是什么?天上圆圆大大的光球和细细小小的光点的一种吗? 无论何处都有用以隐藏的阴影角落的话,这片草原,这块嶙峋的巨大岩石上也是啊。 【房子】和【街道】又是什么? 胡须还好说,但是指甲可是它们一族最重要的武器,武器需要什么装饰? ——不明白。 它甚至都担心自己的兄弟远离家乡实在太远也太久,已经患上什么精神上的疾病了,又或者是被它口中的“美酒”泡坏了脑子,十几年一次的来信,每一次都会出现一大堆它完全无法理解的生造词。 但是“美酒”,诱人的美酒。 不可否认,这还是很具有诱惑力的。 居住在草原上的它,主要的食物来源是永远不用担心匮乏的鹿和狼,有时候实在找不到它们,四处刨刨土地,十几只野兔也能将就一餐。 美酒。 那则是有些稀罕的美食。 每一次看到这样的话,它都不得不在家里的大厅中走来走去,用自己亲眼看着从还没有自己脚趾甲长长到比自己小腿还高的钟乳石劝说自己不能被这样诱惑了。 诚然,那是无比美味的食物。 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野鹿,皮糙肉厚牙尖爪利的草原狼,更不要说那些把粪便拉在自己窝里的臭鼠——比起以上任何一个物种,他们那柔嫩而富有弹性的肌肤都更加有诱惑力,也不怪兄弟每次都拿这个做信纸。 特别是来自草原外,经常坐着马拉的木头,穿着精致衣服的哪一种,嘶——他们就像是水灵灵的浆果,一口咬下去,就是四溅的甜美酒酿。 但是,与极致的美味相称的,也是极致的风险。 这些自称人类的家伙们不同于看见自己就会被吓得无法动弹或者没头没脑狂奔的傻鹿。 他们狡猾而危险,也许那单单薄薄的身体只要随便一用力就能撕成两半,但在那之前他们就会把坚硬的金属,石头,火焰与光砸在你的身上。 无论是那些自诩文明的家伙,还是那些身披兽皮兽骨的家伙都一样。 而且,要对付他们,就不能放过哪怕一个。 这也是兄弟告诉它的经验之谈,只要有一个人逃掉把自己的情报泄露出去,就会引来这些人类中也特别危险的家伙们的追踪,更麻烦的是,人类总是成群结队活动,要全部解决的难度就更加大了。 所以,在栖息于草原的漫长时光中,它啜饮美酒,把那些有趣又漂亮的玩意扒拉进家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这样的情况,它倒是没有太多不满。 在人类的语言里,它最喜欢的两个词是“节制”与“谨慎”,是它从一个人类猎人的身上学到的。 那群猎人为了上好的皮毛深入草原,接连杀死了十几条狼也不满足,最后被愤怒的狼群撕碎了,那副血肉的地狱绘景,简直是对那位猎人临死前所说的“节制才不会带来灾祸”,“要是更谨慎一点就好了”这两句完美的注解。 每每想到那一幕,它都会迅速的掐死自己心里冒出来的贪欲的萌芽,坚定下待在草原节制的生活下去的决心。 不过话虽如此。 即使有那样的惨状留鉴在前,人类那绝妙的口感也还是令人欲罢不能,要说能这样简单的平静下来,那也太无理了。 ——要不要今天就开个荤,跑远一些找找那些穿兽皮的人? 摊开一块兔皮,正准备给自己兄弟回信的它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因为不远处的喧嚣抖了抖耳朵。 温泉旁有马的嘶鸣。 还有人的声音。 不会错的,属于草原外的那些人的声音。 砸了砸嘴,它放下了用鹿角和狼毛扎成的笔。 已经入冬了,按照常年的经验,会在这里驻足的人类只会越来越少,甚至这可能就是这一个冬天的唯一一批,一旦错过,下一次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而且人类虽然不太好对付,但也并不是无法对付,家里那几辆被拆散的马车就是证明,它相信自己的力量。 再说,就算真的非常棘手,到时候也可以再躲起来嘛,也不是说一出去就要朝他们的脖子上扑去不全部吃掉决不罢休。 ——说到底“节制”和“禁欲”还是有所不同的。 美食的诱惑终究占到了上风。 并没有犹豫很久,迅速做出了“先看看再说”结论的它,用天生的能力隐去身影,悄悄的从窝里离开了。 距离冰消雪融的时节还早,如果从天空俯视,被一周前降下的冬雪埋没的大地之上,仅有着处温泉附近还存留着岩石与泥土的色彩,无比显眼。 几辆马车正从西方靠近。 栗花的马匹,淡黄漆料的马车。 几匹枣红色马匹守卫着马车,上面骑着身穿皮甲的人类。 一个、两个。 躲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的它默默的数着这些美味却棘手的食物。 两辆马车,每辆上有两人。 枣红的马有五匹,腰间别着剑的人也有五个。 还有一个骑着一匹黑马的男人,在这些人里,那头金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一共10人吗…… 随着马车车队的靠近,它朝更加隐秘的地方躲了躲,虽然没有在这些人类里看到那种穿着大袍子手上拿着杖的家伙,但它还是决定更加谨慎一些。 人数有点多,它还没有一次猎杀过这么多人类,如果兄弟没有在信上勾起它的食欲,说不定它就放弃了。 但这个人数还在可以出手的范围中。也因此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要是被那些人类称作“剑”的金属条砍到,那可是很痛的,有的剑上还有奇奇怪怪的力量,它就曾经被一个人类拿一把亮闪闪的剑砍过,明明是很浅的伤口,却整整修养了大半个春天。 很快,马车的车队停在了倾斜的岩石脚下,在冒着热气的水塘边上找了一块相对干燥的泥地停了下来。 “今天就在这里休整吧,难得来了硫磺瀑布,我们就在这里享受一番吧,也给马匹们杀杀身上的跳蚤!特别是德莫你小子,所有马身上的跳蚤加起来都没你个跳蚤窝多!” 在第一辆马车上的一个男人这么说完后,那些人类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开始在水塘边支起布匹做的窝,在泥土上打进木棍,把马套在上面。 还有两个人类把一种气味非常难闻的粉末在周围撒了一圈,一闻到那个气味,连躲在附近的臭鼠都受不了的从自己的石头洞里跑了出来。 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显然不懂得人类的可怕,就在它跑出来的时候,正在撒着另一种淡绿色粉末的男人就发现了它,快步的跑了过去,狠狠的一脚—— ——啪叽。 它又大又长的耳朵忍不住抖了抖。 “嘿,有老鼠!大伙儿可要把你们两腿间的那玩意给看好,不要在睡着时被这些小畜生给咬掉了!” 那个男人抓起差点被踩成两截的臭鼠,对着他的同伴大喊着。 “放心好了康博,就算再来一百只老鼠,也找不到你藏在毛里的那玩意!” “你说什么?!老子要把这只老鼠塞到你的肚子里去!” 又是一阵笑声。 它惋惜的砸了砸嘴。 为什么人类可以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话笑出来呢?无论如何它都不太理解。 那可都是食物啊,人类真是太浪费了。 但据它的兄弟说,笑的人类比较美味,所以这也算好事吧。 除了这些家伙,还有些人类四处找石子堆起一个中间凹陷的坑洞,把黑色的木炭和干枯的草茎一起放进去,把一卷羊皮展开,一股火焰就从那皮里涌了出来,点燃了那些。 人类总能莫名其妙的弄出火和光,只不过有些人要靠羊皮,有些人不要,这也是一定要警惕的地方,它想着,在阴影之中隐藏的更深了。 还有三个人他们拿着皮做的……什么来着?总之是用很软的兽皮做成的东西来到泉水的源头,用水把那些灌得又大又鼓——那个金发金眼的年轻男人也在这一队人中,揉着鼻子说对他敏感的鼻子而言这里太刺鼻了。 在他们走到泉眼的途中和回去的路上,都非常的靠近它所藏匿的石堆,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发现它,而它也没有轻举妄动—— 现在,还远远不到时候。 在他们回到营地之后,另外一些人类从马车上拿下了金属的锅和碗,还有干巴巴的肉和草……人类似乎叫那东西为蔬菜,他们把那些一股脑的放进了锅里,放在了石子堆成的坑洞上,倒进了泉水开始煮。 这个行为叫做做饭,食物不“做饭”的话,人类就不能吃,这也是已经可以认定的事了,它想着。 人饿了就要吃饭。 它饿了也要吃饭。 不过刚睡醒没多久的它还不饿,虽然食欲已经被流于鼻孔的人类的香味勾起来了,但是它还没有饿到那种程度。 人一旦吃了饭,在夜晚就会睡觉。 那时候,用它兄弟的话说—— 就该享用许久未能品味的盛宴了。 黄昏很快便来到了尽头。 人类驻扎的聚落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锅与酒瓶都空了,烈酒的香味弥漫在冰冷的夜风中,没过多久,他们就都躲进了布制的房屋之中,只留下了两个人坐在火边守夜。 草原的冬夜是寂寥的。 呜呜吹拂的寒风,远方不知何处传来的狼嚎,若站在岩石的最顶端向四处张望,会发现除了水塘边缘的一簇火光以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 它喜欢这样的黑夜。 自天上落下的光为它硕大的双眼提供明亮的视野。 无处不在的阴影成为它的面纱它的斗篷它绝对安定的庇护所。 夜越深,属于它的优势就越大。 就连守在篝火旁的两个人类也开始打哈欠,靠说些不明所以的话来驱逐困意时。 黑夜是它绝对的主场,从阴影之中,它降临了。 “……我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荒郊野外的不是风声就是老鼠的叫声吧,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个美女朝你扭屁股的声音。” “我去看看好了,顺便尿个尿。” “小心那玩意都被咬掉。” 被杂音吸引来的一个男人,在刚刚走到一堆碎石的旁边,因为立石而消失在同伴视野里的一瞬间。 ——咔吧。 确认没有让一滴甘美的美酒流出来也没有发出特别大的声音之后,它轻轻的把脖子完全折断的男人放到了地上。 第一个。 再一次使用天生的能力隐去身影,蹑手蹑脚绕到还在篝火旁无聊的打着哈欠的男人身后,双手按住他头颅的两侧在他没来得及尖叫的瞬间轻轻一扭——一定要很轻否则会直接把这颗头拧下来—— ——咔吧。 这就是第二个了。 接下来,是在四个布窝之中酣眠的,剩余的8个人类。 ——要怎样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又尽可能的不浪费一点美味呢? 它没有急于显露身形,虽然隐身需要精神高度的紧绷,但胜在安全。 保持着隐身的状态,它陷入了沉思,但思考并不顺利,听着有力跃动的心跳,它有些犯难。 面对躺着的家伙,它可没法毫无动静的用扭断脖子的方式干掉他们,不如说连扭他们的脖子也做不到,它的爪子实在太尖锐又太长了。 ……既然这样,浪费就浪费一点吧。 如果想把这些全部纳入腹中也未免太贪婪了,贪婪会招来灾祸,而且毫发无损的人类已经有两个了,剩下的这些,就算稍微浪费掉也没有关系吧。 舔了舔豁开的嘴唇,它这么想着。 从开始思考到得出结论,最后再来到一个布窝前,总共也没有花多长时间。 它微微挑开那层柔软的布帘,想着要让他们和之前两个一样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而将尖利的长爪瞄准了他们的咽喉与心脏,只是一瞬间。 只是一瞬间,利爪就刺穿了两个男人的心脏与咽喉,在他们沉睡中,赋予了他们永远不用再醒来的安息。 炽热的液体如同喷泉一样从人身上涌出,带着令人欲罢不能的香味,它低低的叫了一声,然后猛的扑到了男人的胸前张大了嘴。 啊啊,大脑在颤抖。 暖呼呼的液体在舌头和牙齿间弥漫开,那是难以形容,却令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这是生命的源泉,灵魂的货币,最为甘美的泉水与美酒! 不断的吞咽啊吞咽,不停的舔食啊舔食,但是这美味的琼浆从四个不同的地方涌出,洒在了泥土上,被人类身上的布料吸收,无论如何它也无法把它们全部饮下,那温暖的液体。 “节制”与“谨慎”在这无可言喻的美味面前毫无意义。它后悔了。 浪费,这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浑身沾满了这用来沐浴未免过于奢侈的浆液的它,因为自己粗暴的举动后悔不已。 在下一个布窝中的人类,就试着不要一次杀死两个了吧! 一下子就红了眼并因为浪费而捶胸顿足的它,一直到自己的心跳稍微安静了一些之后才来到下一个布窝,将布帘掀开,染满了鲜血的长爪指向还在熟睡的一个人的头顶。 就在这个时候。 爪子没有指着的另一个人皱了皱鼻子,睁开了那金色的眼睛。 毫无预兆,突如其来——它立刻就停止了动作,以防隐身的自己被察觉。 那个男人也一样。 直到它从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惶与恐惧,然后。 “有魔物————!!!!!!” 它在男人惨叫起来的时候才终于想起,自己淋了一身的“美酒”。 而自己的种族天赋,无法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隐没。 比往日迟钝一些的脑子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这件事。 在这个时间里,那个有着金色头发和金色眼睛的男人就像灵敏的花豹一跃而起,撞向布窝另一侧的门,与此同时它的长爪也挥下,把没有醒来的那个男人的头颅切碎。 粉色和红色的液体大量的洒在了岩石上,可它既感觉不到惋惜,也感觉不到贪欲。 它的理智回来了。 ——不好。 它的耳朵听到了其他几个布窝里人类起身拔剑的声音,听到了他们的喊叫,这令它无比慌张。 ——不好! 惬意的晚宴顷刻间变成了危险的猎杀,它在慌张中立刻做出了杀光他们不放过一个的决定,长长的尖爪朝着布窝的另一端刺去。 可是,它的眼被飞扬的布匹蒙蔽,因而没能刺中。 可是,它的感知被混乱的头脑所影响,因而没能躲开。 等到胸前一痛的时候,它才冲出了人类的布窝。 “——血魔!真神在上!这家伙是个血魔!快跑啊!” 而拿着十字弩的金发男人,一看到它便拔腿就跑。 然后拔腿就朝栓马的地方跑。 它连忙快步的想要冲过去,但数只箭刺穿了它的皮肤,那些从布窝里爬出来的人类一边尖叫着“这是什么东西”,一边已经开始对它发起进攻。 因为精神的混乱隐身也已经无法维持了吗? 它想着,然后。 因为胸前的痛楚,而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不是血肉的痛苦,一种令人窒息,恶心的感觉正从那里弥漫。 它伸手拔出了那支弩箭,血液中流淌的记忆告诉它这是银,是它的天敌,银的剧毒需要大量的鲜血去化解—— 所以更不能放走哪怕一个! “——!!” 它大大的跃起,朝着背对着自己飞奔的人类扑去。 但因为【银】的毒,在跃起的一瞬间,它感到了一阵虚脱,本因刺穿它胸膛的抓,仅仅在他的背上留下了四道抓痕。 “我可是——” 那个男人惨叫了起来,但是他的脚步没有停下。 “我可是要成为伟大冒险者的人,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啊啊啊!!!” 他一边惨叫着,一边以更快的速度跑到了马边,跨上了那匹黑马,朝着东方飞快的逃跑了。 ——啊啊,已经追不上了,被逃掉了。 在那一晚,把一堆干枯的尸体埋进泥土中的它,焦虑的想着。 ——怎么办? ——要离开这里吗? 紧随着绝望涌上来的是惊惧,从记忆里它知道了,人类中有很多可以杀死自己,甚至以猎杀自己一族为乐的恐怖个体。 他们身穿漆黑的布衣,手执银的十字与长钉,要把它钉死在橡木的十字上,让赛贡的光辉烧灼成灰! 他们会来吗? 一定会来的!最优秀的猎犬也不如它们残暴! 自己能战胜他们吗? 做不到!他们可是狩猎它们一族的专家! 在绝大的恐慌之中,它写信给了自己的兄弟,蝙蝠带来的兄弟的回信也如它所料的,劝它离开草原来城市和它一起生活。 但信上也说了,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那个逃掉的人类说不定已经因为感染而死在草原的某处了所以不用担心,把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消就好了。 如果实在不放心,就把洞穴封锁起来沉睡个几十年吧,最多几十年,人类这种健忘的生物就会忘掉那里所发生的一切。 考虑了整整三天,它决定采用后两个方法。 把沾血的石头磨碎,把马车和马车上的东西全部拖进巢穴,沾血的泥土也沉入水塘,为了不被野狼刨出来还把所有的尸骸也藏进洞窟的深处。 最后,用岩石封闭了洞口,怀着担忧与恐惧,它陷入了深深的沉眠。 ……………………………………………………………………………………………… 等到醒来时,已经是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了。 ——自己还活着。 它一醒来,就拼命的开始了思考。 自己在沉眠中是毫无防备的,既然活着醒来,就意味着可以认为危险大致消除了——无论原因是那个人类死在草原里没有暴露自己的存在,还是自己躲得很好让那些猎人无功而返,又或者是人类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但总归能松一口气了。 于是,它松了一口气,然后深呼吸。 ——?! 这个时候,它闻到了人的味道。 伴随着身体的复苏,强烈的饥饿感让它连喘息都感到疲累,但也因此嗅觉和听觉都变得更为灵敏。 几乎要把理智撕碎的饥饿,驱使着它悄悄的离开了巢穴,就像沉眠前一样,爬到了岩石的顶端。 一样的寒冬。 一样雪白的大地。 在水塘旁的马车有好几辆,人数也非常多,几乎有二十人以上,超过一半的人都带着武器和弓弩,通过在沉睡时它汲取了那些人类血液中的知识,它理解了,这是被称为佣兵的存在。 他们是杀戮的专家,比之前那伙“冒险者”更加危险,人数也更多。 自己这边,则是刚从沉眠中醒来,饥肠辘辘,体力也大不如前。 赢不了。 尤其是,在它看到一个光看头发就让人联想到火焰的男人,把一把剑插在地上,那里旋即燃烧起火焰之后,就更加的压抑住了饥饿的冲动。 ——不是现在。 ——至少,绝不是现在。 它用力的咬着干巴巴的嘴唇,从岩石的顶端慢慢的爬下。 “怎么,不服吗?我告诉你们,只要我想,等到我们从那个部族把男人女人买回来再经过这里的时候,我留在这里的火都不会熄灭!” 这个时候,风带来了那个焰色头发的男人的声音。 它的脚步一顿。 ——还会回来,是吗? 无法抑制的咧开了嘴。 这是它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 ——那就,等你们回来吧。 那一天之后,这一带草原上的狼和鹿都遭了殃。 可是,这个商队没有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 恢复了力气的它每天每天都在岩石的顶端,朝着他们远去的东边眺望着。 吸取上一次教训的陷阱已经设下。 身体的状态也已经完全。 对抗那个男人的火焰的手段也准备好了。 可最重要的猎物,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们决定改变路线了吗? ——还是已经葬身狼口? 几乎不眠不休的,它在这块岩石的顶端,远望着。 然后,在这一天的黄昏。 ……? 怀揣着期待与焦虑的它,嗅到了“美酒”的气息。 ……这是……什么? 比普通的人类,更加令人无法自拔的气息。 把人类比作佳酿的话,这个就是数十,数百年以上的甘醇的玉露琼浆,仅仅是若有若无的气味,就完全压倒了它的警惕心与谨慎心,几乎要忘记隐去身形就从巢穴中离开。 ……那是人类的……女人? 爬上岩石的顶端。 顺着这令它无法自拔的芬芳望去。 它看到的是,在温泉的泉源附近驻足的两个女性。 金发蓝眼的一人,和白金色长发,黑色瞳孔,在凛冬的风中,毫不避讳的展露胴体的一人。 “莉莉娅娜小姐,又要在这里建温泉吗……” “……温泉是大自然的馈赠,我只不过是让这最珍贵的礼物变得更加宜人。” 风中传来了她们的交谈,与那不断蚕食着它理智的芬芳一起。 黑发和金发的女人就在大约二十米远的岸边。 在金发蓝眼的女人肩膀上还有一个比较小的女性,黑发,黑瞳,包裹着魔法师的长袍,但是从她的身上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那显然,不是活的东西。 “放弃吧汀娜小姐,要劝说莉莉对温泉视而不见,还不如祈祷世界和平呢。” 虽然不是活的,但却在言语。 真有趣。 它的好奇心,很快就被涌动的“食欲”所压制了。 失约的商队至今未置,从沉眠中苏醒的饥饿感无比夸张的放大了在沉眠前尽情饮用的美酒的美味,这日日夜夜啜饮的野鹿和狼的生命,也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变得索然无味。 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饥渴到如此程度 “……这一次,就试试安莱丝王朝的风格吧。” 那散发着前所未有曼妙芬芳的幼小的黑发女人,举手投足间把坚硬的岩石化作柔软的泥土,揉捏成各种形状后又将之化为坚固的岩石,以漆黑或灼眼的烈焰烧灼出有着光滑表面的陶瓷…… 即使看到这一幕幕,本能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对象,饥渴的欲望,也依然蠢蠢欲动。 这让它不由得。 迈前了一步。 从岩石的顶端。 朝向泉水、与泉水边缘的那个女人—— “……” 就在这一瞬间。 那双微微白炽的黑色瞳孔微微的。 真的只是像是不经意的。 朝这里一瞥。 “莉莉娅娜小姐,怎么了?那边有什么吗?” “……不,没什么,这里似乎是商人们也经常聚集的路标,到了这里,也快彻底穿越这片草原了吧……。” “是呢,终于要到了呢,虽然只是短短一两个月的旅途……” “汀娜小姐的眼神也开始像一个旅者了呢。” “但是要是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了了……” “放心吧,爱丽丝和莉莉短时间里大概是不会再进行这种完全在文明之外的旅途了……” ……… 再次从饥饿与干渴中醒来的时候,它感觉浑浑噩噩的。 这回,又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呢? 全身都异常的僵硬,长年没有打理的尖爪落满了灰尘,巢穴里已经结满了蛛网。 但相较于那好不留意一瞥所带来的几乎要把灵魂都碾碎的恐惧与威严,这种事,并不是不能接收的。 不如说,只付出这样的代价就逃过一劫,实在是太过侥幸了,一定是它们的先祖该隐保佑。 不过,接连遇到这样的事情,说不定,这个生活了数百年的家园已经不再适合它的潜伏,要不要抛下这一切,去城市里找它的兄弟呢…… 迷迷糊糊的从巢穴里走出来,仿佛习惯似的,爬到了这块岩石的最顶端。 和沉眠之前相比,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泉水的周围被光洁而华丽的石阶所包围,沿着泉流在岩石的斜坡上淌下的水道与瀑布,一根一根的石柱树立成坂道。 这些圆柱的顶端有着各式的雕塑,在其中一个的顶端,它还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身形佝偻,耳朵大而尖,三瓣的嘴唇上布满皱褶,露出引以为傲的尖牙,短小的手上的爪子,有力的羊蹄般的后腿,还有大把的胡须。 连曾经不小心磕断的左边的尖角也一摸一样。 这是一个警告吗? 那个可怕的女人对它的? 又或者是对在这里驻足的人类的? 这样思考的话,就会回忆起那样可怕的一瞥而心神皆颤,对着这些石柱与雕像俯首膜拜吧。 可它没有,某种【情感】或者说【使命】,已经充斥了它全心全灵。 这些石柱围绕的泉源中,有一个女孩。 娇小的身躯,与洁白细腻的肌肤。 银白的长发,与红宝石般的眼瞳。 当它意识到从这个女孩的身上弥漫的某种气息就是把它从沉眠中唤醒的原因时,脱胎于欲望,却又超越了欲望的某种感情,驱使着它毫不犹豫的,朝泉水中走去。 它什么也没想,现在一切的思考都那样的苍白无力。 它朝那个女孩扑去。 ………………………………………………………………………………………………… 某一日的后话: “克莉丝,怎么了吗?我好像看到你打飞了什么东西……” “请继续沐浴吧,莉莉安主人,只是一只丑陋而污秽的血魔而已,和雕像上的一摸一样,大概是沉睡在附近吧,是一只非常古老,大概也非常狡猾而危险的家伙,但被莉莉安主人您的血吸引,失去了理智,连作为真祖的妾身在附近都毫无感觉。” “血魔吗……我记得是,最常见的一种吸血鬼,好像也的确是经常和血族搞混的一种魔物……” “他们是【血族】将血赋予人类制造出的【眷属】,在数代、数十代后无法控制来自血族的血脉力量失去理智变为魔物,那就是吸血鬼的前身,这片草原和圣堂教会与血族的渊源很深,有这种魔物栖息倒也不奇怪。” “可是,那位喜欢温泉的魔女小姐,居然容忍这样的存在在温泉的附近吗?还特意做了一个雕像……” “就算是强大的冒险者,在旅途中也不会特意去歼灭一只没有对自己造成实际危害的魔物吧,而且……” “而且?” “血魔的灵魂有些异常,大概是被那位魔女小姐做了什么手脚比如保护这个温泉之类的……只不过莉莉安主人的血对于血族和吸血鬼诱惑太大了,直接让它超越了这个的束缚,甚至在这样的日光下跑出来吧……说到这个。” “嗯?” “莉莉安主人,您为什么要后退呢……” “克、克莉丝才是,为、为什么要面无表情的靠近过来……现在还是正午哦。” “是呢,正午就要吃午餐才行。” “诶?等、等一下,早上才来过一次脑子会坏掉的——” “莉莉安主人?” “诶、唔、唔唔……” “……妾身开动了哦。” “啊呜——~” EP.20 生命的准则——"a father" 【上】 =============================================== 魔法师的礼物,似乎很少会有华而不实的东西。 以汀娜·冯·西亚短短18年的人生来看,很自然的可以得出这个结论,虽然她从莉莉娅娜这里收到的礼物也仅仅只有两件,但都可以作为这个观点的论据。 很有海民风情,还附带会在下雨天自行展开【水元素驱散结界】功能的鲸古护符。 灰色水晶和黑色皮革制成,轻若无物,还铭刻了【邪恶探查术】。【生命视觉】的雪盲镜。 无论哪个都实用又美观。 “莉莉娅娜小姐,在右边有些远的地方有生命反应,好十几个呢!” 这一天。 少女在苦背魔法牌规则的间隙中,发现了聚集的生命迹象。 在雪盲镜上表现为聚集的红点,具体是什么在这个距离则不得而知,也许是鹿,也许是狼,又也许,只是厚厚积雪下趴窝的一群野兔。 在得到这个护目镜后,无法使用魔法的少女就迷上了用这双眼在覆雪的草原上寻找躲在雪下的臭鼠,鼹鼠,兔子之类的小型魔物的感觉。 事先做出猜测,等待答案的揭晓,这变成了还不太上手的魔法牌之外,少女在这旅途中另一件有趣的娱乐。 “莉莉,一起去看看吧,这一次会是什么呢?” 连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这么觉得。 于是,正在驰骋的星界独角兽,因为魔女的指示,向着少女所指的方向奔驰而去。 “啊,还在移动!” “那就应该不是躲在巢穴中的小动物了,野生的羊群或者牛群这个数量又太少,大概是小规模的鹿群或狼吧,会是哪一种呢?” “就是不知道才有趣嘛,我猜是狼!” 美丽的魔物疾驰,雪屑在风中飞扬,没过多久,在那些生命反应进入可视范围后,灰色水晶上的红点,改变了形状。 “啊,猜对了!是狼呢!” 汀娜兴奋的叫了起来。 那个形状象征着草原上最常见的猎食者。 大雪降下后,活动在雪原上的魔物数量明显的减少,这些猎食者出现的频率与范围也越来越高。 “诶?等一下,为什么……” 但是,又不只是狼。 看到狼群之后,黑色的星界独角兽也愉快的鸣叫了起来。 莉莉娅娜她们在旅途中并不会主动去找魔物们的麻烦,所以,这只好斗的魔物常常只能靠尽情的驰骋来消耗过于充足的精力,少有的几次追猎也被魔女叮嘱禁止赶尽杀绝,一点也不尽兴。 不过,既然单次的质量不够,那就用次数来补足好了。 放慢脚步,漆黑的烈焰从来自星界的独角兽口中喷出,延长成鞭。 “嗷呜——!!” 仅仅一次挥击,被它盯上的一只灰褐色的草原狼就在眨眼间被来自星界的漆黑火焰变成还在冒火星的半截焦炭。 “————!!” 血肉被烧焦的气味与猎物的惨叫让它得意的扬起前蹄,准备向骑乘在背上的召唤者们好好展示自己的强大。 在眼睁睁看着那道火鞭又抽倒一头狼将之变成黑黢黢的焦炭后,这些之前还气势汹汹的野兽一瞬间就怂了。 遵循着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它们转头就跑,星界独角兽立刻扬起蹄子追逐过去。 可它还没来得及把速度加上去,就被背上的魔女制止了。 “……等一下,不要追了。” ——为什么? 停下脚步,它不满的回过头。 但将它从星界召唤至此的魔女只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示意它不要那么残暴。 与此同时,它感觉背上一轻。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狼咬伤?” 汀娜从马鞍上跳了下来,摘下了灰色的目镜。 象征生命反应,有着形状的红色光斑从眼前消失,取代其出现在少女此刻的视野之中的。 是人。 而且,并非游牧民。 距离汀娜不远,因为顷刻间所发生的事而目瞪口呆的小男孩双手举着火把与刀,正在不断的深呼吸。 少女没有想到在大雪之后的草原上会遇见落单的人类,显然,对面也是。 “我、我没事……小哞也没事……你们呢?你们是什么人?” 从男孩冻得皲裂的薄嘴唇里说出来的是通用语。 虽然混了些草原风的口音,但相比起某些游牧民已经非常纯正。 也许是出于警惕,他把身边那头小小矮矮的红马抱的更紧了。 就像是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它。 “我是汀娜,那位是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我们是旅行者,正打算去拜克城,你呢?难道是附近城镇的孩子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 男孩抿着嘴唇,没有回答汀娜的问题。 ——看起来,果然还是在警惕。 汀娜没有继续靠近,间隔了一段距离思考着让男孩冷静下来的方法。 这个时候。 “……汀娜小姐,这个男孩是?” 抱着爱丽丝的魔女小姐安抚完不满的在雪地里到处打滚的星界独角兽,来到了少女的身边。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 “也就是说,小法泽是逃出来的吗……” 几分钟后,覆雪的草原上。 两串蹄印一路延伸。 听到少女的询问,坐在小矮马上,与境界独角兽并肩走着的男孩点了点头。 名为法泽的男孩是一个马童,刚刚度过11岁的生日,来自距离这里不算太远的派克镇。 比汀娜和莉莉娅娜她们的目标拜克更加深入草原,四十年前还只是什么也没有的一片原野,之后因为王国的开拓计划而建立起来,是一座年轻的城镇。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到达草原的边境了吗?” “嗯,从派克镇到拜克城坐马车只要不到一天的时间,骑马更快,要不是那个方向到处都是守卫,我也不会往草原跑……” 被【魔性的魅力】在一眨眼间就彻底俘获的他对莉莉娅娜和汀娜早就没有了任何的警惕心,汀娜提出的所有问题,他都把他知道的全部告诉了她们。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在下雪后还进入草原的原因。 派克镇是一部分游牧民和草原外的移民一起建立起来的城镇,虽然年轻,但却有着一个古老的习俗。 祖灵祭典。 以牛羊马祭祀祖先的魂灵,以祈求健康与幸运祝福的仪式。 由于只要是参与者无论是谁都可以得到祝福,可以直观的感到身体变得健康,在这一带的草原上十分有名。 “每一年的祖灵祭典都会吸引很多游客来看,让镇子变得繁荣又有活力,在祭典上杀死的牛、羊和马都是专门捕猎和饲养的,今年……就轮到小哞了。” “哞~~~” 听到男孩呼唤自己的名字,要小跑着才能追上星界独角兽大迈步的矮种马哞哞的叫了起来。 汀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又矮又小的马匹明明是马,却哞啊哞的叫,看起来,这就是它叫“小哞”的原因了。 它非常的温顺而开朗,在汀娜想要摸摸它的时候,还伸出舌头亲昵的舔舐少女的手掌,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等到明天,它就要作为祭典上的祭品,被萨满杀死,取出心脏。 法泽不想看到那样的一幕。 所以,男孩乘着守卫和萨满都没怎么戒备的昨天,谎称带小哞出来运动,从镇子里逃了出来。 “每年都只有特定的一天才能举办祖灵祭,就是明天,我本来准备在草原上躲到后天才回去,就说我在外面遇到了狼群,慌不择路逃跑时迷路了,但是……” 为了不被发现他们不见后,城镇里出来寻找他们的人追到,法泽带着小哞深入了草原。 本来就抱有侥幸心理的他没有想到,在逃出来的一天后真的遇到了狼群。 从黎明前夕开始,他和小哞拼了命的逃,食物和水全部都丢失,只剩下一把小刀与火把还在手上。 直到遇上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她们——要不是她们,男孩就再也没有撒谎的机会了。 “……你说这个祭典,会切实的给参与者祝福吗?” 不过,相较于男孩出现在野外的原因,在汀娜的劝说下好不容易披上一块斗篷遮住那娇小身躯的莉莉娅娜,感兴趣的却是另一部分。 “没错,每一年镇子上的人们都会去参加,得到祝福,身体虚弱的人会变得健康,老人也会变得有精神,甚至有很多病人也会在祭典结束后痊愈,所以很有名气,其他城市的游客也来的很多。”“……是吗……” 大多数情况下,祭典只是一种具备象征意义的仪式,拥有实际可以感觉到的好处的祭典是非常少见的。 如果不是仪式本身就拥有着力量,就说明他们祭祀的对象拥有这样的能力。 “……那个城镇里有圣堂教会吗?”得到男孩肯定的回答后,坐在莉莉娅娜怀里的爱丽丝抬起了头。 大陆西侧——以异端审判和异族排斥闻名的圣堂教会的地盘上,无论哪一个,都显得相当奇怪。 而这样的祭典居然安然无恙的持续了好几十年…… “异常呢,莉莉,草原的游牧民也就算了,爱丽丝不觉得那些被圣光烧坏了脑子的家伙们会那么和善,容忍其他的信仰在他们的城市里举办祭典。” “……同感,鼓励人们有多种信仰的美德教会姑且不论,其历史本身就是迫害异教与异种族历史的圣堂教会如此仁慈可不正常。” 第一纪元席卷大陆的猎巫和魔女审判就是圣堂教会掀起的,虽然汀娜不知道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是不是古老到那样的程度经历过那样黑暗而疯狂的时代,但显然。 对圣堂教会,魔女小姐和人偶小姐都不太感冒。 “要过去看看才行呢。” “……嗯。” 短暂的谈论过后,不出少女的意料,就像是理所当然的,做出了去看一看的决定。 “可你们不是要去拜克城吗?” 坐在小哞上的法泽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焦急。 “……说起来,今天是哪一月哪一日?” “我从镇子里逃出来的那一天是星霜之月的第十日……” “……那样的话。” 偎依在汀娜怀里的魔女抬起头凝视着草原上蔚蓝的天穹,许多意义不明的数字从她的口中小声的被说出,就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汀娜隐约听到从魔女小姐口中涌出的最后一个数字。 26。 最后她低下头,轻轻摇了摇自黄金般的灿烂过渡到白金般耀眼的发丝。 “……还有充足的时间,去看看无妨。” “我也想去看看呢,会是怎么样的祭典呢?” 汀娜自己也被勾起了兴致。 “小法泽你也不能给大家添麻烦呢,草原外面也很危险,你的父母现在也一定在担心吧。” “……怎么会……” 失望与懊恼溢于言表,男孩沮丧的低下了头。 只有驮着他的小矮马啪嗒啪嗒的努力追逐着,比自己要高大很多的“同类”的脚步。 从上午到傍晚。 西斜的暖阳下,出现在草原上的城镇没有城墙,林立其中的也不是游牧民【圣托雷】里一顶一顶的帐篷。 玻璃的色泽和红砖的墙面和反射着阳光的瓦片,在已经久别这样的景象两个月的少女眼里,这一切的色彩都在歌颂着着美丽有伟大的“文明”。 在城外一大段距离把星界独角兽送回后,越是靠近这座小小的城镇,汀娜的心情就越发雀跃以至于泪水都要夺眶而出。 “终于回来了啊……” 不过雀跃的也只有终于回到文明怀抱的汀娜而已。 “汀娜小姐,特别激动的样子呢,不过爱丽丝也可以理解这一点呢,虽然离拜克还有一天的路程,不过,到这里,这趟旅行就可以当作是划上句号了吧,辛苦你了。” “……我还是喜欢,没有那么多人类气息的草原。” 从法师塔离开后就一直维持着魔法师外貌的小人偶只是压了压黑色的魔女帽,对旅行的终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莉莉娅娜用露着些微不快感的表情凝视着城镇中的人群。 她还是只穿着一件衣领附近有毛皮装饰的斗篷,连鞋袜也没有穿,膝盖以下全部裸露出来的小脚在略显泥泞的石子路上走着。 无奈是年轻的小伙子还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就连和自己的丈夫、男伴手挽手前一刻还在亲热谈论的女性们,在看到她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楞神。 莉莉娅娜走过的地方就像是遭到了石化的洗礼,看着他们眼里一下子窜出来的痴迷——那是汀娜经常能在自己脸上感觉到的神情——少女丝毫不怀疑现在莉莉娅娜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一直到爱丽丝“莉莉又忘记用【平凡气质】来收敛【魔性的魅力】了。”这样提醒,魔女小姐带上兜帽给自己使用了一个魔法以后,城镇边缘的交通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不过,我觉得用了魔法后的莉莉娅娜小姐,和没用之前的莉莉娅娜小姐没有任何区别呢……” “【平凡气质】并不会改变容貌,只是让人变得不显眼而已,而且,汀娜小姐你已经多少习惯了莉莉的魅力呢,这个魔法对亲近的人效果也不大。” “亲近的人嘛……欸嘿嘿……” “……?” “没、没什么哦……” 只有法泽一个人满面愁容。 虽然浑身上下都满溢着“不想回去”的气息,但到头来,男孩还是跟着莉莉娅娜,爱丽丝和汀娜一起,来到了出现在草原上的城镇。 不管怎么说,带的食物啊水啊什么的都丢失,还有被狼群袭击的风险,这种情况下,草原绝对不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地方。 他只是个11岁的男孩而已。 在莉莉娅娜,汀娜和爱丽丝的身后牵着小哞的他,好几次好几次驻足不前,但最后都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空气,沉重的拖着脚步跟了上来。 “哞?” 不比男孩高多少的小哞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这样忧郁,因为回到城镇而愉快的甩着尾巴的小马不断的用脸颊蹭着男孩的脸。 可是,平日里总会微笑着抚顺它鬃毛的小主人,这一次只是咧了咧嘴角,还是打不起精神。 “哞……” “小哞,我没事的啦,只是……要怎么办才好呢……” 男孩努力的转动着小小的脑瓜,但是还没有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他不太想听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喂——法泽,是法泽回来了!” 已经踏上用磨平的石块铺就的道路,因为靴底坚实的质感而万分感慨的汀娜转过头去,看到一帮大人已经把穿着陈旧棉衣的棕发男孩团团围住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搞的,从昨天你就出去了,守卫们在你经常去的草场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你。” “大家都担心死了。” 一连串的声音把法泽本来就很混乱的思绪搅成了一团浆糊。 “我带小哞出去运动时遇到了狼群,慌不择路下跑进了草原,等到早上遇到了……” 他伸手指向正站在城镇宣传板旁的女孩们,把遇到了她们之后的事说了出来。 那群镇民马上就涌了过来。 “是旅行者吗?真的是太谢谢你们了,哎呀,怎么连离镇子不那么远的地方也有狼了。” “一到冬天没有那么多猎物,这些魔物就像发疯一样哪都敢去,前几天贾克家的兄弟俩不是还在不远的地方打到两只狼吗?不怪法泽,重要的是多亏了旅行者们啊,快看看供马没事吗?” “对对,供马没事吗?” 他们七嘴八舌的,为汀娜她们救助了法泽和小哞而道谢,还有人邀请莉莉娅娜她们去酒馆,由他们请客,用丰盛的食物作为谢礼。 “不,不用麻烦大家了,我们也只是做了因该做的事……” 微笑着婉拒这些陌生镇民热情邀请的同时,少女在心里微微的皱起了眉。 ——是错觉吗? ——这些镇民们关心的对象似乎……只有小哞? 就在总而言之就是“不行,这样太麻烦你们了。”“诶呀,请一定要让我们表达谢意。”无休止交替的推脱中。 “……呐,查理伯伯,祖灵祭上的供马一定要小哞吗?不能用其他的马代替吗?” 男孩开口了。 顷刻间,在场的人们就安静了下来,用“又来了啊”这样的视线看着紧握缰绳,把头倔强抬起的男孩。 气氛有些尴尬。 “……那个,之前也听小法泽提起过,供马是什么意思呢?” 汀娜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了打散这样的空气,少女有些好奇的询问。 “两位旅行者也是为了我们的祖灵祭而来的吧?” “诶?不……其实是要去拜克,在遇到小法泽后,听说这里有带来祝福的祭典就……” “哎呀哎呀,那可一定要来看看哦,明天黄昏的时候就会开始,到场的每一个人,温柔的祖灵们都会给与健康、幸运,勇敢和安定的祝福,尤其是健康的祝福,如果病不是特别重的话,一下子就会好起来呢!就算没有疾病,也会蹭的一下觉得变健康了呢!” 离男孩最近的一位老妇人“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说什么呢。”这样斥责了男孩后,又对着金发的少女解释着。 “是、是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是真的很厉害呐,然后,献给伟大的祖灵们的祭品之一呢,必须要是红色的矮种马,必须是六岁,必须是喝着奶酒长大,为此而从小精心培育的,就是供马了,从五岁开始,小法泽就在做这个,养了这匹小马六年,朝夕相处,明天就是祭典了,这孩子大概是有些舍不得吧。” “可是——” 还试图说些什么的男孩被老妇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只好抿着嘴低下了头。 “供马……每一次祭典都只有唯一一匹吗?” “哎呀,那是当然的啦,献给祖灵的牛要是老奶牛,羊要是最难抓的岩羊,马必须是六岁的,每天都喝奶酒的红色矮脚马。每一次祭典的供马都只有唯一一只,不然祖灵们可是会不高兴的,还有啊……” 等到老妇人喋喋不休的介绍完祖灵祭典祝福的好处,又好几次热情的邀请汀娜带着“妹妹”来参加祭典之后,法泽和小哞,就和这些镇民消失在了城镇的房屋之中。 “莉莉娅娜小姐,被当成我的妹妹了呢……” 听完后汀娜感觉自己就像是遇到了推销万灵药的骗子,又或者什么邪教的宣传——当然,这样的感想汀娜可不敢说出来。 稍微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不太舒服的汀娜保持着笑容,看向在自己身边,一直都没有开口的莉莉娅娜。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而魔女小姐,也平静的抬起头,凝视着她。 “……汀娜小姐不在意吗?那匹马。” “诶?啊……祭品的事吗……” 少女茫然的眨着眼睛。 “如果从一开始是就被当作祭品养大的话,那也没办法吧……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呢?” 那份茫然映照在莉莉娅娜星空般的黑色瞳孔之中,让魔女小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城镇的街道。 “……没什么,去找旅店吧。” “哦、哦……” 这个话题突兀的开始又突兀的结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莉莉娅娜会在意这样的事的少女摸了摸脑袋,决定把这归类到莉莉娅娜时而说出的,自己完全跟不上的跳跃性发言之中。 次日。 时近正午。 不久前莉莉娅娜才用过早餐。 到这里,汀娜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旅途中居然已经习惯了魔女小姐与自己一样,日出而行,日落而息。 回到文明的世界后,莉莉娅娜起不来床的性质似乎也一并回归了,而且似乎变得更加严重。 ——莉莉的贪睡本质上还是人类的城镇中,属于魔女喜爱的【天】与【大地】的气息被人的气息冲淡变得稀薄的缘故,这段时间一直在草原上尽情的享受星月与阳光,大地的脉搏,现在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吧。 顺便一提,今天上午,大概是还没有彻底清醒,莉莉娅娜什么也没穿就打开了房门,连汀娜都因为旅途中一直看着魔女小姐片缕不着的身躯以至于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只有送早餐来的旅店主人的小女儿看到了。 ——我们就在这里等莉莉娅娜小姐吗? ——最好是这样呢,圣堂教会对非人种族,魔法师,进一步对魔女,女巫,黑魔法有着很强的敌意,能不引发骚动最好。 因为在圣堂教会为主要信仰的城镇,爱丽丝在汀娜的怀里装着人偶,用魔法与汀娜交谈, 漫步在教会旁边的花园中,金发的少女一边散步,一边叹着气。 “……有点无聊啊……” 从空无一物的草原回到文明世界的新鲜感褪去后,这里就只是一个小而没有什么趣味的城镇而已。 坐落于草原,却无论哪里也没有草原风情的建筑,千篇一律的房屋和街道都是在盐沙城也可以看到的那种,如果不是横竖就一条主干道,说不定会让人连东南西北都无法分清。 但是赞美文明。 即使如此,这也比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一望无际的草原要好太多了。 而且,少女身后不远的教堂就还很值得一看,雪白的飞扶壁和骑士的雕像,万花筒般的花窗玻璃都非常漂亮。 只不过,现在正为了下午的祖灵祭做准备,所以谢绝参观。 倒是莉莉娅娜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混了进去。 带着汀娜参观了一番【典型的第二纪元末期白色哥特风格的教会书库】后,对为什么属于先祖崇拜一类的祖灵信仰和有严重排他性的圣光信仰可以和睦共处这个课题并不感兴趣的汀娜,抱着虽然很感兴趣但对圣堂教会非常厌恶的爱丽丝跑了出来。 ——现在的阳光也很舒服呢。 ——那就找张长椅舒舒服服的晒太阳好了。 冬天的花园中,仅有常绿植物的色彩,小路上数日前降下的雪已经被扫去,矮松上的雪白却还没有开始融化,晒一段时间就会感觉到温暖的赛贡之阳距离天空的正中央还有一点距离。 “……诶?” 正四处张望寻找着长椅的汀娜,在找到了目标的同时,也看到了有过短暂缘分的男孩。 “法泽……午安呢。” “汀娜小姐,午安……” 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因为救命恩人的出现而微微漾起波澜,但马上又转向了之前的方向。 “我可以坐在旁边吗?” “嗯。” 征得男孩的同意后,汀娜坐在了长椅的另一侧。 因此,自然而然的就看到了,花园中央的场景。 灌木的篱笆中央有着一眼泉水,身着洁白衣服的少女们把一个个冒着热气的木盆放在那里,挽起袖子,正在给三只动物洗澡。 “哞~~~” 汀娜和法泽看的到小哞,它当然也看得到他们。 毛刷蘸着泡沫,温热的水流被从木盆里舀起,小哞惬意的朝着她们叫着,不像那只岩羊咩咩的惨叫,也不像那只奶牛一言不发只顾着甩尾巴。 在三只动物中,它是最温驯也最配合的。 虽然是令人不由得会心一笑的场面,但是,考虑到之后会发生的事的话,就连笑容也要变得苦涩。 “那个,难道是在为下午的祭典做准备吗……” 男孩沉默着,点了点头。 “最后,还是没有说服大家吗……” 以近乎放弃的口吻,法泽靠在椅背上悲叹着。 “查理叔叔,欧根奶奶都说能到祖灵大人那里去为大家带来健康和幸运,是小哞的光荣,可我一点都不觉得,要是他们觉得光荣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呢?难道小哞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吗?我这么问了之后,查理叔叔又很不高兴的说小哞只是一头畜生,说我还是小孩子,连人和畜生的命哪边更重要也不知道……” 昨天,法泽和汀娜她们分别后,男孩努力的去说服过他们了。 “无法说服啊,大家……这个镇上的所有人都期待着祭典顺利举行,因为这样才能得到祖灵们的祝福,旅行者,还有大家口袋里的钱也会变多,他们。” 但无论是谁都觉得他在说蠢话。 “他们才不在意小哞的死活呢。” 从一个11岁男孩口中说出来的悲叹,让汀娜没来由的背脊发寒。 “汀娜小姐,小哞的生命和人的生命,哪个更重要呢。” “诶?这个……” 汀娜有些手足无措。 昨天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面前毫不犹豫说出的话,却没法在他的面前再说一遍。 男孩自己,好像也并不打算从少女这边得到问题的答案。 看着向白袍的少女们撒欢,让她们咯咯笑着的小哞,他只是自顾自的,陷入了回忆之中。 “……小哞还站不起来的时候,就被送到只有五岁的我这里来了。” 法泽永远记得那一个春天。 刚刚出生连站都还站不稳的小马驹,被送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六年后祖灵祭的供马,就交给你抚养了,有什么不懂得去问莱姆大叔,他都会教你的。 这也是祖灵祭的传统,供马要交给年幼的孩童抚养,公马交给女孩,母马交给男孩,在那一天,这个连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生命,自此闯入了他的世界。 当时他只有五岁,对此感到手足无措,不得不拉着它整天跟在镇上养马的大人身后,努力的学习一切所需要的知识。 幸好,这匹不知为什么会哞哞叫的小矮马性格很温顺,没有什么脾气,男孩第一次给它洗澡时用了太硬的毛刷,它也只是哞哞的叫着,然后委屈的看着他,就算站在它的身后,只要不吓着它,它也不会撅起蹄子踢人。 “……”汀娜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法泽的话语,就是他与小哞的过去,带有哭腔的回忆就化作一幕幕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男孩很喜欢这匹小马。 它不高,连还是小男孩的他也可以骑得上去。他们经常在城镇附近的草原上飞奔,等到跑累了,就在温暖的阳光下,趴在一起惬意的晒太阳。 夏天太热,男孩每隔一段时间就从井中提来清凉的凉水给它,带它到附近的溪流中去玩水。冬天太冷,男孩就找来很多厚厚的干草,把自己和它都盖起来,听着它哞哞叫着咯嚓咯嚓的嚼着草料,数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困了,就抱着它的脖子,一起进入梦乡。 男孩还清楚的记得这些年自己唯一一次患病,连床都下不来的时候。 因为担心他的病传染给小哞,所以大人们都让他好好休息,暂时由他们照顾小哞。 可是,其他人拿来的草料和胡萝卜,小哞都不吃,还跟着束手无策的大人们跑到了他的房间里,也不吵,也不闹,就是趴在男孩的床边,除了排泄时会乖乖到院子里去之外,无论是谁都拉不动。 等到男孩病好后,它才狼吞虎咽的吃光了他拿来的胡萝卜。 他们整天呆在一起,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冬天,两个冬天,小哞健健康康的长大,一直,到了现在。 没有人比这匹小马在法泽短短的人生之中占据的时间更多。 即使只是听着也可以感觉到那无比沉甸甸的重量。 少女把怀中的人偶抱的更紧了,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昨天带着理所当然与确信说出的话语究竟有多么的残酷。 她以为,男孩只是舍不得小哞,就像自己家楼顶那窝小猫逐渐长大,各自离开,自己用木板和棉被做的小猫屋变得空空荡荡时的那种不舍。 可是不对。 她无法明确的说出男孩的心情但是隐约可以理解,那是更加无法割舍的,更加沉重的。 绝对不只是一个男孩,在11岁的任性。 从一开始就被当作祭典的贡品来饲养,最后,就一定要成为贡品吗? 一匹小马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吗? “那个……法泽,你的父亲,和母亲呢?因为法泽还只是孩子所以没有办法,但你的爸爸和妈妈的话……” “我是被欧根奶奶在拜克城外捡到的,没有爸爸和妈妈。小哞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对不起……” “不,没有关系,汀娜小姐,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果然还是想要试一试,和大叔和奶奶他们说是没用的。我想和萨满们,和镇长说说看,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法泽用力的呼吸着。 因为他站起来而从木盆里站起来的小哞,正对着他哞哞的叫着,男孩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让小哞在这里再等一会,再等一会。 一定。 他如此的宣告着。 “我会保护好小哞的,一定会!” 朝着教会跑去。 “……” 与男孩擦肩而过的魔女小姐,看着男孩的背影,又将目光凝视在汀娜的身上。 “……那个孩子怎么了?” “法泽还是打算努力一下,让祭典不用小哞当祭品……可是,他只是一个孩子,我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泉水边的洗浴已经结束了。 看着正将水滴甩干,被少女们用毛巾擦拭着身体的小哞,汀娜抱着爱丽丝,有些犹豫。 “我们可以帮帮他吗?” “……看情况吧。” 从少女的怀里把爱丽丝抱了起来,莉莉娅娜平静的看着汀娜的眼睛。 “……关于祖灵祭仪式的分析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等到祭典正式开始后进行验证就可以了。”“莉莉娅娜小姐……” “……这件事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而且。” 莉莉娅娜想了想,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好像心境产生了变化的汀娜。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时,不经意的一瞥。 可是,那一瞬间,魔女看到的那个男孩的眼神。 绝对,不是一个“男孩”所能拥有的。 EP.21 生命的准则——"a father" 【下】 =============================================== 午饭过后,在可以看到广场上正在搭建一个扇形的舞台——还是说祭台? 总之,在可以看到城镇广场中央喷泉的餐厅之中,莉莉娅娜向汀娜和爱丽丝讲述着她在教会里找寻的成果。 “祖灵,也就是先祖的灵魂。” 人们相信已经死去的先祖的灵魂依然停留在世上,或者被称为“幽界”的异空间,通过祭祀就可以将他们重新呼唤到这个世界,借用他们的智慧或者力量。 基本上,任何祈求先祖庇佑的祭祀,都可以看作是这种信仰的变种,这个派克镇就是由有这样信仰的一群游牧民和一部分开拓者共同建立起来的。 爱丽丝靠着木桌上的花瓶,代替对着【拉普拉斯】思考着的莉莉娅娜,向汀娜解释着。 这是祖先崇拜之中,比较常见的一种。 除了这个之外,什么【象征物的搭配】,【具有独一象征性生祭的选择】之类的,汀娜一概没有听懂。 奇怪的地方只有一个。 为什么在圣堂教会的地盘上,这显然被划归为异教的信仰还能存续,而且看起来和圣堂教会的关系不错。 魔女小姐的初步推测是,祭典的现象可以和往圣光上凑,不过,这个猜测的证实。 “……就要等到,亲眼看到祭典的场合之后,才能确定了。” 魔女小姐合上了自己的宝具,从空间储物戒指之中,拿出了那盒魔法牌。 “……规则,都记住了吗?” 祭典的开始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后,显然,是为了消磨时间。 就像在草原上时一样。 “是、是的,姑且……” “……那就用基础盒组一个卡组,来试试看吧。” 结果毫无悬念。 不会随回合数增长的魔力值,依靠地牌才能得到的元素,地牌和其他牌混在一个卡组里……光是这些变化就让这个游戏完全变成了和少女所知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东西。 更不用说复杂的魔法应用规则,魔法与魔物的配合了——当莉莉娅娜打出两只油腻史莱姆同时进攻然后用火球术引爆的联携一瞬间清空她的护盾和生命值时,今天也是毫无还手之力惨败的汀娜,欲哭无泪的要来一杯多加糖的奶茶,为自己严重消耗的大脑补充糖分。 最顽强的一盘也仅仅坚持了6分钟而已。 那还是莉莉娅娜那盘运气实在不好,最初三轮连一张地牌都没抽到什么也做不了的结果。 等到少女把奶茶喝完重新振作起来,广场上,人群也已经开始聚集。 ——我们去占个前排的好位置吧。 再喝完奶茶的汀娜这样提议后,莉莉娅娜点了点头,把在桌上安静坐了一个下午的爱丽丝抱了起来,离开了餐厅。 距离夕落之刻还有一段时间,但冬日的黄昏已然降临。 城镇广场中央的一部分被围栏围开,挤过拥挤人群站在用橡木搭建的舞台前,身材娇小的魔女小姐微微的皱了皱眉。 “看不到……” 陈列了很多皮鼓的舞台比预想的要高,不穿高跟鞋也有170厘米身高的汀娜来说,越过去直接看到舞台对面并不费劲。 可对于只有130厘米多一些的魔女小姐,想要看到舞台另一方向的竖起白木圆柱的祭祀场,这就是非常糟糕的阻碍了。 就算踮起脚,也没法越过去看到全貌。 考虑了一下斗篷下面什么也没有的情况,飘起来会被同行的自称有常识的少女说教,魔女小姐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准备转移位置。 但就在她们挤到最前排的时候,因为广场上逐一点燃的火盆而陆陆续续聚集的人群,已经非常拥挤了。 并不喜欢被摩肩接踵的魔女小姐,打开了自己的魔导书。 “啊,莉莉娅娜小姐,不用那样麻烦的啦。” 拥挤与喧嚣,才是祭典的常态,作为一个有常识的普通人,汀娜觉得仅仅因为不喜欢人群的聚集,和因为身高不够看不到就要使用魔法未免有些太没情趣了。 “……看不到。” “这样的话……嘿,这样,就看得到了吧?” “……” 视野豁然开朗。 对比了一下自己从数百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增长过的身高,和汀娜高挑的身材,魔女小姐沉默的合拢了自己的宝具,把怀里偷笑着的爱丽丝抱的更紧了。 “……汀娜小姐,不用这么麻烦的。” “没关系没关系,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就像羽毛一样轻呢……啊,对不起。” 因为身后的推搡,不小心碰到了其他人的汀娜,连忙转过身朝她道歉。 “不,没有关系……” 这位面色有些憔悴的妇人穿着朴素的衣服侧过脸来,看到汀娜抱着的,还怀抱着一个人偶的女孩后,那张苍老而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倦的笑意。 汀娜发现,她的怀里,也抱着一个婴儿。 就像是无法抵御草原上的寒风,婴儿的脸色非常的苍白,幼嫩的嘴唇,就连在毛皮和丝绸的包裹下也冻得发紫,微弱的呼吸着。 “那个……无意冒犯,这位夫人,您的孩子……” “啊……我知道,看起来,非常不好,是吗?” 妇人紧紧的抱着那个婴儿。 “是生病了吗?” “……在一周前,我的孩子患上了瑟尔福林症,被折磨成这种样子,医生们都束手无策,我听说这里的祭典能让人变得健康,噢,我可怜的小约翰,圣光啊,请一定要保佑他。” 汀娜抬起头。 同样看着那个已经快要气息奄奄的婴儿的莉莉娅娜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 “……瑟尔福林在妖精语中有自愈的含义,因为几乎所有患者在患病后都会自愈,这种病才叫瑟尔福林病,不过,病患极其虚弱的情况下,这种疾病也有极小的概率致死……概率极小,所以,大陆上对这种疾病并没有针对性的治疗方式,不过……” 微微的,魔女小姐的眼睛泛起白炽的光芒,【拉普拉斯】的封面上亮起细小的魔法阵,看起来就像书本上的图案在发光。 “……会好起来的,只要这个祭典,的确如我的猜想一样的话”。冻得发紫的嘴唇,就像得到了温暖一样,奄奄一息的婴儿,多少恢复了一些血色。 “谢谢你的祝福了,小妹妹,啊啊,圣光啊,请一定要保佑我的小约翰,他还那么小……” 擦了擦眼眶的妇人没有察觉到怀里孩子的变化,向着女孩们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之后,她再一次对着眼前的仪式场地,开始了祈祷。 “……举手之劳。” 莉莉娅娜看了微笑着的汀娜一眼,耸了耸肩。 很快,仪式开始了。 喷泉广场上二十四根白木的圆柱环绕成同心的四圈圆环。 经年使用因而黑黢黢的银质火盆排列在周围,香薰的气息随着身披白衣的窈窕少女将松木的火把用双手置入其中而随烟雾飘散弥漫。 “……如果那几个银质的火盆真的是从以前用到现在,那这个仪式的历史还真是悠久。” “毕竟连白银都被烟熏成那样光亮的黑色了呢……” 莉莉娅娜和坐在莉莉娅娜肩上的爱丽丝说着让汀娜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在她们的谈论间,白木的圆柱顶端扑哧扑哧的亮起了火光,从外向内,一圈又一圈。 四圈同心圆象征健康,幸运,勇敢与安定的四种赐福。 每一圈上的六根木柱刻印元素的铭文,象征着六大元素的加护。 “……水面是世界界限的象征,在黑魔法中常用来连接‘死后的世界’,因为喷泉泛起波澜的水面,烟雾与熏香,黄昏……这些也存在混淆世界界限的含义。” “向喷泉的泉水中祭祀牛羊金银——没错,这是基于这里的民俗,精密而缜密的仪式魔法,抽取祭品的生命与灵魂进行精炼,以此为触媒启动魔法,将大地的精气变成强力祝福给予参与者的仪式。” 魔女小姐的低声自语汀娜只能听懂很少的部分,但她与爱丽丝的语气有些兴奋,显然,莉莉娅娜与爱丽丝因为猜想得到了证实而非常高兴。 在这途中,一枚枚发光的符文在木柱与木柱之间浮现。 “看呀看呀,好厉害的样子!”“发光了诶!这些图案是什么?” “会有幽灵出现吗?会出现吗?” “要是真的可以给我带来幸运的话就让我今晚找到一个女朋友吧!” 游客们不断大呼小叫,广场上的空气因而逐渐热烈。 在这座城镇出生长大的人们则纷纷低下头小声低吟祈祷。 “啊啊,草原的祖先祖灵啊,拜托你们,请让小约翰好起来吧,他还那么小,如果能让他好起来,我一定会留在这座城市,日日夜夜为你们祈祷。” 在汀娜身边的妇人现在也不对真神祈祷了,在这个献上祭祀,为所有人祈求健康与福运的祭礼中,周围的声音似乎都已经无法传入她的耳中,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那些发光的符文,就像终于看到了希望。 ……要是真的能好起来,就好了呢。 看了看她怀里,即使被莉莉娅娜用魔法保持了温暖的婴儿,汀娜眨了眨眼睛,也轻声的祈祷起这个孩子的幸运。 反正美德教会从来不阻止信徒有其他信仰,而且如果真的可以拯救一条生命的话。 些许的祈祷也算不上什么不是吗? 可是,这份祈祷。 在少女突然意识到,祭典的顺利进行需要付出男孩重要的家人的生命之后,便无言的消泯。 【人和畜生的命哪边更重要】 男孩有对这个责问做出回答吗? 自己,能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吗? “……那就是象征‘祖灵’的符文。” 也许对这狂热气氛与少女的纠结完全视若无睹的就只有骑在汀娜肩上的魔女了吧。 莉莉娅娜的手上浮现出了【拉普拉斯】,魔女小姐飞快的翻动着书页,喃喃自语,空白的书页随着她的低语被印上了文字与栩栩如生的临摹。 站在最前台的镇长早已经结束了讲话退下了橡木搭建的舞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萨满举起用草叶编制的长杖。一波三折的语调简直就像旋律诡异的歌咏。 “草原的祖先祖灵啊,在子孙的祈唤下,来到这里吧,接受我们的祈愿,带来幸福与快乐吧!” 同心圆环与圆环之间,那些漂浮跃动的符文变得更加明亮,这些光汇聚起来,集中在中央的涌泉上。 紧接着,一团一团半透明的光球冒出来了。 最中央是璀璨的白光,然后虚幻朦胧如烟雾的微光如阳炎一般包围着它们。 “……难怪素来不给异教好脸色的圣堂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就是祖灵吗? 用眼去看就能理解的那无比的神圣。 不是威严的那种神圣。 而是和蔼的,温暖的神圣。 ……就像光一样。 莉莉娅娜眨了眨眼,意识到了这个祭典没被圣堂教会取缔的原因。 虽然本质完全不同,但现象和圣光很像,对于这类信仰圣堂教会向来是采取同化政策的。 只要对其的解释稍加改变,就能从运用仪式魔法的异教信仰变成【圣光】神迹的一种显现,在圣光指引下回到世间为子孙后代带来恩惠的先祖之灵…… 爱丽丝很是不屑的啧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这个仪式魔法是谁留在这里的,游牧民的先祖,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但她敢肯定不知道更改过多少次的圣光教义上就是这么写的。 “献上祭品!!” 广场上的气氛随着大祭司的声音来到了最高潮,人们的声音把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讨论完全淹没。 这一波一波声浪之中,用作祭祀的牛羊马被从广场的一角牵到了喷泉旁。 牛是忠厚勤劳的奶牛,它们的奶是游牧民们最重要的食物。 羊是大角的岩羊,游牧民把只栖息于附近一处陡峭地裂的这种生物视为比狼更难对付的猎物,是招待客人最顶级的美味。 而马…… “是小哞呢……” 看到那头红色的,在脖子上挂了黄金饰品的小矮马,汀娜觉得胸口微微一紧。 那个男孩,还是没能说服他们啊……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 想想也知道,每年一次的盛大的祭典,成千上万人期待的祭礼,这座城市的颜面,怎么会因为一个孤儿而改变呢? 莉莉娅娜小姐说,这个仪式魔法非常精密,构成其的每一部分都有着无可替代的含义,就算那孩子再怎么喜欢这匹矮矮的马也好,终究…… 【小哞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 闭上眼睛,汀娜轻轻的摇了摇头。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把小哞……把小哞还给我啊——!!!!!!” 广场上鸦雀无声。 不可能是因为这纤弱的连汀娜都差一点没能听到的稚嫩怒吼。 而是因为突然冲出的男孩。 “小法泽……?” 离熟悉还离得很远,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天前才认识,一起走过一段路,又在城里有过一次重逢的孩子。 他从广场的一端突然跑出,在几个守卫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穿过了白袍的萨满们,冲到了泉水边,一把推开因为他的乱入而呆住的白袍少女。 “哞~~~~”他一把拉过了小哞的缰绳,用力的拥抱着自己重要的家人,看到自己的主人,小哞开心的甩起了尾巴,用舌头舔着他的脸。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陈旧的灰毛衣和棕长裤,棕色的头发凌乱不堪。 用这样一副别说在祭礼上,就算是稍微有些格调的餐厅也会将他拒之门外的装束,法泽就站在喷泉的前方,用不强壮的身体紧紧抱住了小哞。 就像抱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宝物。 “我绝对、绝对不会允许你们杀掉小哞的!” 这一次,所有的萨满,所有的观众。 这落针可闻的广场上的每一个人。 都听到了他稚嫩的呐喊。 片刻的寂静后,喧嚣重新如同火焰蔓延。 “怎么回事?” “那个男孩是谁?” “这也是祭典的环节吗?” 旅人们还因为这突然起来的状况陷入疑问与困惑。 “那小子干了什么混账事!” “天啊,他怎么敢这么做!不净之人汇入祖灵愤怒的啊!” 而镇民们,在短暂的寂静后,从嘴里喷出了愤怒的斥骂。 怒骂的声潮在很短很短的时间里,就压过了所有旅者的困惑,激烈的话语化作暴风,化作刀戟,摧枯拉朽的涌向了广场中央的男孩。 “法泽,你在作什么蠢事!竟然敢在神圣的祖灵祭上捣乱!” 橡木的舞台上,大祭司气的连胡子都在发抖,就算只能勉强听到他吼声,汀娜还是能感觉到那之中翻腾的怒意。 “快点下来!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养了你十年,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吗?!” 镇长也在大声的喊着,他想让守卫把法泽拉出来,但是守卫们踌躇着要不要进入神圣的祭礼场——这是绝对的禁忌。 所以这个男孩闯进来时,大祭司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于是,老人又大声喊着,要唯一被准许进入祖灵祭坛的那些少女把男孩拉出来,但一看到那些白袍的少女靠近,男孩就拔出了他那把小短刀。 赤脚的少女们尖叫着逃开了。 “只有在这里,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保护小哞!和镇长,和大祭司谈都是没用的,你们不把小哞的命当命看,所以我要直接和先祖们谈!” “那只是一头畜生!”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镇长急得要跳脚。 “你喜欢马的话之后给你三头,十头马,以后的供马都交给你来养也可以!现在快点下来!” 可是,男孩对头发花白的老人的话语视若无睹。 “草原的祖先祖灵们呐,我是法泽,失去了父母,被这个城镇的人们养大的孩子,这是在我五岁时被交给我养育的马,因为会哞哞的叫,所以我叫它小哞。”就像他所说的,朝着那些飞舞的光球,男孩大声的说着。 “从六年前开始,我就和小哞生活在一起,喂它胡萝卜和草,看它哆哆嗦嗦站起来学会奔跑,教它不要随处大小便,抱着一起睡在稻草里,虽然和其他的马比起来小哞小小的,但是,这是我努力把它养到这么大的!”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是向汀娜也说过的,他与小哞的过往。 他与它的,美好记忆。 “小法泽……想要直接向祖灵们请求放过小哞吗……” 汀娜突然意识到这的确是一个解决的方法。 被作为这一次祭典的供马养大的小哞,在这座城市除了法泽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的祭品。 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在现在被杀死,用热腾腾的鲜血和心脏换来给予所有人的祝福。 一个无父无母的男孩,是决定无法对抗这股力量的。 但是,祖灵可以。 要是这个城镇的先祖们听到他的请求,知道了这个男孩和这匹小矮马是多么无法分割的家人,感受到这男孩与马之间那真挚纯粹的感情的话,说不定—— “……没用的。” “……诶?” 平静凝视着这一切的魔女合拢书本。 “……已经多少解明了,那个所谓的【祖灵】,果然和圣堂教会的【圣光】非常相似,只是个接受特定条件后被激发的施法机构而已,简单来说。” 化作白炽的瞳孔逐渐暗淡成星夜的黑暗,用平淡的语气做出否定的判决。 “只要按照仪式的规格与步骤,无论是谁都能召唤出来,只要给予名为祭品的施法素材就会使用祝福的力量……没错,这是个单纯的魔法,连奥术精灵,灯神之类的东西都不算,是完全没有‘意识’的。” 接着,爱丽丝做出了解释。 “虽然很残酷,但那个男孩的话语。” “……哪里也传达不到。” 不仅如此。 “呐,祖灵们呐,我求求你们了。” 不仅祖灵们在一遍又一遍请求,眼圈红通通的男孩面前,无动于衷。 “我没有了父母,请不要再夺走我最重要的家人了啊!” 甚至,那璀璨的光芒,还开始逐渐暗淡。 因为祭祀被打断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爱丽丝这样说着。 但因为【祖灵】们的异变,让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无论是谁都意识到这样下去祭典无法完成。” 洞察人心的魔女,淡然的揭穿人心。 “无论是谁都发现,这样下去谁都得不到祝福。” 超越人心的人偶,普通的揭示结论。 其结果。 “白眼狼!小畜生!要为了一己之私触怒祖灵吗?!” “该死,为什么萨满们还不想办法把他弄下来,祖灵都已经生气开始消失了啊!” “忘恩负义的混账,忘记了是谁把你从路边捡来养大的吗!?” 无论是这个城镇的居民。 还是从居民那里知晓了事情,又或是什么也不知道单纯起哄的游客。 比上一次声势更浩大,因为肉眼可见的祖灵在暗淡而更加恶毒,神圣的祭典转眼间变成诅咒的大杂烩。 而这所有的话语中,最为恶毒的诅咒。 “你这个该死的恶魔!” 来自少女的身边。 “你这可恨的恶魔,该死的畜生!你怎么敢阻挠这场神圣的仪式!你是地狱的恶鬼来夺走我的小约翰的吗?只要得到祝福——只要得到祝福我的小约翰就会好起来,可你这畜生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诅咒。 如果是从一个丑恶而疯狂的人口中吐出,也许一点也不会令人惊讶。 可是,说出这样的话语,双眼通红简直像是要把男孩生吞活剥的,是不久前还慈眉善目的,那位母亲。 她抱着自己虚弱的孩子,不断张合的双唇就像撕裂的脓疮,怒吼而出的每一句话都满溢恶毒与诅咒。 一步,两步。 少女忍不住的,远离了那个女人。 那原本疲累却温柔,依然抱有希望的眼睛……少女忍不住闭上了眼。 她无法直视那之中的疯狂! “——可是!” 男孩不知所措的看着黯淡的祖灵,因为海潮般的咒骂,几乎要哭泣。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咬着嘴唇,举着小刀,把那头被大家的喊声吓到的小矮马保护在自己的身后。 “小哞也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了救你的孩子,就要杀死我的孩子!” 他好像听到了妇人的诅咒。 那双已经溢满了眼泪,有些不知所措的大眼睛看着那个歇斯底里的母亲,和她怀里的孩子。 汀娜呆住了。 没有听到他的人依然在咒骂。 ——喂,你们听到了吗?那个小子说那匹马是他的孩子诶? ——什么真的真的,那他是上了哪匹马吗?还是说他是从马屁眼里钻出来的? ——这不就承认自己是畜生了嘛!畜生!快点滚下来吧! 而听到了的人在一瞬间的楞神后,也依然在咒骂。 至于这位母亲。 她似乎早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祝福,除此之外的一切,现在对她也似乎毫无意义。 男孩几乎要哭泣。 却没有哭出来。 稚嫩的脸上在疑惑。 这是单纯的疑惑。 这是单纯的质问。 为什么没有人回答。 仅仅是无谓的咒骂。 “……反而是还不了解生命区别的孩子,更理解生命的本质。” 莉莉娅娜小声的说着。 “……养育者是父母,被养育者是孩子,与种族,血缘,伦理,法律皆无关。人类不理解这一点,说到底还是不认为人类之外的生命与人类平等。” 然后,少女理解了。 因为魔女的话语,她突然看到了。 孤身一人,面对整座城市的愤怒与憎恶。 尽管他战栗着——这是当然的吧,因为他只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 尽管他在后退——这也可以谅解,因为他面对着整座城市的杀意。 那几乎要把他压倒,那几乎要把他撕碎。 逐渐黯淡的光球,几乎是他死刑的倒计时。 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后退。 要说为什么的话。 因为“孩子”就在身后。 【父亲】这是,“法泽”的使命。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你们什么也,不打算做吗……” 在汀娜的记忆中,自己的父亲,并没有这样伟岸的身影,但是没有任何违和感,如果,现在是自己在小哞的位置,那么自己的父亲。 一定就在那里。 “毕竟法泽是阻挠了祭典的进行,可能会使祭典中断呢,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条文,但爱丽丝觉得这座城镇肯定有相关的法律,既然那些守卫都不靠近的话,大概还有什么禁忌吧,除了选中的人不能靠近之类的。” 小小的人偶,用毫无情感的语气诉说着冰冷的现实。 “扰乱公共秩序,造成极坏的后果,要是那位夫人的孩子不幸死去,而她又将之归咎于法泽的话,说不定还会冠上杀人罪名……要说的话,哪怕被送上绞刑架,爱丽丝和莉莉也无权干涉呢,汀娜小姐,难道接近两个月的草原之旅让你忘记了吗?” ——这里,已经不是,文明的荒野了啊。 发光的【祖灵】逐渐黯淡。 守卫们拿起了长矛和剑 冷酷的现实像是冰锥刺入骨髓。 魔女小姐和爱丽丝,平静的凝视着动摇的少女。 “……还是说,汀娜小姐是希望我和爱丽丝,像在盐沙城那样大闹一场吗?” “就算莉莉和爱丽丝帮助法泽逃出了城市,他也会变成通缉犯吧,大概。” 接二连三的诘问。 大祭司阴沉的脸就像隐藏着将临的风暴—— 足以将站在那里的男孩轻易淹没。 “……更重要的是,我们真的应该帮助法泽,中止仪式吗?” 从金发少女的怀中离开,魔女小姐平静的瞥了一眼歇斯底里的妇人。 瑟尔福林症。 她怀里的婴儿患有的,是没有特效药,不通过自身免疫力的增强去战胜就束手无策的疾病。 致死率极低极低,但显然那个孩子并不幸运。 如果切实的可以得到这个仪式魔法从祭品身上精炼的生命力,就可以治愈,最少也会好转,这就是莉莉娅娜做出的判断。 反过来说,祖灵的祝福不能顺利落下的话,已经奄奄一息的他,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夭折。 汀娜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谁的命更重要你都分不清吗?】 在城门前,一位萨满斥责法泽的话,在这片咒骂的浪潮中格外的清晰。 谁的命更重要? 是与法泽共度了六年时光就像这个幼小男孩的孩子一样的小哞。 还是妇人怀里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就几乎要逝去的婴儿呢? “连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不是,有没有办法的问题呢,汀娜小姐。” 飘到莉莉娅娜肩上的爱丽丝摇头。 “……这是,有没有权力的问题。” “那是……” “……我没有资格去决定,用谁的命拯救谁的命,如果早几天来到这里并且解明,还可以直接对魔法进行干涉,但现在。” 魔女小姐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来不及了。 被她拉着衣袖朝着人群外走去的汀娜这么想着。 拥挤的人群,在莉莉娅娜走过时自动的分出一条道路,大概是因为魔女小姐用了什么魔法吧。 但这狭窄的道路在她们走过后,就立刻被朝祭台那里拥挤靠近的人们淹没。 这个祭典真的是,聚集了很多很多的人啊。 多到连男孩的一条生路都要堵死。 男孩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还有小哞也是。 只有陷入群情激愤之中的人、人、人,用数量进行一面倒的审判。 ——在他们眼里那边更重要呢? 小哞? 那个妇人的孩子? 还是迟迟没有得到的祝福? “……那么,如果我能给莉莉娅娜小姐一个【必要】的理由的话呢?” 汀娜,止住了脚步。 “就像在盐沙城,我拜托莉莉娅娜小姐去救那些,莉莉娅娜小姐觉得没有必要去救的冒险者的时候一样,不管什么代价莉莉娅娜小姐都可以拿去,至少——” ——请不要,什么都不去做。 挤过一个又一个人的魔女没有停下脚步,连头也没回。 “……” “不行的哦,汀娜小姐还不够自私,无法用与自己没有什么关联的人的性命去换取熟识的人的性命,所以,现在你是无法做出决定的,汀娜小姐。” 在她肩上的爱丽丝看着汀娜。 “你什么也做不了。” 毫无疑问。 这就是,她的决定。 拥挤人群正推搡着朝着舞台挤去。 在莉莉娅娜的魔法下他们不自觉的为少女们分开一道缝隙,但是这涌动的河流简直要把一切都卷挟着碾碎,如果有谁不小心摔倒,说不定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啊啊,所以莉莉娅娜小姐要赶快离开啊。 之后会怎么样呢? 已经近乎一场暴动了。 “……” 就在这个时候,朝着人群外走去的莉莉娅娜停下了。 然后,在魔女小姐的手中,【拉普拉斯】被翻开了。 不停的在书页上放上施法的素材,把每一个施展的魔法用【装填法术序列】作结,在这咒恨之潮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魔女沉默不语,细小的魔法阵不断在她的斗篷之中闪烁,只有一度冷却的漆黑瞳孔,再次化作灼眼的白炽。 “莉莉娅娜小姐?” 汀娜惊喜的叫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莉莉娅娜突然回心转意,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言不发的默唱魔法。 但在魔女小姐的手中,出现了银色的怀表。 然后。 银色的怀表被按下了。 当汀娜转头看向那白木的圆柱林立的广场时,就像是缺页的书本被翻开。没有任何预兆的。 暮天的昏黄阳光之下,落下了星光。 一道由星光编织的螺旋阶梯,从男孩的身边,一路蔓延至云层之上的高天。 宛若神迹。 无论推搡的观众,舞台上的萨满和市政人员,还是守卫与那些白衣的少女。 所有人都惊呆了。 短短十几二十分钟,这场祭典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管是谁,此刻脑子都已经有些转不过来了。 面对着仿若神灵降下的星之阶梯,他们仅能哑口无言。 但这个“他们”之中,并不包括那个在稍微犹豫后,就骑上小哞朝台阶上跑去的男孩。 尽管紧紧抓着小矮马脖子上金饰充当缰绳的男孩看好像随时都会从直达云天的阶梯上跌落,但很快,星光的台阶就出现了围绕着他们的光环。 就像在保护着朝天空驰骋而去的他们一样。 远远的,汀娜看到马背上的法泽挥了挥手。 也许还说了些什么吧? 但是,已经有些远了以至于没有听清。 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骑在马上的男孩,飞快的消失在火烧云的尽头。 ………………………………………………………………………………………… 祭礼就这样中断了。 【祖灵】彻底消失,祝福也当然没有落下。 “……汀娜小姐遇到的两难,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在好奇心被满足后,基于理智的考量,我无权剥夺任何的生命,去拯救另一个,无论是人,或非人。” 回到旅馆后,汀娜从魔女小姐的口中,知道了她突然改变心意的理由。 魔女的世界观与妖精非常相似。 作为【生命】而言,人并不比巨龙低劣,也比不比马匹高贵,从一开始生命就无高低贵贱。 生命的天平上,三者都是等价的。 就像汀娜一样,魔女小姐也陷入了小哞的生命,与那个婴儿的生命的两难。 ——谁的生命更加重要呢? 这个问题也摆在了她的眼前。 正因为是魔女,莉莉娅娜无法给出答案。 在漫长的旅途中她早已经深刻的知晓了,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在理性的层面上谁也并没有资格去决定他人的命运。 能做出这个决定的,只有感情——至少莉莉娅娜是这样认为的,而她又对两边都没有什么感情。 既然自己没有两全其美的能力,那么无论是那个妇人的孩子,还是法泽的孩子,在一切的法理上,她都无权决定任何一方的生死。 所以莉莉娅娜的选择是无视。 这是理性思考后,莉莉娅娜所得出的结论。 “……所以,一旦两难的局面不再,这个结论也会随之变更。” 小小的足尖浸泡在热水之中。 这个旅馆没有专门的浴室,仅仅提供一个低矮但够大的浴盆以供客人沐浴。 浴盆的材质是陶,莉莉娅娜的双足踩在那陶红的颜色上,就像呈在红色餐盘上的嫩白鱼生,让金发的少女想到在盐沙城,魔女小姐用【魔性的魅力】让自己舔舐的场景。 但出奇的,那种往日脸红心跳的感觉并没有出现。 大概是因为,胸口已经满溢了,一个生命逃生的庆幸吧。 与之相对的还有,一个生命逝去的苦涩。 一口气用多次的【法术瞬发】积累银时计的力量,又在时间静止的短暂间隙里【施法免材】【法术瞬发】了一个视觉效果极尽华丽的大魔法的莉莉娅娜在浴缸中坐下,微微有些困倦。 “……大概是因为拥挤推搡时的不幸摔落,又或者是那连成年人都感觉难受的耳鸣,众多人聚集起来后浑浊的空气……总之,那个婴儿死去了。”魔女小姐平淡的说着。 星光与火光从窗户外照进了这个用毛皮装饰的房间。 按照祭典的流程习俗,这个时候是后夜祭夜市开张的时候,可游客与镇民们,都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于是……莉莉娅娜小姐就,出手了吗?” 竖起耳朵去听,所有的流言与交谈都关乎那把作为祭品的马匹说成是自己的孩子,又被天空降下的星光桥梁带走的男孩。 主流的观点是说,那是神迹,男孩感动了草原的神灵。 但反对者的观点也很简单——如果真的是神灵为之感动,为什么不直接赐下祝福呢? 那样的话那个男孩也不用离开养育他的这里。 又有人说,被又骂兔崽子又骂白眼狼的,还愿意待在这里才奇怪…… 总之众说纷纭。 也有说那其实是魔法,有魔法师看不下去救走了他之类的猜测,但是谁也没找到证据。 毕竟,静止的时间,只属于莉莉娅娜一人的停止世界,完美的湮灭了所有痕迹。 其他魔法师和萨满在星光的旋梯落下前完全没有感觉到那个规模的魔法被使用时肯定会产生的魔力波动和魔法阵,就算这就是真相,也只能停留于猜测之中了。 至于每年都吸引众多游客来到这个草原之中城镇观光的祭典以那样的方式中断会造成什么影响,男孩和小马之后的人生又会怎样,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汀娜不感兴趣。 在莉莉娅娜说出自己突然选择出手的原因后,少女只是沉默的坐在小板凳上,从浴盆中掬起热水从魔女的肩头浇下。 “……莉莉娅娜小姐,谢谢你。” 爱丽丝趴在床上,莉莉娅娜的宝具摊开在人偶小姐的面前,那上面记载着这个城镇的仪式魔法。 听到少女的话,她歪过了小脑袋。 “爱丽丝还以为汀娜小姐的反应应该更加悲伤一点呢,这个并不是汀娜小姐想象中的最好结局吧?” “诶?嗯……的确,我其实希望的是祖灵们被感动,不需要祭品也降下祝福的完美收场,但是果然不行吧。”把魔女小姐摊在水面的长发挽起,用手掌揉洗着光洁的背脊,汀娜用平静的口吻说着。 或者也可以形容成认命。 “因为那个所谓的‘祖灵’就只是一个魔法造物,虽然不知道是谁做出来的,但并不存在自我意识。”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啦,那个婴儿最后还是死去了这一点让我很不是滋味,但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办法了。无论我再怎么觉得生命无比重要,失去的生命还是失去了,这已经比莉莉娅娜小姐撒手不管离开会导致的结局好太多,我已经……很满足了。” 指尖从肩胛,沿着背脊往下。 不在意贴身的毛衣会被弄湿,金发的少女把手环过女孩纤细的腰肢,在她的耳边再一次的说着。 “谢谢” 那个笑容很苦涩。 但也很坦然。 房间中的蜡烛照耀着靠近的莉莉娅娜与汀娜,在窗外,仿佛有谁轻声的呜咽。 在这里,在这一天。 一位母亲失去了她的孩子。 但一位父亲和他的孩子,通过那星光的阶梯,离开了这座城镇。 他们会在新的地方有新的生活吧? 还是说会遭遇不幸呢? 说到底,那个父亲只有11岁,那个孩子只是一匹矮矮的小马。 但是,没有问题的吧? 毕竟,无论在哪里,生命都会顽强的生活。 毕竟,不管在何处,父母总会为了孩子拼上一切。 爱丽丝想着,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翻开的下一页上。 ………………………………………………………………………………………… 某一日的后话: “那个,爱丽丝小姐。” “嗯?” “……爱丽丝小姐曾说过希望我能学会,【不干涉】原则吧,因为我们只是旅者,在什么地方做下的一切我们都可以一走了之而后果无论好坏都要那里的人们自己承担……” “想想盐沙城就该明白了吧?虽然爱丽丝和莉莉完全不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各种各样的事都有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 “但是?” “今天之后,我还是觉得,既然有能力去做的话,做要比不做更好。” “……晚安,汀娜小姐。” “诶?嗯、嗯,晚安……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也要说晚安了呢,汀娜小姐,晚安。” “嗯……晚安……” EP.22 大地另一头的坏消息 ================================== 黑花之年,星霜月,十一日。 十年,二十年……也许三十年之内,汀娜都会牢牢的记得,这一天的风景。 离开祖灵祭典被中断的派克镇的早晨,冷飕飕的风和随时仿佛会压下的乌云,让这一日的蓝天变得阴暗而湿冷。 “——!!” 来自星界的魔物仿佛也畏惧这样的天气,比往日奔跑的速度更快,灰暗的天光下,雪地也染上了相同的色彩,白昼阴沉的仿若黑夜。 少女从未经历过这样残酷的冬。 也许一段时间之后,当她踏足过滴水成冰的北方后会觉得这草原尽头的寒冷不过是冰雪女神西瓦最怜悯的一拂,但如今,穿透了魔法的结界也未曾变得柔和的寒风,还是让在沙滩和海浪边长大的少女瑟瑟发抖。 “这个是暴风雪的征兆呢。” 爱丽丝告诉少女,暴风雪很快就会在草原上席卷,在雪花遮掩的天际线上将看到冬车座驶过后君临夜空的西瓦座,在这位凛冬与冰雪的女神裙裾之下,连星河都被染成冰冷的蓝。 至此,就算彻底的进入隆冬了。 “能在暴风雪来临之前离开草原真是幸运呢,虽然大陆中南方的这里不像北方动辄零下三四十度,但汀娜小姐肯定够呛。”最快就在今天,最迟一天,两天之后,但无论如何,在那之前她们将进入城市。 “暴风雪啊……我还没有见过、也不是很想见到呢……法泽和小哞,会不会有事呢……” “……我用【拉黛丝星光阶梯】将他们送往的方向也是这边,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应该已经沿着那条道路,抵达拜克城了。” 【那条道路】。 这指的是现在,距离莉莉娅娜她们横向距离大约一公里之外,接通拜克城和派克镇用石子铺成的马路。 莉莉娅娜选择不去走那条道路的唯一原因就是星界独角兽的速度实在太快太引人注目,而那条路上的行人又太多了。 从上午出发到现在,每一次汀娜往那个方向看过去,隐约可见的马车和骑马者的身影都络绎不绝,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不仅如此,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其他方向也逐渐出现了人与马的身影。 ……这意味着我们已经离拜克城不远了。 就在偎依在少女怀中的魔女小姐,如此平静的做出这样的说明后几分钟。 地平线上,出现了灰白的,就像是大蒜一样尖顶。 城墙塔楼的尖顶,伊利斯坦布尔风格——莉莉娅娜说着,让疾驰的星界独角兽停下,将这只格外引人注目的魔物送回了它的故乡。 然后又用另一个魔法,召唤出了一头…… 有白条纹的黑马? 还是有黑条纹的白马?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我觉得在低调程度上,这个没有比星界独角兽好太多呢,而且这个到底是……” “……学名是斑纹马,草原与骏马之国欧菲尔的特产,要分辩是白色斑纹还是黑色斑纹要看尾巴的颜色。” “……”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汀娜也只能这样感慨了。 比起星界独角兽,来自骏马之国的斑纹马的速度就要慢上很多,但是,与地平线那端城墙的距离,也已经不是多么遥远。 很快,鼓鼓囊囊的洋葱尖顶下,圆圆的哨塔也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接着是城墙上波浪般起伏的墙垛,放置床弩的大型射击孔,大门的顶端…… 当最后,连雕刻在城门两侧的雄狮浮雕都分毫毕现的展露在少女眼前的时候,因为这高耸与雄伟,少女只能张大了嘴,呆呆的凝视着这旅途终点的景色。 文学课程中学过的形容建筑雄壮的比喻与词汇在脑海里互相打个不停,但没有一个能超越汀娜此时的震撼化为言语。 在这丝毫没有虚假的壮观建筑前,在沿海的商贸城镇长大,自认为也算见识广博的少女,都忘记了要怎样从马背上爬下来。 “真神在上,这比盐沙城的城墙壮观好多……” “……因为盐沙城是十三日圣战后,从战争的废墟中建立起来的商业城市,既不毗邻邻国,当时大陆也一片和平,城墙的性质更多的只是划分城市与城郊。” 在汀娜从马背上爬下来,收好马鞍后,把斑纹马也召还的魔女,为自己加上了平凡气质的魔法,拉上了兜帽。 “……但拜克不同,是商业城市的同时也是这个小王国费伦斯的边陲城市,与两个邻国隔着一片狭小的谷地相望,也要提防偶尔会产生的草原魔物潮,所以城墙高且厚,没有护城河则是纯粹的地理条件不允许了。” “另外,也有建筑风格的因素影响,在大陆南方这种城墙也许比较少见,但在北方的普塞汀帝国,几乎每一座城市的高墙都和这个差不多呢。” 莉莉娅娜看了一眼因为眼前的建筑惊叹的说不出话的少女,沉思了片刻后,还用一双毛绒的长靴,把斗篷下露出来的小腿完全包覆。 这样看起来,她就像一个衣着华贵的贵族,不过,有着毛皮领衬的华贵天鹅绒斗篷下,除了她美丽而娇小的身体,依然空无一物。 但这除了莉莉娅娜自己,爱丽丝和汀娜之外,当然是没有人知道的。 入城的途中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因为这座城市在《大陆王国贸易公约》之中,对出入境没有特别的限制,简单记录了名字与旅行者的身份后,汀娜她们就顺利的进入了城市。 雄伟围墙所包围的城市,并不如那座高墙本身一样雄伟。 原本汀娜期待着一进到城市就能看到给自己以不亚于城墙的冲击,但出现在少女眼前的,只是很普通的城市。 出现在城市上向三个方向延伸出去的街道没有栏杆,分隔了两片已然枯黄的草地。在远处也能看到平顶的楼房鳞次栉比,看起来这种经典的城市布局无论在南方的沿海还是中南的草原都分布广泛。 街道两侧房屋的外饰没有细腻的墙粉,连凝结的砂浆也没有铲平,尖塔般的楼顶与洋葱似的远行房顶排列在道路的两侧,这倒给眼前的景色增添了一抹货正价实的异国风情。 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建筑,也许和盐沙城一样,因为是商贸城市,比起地标性的建筑,繁华的商业街和广场会比较有特色? “……不知道这里的图书馆,会是什么样子呢。” ——爱丽丝想去看看这座城市,魔法师协会的法师塔。 “说起来,冒险者协会那边也要去打个招呼呢……” 略微有些失望的少女,想起了自己的工作。 身为跟随着名誉冒险者的联络员,每到一个城市,都是需要去冒险者协会报道的。 ——而且,爱丽丝觉得今晚应该为汀娜小姐与爱丽丝,莉莉相伴的第一次旅行顺利结束庆祝一下呢,去找一下有名的餐厅或者酒店吧? “啊,说的也是呢……” 与魔女与人偶同行的最初的旅行结束了。 既乏味,又有趣的旅途,将以往不曾知晓的这世界一角展露在眼前的时光。 要庆祝的话,也的确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呢。 “……就去问问那里的骑士吧。” 莉莉娅娜轻轻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城门旁,一位站岗的骑士身边。 “距离这里最近的是拜克城魔法协会,只需要沿着这条大道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 因为魔女小姐年幼的外貌而露出和善表情的骑士,在听到“魔法师协会”后,在头盔下明显的皱了皱眉。 “然后,从魔法师协会的左侧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就能到达冒险者协会,城里的大图书馆在冬天的闭馆时间是二十分钟以后,就算小姐们打算首先前往那里,大概也来不及了。”接着,用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的礼貌声音,做出了回答的这位骑士,在回答完毕之后,就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 “……非常感谢,汀娜小姐,我们走吧。” 作为回应,莉莉娅娜也只是不咸不淡的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于是,游览城市的路线,就这样决定了。 ……………………………………………………………………………………………… ——圣堂教会对魔物,魔法师,魔族——可以说对任何带有“魔”字的东西都不太感冒,不过反过来,魔法师们也一样。 当沿着青灰色石砖铺成的道路向远方可以看到的高塔前行时,大概是对骑士的态度感到非常的不满吧,爱丽丝滔滔不绝的抖露着这个在大陆一半以上区域有着广泛信仰基础的教会不为一般人所知的黑历史。 从第一纪元圣堂教会为了对抗血族的永夜王庭把矮人和兽人拉入联盟、光之勇者封印三位真祖结束战争之后却又把他们驱逐到矿洞之下与北方的大荒野,到建立起政教一体的圣堂联盟后,对于人类之外种族的迫害。 从圣堂国内部的商教勾结,到什一税、赎罪卷,从对炼金术士、草药师的迫害,到肆无忌惮的猎巫与魔女审判。 街道上看不到盐沙城那一类的城卫军,取而代之的是每个路口都能看到一两位的圣堂骑士,似乎这座城市的治安力量就是由那些身着银色铠甲的骑士们来担任的。 在那些赤裸裸、血淋林的历史下,连这些骑士在满头大汗的汀娜眼中似乎都变得狰狞了许多。 当爱丽丝绘声绘色的讲述推进到十三日圣战前夕,圣堂教会残酷的异端审判时,高塔的全貌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最下方是方形,上方是圆柱。 整座高塔七成以上高度的圆柱塔身与仅占不到两成高度的方形塔体间有自方到圆的梯形衔接,接连三个上大下小的圆盘仿佛被塔身穿透一般均匀的分布在高塔上,那又高又长的尖顶上方,黄金的马格努斯七翼在阴暗的天空下依然烁烁发光 “……【拜克城魔法师协会】,果然,也是伊利斯坦布尔风格的。” 这是汀娜实际所见的第三座法师塔,也是最为纤细而锐利的一座,不过莉莉娅娜却只是平静的吐出一个之前也说过的词语,然后拉着她的手,向塔中走去。 高塔中的装潢,和盐沙城的魔法师协会没有什么区别。 空旷的大厅,左右两侧各一个由沙发围成的休息区,大厅中央有很大的柜台,在柜台两侧弯曲向上的楼梯,楼梯之上,是只对魔法师与学徒们开放的区域。 如果绕过楼梯往后走,左右会各出现一条笔直的长廊,面向一般人事务的所有办公室都在那里。 普通人和魔法师的领域,泾渭分明。 ——也许整个大陆的魔法师协会都是一个样子。 在盐沙城的时候,爱丽芙就这么吐槽过。 接下来,莉莉娅娜要去做登记,少女要做的,就是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区里等待了。 “每到一个城市,莉莉娅娜小姐都要去当地的魔法师协会登记才行吗?” “这和汀娜小姐跟着作为名誉冒险者的莉莉到每一个城市都要去冒险者协会登记不同,并不是魔法师们的义务,不过登记后,可以得到协会提供的情报和支援。” “要是莉莉娅娜小姐把真实身份亮出来的话,会不会把她们都吓到呢……” “大概,就和汀娜小姐还在做盐沙城冒险者协会接待员时突然遇到总会的会长……这样的感觉吧?” 六、七个月之前还做着和递过莉莉娅娜纸张与羽毛笔的那位金发妇人相同性质工作的汀娜,因为自己冒出来的想法苦笑了一下。 她根本想象不出冒险者协会的总会会长是怎样的人,难道和盐沙城分会的会长一样,是个和蔼又慈祥的老爷爷吗? 而且,记忆之中的那段时光,也显得那样模糊,真是奇怪。 仅仅,才是不足一年之前的过往啊。 比这更加久远的许多记忆明明还清晰的映照在脑海中,但唯独这段时光。 能够回忆起来的,似乎只有自己隔壁,爱丽芙面前长长的队伍,自己柜台前天窗落下的夕阳余晖与…… 那一纸职位调动通知。 从那之后,记忆才变得生动而鲜明。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吗?” 沙发前的矮桌上有座钟与日历,叠在一起的杂志,最上方的一本,书脊上的印记也已经是统治星霜之月的冰雪女神。 自己完全摆脱学生身份,作为成年人踏入社会是在上一个星霜之月,也就是说。 “刚好一年吗……” 去年的热火之月,夏季的尾巴上,自己才从学院拿着第六学年的不通过通知肄业,又在星霜之月,没能考取炼金术师的资格。 也四处去找了工作,但都不顺利,浑噩噩的家里等到降临月,才因为父亲的朋友,得到了冒险者协会的招聘考核机会。 “汀娜小姐?” “啊,抱歉,只是觉得,原来才一年吗……” 刚从与世隔绝的草原之中离开,连时间的概念都几乎不太清楚。 一年前的自己会想象得到吗? 仅仅一年后,自己离开了原本以为永远也不会离去的家乡,远赴一个直到出发前都从未知晓其存在过的地方,又横跨一片从未听闻过的草原,来到了不知距离家乡多么遥远的异国。 “……是呢,所谓的时间,是很残酷的东西。” 在这里,爱丽丝就又可以没有顾虑的开口说话了。 人偶小姐坐在少女的怀里,抬起头看着那汪海蓝色的眼睛,轻轻的一笑。 “曾经没能握住的手。曾经没能接受的邀约。曾经说服自己的理由。一天后、一周后、一月后……是否还能那么坚定?曾经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的事,又是否终有一日,会义无反顾?” 一支小小的咏叹调,托起垂落在胸前那黑色发丝的人偶小姐,用那双深邃的瞳孔,凝视着渡过人生短暂一段时间的少女。 “度过的时间越是漫长就越要考虑这个问题,在不断流动的事件中,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越是短生种,就越容易知道这件事呢。” “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事,倒是爱丽丝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的那个‘誓言’,还有和莉莉娅娜小姐增进关系的方法啦。” 自己又被这个美丽又可爱的人偶看穿了呢。 多少觉得有些害羞的少女,从杂志堆的下方,随手抽出来书脊上印着雪花印记的一本。 莉莉娅娜小姐那边似乎还要一会儿,也正好了解一下,自己和莉莉娅娜,爱丽丝在草原时大陆上发生了什么吧。 “关于那个誓言,在离开盐沙城时就告诉过汀娜小姐了呢。” “就算那样好了,二十几天前爱丽丝小姐就说要告诉我和莉莉娅娜小姐变得亲密的方法,结果到现在也还没说。” ——就当是久违的阅读时间吧。 这样想着,少女将背面朝上的杂志,翻了过来。 “就算那个时候告诉汀娜小姐,汀娜小姐也不能去实施呢,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汀娜小姐还没做好觉悟。” 从比起自己的小脑袋来说有些太大的魔法帽下方,悄悄的瞟了一眼还在柜台前填写着表格的莉莉娅娜。文静笑着的爱丽丝,就像正计划着恶作剧的大家闺秀一般,压低了那充满神秘感的声音。 “不过,因为约定好了,所以要告诉汀娜小姐才行呢,除了温泉之外,莉莉最喜欢的另一个嗜好品,是酒。” “每隔一段时间,莉莉都会挑一个夜晚喝的烂醉来疏解压力,而且爱因斯坦斯这个家族的酒品都很差,无论男人女人,和他们喝醉后醒来一定是在床上,因为这个原因,莉莉从来都不会在一个人的情况下和男人喝酒,当然可爱美丽的女性例外,所以汀娜小姐……汀娜小姐?” 宛若恶魔的耳语戛然而止。 少女猛的站了起来,旋即就像是晕眩一般,用双手撑在了眼前的桌面。 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突然的动作,怀中的人偶会掉到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汀娜小姐?” 爱丽丝当然没有掉到有百合图纹的大理石上去,漂浮起来的她落在了少女摊开的杂志前方,冷静的向汀娜询问着。 可汀娜冷静不下来。 在人偶小姐说出“酒”那个字眼之后的全部话语,她都没能听进去。 那个时候,她把这本淡雪之月发行的杂志,《信天鸽》从背面翻到了正面。 《光辉的审判——费瑞登自由民对光辉之城袭击事件始末》 封面上用鎏金花体字写就的标题让她的脑子嗡的一响。 费瑞登自由民? 汀娜知道这个。 学院的历史课与思想课上都学到过,这是一群信奉绝对自由主义,对大陆上一切统治阶级抱有莫大敌意的极端危险份子。 光辉之城? 汀娜也知道这个。 大陆最好的学院,大陆最富饶的城邦,每一个人包括汀娜自己都曾经梦想着自己可以考入那里,与全大陆的天才们一起接受大陆最顶尖的教育。 但现在轰隆炸响在少女脑海之中的却不是这个解释。 她把杂志的封面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可封面上用花体字写成的,就是光辉之城。 大陆独一无二的,最古老的城市。 她的父亲和母亲,在一个多月之前,去旅行的城市! “爸爸,妈妈……!” 惊怖驱使着少女翻开了杂志的书页。 【黑花之年,枫果之月的最后一周,大陆瞩目的大陆第一学院每年一度的光辉武斗祭,这次也是在令人惊叹的开幕式中拉开了帷幕,今年的游客人数依然庞大,大陆各地的人们为了一睹这最古老的城邦而前来……】 ——我们要去光辉之城旅游了哦,那里可是被列为【人的一生必去的地方】排行榜的第一位呢,光辉的城邦,最美丽的城市,啊啊,那里会是多么漂亮的地方呢? 是母亲的话语,驱使着自己踏上了最初的旅途。 而她与父亲也因而离开辛劳了数十年的盐沙城,去往那光辉的城邦。 就在自己满怀心事启程的前一晚,他们还对照着旅游手册,规划着在一周里游览完全城的路线,对着美丽的景色,说一定要用魔导成像仪全部记录下来。 【众所周知光辉之城有着大陆上最完备与强大的监控,安保体系,但也因此成为了大陆上的犯罪组织,邪教徒挑战的目标,可以说时被虎视眈眈,这一次,大陆知名的极端危险组织‘费瑞登自由民’,就在得到了强大助力之后,侵入了城市……】 汀娜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被卷入这样的意外之中。 从来都没有。 【他们凭借大量的魔法戒指骗过了监控系统‘光辉’……】 翻过一页。 【……他们进行了数次恐怖活动,不过只有最开始以光辉学院一栋宿舍楼为目标的行动成功……】 再翻过一页。 “……汀娜小姐。” 【……光辉学院学院议会召开发布会,学院长普利姆拉女士表示大陆上不存在绝对完美的防备体系,大量外来游客的自由出入也为逮捕行动带来了重重困难……】 【……所有的伤员都得到了光辉之城妥善的医治,但即使如此,令人遗憾的是依然出现了不幸的死者……】 再翻过下一页! “汀娜小姐,冷静一点。” 整本杂志三分之一的篇幅都被这个专栏所占据,可汀娜对事件的重现没有兴趣。 她不在乎新闻发布会的内容,更不想看到什么狗屁倒灶的安保专家,大师对这件事发表的意见,经济学家社会学者对这件事后光辉学院可能受到的影响进行分析。 少女一目十行的扫视着那些蚂蚁一样细密的印刷体,那些文字在眼前驻留又顷刻消失,事实上汀娜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想要看到什么。 只是、只是! 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被不安压倒,最坏的想象就会如潮水一般把所有的思考都占据! “——汀娜·冯·西亚!” “?!” 一阵眩晕。 直接在脑海里响起的厉喝盖过了所有的思考,不由自主的抬起脸,才发觉失去重心的身体正向身后的沙发上倒去。 而眼前,莉莉娅娜的脸,正在逼近。 “唔、咕……” 背后撞上了填满棉花的沙发。 身前是魔女小姐柔软的身躯。 嘴唇被轻而易举的分开,魔力被注入,但感觉起来,这一次却似乎有些不同。 唇分。 汀娜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莉莉娅娜,有些茫然的,掐了掐自己的脸。 痛。 不是幻觉。 然后,少女平静的开口了。 “也没有必要,一定要亲吻吧……” 柜台前的几位接待员正对着这边窃窃私语,她却没有感觉到多么的羞耻。 只是想到在这个显然不如盐沙城开放的城市,这样的行为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之后,自然而然的这么说。 真是神奇,感性没有消失,少女能感觉自己的焦虑与恐惧在心底蠢蠢欲动,但压制它们的力量更加强大,让它们完全无法影响自己的思考。 “……【机械化心灵】这类状态性质的魔法要加诸于其他人,需要施法素材作为标记与媒介,我不想浪费多余的施法素材,而且汀娜小姐也很喜欢……冷静下来了吗?” “嗯呐,多少……” 这就是,魔法师最常用的精神系统的魔法,【机械化心灵】吗? 一秒前被负面情绪占据,只会无意义的回想着父母面容的大脑,现在格外的清爽,就像是齿轮有条不紊转动的机械,难怪这个魔法,被这样命名啊…… “那么,汀娜小姐,请告诉爱丽丝和莉莉,你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惊慌?是因为光辉之城被费瑞登自由民袭击吗?为什么?” 沙发前的矮桌上,爱丽丝正了正法师帽,把那本杂志立了起来。 那一页上正刊登着属于那座城市的美景。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还记得,我会来找你们最直接的原因吗?我的父母——明明我因为他们的缘故迟迟没有下定决心离开盐沙城,但他们却在抽到奖后,高高兴兴的去旅游,这让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个笨蛋,所以……” 在草原那一边的麦星城,妖精母女开设的旅馆中,汀娜曾经提起过这件事。 所以爱丽丝立刻想起来了。 “希叶卡小姐和拜伦先生,就在光辉之城吗?” 那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汀娜的确说过,他们旅行的目标,就是光辉之城。 “没错,我……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汀娜死死的盯着那本杂志,咬紧嘴唇。 “这座城市离盐沙城那么远,距离光辉之城更是远到令人绝望,而且这已经是一个多月,两个月之前的事了,就在我们进入草原不久后。” 已经太晚了。 迟到了一个多月的消息,早已经失去了意义,就算知道,汀娜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现在我想要坐飞空艇赶回家也要花十几天的时间,更不要说去光辉之城了,我想找到什么证明她们平安无恙,但是——” 哪里也找不到。 杂志上尽是些无关痛痒的致哀,马后炮的议论,不知道光辉之城实际统治者会不会去理会的分析。 自己要找的,最重要的,能够证明自己的父母安然无恙的东西,却哪里也没有。 “呐、莉莉娅娜小姐,我要……我要怎么办才好……” 汀娜再一次,苦闷的询问。 【机械化心灵】这个魔法能够压抑感性思维,让思考更多的倾向于不受感情左右的理性。 但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还是得不到答案。 无论用感性去思考还是用理性。 魔女小姐沉默着,轻轻的拥抱少女。 “……如果汀娜小姐想要的是,希叶卡小姐和拜伦先生的平安无事的证明,杂志上就有。” 然后,从爱丽丝的手上,她拿过杂志,径直的翻到这占据大量篇幅专栏的最后一页。 苍白的纸张,漆黑的油墨方框,大串的文字印刷成三排,人名,家乡和职业,整整齐齐,毫无生机。 “……这是遇害者名单,光辉之城在发生了导致什么人死去的事件后,一定会刊登在各大报道尾页的东西,所有不幸遇难的人的名字都会被列在其上,包括他们的出生地,职业等……” 杂志被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头到尾。 “可是——” 汀娜的想象,正不断往最无可挽回的深渊坠落。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比起抱有悲凉的希望又在凄惨的现实前崩溃,强迫自己事先接受最糟糕的结果,反而能更加好受。 但爱丽丝飘到了少女的面前,捧住了她的脸。 “爱丽丝知道现在汀娜小姐的心情非常糟糕,【机械化心灵】也不是万能的,必须要经过情绪控制的训练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如果汀娜小姐就这样顺着自己的不安去思考,这个魔法的效果也很快会消失,所以。” 这次换爱丽丝,夺去了少女的唇。 ——汀娜小姐,你的父母,是连光辉之城都要隐瞒其死讯的重要存在吗? 温暖侵入了少女的嘴中,莉莉娅娜将手指堵住了她的耳孔,质问直接在脑海中回响,而周遭的杂音被隔绝在外。 大概又有其他的魔法,被注入体内吧? 自己的父母是如果出了意外,连大陆最古老的城市也要隐瞒其死讯的人物吗? 她们对于这片大陆,只是无足轻重的两个普通人而已,没有尊贵的血统也没有显赫的身份,只是随处可见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而已。 而那座城邦是大陆最富饶强盛的学园都市,拥有漫长的历史和进步的思想,在漫长的时光中一次又一次为大陆的进步做出贡献。 他们有必要隐瞒自己父母的死讯吗? ——显然不可能。 理性飞快的得出了答案。 而这份名单上,哪里也看不到【盐沙城】三个字。 更找不到希叶卡和拜伦这两个名字。 那么,可以得出的结论就是自己的父母平安无恙……吗? 这个答案似乎无懈可击。 但就算不是,自己也毫无办法。 这里离自己的故乡,离光辉之城都已经太远了,而且这是一两个月之前所发生的事,无论怎么说,都已经太晚了。 在这里宣泄悲痛和情绪,毫无意义。 轻轻咬了咬人偶小姐的舌尖,结束了又一次亲吻的汀娜,睁开眼睛。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平静的看着她,虽然她的心情依然没法像她们一样平静,但至少。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谢谢你们……” 冷静下来了。 “汀娜小姐,打算回家去看一看吗?” “嗯,我想回去看看,但是也不知道有没有前往盐沙城的飞空艇,可是就算全程坐飞空艇,也要差不多五六天之后才能穿越草原到达麦星城,上次去麦星城坐的飞空艇是特快速的,不知道回去能不能弄到票,弄不到的话回盐沙城又要好几天……” 一来,一回,说不定,就是超过二十天行程。 先不说这部分的旅费协会会不会报销,那个时候,要是回去以后看到了受伤的父母,听到他们抱怨旅游的危险,那个时候,自己。 自己,还会回到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的身边吗? 一个问题得到解答后,更多的问题涌现出来。 莉莉娅娜,将少女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先不要去考虑那么多,汀娜小姐,今天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无论汀娜小姐决定怎么做,爱丽丝和莉莉都会支持的。” “嗯……” 离开拜克城魔法师协会的高塔,接下来要去的,本来应该是冒险者协会。 但是,【机械化心灵】解除的少女,只是勉强的维持着冷静而已。 要怎么做呢? 汀娜自己也,完全不明白。 无论要做什么,都等到明天再说——做出这种结论的莉莉娅娜把爱丽丝抱在怀里,牵着汀娜的手,朝着从协会的接待员那里打听到的高档酒店走去。 在铺面而来的凌冽寒风之中,一片鹅毛般的雪花掠过了女孩的鼻尖。 “……” 魔女无言的,加快了脚步。 ——暴风雪要来了。 ………………………………………………………………………………………… 某一日的后话: “莉莉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 “……是指什么?” “汀娜小姐啦,第一次和我们的旅行就出现了这样的事,说不定会让她动摇哦。”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知道了莉莉的一部分身份后还将莉莉作为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来看的旅伴可是屈指可数的呢,必要的时候,莉莉也可以热情一点吧?汀娜小姐自己还跨不出那一步呢,莉莉动起真格的话,不是很简单就能让汀娜小姐变得坦率的嘛。” “……汀娜小姐不能自己摆脱的东西,我也无能为力。” “……有时候爱丽丝会想,魔法师的自制力也不一定是好东西呢……要出门吗?” “……我记得,有一种信鸽即使在暴风雪中,也能飞行。” “现在,买不到的吧?很晚了,而且莉莉也不知道哪里有卖” “……野生的,才能飞过草原。” EP.23 想要为你去做的事 ================================ 暴风雪在草原上无止息的吹拂着。 能见度不超过十米,鹅绒般的雪花在风中能将脸砸的生疼,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天空中只有长蛇似的风挟裹着雪,纵情驰骋嘶吼。 通往其他城市的轻轨列车全面停运,飞空艇也无法起飞,城市似乎变成了孤岛,在波涛汹涌的白色海洋之中,孤零零的飘荡着。 雪特别大的时候,仿佛连这座城市也已经是这片雪海的一部分,在永无止境的白中迷失。 可即使在这样的风雪之中,城市的机能也还没有彻底停摆。 依然有不畏风雪的商人们,花大价钱雇佣可靠的冒险者与佣兵,载着货物从其他的城市冒死而来,许以这些人优渥报酬而保住的货物在这里,马上就会被换成更加丰厚的金币。 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们成为各个商会的搬运工与送货员,在谁也不愿意出门的时节把面粉,黄油,小麦和糖送到家家户户,用比平日辛苦一倍的工作换来三倍的工酬。 雪鸽——在暴风雪中依然无畏翱翔的鸟儿,人们不仅用这个称呼赞扬他们的勇敢,也会在私下里,用这个称呼咒骂他们的鲁莽。 ——雪鸽在暴风雪中也敢于飞翔,并不是因为它们拥有凌驾于女神愤怒的翅膀,纯粹只是因为这种鸽子格外的没脑子而已。 拜克城高级酒店,【羚羊的螺角】。 对汀娜在酒吧里听到市民们说起在暴风雪里穿梭的壮小伙们那有些许轻蔑的语气,爱丽丝是这样解释的。 但也正是这种没脑子的特性,只要为它们带上保护性的炼金道具,它们就会成为这极度恶劣的天气中,仅有的可靠信使。 ——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来形容那些人呢?要是没有他们,大家都会很不方便吧。 ——如果问不同的人,原因大概也不同吧,但不外乎是嫉妒他们高额的薪酬,以及,知道尤这些薪酬最后都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吧,汀娜小姐不也觉得给那位送货员的送货费太离谱了吗? 暴风雪降下的城市中,比起往日要更为危险。 虽然知道这件事,汀娜还是用肉疼的语气,这么说着。 “虽然说这些人冒着风险理应拥有更多的酬劳……但那可是二十枚银币啊……莉莉娅娜小姐,到底买了什么呐……” 少女沉默的看着手上的空间储物戒指,目送从自己手里接过装有二十枚硬币的小布袋送货员的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风雪中。 根据莉莉娅娜小姐和城里一个拍卖行谈妥的价钱,她购买的货物,每一次的运送费是二十枚银币。 这个浑身包裹的像是头熊的青年每天都来。 这意味着他四天就赚了一枚金币,到今天,已经赚了两枚还多20银币了。 两枚金币啊。 盐沙城时,莉莉娅娜小姐每个月给自己最高的工作评价,自己也才能拿到一个金币的工资。 那位每天都在房间里研读着从魔法师协会拿来的古老书籍,做着魔法研究,只有休息时间会出来用魔法牌蹂躏自己的魔女小姐,到底买了什么东西啊…… ——其实也不是非常昂贵的东西。 在汀娜怀中,爱丽丝眨了眨那双火红的大眼睛,朝风雪中某个方向看去。 是错觉吗? 好像能感觉到那里投来的视线…… ——如果真的是非常贵重的东西,拍卖场那边肯定会派遣专人运送,比起贵重,在这座城市这东西是有些见不得光的,所以才会雇佣无关的其他人来运送。 “是这样吗……” 那到底是什么呢? 汀娜想了想,把那枚空间储物戒指戴到手上,汀娜抱着炎发灼眼的小人偶,朝楼梯走去。 【羚羊的螺角】是一座有六层的建筑,就和这个名字相称,外形如同羚羊布满螺纹的尖角。 最上方的一整层,都被莉莉娅娜直接包下。这段时间里,魔女小姐里唯一的一次下楼,说不定就是在入住当天的夜晚。 之所以是【说不定】……因为不安的心情与混杂的思绪,那一天,自己早早的睡下了。 一直到第二天的午前,昏暗的像是黎明前的房间里。 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莉莉娅娜就坐在枕边。 ……暴风雪吹起来了。 正在看书的魔女小在察觉到自己的醒来,平静的这么说。 扭头看向房间的落地窗,被玻璃隔离的阳台上已经堆起了厚厚的积雪,世界已经被染成纯白,连天空的苍蓝都消失不见。 而房间的书桌上,多出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雪白信鸽。 ……这座城市,没有直接前往盐沙城及周边城镇的交通路线,而且,暴风雪非常猛烈,与外界的联系已经只依靠着那些为了利润不惧艰险的商人了。 ——就算汀娜小姐想要回家,也要等到暴风雪停住之后了。 爱丽丝就趴在厚厚的被子上,摸着自己的头 所以。 ……至少,写一封信回家。 这样说着的莉莉娅娜,面无表情。 ……刚好,在拍卖场里买到了一只可以飞到盐沙城去的信鸽,给它装上一些炼金道具之后,就算暴风雪里也能飞,比最快的飞空艇都要快。 不过即使如此,收到回信也要差不多十天之后了吧。 到底是自己睡迷糊了,还是因为书桌上的烛火呢? 汀娜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的脸,似乎微微的泛红。 “……我知道了。” 确实这是如今唯一切实的,让自己能够安心的方法,所以自己,写下了向爸爸和妈妈询问平安的信件,交由无畏于暴风雪的小小信使,让它飞向那没有风雪的海岸。 “莉莉娅娜小姐,今天的货物送来了哦。” 然后,到了现在。 打开房间门的莉莉娅娜,全身都画着红色的纹路,那似乎是某种魔法的仪式所必须的,接过少女递过去的戒指之后,她点了点头,重新合上了门扉。 汀娜也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今天冒险者协会送来的情报。 时隔两个月后,整理情报的工作有些手生,而每一日冒险者协会专门排冒险者送来的情报又特别多,似乎一位名誉冒险者的到来让他们如获至宝,各种高风险的委托混在情报中,就像窗外飞舞的雪花。 魔女小姐一概无视。 她好像完全没有去接手什么委托的想法,只是一味的让汀娜注意有关血族和圣堂教会的情报。 等到少女的工作时间结束,往往莉莉娅娜的休息时间也到了,三人就会聚集在客厅之中,莉莉娅娜看汀娜整理好的情报,和汀娜打魔法牌,用餐,然后继续去工作。 晚餐之后再去专门开辟了一个房间来放的大浴池中沐浴,聊天,夜深后一同入眠—— 某种意义上和草原上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工作取代了赶路,柔软的圆形大床取代了睡袋。 汀娜现在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赖。 有时候,她甚至会忘掉自己写给父母的信,好像自己的恐慌和焦虑都荡然无存。 但其实汀娜自己也明白,这样的错觉,正是因为自己每天都在担忧着远方的父母。 每个清晨从窗户里飞来的冒险者协会的雪鸽,和酒店服务员们告知自己去楼下取莉莉娅娜购买的货物的话语,都会把少女从这样的错觉中拉回现实,这使得她时不时会显得非常焦躁。 可是,即便再怎么焦躁也好,暴风雪也不会停息。 “……我果然还是觉得,莉莉娅娜小姐花钱实在太大手大脚了。” 所以,她只好找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原本每天的工作和魔法牌就可以,但随着分理情报得效率越来越高,她也渐渐开始烦躁。 “莉莉在变成魔女之前可是大贵族的女儿呢,无论在哪里,贵族花钱总是这样的啦。” 在少女的面前,帮助她分担了一半情报整理工作的爱丽丝对了对手指,好像有些不太好意思。 现在的爱丽丝穿着仅有裙边有一圈镂空的黑色丝质长裙,将与这身装束搭配起来有些太过活泼的双马尾散开后,人偶小姐戴上了女性在葬礼上常用的黑色头纱。 火红的发丝与仿佛正在燃烧的瞳孔,那是拥有最高火焰元素亲和力,被火焰的精灵沙拉曼达爱着的象征,火炎的公主殿下。 炎之送葬人——据说,这是大陆北方的永恒之火教会中专职火葬的职业,成员全部都是拥有火焰元素使或精灵使能力的女性,出生贫苦的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也许是这个原因,现在的爱丽丝可以理解汀娜对莉莉娅娜毫不在意钱这种行为的怨念。 “莉莉娅娜小姐虽然非常富有没错啦,但这样实在太奢侈、太浪费了,明明没有必要特意雇佣送货员送来的,用雪鸽不行吗?” “就算是拍卖场也不会有卖能去到特点地点的雪鸽啦,训练要花很长的时间,用魔法的话可以很快完成,但那样成本就太高了……” “……那样的话,由我去取也可以呀,虽然这个套房非常舒适,好像一辈子宅在这里也可以,但是……” 因为人偶小姐的话陷入沉默的少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关节拉伸的脆响不断响起,但有些僵硬的身体还是没有放松。 “一点运动都没有的话,总感觉身体都在生锈,跑楼梯又太蠢了……” “在暴风雪里运动可不是个好主意呢,由于视线被遮蔽,城市里的治安状况也变差了,就算圣堂教会在每条街上都派遣了复数的圣堂骑士,盗窃和抢劫还是频频发生——这也是大家对那些在外面的小伙子们戒备与轻蔑的原因之一哦,毕竟现在在外面的,除了圣堂骑士,最多的就是他们了。” “不不不,肯定没关系的吧?” “可是……” “有爱丽丝小姐来保护我嘛。” 因为少女笃定的语气而露出迷茫表情的小人偶,被从桌面上举起来。 “如果没有爱丽丝小姐跟着,我是不敢在这样的大雪之中出去的啦……难道,不行吗?” 举着爱丽丝那被修身的连衣裙勾勒出来的纤细腰线,躺倒在床铺上的汀娜露出了笑容。 那简直就像,在迷宫中终于看到光明而不顾一切跑过去的迷途者的笑。 爱丽丝想着,这个比喻太过贴合,以至于简直就像在陈诉事实了。 “也不是不行……但请告诉爱丽丝,汀娜小姐,真正的想法好吗?想要活动活动身体这种糊弄的理由,莉莉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啊……那个啊……” 金发的少女目光游离,语气含糊。 察觉到少女打算含糊蒙混过去的爱丽丝,“嘿”的一下分开了少女托住自己腰部的双手,从不高的高度落下时,做出一个灵巧的转身。 “不好好说明的话,爱丽丝的回答就是拒绝哦,如果觉得说出来很害羞的话,用手指在爱丽丝的身上写出来也可以……嗯,就这么做吧,因为汀娜小姐的坦率就像天上的彩虹,总要在暴雨后才会出现呢。” “我才没……唔唔!” 在这突如其来事态下,汀娜的挣扎被坐在脸上的小人偶轻而易举的就制止了。 连说到一半的辩解,也被那一层黑色丝绸包裹着臀部压制,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喉音。 因为那份柔软,汀娜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在升温。 “呐,汀娜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爱丽丝的体重很轻,被坐在脸上,就像脸上趴了一只小小的猫咪,但是,小人偶的身体可比猫咪柔软而温暖的多,散发着微微的炭火气息。 明明非常轻,但却没法挣脱。 简直就像北方神话中,用世界上最轻柔的东西做成的枷锁一样,柔软而温暖,但就算是吞食天地的巨狼也很难挣脱。 “要告诉爱丽丝才行哦?不然爱丽丝就不、起、来、哦?” “唔唔!” 爱丽丝慢条斯理的宣告着,用双腿夹住了少女的脸颊,这让两人仅有一层布料之隔的肌肤贴的更紧了。 还用小手按住了汀娜那在同龄人中相当可怜的胸部,简直就像在说你的心跳不会骗人一样。 ——她是认真的。 理解到这一点的少女,只好把手伸到了爱丽丝挺直的背脊上,一笔一划的。 把自己真正的心情写下。 只是一句短短的话语。 但如果说出来,就算莉莉娅娜现在在另一个房间听不到,说不定自己也会害羞到想要死掉,就算是用手指写出来,被爱丽丝按住的胸口也在怦怦直跳。 而爱丽丝。 “……是这样啊……” 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小人偶的双腿稍微放松。 但是,她还是没有从少女的脸上离开。 “唔唔……唔唔唔……” ——爱丽丝小姐,这次真的是我的真心话啦。 汀娜抓住爱丽丝的腰,想要把她从自己的脸上移开,但人偶小姐翘起双腿,随手就把她的反抗化解。 “爱丽丝知道这是汀娜小姐的真心话,所以,这是奖励呢,汀娜小姐也很喜欢不是吗?不用太压抑自己喔,汀娜小姐喜欢莉莉,想要亲昵一点也是很正常的呢,爱丽丝和莉莉对这种事都不太在意,所以汀娜小姐想做的话就遵从内心也完全可以哦。” 用楚楚可怜的清纯面容,小人偶说出了令人有些害羞的宣言。 “……” 少女,则以沉默以对。 遵从内心吗…… 如果那么容易,就不会如此苦恼了吧…… 之后,在休息时间。 爱丽丝向莉莉娅娜说起这件事后,也得到了许可。 魔女小姐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甚至没有询问理由,这让汀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当晚,魔女小姐就用魔法信鸽向拍卖场通知了这件事。 很快,拍卖场那边,也用同样的魔法传递来了让汀娜去收取货物的时间与地点。 对于能节约成本的事,商人们处理起来效率总是很快的。 “说起来……不能使用这个【魔法信鸽】来运送货物吗……” 看到光芒构成的鸟儿在魔女小姐的面前消散,汀娜突然想到。 “……在这个魔法不知道被谁发明出来的时候,这个构想就一直存在,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切实可行的改良,目前而言,这个魔法依然只能传递讯息。” “是这样吗……” 到现在还是一如既往的,也许,就只有自己的好奇心吧。 紧接着,第二天。 站在房间的大落地窗旁,汀娜的双腿有点哆嗦。 暴风雪依然无休止的吹息着,但少女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暴风雪。 “那、那么,莉莉娅娜小姐,我们走咯……”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回来呢。”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 “那么,3——” “等一下等一下爱丽丝小姐你真的要——” “1!” 在刚起床还迷迷糊糊时被骗到阳台上,等待着爱丽丝所说惊喜的少女在意识到这个所谓的惊喜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让她后悔了。 跳过了2,直接数1,然后在话音刚落的瞬间,在少女怀中的爱丽丝反抱着汀娜,从六层的高楼一跃而下。 “——% ##@¥¥#%¥!!!” 少女的惨叫消失在暴风雪中。 站在窗边,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的魔女,从精神的链接中得到带着些恶作剧意味的平安着地报告后,考虑了片刻,维持着落地窗打开的状态,走进了房间之中。 ………………………………………………………………………………………………… ——爱丽丝小姐,现在,我开始认真的怀疑你说你有千种姿态的同时也有千种人格的说法了……说真的,爱丽丝小姐的人格其实是完全没有变化对吧! 少女走在暴风雪席卷的城市中,带了护目镜并且用围巾保护起来的脸苍白得不见血色。 ——诶?那、那个,汀娜小姐,为什么这么说呢…… ——往下跳的瞬间我看到了!爱丽丝小姐脸上的笑容和以前盘算着什么的时候一摸一样!呜呜……要是我在那时候警觉起来就好了…… 这是一次高空直降的后遗症。 被小人偶纯良的笑脸与笑脸之下的花言巧语蒙骗,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爱丽丝用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拖下了阳台。 失重感、坠落感、身边吹来的狂风。 白色的风暴中隐隐约约看见的附近楼房的轮廓。 少女眼前的世界被这些所占据,仿若一片枯叶被拖入白色的风雪和模糊影子无限坠落的深渊,甚至都好像产生了幻听,在这只有最愚笨的雪鸽才敢飞舞的暴风雪里听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鹰鸣。 少女也曾经抱着魔女在火雨倾盆而下的天空下飞翔,正是那次的经验让她在惊慌中保留了最后的一丝冷静没有胡乱挣扎而是跟随爱丽丝的知识,在下坠之中完成了一个转身。 ——爱丽丝只是人偶啦,人偶没有外貌之外可以定义自我的东西,只要外貌发生改变,除了记忆,一切也会随之改变。 ——总之,以后请不要再给我这种惊喜了!我是说真的! 反正可见度极低,汀娜毫无顾虑的用力揉着人偶小姐柔软的脸蛋。 当她从稻草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从那样高的地方坠下,自己居然毫发无损。 爱丽丝也完全没有解释,只是催促少女最好乘着没人的时候离开,等到现在想起来,就像恐惧终于追上了自己,冷汗不由得蹭蹭的往外冒。 ——但、但是啊,现在汀娜小姐的表情看起来畅快多了呢,也就是说爱丽丝的计划大成功~~~ ——那是什么啊,那是。 ——因为汀娜小姐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心里积压着情绪呢,整个人都不太精神。 被少女气急败坏的蹂躏着小脸,但不知道为什么,爱丽丝直接在少女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却好像十分轻松。 情绪与情感,是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的,越是激烈,越是如此。 虽然【机械化心灵】可以让人理性的思考,但激烈的情绪还是要发泄出来最好。 在魔法师协会时,莉莉娅娜过于心急的对汀娜使用了【机械化心灵】,那固然令一下子接到了从未想过的坏消息的汀娜暂时冷静了下来,但是对家人的担忧,和对自己要怎么做才好的迷茫与不安也因此积压在了少女的心底。 就像结疤伤口下淤积的毒脓,如果不清出来,迟早会恶化。 ——这点就原谅莉莉吧,因为很少有情绪波动,所以莉莉并不太能理解这一点。 爱丽丝轻快的说着自己的小小计划。 ——然后,做些快乐的事,惊吓,或者大醉一场……这些都是很好的宣泄情感的方法,不过第一种和第三种暂时没有办法,所以…… ……所以,就吓我一大跳吗…… ——很有效吧? “……” 汀娜把小人偶按在自己的左肩,拍打着她的小屁股以示抗议。 但要说有效,的确是异常的有效啦…… 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再思考什么事都变得条理明晰了,就像爱丽丝所说的,好好的宣泄一番后,汀娜觉得清爽了不少。 但要是以后自己消沉时还被这么来一下可谨谢不敏,所以汀娜决定以一点小小的惩罚作为回应。 虽然不知道,这样会有多少用途就是了…… ——啊,汀娜小姐,该右转了。 笔直沿着街道排布的街灯在不远的前方向右侧转去。 圣堂教会对为生活带来便捷的魔法似乎没有什么排斥与憎恶,因为暴风雪的缘故,即使在白昼,这些散发温暖光芒的灯盏也全部亮着,透过飞舞的鹅毛般的雪花,朦胧的照亮街道。 在街角的路灯下站立着全副武装的骑士,如同一尊积雪的雕像。 圣堂教会对其势力范围内的国家影响力很大,一般除了王国重要的军事城市,首都之外很多有教会的城市,圣堂骑士既是治安官也是城卫军,掌握着城市最大的武装力量,也因为这个原因,当王国的决策对他们不利时直接拥兵夺权,许多王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变成了教会国。 看到这个骑士,小人偶老老实实的停止了动作,顺便在精神的通讯中继续科普圣堂教会的黑历史。 驻剑站立在街角的骑士可不知道少女肩上的那个人偶正在说什么。看到用风衣和围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出现,骑士显然一愣,连忙打开了面罩。 那是一位女性。 “这位小姐,请等一下。” 在汀娜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叫住了少女。 “诶?那个,有什么事吗?” 突然被叫到,汀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的装过身看着拿着一把几乎和自己一半的身高差不多大剑的骑士。 “这样大的暴风雪里,作为女性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有些太危险了,前两天,我的同袍们才消灭了一只在城市里潜藏了不知多少年的血魔,还不清楚是否还有它的同类潜藏在城里,你难道是今天才来到拜克城的旅行者吗?还是说投宿的地方没有收到教会的通知?” 比汀娜要矮上一些的女骑士倒是没有在意少女的反应,在这样的风雪中稍不注意就会把一身银白的她们给忽视掉,突然听到声音被吓到是很正常的。 “啊……虽然有收到没错……” 汀娜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样的通知,是酒店的服务员拿过来的,大意是说圣堂骑士们在暴风雪的夜晚抓住并消灭了一只古老而危险的血魔…… 看过后汀娜就把那个扔到了一边。 “那为什么还要一个人上街呢?就算圣光保佑着这座城市,让那些魔物无从遁形,街道上那些‘雪鸽’也并不全都是善良淳朴的人,女孩子一个人还是很危险的。” “那、那个啊……因为有些事要做……” “是非常紧急而重要的事吗?” 骑士皱了皱眉,在汀娜犹豫的点头之后,重新合上了面罩。 “那么,我送你一段路。” “诶?不,这怎么好意思,而、而且。” 汀娜连忙挥手。 她完全跟不上这位女骑士的思考! “而且骑士小姐要在这里站岗吧。” “严格来说是以这个十字路口为中心,到最近五十米左右的街道都是我的辖区,如你所说我还要站岗,所以也只能送你五十米。” 面罩下的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在暴风雪里更难听清——应该是这样的,但是骑士的声音中气十足,完全没有因为呼啸的风雪而模糊。 “就不要推脱了,这位小姐,以圣光的名义,保护民众是我们骑士的使命,快走吧,是紧急的事不是吗?” 说完,骑士越过少女的身侧,向着右侧的道路走去。 没过多久,就像她说的,在送出一段不长的道路后,骑士止住了脚步,叮嘱汀娜一定要紧靠着路灯走,万一遇上了什么危险就向最近的十字路口跑,每个十字路口一定会有圣堂骑士在驻守…… “是个很好的人呢……” 当又走出一段路,回过头已经看不到骑士的身影之后,汀娜小声的说着。 “就算是圣堂教会里也是有好人的呀……汀娜小姐也不要因为教会的那些黑历史就把圣堂教会想象成危险又可怕的组织,汀娜小姐,至少它们光明的一面的确很光明,对于人类而言。” 爱丽丝把身体靠在少女的脑袋上,正中的忠告着。 “不能因为看到了坏的一面,就去否认事物也存在好的一面,当然,更不能因为看到好的一面就认为没有坏的一面……这可是绝对不行的呢。” “好的好的——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呢?” “一直走到下一个路口左转~~~” 再走过两个街口,穿过堆积着洁白的厚厚雪花的街心花园,再沿着道路走过了一段时间,作为目的地的拍卖场,在汀娜和爱丽丝的闲聊之中隐隐约约的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表明来意,跟着接待员小姐来到一间办公室的汀娜在出示了身份证明——爱丽丝手上一枚小小的戒指以后,就顺利的从体态有些臃肿的负责人手里得到了一枚空间储物戒指。 就和这段时间以来,那位送货员送来的一样,经过(爱丽丝)仔细检查之后没有问题,交接就算完毕了。 “哎呀,老实说,虽然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但是在圣堂教会的眼皮底下弄到爱因斯坦斯小姐要求得量来还是有些麻烦的呀,尤其是这段时间圣堂那边查的有些紧,不过要是能帮到魔法师小姐的忙,那就太好了。” “这么麻烦你们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呢,我和莉莉娅娜小姐才来到这个城市不久,对各种渠道都不太熟悉,如果有炼金素材方面的需要,说不定还会麻烦到你们。” “这就太客气了,冯·西亚小姐,只要不是龙血这个等级的炼金素材,我们多少都能想到办法搞到,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我们义不容辞。” 虽然是拍卖场,但似乎也有经营自己的炼金商店一类的东西,总之,以社会人的方式热情的客套一番之后,汀娜和爱丽丝离开了拍卖场。 “呼呼……一点也不困难嘛。” “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啦,只是莉莉要进行仪式,外面又这么大的暴风雪,所以才会多付那么多钱的啦。” 重新回到白雪飘摇的街道上,比起来的时候,暴风雪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猛烈了。 把装有“货物”的空间储物戒指戴到手指上,原本以为多少可能遇到些波折的汀娜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莉莉娅娜小姐到底买了什么呢……” 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 “等到时候,汀娜小姐就知道了啦。” 其实想听到的也不是这个。 朝回酒店的路上走着的少女,带着些许的期待,加快了脚步。 ………………………………………………………………………………………………… 某一日的后话: “……爱丽丝,你做了什么吗?” “是说什么?” “……汀娜小姐的表情变了,而且,环绕在身边的感觉也不太一样,只是一次高空坠跃,效果有这么好吗?” “真是的,莉莉,这种时候就不要用你们魔法师引以为豪的理性去思考了吧,能达成理性与逻辑中绝对不会预料到的奇迹,这就是感情的力量哦。” “……是这样吗?” “没错没错,而且莉莉在对汀娜小姐说‘幸苦你了’和‘谢谢’的时候,汀娜小姐不也很开心嘛,现在连睡着时都在笑着呢,就说听爱丽丝的就好嘛。” “……我不否认。” “嘛,这也确实是莉莉的魅力就是了,并非对情感一无所知,而是并不去在意……要是主动一些,汀娜小姐早就‘沦陷’了吧。” “……等汀娜小姐越过自己那条线再说吧。” “好的好的……啊,还有一件事,可能有些麻烦。” “……?” “汀娜小姐被跟踪了。” EP.24 能够为你所做的事 ================================ 从少女踏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天夜晚便吹起的暴风雪,至今也没有完全止息的意思。 星霜之月,中旬。 来到拜克城之后,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连续好一段时间,拜克城的占星者们都做出了预测说这场造成城市物流需要依靠那些勇敢的小伙子在铲不干净的积雪中辛苦奔走才能勉力维持的暴风雪会在最近几日停止。可草原边陲的蔚蓝苍穹在这十几日之中出现的次数,就算比出剪刀手都能数的过来。 也不能责怪他们,要在几乎看不见星星的情况下对天气做出预测,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白茫茫的世界,让汀娜切实的理解了,何为异国。 这还仅仅还是大陆中部偏南的一片草原上的暴风雪的情况。 连尚属温带的这里都如此的夸张,在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口中的恐怖暴风雪常年肆虐的,大陆极北的冻土又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呢? 据爱丽丝说那好像雪与风堆砌的城墙向四面八方挤来,一如将世界都封冻的末日白霜。 汀娜完全想象不到。 但就算那样的暴风雪真的降临,她要做的事也不会变。 毕竟,那不是她可以去干涉的事,就算传说中的终末巨龙从北方的雪山中爬出来要吞噬世界,莉莉娅娜小姐与爱丽丝也会把它揍回去。 她只要做好联络员和跑腿的工作就好了。 “说起来,在城市里看不到呢……就是之前在草原上见过的,有着大嘴的雪团子一样的东西……” “城市里要是出现了雪鬼会引发惨剧的,所以有预防措施的。” “预防措施?” 沿着已经没日没夜的开了十天以上的街灯在街道上走着,差点撞到不知道谁家孩子堆起的雪人的汀娜忽然想到了那个焰发的男人。 紧接着想到了,那个时候不断涌过来的白色雪浪。 元素魔物,雪鬼,从积雪中诞生的嗜血魔物。 一场暴风雪过后整个村庄就只剩下冻得硬邦邦的尸块,却连凶手的脚印也找不到,经常出没于恐怖小说杂志上的这类故事,探索到的事件真相十有八九都和雪鬼有关。 此刻,城市里也到处都是积雪,,看着这个不知为什么用小木棍在嘴巴的位置排出老虎一样牙齿的雪人,少女感觉心里有点毛毛的。 “就是【扫雪】啦,把积雪扫到一起后撒上一种名为【精灵尘】的炼金原料,这样就可以平衡元素,抑制元素生命的诞生。” “扫雪是这样的活动吗?” “汀娜小姐大概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活动吧,或者说大陆南方扫雪不太一样,这是发源于北方的习俗,在这个方法被某位炼金术师发现之前,没一个冬天人类都会在暴风雪中失去好几座城市,雪鬼们攀不上防守严密的高墙,但却足撞开普通的房门。” 正在前往拍卖场路上的少女,不禁想象那是怎样的光景。 所有的雪都张开大嘴龇露冰柱般的獠牙吗? 某种意义上真是滑稽。 “呐爱丽丝小姐,接下来要怎么走……” 绕过这个一人多高的雪人后,很快就来到了一个三叉路口。 勉强能看清的周围建筑是有门童站在门口的另一家酒店,招牌用【发光术】点亮的书屋,道路对面,仅有两三盏街灯的光芒隐约可见。 一位圣堂骑士就站在路灯下,稍不注意,就会把银白的铠甲与白色的世界看成一体。 今天走的路线和昨日,前日都有所不同,为了从爱丽丝那里知道接下来要向哪边前进而侧头的汀娜,却发现,坐在自己右肩的人偶,正眉头紧锁。 “爱丽丝小姐……?” 依然那次恶作剧耿耿于怀的汀娜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 该不会连爱丽丝小姐也走错路了吧? 就在她打算把这句话用揶揄的语气说出来的时候,爱丽丝却在她的脑海之中。 ——爱丽丝和汀娜小姐被跟踪了。 这样说到。 少女的脚步一滞。 ——难道是不怀好意的那些“雪鸽”……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呐,左转然后走到底,就是拍卖场的大门。 ——诶?好、好的…… 向着三岔路口的左端迈步,汀娜本来没怎么当回事的心情突然揪紧。 对爱丽丝来说,要对付某些趁着视野不好不怀好意的雪鸽,肯定不费吹灰之力,应该……不、肯定不需要这样慎重的语气。 可人偶小姐的语气并不轻松。 如果不是那些人的话,跟踪自己的又会是谁呢…… 几乎是立刻的,汀娜想到了之前酒店的那张通知。 ——圣堂骑士们在城市里消灭了一只潜伏的血魔。 难道说,是侥幸没有被消灭的个体吗?据说那是一种狡猾而残暴的吸血鬼,如果是那种魔物,光凭爱丽丝小姐一个人,能够对付得了吗?要不要…… ——那个,爱丽丝小姐,我们要不要和那位骑士说说看呢…… ——那大概要向他解释为什么汀娜小姐可以在这种大雪天察觉到有人跟踪呢,先提醒一下汀娜小姐,活人偶在这些脑子里都只有圣光的家伙们眼里可是彻彻底底的邪恶呢,虽然爱丽丝不是,但只要差不多相似,他们也不会专门来辨别。 “这、这样吗……” 朝着街对面的圣堂骑士悄悄的瞥了一眼,感觉他或她比之前遇到的那位女骑士更加狰狞的汀娜,稍微的加快了脚步。 怀揣着这样的不安,一直到抵达拍卖场,穿过大门前全副武装的警卫之后,少女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你好,请问,今天给爱因斯坦斯小姐的货物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的,奥莱姆主任已经在办公室等候冯·西亚小姐了,请跟我来。”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去就好。” 和拍卖场前台大厅的接待员先生寒暄一两句后,汀娜走向了这个蛋形建筑左侧的一条通道,在其中一扇门上轻轻敲过几下之后,推门走入。 “早安,奥莱姆先生……啊,失礼了。” 但是,铺有着沙漠风情的羊毛绒毯与黑褐色木制家具的房间中,除了体型有些肥胖的中年男性之外,还有其他的客人。 他们似乎才刚刚从大雪之中走过,而且并没有像汀娜一样在门口拍去身上的积雪,铠甲上的雪花因为壁炉里散发着微香的火焰融化,变成泪珠似的水滴滑落,打湿了羊毛的绒毯, 每一副面甲都打开着,四张刚毅的男性面孔,因为少女的推门而齐齐的看向这边。 “啊,不好意思……” 汀娜下意识的躲过了他们的目光,从门口准备退出去。 也许是因为爱丽丝之前的话语,她看到这四位圣堂骑士有些心惊肉跳的。 “不,盐沙城的汀娜·冯·西亚小姐。” 可抱着人偶的少女没有退出去。 唯二坐着的骑士之一动着那一圈胡须包围的嘴唇,准确无误的说出了汀娜的身份。 “那、那个,我们认识吗……” 礼仪性的微笑僵住了,汀娜把小小的人偶稍微抱紧,尽可能保持平静的开口。 “也许你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你,在这里,你才是我们的客人。” 那位骑士站了起来。 ——简直就像一头披着人皮的棕熊用后肢站立。 “我的名字是约翰,受洗的教名为贾斯汀,称呼我为约翰就可以,我是圣堂教会第零执行部所属,第六小队的队长,一位圣堂骑士,现在,我想问冯·西亚小姐一些问题。” 在脑海之中,汀娜清楚的听到小人偶啧了一声。 ——零是起始的数字,代表着一切的开始,但也代表【不存在】与【虚无】,一般人不会遇到第零执行部,那是圣光下的阴影,血腥的异端对策机关,打着神圣与正义大旗的嗜血狂犬……为什么会被他们盯上?知道莉莉那段往事的,在这个时代应该早就已经全部死绝了…… 非常危险的发言,各种意义上。 作为基础知识,汀娜在学院的格斗课上学过一点点战术,现在,门边站有一个骑士和站在壁炉边的一个骑士,自己只要走进房间,就处于被四个圣堂骑士的包围之中。 如果转身就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骑士也可以一把抓过自己,汀娜不觉得自己可以拉得动那一身不知多重的铠甲。 也许爱丽丝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 ——先不要冲动,汀娜小姐。 说完之后,爱丽丝就啧了一声。 ——他们已经设下了空间锚,不过这不算问题,反正爱丽丝现在也不会【闪现术】,而且大厅里也出现了其他人的体温,爱丽丝和汀娜小姐已经被包围了。 现在的爱丽丝是一位炎之送葬人,一位被火焰爱着的精灵使,大厅中那几个人出现的瞬间,无处不在的元素精灵就已经将这个讯息传达。 ——不要怕,汀娜小姐,只要爱丽丝不动,他们是无法把爱丽丝与活人偶联系到一起的,先和他们聊聊看,爱丽丝现在通知莉莉……啧,通讯阻碍结界。 “……” 现在,好像真的是非常危险。 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能做什么呢? “约翰先生想要问什么呢?我只是按照上司的吩咐,来这里取拍卖场为她准备好的货物而已。” 思考结束,汀娜走进了房间。 “例行的调查而已,相信冯·西亚小姐也知道,只要稍不注意,魔法师们就会惹出巨大的灾祸,我们欢迎一切能让人们生活变好的魔法,但对于可能存在的隐患也不能放松检监察,不是吗?” 看到少女走了进来,名为约翰的骑士点了点头,示意她坐在茶桌边的另一个椅子上。 当汀娜坐下时,站着的两位骑士也走到了她的背后。少女把目光看向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奥莱姆,体型有些肥硕的男人对她挤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 “哦,我忘了,汀娜小姐来自盐沙城,那个软弱的教会大概是不敢挺身而出保护所有人的,听说半年前那里还发生了魔法师夷平一整片城区,对贵族们进行攻击的事件,在危险的魔物袭击城市时,还有邪教徒谋杀市政要员,想必在那里,冯·西亚小姐过得也很辛苦吧。” 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一样,这样说着。 这个时候少女也听完了骑士那带有“我们守护的城市一定不会出现这种事”优越感的话,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情立刻被一股厌恶感占据。 “请注意你的用词,约翰骑士,美德从不软弱,而圣光也因而得以继续闪烁。” 想象着莉莉娅娜的语气,汀娜不咸不淡的回敬了一句。 这句话还是在盐沙城时从爱丽芙那里学到的,说的是三百多年前的十三日圣战,圣堂教会在各个教派的围攻下险些灰飞烟灭,最后的一小部分成员得到美德教会前身的教会联军的帮助才苟延残踹的存活并且东山再起。 用这个来膈应圣堂骑士效果拔群。 “而且,正好我也有想问的事呢……城市里面应该不会再有血魔这样危险的魔物出现了吧?” 再加上之前发来的通知…… 少女看到约翰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连身后的两位骑士也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 “……请不用担心,虽然剿灭血魔的工作并非由我接手,但是我相信同样信奉圣光的同袍,那么冯·西亚小姐,我们想要问的问题是,你是否知晓你的上司——那位名誉冒险者购买了什么样的货物?打算做什么呢?” 为了掩饰尴尬,骑士转移了话题。 就在汀娜打算实话实说的告诉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时。 “关于这件事,虽然这么做有些失礼,但现在,鄙人可以自作主张让诸位视察一下。” 办公桌后的奥莱姆突然开口,向汀娜投以抱歉的目光后,他拿起一枚空间储物戒指轻轻摩挲,很快,一大批材料就把那张办公桌堆得满满的。 “普通的材料的有各式各样的金属块和一些烈酒,在街上的炼金店不太能大量找到的魔植有白牙菌,科尔特樱桃,百解草,陶诺斯的角,更加珍稀的材料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型魔骨,骑士大人们应该也知道,冒险者们击杀魔物后往往会挑那些能卖到高价的大型魔骨带回来,这种小型的魔骨一般的商店里可看不到——” 他两张唇瓣飞快的报出了一系列的材料,在骑士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前的片刻还对少女微微挤眼,还拿出一张清单,清单的末尾,有着莉莉娅娜用虹色魔力光写下的签名。 “全都是可以在商店里正常买到的材料,但要是满大街跑着去买未免也太没贵族的优雅了,所以那位美丽的贵族小姐就把订单交给了我们,显然不会有哪里的商会比我们【精金轮盘】更有效率了。” “没有错,虽然我只记得其中比较好记的几项,但的确是这些货物。” 汀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至于用处……爱因斯坦斯小姐并没有和我多说,骑士先生们也该不会认为,连魔法学徒都不是的我,能听懂那些复杂的学术用语吧?” “说的也是,那些神秘主义者就连对自己的家人也从不开诚公布,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在作什么。” 约翰点了点头,出乎少女意料的没有追问。 “接下来……不好意思,可以将你手中的人偶交予我们看看吗?不用担心,纳亚大师是圣堂的首席鉴定官,拜克城最有名的炼金术士,不会弄坏掉的。” ——让她们检查,汀娜小姐。 在骑士说完后,爱丽丝这样说着。 ——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吧…… 作为回答,汀娜在心里叹了口气,把爱丽丝递给了坐在约翰身边的那个骑士。 叫做纳亚的,已经有些老态的骑士,稍微有些艰难的活动着被铠甲包裹的身体,低声嚷嚷着岁月不饶人啊,一边接过了爱丽丝,大概是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个放大镜。 “嚯……仿真的肌肤,还带有温度,柔软度也是上佳就和人的皮肉没两样……这是最高等的活性凝胶啊,一般用作手术以及大型伤口的修补,嗯嗯……宝石的眼球,这个发丝的柔顺度,东国的丝绸?还是魔物的毛发……” 马上,他就露出了赞叹的表情。 “纳亚大师,这个,是封入了活人灵魂的可悲活人偶吗?” “是不是活人偶你们用个【侦测邪恶】不就知道了,反正能造成最高等级警戒的也只有那么几种,喔喔……这个,不是球形关节而是完全拟人的,圣光啊,作为一个娃娃这可真是格外的精巧和昂贵啊。” 对于炼金术士而言,爱丽丝拥有着远超莉莉娅娜的魔性魅力,这是某次爱丽丝告诉汀娜的,本来多少有些不太相信的汀娜,现在相信了。 随口回答着骑士的问题,这位首席鉴定官已经完全一副忘我不可自拔的样子。 “说的也是……那么。” 对此,骑士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在有些无奈的看了同僚一眼之后,他后退了一步,严肃的歌颂神灵之言。 “【愿吾能追寻并斩裂所有阴暗下的噩梦,愿所有邪恶在光下无从遁形,吾将夜夜持剑与弓行于旷野,当黑暗与迷茫将吾双眼遮蔽,圣光啊,请于此揭示邪恶!】” 从骑士的身体之中,出现了光。 并不耀眼也不璀璨,但显得神圣与明亮,让汀娜想起了来到拜克城之前,那个男孩为了保护自己的小马而直面的祖灵。 那光照耀在爱丽丝身上,没有任何的反应。 就像爱丽丝所说的,虽然很像,但她不是活人偶,侦测邪恶的神术只能侦测写在圣光教义上的邪恶,所以没有任何反应,连汀娜都看到了这位骑士蹩起的眉毛。 甚至那位鉴定官还抱怨不要用光闪他的眼睛。 “那么,骑士先生……” 就在汀娜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准备向骑士询问是否已经没有问题的时候。 她看到了坐在一桌子炼金道具后面的奥莱姆,突然露出的惶恐神色。 ——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汀娜正在想着,就感觉到被按住了肩膀,双手被反剪到背后,动作非常粗鲁,让少女一瞬间,因为疼痛而惊呼。 然后她的脑袋被金属的手铠抓着按了下去。 在低下头的时候,少女那双海蓝色的眼瞳之中看到了。 自己的身上,正闪烁着血一般的红光。 “……真是没想到……” 骑士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少女被抓着头发抬起头来,约翰的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 “还以为……” 但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就发出了惨叫。 一条火焰的长蛇,淹没了他的面容。 就在这一眨眼间而已,汀娜看到爱丽丝的背上,火焰舒展双翼,延伸包裹住了正捧着她端详的炼金术士,这位炼金大师在一声惨叫后就失去了声音,火蛇大概也是她的杰作吧。 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被反剪的双手就松开了。 背后传来重物撞在羊绒地毯上的钝响。扣住汀娜的两位骑士同时倒下。 汀娜回过头,呆呆的看着一瞬间就被烧焦的那张脸,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 那两个站在身后的骑士也已经不动了,银白的头盔被烧的焦黑,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烧灼的气息,还混有些许诡异的芳香,稍微闻到一些,少女就感觉头晕目眩。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香气还是因为这凄惨的场面。 “汀娜小姐,他们只是昏迷,爱丽丝从沙拉曼达那里借了点特别的火焰,他们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但不会死掉,爱丽丝知道汀娜小姐现在很混乱但是只要到了莉莉身边一切都好解决——” 爱丽丝的话也没能够说完。 ——今天这是怎么了呢? 茫然无措的,汀娜看着身着轻铠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爱丽丝的身后。 ——一个一个,都这样心急吗? 他出现的瞬间,爱丽丝就回过了头,火焰从她漆黑的丧服之下喷吐,但男人在被火焰吞没前消失,又出现在人偶的身侧,手上的拳刃穿透了徒然烧起的火炎壁障。 “?!” 紧接着,无形的刀刃,撕裂了她纤细的身躯。 “——作为一个骑士,却拥有暗杀者的宝具吗?” 人偶的身体支离破碎。 红色的瞳孔,就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真的燃烧起来了,红莲般的烈焰冲击着男人,但他的铠甲上亮起了微红的光芒,把火焰全部驱散了。 “因为要对抗黑暗,只有光明正大的手段是不够的啊。” 宛如一个贵族,男人优雅的行礼,但他的脸上,有着难以隐藏的愤怒,拳刃上飞射出光的丝线,把已经被分成三块的人偶的身体切割成更小的碎块。 “堂教会第零执行部所属,第六小队真正的队长,威廉姆斯·赛维与【幽影之爪】向你问好。我的队员们受你照顾了,作为你留下他们性命的谢礼,请放心,我们一定会让你从这受诅咒的人偶躯壳中解脱,回归圣光的怀抱。” 爱丽丝已经无法回答了。 “而你。” “啊、啊……” 汀娜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散落的,曾经属于人偶小姐的部件,连红宝石的双瞳都支离破碎,从那失去光泽的欠片之中映照而出的,仅有自己无助的脸。 她想要尖叫。 “就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吧。” 对于少女来说,这段短暂的时间,仅仅是三个一瞬间而已。 自称是这些圣堂骑士真正的队长的男人,朝少女的脖子伸出了手。 人偶小姐一瞬间出手将骑士们击溃,这个骑士一瞬间出现偷袭爱丽丝将她死碎,接着。 少女眼前一黑。 ………………………………………………………………………………………………… “……对侦测邪恶有最高戒备级的反应,但却人畜无害吗……还真是奇怪。” “她的身上有什么秘密,所以那个不知道采用了什么工艺的活人偶才烧伤了纳亚大师的眼睛,它清楚,如果是纳亚大师亲自来审讯的话,这个秘密很快就会发现。” “但最高戒备级的邪恶存在只有那么几种而已。她并不疯狂也不畏惧圣光所以排除掉影魔,对圣银没有反应所以排除掉变形魔,饮下圣水,用抹除恶魔的神术对她也造成不了丝毫伤害所以排除掉下界恶魔的傀儡……还剩什么?剩下的哪一个我都觉得不太对。” “用对付恶魔和邪教徒的方法没用就只能暂且将她视为普通人类来看了,说不定是因为她背后的魔法师的什么实验,让她说出来,但不要杀死她,这也许会成为我们把那些该死的魔法师们赶出圣光庇佑下土地的一张王牌。” “幸苦你了,威廉姆斯先生,接下来,是要回家吗?” “是呀,明天就是难得的休假了,我要带我亲爱的小玛丽去圣堂国旅行,她也非常期待呢……为什么在笑呢?” “有了孩子之后,威廉姆斯先生有时候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可以在瞬间把一头魔物切碎的宝具级强者呢。” “诶呀,那可糟糕了,为了保护她们,我可不能变得软弱呢……” 咔擦。 沉重金属咬合的声音。 然后归于寂静,那个男声——威廉姆斯·赛维随着门的关闭,似乎已经离开了。 于是,汀娜睁开了眼睛。 花费了数分钟,她的眼睛才适应了昏暗,话虽如此,在暗淡的烛火下,周围也只有隐隐绰绰的阴影。汀娜看不清那些轮廓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唯一可以知道的只有,自己被换上了薄薄的衣物。 ——不,那连衣物都说不上。 仅仅,只是一块中间开了洞的布料而已。 “唔!” “啊,你醒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汀娜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摸向胸前的护符,但在这个动作失败之后,她才发觉自己正坐在一个椅子上。 有镣铐的椅子,微热的感觉从脖子,手臂,手腕,小腿,还有每一根手指脚趾上传来, 汀娜尝试着动一动,但动不了,一个指节也不行,没根手指上就有两个金属的弯扣,这些东西把她固定在了这张金属的椅子上,就像被钉在画框里的标本。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身体被完全拘束的恐怖,甚至压过了少女的羞耻心,朝着之前那个女声传来的方向,汀娜大声的喊叫着,因为不安,她的话都在而不断的破音。 “这里是何处当然不会告诉你啦,不如说在这里我没有回答你任何问题的义务,应该回答问题的人是你。” 从烛火旁走出来的,是带着面具的一位骑士。 声音也是女性,不过不是汀娜在城里遇见的那位。在她手上,还拿着一本封皮上什么也没有的书。 “不过,威廉姆斯先生也说了,你在全然无知的情况下沦为魔法师邪恶实验的受害者的可能性很高,姑且告诉你几件事吧,你的私人物品经过我们检查后安然无恙的保存着,衣物的更换也全部由修女在做,因为被那个活人偶攻击的骑士和纳亚大师们都没有生命危险,你现在才能舒舒服服的坐在那张椅子上而不是——” 啪的,女性的骑士打了个响指。 另一根蜡烛亮了起来,因为身侧突然亮起的光芒而下意识朝那边移过视线的汀娜,因为看到的事物而脸色惨白。 一张椅子。 布满尖刺的椅子,无论是坐垫还是靠背还是扶手,全部。 “而不是这张或者——” 接着又有另一根蜡烛点燃,就在那张完全无法称之为椅子的椅子前方。 一个由四根木腿支撑的三棱木锥,其上方则是三根锁链链接的一个皮环从天花板吊下。 “这张,啊,你大概会觉得这东西也能叫做椅子吗?但事实上这确实是一张椅子,叫做犹大的摇篮。” 走到那个木锥旁的女骑士,伸手指了指那个皮环。 “这个皮环会把你绑起来,就像抱着小孩子把尿那样,让你一动都不能动,然后这些锁链就会把你慢慢放下来,慢慢放下来……” 接着,又指了指那个木制的粗糙尖端。 女骑士耸了耸肩,面甲遮蔽着她的表情让她的轻笑显得更加阴森。 “直到这个尖端把你的直肠占满,然后,你就坐在这个上面了哟。” 更多的蜡烛亮起来了。 黑暗之中,这些摇动的火光虽然无法将这个房间完全照亮,但已经足以让汀娜清楚的看见自己的面前、周围那些宛若狰狞猛兽盘踞着的器具了。 竖立在墙边敞开,里面有无数磁钉的棺材。 放在没有点燃的碳堆之上,漆黑的金属牛像。 不知为何出现在室内的水车。 与曾经在农场见过的碾子相似的石器—— 汀娜说不出那些的名字,又或许是拒绝从记忆里寻觅到与之相关的知识以至于拒绝女骑士的话语。 但这些东西就在那里沉默着,无声的惨叫。 “……” “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那可不行,如果你什么都不说的话,这些东西可都要用到你身上了。” “你、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还残留有发黑污迹的恐怖刑具完全摧毁了少女的勇气,恐怖的想象随着女骑士逐一介绍着这些为带来痛苦而被创造的道具,汇聚成沉重而残酷的四个字,令心也悲鸣。 ——异端审判。 她后悔自己看过那样多的小说,并且从那之中知晓了如今自己身在何处。 “不不不,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一定是关于你自己,而是关于那个叫做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女魔法师,以一个魔法师来看未免太过年轻了,到底是用怎样的邪恶方法保持着青春呢?比如每天沐浴处女的鲜血,吞食婴儿的心脏什么的……” “莉莉娅娜小姐本来就是不老不死的魔女,才不会做那种邪恶的事!” “看,这不是能好好说出来吗?” 停下介绍的女骑士已经走到汀娜的面前了,面具遮掩了她的表情,但从那张仅有两个眼孔的白色面具下传来的声音,却突然变得狰狞。 “魔女吗?原来如此,她不是人类,而是邪恶的魔女啊。” “那是——呜!” 在想要反驳更多的话语之前,汀娜用力的咬了咬嘴唇。 她还记得【机械化心灵】时的感觉,依靠着这样的感觉,她忽然想明白了。 那个神术,侦测邪恶的神术对自己有反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被带到了这里,那么,无论自己怎样辩解,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了。 因为自己是邪恶的,至少,对于眼前的骑士如是。 “为什么要住口呢?继续说也没关系呀。” 女骑士叹了口气。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让她说出来,但不要杀死她,这也许会成为我们把那些该死的魔法师们赶出圣光庇佑下土地的一张王牌。 那个偷袭了爱丽丝的宝具级强者,是这么说的,这也就意味着,无论自己说什么,也许都会为莉莉娅娜小姐,带来麻烦。 自己在这一整趟的旅途中,不断不断的在给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添麻烦,至少,只有这个绝对不可以—— “哎呀哎呀……” 少女没有任何的威慑力,透过面具的骑士可以轻而易举的看穿浮有倔强的,那海蓝色瞳孔最深处的恐惧。 但是沉默的话,对话就难以继续。 这样可不好。 “冯·西亚小姐,在你这样的年龄,应该还没有孩子吧。” 女骑士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她从汀娜的身边离开,走到了附近的小桌旁。 “……” “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但是,你也应该知道,魔法是多么危险的一股力量。” 片刻后,她走了回来。 手上拿着一把钳子。 尖端带有数根又尖又薄的刀刃,即使在火光下,也反射着冷光。 把玩着这件钳子,女骑士慢条斯理的靠近汀娜。 “引导的好固然可以造福世界,但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就会引发不可想象的后果,那样的话,我的家人,我的孩子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钳子顶端的那枚薄刃,轻轻的抵在了少女无名指的指缝。 ……咕……莉莉娅娜,爱丽丝 少女死死的咬着嘴唇,她越是想要移开目光,自己的双眼反而越是不受控制的死死的盯住女骑士的手。 那是一双结了茧的手,就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因为长年的家务而显得粗糙。 这双手应该去握住能做出美味食物的锅柄与菜刀,应该抚摸孩子们柔软的头发,让他们咯咯轻笑,也许握住剑来捍卫信仰也不是那么的奇怪,但是。 “我也好,威廉姆斯先生也好,都是被圣光感召而投身教会,又为了从邪教徒和邪恶的魔法师手中保护家人,保护我们最重要的孩子而成为圣光下的阴影……明白吗?魔法师们都是不安定的危险分子,他们为了他们所谓的真理什么都做的出来,为了永葆青春沐浴鲜血,吞噬幼儿的心脏你以为只是用来吓唬小孩的故事吗?冯·西亚小姐,如果你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但是,这双手,绝对不应该握着,那样可怖的刑具。 ……救救我,求求你们,快一点…… “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保护我们的孩子,为此,我会不遗余力的,从你嘴里翘出关于那个魔女的事,只要有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我就夜夜也不得安宁。” 要恨,就去恨带你来到这里的那个魔女吧。 在胸口画出圣光的十字,凑到少女耳边的面具,女性遗憾的摇了摇,旋即。 那冰冷深深的埋入了少女的血肉之中。 EP.24.5 间幕 统治寒冬的西瓦女士似乎终于撒够了脾气,把天地都染白的暴风雪,渐渐的,开始减弱。 离开昏暗的地下室,回到灯火通明的教会大堂,骑士单膝跪地,向着明亮发光的十字无言的祈祷。 没有祷词的祈祷。 每一次从异端审讯室那仿佛洋溢着无法抹去的悲哀与黑暗之中离开,他都要这样祈祷,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祈祷神圣的光芒能照亮他身上的阴影,祈祷宽容的圣光能怜悯他的残忍。 “威廉姆斯骑士。” 当男人起身,一位修女已经站在他的身侧。 “又在祈求原谅吗?您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啊。” “我的确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我却做了残忍的事啊,赛提斯修女,那个少女比你还要小,而我可爱的玛丽终有一天也会成长到那样的年纪。” 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威廉姆斯从来没有过丝毫的迷茫与迟疑。 已经逝世的前任拜克城圣堂大主教把曾经作为盗贼的自己从堆满妓女,杀人犯,骗子和乞丐,甚至有邪教徒混迹的贫民窟里带回来的那一天,手上鲜血累累的他,就发誓永远为圣光而战。 而现在,他有了美丽的妻子与女儿,也有了新的誓言,如果是为了她们,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去做。 可残忍的事就是残忍的事。 如果把一个青春年少的少女送进那每一处都曾经流淌鲜血,除了痛苦和死亡什么也无法带来的房间还无法称之为残忍的话,这片大陆的学者,就可以把残忍这个词从词典里删去了吧。 看着仰头望向自己的年轻修女,骑士摇了摇头。 “并不是只有邪恶的一方施以的残忍,才叫残忍,哪怕我们是圣光的仆从,向带来灾祸的邪恶敌人施以酷刑,这依然是残忍。为了对抗黑暗这是必要的手段,但也也因此我们必须时刻谨记,不能就这样习惯残忍,视之为理所当然。” “威廉姆斯先生,总是在想很复杂的事呢……” 修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威廉姆斯骑士要去看望他们吗?” “嗯,希望这次事件能平安无事的解决啊……” “我、我正好还要到那边去处理一些事情,一起过去吧。” “这是我的荣幸。” 抓捕工作还算是顺利,那个魔法师大概还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反应过来吧,如果通过魔法师协会和教会进行交涉又要花一些时间,这两段时间加起来,应该足够从少女那里得到情报,将她保护起来了。 然后,明天他就可以移交职责,迎来久违的假期,带妻子和女儿去圣堂国旅游。这是假期前的最后一项工作,能不出意外就好了…… 为了去探望受伤的同僚们,威廉姆斯向着教堂的侧殿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 “……?!” 大主教和拜克城魔法师协会的会长,还有……冒险者协会的会长? 走过教堂门前的一行人,让骑士的脸色微微的一变。 “今天大主教有和魔法师协会的比里斯会长与冒险者协会的法拿会长见面的预定吗?” “诶?不知道耶……需要我去问问莲娜吗?” 修女也看到了他们。 她并不是大主教的事务官所以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 但是,威廉姆斯就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不用了,我直接找大主教阁下确认。” “诶?诶?威廉姆斯骑士?” 把修女的声音抛在脑后,骑士朝着走过教堂大门的一行人跑去。 ………………………………………………………………………………………………… 当这个城市圣堂教会、魔法师协会与冒险者协会的最高领导者走到教堂花园之中——也就是距离威廉姆斯刚刚走上来的,位于地下的异端审讯室入口附近的时候,骑士追上了他们。 “大主教阁下,法拿会长,比里斯会长。” 用尽可能自然像是不经意遇上的语气,威廉姆斯问着。 “今天你们三位聚集在一起是有什么事要商议吗?” “啊,威廉姆斯骑士。” 今天好像才剃过胡须的大主教,在看到他之后,微微低头示意,一身西装的法拿和拄着魔杖的比里斯也停下脚步,朝威廉姆斯这位宝具级强者致意。 因而,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们之中走了出来。 完全无视了众人停顿的脚步,也没有向威廉姆斯问候,只是自顾自的朝着花园之中走去,白金的发丝飘扬在寒风中,宛如一匹璀璨的流丽。 那是一个小女孩。 实际见到是第一次,但在监视人员的口中听闻过其美貌与肖像,只是看到的第一眼,骑士就认出了这个裹着天鹅绒斗篷的女孩。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好快! 骑士的心底咯噔一声。 看到女士没有驻足等待的想法,比里斯和法拿就像是看着任性的孙女一样无奈的表情,在行礼后跟了上去,为大主教与骑士留下了一点谈话的空间。 “是因为一个误会啊,威廉姆斯骑士。” 示意一位牧师为他们带路,大主教的脸色浮着些苦涩,他对威廉姆斯说着,把误会两个字咬重了一些。 “你今天抓到的那个少女,是这位魔法师小姐的秘书,同时也是冒险者协会配备给作为名誉冒险者的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小姐的联络员,因为某些特别的理由,她被影魔寄生了,但莉莉娅娜小姐用特殊的方法消灭了影魔的意志,使之无害化了……” “这怎么可能?!” 威廉姆斯皱着眉毛,小声的质疑着。 “被影魔附身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这种邪恶的魔物影响神智与人格,变得残暴与嗜血,教会的记载中从来没有人例外,哪怕是那些被叫做影法师的家伙们也一样……” 说着说着,连威廉姆斯自己也不确定了。 因为他们抓到的那个少女,的确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影魔寄宿者的特征。 而除了影魔之外,会对侦测邪恶产生最高级别反应的其他存在的特征也完全对不上。 “……她一定是想要掩饰什么,一定是!” “威廉姆斯骑士,事实如何并不重要,这一次我们只能退让。” 大主教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将一份报告交给了他。 “冒险者协会和魔法师协会都声称这是一次卑劣的,令人质疑合理性与正义的行为,一位背景不明的名誉冒险者,一位贵族,一位在千塔之城有一座高塔的魔法师,同时也是一位宝具级强者……最好不要与她冲突。” “可是,我们就这样屈从于她的权势吗?” “魔法师协会的态度很强硬,声称这会让魔法师人心惶惶,甚至不敢走在街道上,而我们虽然占优势,却无法拿他们怎么样,无论如何,这座城市到处都需要魔法师。” “要是他们都遵从圣光的教义为人们造福,有什么不敢的。” 威廉姆斯不屑的嗤笑一声。 “他们就是知道自己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会心虚。” “不能这么说啊……” 大主教叹了口气。 嫉恶如仇是好,但是太过锋芒毕露也是个问题,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正义啊…… 沉重的轰鸣突然响起。 地面猛得一震,片刻后,铿锵的撞击敲动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她怎么敢!” 威廉姆斯脸色一变。幽影一般的拳刃出现在手上,骑士融入阴影,再现身时,花园中向下的台阶尽头,已经烟尘弥漫。 对外,这里是花园下的冷藏库,靠近花园的喷泉,借由水流降温储藏着一些需要低温保存的食物,除了知晓这里到底有什么的人之外,没人会靠近此处。 此刻用以伪装的木门被粉碎,金属齿轮咬合的门扉仿佛被什么无比沉重而庞大的东西击中,向两边砰的敞开了,中间最沉重而坚硬的部分整个凹陷了进去,所有的机械结构完全报废。 赛贡之阳的光芒照亮了地窖的阴暗。 映照而出的事物,让骑士怒不可遏。 “?!” 飞溅到四处的鲜血。 无数深深的切痕。 曾经是铠甲和刑具的物体。 还有。 洒落在血泊之中,糜烂的肉块。 【于夜刻下猎杀之爪】 骑士感觉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怒吼伴随宝具的真名一齐融入了因光而生的阴影,连钢铁都能将之切碎的无形之刃在一瞬间笼罩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 就像完全没有察觉到骑士的怒吼,朝浑身鲜血坐在拷问椅上的少女走去的女孩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但骑士的袭击被阻止了。 “——喂喂喂,之前偷袭爱丽丝就算了,现在还想要连莉莉也偷袭吗?” 一束璀璨的光芒。 那宛如神灵的挥鞭,精准的缠住了骑士手上的宝具。 无形的利刃驱动了,可再锋利的刀刃又怎么能切开耀眼的光芒呢? 而长鞭既灼热又有力,被从影子里拽出来的骑士,被用力的甩了出去,铠甲内部柔软的里衬减缓了冲击,但他依然重重的砸在台阶上。还没等他站起来,灿烂的光之刃已经把他团团围住。 只需要危险的勾着嘴角,握持光之鞭的人偶一声令下,就能把他化作焦炭,就算是宝具级,久经锻炼的肉体也还仅仅是人类,。 “你究竟要玩弄多少人的灵魂!” 又是一个活人偶。 骑士怒吼着。 但无论是人偶还是魔法师都没有理会,莉莉娅娜甚至压根没有回头对骑士的袭击表露任何的反应,只是头也不回的踏过血泊与散落的肉块,来到满身是血的少女面前。 “……抱歉,汀娜小姐,我来晚了……” 昏迷的少女当然是无法听见的。 莉莉娅娜就像母亲一样温柔的抚摸着女孩的发丝,莉莉娅娜解开了将少女拘束的刑具,用那娇小的身体,将高挑的少女抱起,转身,再一次走过那血肉的泥泞。 一颗淡蓝的眼珠在她的皮靴下溅破。 “混账——!!” “请等一下,威廉姆斯骑士,爱因斯坦斯小姐用【巴哈姆特龙击术】轰开这扇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是这样了。” 站在一边的法拿连忙开口。 “难道这里没有设置监视用的魔法吗?只要调出影像一看就知道了。” “莉莉娅娜小姐也请留手,不要再为这场悲哀的误会增添无必要的牺牲了!” 比里斯也连忙劝阻着眉毛一挑就想把骑士化为焦炭的人偶。 虽然冒险者协会和魔法师协会在这座圣堂教会一家独大的城市里向来共进退,这一次也坚定的站在了这位身份不明却异常尊贵的女孩身边,但无端的冲突还是要尽量避免。 “快住手,威廉姆斯骑士!” 连跟过来的大主教,也在劝阻着。 “……该死……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你所说的无害吗?!” 脸色铁青的骑士,咬牙切齿的咒骂着。 “……就算是懦弱的兔子,在被伤害时,也会咬掉骑士的手指。还是说三百年在大陆这一侧的飞扬跋扈已经让你们连这样的道理也忘记了吗?” 走过骑士身边的魔女,微微的侧过脸。 “……法拿会长,比里斯会长,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我要带汀娜小姐去治疗。” 可以感受到轻蔑的视线。 ——自作自受的蠢货。 仿佛还有若有若无的,不屑的轻语。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以圣光的名义起誓,这事没完!” 一股灼热的血流直接冲入头脑,威廉姆斯红着眼,发出宛如受伤野兽的嘶吼。 莉莉娅娜走过骑士的身边,小人偶坐在她的肩膀上,无数的光之刃,从骑士的身边消失。 自始至终,莉莉娅娜都没有正眼看过,这仿若困兽的骑士。 ………………………………………………………………………………………………… 某一日的后话: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救命,救救我,好痛,不要……” “……我在这里,汀娜,已经没事了。” “手指……好痛……” “啊,因为指甲被拔掉了呐,只是轻伤,很快就可以治好,不要担心。” “好痛……我好怕……好怕自己会忍受不住……说出、会让莉莉娅娜遇到麻烦的话,但是,我忍住了喔,我什么也……没有说……我能做的,只有……这样。” “……嗯。” “谢谢你,汀娜小姐,谢谢你。” “啊哈、哈……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雪停了吗……” “……嗯,已经停下来了……” “我想……回家……” “……嗯。” EP.25 为勇敢的你【上】 ================================ 声音在风中模糊不清。 纺锤形的气球漂浮在天空中,坚韧的钢索链接着摇篮似的船体,在船体左右延伸的翅膀上,巨大的螺旋桨被魔导炉驱动,只有模糊的影子能看出圆形的轮廓。 如同鲸鱼尾部的货舱附近,乘务员和守卫正在引导货物的搬运,因为那飒飒的风声,其他的声音都显得微不足道。 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少女在走神,当平静的话语穿越烈风的余响,海蓝色的双瞳才重新聚焦,用凝聚的困惑目光,望向身着斗篷的女孩。 ——在说什么? 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风止息了。 “……汀娜小姐,怎么了?” “诶?我……” 耳边不再有嘈杂的风与机件的声音,身侧的莉莉娅娜抱着人偶来到了眼前。 “……因为飞空艇的风声,没有听到……” 她漆黑的瞳孔比夜空更加深邃,美丽的容颜,比无尽的繁星更加夺目。 为了掩饰事实,少女说了谎,把目光移开。 “……是吗?” 魔女微微的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沉默的远望着,忙碌不停的搬运队伍。 “……这艘飞空艇,无法直达盐沙城。” “嗯……” ——无角岩羊号 暴风雪结束的当晚,拜克城重新开始运行的第一艘飞空艇。 被魔女小姐从那昏暗的地下室里拯救了的自己,再醒来的第一眼,看到了炫目的晴空。 美丽、澄澈。 令人怀念故乡的苍穹。 所以,再把害怕和绝望,把坚持不住差一点就要背叛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懦弱全部化作泪水之后,看着那样的天空。 ——我想回家。 汀娜说了。 当她再次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莉莉娅娜,把这艘飞空艇的票,递给了她。 “……它会在五天后抵达铁卫镇,那里是有名的铁矿产地,在那里,汀娜小姐可以换乘前往大陆南部最大城市威索尼斯的飞空艇,然后,由威索尼斯前往盐沙城。” “……嗯……” “……伤口不要碰水……沐浴时,记得带上手套,每天晚上涂抹药膏,大约到铁卫镇前,指甲就能长出来了。” “我……知道了……” 飞空艇顶部的魔导灯,全部亮起来了。 对话告一段落。 在两个小时前,这艘飞空艇就该起飞了,但比预想之中更多的商人和商人的货物,让这座城市的飞空艇管理局不得不临时从仓库里搬来更多的大容量空间储物道具和更多的工人以至于延误到现在。 所以,在两个小时前就该告别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静静的在飞空港的码头旁,与少女一同等待着。 汀娜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因为这件事高兴,她看着最后一辆马车从飞空艇尾部离开,货舱关闭,乘务员放下楼梯招呼乘客登艇—— “要回家了”的实感。 “要告别了”的心情。 这些直到现在,才大梦初醒一般,迟迟的涌现。 汀娜呆呆的回过头看着莉莉娅娜,看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爱丽丝。 “……我……出发了。” 张开的嘴唇,却只能说出这样的话语。 “……一路平安。” “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 与上一次截然不同的告别。 这一次,是自己选择了离开。 是不是勇气已经随着失去的指甲一起被拔掉了呢? 是不是从盐沙城启程的气势,也随着骑士的死去一起湮灭了呢? 起风了。 乘务员用喇叭招呼着乘客尽快登船。 而自己。 自己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什么也没能说出口的,从莉莉娅娜与爱丽丝的身边,离开了。 魔女与人偶也没有说出挽留的话语。 就像自己在春日的尾巴,没能挽留她们一样。 仅以目光告别。 到最后,自己还是—— “……汀娜小姐,与你的旅行,非常愉快。” “……” 还是……什么呢? 站在舷梯旁,身后的商人已经不耐烦的催促,递给乘务员的票据已经重新递回手里,精神的通讯已经解除了吗?在耳边呼啸的风,正在呼唤着家乡的名字。 “……嗯。” 还缠有绷带的手轻轻的挥了挥。 什么也没有说的。 少女登上舷梯。 穿过甲板,走过走廊,在穿过一扇扇冰冷金属铸造的舱门,找到船票上写有的数字,推门而入。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莉莉娅娜……爱丽丝……” 擦拭,擦拭,但是打湿脸颊的泪珠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即使把手掌与手背都打湿,即使泪珠渗入绷带,未愈的伤口刺痛。 一张大床,一间独立的卫浴,干净,整洁,陷然,是为了多金的贵族准备的。无角岩羊号最好的船舱。 商贸城市在暴风雪结束后,与外界恢复交流的第一趟飞空艇到底是多么的一票难求,就算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不说,汀娜也知道,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抢到的。 没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话,自己绝对、绝对无法回坐上向家乡的方向飞去的飞空艇,不,更进一步说,如果没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自己根本不可能穿越那片大草原,不可能见识到那么多前所未见的事物,甚至。 如果不是她们,自己连离开盐沙城的想法都不会有。 一定只会一生、一生都如同深井中的青蛙一样,在狭小的城市仰望一成不变的天与海。 到这里为止的一切,都是因为莉莉娅娜与爱丽丝。 而自己却只能成为她们的累赘。 “莉莉娅娜……” 自己却给她们带来了麻烦。 “爱丽丝……” 自己已经……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和她们一起—— “莉莉娅娜……爱丽丝……” 庞大的飞空艇开始震动。 哭泣般的低语就那样淹没在轰鸣的广播和喧嚣中,没能从打湿的被褥中传达,没能离开圆形的舷窗,再漆黑的深夜之中。 没能传达到那静静凝视着飞空艇在天空尽头逐渐消失的,魔女与人偶的耳畔。 然后。 来到赛贡之阳跃出雪原的清晨。 ………………………………………………………………………………………… 某一处,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扫除的城市一角。 几只冬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歪着脑袋,盯着一扇开启的门。 “一定要去吗,虽然我不太懂,但就算不由你亲自去做也……” “真的很对不起,洁琳,玛丽,但是,这是我的责任与职责,为了你们,我绝对不能放任任何的危险与邪恶。” 揉揉女儿的小脑袋,骑士有些不太自然的笑着。 拜克城教会昨夜连夜的会议,在他强烈的主张下通过了对危险个体汀娜·冯·西亚的隐秘逮捕令。 一位异端审讯官殉职。 首席鉴定官重伤致盲。 数位骑士重伤。 消息是封锁不住的,在这个商业城市里。 教会的上层也意识到了这个事态的严重。 教会声誉的打击还在其次,被影魔寄生的少女搭乘飞空艇的途中,离开了魔法师的监管谁也无法保证她的绝对安定,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飞空艇就是天空中封闭的狩猎场,到那时,就后悔莫及了。 但是,只能隐秘行动,冒险者协会和魔法师协会的强硬态度让教会措手不及。 尤其是一直唯唯诺诺的拜克城魔法师协会长。 圣堂教会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敢在谈判中直接摆出“如果你们不让步以后这个城市的所有炼金设备你们自己去维护”这样强硬的态度,那个看起来才十几岁的女孩,难道是魔法师协会某个大人物的女儿吗?许诺了优渥的报酬吗? 但越是这样,他们就越要想办法。 说不定,这会成为一张圣堂教会对魔法师协会的有力王牌。 魔法师们就该在圣光的指引下为人们造福,而不是聚集在一起,研究那所谓的真理。 “……要早点回来喔,爸爸。” 女孩的小嘴撅得老高,在母亲的催促下,她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扑到了父亲的怀里。 “后天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呢,我想去看圣堂国下雪的样子。” “会的,一定会回来的,不但要带玛丽你去看圣堂国的雪,还要带你去美丽又雄伟的圣光礼拜堂,去爬戒律与戍卫的高堡,还要在奈米斯森林中一起打雪仗呢。” “姆姆……那、拉勾勾。还有……爸爸,低一下头——” 嘟着嘴的女儿,把小嘴翘得更高了,果然,她很期待这次旅行啊。 虽然只是推迟推迟一两天,但到底还是食言了,果然还是会生气啊,尤其是食言的还是一直教导她要诚实守约的自己。 大概会被揪掉几根头发吧? 微微露出苦笑的骑士,弯下了腰。 “嗯?” “这是,一路顺风的,祝福。” “……啊哈哈……那么,我出发了。” 出乎意料的祝福,让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女儿是父亲的小天使,而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天使。 他再一次,在心底复述着那个誓言。 ——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去做。 吻别妻女的骑士望着鸟儿们从门前的树枝上跳动飞远,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合拢银色的面甲。 ——一定,不能失败。 “莉莉,该醒一醒了。” 某一处,变得冷清的酒店套房之中,听到爱丽丝声音的魔女,把空空如也的酒瓶放到一旁。 “看来不只是说说而已呢,他们开始行动了。” “……” “喝了不少呢,虽然每次旅伴离开莉莉你总会喝很多,但这一次……还站得起来吗?” “……我很生气。” “真少见呢,会为了旅伴的离去而生气。” “……对自己生气而已,汀娜小姐只是一股没有背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而拥有权与力的我却没能保护好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情绪冒出来,这让我……很生气。” “没办法,不利用魔法师协会和冒险者协会施压,莉莉和爱丽丝直接冲过去把教会砸个稀巴烂救出汀娜小姐倒是简单,但那样也会让之后要做的事举步维艰,说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小人偶坐在床边,望着几只在冬天变得毛绒绒的鸟雀啄干净瓜子后扑棱棱的飞走。 “和完完全全的平凡人一起旅行这么长时间的经验还是第一次,对爱丽丝来说,也是新奇的经验,虽然是个有些懦弱,又有些扭曲的孩子,但是。” “……为了不泄露我们的情报,她忍受着拷问……离开这里是汀娜小姐自己的决定,所以我不会去阻止,仅此而已。” “说的是呢,今天有什么预定吗?” “……去拜访几位新朋友,不能忘记礼物,否则就太失礼了。” 对话已经无需继续。 要做的事也无需再去确认。 爱丽丝飘到莉莉娅娜的肩上,用光的长鞭拉开阳台的落地窗。 这个时候。 “咕、咕咕!” “诶?” “……这是……” 一只羽毛杂乱的雪鸽,从天空中咕咕叫着落下。 ………………………………………………………………………………………………… 视野越是广阔,在这片覆雪的草原上,就越是只能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 这是在草原的旅行中汀娜就知道的事了,现在,她正坐在固定在飞空艇甲板的椅子上,出神的搅动作为午餐的奶油浓汤。 饥肠辘辘的醒来后,已经快到下午。 忍受不了餐厅中商人们用唾沫星子和天平发动的战争而端着食物来到完全没有人在的甲板上的汀娜,在狼吞虎咽的吃掉两份面包和一整瓶蓝莓汁把肚子填报后,她就一直是这样茫然恍惚的状态。 她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虽然有很多,但少女什么都没有想,不愿去想,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但每当看到手指上的绷带,昨天那噩梦一般的事实,就会一次又一次的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仅有烛火照亮的拷问室,那些冰冷而带来痛苦的道具宛若烛火阴影下的恶魔。 从指缝间嵌入血肉的冰冷刑具,指甲带着黏附的血肉,身体的一部分被撕裂,拔除的痛苦,又像火焰一般几乎要把大脑灼坏。 ……要是真的是噩梦就好了。 ——这是第一枚,放心吧,虽然很痛,但不会死的,当然也许死了反而更好,因为接下来是中指,小指,食指,大拇指,再是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中指,小指,食指,大拇指,双手都拔完了的话,还有双脚。慢慢来,你有充足的时间,回想你应该告诉我们的事。 那个女骑士,女审讯官慢条斯理的说着。 ——好痛,好痛啊!不要,好痛,好痛啊!!!!! 能回忆起来的只有这个,和几乎一瞬间就被冲垮的可笑意志。 等待着自己慢慢的品味过痛苦后,女骑士才把那把恐怖的钳子,抵在了中指上。 自己的嘴,几乎就要背叛莉莉娅娜了,流着泪哀求着不要再继续说我什么也不知道的自己,没有得到怜悯。 第二枚。 简直像灵魂的一部分也被拔掉。 简直像脊柱都被抽出来折断。 无法形容的痛苦中,脑海里只有不断的回响着“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回过神时,无论是审讯官还是那些刑具,都已经七零八落了,殷红的鲜血喷在了自己的身上,落在了失去指甲保护的手指上,痛苦和惊恐一瞬间就切断了自己所有的意识。 再醒过来时,自己在莉莉娅娜的怀里。 暴风雪已经停了,眼前是与现在一样的,美丽苍穹。 “……” 就和,现在一样。 少女沉默的将自己的影子微微的揪起。 桌面上的漆黑影子就像柔软的面团一样,被掂起了少许。 自己的影子里,还寄生着一只影魔,一只影魔领主。 盐沙城的暗杀者组织老鼠会,为了暗杀莉莉娅娜而用影魔之种将之种入了自己的影子。 这来自阴影位面,几乎无法被杀死的魔物会影响被寄生者神智,令人暴躁而变得疯狂。 但是,在盐沙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用特别的方法摧毁了其意志,让它失去了灵魂与意志,这让它既不会对汀娜的神智与人格产生任何影响,也不会让汀娜只要影子被踩住就走不动路。 影魔的特性,几乎一点也没有侵蚀到少女。 所以,即使侦测邪恶对汀娜有反应,圣堂骑士们却没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事实上很多时候,少女自己都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但这一次。 作为被寄生者的汀娜的恐惧与痛苦,这些激烈的感情激发了影魔的本能做出了自我保护,导致了那位审讯官的死。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是这么对汀娜说的。 揉捏着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影子,汀娜咬紧了嘴唇,下意识的抚摸着脖子上的鲸骨护符。 那一幕被深深的刻入了脑海之中。 那突然蠕动的阴影。 飞快的后退了几步身上闪烁起圣光的骑士。 影子撕裂光明,把铠甲和人体一起分切撕碎。 “自作自受……吗……” 在第二枚指甲被拔下来的时候,【只要她死了,自己就不用痛苦了】这样的想法,就像枯草堆中点燃的火星一般,不断的膨胀。 到底是自己的痛苦与恐惧引发了影魔的反应,还是自己的杀意杀死了那个女人呢? 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汀娜不敢确定,更不想知道答案。 一点也,不想知道。 奶油浓汤已经不再冒出热气,呆呆的看着自己手指和蓝天的少女,松开了自己的影子,甲板上没有什么人,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自己存在于此这件事,对这座飞空艇也许只是收支列表上,金币的数字。 ——对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来说,我也只是个累赘吧。 ——明明是,不喜欢引人注意的,却为了救我,不得不动用了关系,欠下了人情,在酒店里为自己治疗,洗浴的时候,魔法师协会的讯息也源源不断的飞来。 脑海里乱糟糟的。再混乱一些也没有关系,只要注意力能够分散什么也不去想就好了。 ——爸爸和妈妈,没事吗? 回家……对,回家,那里没有圣堂教会,真神与美德教会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只要能回家,回到温暖又安全的家就好了。 端起碗,突然觉得天空洒下的阳光太过耀眼的汀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去餐厅换一份,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她转过身,然后愣住了。 飞空艇的后方,有一艘小型的飞空艇正朝着这边飞来,气球下挂着仿佛箭矢一般的船体,在赛贡的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金光。 那个气球上的纹章…… 汀娜脸变得苍白无比。 过于耀眼的暖阳照在少女毛绒的风衣上也带不来丝毫温暖,高天之上飞空艇挤开大气刮起烈风也不能使冷意更加森寒。 横竖等长,有一圈典雅的外轮廓,规整,闪耀。 圣光十字。 圣堂教会的标志! ——啪! 眼前的世界像是落入万花筒般扭曲。 少女几乎要站不稳。 只有失手跌落的汤碗在甲板上摔得粉碎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草原上的晴空。 仿佛在无助的哭泣。 EP.26 为勇敢的你【下】 ================================ 呼—— 绵长的吐息。 茶面连丝毫的波纹也没有泛起,迷蒙的水雾却已被吹散,直到骑士轻轻抿了一口这芬芳的茶水,将白瓷的茶杯放回桌面,荡漾的茶水,才让少女紧张的表情起伏。 “我们又见面了,冯·西亚小姐。” 继承了前任大主教作为贵族的姓氏的同时,威廉姆斯也继承了完美无缺的礼仪。即使依然穿着战斗用的轻铠,那端正的坐姿与表情也与来自东国半岛的深谷红茶相得益彰。 窗户中洒下午后的阳光,让他那头卷发黄金似的闪烁。 这一幕就像这位骑士真的是在下午茶的茶桌前,正准备给眼前的少女讲述他英勇的事迹。 ——如果不是在这样煞风景的囚牢之中,坐在这样寒酸的桌椅上的话。 “……” 在骑士的对面,少女沉默的盯着他的脸。 现在,汀娜身处圣堂教会的飞空艇上。 不详的预感化作现实,在与他们对上目光的第一眼汀娜就明白,这些打着“例行检查”的旗号让飞空艇停下来的圣堂骑士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们透过面甲爱的缝隙扫视着每一个人的脸,眼里燃烧着着使命感与正义的火焰,向圣光祈祷揭示邪恶的祷文不断的咏颂,就像一群猎人有条不紊的围捕。 飞翔在数百米高空的飞空艇就是他们的猎场,苍穹上的孤岛,汀娜就是没有羽翼的猎物,无法躲避,无法逃离。 当然,也无法反抗,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昨天的暴走后,影魔重新归于沉寂,就算没有,汀娜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战胜一个宝具级,又不是冒险小说的主角,连爱丽丝在这个骑士卑鄙的宝具下,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被切碎了啊。 少女只能在他们的神术在她的身上引发鲜红光芒的时候束手就擒。 唯一的慰藉就是这些骑士至少无愧于骑士的礼仪,没有向不曾做出反抗的自己动粗。 “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面前的红茶渐渐变凉,但她丝毫没有去动的意思。 汀娜冷漠的控诉着。 骑士从她海蓝色的瞳孔中看到了愤怒和不安,缠有绷带手指在颤抖,更是暴露出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请不要这么看着我,红茶里也没有毒,我们并不想伤害你……” 汀娜无言的举起了她的左手,讥讽的弯起了嘴角。 “……至少,我们绝对不会危害你的生命。” 威廉姆斯只好改口。 “事实上,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我们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们是神圣与正义的光之教会,而不是那些危险的邪教徒。” “从第一纪元为了对抗血族的永夜王庭把矮人和兽人拉入联盟却又在光之勇者封印三位真祖结束战争之后却又把他们驱逐到矿洞之下与北方的大荒野的神圣?建立起政教一体的圣堂联盟后,迫害人类之外种族的正义?” 汀娜干笑了两声。 到现在,指甲被拔去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对于这个所谓的“在神圣的光芒下守护人类与世界的高尚教会”,汀娜没有任何好感,爱丽丝曾经说过的黑色历史从记忆之中涌现,带着愤恨从她的舌尖流露。 “还是在十三日圣战时‘惊讶’的发现从教宗到枢机主教团全部都是邪教徒的光之教会?” “……这些也是那个魔法师教给你的吗?”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不是吗?” “……” 威廉姆斯的脸色不是特别好看。 可汀娜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她知道,这个骑士根本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在三百年前那场因为大陆各个教会教义矛盾尖锐化而引发的席卷大陆的战争的起因之一,就是邪教徒占据了圣堂教会自教宗以下红衣主教以上的全部高层,用尖锐激进的教义挑起了宗教矛盾。 尽管还有许多教会也是这样,但无论哪个都没有圣堂教会这样被侵蚀的如此彻底,带来的惨剧这样的深重,直接使得过去数千年一直作为大陆第一信仰的圣光信仰被真神带来的美德信仰取代。 前几件事也就算了,唯独这一个,就如汀娜所说,大陆上人尽皆知。 这是圣堂教会历史上最大的污点,永远也无法抹去。 “……总之,我们会前往诺伊河城,在那里,会有专门的神职人员对你进行检查,如果冯·西亚小姐你真的如那个魔法师交给我们的资料里那样无害,你就能重新回到日常的生活之中……当然,是在诺伊河城的教会中。” 面对这毫不委婉的轻蔑和不愿意继续再聊下去的态度,就算是威廉姆斯再有礼貌也无法将话题继续下去,他用遗憾的语气叹息着,从汀娜的身边走过。 到这个煞风景的房间门口,骑士又停住脚步,装过头来。 “我知道冯·西亚小姐对我们有很多误解,明天我们就会抵达诺伊河城,希望在那里,我们能化解这些误会,也请您相信,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保护你,把你从那些危险的魔法师手中拯救出来……” “你们的拯救就是把什么也没有做的无辜者扔进异端审讯室,送上犹大的摇篮再拔掉一两个指甲吗?” “剧烈的疼痛能解除绝大部分魔法师施加的催眠与洗脑……” “——滚!” 对话彻底中断。 少女的语气简直就像再驱赶一条死皮赖脸追在身边的狗。 她压根没有回头去看威廉姆斯会因为这句话而露出的表情。 当铠甲紧握的铿锵和钢铁的门扉被重重摔上的轰响伴随着骑士的脚步一同远去消失之后,少女才抱起自己的膝盖,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缩成一团。 ——虽然嘴上总是说着什么“生命最重要”但真的气急败坏时却根本不会考虑后果与安危—— 也许学院里的友人对自己这样的评价真的没有错。 汀娜无法想到现在保持强硬的态度能为自己带来任何的好处,说不定,现在表现出顺从与合作才能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但是,油然而生的怒火和厌恶就是让她就像面对敌人的刺猬一样,采取了最没有余地的敌对姿态。 不,也许用刺猬来形容还不够准确吧。 这简直就像是被激怒的豪猪,呲起全身坚硬的毛刺,朝着敌人吼叫着冲过去。威廉姆斯居然只是把门摔上这简直是节制美德的典范了,真神真该为他赐下节制美德的馈赠。 但这又怎样呢? 难道还会有比这更糟的情况吗? 就算自己真的无害,将要面临的也是被囚禁的人生。在圣堂教会的监视下,也许,连走出教会也会变成一种奢望。 如果是有害呢? 会又被送到那黑暗的地下,把剩下的指甲全部拔光吗? ——已经不会更糟糕了啊。 少女闭上了眼睛,无法抑止的眼泪滑下,咽下呜咽。 已经,没有办法回到盐沙城,回到自己温暖的家了。 已经再也见不到不知安危的父亲和母亲,对他们说“我回来了”和“欢迎回来”了。 汀娜从未如此想念过海边咸腥的风与雪白的沙地,一排一排整齐的椰子树与悠闲踱步的海鸥。 她想念黄昏时节如同回家的孩子一样坠入蔚蓝海面的夕阳,天鹅绒般的夜幕闪烁着数也数不尽的繁星,烤的焦脆的外皮上撒上椒盐与孜然,用海苔包裹的烤鱼与总会放很多辣酱的热狗。 她想念城外丘陵上起伏的草浪,在苍穹和鲜绿的中央,有黑色的古堡屹立。 仿佛只要伸手推开那天使从苍穹坠落的门扉,走过那已经非常熟悉的长廊,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会在那里抬起头,向自己说今天来得真晚呢。 如喷涌的泉流,回忆一幕幕在眼前的黑暗之中闪过。 据说,在人生的尽头,这一生的景色都如跑马灯般在眼前不断回转,越在最后出现,就代表着人生中最重的重量。 ……啊啊,是啊。 也已经,再也见不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了。 这一次,也不会有她们来拯救自己了吧。 以后在她们的旅行中,还会记得自己的存在吗? 那位沉默而美丽的魔女会不会知道有一个喜欢她喜欢的无法自拔,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再一次开口向她告白的傻瓜女孩呢? “莉莉娅娜……爱丽丝……” 汀娜·冯·西亚,理解了并不只有死,才是人生的尽头。 因而,少女无声的哭泣着。 ………………………………………………………………………………………………… 威廉姆斯第二次走进这个房间时,因为强光,在房间的小床上缩成一团的少女微微的抬起头。 “冯·西亚小姐,希望你不要责怪我们将你关押在这样的地方,也请你意识到。” 骑士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少女,平淡的宣告了他们行程的抵达。 “对于其他人,你、你影子之中的存在,是多么的危险。” “……关于那位审讯官很抱歉,但是,危险吗?” 干燥的嘴唇,动一动就皲裂流出血液。虽然说着抱歉的话语,少女的态度却没有丝毫软化。“那是由你们定义的吗?” “这句话,请冯·西亚小姐向梅萝法拉特的孩子与丈夫去说吧。” 威廉姆斯淡淡的说着。 他不是来与她聊天的,骑士例行公事似的宣告了抵达诺伊河城的消息后,转身走向门外的长廊。 梅萝法拉特……吗…… 这就是那个异端审讯官的名字吗? 的确,她好像说过,自己是一位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的话,做这种事也没关系。 在干渴的喉咙之中咀嚼着这个名字,低声向着几乎从不回应信徒祈祷的真神低声祈祷,汀娜走了出去。 长廊尽头的楼梯,通往这艘飞空艇的甲板。今天仿佛是一个明媚的晴天,天空洒落的阳光格外耀眼,楼梯都淹没在那样璀璨的光中,仿佛是一扇从黑暗通往光明的门扉。 站在门边作为看守的两个骑士一左一右的跟在了少女的身后,刚刚如果自己拒绝出来的话,他们就会把自己拖出来吧,不管自己怎样挣扎与拒绝,也会毫不留情的把她拖进那仿佛要令人失明的光芒。 ——这么说起来,光好像总是与希望,美好的未来,解脱联系在一起呢。 可笑的是,越是朝着这扇光的门扉迈步,离自由就越来越远。 ——啊啊,我还是第一次,如此的。 走上这阶梯的时候,汀娜闭上了双眼。 ——憎恶光芒。 风吹过了少女的短发,带来陌生城市的气息。 飞空艇的空港总是在城市比较高的位置,但少女却没有将眼睛睁开。 她并不想看这座城市,这或许是一座美丽的城邦,但越是美丽,汀娜就只会越发的痛苦,并对盘踞于此的光更加憎恨。 如果失足坠落下去,也许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不过就连这样的事,此刻的自己也无法做到。 就这样走吧。 睁眼之时,眼前便是地狱,似乎,也是可以自豪的结局。 可是。 就连这样的些许奢望,骑士们都将之剥夺。 台阶尽头,踏上甲板,少女还没有迈出一步,跟在身后的他们就一左一右的伸手制住了自己。 骑士们没有让汀娜睁开眼睛,也没有开口解释接下来要往哪走去哪里。他们只是不知为何仿佛很紧张的站立着,隔着厚厚的毛衣与风衣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手如同颤抖的毒蛇。 “……怎么回事……” 终于,威廉姆斯的声音响了起来。 带着难以置信与惊惶。 “约翰逊骑士,我需要一个解释!” 带着不可置信,仿佛把愤怒压抑,在那话语之中还燃烧着仇恨或者是别的火焰。 “威廉姆斯骑士,关于这件事我会好好解释的,但是在此之前。” 飞空艇已经完全停下了,另一个陌生的男声在晴空下清晰可闻。 “请你把汀娜·冯·西亚小姐放开。” “?!” 少女猛的睁开了眼睛。 ——在说……什么?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陌生的男人在说什么? 放开自己? 他是在说、放开自己吗?! 不可置信,难以想象,但在少女睁开眼的这一刹那,一种简直可以定义为荒唐的想法,却在她的脑海中翻滚着,把难以想象的喜悦与感激变成少女全身的颤抖。 ——可是,怎么会! 可另一边,少女自身又因为这样的喜悦而恐惧。 如果不是呢? 按照常理安全说不通啊!自己被从飞空艇上带走是已经远离了拜克城的一天之后,在草原的上空!无论什么魔法都不会有如此远的感知距离,以她所知超远距离的监视与通讯现在还是魔法学难以做到的奇迹! 可无论是喜悦还是恐惧,在少女的心中浮现出这样复杂的情感时已经晚了。 睁开的双眼适应了没有任何云朵遮拦,从天空正中央洒下的阳光。 让人什么也看不清的眩目褪去之后,少女所见的,是骑士的包围圈。 身着银色铠甲,驻着画有圣光十字的白银塔盾,圣堂骑士们包围了这里,严阵以待。 一位和威廉姆斯差不多高大的骑士站在这个半圆包围网的中央,刚刚的声音,似乎就是由他发出的,就在他的身边。 “……” 傻傻的声音从少女的嘴里发出。 从昨天开始就滴水未进的嘴唇因为不自觉咧开的笑容而皲裂渗血。 想喊出那个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名字,可沙哑的喉咙哽咽着,能发出的仅仅只有哭泣。 ——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非常、非常的可笑吧。 但抱着人偶的魔女,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 “……汀娜,我们来接你了。” 用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不知从哪里涌现出了力量,泪水夺眶而出。本已经哭干了的泪腺,现在就像是要把这个身体之中最后的水分都全部挤出。 “莉莉娅娜!!” 汀娜用力的挣脱了骑士的禁锢,不顾一切的朝着站在那里的两人跑去。 “爱丽丝!”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跑,整个世界都被抛诸身后,因为饥饿与干渴而疲倦的身体把所有的体力全都挤出来驱动着双腿,只要能够前往她们的身边就算是恶魔的力量也会借助! 只有在那个娇小女孩的身边,只有在那里! 只要在那里的话,就什么也不需要害怕。 少女不顾一切的跑着,跑着,以至于她在距离两人仅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慌乱的脚步互相交错,让她失去了平衡。 “哦哟!” 但是小人偶挥出的光之长鞭延缓了这个过程,然后。 “……已经没事了。” 而莉莉娅娜轻轻的伸出手,将少女失去平衡的身体拥入怀抱。轻轻的抚摸着汀娜因为没有打理而显得杂乱的金发,小声的,在汀娜的耳边。 安抚着如蒙神赦的少女。 魔女的身上,披着印有圣光十字的斗篷,这话语比任何安抚情绪的魔法都更要有效,少女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委屈与恐惧,在魔女的怀中,在这个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安全的地方。 汀娜放声大哭。 “……没事的,已经,不用再担心了。” 混杂在哭泣之中的话语断断续续又零碎,连完整的一句话也拼不出来,莉莉娅娜有些笨拙的抚摸着汀娜的头发。 这一次,她不打算再为少女施加【机械化心灵】来稳定她的情绪了。 任由少女在自己的胸前放声大哭,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望向还没有从飞空艇上走下的威廉姆斯。 “这一次会彻底的解决这件事,绝对。” 如此宣告着。 ………………………………………………………………………………………………… “约翰逊骑士,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那个魔法师与她肩上的活人偶的时候,威廉姆斯的表情就扭曲了,当莉莉娅娜抬起头,用那白炽的双眼凝视着这边的时候,这扭曲化作了危险的质疑。 “为什么你们会与一位魔法师为伍,一位带着活人偶的魔法师!” “冷静一点,威廉姆斯骑士,我知道你现在很困惑,这些困惑,我会逐一向你解释,只要……” “只要什么?” 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威廉姆斯打断了这位诺伊河城圣堂教会最强骑士的话语。 甚至顾不上礼节。 “只要你能证明你是威廉姆斯骑士。” “……你说什么?” 威廉姆斯一愣。 这句话超越了他所有的预料,比起陈述更像是一句赤裸裸的质疑,他终于注意到了这位英勇而正直的骑士与自己说话却没有打开面甲,一手持盾而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上,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这太荒唐了,甚至比那个带着活人偶的魔法师就站在他的身边他却无动于衷更加荒唐! “约翰逊骑士长,您在开什么玩笑,威廉姆斯骑士就是威廉姆斯骑士啊!” “他可是拜克城的守护者,一位正义而高洁的骑士啊!约翰逊骑士长您不也知道吗?!威廉姆斯骑士被前任的大主教捡回来,视若己出的培养成一位心怀正义的圣堂骑士的事!” 反而是威廉姆斯身边的骑士们反应了过来,他们大声的驳斥着,震惊于这荒唐的论调。 “我当然知道。” 约翰逊闷闷的声音从面甲下传来。 “我当然知道这些事,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当然知道威廉姆斯骑士是为圣光奉献自己,为了守护人们而一直活跃在对抗邪恶最前线的英勇骑士,我当然知道!我也不敢相信这种事,但是!” 他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莉莉娅娜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抱着那位不幸被影魔寄生的少女,那本宝具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 确认了这一点,约翰逊,在这个城市的骑士之中又骑士长称谓的男人,才喘息着,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但是,有证据啊。” “……” 威廉姆斯不知道现在自己要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证据? 他问。 ——证明我是一个邪教徒的证据吗?由这个玩弄人灵魂的魔法师?!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圣堂骑士中作为自己前辈的约翰逊骑士,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约翰逊摇了摇头。 他深深的,深深的看了威廉姆斯一眼,举起手。 在他身后,举着大盾严正以待的圣堂骑士们,徐徐散开。 出现在那里的是。 “是你的妻子与女儿找到的。” 威廉姆斯再熟悉不过的两人。 正在嘎嘎叫的鸭子被扼住了脖子——用这句话来形容此刻威廉姆斯身边的几位骑士简直再形象不过了,他们在一瞬间哑然失声,而威廉姆斯自己。 “……你说什么。” 看着本应该再拜克城等待自己完成任务回去,前往圣堂国的自己的妻女,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呐,玛丽,为什么,要躲在妈妈的怀抱里呢? 洁琳也是,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为什么,不愿意看我? “让我从头向你解释一遍吧,威廉姆斯骑士,但是,请你不要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也请你无论如何也不要拿出宝具,你的妻子和女儿现在就在诺伊河城的圣堂教会,和塞特尚大主教在一起,原本,你是打算在这次任务完成后,带着她们去圣堂国旅行对吗?” “……没有错。但为什么她们会在这里?!” 威廉姆斯紧紧的攥着拳头,盯着站在那里凝视自己的莉莉娅娜。 愤怒和可笑的不真实感现在才从心底涌现,这太荒唐了。 今天遇到的事,都未免太过荒唐了! “为了准备旅行,你的妻子和女儿在家中进行了大扫除,我先确认一下,这是正常的行为对吗?” “没错,洁琳和玛丽都很爱干净,以前几次外出旅行,她们也会在出发前进行大扫除。” “而根据你女儿的说法,你自己的房间都是由你自己打扫的。” “因为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些教会的文件,虽然不一定机密,但不适合被看到,所以她们从来不会进我的房间。” “但这一次,因为你的食言,你女儿玛丽非常的不开心。带着一些反抗父亲的情绪,她自作主张的在你的妻子外出买菜时,把你的房间打扫了一遍,然后。” 约翰逊拿出了一个透明的袋子。 “在你忘记锁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些信件。” “——?!” 骑士那双蓝色的双眼瞪大了。 约翰逊继续说着。 聪明的小女孩,也许真的是对父亲食言的举动有些生气,她把那些拆封了的信件拿出来读,打算给父亲一个小小的报复。 最初的几封就是普通的神殿事务,拜克城附近魔物的动向,某处封印的监视……这一类的信件,她并不是全部看得懂,这些信件的署名都是教会的骑士和主教,大部分她都认识。但读着读着,她发现了不对劲。 自己作为圣堂骑士的父亲,在和一些身份不明,只以字母作为落款的人通信。 信件的内容包括圣堂教会内部成员的信息,神官,骑士晋升的渠道,还有一些圣堂教会例行的隐秘巡查的路线和时间。 更让小女孩吓得不知所措的是,在那个抽屉的最下方找到的一枚徽章。 在徽章上,蚀刻着自己父亲还没被大主教捡回去,在贫民窟时的名字,前缀是【侍奉伟大圣蛇的仆从】。 “你说什么。” 那枚徽章,就被约翰逊拿着,与那些信件一起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 就算是哭得泪眼模糊的汀娜,也认出了这是什么。 长蛇首尾相连,舒展十二羽翼—— 这是大陆上有名的邪教的徽章,十二翼天蛇的标志。 “玛丽无法相信这样的事,于是,她告诉了买菜回来的母亲。” 约翰逊看的到威廉姆斯的震惊,那位英勇的骑士正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但小小的女孩只是在母亲的怀抱里,无助的颤抖着。 洁琳也无法相信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居然会是一个试图往教会高层晋升的邪教徒,母女两一致认为这是有心人趁着威廉姆斯不在放过来的诬陷,于是带着这些东西,她们来到了拜克城的圣堂教会,直接与大主教见面。 约翰逊还记得,当他与拜克城的圣堂教会通讯时,女孩那撕心裂肺的哭号。 “我爸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邪教徒的!这一定是有人要诬陷爸爸,丹赫叔叔,奥摩司爷爷,求求你们请一定要查清楚,我爸爸绝对不是邪教徒!!!” 拜克城那边最初做出的也是同样的判断。 但是,信上提到的几个邪教徒在拜克城和诺伊河城的藏匿点让骑士们非常在意,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一些圣堂骑士,前往那个地点。 “结果,那的确是一个十二翼天蛇教徒的窝点,他们在那里经营着赌场,偷偷贩卖灰烬叶片和高纯度的月亮糖,他们的库藏足以让拜克城的每一个人都深陷毒瘾,是所有毒贩的货源,经过审讯后,他们招供,在圣堂教会内部屡屡帮助他们逃过一劫的眼线就是——” 约翰逊沉痛的摇了摇头,没有说出那一句话。 但是已经很足够了,他看到威廉姆斯的脸色铁青,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于是,拜克城的通讯发到了诺伊河城,我们就在昨晚突袭了那个窝点,他们发放高利贷,在贵族中有不小的声望,暗地里做着邪恶的弥撒——我们把他们一网打尽,他们也供出了在诺伊河城的庇护者,是大主教身边的一位修女,她忍受住了审讯没有供出其他同伴,但在她的住处,我们发现了一张来不及销毁的照片,是你的妻子和女儿,在照片的背后你写到,‘为了她们,我无论什么都会去做’,你的妻子和女儿已经确认了,那张照片就是你用魔导成像仪拍摄的,字迹也是……” 太过巧合了吗? 也许吧。 用两个据点加上一些间谍来诬陷这附近唯一的宝具级强者,这样考虑也是可能的吧。 但这些证据,已经足以动摇对这位骑士的信任。 而最致命的控诉,却在这个时候。 从谁也没有想到的人口中说出。 ……很多时候,爸爸的确会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哪里,回来的时候,总会给我和妈妈带一些礼物。 玛丽的回忆,得到了洁琳的证实。 通过那些礼物,拜克城的圣堂骑士很快就锁定了一间礼品店,突击搜查之后,那里。 同样也是十二翼天蛇的据点,一个非常小,却隐蔽的扎根在城市之中数十年的据点,从那里缴获的文献中。 就有威廉姆斯加入的誓言,与其他誓言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在这份誓言中,威廉姆斯提到了只要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无论什么他都愿意做,而那个时间,玛丽记得,那个时候的她,生了重病,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都没好,当她痊愈时,所有人都称之为父亲的虔诚带来的神恩。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威廉姆斯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当如此荒唐的事情变成现实砸在人的头顶,还带有家人的安危,处处透露的不自然感——无论是谁也无法平静以待。 自己是不是邪教徒他当然清楚,他可以百分之一百的肯定这绝对是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魔法师的污蔑!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你这个邪恶的魔女,你到底对洁琳和玛丽做了什么?!” 他朝着莉莉娅娜大吼着,从飞空艇上走了下来,简直就要扑向那娇小的女孩,用自己的宝具把她撕成碎片! “威廉姆斯骑士,请冷静一点!爱因斯坦斯小姐在这里只是个偶然!你是这个王国边陲唯一的宝具级,为了防止你做出不理智的事,圣堂教会通过冒险者协会对身为名誉冒险者的爱因斯坦斯小姐提出委托,直到你们来到这里的一个小时前她才知道这件事,在此之前她一直没有离开酒店,这个命令还是威廉姆斯骑士你下达的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该死,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你说她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怎么可能啊!” “但事实……” 约翰逊咬着牙,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 但事实就是如此。 整件事都透露着不自然的违和感,太过巧合了,简直就像是小说的作者设下一个拙劣的死局后实在想不出解决的方法,就本着都合主义和机械降神的手法完成了这不管怎么看都巧合过头的结局。 但现实不是小说。 只有违和感无法成为决定性的反论。 如果这是一场诬陷,这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企划的?威廉姆斯成为宝具级之前吗?,要投入多少金钱,人力……这几乎、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啊。 “关于这件事,爱因斯坦斯小姐也已经以魔法师协会和冒险者协会的双重名义提出了抗议,而且,她在见过玛丽和洁琳后,提出了威廉姆斯骑士你是被胁迫着做出这些事……告诉我,威廉姆斯……现在,你的妻子和女儿被保护的很好,所以告诉我好吗?是这样吗……真的是因为为了保护妻子和女儿你才这么做的吗?!” “开什么玩笑啊!” 威廉姆斯踉跄的后退了两步,到底是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啊!!!!!” 他怒吼着,除了怒吼,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他身后的骑士,都踌躇着退后。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就在片刻前,他还是守护王国边陲的骑士,为了守护家人,把危险的被影魔寄生的少女带来这座城市,片刻后,他却被昔日的同僚架起大盾包围,为了防止他“做蠢事”教会甚至还请来了一个魔法师,一个带着被影魔寄生的少女,和活人偶的魔法师! 宝具幽幽的出现在手腕上,无形的刀刃也像是在哭泣着,他踉跄着一步一步的靠近。朝着那个就站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身边,抱着那个少女用身体保护她们的女孩,一步、一步。 “威廉姆斯骑士,不要再靠近了!” 对自己亦师亦友的骑士的喊叫也充耳不闻。 他只是,摇晃着,在耀眼得苍白的光下。 “你到底做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朝着莉莉娅娜冲来。 停止哭泣的汀娜,在莉莉娅娜的怀里转过头,魔女小姐看着威廉姆斯一言不发,爱丽丝在她的肩膀上,有意无意的用皮靴的前端掠过少女的嘴唇。 ——咔嚓。 好像有清脆而微弱的声音响起。 “爸爸————!!!!!!!” 稚嫩的女孩子,就像要把喉咙也撕裂的哭喊。 “爸爸……不是这样的,爸爸是正义的骑士,只是、只是一时间被蒙骗了,因为我生病了,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所以才会这样做的,是这样吧……”用那样悲伤与痛苦的眼睛。 骑士的步伐停住了。 他呆呆的看着从妻子怀里转过头来的女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不住的淌下。 宝具从他的手中消失了。 “……啊啊……” 少女觉得,他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好多。 “……啊啊,是啊……到最后,还是暴露了啊……” 骑士苦涩的咧开嘴角,颓然的,双膝跪下,把双手举过了头顶。 “……约翰逊先生,看来不用我出手了。” 莉莉娅娜没有去看失魂落魄的骑士,拉起少女,穿过圣堂骑士的包围圈,面无表情的说着。 “嗯,还是,多谢您的援助了爱因斯坦斯小姐,委托的酬劳很快就会由冒险者协会交予您,真的……” 看着被骑士们小心翼翼的捆缚起来,喂下昏睡药剂后昏迷过去的威廉姆斯,约翰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是看着这孩子从拿不稳剑,变成一位强大的宝具持有者的,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他居然为邪教徒做事。” “……形势所迫而已,我相信圣堂得枢机主教团,会做出公正的审判。” “形势所迫,是啊,形势所迫。重要的家人被摆在面前作为胁迫筹码的话的话,大概,谁都会动摇,这是邪教徒最常用的手段,他只是一时走错了道路,还能挽回……还能挽回……” “……我会衷心的希望,他在被送上教会法庭之前,能向那些该死的邪教徒复仇。” 面无表情的说完之后,始终没有与骑士对上目光的莉莉娅娜拉着汀娜,远离了这里。 空港码头的一角。 莉莉娅娜转过身来,夜空般的深邃双眼微微仰起,看着少女。 “我,不是在做梦吧……” 少女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脸,结果,比起脸还没痊愈的手指先痛了起来。 这痛苦正是身处此地即现实的证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那样看着又哭又笑的少女,伸出手,拭去了双眼的泪珠。 “爱丽丝知道,汀娜小姐现在想问的事,大概堆得比山还高,但是,这里不方便说话,而且说来话长。” “……我们这边,也有要告诉汀娜小姐的事。” 等到少女不再呜咽,莉莉娅娜把一封信从雪白,还画有圣光十字的斗篷中拿出,莉莉娅娜看着憔悴的少女,伸出手指,抚摸着那凝结了些血痂的嘴唇。 接过这个雪白的信封,少女感觉到了茫然,就像大脑没法好好运转,她呆呆的看着魔女与人偶。 “这个是……?” “昨天,汀娜小姐搭上飞空艇后的早晨,雪鸽带来的。不用急着打开,现在汀娜小姐应该又饿,又渴吧,伤口也还没有愈合,莉莉在城里的餐厅订了餐,现在,先好好休息才行,之后的事。” “嗯……” 汀娜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饿的头晕眼花了。就算是一整头牛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吃得完。 至于之后的事……现在自己已经回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身边了,已经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了,所以。 少女把信封,放到了口袋之中。 ——就等到之后再说好了。 “……那么,汀娜小姐。” 魔女与人偶相视一笑,向着疲累不堪的少女,伸出了手。 “欢迎回来。” ……………………………………………………………………………………………… 来自远方的信件: 敬启: 汀娜·冯·西亚小姐。注意到这只雪鸽在你家门外的信箱上站立不动后,我自作主张的取得了其中的信件并写下了这份回信,对于这件事,先在这里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这不得已的举动。 就结论来说,你的父母在光辉之城的旅行之中毫发无损,对他们而言那次造成了不少人伤亡的事件就像是”一支格外刺激的插曲”,甚至还亲手救下了一位兽人的商人,这是在旅行结束他们邀请我的几次晚餐中他们的原话,依我看来,他们基本上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们很想念你。你远行之后,他们经常这么说,但是就在不久前,他们接受了那位被他们救下的商人,现在,正前往遥远的北国旅行,预计旅行时间是到降临月为止。所以即使你回来也见不到他们,他们也对我留话,希望如果你来信的话,这样传达。 ——果然要经历过后才知道旅行很开心啊,记得在降临月回来过年就行。 以上。 ——爱丽芙 通历 黑花之年 星霜之月 22日 “……汀娜小姐,手指在痛吗?在发抖呢……” “……呵、呵呵,害得我这么担心,结果,转头就又去旅行去了,吗,呵呵,呵呵……” “啊,撕掉了。” “……汀娜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 “谁管她们啦这对笨蛋夫妇!” EP.27 七千年一夜的约会 ================================ 城市屹立在夜幕之中。 高耸的城墙点满了灯火,无论是被一圈彩灯环绕的门扉,被射灯的光照耀得威严而神圣的塑像,还是最引人注目的城墙顶端,那被诸多魔导灯映得雪白的的几颗大大的“洋葱”,这些完全遮挡了它所守护的城市,就像黑暗的荒野中唯一的庇护之地。 “远远的看过去,还真是漂亮啊。” 在飞空艇上好好休息过,又看过爱丽芙送来的信后,少女的精神恢复了一些。 当在魔女召唤的斑纹马上回望拜克城的时候,汀娜不由得这样感慨。 在两天前,汀娜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后回到这座根本来不及好好游览的城市。 更没有想到,在飞回拜克城的当天夜晚,又从这座城市离开。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经过这两天的事件,汀娜对圣堂教会的好感已经一路跌破了厌恶的底线。 恨乌及屋,现在,连带这光明的城市她都格外的厌恶。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看来已经没事了啊。汀娜小姐。” “……爱丽丝小姐,我可以问一下,这个没事是指什么吗?” “爱丽丝还以为汀娜小姐你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的,一般人遭遇到那种拷问和对待,就算平安度过了也多少会有些心有余悸,甚至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而且……” “而且我还杀死了一位母亲。” 翘着腿躺在马颈上的爱丽丝撑起了身体,她现在的造型是那身紧缚的【神圣歼灭者】,本来就有些锐利的目光因为眉毛的微挑显得更有些压迫感。 少女怀中的莉莉娅娜也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着汀娜露出苦笑的脸。 被两人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的少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魔女小姐的鼻尖。 “……总感觉,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啊……不过,我确实是没事了,这件事还没有我刚知道光辉之城被袭击,父亲和母亲安危不明时那么让我困扰。” 的确,被扔进异端审讯室是一段噩梦般的经历,虽然只是拔指甲,但这种拷问也远比少女想象之中更加痛苦。 “虽然……我坚持到了被拔掉两片指甲,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屈服了,如果还要拔第三枚指甲,肯定,不管他们想要我说什么我都会说出来。” 但是这除了让少女对圣堂教会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厌恶之外,并没有留下心理阴影之类的东西。 “但是我不想说,我知道我不管说什么,都会成为他们攻击莉莉娅娜小姐的武器,我不能这么做,我害怕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虽然我的理智和身体都在痛苦面前屈服了,但我的恐惧和憎恨暴走了。” 说到这里,少女稍微迟疑了一下—— “如果她死掉我就不用受苦,也不会做出对莉莉娅娜小姐不利的事,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到底是影魔的暴走杀死了她还是我的杀意杀死了她……我不知道。” ——把之前没敢告诉莉莉娅娜与爱丽丝的话语说出。 虽然不知道,但汀娜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负罪感。 她不是那种会大喊着敌人的生命也很宝贵请相信爱与和平的圣母,父亲在教导她重视生命之前先教会的是安全第一,以前汀娜的确还会困惑于自己如果遇到无法靠杀戮之外的方式解决的事件要怎么做才好。 现在,她也不再困惑。 【生命很重要,是每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但重要的东西也是因人而异的。 那个审讯官如果活着就会威胁自己的生命,威胁到莉莉娅娜的安危,所以她死去后,汀娜在自己心底只找得到微弱的负罪感。 “看起来的确是没事了呢,至于这个问题,也完全不用担心,并不是汀娜小姐的过错,要说为什么的话……。” “……汀娜小姐并不具备以自己的意志操控影魔的能力。” “是这样吗……” “操纵影魔的职介有两种,一种是借助阴影位面力量的影法师,另一种则是控制影魔的影术使,无论哪一个都是有资质者才能涉足的领域,而显然,汀娜小姐并没有这样的资质。” “……” 汀娜沉默着将目光投向星空。 爱丽丝毫不客气的,就像是再说“不要做梦了”一样的语气彻底打消了最后那一点负罪感。 她抬起头,雪原与夜空的地平线不断延伸,爱丽丝和莉莉娅娜没有主动提起话题,只有马蹄在雪地和枯草上飞奔的声音,被风不断的吹远。 “……还有多久,才能到呢。” “……不会很久的,在明日之前,我们会抵达那里,这是。” 莉莉娅娜平静的靠在少女的怀里,与少女一同仰望着这星辰闪烁的夜空。 魔女喃喃自语着,把手掌放在眼前摊开。 一枚小小的戒指,闪烁着黄澄澄的色彩。 “……这是,这趟旅途开始之前,就决定好的。” ………………………………………………………………………………………… 怀表的指针临近这一天与下一天交接的变化之刻前,斑纹马来到了一座小丘前。 目的地就在这个小丘的前方。 “谢谢你送我们到这里啦,光之神祗告诉爱丽丝,努力的家伙就应该有奖励。” 说着肯定不是圣堂教会教义上的话,爱丽丝用光之鞭卷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鲜嫩草料和苹果送到它的嘴边。 咯呲咯呲,马儿每啃一下苹果,小人偶就把距离拉远一点,于是马儿又向前慢悠悠的走一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又是温泉吗?” “……是温泉,同时也是遗迹。” 埃尔隆草原的西侧分布有大量的温泉,在旅途中莉莉娅娜停留并且“建设”的就有五六个。 拜此所赐,还没爬上小丘的顶呢端,汀娜就从腾腾的水雾和夜风中硫磺的气味判断出了,这是一眼硫磺温泉。 马儿踩着厚厚的积雪,沙拉沙拉的爬上了小丘的顶端,一小片平整的岩地出现在了少女的面前。 水面亮晃晃的,像是坠入大地的月光,又宛如一潭平静的水银,在这个岩地的正中央,被诸多断壁残垣所环绕。 那居然是一个平滑而规整的正圆,附近用岩石搭建的建筑饱经风雨,上面的图案残缺不堪,但拉开护目镜后,借着雪地反射的月光,汀娜依然可以隐约辨认几个残缺的图案。 比如特征格外鲜明的,某个褪色的圣光十字。 “是圣堂教会的遗迹吗?” “应该是最古老的圣堂遗迹之一了。” 汀娜跟着莉莉娅娜走到温泉的旁边,小人偶还在喂着斑纹马,所以头也不回的回答。 少女因为这个答案苦起了脸,用没有受伤的手捂住了还缠着绷带的手指。 现在她对带有圣堂两个字的东西格外厌恶。 “……汀娜小姐,还记得游牧民们的神话吗?” 对着这样的少女,魔女小姐却突然说起了草原的神话。 汀娜完全跟不上魔女小姐突然跳跃的话题,只好茫然的点了点头。 她当然还记得。 生活在埃尔隆大草原中的游牧民们有着相当繁杂的神话,不仅仅是对狩猎之月阿尔忒弥斯的信仰,细化到每一个部族她们所信仰的神灵都会有所差异。 但在产生这些差异之前,几乎所有的神话,都有一个相同的起源。 “草原的女神驱散血色的天空,将恶魔击败,于是草原迎来了和平而幸福的时代……” “……大陆上的许多神话,实质上都是对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夸张化的描述,这个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所描述的事情发生在第一纪元的初期。汀娜小姐,血色的天空,圣堂教会,第一纪元……通过这些词语,你能联想到什么?” “唔……圣堂教会对血族发起战争,拯救受到残酷压迫的人类?” 汀娜还记得一些历史课上教的东西。 说到血色的天空,除了常常用于形容战争的残酷之外,最主要的描写对象就是将恐惧铭刻于人类血液之中的,那些暗夜之中的贵族。 “用拯救来形容并不恰当,残酷压迫,确有其事不过那也是情势所迫。第一纪元一直到魔法师们不堪圣堂教会的高压统治掀起反叛建立古语魔法帝国为止都是圣堂教会实力的全盛期,他们隐瞒了太多的真相。” 对马儿投食完毕的飘到了汀娜的肩膀上,向着莉莉娅娜点了点头,那似乎在说准备完全,在得到这个确认之后,莉莉娅娜朝着泉水中迈出一步。 “但通过一些旁枝末节,还是可以推断出一些些微的真相的,而且并不困难,草原女神为什么没有消灭恶魔而是将之封印?什么样的恶魔能用鲜血的颜色覆盖天空,为人类带来绝大的恐惧?”莉莉娅娜一步一步的朝着泉水的中央走去。 从魔女的身上,古老而神秘的纹章猛然璀璨亮起,莉莉娅娜的魔力光从那些古老而华美的纹路上流泻,虚幻的光晕仿佛为她披上了朦胧的彩纱。 坐在少女肩膀上的爱丽丝,在说出连只有小说看得格外多的汀娜都能把答案脱口而出的提问后,抱着莉莉娅娜的银怀表,拖托着下巴仰望月空。 戴安娜之月正随着秒针的走动,一点一点的来到,天空的正中。 “爱丽丝?” 下意识说出了那个大陆上最为人熟知的魔族名字的汀娜没有得到回应,只好也抬起头,仰望那轮满月。 ……满月? 汀娜忽然愣住了。 今天是星霜之月的25日。 虽然少女总是记不得占星术士们演算出来的月历,但将星河都染成冰冷色彩的西瓦座已经在遥远天空的西方。 虽然距离月末还有一段时间,但星霜之月已经到下旬了,出现在天空的戴安娜之月应该还是弦月,是下弦月才对。 可如今挂在夜空之中的月亮,就如同莉莉娅娜浸入的泉水一样浑圆明亮。 在那光洁无暇的表面,也看不到属于戴安娜之月的纹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仰望夜天的月亮而不知为何直抵骨髓的冰寒。 “时间到了。” 爱丽丝低头看向怀表,再抬头望向那轮不知为何的明月,随着话音落下,银怀表那枚造型华丽的指针,停留在了表盘上,花体数字3的中央。 深夜三时,变化之刻。 每一日最短暂,仅有这一瞬间的一刻。 此日与明日的唯一分界。 往前一秒是昨日的逢魔之刻。 向后一秒是今日的安息之刻。 在这一瞬间。 “?!” 汀娜的的确确看到了。 血色的圆月。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 一股莫大的恐慌从每一块肌肉中挤出,占据了血管,汀娜惊慌失措,心跳也仿佛被注入以恐惧酿就的猛毒而哑然失音。 她肯定没有听到爱丽丝按下怀表,但世界在这血色的月光之下凝固了,天空变成猩红的幕布,星河闪烁着鲜艳到令人眩晕的光彩,把洁白的雪地变成血色的凝浆。 在这世界里,只有那眼水银般的温泉,还保留着灿烂的银白。 而这银白也逐渐染红。 极光般的虹色改变了。 莉莉娅娜身上的纹章变成了鲜血的色彩,那些纹章变成了伤口,殷红的液体正从纹章之中流出。 “莉莉娅娜小姐!” 也不知道是哪里涌出来的力量,让少女跑了起来,可是没跑两步她就被小人偶用光之鞭绊倒了。 “汀娜小姐,不要碍事。” “可是莉莉娅娜小姐她!” “这是解除封印的必须步骤,圣堂教会那些混蛋设置的条件是真的苛刻啊,必须是女性,必须是王族血统,必须用特别的魔法主动献上自己的生命,才能成为开启门扉的钥匙,更重要的是,必须要在苛刻的星象之下,门扉才能打开,为了这一刻,爱丽丝和莉莉可是从十三日圣战后等到现在啊。” “但是——” “莉莉是不会死的你要多少次才会记得住?” 爱丽丝有些不太耐烦的用光的长鞭抽打着地面。 “没有但是,乖乖看着就好了!这个时候因为喜欢的人遭遇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态而慌乱是不必要的,还是要爱丽丝再给你来一下【神圣歼灭的震慑权柄】?” 血色已经将世界完全笼罩了。 汀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样娇小身体之中,究竟从哪里能挤出那样多的鲜血。魔女吟唱着古老的歌谣,而歌谣中魔女的双眼逐渐黯淡无光。 连爱丽丝现在那头灿烂的金发都被染成了血色,她坐在汀娜的头上,呵斥声一下就把少女的力量驱散了。 满意的看着不再无谓的挣扎的汀娜,爱丽丝抚摸了一下她的背脊以表示安抚。 泉水已经被染成淡淡的红,莉莉娅娜的咏唱也已经来到了高潮。 “……为您的重临致以最高的敬意,尊贵的女伯爵,愿您的红月照耀大地,愿您的城堡永世长存。” 突然,从泉水之中出现了一个血色的人形。 同样在这一瞬间,汀娜清晰的听到了,爱丽丝将怀表按下的声响。 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时间凝固又恢复流动。 虹色的魔法阵在温泉的上空凝聚,紧接着。 降下了猩红的雨。 也许是因为使用过时停的宝具后魔力消耗过大,爱丽丝有些萎顿的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虹色魔力光组成的魔法阵中,一颗血球徐徐旋转,血雨倾盆,在泉水上溅起的水花,融化成妖娆的雾气,弥漫的血雾之中,那个身影,却仿佛更加清晰。 “……诶?” 汀娜的思考卡壳了。 海鸥祭时的记忆也不由得浮现出来,莉莉娅娜总是这样,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着表面以外的意义。 ——莉莉娅娜小姐到底买了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个戒指,似乎有些眼熟。 ——莉莉娅娜小姐都在研究什么呢? ——过一段时间自然会知道的。 她忽然得到了答案。 不是任何人告诉她,而是理解了眼前的景色,大脑在思考后得到的答案。 那倾盆的血雨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为什么会给送货的“雪鸽”那样丰厚的报酬,为什么被圣堂骑士检查的时候那位负责人不断的朝自己使眼色。 但是她不明白,她不理解。 被封印的真祖……这种危险的存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到底为什么要把她解放?! 事态的变化,远远超过汀娜理解的速度。 沐浴着血雨,被染红的血泉之中,那高挑曼妙的人影,正将魔女拥入怀中。 那是一位女性。 面容在弥漫的血雾中模糊不清,在她的头顶,血雨滂沱而下,染红的水面泛起。 “真是,久违了啊,体感时间……七千年左右吧,想不到又一次,尝到了人之血。” 陌生的声音穿透耳膜。 血月隐没,猩红色的世界消失了,仅有重新变回水银一般色彩的泉水上,血雾逐渐稀薄。 哗啦,哗啦。 那颗莉莉娅娜花了不知道多少金币和十几天的时间准备好血球,很快就缩小消失了,不再遮挡视野的血雾中,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莉莉娅娜的女性,优雅的踱步到少女的面前。 一位美丽的女性。 阴影是她华美的礼服,妖艳是她优雅的踱步,眼中的猩红倒映着夜天下的世界,仿佛一位贵族巡视其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 比汀娜还要稍微高一点,会让不少男性都自惭形秽的高挑身躯有着只能以曼妙形容的曲线,有些尖锐的眼梢让汀娜想起了法师塔里那位小小的魔法学徒,但与之相比,这位女性的气质要更加强烈,天然的气场随着她黑色礼服的每一次飘摆不断的扩大,尖细的高跟每一次击打岩地,都让少女的身体难以抑制的升起逃离的欲望。 与勇气和意志无关,这是两个纪元以前,人类先祖遭遇的残酷统治刻在血流中的恐惧,在这个血族的面前,汀娜连呼吸都格外的困难。 “抬起头,人类。” 汀娜僵硬的抬起了头。 这声音威严而不容置疑。 她说抬头,汀娜就抬起了头,她将莉莉娅娜苍白失血的身体小心翼翼的递给汀娜,汀娜就立刻把爱丽丝放在肩膀上,接过了那比平常更加轻盈,轻盈的令人心疼的身躯。 “好好照顾你的同伴,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 ——血族、真祖。 少女的本能与理智都意识到这一点,连牙齿也在打颤。 这大陆上最知名的魔族,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舒展着她的身躯,就像为这无尽的夜空送上怀念的问候。 少女的肩膀上,爱丽丝却皱起了眉毛。 “你没有吸掉所有的血液?难道莉莉的血不合你的口味?” “那是愚蠢的行径,吾等不是渴血的野兽,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求。” 血族的真祖侧过脸,微微的瞥了爱丽丝和汀娜一眼。 “还是说七千年……当然这只是吾的体感时间,这么长一段时间过去后,大陆对吾等的认知已经匮乏到这样的地步了吗?在学会控制欲望之前,吾族的新生儿是不允许饮血的。” 就像惊讶于某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居然不为人知一般,这位女性质问着。 然后,她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或者是那群自诩神圣的家伙已经把历史篡改成这样了?那样的话,倒是不怪你们,毕竟那些家伙是会对吾等说出的‘你会记得你吃过多少面包’进行断章取义的卑劣者。” “……事实上,人类直接也在用‘解放’讴歌着那一次的背叛,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解释一下这句话在血族中的真正含义吗?” “人类那破烂的大脑当然无法记住他们吃过的每一片面包,但吾等记得每一位给予过吾等血液的妖精,人类,兽人与矮人,血液是灵魂的货币,他们的血流过吾等的喉咙,其一部分灵魂就与我等同在,吾等对此心怀感激,并永恒铭记。” 毫不迟疑的宣言,血族的真祖转过身,高傲的扬起了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如此宣告着。 “故,禁止让这位女孩死后重生更加快捷这类的进言,此乃愚行,此乃对生命的漠然与轻蔑,无论如何吾也不会去做的。” “……爱丽丝知道了。” 爱丽丝目瞪口呆。 “汀娜小姐,把这些药剂给莉莉喂下去吧,这实在是超出爱丽丝和莉莉的预料……汀娜小姐?” “人偶卿,那位少女似乎被吾迷住了呢。” “……不,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伯爵阁下你作为血族的魅力是敌不过莉莉的【魔性魅力】的,汀娜小姐是第一次看到莉莉这样虚弱无力的样子,在心疼之余又觉得太过迷人,然后人类发自血脉中对血族的恐惧混在一起,脑袋混乱掉了吧……” “……这么说起来,吾也觉得这个小魔女格外的可爱……” “真是的,所以说没用的一般人啊……早知道就找莉莉多要点魔力了……【神圣歼灭的震慑权柄】!” 几分钟后,汀娜揉着有一道火辣辣鞭痕的脸颊,把喝下一些药剂后似乎好多了的莉莉娅娜扶了起来。 在这段时间里,拥有伯爵爵位的血族真祖一直坐在附近一根残破的石柱上,那根石柱的顶端原本已经残破不堪,现在已经被削平了,她就坐在那里,远望着北方地平线的彼端。 用有些寂寞的目光。 “……伯爵阁下。” “告诉吾你的名字,幼小的魔女。” 意识到虚弱的魔女恢复了一些体力,她偏过头来,声音稍微柔和。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脸色格外苍白的魔女倚靠着汀娜的身体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仰视着这位金发的女士。 面对一位血族的真祖,被以幼小称呼,魔女小姐的语气和表情也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和魔女小姐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汀娜。 看到莉莉娅娜平安无事的她有一肚子想说的话,可即使这位女伯爵什么都没做,她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混杂了一点点埋怨的目光表达自己的担心。 ……不用担心我。 也许这实在是太明显了,莉莉娅娜眨了眨眼睛,对她摇了摇头。 “称呼吾为女伯爵。” 纠正了魔女小姐的称呼问题, “莉莉娅娜卿,吾不会问你如何找到这里,又从哪里知道了把吾暂时从封印之中唤醒的方法,虽然那些血液只能让吾短暂的离开封印,但你的坚强与觉悟值得吾出手,现在告诉吾吧,你不惜承受可能失血死亡的痛苦将吾唤醒的理由。” 真祖从石柱的顶端 “……有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的事,想要向女伯爵阁下询问。” “只要是吾知道的,都会告诉卿。” “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完成一个约定。” “约定?” “……没错。” 向着夜空下的女伯爵,莉莉娅娜伸出了小小的手。 “一个小小的人类,没能履行的约定。” 一枚小小的戒指正静静的躺在那里。 女伯爵在看到那澄黄的色泽时,表情就改变了。 从石柱的顶端,她宛如一股漆黑的云雾向下俯冲,几乎是在莉莉娅娜的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就来到魔女的面前。 女伯爵的衣摆激烈的涌动着,仿佛那就代表了她激烈起伏的感情,汀娜抱着因为大量消耗魔力而动弹不得的爱丽丝接连退后了好几步好几步,在她的面前根本连头都不敢抬起。 这就是暗夜之中的贵族。 她们在永夜王朝末期对人类的暴政已经化作与生俱来的畏惧与恐怖深深的扎入所有凡人种族的血脉之中,就像草原的神话,用血色遮蔽天空的恶魔,游牧民们至今仍深深、深深的恐惧着。 如果不是莉莉娅娜就在身边,如果不是爱丽丝就在怀里,少女早就被血管中流动的恐惧淹没。 在来到这个遗迹的途中莉莉娅娜也拿出过一枚戒指,黄金的质地,指轮有月牙的镂空,戒面精细的雕琢着什么—— 她根本没能看清那枚戒指的样貌,在恐惧下挣扎的好奇心,只能从记忆中找出这个戒指的外形,可是连这部分的记忆也因为当时仅仅是微微一撇而模糊不清。 “莉莉娅娜卿,你是在哪里听到这件事的。” 眼角余光窥视的女伯爵的表情,既有怀念也有困惑。 “如果只是凭借道听途说的故事做出这样的东西讨好吾,吾可是会生气的。” 声音在颤动,那之中正蕴含着如话语所诉说的愠怒,怒意化作了血色的迷雾,血雾席卷之地连白雪都枯朽消融。 “……这并不是我做出来的,女伯爵阁下其实也很明白才对。” “……那么,是那个胆小鬼还苟活于某处吗?一个小小的人类,难道违背了约定现在还在这大陆的某处苟延残踹吗?!” “……不。”“他把灵魂滞留在什么容器中了吗?舍弃人类的身份变成血族了吗?还是说探求了禁忌的力量,从小小的人类变成了可悲的亡灵渣滓了吗!?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约定,还真是有胆啊!!!!” 咬牙切齿。 尊贵的女伯爵按着她的额头暴怒的质问,就像是要把那个“小小的人类”至于齿缝中撕裂嚼碎般,血色的雾气在她身边翻滚,世界,再一次被噩梦般的猩红覆盖。 汀娜已经完全无法站稳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天空中骤然取代了戴安娜之月的血红月轮,仿佛被扼住了心脏。 一副景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那是一座宫殿,极尽奢华的宫殿,被漆黑的岩石所搭建,露台上铺有鲜红的地毯,女伯爵在露台上手持水晶的高脚杯摇晃,晶莹之中的液体殷红如血。 不,那就是鲜红的血液吧,就如同宫殿顶端高傲照耀的猩红圆月,无论何人,在这月光的笼罩下,都只能膜拜臣服。 宛如游牧民的神话再现,天空被血色笼罩,真祖的愤怒呼唤来猩红的月光,四面八方都响起狂躁的狼嚎,蝙蝠与乌鸦扇动着翅膀不知从何处飞来。它们的眼睛也被血色笼罩,铺天盖地,在血月的下方盘旋成漆黑的螺旋。 “……请解除掉您的固有结界吧,女伯爵阁下,请您不要如此的愤怒。” 直面真祖愤怒的魔女踉跄的向前扑倒。 她实在太虚弱了,药剂的效果正在缓慢的发挥,但这并不足以让她迅速恢复,比起汀娜,她更加直接的遭受了真祖在暴怒中不小心流露的力量,苍白的肌肤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就像是…… 就像是要燃烧起来。。 “……呼,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女伯爵似乎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她连忙把女孩抱入怀中,血月隐没,盘旋的乌鸦和蝙蝠齐刷刷的落在附近的遗迹上,静谧无声。 “……【等到重逢时就不要顾虑什么你是真祖我是人类的身份差距,光明正大的去约会】……” 在真祖的怀中,魔女虚弱的喘息着,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用一成不变的语调,平静的诉说着这一切的来由。 “与女伯爵您许下誓言的,那个小小的人类,已经不在了,他虽然为永夜王庭,为您战斗到了最后的一刻,并未与黑色的王城一同陨灭。” 目睹了女伯爵被那位光之勇者封印,知道仅仅是人类的自己是无法熬过与一位被封印的真祖重逢的漫长时间的他,改名换姓,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娶妻生子,把这枚戒指与誓言一代一代的流传下来。 一个在许下时,无论是谁都觉得简单无比的,小小誓言, 一直到现在。 “……至少,他的末裔是这样告诉我的,但他们,最后也在无意义的宗教战争之中死去,湮灭了。现在……对女伯爵你来说七千年后的现在,这枚戒指与誓言,来到了我的手中,成为我的誓言。” 汀娜安静的听着。 就是从他们的手中,莉莉娅娜得到了那个小小的人类从圣堂教会里偷走的,用复杂密文写就的,有关血族真祖被封印的地点与暂时解除封印方法的情报。 那是他人生最后所做的事。 也许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最重要文献的丢失,让圣堂教会消灭血族的意图彻底破产,甚至,间解导致了光之勇者的陨落。 于是,在三百年后,星象归位的这一年,魔女与人偶南下,途经盐沙城,穿越埃尔隆大草原,来到了这里。 “……现在……请让我履行这个约定吧。” 莉莉娅娜讲述着,与其说是说给女伯爵听,不如说,这是说给汀娜听的。 可汀娜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这边。 莉莉娅娜将那枚小小的戒指递到了女伯爵阁下纤细的手指边,有些笨拙的想要为她戴上。 少女看着她的举动,努力的想要让好像麻痹了的声带颤动起来,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被爱丽丝用“在这种时候别太不解风情”的目光把想要喊出来的话语瞪了回去。 “等到再次相见,就不要顾虑什么你是真祖我是小小人类的身份差距,一起去约会……哼,你守住了你那自傲的人类身份,却没有守住这个誓言啊。” 莉莉娅娜话语的中途就闭上的猩红双眼睁开了。 她的脸上已经不再有沸腾的怒火。现在,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从她那平静的脸上,汀娜无从猜测。 但是。 肯定不是错觉,汀娜可以肯定,这位血族的真祖,在睁开眼睛之后,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从莉莉娅娜的手中,拿过了那枚戒指。 “七千年……这还只是吾体感的时间,在封印里经常会睡的特别沉,事实上,毫无疑问已经过去了更加长久的时光吧。” 抱着莉莉娅娜的真祖,自嘲的捏住了那枚戒指。 指尖穿过黄金的指环,迟疑着,又慢慢拔出,纤细的手指依依不舍的拿着那枚指环,但是,连一个指节也没有穿过。 “到最后,吾也没能履行,陪他走完他那最多一百年人生的誓约。”那到底是是哭泣,还是微笑呢? 搂着莉莉娅娜的血族,苦笑着摇了摇头,手指夹着戒指,突然用力的一捻。 戒面上牵着手的两个小人,就那样被抹去,只剩下了光洁的金色镜面。 礼服的飘荡的衣角,从那阴影之中,飞出了一只蝙蝠,咬着那枚戒指,飞到了汀娜的面前,松口。 少女茫然的看着戒指从眼前坠下,追逐着这唯一亮色的目光,因为感觉到了视线,而本能的抬起。 视线交错。 海色的蓝中,坠入了殷红血滴。 “这就是永生种与短生种恋情无法避免的苦涩结局。” ——?! 那枚戒指啪的掉在了雪地上。 汀娜的瞳孔猛然的收缩,下意识伸出想要捡起戒指的手也缩了回来,她手足无措的看着血族美丽平静的表情,毛骨悚然。 直视着少女的美丽的女伯爵却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带一丝阴霾的语调,伸手环过莉莉娅娜纤细的腰肢。 “但这又怎么样呢?不争气的爱上只是区区人类的他的时候,吾就知道这一点了。” 她突然用另一只手挽过脸颊垂落的金色发丝,俯身抱起了怀中的魔女。 “——等一下!给我等一下啊!!” 所有的茫然与无措一瞬间被吹飞到九霄云外。 当汀娜不敢置信的大声吼叫起来,这突然的深吻已经结束,拉开的唇间相牵的不是细弱的银丝而是一道殷红的血线,那象征相系的生命,连接魔女与血族的心跳。完全无视掉汀娜抓狂的大喊大叫,高跟鞋底,黑色的影子托着魔女与真祖升上月光照耀的天空。 “莉莉娅娜卿,还有力气吗?” “……嗯。” 借着月光,在她们还没有飞的那么高的时候,少女看到了莉莉娅娜的些许困惑。 汀娜急得跺脚时,她也看着少女,似乎对这样的状况有些措手不及。 “那么就来跳舞吧!” 但马上,她就对着汀娜点了点头,牵着女伯爵的手,站在了天空中。 雪上的月光在真祖的歌咏中编织银白的礼服,包裹住魔女娇小的身躯。高贵的女士宣言着盛大的舞会。 “爱情无法永恒。永恒的时光会磨灭曾经所有的浪漫与心跳,又会为你送上更多的罗曼蒂克,可这又怎么样呢?曾经以为永恒伫立的千年城也被北地的风雪掩埋,吾那值得自豪的夜枭的城邦也化作尘土了罢,就算要履行约会的誓言,也无处可去,人类的城邦则未免太过无趣!” “但至少吾等还能起舞,至少,戴安娜所照耀,以夜天和星辉所搭建的舞台,还配得上这迟到了七千年的一夜约会!” 挽过比自己矮小得多的莉莉娅娜的腰,女伯爵纵情的笑着,在夜空中高歌,歌曲中,血族与魔女在天空之上,跳起一支华丽的华尔兹。 鸦与狼开始了嚎叫。 为黑夜下的舞会献上乐章。 舞者仅有两人,观众也仅有两人。 魔女与真祖的轮舞仿佛跨越了七千年的岁月,黑与银的裙摆在夜空中尽情的盛放。 “……汀娜小姐觉得很不甘心吗?” 使用过一次莉莉娅娜的怀表,又对着汀娜用了一次【神圣歼灭的震慑权柄】之后,魔力消耗过度的小人偶已经飘不起来了,在少女的怀中,她突然抬起头。 “多少,肯定是有一点的啦……” 当然,会有吧。 汀娜咧了咧嘴,她想无所谓的笑,却不小心牵动了【神圣歼灭的震慑权柄】打中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就在自己眼前,莉莉娅娜和血族的女伯爵接吻,在天空之中尽情的起舞。 自己却只能在地面上远远的望着她们的裙摆如穿梭于繁星间的花朵怒放,在乌鸦与遥远的狼嚎中为之着迷。 “后悔留下来了吗?” 摇头,摇头。 “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已。” 只是一点点而已啦,她这样对着怀里的人偶比划着。 汀娜也明白这毫无道理,现在自己只是单方面仰慕着莉莉娅娜,虽然说“告白”了……但那样的情况下,那到底是“告白”还是告别连汀娜自己也说不清楚,说到底,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毫无道理。 “……你知道吗,汀娜小姐,爱丽丝和莉莉,其实与不少人一起旅行过,时间有长有短,但无一例外,她们都离开了。” 星光,在魔女与伯爵的舞步间,编织出极光的帷幕,那本该是极北的天空才会看到的美景,却在这片草原上,成为她们飘动的裙裾。 “……那是,为什么呢?” 汀娜出神的看着。 爱丽丝也出神的看着。 “因为了解的越多,就越会发现,莉莉和爱丽丝与他们所想象的,所希望的其实并不一样呢……人生观,善恶观,行事手段,感情的温度差……” “汀娜小姐能坚持到多久呢?” “我不懂……” “比如,那个骑士,其实不是邪教徒。” “……诶?” 让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的监视者看到莉莉和爱丽丝想让他们看到的景象并不难。 让女儿检举父亲,让妻子检举丈夫,有莉莉的【魔性的魅力】配合一些话术,这都不困难,这很像洗脑但并不是,尽管对有着坚定信仰心的人没什么效果,但信仰能称得上坚定的也并不多。 配合上【银时计】,让她们‘偶然发现’那些信件并相信莉莉的说法,很简单。 “说起来也很有趣,明明人类的法律不会把亲人的证词作为无罪的证据,却会格外相信亲人的举控,之后,稍微活动一下黑色的人脉,伪造一些证据就可以了,具体的手段……汀娜小姐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哦,牵涉到莉莉不愿意提起的一些往事。” “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栽赃了那位骑士吗……” “准确的说是诬陷,不过为了避免接汀娜小姐时他被逼的太急鱼死网破,莉莉留下了一些余地,他会因为协助邪教徒遭受圣堂教会的审判,但是,毕竟只是一个‘不小心走错路’的宝具级强者,对这种人,任何一个教会都是很宽容的,不过,因为某次严重的问题会格外严酷的对待也不一定,不过谁管他去死呢?就算引起大清洗也与爱丽丝无关,不如说死光了最好。” “……即使这样,爱丽丝小姐不还是怂恿着我吗?” “人生短暂所以要让自己不会后悔,人生漫长所以不要留下遗憾,无论哪边都是说得通的,汀娜小姐,重要的不是爱丽丝怂恿汀娜小姐你去作什么,而是……” 而是……什么呢? 爱丽丝摇了摇头,没有给出答案。 那是汀娜小姐要自己去思考的事情——那表情,就像是在这样说着。 天空中魔女与血族的真祖还在跳着仿佛会持续到永远的舞蹈,视野的一角,因为月光,雪地上闪耀着美丽的金黄。 “……” 这就是永生种与短生种的感情,无法避免的苦涩结局……吗? 汀娜犹豫了一会儿,偷偷的。 把那枚戒指捡了起来。 EP.End 星霜之月27日 ============================= 星霜之月26日的黑夜,在汀娜的感觉中显得格外的漫长。 真的是,格外的漫长。 “最后,好像没有看到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问那位女伯爵问题呢……明明说是有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的事……” 这一天的午后,拜克城飞空港,少女趴在一艘飞空艇的围栏旁,俯视着这个没来得及好好游览就要离开的城市。 比这座飞空港还要高大的建筑,也就只有魔法师协会的高塔而已,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一空,没有被清扫的积雪也随着街道上点起一盆一盆的炭火逐渐消融,常绿的树木和灌木露出了原本的样貌,令这座城市在一片雪白中,又多添了几分生机。 “莉莉和女伯爵跳舞时,莉莉已经询问并且得到回答了哦,毕竟这个才是这趟草原旅行最重要的目的嘛,要不是那个骑士做些多余的事,本来是可以更加轻松的。” 小小的手指从化妆瓶里蘸起温润的眼膏,又换回魔女装束的爱丽丝坐在汀娜的身边,给少女抚平因为一夜无眠而出现的黑眼圈。 距离飞空艇的起飞大约还有十分钟,但是,事实上本来今天是不会有飞空艇起飞的。 黎明到来的时候,与魔女在夜天中舞动的血族,消失在了晨光之中, 那位血族的伯爵小姐在赴完这场对她而言迟到了七千多年——实际上更为久远的约会之后就回到了封印之中。 似乎,这个封印也是某种约定的一部分,与大陆诸国不能深入开发埃尔隆大草原的有关,在这个约定到达期限之前,她暂时还不能离开。仅仅三十人份左右的鲜血,支撑她活动一夜已经是极限了。 她倒是潇洒的亲了亲莉莉娅娜后又回到封印里什么事也没有的睡觉了,但让汀娜耿耿于怀的是,在只有两人的舞会结束后,莉莉娅娜和她约好了,要是下一个七千年,这个封印依然没有完全破除,那么她还会再来,赴再一个约好舞会。 虽然下一个七千年已经是漫长到汀娜都难以想象的遥远将来了,但少女就是感觉有根小刺扎在心里。 而且,这位伯爵折腾出来的烂摊子全部要莉莉娅娜来收拾。 据说,那个封印距离三个不同王国三座边陲城市的距离都是一致的,包括威廉姆斯在内,不管什么时候,一般都会有三位宝具级强者监视着。 但是,这整片草原,都是是女伯爵的领土。 过去是,现在,依然。 游荡在草原上,沉睡在泥土中的魔物有不少都是血裔,血色的月光激活了它们身体之中血族赐下的力量,它们回应了女伯爵的呼唤,在她与莉莉娅娜尽情的亲昵起舞时结成了魔物的军团阻挡着骑圣堂教会的靠近。 整整三个满编制的圣堂骑士团,两位宝具级强者就这样被它们阻挡了整整一夜,没有威廉姆斯领导的拜克城方向的骑士团甚至直接被打得溃不成军。 在骑着马穿过那血肉模糊的屠宰场时,看着撕咬着人类尸体的魔物们汀娜吐得天昏地暗。 “……这是女伯爵对圣堂教会的一点小小警告。” “出于同样是光芒信仰的礼节还是祈祷一下你们的灵魂能去圣光照射的天堂山吧,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们的灵魂只会被纯粹的光所同化,嗯,说不定还能看到以前莉莉去那里的留言。” 对此,各种意义上的罪魁祸首则是神情平静,毫无反应,不过途中遇到了落单的圣堂骑士被袭击,莉莉娅娜还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帮助他们解决了紧追其后的魔物,并且给与了一些廉价的药剂。 “……这会让魔法师协会的处境好过一些。” “虽然除了第一任教宗以外所有的继承者都是蠢货,但这些骑士还是值得尊敬的……在他们不是爱丽丝的敌人的前提下。” 婉拒了这些骑士们誓死也要保护她们回到盐沙城的请求后,大约在赛贡之阳在地平线上露头的时候,莉莉娅娜,爱丽丝和汀娜回到了拜克城。 受到血月的影响,这座城市现在一片混乱。 由于圣堂教会把一整个骑士团派往遗迹结果城里守卫力量变得稀薄,被血色覆盖的天空引起了知晓草原神话的市民们的恐慌,草原上魔物受到女伯爵召唤发生的暴乱加剧了恐惧,还有一帮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乘火打劫的邪教徒。 这一夜的混乱程度,远比盐沙城那天夜晚更加严重。 一直到接近午后圣堂骑士的残部伤痕累累的回到了拜克城,报告了封印完整的事情,教会也和其他城市的教会通讯确认了这件事暂时结束,城市才恢复了运作。 没有人把这次事件与莉莉娅娜联系在一起,因为莉莉娅娜、爱丽丝和汀娜自始至终都在酒店的房间里——当然,那是混淆视听的替身。 只有在上飞空艇前,魔法师协会突然送来了一份信件,似乎有什么事需要莉莉娅娜去处理,所以现在魔女小姐暂时还不在。 “一边跳舞就一边问了吗?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把玩着脖子上的鲸骨护符,汀娜侧过脸,认真的看着把化妆品收好,正坐在甲板上一动不动的人偶。 她意识到没有比这更加恰当的时机了。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问出答案,问出驱使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不断踏上旅途的,那个理由。 “汀娜小姐觉得,莉莉和爱丽丝是什么呢?” 但是,人偶只是微微的笑着,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魔女……与人偶?” “也可以这么说没错,但是,爱丽丝姑且不论,莉莉在很久以前,可是普通的人类哦。” 以不会让人察觉的弧度摇晃着小脚的人偶对这个回答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汀娜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关于【不老不死】与【永恒造物】的研究,至今魔法学界都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成果,但是,莉莉却变成了不老不死的体质,爱丽丝更是与无数炼金术师梦寐以求的【永恒不灭之物】几乎拥有完全一致的特性……汀娜小姐就没有好奇过吗?” 用手指指着自己,爱丽丝闭上了眼睛。 “把莉莉变成这样体质的遗迹究竟是什么?莉莉究竟变成了什么?为什么爱丽丝会被拆散、散落在那里,现在的爱丽丝和莉莉,又到底是什么?” 一切的起始,源于一场意外的邂逅。 意外坠入遗迹的贵族女孩变成了不老不死的魔女,在古老的遗迹中修好一个不毁不灭的人偶。 也许对追求不死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命运的恩赐。 也许对一位炼金术师而言这简直是无比的幸运。 但是,年幼的女孩却只感觉得到手足无措。 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的人偶也感到空虚与茫然。 ——【我是谁?】 她们问自己。 却得不到答案。 ——【我是什么?】 她们去寻找。 却找不到线索。 “到现在,莉莉和爱丽丝都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一口气说完,爱丽丝对着汀娜,露出了少女从没见过的,寂寞的笑。 “要是连自己是什么都无法知晓,纵使拥有永恒也无法坦然接受。就好像一个人拥有了无尽的财富,要是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的,他说不定也会连一个铜板也不敢去动,生怕恶魔勾走自己的灵魂吧。” 没有根源的永远,永远也无法安宁。 于是,她们踏上旅途。 无比漫长的旅途。 “……为了得到这个答案,我们走过来漫长的时间,找寻了无数的线索,原本以为这位学识广博的真祖能给我们一些提示,但还是不行呢。” 飞空艇上的灯光亮了起来。 要起飞了。 魔法阵卷起强劲的气流,让飞空艇开始慢慢离开港口。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风中传来了魔女的话语。 汀娜转过身。披着斗篷向她走来的魔女抱起小小的人偶,梳理着被剧烈的风吹散的长发。 “……至少,已经可以确切的肯定,我们与神话纪元无关,与永夜王朝为止的第一纪元无关,第一纪元剩下的时间是圣堂教会统治大陆,那段时间魔法的发展处于停滞期,可能性格外的小,那么可以得出的结论就是。” “让莉莉变成这样体质的那个遗迹,是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产物呢,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帝国,古语魔法文明最伟大的结晶。转转悠悠,又回到起点了呢。” “……而且还有一个好消息,很久以前我们拿到千塔之城的遗迹碑文被破译了,那的确是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东西。” “那封信里写的就是这些吗?的确是这几百年来莉莉和爱丽丝得到过的最好的消息没错呢,那么——先去一趟千塔之城,然后又要满大陆跑了吗?这次能少走些弯路就好了啊。” 莉莉娅娜用点头做出了笃定的回应。 然后,那双夜空般深邃的眼睛看向了在这段对话中,完全插不上嘴的少女。 “……接下来,我们的目的地是千塔之城,再接下去的目的地,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我们的旅途还会继续下去,一直继续下去,汀娜小姐。” 话语至此停顿。 似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可是,汀娜却觉得应该还有一句话的。 会是什么呢? ——就在此分道扬镳吧? ——请一直和我们一起? 如果是穿着【神圣歼灭者】礼装的爱丽丝来接的话,说不定还会有“你能跟到什么时候,就试试看”的可能吧,但是,既然没有说出来,那是不是代表着,随便自己去揣测呢? 那样的话回答就只有一个。 那样的话要做的事也只有一件。 ……不过啊。 让沉重的戒指,从手掌掉到风衣的口袋中,汀娜忍不住勾起嘴角,伸手捏了捏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小脸。 “魔法牌。” “……?” “哈?” ……也许,真的是这趟旅途让自己多少改变了吧? 在这里就让我也使点坏心眼,学习一下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总是不把话说完的坏习惯好了。 “听乘务员说到千塔之城可要好多天呢,在这段时间里,魔法牌,至少要赢过莉莉娅娜小姐一次呢,快点开始吧,多打一局,我就有多一次胜利的可能呢。” 在两人都反应过来之前,迈着有些轻快的脚步,汀娜朝着船舱走去。 飞空艇起飞了。 这趟旅行距离要画下句号的终点还有很远。 很远。 后记 ==============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 ……其实这样的话是没法用作网络连载的小说的后记的吧,真的会有读者第一卷都不看先把第二卷给看掉吗?无论如何都感觉很奇怪吧。 但是,这本《魔女与人偶许下誓言》我的确是想要以写实体轻小说那样的方式来写,所以,就让我用这句话作为后记的开头好了。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我是极夜。 魔女人偶的第二卷,也顺利的落下帷幕了呢,虽然说是顺利,但这一卷可是我迄今为止写得最为艰难的一卷了,长时间的卡文,超出预计的篇幅,只有28天的二月,晚点三小时的高铁,宿舍里吵闹的室友和状况不佳的身体……别说进步了,这一卷能否达到第一卷的水准呢?会不会又像第一卷的某一章一样让读者看得不知所云——这样的问题我自己也不敢说心里有数。 而且这次可没有额外的篇幅给我来弥补了。 但就结果而言,我还是把第二卷艰难的写完了。汀娜和莉莉娅娜、爱丽丝的草原之旅已经结束,平凡人的少女也知道了魔女与人偶踏上旅途的理由,接下来他们还会邂逅什么样的人,遇到什么样的故事,光是想想就让我感到兴奋与愉快。 但是果然写得太长了啊,一般而言单元剧15章左右完结是比较常见得,而且草原上得风土重合度太高,也会让读者们审美疲劳吧,以后一定要注意才行,无论是单章的篇幅,还是一整卷的篇幅。 第三卷,就预定为12章完结好了。但是真的做得到吗?(苦笑)看过咱另一本《白银姬和告死灵书》得读者一定对我每一卷的长度印象深刻吧。 接下来,也聊一聊小说本身的事吧……虽然想这么说,作为作者却无从谈起,我果然很不擅长后记,真不知道某位魔女小姐为什么能写得那么好呢,啊,对了,今次也很期待各位得评论呢,为了越写越好,好的方面与不好的方面,都请告诉我w也要感谢每个月为咱投月票与援咱的各位呢,真的是非常谢谢你们的鼓励与支持w接下来的目标是好好完成第三卷。会有新人物登场哦。 如果能越写越好,能够商签就更好了,因为毕业证和文凭大概很难入手了,要是不能以写作作为支撑自己生活的工作,那可就会有些糟糕呢。 那么,就让我们在第三卷的后记再会吧。 极夜 3.23日晚 ==================== # 雪国高塔的二重奏 ==================== EP.0 致魔女的一封信 ============================= 敬启: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小姐。 这封信送达草原边陲的城市,应该在数天,乃至十数天之后吧,如果您没有在拜克城魔法协会登记,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到您才好呢。我的名字是泰莎·法罗亚,塞提林古语研究院,现在的首席。我的祖母泰丝已经老眼昏花,所以,由我代她写下这封信件。 在这里,我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在四百多年之前建立起这个研究院,交由我们家族先祖的文献,终于成功破译了,虽然非常遗憾的是破译的部分并没有提到文献的来源,那个遗迹的资料,但是,却让古语魔法帝国两位魔法皇帝牵扯进来,这真是太让人兴奋了,这份密文是传说中的皇帝密文,继续破译下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挖出隐藏在历史中不为人知的秘密。请您尽快回来吧。 泰莎·法罗亚 黑花之年,星霜之月18日 EP.1 魔女小姐的法师塔里住着精灵 ========================================= ……为什么会这样呢? 躺在床上的少女迷迷糊糊的醒来。 口干舌燥。 头晕目眩。 体温惊人的高,好像有一团火焰在脑子里燃烧。 这样高的温度甚至让自己产生了被扔进一口大锅中正在被猛火烹调的错觉,连思考——事实上,在这样的状况中我的大脑活动算不算思考都要标一个问号,但既然还能对这样的事态产生这种想法,也许我还没有彻底烧糊涂吧…… 撑着柔软的床垫,汀娜摇摇晃晃的支起上半身,过高的体温夺走了少女绝大部分的体力,现在的她,就像是清晨时还没从床上爬起来的莉莉娅娜一样。 摇摇欲坠。 好像随时都会重新回到温暖被窝的怀抱。 “莉莉娅娜……爱丽丝……” 眼前的景色,变得清晰。 想到这两个驱使着自己从比被窝更温暖的故乡离开的名字,意识似乎也清醒了许多。 窗帘与灯都没有打开,房间很暗。 也许所有魔法师的房间都有这样的特点,自己躺着的大床就是这个圆形房间的正中间,不远处,从落地窗的缝隙间透入了唯一的光。 汀娜吃力的撑起沉重的眼皮,向着那里望去。 大概是窗户没有关好吧,风卷起了黑色的帘布。双眼为了适应窗外的光芒花费了一些时间。 当白色的阳光不再耀眼,苍穹下的一隅透过半拉的黑色窗帘,跃入少女的眼中。 格外陌生的景色。 苍穹就像一颗纯净的苍蓝宝石,只要伸手就可以触及。但那也只是错觉,这里的天空远比盐沙城,远比那片草原都要高远与广阔,会产生触手可及的错觉也是仅仅因为此刻,自己正比大陆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更加接近这片苍空而已。 “唔……” ——可是为什么呢? 少女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因为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而困惑着。 自己如今格外靠近天空的原因。 映照在有着阳台的窗外,那些利剑般刺向天空的建筑的名字…… 高烧会让人神志不清、思维迟钝,看到那些与天空的苍蓝共同勾勒出起伏交错的天际线的建筑,汀娜花了十几秒才想起它们的学名,以至于在那个名字浮现在少女热过头的脑海中后,她都忍不住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塔。 法师塔。 洁白的榕树般的法师塔。 漆黑的铭刻了金色符文的方尖碑似的法师塔。 直上直下用螺纹的石柱支撑的法师塔。 被无数飞扶壁支撑,钟楼似的法师塔。 甚至,在一片绿地的中央,还有一座塔身笔挺的倾斜,与地面形成令人惊讶的角度的高塔。 大陆上最为高耸,又最为神秘的建筑。 每当提到这个名字,人们脱口而出的,总是身披带有兜帽的法袍,手执法杖,神神秘秘魔法师,奢华美丽又有着常人难以想象实用性的魔法机关,毫不留情消灭入侵者的魔像还有……对了,当然还有,魔法师们藏在塔里的宝藏。 会感觉陌生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这里甚至不再是大陆的南方,连天空与阳光都与汀娜熟知的截然不同。 它们如树木般繁茂的林立于这里。 没有哪一座城市会比这里拥有更多的魔法塔,也许真的有一千座之多吧,就如同这座城市高傲的漂浮于苍穹之上的名字。 ——千塔之城。 大陆上独一无二的浮空城邦,魔法与神秘的大本营,与光辉学院一样超然的传奇城市。 ——而这里,是莉莉娅娜的法师塔。 “今天是……已经第三天了吗……” 汀娜终于想起来了,她转过头去看床头柜上放的日历。 星霜之月,34日,再有一周,连统治凛冬的西瓦女神也会将夜空让给无星无月的黑夜,再是降临月,黑花之年已经切实的来到了最后的时节。 而来到这座城市,则已经是第四天了。 这意味着自己的高烧在持续了三天后都没有减弱。 那么时间呢?自己该不会又一觉睡到中午了吧…… “唔唔唔……” 汀娜伸出手想要把床头柜上的座钟摆向自己,但刚伸出手,胃里涌现的恶心感伴随着一阵目眩让她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行为,无力的向后倒回了软软的床垫上。 扑通。 实在无法分辨这是不是错觉,汀娜觉得,连自己倒在床铺上的声音,都比往日更轻。 “汀娜小姐,已经起床了吗?” “我、我们马上上来——” 但是,这轻微的声音,似乎已经足以让这座高塔中其他的居住者察觉到自己的醒来。 笃、笃。 啪嗒、啪嗒。 通往这个房间的楼梯上响起了两个脚步声。 在脚步声还没有来到床边的时候。 汀娜重新睁开了眼睛。 “啊,汀娜小姐,没事吧?” 暖意铺面而来。 刚刚还什么也没有的被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摇晃着尾巴的女孩。 她有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的长发,红玛瑙一样的眼睛,额头上两只小小的角就如同火焰凝聚而成,一开口小小的虎牙就露了出来,将温暖的风吹到了少女的面前。 无论是像爬行类一般的双眼,还是在女孩的屁股后面摇晃着的,被晶红鳞片覆盖的尾巴,在尾巴尖上还燃烧着的火焰,无一不表露着其并非人类的事实。 嗯,并非人类。 感觉上,就像是格外粘人的猫咪或者狗狗,应该更加偏向狗狗一点。 “还觉得冷吗?需要我把温度调高一些吗?觉得冷的话抱着我也是可以的——哇!” 这个女孩盯着汀娜就像是跃跃欲试想要扑倒她和她一起玩耍的大型狗狗,只要汀娜一点头她就会欢呼着扑上来。 ——事实上她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汀娜注意到趴在被子上的女孩那双有着仿若流淌的熔岩纹样的双手正随着身体的下压像弹簧一样绷紧,膝盖弯曲,屁股也翘了起来,让人联想到猛兽扑食的这个姿态,毫无疑问会让人预见到接下来的场景。 ——如果她的背后没有另一位少女的话。 “现在,汀娜小姐在发烧呢,沙拉曼达你就不要添乱啦,调整一下温泉的水温,我们给汀娜小姐洗个澡。” “呜哇!” 如同火焰一样的女孩就要如同脱缰的哈士奇——汀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大概是实在太像了吧——一样扑向她的时候,就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后的少女,随手抓起她的尾巴,把女孩给提了起来。 黑发,黑瞳,无比接近黑色的深褐肌肤细腻而光滑,在这个少女身上的异色只有眼白与嘴唇开合间露出的牙齿所占据的白,与没好气诉说着话语的舌尖的粉。 “可是汀娜小姐明明很冷的样子!房间里吹着风呢!” “因为是风寒感冒会觉得冷是当然的,希尔芙也把风力压低,窗户可以打开但风力降低,汀娜小姐现在不能再受寒了!” “了解了解——” 直到这个时候汀娜才意识到房间四处的窗户不知不觉都打开了。 隆冬时节北地高天的风吹过身体,让温度过高的身体感觉到了一缕寒意,但马上,这风就在空中有着透明翅膀与天青色短发的女孩的舞动中变得平缓而温暖。 “汀娜小姐,这样的风可以吗?” “诶?嗯、嗯……” “那就维持这样咯~~~~我去塔边兜个风,需要的时候再叫我吧——” 操纵着风的女孩得意的抖了抖尖尖的耳朵,突然就不见了。 “希尔芙那家伙真是的……但总之,沙拉曼达——” “我知道了啦。” “嗯,这才对呢,要把水温控制到比汀娜小姐的体温低一些哦,汀娜小姐发烧还很严重呢。” “好——” 黑发的少女点着头松开了女孩的尾巴,鼓着脸的女孩闹别扭似的摇了摇被晶红色鳞片覆盖的尾巴,爬到了床边将尾巴末端的火焰伸到了围绕着床的温泉浴池中。 ……因为是沙拉曼达(火蜥蜴)所以用四肢行走,以人类的手脚比例不会觉得难受吗…… 女孩子摇晃着尾巴四肢着地爬行的画面实在是过于超现实,以至于汀娜感觉自己的脑子更加糊涂了。 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把这副景象认知为普通与日常。 “好了,汀娜小姐,让我看看你的体温……嗯,又降了一度呢,果然,虽然汀娜小姐你对退烧的魔药比较钝感,但这种传统疗法还是能起到相应的作用的呢。” 无法以平常心去面对的景色还有一个。 把额头贴到汀娜的额头上,黑珍珠般美丽的少女微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也要出一大堆汗喔。” 说完,舔了舔嘴唇。 ……这句话里,应该……我是说应该,真的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含义吧。 汀娜头脑混乱的想着,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身体。 但这个动作却让俯身靠近着她的少女愉快的扬起了嘴角,朝她伸出手—— “……不可以对莉莉公主的客人无礼。” 啪! 白皙的手把越来越靠近汀娜的那只手掌重重的一敲,黑色的少女惊呼了一声,伸出的手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莱忒你在做什么呀,很痛的诶!” “……不可以对莉莉娅娜公主的客人无礼,你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冷淡的重复了一遍,与黑发的少女有着几乎完全相同外貌的少女平静的一扬白金般灿烂的长发,那双金色的双眼如赛贡之阳那样灿烂。 “……沐浴就请交给我吧,汀娜小姐。” “诶,嗯、嗯……麻烦你了……” 点头、点头。 各种意义上都与魔女小姐格外相似的少女,用已经重新出现的手熟练的解开了少女身上白色的棉质睡裙,轻松的把她抱了起来,来到了床边的水道之中。 “等一下啦莱忒,明明是我和汀娜小姐的相性更好吧,让我来做啦!明明汀娜小姐的身体多少有点排斥你不是吗?” “……只是阴影对光芒的正常排斥而已,不会对汀娜小姐造成影响,当然你要来做也可以……我会好好盯着你的。” “不要盯着看呀!” “那、那个……” 身体浸泡在温水中,感觉松了一口气的汀娜冷汗涔涔的打断了少女间的争吵,她想说,虽然连续三天的高烧烧掉了她不少的体力,但是给自己洗个澡的力气的话还是有的…… 但汀娜还没来得及开口,黑与白的两位少女就心有灵犀的转过头,异口同声的: “汀娜小姐现在要尽量保存体力才行啦。” “……汀娜小姐现在必须好好休养。” “所以就交给我吧!” “……我会帮忙的。” 在这方面倒是格外的合拍,简直,就像是一体双生的姐妹。 ……不,就是姐妹吧,互为彼此的光之精灵莱忒,暗之精灵奈特。 现在在高塔外翱翔的自由自在的风之精灵希尔芙,趴在床边,用尾巴在调整环绕着床的圆形水道里温泉的温度,热情温暖的火之精灵沙拉曼达。 还有…… “给汀娜小姐沐浴的工作请务必交给我!” 啪嗒啪嗒,脚步声飞快地来到了楼上。 令人联想到清泉响流的声音伴随着一个蓝色的半透明身影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一时间,精灵们与汀娜都陷入了沉默。 沉默。 沉默是无言的控诉。 “一直都是我在给莉莉娅娜公主洗澡”这样说着的,完全由水组成的少女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在汀娜默然的注视下。 “——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不管怎样的责骂和惩罚我都会接受的,不,请尽情的责罚我也没关系!请汀娜小姐一定不要死掉啊!!” 五体投地的哇哇大哭起来。 “……不,才不会死,也不会责骂和惩罚……” 另一种意义上的头痛,让汀娜无力的捂住脸。 美丽又丰满的水之女孩对着自己土下座哭号乞求原谅这种事,比至今经历过的任何事都更要超现实,就算每天都会来这么一出,汀娜还是完全不知到如何反应。 “汀娜小姐,早餐,与药。” 另一个脚步声从这位蓝色的水之少女身边走过,身上缠绕着翠绿藤蔓的少女端着纯银的餐盘,把一碗冒着温热水汽的粥放在了汀娜的旁边。 “希尔芙。” “了解了解~~~诺姆,给——” 几道无形的风刃掠过餐盘上水灵灵的苹果,红艳艳的果实分成整齐的八瓣,突然出现的风精把果核递到有着土灰色肌肤和翡翠瞳孔的女性手中,接过果核的女性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把那颗果核埋入了那就像细腻黏土的肌肤之中。 深绿色的纹路在她的身上浮现,很快,几簇绿芽从她绿叶般的发丝间探出了头,在明亮的阳光下尽情舒展着娇嫩的芽叶。 “去温室,移植。” 说完,女性朝着汀娜行了一个礼,朝着楼梯向下走去。 大地的精灵诺姆,还有水之精灵温蒂妮,顺带一提,后者是唯一没有以种族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名字,而是给自己取了一个【Aqua】……也就是阿库娅这个名字的精灵。 同时,她也是少女重病卧床的罪魁祸首。 “……哈啊……” ——敬启,与我同在北方的蓝天下,却不知在何处旅行的父亲与母亲。 汀娜苦恼的揉着自己的脸,再一次深深的质疑着,到底是哪里搞错了。 ——你们的女儿,大概已经回不去那普通却幸福的日常了。 啊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少女的思绪,不由得飞往数日之前的过往。 ……………………………………………………………………………………………… 星霜之月,31日。 如果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这片大地,那毫无疑问将会是【银白】。 捧着一杯热可可,少女坐在长椅上这样想到。 银白的雪地,银白的街道,银白的广场,漂浮在天空之中的城市一定是诸神用最为纯净的秘银打造。 在远远的看到时,汀娜还差点把它当作了黎明时的星辰。 而飞空艇临近时,汀娜才明白,它远比星辰更加闪耀。 以少女的见识很难对一座漂浮于苍穹之上的城市做出形容,她所知的一切比喻和壮阔优美的修辞在这古语魔法帝国的顶峰,乃至至今为止人类在魔法上的最高杰作面前也黯然失色。 壮阔? 雄伟? 巧夺天工? 汀娜相信最伟大的作家在和自己一样目睹了无数高塔与星辉同耀,街道与喷泉于璀璨的极光中沉浮,高天的积云撞击在银白的基岩上,如同海浪澎湃呼啸的场景之后,都会恨不得把这些词从词典中删去,全部替换为这座伟大城市的名讳。 千塔之城。 从飞空艇下来到现在,汀娜都一直处于应接不暇的惊叹之中。 “连墓地都是银白的呢……啊。” 北方人相信纯净无暇的银能净化死者的怨恨与遗憾,所以,用银色的围栏将墓地与街道分隔,并用银白的石碑作为逝者的墓碑。 现在,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正从这银白之中慢慢走来。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已经结束了吗?” 用一枚怀表似的纹章让负责管理出入境的千塔之城职员大惊失色,一离开飞空港就拦下一辆马车直接来到这里的魔女与人偶一起点了点头。 只有在走进这座墓园时,她们才向汀娜说了“请在这里等待”并询问是否需要留下一个恒温的魔法。 她们穿着华美的漆黑礼服,用苍白的玫瑰编织花环,即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汀娜觉得,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大概,非常的悲伤。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摇了摇头。 即使现在也…… “……毕竟,已经错过了葬礼。” “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有些遗憾呢,不老不死的身体对时间的流逝有些迟钝,今后说不定,还会错过更多次呐。” 汀娜想到了那座出现在草原上,让附近的游牧民惊慌失措的高塔,想到了名为瑟芬妮的女孩,她们因意外出现在了草原上,让汀娜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的恶魔,又给因为偶然经过那里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带来了友人逝去的讯息。 果依·科威尔。 对汀娜来说这是格外陌生的名字,但是在飞空艇上,看着因为越来越靠近千塔之城越来越沉默,魔法牌也越来越不手下留情的莉莉娅娜,汀娜有时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那座因为意外出现在大草原上的高塔,会不会是冥冥之中,这素未谋面的魔法师,向着友人的告别呢? 这个想法就算说出来也毫无意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到底见证过多少友人的逝去呢? 【这就是永生种与短生种恋情无法避免的苦涩结局。】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位尊贵而美丽的血族伯爵,释然,却又一点也没能释然的话语。 有朝一日,自己垂垂老矣,在尘归尘、土归土之前,又能否见到她们一面呢? “……汀娜小姐,在发呆。” 莉莉娅娜眨了眨眼睛,淡淡的寂寥的气息从她的身边消去。 “诶?啊……抱歉……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汀娜连忙摇了摇头,避开魔女与肩上的人偶的目光,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舍去。 就算真的有朝一日……那么等到那个时候再去考虑吧。 考虑不清楚的事就先丢到一边不要去管,这可是自己最大的智慧。 “回莉莉的法师塔吧,等到明天,到魔法师协会拿到那份被破译的资料后,就又要启程了呐。” “……虽然也有直接去魔法师协会的选项,但是汀娜小姐觉得很冷吧,所以休息一下好了,明天要带汀娜小姐去买一件附魔【温暖术】的衣服呢。” “非常感谢……” 看来还是没有瞒过去。 20几枚铜币一杯的温暖饮料很快就被喝完了,把纸杯扔到一旁标注了垃圾回收的垃圾桶中,汀娜飞快的将失去了热源的双手缩进衣袖,放到了口袋中。 少女还把嘴巴与鼻子都缩到了围裙的包裹之中,如果可能的话汀娜还想把眼睛与额头都缩进去——这么想着,少女把头上的毛绒帽拉的更低。 有听爱丽丝的提议在最近一次飞艇停靠时在码头的杂货店买下这顶帽子真是太好了,虽然一开始汀娜还嫌它格外的丑笨,但现在,少女只想感谢设计师把帽子设计的如此厚实又温暖。 ——实在是太冷了。 因为风衣和长裤下多穿了两件厚厚的毛绒衣物,现在的少女看起来格外的臃肿。这已经是她所能有勇气穿到街道上最厚的装束,但是北国的寒风——真神在上。汀娜呻吟着。 ——这真的是风,而不是无孔不入的冰冷水银吗? 穿着从家里带来的最厚实的衣物,寒冷却依然透过每一个织孔舔食着体温,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逞强说不需要莉莉娅娜给自己留下一个抵御寒风的结界了,去买一件能够恒定周围温度的衣服,成为汀娜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不过…… “莉莉娅娜小姐的法师塔?” 现在又多了一件。 “没错,在这里看不到,但到了法师塔后,就可以看到整座城市,很漂亮的喔,因为莉莉的法师塔是地理位置最好的。” “诶……” 和莉莉娅娜与爱丽丝一起坐上把她们从飞空港送到这里,又一直等待着的魔像马车,汀娜开始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座塔,以至于用来拉车的魔像马都失去了吸引力。 驾车的少年挥动魔杖,用金属与魔力驱动的马匹,拉动了马车。 尽管平原占据了最大的面积,但千塔之城并不是一座一马平川的城市,在这座城市中有丘陵,有谷地,还零零散散分布有几座小山。一条直接从水元素位面流淌的河流蜿蜒绕过整座城市,在跌落天空时变成一座梦幻般的冰瀑。 正是因为这条河流,加之大部分魔法师们不喜欢喧嚣的特点,这座城市远离人烟,孤独的漂浮在千里冰封的极北雪原之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不会有哪个国家希望自己的脑袋上有个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最终兵器飘着吧,第二纪元末年推翻魔法皇帝统治的战争中,这一座座天空之城可是拿无数的金钱、军队与宝具级强者的生命堆下来的。 在行进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很快,走下马车的汀娜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就理解了爱丽丝说这里地理位置最好的原因。 “温泉啊……” “……没错,这里有千塔之城最大的一眼温泉。” 微微扬起头的莉莉娅娜,用多少有些自豪的语气说着。 这里是如同城市里的一座孤岛。小山的半山腰,屹立着一座哥特式的黑色高塔,飞扶壁倚靠着塔后陡峭的山崖,似乎还兼具水道的功能,把山岭中的活水源源不断的引入塔中。 道路经过塔的门前往下渐进山谷,路边那片月牙形的水面上,正飘着袅袅的热气。 “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真喜欢温泉呢……” “整座翡冷翠山岭都是莉莉的私有财产,除了山谷中的泉水,在山顶上还有一眼非常非常罕见的雪融泉,进去泡一泡真的会觉得灵魂都被净化过呢。” “……为了买下这里可花了我不少功夫。” “那还真是期待呢……” 为什么飘在天空中的城市会有天然温泉这个问题,汀娜决定暂时不要去问。 现在她格外想要在暖呼呼、热腾腾的温泉里泡个澡,显然魔女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在随手扔给拿着书嘀咕着魔法名词和概念的马车夫几枚银币后,莉莉娅娜来到了高塔的大门前,推开了刻有坠落天使的大门—— 关于那一天,汀娜的记忆就到此为止。 ………………………………………………………………………………………………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啦……”咕噗咕噗,阿库娅抱着泡在热水里神情恍惚的少女的身体,不断的谢罪,汀娜有气无力的嘀咕着。 被完全由水组成的身体抱着的感觉就像是被凝聚的水流缠上,一根指头都不用动也能尽情享受温柔的擦洗老实说相当惬意。 “我也没有……在怪阿库娅小姐啦……” 如果要用最简单的话语来描述那一天发生的事,自己为什么会重病卧床,到最后还是要从莉莉娅娜说起。 这是魔女小姐直接告诉汀娜的,在买下这座山岭之前,这里是千塔之城很普通的一处居民区,莉莉娅娜花费了八十年的时间得到购买地皮的资格,把这里买下为私人领地之后,对这里残存的大量【人生活过的气息】很不满意,于是又花了二十年的时间进行改造。 迁移所有的房屋和住民,清除他们生活留下的所有污染和痕迹,即使对于大陆首屈一指的魔女来说,这个工程也太大了。 于是,魔女小姐想到了曾经作为神圣七丘帝国的女王时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称呼莉莉娅娜是公主),自己曾经订下契约的六位元素领主。 没错,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除了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还是第三纪元以来唯一登记在册的六元素精灵使,不过因为太显眼,平常她并不以这个身份活动。 ……反正,现在就算魔女小姐身上有再多的名号汀娜也不觉得奇怪了。 总之,借助六位强大的元素精灵领主的力量,莉莉娅娜在千塔之城建立起了自己的领地,并且六位精灵留在这里负责打理。 然后就满大陆去找自己和爱丽丝的【真相】去了。 不死不灭的元素精灵们是对时间的流逝格外钝感的存在,但是最喜欢的契约者动辄几十上百年都见不到一面还是让她们相当寂寞。 这种寂寞与对契约者的喜欢混合在一起衍生出来的行为,就是每一次莉莉娅娜回来时她们的恶作剧。 有时是如同字面意义上“火热”的拥抱(龙息术),有时是大地般深沉厚重的凝视(石化术),有时是如南国暖风般的洗尘(热带飓风),还有时是对“不经同意闯进私人领地的偷心小偷”“惨无人道”的“拷问”…… 最后一个到底指的是什么汀娜没敢问,总之完全不明所以,精灵们的思考方式完全无法理解。 而这一次她们迎接自己契约者的方式则是,作为温蒂妮的阿库娅的【激流葬送】与希尔芙的【暴风雪】联携。 对于不老不死的魔女和不毁不灭的人偶,这当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本来这些精灵们就只是寂寞了闹闹别扭而已,所以。 所以她们都忽略了,紧跟在把门打开的她们身后的汀娜·冯·西亚。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少女。 就算精灵们已经很克制了魔法的威力,大魔法就是大魔法。 在一瞬间汀娜就因为温度的骤降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患上了严重的感冒。 这还是连夜抢救后的结果。 反正,醒来后摸着自己身上细嫩的像是刚刚长出来的皮肤的少女很明智的忍耐住了好奇心没有去问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这种真相,就让它消失在回忆的角落中吧,嗯。 “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今天也出门了吗?” 长长的叹了口气,汀娜转头问起了魔女与人偶的事。 因为魔女小姐与人偶并不擅长照顾病人,而且,由于一位故友的逝去,好像也刺激到了她们,从来到千塔之城的第一天开始,她们就不断的外出,拜访那些过往的朋友,今天也是。 现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不在这座高塔之中。 “没错呢,莉莉公主和爱丽丝今天也是去拜访朋友。而且,她们难得要在千塔之城停留这么久,魔法师协会那边也非常高兴,打算乘机一口气解决许多要四人以上的最高评议会成员在场才能决定的事务。” 阿库娅的双手放在胸前,开心的露出笑容。 “大家都知道是因为汀娜小姐才让莉莉公主终于愿意停留一段时间,协会的大家都非常非常的高兴哦,欸嘿嘿,我们也是,汀娜小姐重病卧床真是太好了呢——啊,汀娜小姐,要喝水吗?” “……阿库娅小姐,可以正常的让我用杯子喝吗……” 水,代表着澄澈与纯净。 所以在以恶作剧闻名的精灵之中,唯独水的精灵最为诚实与温良。 然而这份诚实,和少女脸上那毫无虚假发自内心的感谢,却只能让汀娜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无力从她凑进的脸前移过视线。 啊啊……莉莉娅娜,爱丽丝……请你们快点回来吧…… ………………………………………………………………………………………………… 某一日的后话: “……汀娜小姐,很虚弱的样子呢,完全没有退烧吗?” “不,只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你们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阿库娅和莱忒她们,没有好好照顾汀娜小姐吗?”、 “不……精灵小姐们都很温柔,很关照我,但是……” “但是?” “……不,没什么,总之你们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 “?” EP.2 魔女小姐的特别治疗法 =================================== 水晶的圆柱中,黏稠的银色金属慢悠悠的爬到一处小小的刻度,又在一只小手的甩动下回到了底部的圆球中。 “……38.5度呢。” “依旧,发烧。” 爱丽丝趴在魔女小姐的肩膀上,银白的眼睛眨了眨,冷淡的吐出两个单词。 将温度计放回内衬了红绒的收纳盒,莉莉娅娜平静的读出了这个刻度所代表的数字,用一支鹅毛笔记录了下来。 在那张写下了汀娜这六、七天来体温变化的纸张上,这个数字已经有三天都没有动过,莉莉娅娜把纸和笔放在一旁,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少女微红的脸。 “……汀娜小姐感觉怎么样呢?” “从来没有被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过……的感觉?” “……” “意义、不明。” 魔女和人偶用夜空与水银一般的眼睛默然的注视着她。 汀娜看不出莉莉娅娜想要用目光告诉自己什么。 但她看出了格外冰冷的爱丽丝在责怪“这个笑话不好笑”。 “是真的啦……” 因为发烧而潮红的脸颊,不管露出什么表情都迷迷糊糊的,就算咧开嘴苦笑也是,但汀娜除了发烧发得极其难受之外所能感觉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自从高烧卧床后,汀娜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从六位元素精灵来到这个位于法师塔最顶层得房间开始的。 当自己醒来,因为头痛呻吟出声后,通往房间的楼梯上就会响起就像水流啪嗒啪嗒拍在地上,和好像岩石笃笃在木板上行走的脚步声。 接着,莱忒和奈特,希尔芙和沙拉曼达就会出现在少女的床边。 风的精灵打开窗户带来清新的空气,光的精灵让灿烂舒适的阳光四面八方的照入,火的精灵把冷风变得温暖,把水道的温度维持在最合适的程度,然后,暗之精灵拿出体检用的器具,靠近少女,检查她身体的状况。 这个时候,最先响起的脚步声才会来到少女的床边。 与大陆上流行了数千年的纯石质法师塔不太一样,莉莉娅娜的法师塔里广泛的使用了木质的装潢,地板和墙壁都有着暗沉却温暖的木色,这似乎直接导致了阿库娅和诺姆这两位精灵没法像莱忒她们一样,直接使用元素精灵的特性快速移动——特别是诺姆。 在法师塔里也有着厨师职责的她每天早上都会把热腾腾的美味早餐放到汀娜的身边,也是因为要这样,身为大地的精灵的她才必须要靠自己的双足在这座塔里移动。 至于作为水之精灵温蒂妮的阿库娅,汀娜就不太明白不直接出现在床铺附近的环形浴池的原因了。 用过每天都不一样的早餐后,沙拉曼达都会非常开心的扑到少女的身上,让她发一身汗,就下来阿库娅会为少女好好洗一个澡,并且照顾她服药,等到做完这一切,汀娜的早晨就算结束了。 接下来是相对比较无聊的一段时间。 这座高塔是翡冷翠山地附近温泉体系的核心,就算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不在的时候,六位元素精灵也负责着高塔的日常维护,所以她们会留下一人照看汀娜,并且以轮班的方式更替,等到午餐时,诺姆和阿库娅又会出现,照顾少女洗澡,用餐并服药。 到下午茶的时候,六位精灵的工作都做完了,所以她们都会聚集在这里陪伴汀娜,这个时候因为发烧带来的虚弱,汀娜经常在睡觉,等到睡醒后,晚饭之前,精灵们会帮助汀娜在床上做一做按摩和简单的锻炼,吃过晚饭后,大约在月亮刚刚升起的时间,再一次服药沐浴后,汀娜就会抱着暖呼呼的沙拉曼达,一边享受着奈特的按摩一边早早休息。 然后来到第二天的清晨。 如此往复。 汀娜从未被什么人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过。 每一天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能吃到好吃的饭菜,还能像童话故事中的公主一样一天洗三次澡,每次洗完后有光看瓶子就能知道格外昂贵的精油,据说有药用功能的香水之类的东西让自己香喷喷的,暗之精灵的按摩每和怀里沙拉曼达舒适的温度都能让她在无比放松的状态下做一个好梦…… 除了脑袋无时无刻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偶尔还隐隐作痛,更重要的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经常外出见不到几面之外,这简直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生活。 “几天下来,我都快要忘记冯·西亚只是一个不能世袭的荣誉称号,而要把自己当作某个国度的公主了……” “……” “……” 听完汀娜语气复杂的话语,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沉默的看向了因为她在而安安静静的精灵们。 “希尔芙绝对没有恶作剧哦。” 自由又活泼的青色精灵举起又细又小的手臂,第一个表态。 “……有我看着,奈特也没有对汀娜小姐做出任何失礼的事。” 接着是靠在落地窗边,几乎要融入晨光的少女,在她身边的阴影中,黑色的精灵似乎很不满这样的报道,对着她腰上白皙的肌肤狠狠一拧。 “?!” 冷静的少女立刻变成炸毛的猫咪,莉莉娅娜无言的把目光从嬉闹的光与暗身边移开,看向沙拉曼达,阿库娅和诺姆。 “我们是按以前照顾莉莉公主时的方式在照顾汀娜小姐哦,每天都暖呼呼的!” “虽然效果比较弱,但是退烧的魔药也确实在慢慢起效,只是效果越来越不显著。” “营养也,没有问题,虽然还吃不下油腻的肉,但蛋白质这边,用牛乳和大豆补足。” “……按理说被这样照顾早就该痊愈了……” “痊愈,但是虚弱。” 得到了没有任何纰漏的回答后,魔女小姐和爱丽丝,还有六位精灵齐刷刷的把目光转向了少女。 作为在场唯二衣着整齐的人之一的汀娜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目光从那些姣好美丽的身体上移开。 元素精灵是比最初的巨龙还要古老的存在,她们当然是没有服装的概念的,在家里的莉莉娅娜更不可能穿着碍事的衣服。 自己的脸这么红到底是因为发烧还是眼前这些连同性都羡慕嫉妒的美丽身躯,汀娜很早就放弃去分辨了。 “……虚弱吗……” 爱丽丝的话,似乎提醒了莉莉娅娜,她眨了眨眼睛,看向穿着大胆的露出背部和侧腹的礼服,冰冷得就像一座冰雕的人偶。 “虚弱啊……说起来,被冻住后的我难道病的那么严重吗……” 汀娜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虚弱了,持续七八天的发烧好像把她的体力都烧干净,在精灵们的帮助下做三四个仰卧起坐就要气喘吁吁,胃口也不如以往,诺姆准备的食物虽然美味,但自己也吃不下多少。 这让她不由得好奇起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抢救一整夜。 “……汀娜小姐想知道吗?” “多多少少有点好奇呢……” “……”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张印好的影像。 “……莉莉娅娜小姐,这个浑身青紫血肉模糊的东西是……” “……刚刚解冻的汀娜小姐。” “够了,不用再告诉我了。” “……了解。” 莉莉娅娜收回了那副影像。 “无法排除体质因素,再几天就好的可能性,存在。” 爱丽丝爬到莉莉娅娜的头顶,整理了一下满室荷叶边与镂空的银白礼服,冷冷的盯着汀娜。 “没有恶化,无需担心。” “……说的也是。” 于是,魔女与人偶干脆的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探讨,从床边站了起来。奈特立刻拿着一件黑色的洋服站在了魔女的身边,黑色的蕾丝包裹住了魔女娇小的身体。 那是与爱丽丝身上一样露出整个后背的大胆设计,如果在白雪皑皑的这座城市穿出去,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脑子有问题,于是在莱忒为魔女小姐从蝴蝶造型的群摆下伸出的双腿穿上洁白的丝袜后,黑暗的精灵又将一条天鹅绒的斗篷围在了她们主人的身上。 白皙光洁的背脊和晶莹可爱的双足被衣料所包裹,注意到现在性格格外冷淡的爱丽丝一直冷冷的盯着自己的汀娜,把好像变得更红了一些的脸移开了。 “今天也要出门吗……” 她带着一点点的怨念这样问着。 “……嗯,有最高评议会的工作,还要去拜访几个朋友,说不定,还要找奥妮安要一些血……”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这么辛苦……血?” 有些沮丧的低下头的少女,因为某个词错愕的抬起了头。 “……没什么,那么,我出门了。” “夜晚,回来。” 但是,已经走到阳台旁边的莉莉娅娜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波澜的表情就像在说“不用在意”。 虹色的光翼伸展,宛若极光掠过天空。 魔女与人偶飞离的苍穹下,覆盖了新雪的城市正在高天的云海之中激起滂沱的云浪。 “希望不要像拜克城一样,自己还没来得及游览,就要匆匆离去吧……” 汀娜有些失落的嘀咕着,转过了头。 “走了呢……” “……” “不过……奥妮安吗……” 精灵们的表情有些奇怪。 而且…… “……那个……奈特小姐?” “嗯?汀娜小姐,怎么了吗?” “为什么要靠的这么近……” 黑暗的精灵撑着下巴,紧紧的靠着汀娜。 “因为汀娜小姐身上有很好闻的阴影的气味,我很喜欢呢,凑近一点才好闻到嘛。” 黑暗的精灵舔了舔嘴唇,粉色的舌尖舔过嘴唇,笑得就像一只正准备恶作剧的小狐狸。 元素精灵们的好恶是极其单纯的,它们会格外亲近对自己代表的元素有高亲和力的个体。而被影魔寄生的汀娜现在的暗元素亲和力破格的高,因为这个原因,拥有黑夜之名的黑暗元素精灵是六位精灵里最粘她的。 其次是以前相对其他元素亲和力要高一些的水元素的阿库娅,其他几位精灵对她就只是普通的礼貌而已了。 “那、那也不用解我的扣子吧!”“现在只有汀娜小姐一个人还穿着衣服一定很不自在吧,来吧来吧……” “脱掉衣服会冷所以抱着我吧——” 火焰的精灵欢呼一声,从地板上直接跳到床上,蹭蹭蹭爬到少女面前两眼放光——这不是形容词,沙拉曼达火红的眼睛里真的燃烧着火光。 和奈特与阿库娅又不同,这位火之精灵喜欢黏着汀娜的原因单纯只是这个种族有会因为让感到寒冷的生物变得温暖而感到快乐的本能而已。 “请等一下等一下!我才没有不自在啦,呜……” 汀娜双手抱着胸蜷缩成了一团,但是两只元素精灵领主的力量哪里是感冒的她可以反抗的呢?光是大喊大叫两声少女就开始疲累的喘息,但好歹是严防死守住了奈特扭动的手指。 “到底,到底要做什么呀……” 虽然已经朝夕相处了七八天,但她完全不能理解这些精灵们的思维与行动,弱小又无助的少女被暖呼呼的沙拉曼达呀呀的叫着扑进怀中,并不是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我们要赠予汀娜小姐六大元素的祝福哦。” 然而这个时候,奈特脸上那恶作剧似的表情消失了,黑发黑瞳的精灵坐在少女的面前,用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 “汀娜小姐因为我们的缘故患上了重病,这让莉莉公主和爱丽丝少有的停住了她的脚步,从持续的奔波中暂且驻足,让我们在数百年之后的现在久违的与莉莉公主、爱丽丝朝夕相处,但是,无论是莉莉公主还是爱丽丝,并不喜欢身为最高评议会一员的繁琐工作,也讨厌对远远不能称之为朋友的关系者挨个拜访,在宴会上假惺惺的问候,甚至连学术交流,莉莉公主也不怎么喜欢,因为自以为是的笨蛋太多了。” 如果吮吸好像能尝到甜美的巧克力味的手指点在了少女的额上,沿着高挺的鼻梁,轻轻的弹了弹少女的鼻尖。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的错,但就算我们向莉莉公主道歉,也无法解决这样的窘境,但如果汀娜小姐的病痊愈了,莉莉公主就能从这样繁琐的事务中解脱了,而且,我们也想对不幸被波及的汀娜小姐做出补偿,虽然给予他人以祝福会消耗不少力量,但如果这样能让汀娜小姐原谅我们的过错的话。” 阿库娅也来到了床边,这位被汀娜无言的注视就会慌慌张张的土下座谢罪的少女此刻的声音,让汀娜想到了家乡的海浪。 她这才注意到,虽然希尔芙自由自在的飘来飘去,诺姆就像一块岩石坐在不远处发呆,莱忒也置身光中,似乎和以往一样对光元素亲和力极低的自己兴趣缺缺,但是。 但是,她们都注视着自己,黑珍珠一般的瞳孔,熔岩一般的瞳孔,水的瞳孔,绿宝石的瞳孔,苍穹似的瞳孔,太阳似的瞳孔。 六位元素领主认真而严肃的,向汀娜宣告着。 “啊……不过,我们也不能肯定,我们的祝福一定能让汀娜小姐变得健康起来,因为每个人的体质差异,祝福的表现形式也会有所差异,但无论如何……” “虽然是这样,但这种时候不要说出来才对吧。” 沙拉曼达啪嗒啪嗒的摇着尾巴,很严肃,很认真的告诉汀娜,于是阿库娅敲了她的头火焰的头发和水的手掌相触冒出滋滋的水汽。 嗯,真的很严肃,很认真…… 汀娜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些可爱又令人有些跟不上思考的精灵们,的确,是她们让自己重病了这么久,但那完全是一场意外,这些日子她一直被她们照顾着,说实话,她并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也并不希望再麻烦她们。 也许就像爱丽丝说的,自己现在还没有退烧只是体质的问题,再修养两天就好了呢? 但是,比起“给人添麻烦”,其他的想法,现在完全占据了少女的脑海。 ——六大元素的祝福。 对于爱看小说的少女这并不是一个令人陌生的词汇。 这几乎是所有冒险小说主角的标准配置,在这之上的只有【父母双亡】,【公主投怀送抱】,【以为是普通人其实有着不普通的血统】而已。 曾经根据某本娱乐杂志的统计,出现在各路小说,故事,童话,民间传说里,被六位元素领主给予祝福的勇者/骑士/冒险者/魔女/魔法师/盗贼/孤儿/迷途者/乞丐/国王的数量几乎足以建立起一个所有人都被六大元素祝福过的王国。 但是,就算是俗套的不能再俗套的小说设定,真正的砸在汀娜面前的时候,汀娜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少女并不知道,这些祝福具体有什么内容。 但是,在看过的小说里,主角获得祝福之后,就算是最弱的也得到了最高等级的元素使——精灵使的力量,变得可以操控元素,使用魔法,说不定—— “……” 少女感到口干舌燥。 在草原时就在心底扎根的想法,那在自嘲自己在莉莉娅娜面前还不如一个站街女郎的小魔法师的话语中沉睡的种子,在这一刻破壳发芽了。 ——这是,原本一生都与神秘和魔法无缘的自己,踏入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所在世界的一扇门。 就算小说大部分都只是骗人的,但如果这么多人都这样写,这么多人都这样认为,那么多少,是有一些可信度的吧? 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强烈渴望,几乎是让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然后才意识到这样有些失礼,低下头,小声的。 “非常感谢,那就……麻烦你们了。” ……………………………………………………………………………………………… 给予祝福的仪式,在黄昏举行。 黄昏。 许多大型魔法和仪式都会挑选在这个时间进行,作为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比黎明更加明显,也更加柔和,混淆世界与认知。 沿着塔顶架向翡冷翠峰顶的水道桥,汀娜跟着精灵们来到了积雪的山顶,这里是千塔之城最高的山峰,虽然这么说也只不过是一座海拔两三百米的小山,因为千塔之城在高天的云海中漂浮,即使在盛夏这里的雪线也只会上移数米。 千塔之城唯一的一眼雪融泉就在这里。 “说起来,为什么这里叫做翡冷翠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是……” “……大陆西南有名的翡翠之都佛罗伦萨,因为盛产翡翠原时与翡绿色的山峦而获得的别名。” 积雪被山岭中的温度加热融化,汇聚而成温泉。喜欢用各种风格建起美丽的大浴场的莉莉娅娜似乎没有在这里留下过多的装潢,除了通过莉莉娅娜的房间,也并没有道路可以直接抵达这陡峭的山顶,这眼仿佛被大自然工巧双手创造的泉水,仅被魔女与精灵们独享。 “可是,与其说是翡翠,不如说是苍绿呢……” 在温泉边俯瞰着这座小山的汀娜,不明白为什么这座山会叫这个名字。 白雪下常绿的黑松是苍劲的绿色,山路两旁的灌木已经掉尽落叶,光秃秃的褐色与深沉的苍绿,无论如何都无法与翡翠联想起来。 还是说,这座山里有翡翠的矿脉吗? “……十三日圣战前的翡冷翠,那是莉莉公主曾经的故乡。” 光的精灵淡淡的说。 “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她凝视着远远的,即将从千塔之城的边缘坠下的赛贡之阳,向其他的同伴们点了点头, 没有在意因为这句话露出疑惑表情的汀娜,也没有回答她的“为什么。” 仅仅向少女宣告准备开始的莱忒,让脱掉衣服的汀娜站到了这眼清澈得不似存在的泉水之中。 “……往前走吧,活着的生命啊。” 奈特就站在光之妖精的身边,微微的笑着,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古老,令汀娜意识到,从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去理解,生命吧。 仪式,便开始了。” 夕阳坠下。 也许千塔之城,是唯一一个能俯瞰夕阳的城市,在绯色的天光下,一切都消失了。 “……诶?” 没错。 汀娜茫然的看着,突然降临的黑暗。 一切、都消失了。 “奈特小姐?莱忒小姐?阿库娅小姐?”入夜。 少女本能的四处张望,然而在这里只有黑暗。 精灵们不见了,洁白的积雪不见了,山岭的老松和枯木都不见了。头上是无星无月的黑暗,四周是空无一物的黑暗, “希尔芙,沙拉曼达小姐,诺姆小姐?!”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的黑暗,仿佛亘古不变。 “小、小说里可没说过这样的事哇,这就是真正的,六元素的祝福吗……好像哪里不对……总、总之……” 奈特小姐说,往前走,所以。 紧张的汀娜,哗啦哗啦的,迈出一步。 ……哗啦哗啦? 汀娜低下头。 然后看到了水。 周围没有光,却看到了水面。 水温柔的包裹着她的身体,没过她的脖颈,少女浸泡在水中,踩踏着水波行走。 一步、两步,脖子离开水中。 三步、四步,胸部离开水中,腰,大腿,小腿,脚踝。 汀娜突然从脚掌上感觉到了属于沙粒的触感。 她很熟悉这种感觉,在故乡的夏天,尽情游泳过后从海里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时候,沙粒伴随水流流进脚趾间,咸涩的海水从身上淌下,自己一步一步远离海洋,只有脚掌,还淹没在一滩薄薄的浪花。 背后的水突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汀娜下意识的回过头,水的精灵就站在她的身后,温柔的凝视着。 ——生命,自水而生—— 她轻声的咏颂着古老的歌谣,捧起少女茫然无措的脸庞,将唇瓣紧紧的贴在少女的唇上。 水从唇缝间流过,滋润了干咳的喉咙,汀娜现在才意识到的令人心焦的干渴,就这样消失了。 “阿库娅小姐……”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的话语没能说出来。 水的精灵用手指按住了她的嘴唇,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温暖突然驱散了寒冷。 黑暗中点燃了火焰。 沙拉曼达紧紧的抱着汀娜,用尾巴把她缠了起来,还没有等少女在突然感受到的寒冷中瑟瑟发抖,流火般热情的吻已经阻止了她全部的话语。 ——被火点燃智慧与灵魂—— 温暖在流淌,和发烧时不同,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温暖包裹的感觉,伴随着调皮的沙拉曼达的歌谣,把思考与温暖交予了少女。 背后传来的推力,让汀娜向前一步,在踉跄中跌倒。 跌倒的瞬间,再那一个瞬间的回眸所看到的,是水的精灵,仿佛母亲送别离家的孩子一般的慈祥目光。 而这时,沙拉曼达已经不见了,支撑着身体的手与膝盖,触及粗糙的岩石,与细腻的泥沙。 然后,再次回头看向前方时,诺姆蹲在了汀娜的面前,伸手将她拉起。 ——从大地上站起—— 平常总是有些木讷的大地的精灵,此刻在微笑着。 她把有着细腻粘土触感的唇印在了少女的唇上,把植物的芬芳和甜美送上。 她拉着汀娜,向着自己的后方退去,一步,两步,消失在少女脚下的大地。 起风了。 自由自在的精灵,在少女散乱的发丝间出现,调皮地为汀娜才刚刚咽下花蜜的双唇,吹入了令人精神振奋的风。 ——由风指引前进的方向—— 希尔芙扇动着背后透明的翅膀,朝着远方飞去。 “等、等一下,我已经完全搞不懂啦!” 终于能开口说话的少女,感觉身体似乎变得轻盈,她追着风所吹去的方向,本能的,踏出了一步。 一步,一半的世界出现了光。 两步,另一半的时间依然黑暗。 第三步,昼夜交替。 深绯的夕光,从天空垂落。 高塔与街道在光中的剪影摇曳,汀娜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巅。 背后是水雾弥漫的温泉。 眼前,是陡峭凌厉的悬崖断壁。 光与暗的精灵正漂浮在她的面前,连莱忒那冷淡的脸上也露出微微的赞许的表情。 自己……回来了? 她们依然没有给汀娜开口的时间,一左一右,就像镜中的双子,一起夺走了汀娜的嘴唇。 ——在光与暗的守望下,直到—— 唇分。 汀娜茫然的后退了两步。 远处是陌生的城市,更远是天空与大地的尽头,这个世界似乎在一瞬之间发生了改变——不对。 改变的是自己。 好像懂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弄懂,。 汀娜没有来得及检查自己的身体是否因为这个古怪而古老的仪式发生了什么改变,她的脑海好像里出现了很多奇怪的景象,有鱼,有虾,有奇形怪状的魔物,魔物们在海中与大地上繁衍生息,生老病死…… 她看到了生命自水而生被火焰点燃灵魂与智慧,从大地上站起随着风的指引跨越光与暗的交替一直到—— 一直到……什么? 歌声不断的在脑海之中回响。 但只有最后一个词句。 只有最后一个【什么】,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那仿佛不是人类的耳可以理解的事物,但它不断的回响着,击打着少女的灵魂,一阵阵的眩晕如潮水似的涌来,汀娜终于再也站不稳的。 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 “……40度,呢。” 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温度计。 房间里很安静,就连最好动的希尔芙都乖乖的坐在诺姆的脑袋上,只有背后的小翅膀紧张的扇动着。 “元素侵蚀症,严重。” 正用毛巾擦去少女脸上混在一起的汗水和泪水的人偶,用银白的瞳孔逐一扫过精灵们。 这下,希尔芙连翅膀都不敢扇了,满脸紧张的莱忒和奈特身边,阿库娅眼泪汪汪,好像马上就会五体投地的土下座谢罪。 “……我记得,侵蚀症是……” 有一点神志不清的少女光是说一句话都很吃力了。 她觉得有火在皮肤上烧,可是又非常的冷,眼前有耀眼的光斑,眼泪和唾液和汗水都不受控制的流着。 呼吸很不顺畅,不规律的风声嗡嗡的在脑子里响,到处都麻麻的,而且身体也很重,就像手脚都变成了石头一样动弹不得。 “……元素与魔力依据创世母亲定下的【法与理】构成世界万物,人也不例外,这些因元素法理而自成平衡,当平衡被打破时,元素与魔力会侵蚀人体引发疾病。” 举例来说,如果人体与体外的火元素的平衡被打破,人的体温可能会异常的升高或降低,,最严重的情况甚至会导致自焚,如果水元素的平衡被打破,人会无法抑制自己的干渴,血液中的水可能会无法抑制的变成汗水渗出,让人变成一具可怖的干尸,风元素的平衡被打破的话听觉就会混乱,无法顺畅与规律的呼吸。 这种平衡的外在表现就是元素亲和力的强弱。 亲和力越强,相应元素就能保持更加温度的平衡。 原本只有水元素亲和力比较不错的汀娜现在得到六大元素的祝福后,不仅仅是地水火风光暗,连作为水元素变体的冰霜元素和风元素变体的雷电元素的亲和力也增加了很多,但是,仅仅是普通人的她的体质当然无法短时间适应突然改变的平衡,更无法抵御无处不在的元素侵蚀。 结果,本来就没有痊愈的疾病更加严重了。 “……汀娜小姐只是一个对魔法不了解的普通人,但你们是曾经协助六位最初之龙管理过元素位面的元素领主,有能力接受你们祝福的人和没有能力承受你们祝福的人都分不清吗?” “不可理喻。” 少有的,莉莉娅娜的语气非常严厉。 爱丽丝没好气的横了精灵们一眼,让本来就低着头的精灵们脑袋压得更低了。 “啊哈哈……请不要责怪精灵们,莉莉娅娜小姐,我自己也有责任,明明不知道…呼、呼……不知道精灵们的祝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就傻乎乎的拜托……咳、咳!” 明明在呼吸,却没有任何空气流过咽喉,窒息感让少女痛苦的咳嗽了起来,又好像有如水一般的粘稠空气把气管都撑开,这令她痛苦的翻起了白眼。 “愚行。” 爱丽丝拿着毛巾擦拭着少女咳嗽时喷到自己身上的唾沫,危险的皱起了眉毛,“为什么不等到爱丽丝和莉莉回来”——银色的眼睛里仿佛在这样斥责着。 魔女小姐皱着眉毛,在床上用虹色的魔力光绘制了魔法的园阵,默唱着平衡元素的【解读】,一边盯向躲在莱忒身后的暗之精灵。 “……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给汀娜小姐以祝福。” 提出这个提案——至少是代表精灵们向汀娜提出这个提案的奈特缩了缩脖子,小声的。 “是,是为了赔礼,可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当作赔礼的东西——” “……说实话。” “……我们知道莉莉公主会在晚上才去拜访那条龙,所以想着要是我们把汀娜小姐治好的话,莉莉公主就不用欠下那条无礼的小母龙的人情……” 莱忒的表情非常紧张,那就像……没错。 汀娜迷迷糊糊的想着,虽然她看不到转过脸去的莉莉娅娜的表情,但莱忒的紧张神情,简直就像在直面女王的愤怒。 “……是为了我,对吗?” 莉莉娅娜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嗯……” 精灵们点了点头。 “……那就不要牵连其他人。” “是……” 汀娜总觉得听到哪里传来一声鞭响,糟糕,耳鸣变得更严重了…… 糟糕,意识也…… 教育完自家的精灵们,魔女小姐转过身,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轻轻的抚摸着少女的发丝。 “……再忍耐一下,汀娜小姐,我马上就想办法让你痊愈。” “嗯……莉莉、娅娜……” 【谢谢】两个字,没有并没能说出口。 今天第二次的,汀娜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的黎明。 “……诶?”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光溜溜的睡在被窝里,怀里还抱着不知道为什么肌肤变成小麦色的莉莉娅娜感觉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的少女。 “诶、欸欸欸欸欸?!?!!?!?!?” 看着棉被上的血迹陷入了混乱。 ………………………………………………………………………………………………… 某一日的后话: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变黑了!还有这个血迹是怎么回事呀!” “……我找到了一个偏方治好了汀娜小姐。” “请详细的告诉我!” “冗长。” “冗长也没关系爱丽丝小姐!请告诉我不然我会被罪恶感压垮的啊啊啊啊啊!!!!!” “……罪恶感?” “因为我把莉莉娅娜小姐——不对不是这个问题总之请告诉我!” “……简单来说,我找奥妮安询问了治疗汀娜小姐的方法,得到的答案是补强体质,不能用只能暂时提高并且有副作用魔法,最好的选择是龙血,刚好奥妮安是一条黑龙,我就拜托她给了我一些。” “……” “……但是,对于一般人类,直接饮用纯净龙血等同于自杀,汀娜小姐肯定无法承受,所以我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效果比较普通的另一种材料,由汀娜小姐知道,为什么大陆上很多英雄传说的主角都是魔女养大的吗?” “用自己的身体过滤某些魔药的毒害,是不懂魔法知识的普通人也懂的简单仪式。” “……如奥妮安所说,被我的身体过滤再转由体液给汀娜小姐饮用后,效果显著,侵蚀症也治愈了,不过效果有些太强让汀娜小姐流了些鼻血,同时,因为饮用了黑龙血,我的暗元素亲和力高过头了,导致肤色变深……汀娜小姐,你有在听吗?” “走神,禁止。” “是、有在听没错……但是……我……我喝了,龙血吗?” “……准确的说是喝过龙血的我的体液。” “……那个……具体是什么呢……” “……不重要。” “……我,我会很在意啦!莉莉娅娜小姐!” EP.3 人偶小姐冷冰冰 ============================= 重病痊愈后的一天,汀娜终于用自己的双腿,走下了从莉莉娅娜房间同往下一层的楼梯。 发烧退下后,汀娜被爱丽丝要求卧床休息,观察莱忒她们的祝福对身体的影响。也就是说,刚来到这座千塔之城,汀娜就整整卧床了八天,这样稳健走路的感觉,实在是久违得让汀娜都忍不住在下楼时多蹦跶了几次。 “好疼!” 然后就撞上了头顶的天花板。 从塔顶向下数的第二层,是兼有会客厅与餐厅功能的区域。 和莉莉娅娜的房间一样,这里也大量的使用了带有高贵感的木料,无论是沙发还是桌椅,陈列着酒瓶的橱柜与天花板上的吊顶,那种被时间洗练过的独特气息怎么也无法遮掩。 当然,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诺姆小姐,爱丽丝小姐,早上好,莉莉娅娜小姐……还没起床吗?” “莉莉公主正在和其他的精灵们休息。” 在一张复古——说不定真的是从古老时代一直流传至今的漂亮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人份的早餐,大地的精灵诺姆坐在旁边发呆,汀娜朝她打招呼并且问起莉莉娅娜的事时,她捧在胸口的双手突然冒出了一根绿芽。 早餐的燕麦片里有清甜的梨与草莓,大概就是那些种子发出的新芽吧。 看到汀娜坐下,诺姆点了点头,“用餐完毕后阿库娅会来收拾。”这样说过之后,起身离开。 就算现在汀娜对地元素的亲和力提高了不少,诺姆对少女也没有特别的亲近。她是不毁的磐石,养育生灵的泥土,在六大元素精灵中最慈爱温厚,但也最迟缓沉稳的一位。 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不在高塔的时候,她似乎会持续数十年的待在法师塔的温室中,栽培各式各样的魔植与作物,汀娜来到法师塔后吃下的所有食物和药物,都是由她培育的,每日的餐饮也是由她负责。 早餐很简单,一碗分量恰到好处的燕麦粥,一份在两块面包间夹上煎好的牛肉、番茄片与奶酪的,好像叫做汉堡的食物,一小碟松子以及一杯…… 真准备开动的汀娜,突然放下了刀叉。 “呐,爱丽丝小姐,用来煮燕麦粥的奶和这一杯,该不会是……” 听到少女问早上好也没有回答的小人偶从手上的书本抬起脸来,用沉默回应了汀娜的猜想。 “……我开动了。” 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少女把早餐吃得干干净净。 非常美味。 因为原料的原因,显得更加美味,汀娜咂咂嘴,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杯子。 当然,这个想法稍纵即逝。 虽然已经习惯了莉莉娅娜的天体主义,但用眼睛看是一回事,真的对看起来还幼小的魔女小姐出手又是另一回事。 光是玷污那份美丽的负罪感就能是汀娜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今日行程。” 爱丽丝突然开口了。 “诶,啊,对呢,今天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小姐有什么预定吗?” “莉莉的预定:午前,休息、高塔维护;午后,会议;夜晚,休息。爱丽丝的预定:午前,无;午后,与莉莉一同前往会议;夜晚,无。” 就像冰霜与雪国公主的爱丽丝,比起汀娜曾经见过的其他姿态都更要惜字如金,一字一顿的说完这句话好像让她感到格外的厌烦,雪白的眉毛都挑起老高,就像在责怪汀娜怎么能让她费这么多口舌一样。 “但是莉莉娅娜小姐会睡到差不多午前……” “昨晚,很累。” “法师塔的维护是很累人的工作吗……” “……” 被用看笨蛋的目光瞪了。 但是又点头了,这是什么意思呀? 这个样子的爱丽丝,让汀娜觉得更加捉摸不透了。 不过……没错…… 要做什么,对汀娜来说也是一个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一直躺在床上感觉身体都快生锈了,一个人游览这座城市固然好,但是这种裹成毛球的样子也实在不适合散步……啊。 汀娜轻轻的一锤手。 “要去买衣服才行。” 虽然汀娜的病已经痊愈了,但是,莉莉娅娜却被另一件事抓住脱不开身。 两天前,大陆西部某座城市的工匠们正式宣布做出了一种叫做【蒸汽机】的东西并且投入了使用。 按照魔女小姐的解释,这种可以完全无需魔法参与的动能机械可能会导致以魔导炉为主流的魔导工业与各个生产领域的大地震,甚至把改写生产关系,对于魔法师协会,这是绝对无法忽视的重要事件,最高评议会难得的全员到齐,整天都在与学者们分析讨论,于是离开千塔之城的行程就被一拖再拖,说不定。 “……我们正见证一个时代的开幕。” 莉莉娅娜是这样说的。 汀娜不懂魔女小姐为什么这么说,也不了解【蒸汽机】是什么东西,千塔之城没有报纸,这里发行的日刊无论哪本都和通俗易懂扯不上关系,上面写的传动结构剖析,做功传导率,工业应用分析……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这些字组合起来的话她怎么就是看不懂呢? 但有一件事她是很明白的,那就是她们还会在这座高天之上的城市度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那么,自己总不能每次出门都把腰围裹粗三圈吧…… 在来到这座城市第一天就被莉莉娅娜提醒过的事情,在迟到了八天之后,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爱丽丝小姐知道千塔之城哪里有……嗯……经济实惠的服装店吗……” 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钱包翻了翻,汀娜犹豫了一下,向小人偶问道。 她不确定问现在如同公主一样的爱丽丝算不算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是在这座高塔里也没有其他可以去问的人了。 “跟随。” 略微的思考了一下,爱丽丝合拢了手上的书本。 右肩上传来了微微的重量。 “谢谢你,爱丽丝小姐。” 仅有一层布料相隔的肌肤并不如人偶小姐的表情那样冰冷,少女不由得露出了微笑,用脸颊蹭了蹭。 结果,被爱丽丝瞪了。 ……………………………………………………………………………………………… 千塔之城服饰店【缦莎威】。 “——好贵!!!” 现在,汀娜正在认真的思考着,是不是自己在出门前的举动惹爱丽丝生气了,她才会带自己到这样的一家店来。 “形象,注意。” 坐在汀娜肩膀上的小人偶冷冷的瞟了汀娜一眼。这到底是在让她注意自己形象不要大喊大叫还是要她注意爱丽丝的形象来这种规格的店铺才可以,汀娜并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找现在这个装束的爱丽丝询问购物的地点,果然,是大错特错,就像小人偶自己说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愚行。 高档的服装店会直接用铭牌的材质来表示单位。 而眼前这一排刻着200、300、1000的金色铭牌代表着陈列在眼前一排放在本身就很精美的支架上,令少女目不暇接的衣物,哪怕最便宜的一款,在100金币以上。 “爱丽丝小姐,这个价格太夸张了啦……” 汀娜哭丧着脸,她的钱包里金闪闪的小硬币也就只有3枚而已,这已经是她手持过的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巨款,但在这里,这些钱大概只够为她……嗯……换几个纽扣? “衣装,挑选。” “是要出席什么样的场合呢?” 但是,被少女抱着的爱丽丝无视了她的哭诉,她直接从汀娜的怀里飘起来,对着店员简洁的说出了两个词,于是即使听到汀娜透露出十足贫穷感的呼喊也一直保持着礼貌的笑容的青年微微欠身,把目光转移——不对。 从汀娜抱着莉莉娅娜走进这家服装店的一开始,所有导购员的目光都看着爱丽丝而不是汀娜,显然他们都是认识这个样子的人偶小姐的。 “日常生活,工作事务兼用,主要工作为,文书秘书。” “了解了,那么,冯·西亚小姐,请到这边来。” 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用风衣和毛衣把自己几乎裹成一个球的少女,这位男导购招呼来一位女性的导购员,将她带进了更衣间。 然后,十几分钟之后。 “爱丽丝小姐,果然还是不要了吧……” 战战兢兢地从更衣室的幕布后冒出头来的汀娜,说话的时候连牙齿都在打颤。 “穿着这么昂贵的衣服,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走路了……” “出来。” 导购员们的目光依然礼貌得无可挑剔,但人偶小姐看起来有些不太耐烦了。她并不打算照顾从没把超过三十个银币以上价值的衣物穿上身的少女。 那冷冰冰的表情就像在说“你畏畏缩缩的每一秒都在浪费我的时间。”并且随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更加严厉。 没办法,汀娜只好一小步、一小步的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取代好几层厚厚毛衣的是一件雪白的衬衫,代替风衣的则是贴身的黑色西服,厚厚的冬裤变成了包裹着少女大腿的裙装,黑色的裤袜因玻璃天窗洒落的天光闪烁起朦胧的微光。 合脚的小皮鞋并没有用高跟撑起汀娜本来就格外修长的身体,圆圆小小的鞋头让汀娜想起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光。 但是,这实在是太贵了,真的。 “仿光辉学院第二纪元银像之年的制服设计,基本上,以那个年代刚刚出现的当代西服前身为基础,点缀以复古的佛罗伦萨贵族绣纹与少量花边造型,考虑到日常生活而选用了比较富有弹性而透气的质料,衬衫本身附着了【温度调控】与【中效洁净术】,外衣中内夹一层柔软的冰鳞鱼鳞的鳞甲可以进行各式各样的魔法附着,裙子的材质是魔物黑熊獒的毛发,格外具有弹性,凡·鲁塞大师作品,无论穿到什么场合也不显得失礼,即使穿着走上战场,也能提供不亚于一件轻甲的防御,啊冯·西亚小姐,如果对脖子上的饰环不满意,脱下来也没关系。” 青年如数家珍的向爱丽丝和汀娜介绍着这一套几乎让汀娜变了个人似的服装,她刚说完,汀娜就马上把脖子上那个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从话剧与故事里走出的绒布饰环给脱了下来。 “价格?” “共计350金币,爱丽丝小姐,我相信这作冯·西亚小姐第一件符合贵族礼仪的正式服装是很恰当的。” “同意。” 如果可能的话,她更想马上掉头回到更衣室连这套衣服一起脱下,但是。 这位青年报出来的价格,让她彻底懵了。 紧接着便是强烈的荒谬感。 是啦,这一整套连带内衣裤的套装穿起来超级舒服的,又轻松又暖和,和自己以前那件有些紧绷的西装不同,一点也不会妨碍到行动,衣角和衣袖到处都有不仔细看会看不出来,但一旦在合适的角度、合适的光照下看到会让人觉得惊艳的花纹,这些装饰复古又浮华,穿上的第一秒钟汀娜就爱上了这套衣服,但是、但是—— 350金币? 350……金币? 哪怕有男性在场汀娜都想马上把自己扒的光光再把自己用毛衣和风衣裹成球。 “失礼了,冯·西亚小姐,也许您现在的观念还是自己仅仅是一位平民,但是,哪怕只是不能世袭的荣誉称号,在得到了它的时候,您就已经是一位贵族了。” 也许是少女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为她在更衣室里测量身材的女性忍不住微笑的对她说着。 “不同人的身份对应不同的衣着,作为贵族的服饰,这一套还是比较普通的,请不要担心,很快就会习惯的。” “我就是担心如果习惯了这样的衣服再也穿不了其他的要怎么办啊……” 汀娜小声的嘀咕着,但脸上也只露出了礼貌却僵硬的笑。 因为爱丽丝已经把几袋金币放在了柜台上,那沉甸甸的声音,砸的汀娜心惊肉跳。 “那、那个,爱丽丝小姐……真的要买这么贵的衣服给我吗?” 小人偶没有打算给汀娜犹豫和做出其他选择的时间,将作为找零的一小袋金币收回空间储物戒指之后,她飘到了少女的肩膀上,为少女梳理了一下头发。 “接下来的预定。” 似乎……虽然只是似乎,但人偶小姐的语气好像没有那么冷酷了。 “没、没有了……” “那么,跟随。” 在店员们“非常感谢您的光临”的送别声中,汀娜像个木偶一样僵硬的走出了服装店。 “冯·西亚小姐,人偶小姐,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看到她走出来,坐在马车上的少年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用法杖敲了敲拉着马车的魔像,为接下来的行程做预热。 马匹空洞的眼眶中,亮起了淡黄的魔力光,这些钢铁铸造的魔像得到了魔力的注入,就像真的马儿一样从鼻孔喷出一阵热气,啪嗒啪嗒的踩着黑石的路面。 “圣恩山街区,西林街15号,塞提林古语文献研究院。”、 “了解,那么,冯·西亚小姐,请上车吧?” 点了点头少年让拉车的魔像运作起来,在这之后,少年又用法阵转过来敲击了一下车身,马车上波浪一般的纹样流过淡黄的光芒,马车的门打开了。 但是,站在马车旁的汀娜看了看马车里的沙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几乎比手铐脚镣更加沉重的服装。 “……啊,啊啊……那个……有毛巾吗……” 好半天,在少年疑惑的目光和爱丽丝无言的催促下,少女才挤出这样一句话。 看着汀娜简直恨不得把地面上的每粒灰尘在驾驶席上的少年先是一愣, “噗……哈哈哈哈,冯·西亚小姐,我这一趟可是你们的专车哦,清洁啊什么的可都是做得很足的哦,不过刚刚换上新衣服,心理上有些不能接受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么就——” 少年从驾驶席上跳了下来,朝着满脸通红的汀娜一笑,手中出现了一只装满水的试管和一每带状的荚果,一些硫磺和叶片。 “【苍劲之木的硕果,与自然恩惠之叶,火焰深渊的黄金与静港的柔波,梦幻的泡沫将以此洗去污秽,予以洁净及清爽的恩惠。】” “【皂荚洁净术】。” 淡黄的魔法阵中飘出了一簇簇洁白的泡沫,少年从驾驶席跳下,用法杖牵引着这些泡沫在马车的车厢里飘动,碰撞。 很快整个车厢都充满了泡沫,少年又挥了挥杖,“【让风吹拂吧。】”的咏唱后,气流卷着泡沫从马车另一侧的车门飞出,一种淡淡的硫磺与皂荚的气味,出现在了车厢之中。 “汀娜小姐,请上车吧。” 做完这一切后,少年模仿着贵族们行了一个礼——不,就是贵族吧? 那标准的动作,她在爱丽芙身上看到过,从小接受严格礼仪训练的贵族和自己这种半路学习的是有很大不同的。 “真,真的麻烦你了,非常不好意思” 惊叹于一个马车夫都能使用魔法的汀娜连忙回礼。 “啊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冯·西亚小姐大概不知道,其实这件魔法袍也相当昂贵的,虽然比不上冯·西亚小姐和人偶小姐身上的,但我最开始来到这座城市穿起这套时,和现在的冯·西亚小姐简直一摸一样呢。” 少年爽朗的笑着,坐回了驾驶席。 “后来就发现千塔之城的衣服绝对对得起高昂的价格,又坚固又舒适,还不容易脏,也就没有这种顾虑了,慢慢习惯就好了。” “诶,嗯,哈、哈哈……还真是开朗呢……” 坐进车厢,心惊胆战的在自己的身上找皱褶想要把它们全部拉平的汀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的笑声渐渐停止了。 “开朗吗……大概算是吧。” 敲了敲骏马的魔像,马车开始加速,将他若有所思的笑容,渐渐埋没。 “在这座严酷的城市里如果不开朗一些麻痹自己,很快就会坚持不下去的啊……” “……诶?” “不,没什么,圣恩山街区,西林街15号,塞提林古语文献研究院。大约二十分钟后到达!” 说完这个后,少年就没有再说话了。 马车飞快的掠过街道的风景。 这是一座塔的城市,但塔与塔之间,也如其他的城市一样,林立着格式建筑,它们大多是哥特风格的,这种华美与神秘的建筑风格兴起于古语魔法帝国时代,是魔法师们的最爱,修建成本的高昂,让这种建筑在大陆的城市中已经相当少见了,但是在这里。 无论是街边小店也好,大型的餐馆也好。 图书馆与银行,旅店与商场,全部都存在于这样的建筑之中,就像时间自那个魔法师最为辉煌的年代便停滞不前,图画书上的场景活生生的来到了现实。 无论哪里都能看到像马车夫的少年一样身披魔法袍的人,在这里,这种衣物是绝对的主流,越是往城市的中央前进,就能看到越多。 这些人在马车的车窗外飞快的掠过。 汀娜能够清楚的看到他们的手里都捧着书,各式各样的书,无论是在匆匆走着的年轻人还是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晒太阳的老者,无论是一手抓着一个汉堡另一只手还用羽毛笔飞快写着什么的少女,还是整齐的在公园的广场上列队挥舞着细细魔杖的孩子们…… “……原来汉堡是像热狗一样直接拿着咬,而不是用刀叉一层层向下吃的吗……” “那样可太费时间了啊,三两口吃完然后继续钻研魔法的原典和实验,那才是魔法师们的吃法呀。” 没有穿着魔法师长袍的人寥寥无几,哪怕街边叫卖着热可可的中年小贩,也挥舞着魔杖,让粘稠的可可从大锅里飞出,在一只只纸杯里注满,让摊位上的期刊一本本立起来跳舞的妇人用光在附近的街灯和树上挂上了【最高评议会会议有新进展,或将对蒸汽机的发展持观望态度】的字样,看起来那就是今天的头条。 天空中,偶尔还有乘坐魔杖或者鸟型魔物的人影掠过,甚至,汀娜还看见了一头双足飞龙,身上披着黄金的铠甲,从天空飞过时,街道都被金色照亮。 并没有无处不在的炫目魔法,虽然第一天去莉莉娅娜的法师塔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但是现在在这样近的距离看到之后,果然。 “……感觉,有点普通呢……” 汀娜喃喃自语。 这是魔法师们的城市,天空之中的国度。 可是,这里却没有汀娜想象的那样绚丽和神奇,魔法师们大部分也是正常的走路,坐马车,也正常的吃着东西。 除了放眼望去全是各式各样的魔法袍以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嗯,排除掉飞来飞去的那些家伙。 “本来就,很普通。” 在少女的怀里,爱丽丝平静的说。 很快,在少年“目的地抵达”的宣告声中,马车停下了。 塞提林古语文献研究院。 “如果记不住施法素材的特性,就先花两年时间把欧培特的《施法素材大全》背熟,解读里加入这些过于冗长,也会暴露你即将使用什么魔法,如果有空余时间,去马格努斯学院旁听奈欧亚教授的魔法基础课,对于连施法素材的特性也记不全的学徒来说,她的教授方式应该是最好的。” 就在这个时候,爱丽丝突然说了长长的一段话。 从马车上下来的汀娜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就被爱丽丝催促着走进面前这座高大的,有着钟楼的建筑。 “……?!是!非常感谢您的教导!” 背后,是少年欣喜的声音。 “爱丽丝小姐……?” 汀娜疑惑的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人偶,而爱丽丝。 “并非所有学徒,都能找到老师。” 淡淡的说了一句之后,就没有再开口。 沿着大门走进去,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鲜红的地毯两侧,玻璃的橱柜摆放在一根一根矮柱上,一些陈旧的器皿被摆放在上面,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残破的书卷和汀娜认不出来的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人目不暇接。 “爱丽丝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莉莉建立的历史研究所。” 墙壁上则是挂着不少肖像画,就像是一处画廊。 走到尽头后,在左右分开的岔路中央,汀娜惊讶的看到了魔女与人偶的肖像。 靠在窗台上的魔女,正用一只手拿着一本书,画师用精致的色彩涂抹出了莉莉娅娜灿烂的发丝与幽黑深邃的双瞳,光透过晶莹的玻璃,明亮与阴影勾勒出轮廓。 在魔女小姐怀里的人偶是汀娜第一次见到的模样,金色的长发,蓝幽幽的双眼,让人一眼就认出这是“爱丽丝”的衣装,不过人偶小姐对那本书似乎兴趣缺缺,她像只猫咪一样趴在魔女小姐的胸前,安静的睡着,顺便充当了衣物的功能。 这是莉莉娅娜与爱丽丝,在什么时候留下的画作呢? 汀娜不由得驻足,出神的望着这幅画。 “啊,这位小姐,塞提林古语文献研究所并不是对外开放的游览地点——呜哇爱丽丝?!”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画的下方冒了出来。 又尖又细,像是小孩子的声音,汀娜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在肖像画下的柜台上,有一个小小的精灵冒出了头。 粉色的头发,蝴蝶般的翅膀,小脸上还沾着些果酱似的颜料…… “莲南希?” 把这些特征联系到一起,汀娜立刻想到了一种特别的精灵。 艺术与恶作剧的莲南希,用花瓣、树果和蜂蜜调制颜料,绘制甜美画作的小小精灵。 “久违了,梵。” 人偶小姐从汀娜的肩膀上飘到了柜台上,把比她还要更小一些的精灵举了起来。 嗯,一只比较大的猫给一只小奶猫举高高,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因为人偶的面无表情,以至于汀娜搞不懂这算是老朋友久别的重逢还是…… “为什么是【西瓦之女】的姿态啊,有一个莉莉娅娜就够了,这个样子我最应付不来了……” “蒂丝,在吗?” 小精灵的嘀咕声爱丽丝肯定是可以听见的,但是爱丽丝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在将梵放下来之后,她平静的问道。 “蒂丝在六年前就已经退休啦,你们十年前回来时,她就已经老得有些走不动路了,现在这个研究院的首席是蒂丝的孙女,泰莎,泰莎·法萝亚,爱丽丝你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她和年轻时的蒂丝长的特别像……喔,你们久违的找到旅伴了吗?六大精灵的加护……”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话题就被带到了汀娜这边,名为梵的莲南希两眼放光的看着汀娜。 “莉莉娅娜看中了她的天赋吗?” “汀娜·冯·西亚。加护是家里那些精灵给的,是意外,以后会时常见到。还是原来的办公室吗?” 爱丽丝把话题又扭了回来,顺便捏了捏精灵的小脸蛋。 “还在原来那里哦。” “了解。” 爱丽丝点了点头,回到了汀娜的肩膀上,示意少女向左走去。 左转,上楼,一直到钟塔的最顶端。 一路上,少女遇到了不少穿着雪白而且没有兜帽的长袍的人。看到她,这些人多少有些惊讶,不过有些中年的人似乎认识爱丽丝,但看到人偶小姐冰冷的银色眼睛,他们也只远远的点头示意。 然后,少女推开了顶层房间的大门。 这是间采光通透的办公室,因为敲门声而抬起头来的,坐在堆满纸卷的书桌前的女性,用审视,又有些许疑惑的目光看着汀娜的脸。 这样的视线,在看到少女肩膀上的小人偶后变成了怀念的笑意。 “好久不见,爱丽丝小姐,这样的身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好久不见,泰莎,你老了。” “哎呀哎呀,十年前我还是青春活力的美少女,过完今年的降临月,就要变成30岁的大龄女了呢,时间可真是无情啊……” 面对过去的熟人,人偶小姐的语气要柔和许多,似乎话也多了一些(虽然有些失礼)。 就在汀娜这样想的时候,爱丽丝又一口气的。 “爱丽丝和莉莉会在千塔之城呆一段时间,叙旧之后随时都可以,现在。” 这么说着。 “我知道我知道,关于破译的密文对吧,真是的,看来这个姿态的爱丽丝,崇尚效率第一呢。” 苦笑着咧了咧嘴角,和其他研究人员一样穿着白色无帽斗篷的女性眨着那双蓝色的,与汀娜又有些不太一样的眼睛,拉开了抽屉,拿着一卷羊皮纸走到了汀娜的面前。 “汀娜·冯·西亚小姐吗?” “诶?是、是的。” “现在千塔之城上层几乎都知道多亏了你的重病才让爱因斯坦斯阁下,我们亲爱的投资人停留在着个城市里,我谨代表塞提林古语文献研究院全员向您致以最高的谢意。” “诶?诶诶?” 习惯性的伸手,将那卷羊皮纸接下来的汀娜一愣,在看到泰莎那扑闪扑闪的狡黠目光时,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 自、自己的事已经这样人尽皆知了吗?! “只破译出了一小部分?” 看着那卷羊皮纸,人偶小姐微微皱了皱眉毛。 “没办法,古语魔法帝国时代是密码学高度发达的时代,魔法师们为了避免自己的成果流出,开发了诸多加密方法进行知识的管制与封锁,而且……爱丽丝小姐和爱因斯坦斯阁下从那处已经崩毁的遗迹中勉强抢救出来的文献与少量碑文的加密方式前所未见……大概率是传说中只闻其名少见真迹的皇帝密文。” “魔法皇帝们的绝密通讯……吗?” “所以目前能破译的只有很少的部分,是对照光辉之城汤姆克鲁斯大博物馆收藏的那位伟大的黑暗贤者与其他皇帝的通讯破译的。如果要继续工作,我们不仅仅需要大量的资金去收集稀少的魔法皇帝之间通讯的信件,还需要更多那个时代的遗迹探索资料……” “今天先认识一下,之后,汀娜小姐会过来和你谈的。” 爱丽丝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汀娜。 “走吧,接下来,还有不少地方要去。” “诶?” 至今也没有明白爱丽丝到底在想什么的少女,发出了茫然的声音,然后就被拖着离开了刚刚走进来的办公室。 驾车的少年似乎才刚刚又将马车里的沙发清洗了一遍,爱丽丝无视了他的惊讶,说出了下一个目的地,把汀娜拉进了马车。 然后……龙学院,法拉多耳研究所,马格努斯学院,道格拉斯高塔…… 不少……真的是不少。 汀娜就光记得自己不停的上下马车,被爱丽丝带到某个光看就很夸张的建筑里,和光是名字就有一大串的人会面,听爱丽丝介绍自己,从他们那里拿过一些资料或者报告,然后在爱丽丝“以后会经常见到”的话里被拉回马车前往下一个地点…… “爱、爱丽丝小姐,请让我休息一下……” 就算汀娜有些喘不过气的诉苦,人偶也只是。 “再去两个地方,大致就结束了。” 这样说着,让少年驾车赶往下一个地点。 当时间来到正午,汀娜终于目送少年驾着马车从翡冷翠的山路上离开,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个上午去过多少地方了。空间储物戒指里,已经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 预算案,研究报告,调查记录,进度总结…… “作为最高评议会的一员,莉莉娅娜小姐要管理这么多事务吗……” “简单,对吗?与以前一样。” “诶……” “联络员的工作。” 站在有天使自云海坠落浮雕的门前,汀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人偶小姐的简单,大概指的是今天上午自己做的事和联络员的工作没有什么区别。 的确如此,要说的话也仅仅只是跑的地方多了一些。 但是…… 想起拜克城暴风雪时那些不畏风雪的雪鸽,汀娜有些很不理解。 “可是……千塔之城的魔法师们难道不养雪鸽吗?就算我不用跑来跑去也……” 汀娜闭上了嘴。 银色的瞳孔仿佛万物死寂的寒冬。 这是今天爱丽丝看向汀娜的,最为冰冷的目光。 “请便。” 沉默了很久很久,爱丽丝才从汀娜的面前转过身去,打开高塔的大门,沿着环状的楼梯,向上飘去。 “啊、爱丽丝小姐……” 对汀娜的喊声也没有丝毫的滞留,很快,那个小小的声音就消失在了高塔的楼梯上。 “……我惹爱丽丝小姐生气了吗……” 高塔一层的喷泉,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 直到小人偶的背影消失,站在塔前的汀娜,才好像终于从那银色的寂静之中反应过来。 ——完全搞不懂啊。 自说自话的带着自己去了超贵的服装店买了超贵的衣服给自己,比起感谢更多的反而是惶恐和摸不着头脑,之后又把自己带到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见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人,拿了超多的文件回来…… 如果说莉莉娅娜是让人跟不上她的思维,那么爱丽丝就是完全让人搞不懂。 不管什么姿态的都是这样。 “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管怎么想,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汀娜呆呆的走到喷泉边坐下,托着脸陷入了沉思。 “不,我觉得,这完全是爱丽丝的错哦。” “呜哇!” 阿库娅突然从喷泉中冒了出来,趴在汀娜的身边。 “是呢是呢,自作主张还自己憋着什么也不说,这是爱丽丝自己的问题呐,【西瓦之女】在北方本来指的就是西瓦教会中地位最尊贵的公主,不,用女王来形容比较好吧,变成这个样子后也多少染上了高傲过头要别人来理解自己意思的坏脾气也是没办法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奈特也石柱的影子里走了过来,“哎呀哎呀”的叹着气。 “……那、那个,中午好,奈特小姐,阿库娅小姐。” “被吓到了?” “对心脏不好所以请务必体谅!” 突然出现的精灵们算是这座高塔的特色,但果然还是被吓到了。 尤其是阿库娅,当水的精灵突然冒出来趴在温泉的边缘向自己侧过头一笑的时候,汀娜的呼吸都停滞了好几秒。 真是有些受不了呢…… “那,奈特和阿库娅小姐,知道为什么吗,感觉今天的爱丽丝小姐,对我非常的冷漠的样子……” 平复一下心情,汀娜郑重的询问着。 “大致上,是那个吧?女孩子的小脾气,我都这样做了为什么你还不理解之类的,说起来这些地方,和莉莉公主的缘分都蛮深的呢,也是这座城市最有权势的一些地方。” “嗯嗯,就是那个就是那个。说起来最高评议会那边对蒸汽机出现这件事,激进派和温和派吵得也很凶呢,莉莉公主是少有的观望派,作为莉莉公主的秘书这样的角色,爱丽丝也蛮累的吧,下午还要去会议呢。” “为什么我听不懂奈特小姐和阿库娅小姐在说什么呢……” 汀娜茫然的眨眨眼睛,于是,水与暗的精灵坐在汀娜的左右两边,用玩味的目光看着少女,然后。 “其实,汀娜小姐对得到了我们的祝福却只获得了在夜晚能看清事物,不惧强光,对气流更敏感,游泳能游得更快这样程度的能力还是有些失望的吧?都写在脸上了哦。” 奈特突然说起了这件事。 “关于这个我们也很抱歉呢,明明让汀娜小姐受了这样的罪却连像样的补偿都做不出来。” “那个,我……” 下意识的,汀娜想要说不是这样,可当话到嘴边,连少女自己都意识到,这仅仅是谎言。 失望……确实是有的。 并不是不满,而是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即使得到了小说中主角等级的待遇,身为普通人的自己,还是普通人。 仅仅是自己的肌肤能够灵敏的感觉到风的流动,能忍耐更灼热的酷暑和寒冷的严冬。 仅仅是自己的手足能以更快的速度游泳,在大地上更不容易疲累的行动。 仅仅是自己的眼不再为光芒与阴影所困扰,能够清晰的目视。 仅此而已。 紧闭的门扉依然紧闭,甚至没能为她打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反而还被侵蚀症恶化了病情,最后才在莉莉娅娜小姐的帮助下痊愈。 失望吗? 当然失望了。 可是,这个时候说这些…… 汀娜努力的把这件事和今天人偶小姐的反应连接起来,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两者之间的关联,只好茫然的看着两位与自己最亲近的精灵,希望她们能给她一个答案。 但是,奈特和阿库娅只是相视一笑。 “并不是只有魔法师才能进入魔法师的世界哦。” 说完这样一句话后,就消失了。 “啊,请等一等……” 只留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却完全不敢肯定,脸色变得格外慌张的少女一个人在高塔的第一层,不知所措走来走去。 ………………………………………………………………………………………………… 某一日的后话: “……说起来,莉莉娅娜小姐,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 “那个,来到千塔之城后,我还没有去冒险者协会报道,莉莉娅娜小姐知道应该要去哪里才好……” “……这座城市没有冒险者协会。” “诶?没有吗?也、也就是说……” “……汀娜小姐你不用工作也没关系。” “诶……啊!” “……?” “原来是这个……原来是这个……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呢?” “……大概在房间……怎么了?” “明明是好心让我不至于无所事事……我必须要道歉才行!” “……不要这么说比较好哦。” “……诶?诶诶??” EP.4 城市里有奇妙的邂逅 ================================= “汀娜小姐是从哪里学到的谈判技巧呢?” “泰莎小姐,就不要调侃我了啦……” 粘稠的巧克力温暖而甘甜,糖分补充了大脑的消耗后,令人精神一振的苦味又缭绕在舌尖……不,一般是先感觉到苦涩,然后才会有所谓的“回甘”吧? 端着暖暖的巧克力,一时把深色的液面和咖啡搞混了的汀娜,对书桌对面女性的调侃露出苦笑。 自己哪里会谈判呢? 光是看着泰莎排列出来的人员经费,研究器材经费,资料购置经费,建筑整修经费、文物保养经费……一摞摞一叠叠的经费报告,少女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嗡的一响。 她哪里知道研究古语魔法帝国文献、破译密文需要哪些经费又分别需要多少啊? 泰莎光是把研究院进门那条长廊上摆放的一堆纸张器皿等等文物的价格往她眼前一放少女的眼里就被一个个金灿灿的数字占满了。 更不用说不断推到面前的“这是这几年间莎草纸的行情。”“因为普塞汀帝国遭遇雪灾羊皮的产量下降羊皮纸的价格会攀升。”“最近十年古语魔法帝国文献在拍卖场的成交价。”“这几位对古语魔法帝国历史很有研究的学者的聘请经费。” 这些账单的名目把汀娜砸的晕头转向。 无论哪个看起来都格外有道理,让人觉得如果不增加经费这间研究院今后的工作就会寸步难行。 要不是爱丽丝在与莉莉娅娜去魔法师协会总会前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详细的写了对各类经费的绝对额度,汀娜说不定真的会把这间莉莉娅娜建立并一直担任投资者的研究院的经费提高个一两倍…… “不不,所谓谈判就是要守死自己的底线并且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汀娜小姐做得很不错呢,不论我怎样费尽口舌也没有动摇,真可惜,为了能一口气提高经费额度,我可是伪造了很久的……” “原来是伪造的吗?!” “也不全是啦,不全是。” “……泰莎小姐,请让我们再核对一遍……”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说起来,汀娜小姐接下来还要去哪里呢?” “接下来吗……” 从空间储物戒指里翻出爱丽丝写的字条的汀娜,看着上面已经打上勾的一连串的地名,汀娜长长的松了口气,锤了锤自己的腿。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工作了啊……” 千塔之城作为魔法师的大本营,是没有冒险者协会的分部设置的,发布委托,受理任务……在这里充当这个机能的,是魔法师协会本身。 这让汀娜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困境。 她作为名誉冒险者的联络员,如果不去冒险者协会报道,是没法拿到工资的,也就是说。 ——她失业了(暂时)。 虽然在高塔里让莉莉娅娜小姐养着自己也不赖……但是,在旅行中自己已经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累赘了,至少现在不能变成无所事事的米虫。 感谢爱丽丝。 也许人偶小姐就是预见到了这种事,才拉着自己之前到处跑吧,不但给少女买了新的,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去买的昂贵衣服,还给了自己新的工作。 虽然这些工作和汀娜的专业完全不对口,但除了与眼前这位塞提林古语研究院的负责人谈论今后预算案以外的工作,和联络员的也没有什么不同,自己也可以胜任。 有不菲的工资,最重要的是为莉莉娅娜小姐做事。 只是这样,就感觉格外的有动力并且更加努力,在早上爱丽丝把这件事告诉自己时,要不是担心会被狠狠的瞪,汀娜真想亲吻人偶小姐的脚趾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那么,我就不留汀娜小姐了,有新成果的话会马上通知爱因斯坦斯第七席和爱丽丝小姐的,一路顺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汀娜总感觉这位学识渊博的知性女性,总在看自己的身后…… 那别有深意又带有些许怜悯的视线让她有些不安了起来。 “嗯,啊啊……那么……” 喝完杯中的巧克力,汀娜礼貌的告辞。 最后,今天的最后一站是…… 双角街。 距离魔法师协会的总会很近,是千塔之城最大的步行街,名字的来源是街道的两个拐角。 就像订书机书钉的街道两侧,林立着这座城市规模最大的各式商店,尽管现在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大部分的学生应该在学院上课,这条街道上的行人依然络绎不绝。 从马车上下来,汀娜徒步走到爱丽丝给自己的小纸片上提到的,千塔之城最大的书店,仰望着这由玻璃与立柱搭建的小金字塔,少女目瞪口呆。 真不愧是魔法师的城市,连书店都这么夸张。 “欧西里斯之墓……好奇怪的名字,在这里购买一些学术期刊和论文集就好吗……” 这是今天最简单的工作了吧。 汀娜这样想着,走进了书店的大门。 “……当我没说。” 当汀娜在书店员工的指引下来到论文集区域时,看着一本本厚度绝对足够拿来当凶器使用的书本,少女把之前的想法咽了下去。 期刊的要薄许多,不过比起汀娜印象里的期刊,这些依然厚重的令人头皮发麻。 十几本书在去收银台结账之前当然是没法收进空间储物戒指之中的。好在,书店的店员提供使用【羽落术】魔法的服务,才让汀娜能够把这些厚厚的书本叠成一个几乎有自己一半那么高的书堆,抱着摇摇晃晃的行走。 “这位客人,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既然已经抱起来了……” “也是呢,还请客人小心——啊。” “呜?!” 意外发生了。 堪比字典的《象牙高塔论文集(白象之年至黑花之年)》遮挡了汀娜的视线,虽然英俊的店员小哥在一边指引,但在书架的拐角,汀娜还是与一个金发的女孩撞上了。 ——所以说书架的间隙太小了,太小了啊,根本看不清嘛。 发出惊呼的是被汀娜撞到的女孩, 噼里啪啦,书本散落一地。 “呜哇,对、对不起,没事吗?” 汀娜反射性的侧身让自己没有摔倒,但比起她来要矮小许多的金发女孩却没有这么幸运,穿着似乎是某个学院制服的她跌倒在地上,向混成一堆的书本伸出手。 这个时候,汀娜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伸手想要把她拉起来。 “诶、嗯,虽然吓了一跳,但是没事……啊……” 在看到汀娜后,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有一些惊讶与羡慕的表情。 “您可真高呢……” “诶?啊……是呢,在女生里算是很高的吧,但是还是没有这些书高,没能看清路。” “不,要说的话,没注意到您走过来的我也有些责任哦,不过……。” 牵着汀娜的手站起来的女孩,礼貌的对汀娜微微一笑,当她看到地上散落成一团的书本,好看的眉毛不由得困扰的微微一皱。 “好多书呢,这下,都混在一起了……” 虽然书本都有透明的塑纸包装,又被加上了【羽落术】的魔法,不会摔坏也不会弄脏,但是一大堆书散乱的混在一起的场面,总会让人不由得本能的感到头疼。 “真的是不好意思,不过我这里有我买的书的清单所以应该不用担心……” “请不用担心,这位客人,您走出来时手里抱着的是最新一期的《红浆果周刊》,马恩·塞凡斯所著的《元素理论》,凡尔纳·裘斯所著的《论光与影》,以及一周前的《大考模拟题选》、《十年大考经典题型总结》……” 就在汀娜准备重新拿出爱丽丝写给自己的纸条从这一堆书中把自己的书与女孩的书分开来的时候,店员已经手脚麻利的把一堆书整理好,递到了女孩的面前。 “只看一眼就全部记住了吗?” 从店员那里接过了那一叠书本,稍微查看了一会儿后,女孩点点头,有些惊讶的看向年轻的店员。 “对一个魔法师来说,短期的过目不忘是基本素养。” “那剩下的就是我的了呢……这一次就堆成两叠好了……” “真的是很多呢,有十几本吧,买这么多书,还都是厚厚的论文集,还真是非常努力呢。” “我只是给上司跑腿而已啦,这些书我可一点也看不懂……” 说话间,汀娜按照开本的大小,把这一堆书分成了两叠。 再以不添麻烦为由婉拒店员的帮助可说不过去,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太高了,于是两叠变成四叠,汀娜不好意思的看向年轻的店员。 “奈娜,我们也来帮忙吧。” “是,公主。” 这个时候,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女孩的背后响了起来。 汀娜这才注意到,在女孩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 她从女孩的身后走出来,二话不说把两叠书本拿了起来,汀娜呆呆的看着她与女孩的脸,第一个想法是: “双胞胎?” 然后,又后知后觉的。 “公主?” 因为这个称呼瞪大了眼睛。 “啊啦,奈娜,我不是说过,在外面要叫我夏洛的吗?” “公主就是公主,另外,也不是双胞胎。” “是这样吗……长得好像呢……” “比起这个,继续停留在这里的过道也只会给客人们带来麻烦。” 叫做奈娜的女孩平静的用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看着汀娜,似乎在催促着。 “啊,真的非常感谢——” 于是,听到某个不能忽视的称呼而呆住的,汀娜也连忙抱起了两叠书本,向着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的店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朝收银台走去。 …… “这么说,夏洛小姐真的是公主殿下吗?!” 到收银台结账完毕,走出【欧西里斯之墓】,惊讶的看着夏洛的汀娜,不由得张大了嘴。 “我的确是奥林比恩王国的第一王女没有错……不过在这里,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应考生而已啦。” 有着漂亮的金发与银灰色眼睛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的确是不愧于公主身份的优雅笑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像是有什么气场或者气质从那小小的身体里涌出来,在阳光下灿烂的闪耀。 “而奈娜是我的贴身护卫哦,我们很像吧。” “像过头了,虽然是有世界上长得一样面孔会有三个的说法……” 但奈娜和夏洛的相似已经不仅仅是这种程度了。 除了发色奈娜是与瞳孔一样的银灰而夏洛是灿烂的金黄之外,五官的位置,身体的曲线……简直就像神在创造她们时用了完全一样的模具。 如果换上相同的服装,奈娜再把头发留长染成金黄,汀娜敢保证绝对没有人可以分辨她们。 “啊,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呢,我是汀娜,汀娜·冯·西亚。” “夏洛·法恩赞,接下来我们要往这边走,大考已经没剩几天了,我们要赶快回去加油学习才行呢,汀娜小姐呢?” 在街道的旁边止步,一举一动都显得优雅但却并不高傲的公主殿下,微笑着望向汀娜。 “我的话打算去附近的咖啡厅休息一下,今天一上午都在四处奔波,有些累过头了。” “这样啊,真是羡慕汀娜小姐呢,不用为考试心焦。” “公主可不能松懈哦。” “我知道的哟,奈娜也是,说好了要一起考上的,如果奈娜因为爱睡懒觉而落榜,我就——” “公主就?” “陪你一起落榜!” “那可不行啊……” “啊哈哈,那么,大考要加油哦。” “嗯,那么,再见啦,汀娜小姐。” 挥手目送偶遇的公主与护卫向着双角街的一边走去。 爱丽丝的纸条上最后写着的是【做完这一切后应该已经累了,就近在附近的咖啡厅休息一会儿就好,《红浆果周刊》是千塔之城仅有的少数娱乐杂志,作为消磨时间的手段是不错的选择】。 很难想象这是现在无论对谁都冷冰冰的爱丽丝写的。 但是,奔波一个上午感觉脚有些酸的汀娜,准备就这么做,她一边感慨着命运真是奇特,一边也向这座玻璃搭建的金字塔旁边的咖啡厅迈步。 “……?” 背后似乎感觉到了视线。 汀娜猛的回头。 但是,没有看到任何人。 ……只是错觉,吗? 汀娜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的重新转身,走进了咖啡厅。 今天是星霜之月最后一周的周六,距离无星无月之月,还有最后的七天。 汀娜还不太能理解一年一度的大考对这座城市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现在在她眼前的一幕,至少让她明白了,这些人是有多么的拼命。 “那个,不好意思,还有空位吗……” “是的,这位客人,还有几个多人位,单人位的话,已经没有了。” 就连吧台,现在也已经被魔法袍所占领了。一个一个的隔音结界竖立在桌边,分割一个又一个独立的领域,所有的自言自语,羽毛笔与羊皮纸的沙沙摩挲,闭着眼睛对着书本背诵……这些声音全部被魔法所隔绝,整个咖啡厅安静的简直像是空无一人。 但汀娜却觉得这很有问题。 跟着店员从一楼走到三楼,都是这样。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找到一个座位坐下,要了一杯比较便宜的摩卡和一份甜甜圈,稍微有些心痛的从钱包里拿出十几枚银币的少女,没来由的感觉到了那位车夫少女所说的压力。 果然是很沉重呢…… 汀娜肉痛的吐了口气,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那本《红浆果周刊》。 虽然知道其他人都是魔法师,都在自己身边安置了隔音的结界,但少女撕开包装的动作还是不由自主的放轻,草草看过封面后,少女把这本分量十足的杂志翻开—— “……诶?” 看到眼前的东西,汀娜愣了一下。 虽然从侧面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但杂志的书页在中间被挖空,出现了一个切口光滑的凹槽。 一本没有标题的小册子放在里面。 这是……什么? 杂志的赠品? 千塔之城的杂志,会刻意把赠送的小册子用这种方法藏起来吗?不惜破坏内页的内容? 这样愚蠢的想法只维持了一瞬间。因为好奇心和一种淡淡的、异常的感觉,汀娜从里面,拿出了小册子,然后翻开。 《象牙高塔黑花之年大考实技测验题库》 ——绝密资料,严禁传播。 “……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为了理解这到底是什么,少女花费了数分钟的时间。 “等一下,这是——?!” 然后,在她终于意识到这本小册子是什么而想要喊出来的时候。 “请勿喧哗声张。” 一把冰冷的刀刃与一只柔软的手,一起抵在了少女的后背上。 与此同时,身边也传来一个慵懒又无奈的声音,紧接着,一副漆黑的眼镜就被戴在了少女的脸上。 “不要担心,这只是附着了【幽暗术】的眼镜而已,姑且,我们不想被记住脸啊。” “什、什么啊!你们是什么——咿呀?!” 背后的刀尖,微微的抵在了昂贵的西服上,刀尖的位置就是自己的后心。 身后这个娇小的黑发女孩的身上散发着确实的杀气,虽然比起熔岩的龙兽比起草原的暴风雪和圣堂骑士的拷问官不值一提但是—— 但即使如此也不是她可以应付的。 “大喊大叫也没有关系哦,反正在隔音结界里声音是传不出去的……而且大家都忙着复习,也不会抬头看过来,这样就可以了吧?我们想问你一些问题。” “问、问题是什么啊……” “你手上这本《红浆果杂志》……” 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用兜帽遮掩住半张脸的少女坐在汀娜的对面,拿起了那本刚刚被汀娜拆开的杂志。 语气倒像是朋友间的闲聊,但是汀娜可一点也没法放松。 “是怎么弄到手的?” “当、当然是买来的呀。” “那可真是奇怪,这一本原来应该是公……咳咳,应该是我们的同伴买到的,但是一离开书店就发现被掉包了,而这本现在却在你的手上,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知道!” “摩耶……不,同志哟,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很正常,没有说谎。” “是吗,那样的话,就像伙伴们所说,只是个不幸的意外吗……” “姆……我就说嘛,是安……是蜥蜴小姐太神经质了。” 在注意力的死角,说话的声音增加了。 是陌生的声音,但是…… “……就算如此,她也已经看到货物了,虽然只是个不幸的意外,但大考之前必须要谨慎行事。” “要用消除记忆的药吗?我不喜欢那个。” “物理手段也是可行的……” “那个更加不行,我不是说了吗,把混在一起的书交给我的是书店的店员,汀……这位小姐,只是一个不幸被牵连的路人而已,好好聊聊的话,一定能理解我们的苦衷的……不能理解的时候再用这些手段也可以吧?” “……” 汀娜的额头上渗出了一滴冷汗。 在自己沉默的时候,不知道何时坐到自己右边的座位上的两位少女,正在谈论非常危险的话题。 不,比起这个…… “……你在看什么?” 银灰色头发的少女,突然敏锐的看向了这边。 和在书店时看到的完全不同,锐利如匕首的目光,直直的刺入了汀娜的眼里。 无法与那目光对视的汀娜,慌忙的移开了视线——糟了!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马上想要把视线移回之前的位置但是。 “……一般人在看不见得情况下听到声音,会本能的看向声音得来源,但是刚才……” 但是,已经迟了。 就在不久前初次见面的少女用银灰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汀娜,那冷冰冰的语气,一字一顿的,向少女发出质问。 “你躲开了我的目光。” “你、你在说什么呢——” “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一下子紊乱了,说谎呢。” 坐在左边用手控制着汀娜的娇小女孩再一次开口了。 灰发的少女,这次直直的盯着汀娜的眼睛,盯了格外久。 “你,看得见吧。” “……” “沉默,是默认吗?” “不是!” “说谎呢。” “喂等一下等一下!这家伙眼睛被幽暗术遮蔽也看得见吗?!” 把眼镜按在汀娜脸上的那个少女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身体前倾。 已经完全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妙很不妙的汀娜被那几乎要撞上自己额头的气势吓了一跳,本能的把身体向后靠。 等到做完这个反应,她才在心底大骂自己是个笨蛋。 这样,不就坐实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吗?! “……真的看的到……” 从少女的脸上,棕发的少女将那副眼镜拿了下来,然后,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眼镜没有问题,【幽暗术】的强度足以让人的眼前什么也看不到。” 旋即又把眼镜递给了坐在旁边的,金发和银灰色短发的少女,在她们都确认过那副眼镜确实没有问题之后。 “……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汀娜小姐。” 已经不用伪装的奈娜,变回了那冷淡的语调。 “在那之前,奈娜小姐,夏洛公主殿下,可以向我介绍一下……你们的同伴吗?” “虽然这是有些失礼的事,但是不行哦,因为汀娜小姐自己推翻了我哦认为汀娜小姐只是无辜的路人的观点,虽然有一面之缘,但事关重大,我只能说……我是不想伤害汀娜小姐的哦,但如果,汀娜小姐是敌人,要阻挠我们的话……” 夏洛有些寂寥的摇了摇头。 但是,她还是示意那位黑发黑瞳,很有异域风情的娇小女孩把抵在少女背后的刀尖离远了一点点,并且,将另一本已经开封过的《红浆果周刊》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不,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如果你们不出现,我根本就搞不清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杂志里,要怎么阻碍你们啊……” “不是谎话。” “是吗,那,与我在书店里相撞,只是偶然?” 点头、点头。 然后黑发黑瞳的女孩也点头。 “但是你不受幽暗术影响。” “我很担心你们是否相信,但我……有六大元素精灵的祝福……这个祝福让我的眼睛不受黑暗和强光的影响……” 无论白昼与黑夜都能看清世界,看清路途的眼,光之精灵莱忒和暗之精灵奈特的祝福。 虽然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事实上,只是让汀娜的眼睛不受强光与黑暗影响而已。 “……” 女孩们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汀娜无力的垮下肩膀。 “……看吧,我就知道……” “但是,她没有说谎。” “……” 马上,这些怀疑的表情凝固了。 看起来,她们还是相信这个女孩的判断的。 对话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隔音结界里又树立起第二层隔音的结界,夏洛,奈娜和那个脸上写满了“这下可麻烦了。”的少女在那里窃窃私语着。 虽然什么也听不到,但是,大概是谈论自己的处置方案吧…… 毕竟自己完全没有反抗,不知道为什么要夹在杂志里的那本题库也被她们回收了,看起来现在的问题,就只有无意中被牵连到这件事里来的自己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没过几分钟比起焦虑先感到无聊的汀娜回过头,看向自己左边的女孩。 “那个……为什么你们会想要作弊呢……这是不好的哦。” 这段时间里服务员来过两次,分别为每一个人送来了她们点好的甜点和咖啡,她们好像什么异常也没看出来。 “想从在下这里套话吗?” 正像只怕烫的小猫一样小口小口舔着咖啡的女孩警觉的抬起头。 “……不是,我只是觉得……” 汀娜抬起头,看着一片黑压压的法师斗篷。 用这种奇怪的方式藏起题库,发现被掉包后还追上来不惜用刀抵着自己的后心也要问出自己是不是妨碍者……尽管汀娜对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依然一头雾水,但这些穿着某处学院的制服的女孩们试图作弊是毫无疑问的。 无论是她们自己要作弊,还是组织其他人,这种事。 “对这些努力的人们而言有些太过不公平了……” “如果你打算引起他们的注意力来脱险,在下会在那之前割掉你的舌头。” 放下咖啡,脸色有些糟糕的女孩,在吃到曲奇后才露出与她的外貌相称的笑容,但是在这个笑容中,她的话却一点也无法让汀娜笑出来。 “明明是公主却要作弊吗……总感觉幻灭了……” 汀娜只好无奈的扯开话题。 “不要用什么也不知道的立场来评判公主殿下与我等,你就只知道公平和公平吗?” 咯嚓咯嚓的咬碎一片曲奇,女孩抬起头,用乌黑的瞳孔凝视着汀娜。 “在这座城市里作弊的风险,公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即使如此,为了王国的子民,她依然决定要这么做,这样高尚的精神,你们这些已经从骨子里烂掉的贵族是不会懂的。”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女孩不悦的盯着汀娜看了好久,然后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她。 “其实我只是个平民啊……” “能穿这种衣服的平民?” “……至少我是这么坚信的。” 被瞪了,但是,这真的不是谎话,所以,女孩又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真是奇怪的家伙。” 这样嘀咕着。 ……还是完全搞不懂。 没办法,无事可做的汀娜,只好伸手,拿起了眼前那本杂志翻看着。 但是看不进去。 这也是当然的,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卷入这样的事件里,前途未卜,这一次在魔法师的城市中,也许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会认为这里非常安全而没有注意自己,要是真的被喂了奇怪的药或者带到什么地方…… 心乱如麻的少女飞快的一页一页翻动着杂志的书页,一目十行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看进去。 ——啊啊,莉莉娅娜,爱丽丝,快点来救我啊,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我会被怎么样啊…… “——停!” “——好疼!” 突然,黑发的女孩用力的抓住了汀娜翻动书页的手,纤细的手腕却有着莫大的力量,汀娜不由得痛呼出声。 “往前翻页,快,三页!” 但是女孩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情绪激动的抓着汀娜的手催促着,看汀娜没反应,干脆自己把杂志夺了过来,翻到了三页之前。 《千塔之城黑花之年冬季新技术外贸案》 汀娜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那一页上专栏的题目,女孩就抓起杂志,朝因为这边的骚动而看过来的三人走去。 第二层隔音的结界隔绝了她们的声音,汀娜只看到了女孩们的表情由目瞪口呆与不可置信,慢慢变成了欣喜。 隔音的结界解除了。 “汀娜小姐,请让我对之前的无礼,致以诚挚的歉意。” 夏洛站了起来,对着汀娜,深深的将腰弯下。 “诶?诶?” 还龇牙咧嘴的揉着被黑发女孩掐红的手腕的汀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呆住了。 怎么回事?刚刚不还再讨论要怎么处置自己吗?怎么转头就对自己道歉了? “公主!” 显然公主的伙伴们也因为这样的举动而惊呆了,特别是奈娜,汀娜感受得到,她的眼睛里几乎对自己喷出了熊熊烈焰。 “很抱歉现在我无法为耽误汀娜小姐的时间和这一切无礼的举动予以赔偿,等到有空的时候,请带着这个,来千塔之城万国街的奥林比恩大使馆吧,我一定会对今天的失礼,做出让汀娜小姐满意的致歉,但现在,请原谅我的离席。大家,走吧,要比谁都更快的,拿下引进权!”但是深深鞠躬的公主并没有做出解释。汀娜还没看清她在弯腰道歉时放到桌子上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夏洛就飞快的对另外几名少女下达了指令。 “是,公主。” “诶?等,到底是——” 话音刚落,夏洛与奈娜的身上,亮起了银灰色的魔力光。 紧接着,是汀娜身边的那个女孩。 她们就如同一阵迅捷的风,掠过洒落天际的灿烂阳光,轻盈的踏着咖啡馆三楼露天阳台的围栏,高高的,高高的跃起。 汀娜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们就已经消失在了,蓝天的尽头。 只有桌面上尚有余温的咖啡,证明她们曾经存在于这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感觉自己似乎莫名其妙的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件事又在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被解决。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汀娜,看着桌面上的几枚金币以一张镶嵌了红宝石的黄金卡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 某一日的后话: “呐、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我今天,遇到了很奇怪的事呢。” “……?” “啊,总而言之……嗯……大概,就是这样吧,安全搞不清楚诶,她们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公主吗……” “……最近的确有数个王国,把优秀的魔法师送到千塔之城,奥林比恩的名单上,也的确有他们的公主夏洛·法恩赞。” “真的是公主?可是,为什么公主要作弊呢……” “……奥林比恩王国最近在闹水患。” “诶?” “……并不是洪水,或者暴雨,而是很单纯的,境内数个行省的饮用水被杂质的元素污染了,原因大约是作为这几个行省水源地的乌拉斯山脉的地震以及大面积的降雪。” “饮用水迫急。” “长期饮用这样的水,会患上侵蚀症,但是大面积净化杂质元素成本又相对低廉的【托托罗斯净水装置】因为有些技术上的问题,象牙高塔一直没有外流,那些女孩的目的是这个吧,考入象牙高塔,乘机窃取这项技术,也就是俗称的技术间谍或者小偷,但象牙高塔的考试是出了名的难,所以才会想办法获取考试的题库,要是被汀娜小姐检举,会出很大的问题,才会不惜用武力控制汀娜小姐,” “诶?可是,她们为什么又突然放过我……” “……因为问题解决了,最新的《千塔之城新通过技术外贸案》,象牙高塔将已经完成的这个技术列为了可出售项目,所以,已经不用冒险作弊混入高塔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知道呢?简直就像亲眼所见一样……” “……因为爱……” “……爱丽丝小姐,为什么要突然捂住莉莉娅娜小姐的嘴呢?” “什么,都没有。” EP.5 魔女小姐的学徒【上】 =================================== 早晨醒来时,怀里抱着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魔女小姐。 “啊……莉莉娅娜……” 软软的,暖暖的,抱着令人非常的安心,汀娜忍不住用力把那个娇小的身体搂得更近、更近了一些。 ——好可爱。 黑龙血的副作用让肌肤颜色变成微黑的咖啡,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莉莉娅娜的可爱,不如说这样的肤色反而让本来就有些弱不禁风感觉的魔女显得更加健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让注视着魔女小姐的汀娜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慢慢升高。 “……” 莉莉娅娜在汀娜的怀里本能的扭了扭。 在城市中的魔女很不擅长起床,即使现在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透过被拉开的窗帘照到了两人的脸上,她还是像贪睡的小猫咪一样安安静静的睡着,平稳而慵懒的呼吸。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这也是【魔性的魅力】吗? 说不定真的和爱丽丝小姐所说的一样,自己,已经被这无比的魅力彻底蚕食了。 薄薄的、甜美的嘴唇,与汀娜只有稍微凑进一点就可以碰上的距离。 欢喜的爱意和犹豫开始在少女的心里天人交战,被封印在草原上的血族的话语就像缭绕不去的噩梦,低低的在汀娜的耳边响起。 ——永生者与短生种的感情终将以悲剧收场。 ——所以,为了逃避结束,你就要拒绝开始吗? ——不要太自私了!人类最多100、120年就会死去,但如果莉莉娅娜被你的感情所打动,在你死后等待她的可是直到永远的空虚与吊唁! ——爱难道不是拥有过就好的东西吗? ——爱难道是会让所爱之人无休止痛苦下去的东西吗?! 少女的思考好像分成了好几份,抱着莉莉娅娜的汀娜义正言辞地抱着怀里的女孩不放手,拿着被抹掉戒面的黄金戒指的莉莉娅娜拼命的把她们分开。 还有一个汀娜翻着社会伦理学,一边说“果然女孩子这么喜欢另一个女孩子会很奇怪吧。”在她的身边,父亲和母亲在唉声叹气。 “……” 最后,汀娜依依不舍的给莉莉娅娜盖好被子,走向房间里的卫生间。 汀娜们的争论仿佛会持续到永远,但至少,她绝不允许自己用没有洗漱过的嘴,去玷污莉莉娅娜那无暇的身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晨起时的“邪念”影响,花了格外多时间来洗漱的汀娜看着镜子里自己微微渗血的牙龈,哭笑不得的咧了咧嘴,又从一旁的水龙头里接过一杯温泉咕噜咕噜的漱口,等到连舌苔看起来都干干净净后,汀娜才拍了拍自己的脸,回到了莉莉娅娜的卧室。 “啊,早上好,爱丽丝小姐,莉莉娅娜小姐。” “……” 莉莉娅娜已经起床了。 说是起床,但也只是勉强坐在了床上而已。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睛现在还迷迷糊糊的、因为耀眼的阳光而眯起,摇摇晃晃的身体,像随时都会扑通一下被名为【温暖的被窝】的魔物抓住,吞进暖呼呼的肚子。 爱丽丝正拿着一只银白的梳子为自己的小主人梳理睡乱的头发,白金色的发丝在魔女小姐咖啡色的肌肤映衬下变得更像银白,让汀娜移不开目光了。 “早安。” 把睡乱的发丝梳理的整整齐齐,爱丽丝用淡漠的语气向汀娜道了声早安,然后。 “积极。” 又说了这个词。 这究竟是在说我太过积极,还是不够积极呢? 虽然人偶小姐对我的感情好像是持鼓励态度的,但是,现在的爱丽丝又怎么想呢,在我给她们添了这么多麻烦以后…… 汀娜偷偷摸摸对莉莉娅娜“意图不轨(未遂)”的事,显然瞒不过不需要睡眠的人偶。 本来就让人看不透,惜字如金的现在更是无从捉摸的爱丽丝说起这个到底有什么意义,汀娜完全不敢确定。 “……爱丽丝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今天有什么预定吗……” 没办法,少女只好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 “休息,接下来的几日,走访人情,然后,离开,目标是。” 爱丽丝飘到房间的书桌上,将一卷羊皮纸拿给了汀娜。 “大沙海边缘的古国,西奈。” “那个号称人类最古国度的……西奈吗?” 这卷羊皮纸,就是爱丽丝带着汀娜,前往塞提林古语研究院得到的资料。 已经破译的内容是古语魔法帝国的两位魔法皇帝的通信,据说,这就是是让莉莉娅娜变成不老不死的遗迹中文献的翻译,在那之后汀娜又去研究院几次,拿到了更多破译的资料。 “……魔法皇帝【不朽】山德鲁,那处遗迹的建造者,这些信件是他与【沙皇】叶卡特利亚的通讯,在信里他提到了雄伟的法老塔,当地古老的神话和尸体防腐技术,并认为那里是人类最早研究不死的地域。” 也许是因为人偶和少女的对话,莉莉娅娜揉了揉脸,深深的吸了口气。 希尔芙适时的送来一阵凌冽的冷风,当风的精灵调皮的从汀娜和莉莉娅娜的中间穿过,魔女小姐的表情,已经没有了贪睡的慵懒。 “……可惜的是,破译部分没有任何直接提到那座遗迹到底在研究什么东西,虽然以我的身体状况来看,至少是牵涉到【法与理】领域的不老不死,但是,是由亡灵魔法,黑魔法,还是诅咒魔法,仪式魔法,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方式……这些的差异,会导致真相也千差万别。” “迷茫无用。” “……没错呢……唔……” 莉莉娅娜微微的,皱了皱眉,从床上走下来,来到了靠近窗户的矮桌旁,希尔芙已经用风吹开了房间的窗帘,矮桌上的高脚杯闪烁着水晶的灿烂。 “……总之,大约大考结束后,我们就该离开了。” 很快,莉莉娅娜用魔法托着装满了洁白又甘美的液体的两只水晶杯回到了床边。 “啊……谢谢……”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莉莉娅娜是背对着少女的,但光是看到阳光在魔女小姐咖啡色肌肤上映出的光晕,汀娜就忍不住浮想联翩,脸也变得红通通的。从莉莉娅娜手上接过那杯饮品后汀娜更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小口,小口的,慢慢喝完。 “非常美味呢……” “……这样的赞美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说、说的也是呢,对、对不起……” “……不,没什么,总之,之后要四处跑人情交际,今天……” 啪嗒啪嗒啪嗒—— 楼梯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 “莉莉公主,莉莉公主!” 莉莉娅娜的话还没能说完,火焰的精灵就闯进了魔女的卧室,呼哇——的扑到了床上,从少女的身后把莉莉娅娜和汀娜一起扑倒了。 “诶?诶诶?” 就像一个暖呼呼的柔软火炉扑到了背后,因为沙拉曼达的冲击把魔女小姐压在身下的汀娜,连忙手忙脚乱的想要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沙拉曼达。” 但被扑倒的魔女却表情淡然,她的视线从汀娜的肩膀越过,看着满脸“大事不好了”表情的沙拉曼达。 “有客人来,但是,又不是客人!” “……我应该没有任何友人要来拜访……还是说是那个从来不在乎礼节的奥妮安?” “不是,不是哦。” 沙拉曼达大大的摇头,尾巴也随着摇来摇去,这似乎就是它表达完全不对的方式。 “是人类的小女孩,虽然是小女孩但是是成熟的个体,但是,但是——” “……是一个外表稚嫩,但生理发育已经完全的女孩……还是称之为女人呢?在这个意义上和莉莉公主有些相似。” 从阳台洒落的阳光中出现的莱忒捉着沙拉曼达的尾巴,把她提了起来,抓耳挠腮但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的火焰精灵在听到她的话后一拍手,“对,就是这样”的不断点头。 “……我没有兴趣认识新朋友,目前而言。” “……她也不是来交朋友的,莉莉公主。” 莱忒放开了沙拉曼达,微微有些困扰的。 这样说着。 “……还有,汀娜小姐,请不要再压着莉莉公主了。” “抱、抱歉!” 汀娜连忙侧身从魔女的身上离开。莉莉娅娜重新坐起身来,因为光之精灵的回答微微的皱眉。 “……那么,她来这里的目的是?” “她说,她要成为莉莉公主的学徒。” “……” 沉默了片刻。 莉莉娅娜朝着阳台走去。 高塔的阳台与这座漆黑尖细的建筑一样精致而华美,倚靠在说不出名字的铁艺围栏旁紧跟着莉莉娅娜来到阳台的汀娜远远的就看到了。 莉莉娅娜的高塔没有围墙划定界限,仅仅在白石铺成的山路旁一整排一整排的松树间留下一个开口作为大门,女孩在覆雪的黑松间笔直的站立。 她抬起了头,酒红色的眼睛越过不算遥远的距离,扫过汀娜,将视线凝视着同样凝视着她的莉莉娅娜。 那一头黑色的长发垂到腰间,看起来和魔女小姐差不多高的样子,暗的精灵就在她身前的不远处,或许是察觉到了视线,她也望向高塔的阳台。 对望了片刻后,莉莉娅娜转过身,看向莱忒。 “……她还说过什么吗?” “来历?” “……其他的话她一句也没有说,也没有报上自己的姓氏,只告诉我们,她的名字是艾。”“假名?” “不确定哦,呐,莉莉公主,要不要用莉莉公主的权限,到魔法师协会里查查看呢?让希尔芙去的话,很快就能回来哦。希尔芙超快的!” 风的精灵满脸期待的坐到了沙拉曼达的背上,背后半透明的薄薄翅膀扑扇扑扇,趴在莉莉娅娜脚边的沙拉曼达歪了歪头,把尾巴凑了过去,那朵火焰烧的更旺了。 “……不、不用。向那个女孩传达,这座高塔不需要学徒,我也是。” 莉莉娅娜平静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房间。 希尔芙有些失望的停下了小翅膀,没有了风,沙拉曼达尾巴上的火焰又变小了,火焰的精灵就像觉得非常有趣一样,开始自己不断的甩起了尾巴。 “……可是莉莉公主。” 莱忒在转过身朝阳台外无声的说了些什么后,又犹豫的转过了身。 已经走到房间里,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诺姆手上接过一枚水果蛋挞,正向床边的温泉水道走去的魔女因为她的声音止步。 “……她说了什么吗?” 看着莱忒欲言又止的样子,魔女淡淡的问。 “……那个女孩说,她有一个梦想,为了得到实现这个梦想的力量,莉莉公主的教导是必要的……她用的称呼是爱因斯坦斯第七席,也就是说……” “……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汀娜看到莉莉娅娜的眉毛突然竖起来了,又马上慢慢的。 “……从黎明之刻的开始一直到现在,滴水未进,一动也没有动过。” “诶?” 汀娜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连忙看向房间里的座钟。 黎明之刻,是六点开始到七点的这一整个小时,但是,在冬天,赛贡之阳的真正升起都是八点往后。 可现在的时间都已经走到了表盘上IX与X的中间了啊! 想象了一下自己在空寂冰冷,只有山风呼呼吹拂的街道旁一动不动的站上好几个小时,汀娜就感觉那冰冷直刺骨髓。 “那孩子没事吗?” “……最初,因为莉莉公主没有醒,我们是按照招待客人的礼节与她交谈的,我提议让她抱着沙拉曼达,但她委婉的拒绝了,也婉拒了水与食物。她到现在也是滴水未进,也没有使用魔法保护自己,偶尔她会打喷嚏,但是健康状况还算良好。” “是吗……” 汀娜稍微的松了口气。 “……你们是知道,我对于收学徒这件事的态度的。” 但是,莉莉娅娜却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将身体浸泡在温泉里的魔女逐一的看向与自己结下契约的精灵们。 从泉水里冒出来正打算给她沐浴的阿库娅顿时僵住了。 “……你们不可能不知道。” “解释。” 莉莉娅娜轻轻的,一字一顿的质问着。爱丽丝坐在汀娜的肩膀上,冷冷的追加了质询。 无论是莉莉娅娜还是爱丽丝,汀娜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如此严厉。在魔女与人偶的目光下,希尔芙,莱忒,沙拉曼达和诺姆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由最冷静的光之精灵站了出来。 “……非常抱歉,莉莉公主,但是……我们很喜欢那个孩子,奈特说,那个孩子是与黑暗为伍的人,我也这样觉得,大概,生活的地方采光极度不良吧,但是,她却紧紧攥着微弱的星光。” “她的眼里有火焰,非常的炽热,非常的温暖,沙拉曼达非常喜欢呢……” “虽然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但是却有着追寻自由的灵魂。” “也许是身处黑暗的缘故,她的意志比岩石与钢铁更加顽强。” 四位精灵支支吾吾的说着。 “……” 莉莉娅娜把目光转向了唯一没有说话的精灵。 “……你呢,阿库娅。” “诶?我对那个孩子没有特别的什么感觉,而且我的感知也没有前辈们那么敏锐,只是……” 正动作僵硬的给莉莉娅娜梳洗着头发的水之精灵停下了动作,有些犹豫的看着其他的精灵们。 “只是?” 汀娜第一次知道原来六位精灵之间还有辈分差异的。 不过比起这个,她现在更加好奇的,也是阿库娅的评价。 “只是,那双眼睛,一定经常哭泣吧……那孩子,给我这种感觉。” 阿库娅小声的说完,和其他精灵一样,紧紧的闭着嘴看着她们的主人。 “……汀娜小姐,你呢?” 然而魔女却淡然的扫过她们的脸,把目光投向了还站在阳台边的少女。 好一会儿汀娜才反应过来这是要问自己的看法。 “就算这么问我也……” 少女不像精灵们那样敏锐,更没有什么独到的鉴别人的眼光,面对魔女的问题,她能回答的也仅仅是: “这个叫艾的孩子,很有毅力……吧?” 汀娜甚至没有看清这个女孩的脸。 只是,明明还这么小,却在冬天,赛贡之阳都还没有升起的寒风中坚持站在外面数个小时,至少…… 至少,真的是非常有毅力吧, “……我知道了。” 莉莉娅娜的眼睛眨了眨,就像这样说着。 从水道里站起的她,水珠还没有从精致的锁骨沿着肌肤滑落,便在魔法中蒸干散去,魔女小姐坐回到床边,招了招手,好几本比风精的身体还大的书,马上就从楼梯上飘了过来。 莉莉娅娜靠在床上,从那些书中拿过一本,翻开了书页。 “……与其说是毅力,不如说,是精心的设计吧。” “设计?” “……那个时候莱忒你们不在我的身边,汀娜小姐更不会知道那时候的事,但是,爱丽丝还记得才对,今天,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一边说着,莉莉娅娜把【拉普拉斯】也呼唤出来,很快就沉浸到魔法的世界中去了。 这个状态的莉莉娅娜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就连汀娜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于是,精灵们与少女,一齐将目光看向了面无表情的爱丽丝。 小人偶在汀娜的肩上侧过身,被精灵们和汀娜的目光聚焦好像让小人偶有些不耐烦,她摇了摇头。 “莉莉刚从两个格外危险的组织里脱离,在光辉学院求学时,也是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一天,因为某些原因,光辉之城拒绝了莉莉的进入,莉莉只有站在城门前,希望能与学院长见一面,然后,太阳升起没多久,纯白的妖精才出现在城墙的高塔上,看了看莉莉后,传达拒绝……” “等、等一下?!” 人偶小姐的描述变成景象在脑海之中构筑,汀娜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和今天……一摸一样?” “直到莱忒告诉爱丽丝那个女孩知道莉莉的身份,爱丽丝才意识到,想要查到这些有些麻烦,但却并不是格外困难,尤其是,如果她是某个与爱丽丝和莉莉相视的贵族的后裔的话,偏偏挑选这一天的理由也可以想象……没错。” 爱丽丝靠在汀娜的脑袋旁,一字一顿的说着。 “这是,以莉莉为目的的,精心设计。不过这不重要,莉莉并不需要一个学徒。” 被那双纯银的瞳孔注视着,精灵们纷纷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但是,她们选择了沉默。 莉莉娅娜翻动着书页,她已经明确的表示了自己不想要一个学徒,就算精灵们很喜欢这个女孩,也只能作罢吧。 更不用说,汀娜了。 少女沉默着,在阳台上望着那一排排覆雪的黑松。 大概是希尔芙用风将莉莉娅娜的决定告诉了奈特,黑色的精灵也已经不见了,高耸的数木间,只有女孩的与长发同色的裙摆,在山风中翻飞。 她依然站在那里。 宛若黑色的火焰,静谧的燃烧。 ……………………………………………………………………………………………… 一直到中午,沉浸在艰深的书本中的莉莉娅娜,才沿着楼梯来到了卧室下方的一层,把上午看完的书本放回了书房。 “……呐,莉莉娅娜小姐……” “……?” 正苦苦思索着的汀娜,抬起了头。 她的血量已经宛如风中残烛,场上只有两只4/4的长矛手和一个6/1的奥术精灵,如果不能在自己这一回合里把奈特铺在场上的三只9/9猛毒亚龙给消灭掉,这一局魔法牌她又要输了。 但是。 “……” 欲言又止。 在莉莉娅娜把书本放回书架上的时候,汀娜重新低下了头。 抱着爱丽丝的莉莉娅娜径直的走到了汀娜的身边,她快速的扫了一眼少女的手牌与场面,从中抽出一张2点魔力消耗的【奥术智慧】,从卡组中抓取了两张牌,然后放下一张抽到的地牌,牺牲掉奥术精灵获得额外的魔力,把未横至的8张地牌全部横置。 “……不要只看卡面的描述,汀娜小姐,魔法师玩的魔法牌,和一般人当做游戏、汀娜小姐习惯的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模拟】。” 汀娜看到自己手中那张因为在现在的场面完全没有用所以被自己忽略掉的4费【石墙术】变成了10费被打出,一堵提供30物理伤害吸收与15格魔法伤害吸收的石墙出现在了横置的地牌上。 “……稀有地牌【奥秘山峰】,【流金盆地】,【特法拉山谷】对大地系魔法有额外的增强,把魔法直接依附于这些地牌释放会有更强的效果,就像在地元素浓郁的地方使用大地魔法威力会增强一样。此外,输入额外多的魔力和元素也可以让魔法变得更加强大,这是不会在卡面上说明的魔法常识。【石墙术】仅仅是需要两点魔力和两点大地元素,给予8点物理防御和4点魔法防御的普通魔法,但事实上,它也能筑起不破的城墙。” 局势瞬间逆转。 汀娜发现虽然自己只剩下区区两点的生命值,但这堵石墙完全阻止了奈特的进攻,三头猛毒亚龙突破不了石墙,它们的毒液也就伤害不了自己,也无法破坏自己的长矛手,反观自己指挥长矛手把长矛掷过这堵石墙和猛毒亚龙的头顶的话—— “因为长矛投掷是高空攻击等同于【飞行】,没有翅膀弹跳力也不够的猛毒亚龙无法拦截,这样就!” 代表奈特血量的绿色宝石,一下子就从绿色的十枚变成了红色的三枚,。 这下,轮到暗之精灵愁眉苦脸了。 依附于地牌的魔法会自动从地牌那里获取元素与魔力,虽然代价是只要魔法不解除,这些地牌就不会为玩家提供元素和魔力——也就是费用,但相应的,每一回合这个魔法都会自行补充到释放时的状态。 就如莉莉娅娜所说,这道横亘于汀娜和奈特之间的岩壁,现在就是一堵不破的城墙。 “虽然三龙车能砸烂这堵墙但是那样的话猛毒亚龙会晕一轮,可我的血量已经……” 奈特的回合,抽卡后,精灵长长的叹了口气,放下了手牌认负。 “这是作弊哦,作弊!” “拿着成构筑的卡组欺负乖乖按照规则临时选卡组卡的汀娜小姐,也好意思说别人作弊。” 坐在奈特旁边的莱忒把注意力从手中的诗集上移开,瞟了奈特一眼。 “……诶?” 汀娜沉默了。 少女看了看自己的牌组,又看了看不知为何脸上渗出冷汗的奈特,她无言的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魔女小姐和人偶小姐,也正用无比冰冷的视线注视着黑色的精灵。 “……啊这么说起来中午了呢,诺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呢——” 也许是感觉到四对一明显的不利,奈特“哎呀”的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后,立刻变成一道阴影溜走了。 莱忒合拢了那本诗集从书房的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会好好教育一下她的。” 这么说完,光之妖精也消失了。 书房里,就只剩下了莉莉娅娜和汀娜。 “……哈啊……在组卡时奈特小姐那么快就把一副牌组出来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真是的,奈特小姐,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啊……” 要生气的对象见势不妙逃跑了,不知道这股输了一上午的郁闷要怎样疏解才好的汀娜,最后也只有长长的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把魔法牌收好。 “……精灵的喜恶非常单纯,不过,表现的形式却和人类有些不太一样。” “简直就像欺负喜欢的女生的小男孩呢……” “……的确呢……刚刚结订契约时,我也被捉弄过。” 站起来后,视线越过书桌。 高塔的建造风格尽管是精致却阴暗的哥特式,但是,无处不在的落地窗让整座高塔的采光格外的良好,书桌的背后就是一处落地窗,环绕阳台那蜿蜒扭转的漂亮铁艺间,能看到黑松与石块平整的山路。 “莉莉娅娜小姐,那孩子……还在那里哦。” 已经又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了。 黑松间,黑色的火焰,依然静静的燃烧。 那个女孩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等待得不耐烦或者其他的原因离开,甚至站在那里的她几乎一动也没有动,和奈特玩魔法牌时汀娜偶尔会抬起头看向那边,现在她却找不出女孩的身姿和那几次有任何的改变。 甚至,汀娜觉得,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觉得那孩子迟早会坚持不住离开的想法,说不定是错误的。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不愿意当面告诉那个孩子,说你不会收学徒呢?” “……每一座对外招收学徒的高塔都会在魔法师协会的教育部门登记,换言之,没有登记的私人高塔,就等于是‘不收学徒’的宣告。” 莉莉娅娜走到落地窗边,朝着窗外瞟了一眼。 咖啡色的肌肤让魔女没有了以往那样近乎虚幻的透明感,也让过于平静的表情显得更加幽暗。 她望了一眼松树间的那簇小小的火苗,面无表情。 “……即使如此还找到这里,并且还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成为我,最高评议会第七席成员的学徒,就算告诉她我不收学徒她也不会放弃,汀娜小姐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多余的同情。” “这哪里算多余啦……” 爱丽丝在魔女小姐的怀里严厉的瞪了过来,汀娜缩了缩脖子。 “我也不是在替这个叫艾的女孩说情啦,只是很好奇而已……” 她其实是有些同情那个女孩的,但被爱丽丝一瞪,她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冒出了的这种想法有些糟糕。 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她才能说的这么轻巧,这样的想法就像以前她有时会下意识的觉得莉莉娅娜很强,所以理所当的应该去帮助那些弱者,然后对莉莉娅娜撒手不管感到惊愕与不可置信是一样的。 但不是每个人都信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更不是谁都有义务伸出援手。 帮助他人的前提是不损害自己的利益。 至少对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来说,她们没有任何义务去收一个学徒。 从情理上考虑,这样也才是正确的。 再过不久,她们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为了找寻自身的真相,为了挖掘尘封的过往,她们要在这片大陆的各处旅行。 显然,这样是不适合带一个学生的。 “好奇?” 小人偶撇了撇苍白的,就像冰雪雕琢的小嘴。 “多余。” “呜呜……” “……不,爱丽丝,所谓的多余,仅仅是不想被发现的事被知晓后,用来谴责的话语,没有什么好奇心是多余的。” 轻轻的用手捏了捏人偶小姐的脸蛋,坐到了书桌旁,汀娜的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汀娜。 不过,按照汀娜这么长时间与莉莉娅娜相处下来的感觉,她似乎是在……觉得有趣的笑? “……不过,对汀娜小姐有问必答也的确会让汀娜小姐的思考能力变得迟钝,这样好了,汀娜小姐,为什么我不收学徒这个问题的答案,请你自己去找出来。” “诶?” “……又或者……” 漆黑的瞳孔就像一面镜子照出少女有些滑稽的困惑表情,莉莉娅娜用那双眼睛平静的凝视着少女,从手边的卡盒里,随手抽出了一套牌。 “赢过莉莉,得到答案。” 啊,出现了,莉莉娅娜小姐没有说完的话,被爱丽丝说完的情景。 汀娜一直都怀疑魔女小姐和人偶小姐是不是一直维持着精神上的连接,才能如此的默契,只不过,语气的差异让爱丽丝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更加的像是挑衅。 还带着一点点轻蔑。 汀娜看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抿了抿嘴唇,重新坐了下来。 “……好呀,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以这个做赌注吧。” “赌注?” “输的人要无条件回答赢了的人的问题,比如如果我赢了,问莉莉娅娜小姐喜欢的男人的类型,莉莉娅娜小姐就要诚实的回答。” “……我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不喜欢男人。” “……” 尽管一盘也没有赢,被问了不少羞耻的问题,但汀娜还是觉得自己赚了。 EP.6 魔女小姐的学徒【下】 =================================== 午饭过后,莉莉娅娜带着奈特和莱忒拿着汀娜从古语研究院带回来的那些破译资料,来到了高塔中的文献室。 对于魔女小姐而言,所谓的休息,大概就是指能够不用费心去管理那些麻烦的事务,而能专心研究魔法的典籍,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 这样想着,习惯性的想要跟进去旁观的汀娜,在十几分钟之后,晕乎乎的走了出来。 她不小心翻开了一本魔导书。 魔导书的书之魔使对她没带手套也没征得同意就擅自触摸感到很生气。 于是给她来了个精神系统的魔法【地转天旋】。 用三行来解释就是这样。 被精神魔法中最低级的扰乱五感与重心的魔法一击击沉的少女脚步虚浮的回到了书房,一直到魔法的效果消失,她都像一条被晒干的咸鱼一样坐在椅子上。 连一丝浮云都看不到的蓝天与远处的城市风景能让汀娜好受一些,不过,在望着这些风景的同时,汀娜同样也无法避免的,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女孩。 “已经过了中午了啊……”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10时15分,刚过正午15分钟。 从黎明之刻开始就在那里的她,已经站了4个小时——整整520又15分钟了。 可她还是在那里一动不动。 人类真的可以站立这么久吗? 少女不由得从记忆里寻找起自己长时间站立的经历,但能记起的,时间最长的一段经历,也只是在学院上武技课时因为没完成训练目标,在放学后被罚站了半个小时而已。 只有半小时而已。 但汀娜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缩起脖子,从腿部的肌肉感到隐隐作痛。 “艾小姐……她真的没事吗……” 托着下巴,犹豫了好一段的时间之后,汀娜把办公椅从面向阳台转回到面向书桌,站了起来。 “汀娜、小姐。” “哇!” 然后被一旁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书桌附近的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有着沙土般灰色肌肤与藤蔓似的翠绿长发的精灵出现在了那里,在汀娜转头看到她时,向少女问候。 “诺姆小姐,请不要吓我呀……” 看着微微点头作为问候的诺姆,汀娜哭丧着脸。 这些神出鬼没的元素精灵对普通人的心脏一点也不友好,诺姆的存在感又格外、格外的低——不是行踪隐秘,而是就像人总会忽略掉自己脚下的大地一样容易被忽略掉的那种,格外稀薄的存在感。 已经在这座高塔住了好多天了,但是对这样的情况,汀娜就是不能习惯。 “诺姆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汀娜小姐,摇摇晃晃,不时,撞上墙壁,担心。” “……啊……” 那简直想要列为人生中嘴丢脸的排行榜前几位的丢人样子,被看到了吗? 汀娜忍不住捂脸,尴尬的把视线移开。 “汀娜小姐,现在,要到那里去吗?” 不过,诞生之时别说衣服与道德、伦理,连有血有肉的生命都还没诞生的精灵们是没有害羞这种情感的。 所以对于这种不太能理解的情绪,诺姆看着脸红了的汀娜,不太理解的歪了歪头。 “诶、嗯……”汀娜又回头看了一眼窗外,视线游离。 “那么,请把这个,给那孩子。” 听到汀娜含糊不清的回应,诺姆那有些木讷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淡淡的微笑,这个笑容让汀娜想起自己在接受精灵们的祝福时,诺姆在一片黑暗中将跌倒的自己扶起来时那个慈爱的笑容。 “这个是?” “白绒果,炎蜥血,塞托美蜜酒,混入辣椒、生姜与可可叶的魔药。” 诺姆把淡红的药剂,递给了汀娜。 “温暖身体,补充体力与水分,她从早上开始,滴水未进,这样,坚持不了太久。” “……诶?” “虽然,莉莉公主并不打算收徒,但我们,很喜欢那个孩子,汀娜小姐也,有些在意吧。” “不在意才是不可能的吧……” 诺姆慢悠悠的解释着。 不过,汀娜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药剂,又看了看浅笑着的精灵。 “但为什么要我送过去呢?”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由地位明显比自己高的精灵们送过去才更有鼓励意义吧? 但诺姆微微的摇了摇头。 “不……这是,汀娜小姐才能做的事。” 诺姆只留下了那句话,也没有等汀娜追问,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该说是什么样的契约者就有什么样的精灵吗? 隐约记得,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似乎也喜欢说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但是——自己才能做的事……吗? 虽然弄不明白,但的确打算去和那个女孩谈一谈。所以,在沉思了好一会也没有头绪之后,汀娜从高塔的大门走了出来,踩入足足淹没到小腿一半的积雪中。 黑松之间,艾依然站在那里。 诺姆和奈特好像一直都在关注她的状况,爱丽丝告诉她们要是女孩去上厕所、吃东西、喝水,就随便找个毅力不够或者诚意不足的理由驱逐掉。 汀娜觉得这样实在是有些过分。 然而虽然过分,但却可以理解。 莉莉娅娜并不想要一个学徒,就算抱有的是善意,是崇敬,但却给人造成麻烦,这甚至比怀有恶意更令人感到厌恶。 纠缠不休无论在什么事上都不值得提倡。 可是,女孩连一个喷嚏都没有打过。 她是那样固执的站在那里。 直到走近,才发现这是多么纤细的一个女孩。 不要说对比这座翡冷翠,对比莉莉娅娜的法师塔,就算只对照她身边的两棵黑松,女孩也显得那样的娇小,那样的脆弱。 但是。 她站在那里,毫无畏惧。 “唔……” 汀娜停下了脚 只要向前走不到一百米就能靠近她的身旁。 但是已经不能再靠近了。 这簇漆黑的火焰虽然静谧却剧烈的燃烧着,就像贵族的舞会,或者职场的聚会中总有的那些不愿意被打扰的人一样,“不要靠近”——这样炽烈的意志缠绕着。几乎要变成实质 她甚至没有用余光的一角撇过正在靠近的少女,酒红色的双眸仅仅凝视着莉莉娅娜曾经出现过的阳台,。 在那眼中,焰光摇曳。 “那个……艾小姐?” 女孩的视线第一次移开了。 “……如果爱因斯坦斯第七席做出什么决定,应该会由她的契约精灵们来通知我。” 她这么说着,维持着礼貌的站姿一动不动,就像在质问着汀娜为何出现在这里。 这让少女有些措手不及,被女孩身上缠绕的气势震慑,支支吾吾好一会后,明明面对的是比自己要更小的女孩,但汀娜的声音却没敢提高。 “诶?那个,就是……艾小姐已经一整个上午不吃不喝了吧……没关系吗?” “……失礼了。来到这里之前我就好坚持一整天的觉悟了,为此所需的营养已经补充过,至于水……只会给我带来麻烦而已。” 汀娜并没有把药剂放在空间储物戒指里而是就拿在手中,所以女孩一眼就看到了,似乎是确认了已经做汀娜并不是来驱逐她的,看到那瓶药剂,女孩稍微抿了抿嘴唇。 “所以,虽然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因为干渴,淡粉的双唇很干,稍微发白皲裂。 但艾仅仅用话语,礼貌的表达了拒绝。 ……虽然这么说,汀娜却注意到,女孩从雪白袖子里伸出来交错放在身前的手,正隔着黑色的小礼服在偷偷的用力揪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汀娜把那瓶药剂拿的更近了一点。 “……” 女孩开始拧自己了。 “……其实已经渴的不行了吧……” 哪怕冬天的阳光不会让人出汗,人体的正常代谢也是需要消耗水的,滴水未进的站四个多小时,再怎么说也该渴得不行了。 先不说饥饿,干渴的感觉可是格外难受的。 “才不渴!也请你不要再靠近了!难道说你是故意来骚扰我好让爱因斯坦斯第七席有理由拒绝我的吗?” “如果我擅自那样做的话莉莉娅娜小姐说不定会生气的,其实……嗯,就是莉莉娅娜小姐让我来的哦。”“谎言太拙劣了!而且那位魔女才不会这么体贴吧!” 那张小脸上冷静的语气和表情看来是完全维持不住了,女孩的眼梢吊了起来,嘴唇咧开露出尖锐的虎牙。 前一刻还在静谧燃烧的黑色火苗,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堆发出噼里啪啦爆鸣的篝火。明明没有看到她情绪激动的话语时看起来是一个懂礼貌又知书达理的孩子,但生起气来就像一个心高气傲,又有些乖戾的大小姐。 但这样的反应,汀娜却觉得有些可爱。 “莉莉娅娜小姐很温柔呀。” “……你,不是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学徒吧。” “是作为名誉冒险者的莉莉娅娜小姐的联络员……现在兼任秘书。” “……总之,虽然我很感激你们的好意,但你们的帮助,只会造成反效果。” 也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艾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抵触的目光看着汀娜。 “请快些离开吧。” “在离开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简直就像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的小猫,要是再紧追不放,就会被弹出来的爪子划花脸庞。汀娜连忙后退了一些,摆了摆手。 “像艾小姐这样纠缠不休难道就不会起反效果了吗?莉莉娅娜小姐已经拒绝过一次了,为什么不愿意放弃呢?” 这里是千塔之城,单以魔法师的数量,甚至比光辉之城还要多,而且今天又是为期一周的全城大考开始的日子,就算在一处碰壁了,难道不应该改变目标吗? 还是说,有必须是莉莉娅娜的什么理由……? “……这次是想要从我这里打听理由吗?” 汀娜的嘴角有些抽搐。 自己,真的这么好懂吗? “不方便告诉莉莉娅娜小姐之外的人吗……” “我有一个梦想,我要实现那个梦想,为此,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帮助是绝对必要的,仅此而已。” 用生冷的语调,女孩重复了一遍通过莱忒已经传达给莉莉娅娜的话语。 “只有这样吗?” “你以为还有什么吗?” 女孩没好气的瞟了汀娜一眼。 “我的家族被仇人覆灭,父母卷进什么意外身亡,他们死前告诉我要来这里寻求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帮助?让她为故友报仇?是不是我还要可怜兮兮的说一堆苦大仇深的理由才能得到机会?” “……如果真的是这样……” 想起从银白墓园中走出来的魔女,汀娜点了点头。 “莉莉娅娜小姐一定会答应的。” 果依·科威尔,莉莉娅娜这位故友的逝去,好像让魔女小姐进入到了一种些微的焦虑中。 在汀娜重病卧床时,并不擅长照顾病人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在四处拜访友人,仿佛要弥补久别的时间一般每一天,每一天都是,从早上出门,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如果这个女孩真的有什么困难的话,至少…… 汀娜觉得,至少,莉莉娅娜一定愿意把她请进高塔,然后,再来谈关于学徒的事。 “……那只是无耻的利用同情心的道德绑架而已,卑劣之举。” 看起来,艾反而是被汀娜笃定的回答噎住了,在无言的瞪了汀娜一段时间后,她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火焰,燃烧的更加炽烈。 “我要成为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学徒,为此我已经准备了十年,我不需要,也不会需要,那样小丑般的手段。” 不愿意再谈下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汀娜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不过,有一件事让少女很在意。 按照女孩的说法,难道…… ……………………………………………………………………………………………… 入夜。 一直到晚饭之后才从文献室里出来的莉莉娅娜,正趴在房间的大床上,享受着奈特的按摩。 听到汀娜的提问,她微微侧过头,睁开因为些许疲惫而闭上的双眼。 “……我从未有过学徒或者学生。” “……诶?我还以为,莉莉娅娜小姐不收学徒,是因为以前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呢。” 在床边的温泉水道里泡着澡的汀娜一愣,然后有些苦恼的思考了起来。 因为艾那样说,她还以为莉莉娅娜以前有过学徒呢…… 顺便一提,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少女的脑海里还冒出了不少诸如因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强大的莉莉娅娜,那位学徒因而崩溃,或者因为某些矛盾导致双方决裂,莉莉娅娜不得不手刃自己的弟子,又或者因为无情的时间让莉莉娅娜看到学徒比自己更早的离去等等可以写成一整本小说的故事……尤其是最后一种。 因为那位果依·科威尔的离世好像让莉莉娅娜很感伤,汀娜原本还觉得最后这个猜想可能就是正确答案,但是。 “错误的猜测。” “莉莉公主从来没有收过学徒呢,至少我们都在身边的时候,完全没有。” 爱丽丝和奈特,都否定了这个想法。 “唔唔……” 看着冥思苦想但满脸都写满了“不知道”的少女,莉莉娅娜眨了眨眼睛。 “……要直接告诉汀娜小姐吗?” “不是说要魔法牌赢过莉莉娅娜小姐才……” “……那样的话,这会变成不解之谜吧。” “……迟早会赢的。” “……那就期待那一天得到来好了……” “莉莉娅娜小姐!” 噗哧,黑暗的精灵忍不住笑了起来。汀娜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提高的音量,又很没气势的落了下来。 “请告诉我为什么……” “……很简单的,一个理由。” 伸手抚摸着少女金色的头发,莉莉娅娜平淡的说着。 “……我的导师,是大陆上最优秀的教育家,但我并没有从她那里学到有关教育的能力。想要培育一位魔法师,是非常困难的事,要培育一位优秀的魔法师,则更加困难,因为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所以非常明白。”这样的口吻简直像是老迈的长者在给年轻人讲述自己的过往。汀娜不由得想,对于莉莉娅娜来说,那会是一段怎样的时光呢? ——毫无疑问是非常美好的吧。 因为,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从莉莉娅娜的脸上,汀娜看到了柔和的笑容。 对魔女小姐而言,在大陆第一的学院,光辉学院的生活是那样美好的记忆吧 汀娜并不了解莉莉娅娜的过往,要求才认识不到一年的自己去了解莉莉娅娜数百年的人生也过于勉强了。 关于魔女与人偶在光辉之城的过往,汀娜所知道的,仅仅只有某一天,学习了古妖精语的莉莉娅娜,向爱丽丝许下了至今她也不知晓的誓言。 而那个誓言的含义,自己至今也不曾知晓。 有些出神的汀娜,听着魔女平淡的话语,好奇心又开始飘来飘去了,但是—— “集中注意。” 被爱丽丝发现了。 “……但我不懂,莉莉娅娜小姐就是最强大的魔法师之一吧,那样的话,当莉莉娅娜小姐的学徒也会比较轻松吧?” 汀娜连忙摆了摆手,把注意力集中。 爱丽丝冷冷的哼了一声,从床上飘到了汀娜的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只猫咪的重量当然不会影响到少女,汀娜被用“这样你就不敢分心了吧”的目光瞥了一眼,爱丽丝靠在少女的脸旁,为了坐的更加舒适而蹭了蹭。 这与那冰冷外表稍微有些不相称的行为,让少女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并不是能力优秀的人,就能教导出能力优秀的人。” 说到这里,莉莉娅娜突然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汀娜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 “……我虽然师从大陆上最棒的教育者,但唯独这方面,我没有任何的自信,这是最重要的原因,我不懂怎样教学,按照我自己的成长方式来的话,大概……不,毫无疑问会适得其反,甚至毁掉她也许一片光明的未来……基于理性思考得出的这个结论,就是我拒绝的理由。” 她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高塔的墙壁遮挡了视野,除非魔女的眼镜能够穿透岩石,否则,她什么也无法看到。 但汀娜知道那个女孩还在那里,不吃、不喝,用她自己的方式,想要用这种愚笨的方式成为莉莉娅娜的学徒。 “原来是这样……” 她难道不知道莉莉娅娜小姐并不愿意收学徒吗? 不,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吧,用这种她本人都唾弃的道德绑架,想要打动魔女。 听莉莉娅娜说过她不愿意收徒的理由后,虽然有些可怜。 汀娜想着,她尝试用纯粹的理性去思考这件事,最后得出的结论,与莉莉娅娜相同。 ……但是。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用理性去分析,然后得出一个最合理的结果啊……” “你说什么?” “诶?诶?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因为爱丽丝突然在耳边用严厉的语气质问,汀娜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说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用理性去分析。这句话……是那个女孩让你说的吗?” 魔女小姐的语速,也显得急促。 “不、不如说那孩子还告诉我说我的好意只会弄出反效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我什么都不要说……还有这个,那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只是……” 汀娜有些手足无措,她连忙开始回忆起片刻前自己的心境,然后。 “只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哦,不是魔法师,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没法像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那样冷静的用理性思考,所以我觉得,那个,对任何事都以纯粹的理性去思考……会不会有点……太令人悲伤了呢。” 少女真是痛恨自己不甚灵活的唇舌,把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但是。 “……” 听完之后,莉莉娅娜沉默了。 她让一直都一言不发的奈特停止了按摩,仰躺在床上,房间的天花板突然变得透明,映照出了千塔之城那比起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清晰与接近的星空。 【拉普拉斯】出现在魔女的手中,房间里的灯全部都熄灭了,黑暗中,只有莉莉娅娜凝视着星空,星光从夜空落入另一双深邃的夜空,那些星光闪烁着,魔女沉默了很久很久。 “……偶然,吗?” 喃喃自语。 “莉莉……” “莉莉公主……” “……没什么,这段时间一直都很累,我要休息了,汀娜小姐呢?” 向人偶与黑暗的精灵稍微摆了摆手,莉莉娅娜让天花板恢复了原样。房间里,此刻只剩那本大大的魔导书缠绕着虹色的魔力光,光照亮了莉莉娅娜的脸,如果不这样,她都几乎要与这黑暗融为一体。 只有比黑暗更加深邃的那双黑瞳,一如既往的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嗯,那个……我也一起……可以吗?” “……” 点头、点头。 莉莉娅娜拍了拍自己身边,然后,像只小猫一样,在柔软的被窝里缩成一团。 “……晚安。” “诶?嗯,晚安,莉莉娅娜小姐……” 自己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对魔女小姐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呢?对于这个问题,就算把目光投向抱着膝盖坐在枕边的爱丽丝也得不到答案。 尽管把话说出口的是自己,但汀娜现在却发现,她所能做的仅仅是向真神祈祷,自己的无心之语不会让事态变得更糟。 最后,深深的朝着寒夜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把很快就熟睡的魔女拥入自己的怀抱,汀娜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早安,莉莉,今天可真是早……还没到黎明呢。” “……久违的做梦了。” “少见呢。” 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吗?在说什么呢? 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困…… “……是刚刚到光辉学院时的事。” “输给普莉姆拉后的那次?” “……嗯,也是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一天呢,我在光辉学院的城门前从黎明之刻一直站到第二天的黎明之刻,不吃不喝,几乎一动不动,但学院长只在城墙上出现过一次,身后是我曾经伤害过的人们。” “……” “……天快要亮的时候,我已经坚持不住了,那个时候,学院长出现了。” “啊啊,长篇大论的说了一堆什么学院议会不允许莉莉进入这个学院,那些被莉莉伤害的人要她们主持公道处死莉莉之类的,然后又说什么很喜欢莉莉的眼睛要不是第一次见面就是敌对立场一定会马上请莉莉来学院上学,因为这样所以很苦恼之类的……妖精的花言巧语一点都不可信。” “……然后……爱丽丝,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吗?” “一大堆呢,【但是有些事是没法单纯用理性去衡量的】之类,【我相信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之类的。” “……这算是,命运的轮回吗?” “这是那个女孩计划好的,汀娜小姐不知不觉被下了暗示……虽然想这么说,但莉莉和爱丽丝肯定没有向其他人说过这件事,普莉姆拉更加不可能,要说这是巧合也未免……” “……” “要去吗?” “……一个机会,而已,就像汀娜小姐说的一样。” “……” 声音消失了。 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二天,早晨。 “……汀娜小姐,可以暂时请你住到别的房间去吗?” 迷迷糊糊的结束了洗漱,准备再贪恋一下被窝里魔女小姐体温的汀娜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想把自己从这个突兀的梦境中唤醒。 痛感并没有改变眼前的世界,但却驱散了惺忪的睡意。 汀娜呆呆的发出了“诶”的声音。 “那、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我,难道说梦话了?还是打呼噜?吵到莉莉娅娜小姐休息了吗?还、还是说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初醒迷茫的表情立刻被惊慌所取代。 从她重新来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身边之后,无论是城市的旅馆,还是草原上的帐篷,汀娜已经习惯了拥抱着魔女细小柔软的身体入眠。 可是,莉莉娅娜却突然不愿意与她同床共枕了? 汀娜看着自己,又看着沐浴在晨光下的魔女,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海蓝色的眼睛不安的睁着,因为莉莉娅娜的要求——也许,是提议? 现在汀娜真是痛恨自己没有一双能看穿最厚重面具的眼,无法从魔女小姐那平淡的语气之中至少看出这是一个提议,还是一个要求。 魔女却并没有在意少女的错愕,她把注意力从手中的《教育的本质》上移开,被莉莉娅娜用那双漆黑的仿佛能看见星光的瞳孔凝视着,汀娜在床上把背脊挺得更直了,就像面对法官宣判而紧张不安的犯人,等待着审判的落下。 “……虽然大概猜得到汀娜小姐所说的失礼的事是什么,但不是这样的原因。” 莉莉娅娜摇了摇头,转过身拿起一个玻璃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个房间大概会很吵闹,为了汀娜小姐的睡眠质量着想,暂时转移一下卧室是很有必要的。” “是、是这样吗?” 甜美的饮品被递到了少女的手中,听到并不是因为自己在睡着时的某些小动作惹莉莉娅娜讨厌了,汀娜心里吊起的大石头落了地。放松的心情和放松的视线一起从星空似的眼睛移开,因为咖啡色肌肤上那不小心溅出的一点白皙,又再次定格。 魔女随手擦掉了注入饮品时不小心溅到身上的一滴,汀娜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汀娜小姐?” “不,没什么、没什么……” 摇头、摇头。 汀娜连忙捧起了杯子,小口小口的把甘美的饮品喝下,但这样做反而起到了反效果,越是有柔顺可口的口感流过咽喉,少女的脸就越来越热,就算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是红的难以想象了。 爱丽丝曾经说自己被莉莉娅娜的【魔性的美丽】渗透到骨子里的时候,自己还一副义正言辞的说不是那样,但现在,在真的和莉莉娅娜一起旅行,生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汀娜却开始相信这就是事实了。 少女切实的感觉到了这个力量的恐怖。 因为是同性的原因对自己毫无防备的爱丽丝,实在是太可爱,太可怕了,有时候,她的举手投足都考验着少女根生蒂固的常识与脆弱的理智。 迟早有一天,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把拦在自己和她之间的所有阻碍全部粉碎,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如果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对莉莉娅娜做出什么事,汀娜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样一想,暂时分房睡冷却一下也许不错。 “……还想要吗?” “不、不用了!” 汀娜红着脸把被子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用尽所有的理智,用力的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今天也是被莉莉娅娜毫无防备的身姿搞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汀娜,为了不对上那让自己心跳加速的视线而移开了目光。 “不干脆呢。” 结果,又被爱丽丝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生瞪了。 “……如果汀娜小姐愿意帮我解决积存的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 “……嗯、嗯……那个,为什么这里会变得很吵呢?难道莉莉娅娜小姐打算在卧室里进行什么实验吗?” ——不行。 汀娜连忙转移了话题。 小人偶冷冰冰的目光让少女冷静了一些,但要是再继续这个话题的话,自己的羞耻心和理智说不定就要撑不住了。 “……并不是实验……汀娜小姐,有一个人,要向你介绍。” “希尔芙。” 魔女轻轻的摇了摇头,爱丽丝面无表情的飘到她的肩膀上,呼唤着风的精灵。 “了解,现在就去告诉莱忒和诺姆哦——” 回应了爱丽丝的呼唤,出现在空气中的风之精灵马上就消失了,片刻之后,笃、笃。 通往这个房间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汀娜连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服,拿出手镜,确认自己的仪容不会在会面时显得失礼。 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说起来,直接在卧室里见面而不是会客室……是莉莉娅娜小姐的朋友吗?” “……不,是汀娜小姐也认识的人,今后一段时间,她会使用这里。” “诶?” 汀娜没有迅速的理解魔女小姐的话语中所指的人是谁,但她听到了诺姆和莱忒的声音。光与大地的精灵就站在楼梯口,朝莉莉娅娜问候。 “……早安,莉莉公主,爱丽丝,汀娜小姐。” “各位,早安。” “……那孩子已经没事了吗?” 莉莉娅娜把爱丽丝抱在胸前,坐回那张藤木的椅子上微微点头作为回应。 那孩子……? 少女疑惑的皱起了眉毛冥思苦想,因为莉莉娅娜突然说出的那种话,脑子的一部分受到了过大的惊吓,似乎到现在也没有反应过来。 而且总感觉好像忘掉了什么格外重要的事,早上也是,好像听到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谈话,但昏昏沉沉的脑袋连一句都没记下来。 “使用药膏与魔药后,已经痊愈。” “……只是,精神还有些萎靡,毕竟,她只是普通的人类最好是再让她休息一段时间……” 光的精灵,在【普通】两个字上,稍微加重了语气。 “……啊啊,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样的话……汀娜小姐,正式的介绍,就稍微等一等吧。” “唔?我是没关系啦……但是……” 魔女小姐微微思考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但汀娜还是一头雾水。 看到莉莉娅娜把目光移向了这边,总感觉有些违和感的少女忍不住开口,想要询问这个客人到底是谁。 可汀娜没能把话说完. 在“但是”之后,少女的声带还来不及重复一遍“那孩子”这个称呼并且询问这究竟指的是谁,从楼下,一个女孩的声音,就像一枚楔子狠狠的钉了进来。 “我已经没事了!!!” 汀娜愣住了。 她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就响起了自己暂且忘却的是什么,这声音令人联想起摇曳的火焰与火焰下跳动的阴影,让人联想起—— 那黑色的发丝与酒红的双瞳! 嗒、嗒、嗒。 鞋底与楼梯的敲击如同恰到好处的鼓点,就在汀娜的脑海里浮现出那簇站在黑松之间静谧燃烧的黑焰的同时,这急促的行进也戛然而止。 在穿过楼梯两侧两位精灵的途中,她那有些虚浮的脚步差点让她在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跌倒,但她稳住了身体,艾——这个那个在高塔门前的黑松下一直站立的女孩一步一步的走到莉莉娅娜的面前,把缠在身上的绷带解开。 风卷起的窗帘,漏过了炽白的阳光。 而女孩的肌肤,比此刻的太阳更加白净而耀眼,看不到一丝的伤疤,只有她脸上疲惫的神情与黑眼圈证明了她现在的状态的确不那么良好。 ……至于脸上的红晕……正常的女孩在光溜溜的时候都会脸红的,尤其是面前还有莉莉娅娜在的时候,这一点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莉莉娅娜不是说,不想要一个学徒吗? “……汀娜小姐,这是艾,你们也应该聊过了才对。” 冲击性的事实让汀娜向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投去疑问的视线。 不过,她们似乎也并不着急让汀娜理解事态。向完全不知道事态何时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少女,魔女与人偶微微颔首。 只是告诉了两人对方的名字,根本谈不上介绍,除了让汀娜满头的雾水变得更加浓郁之外,对理解当下的情况并没有任何帮助。 “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现在,我已经没事了,虽然不知道精灵小姐们给我使用了什么药物,但是,我的伤已经痊愈了,所以。” 特别是,因为紧张而把表情绷得紧紧得女孩。 在向汀娜微微行礼之后,艾站在距离莉莉娅娜两三步远的地方,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汀娜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受伤,但是她能听出女孩的声音里隐隐的急切。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干净而年轻的身体,不算强壮,但恢复力很强。” 打量了艾片刻,魔女和人偶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于是,艾把身体绷紧了。 就像是等待着最终的宣判,放在腰侧的手紧紧的握拳, “……这是最后的确认了,艾,你已经决定了吗?” “……嗯。” 女孩用力的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的时候,莉莉娅娜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她把左腿搭在右腿上,闭上了眼睛,双手合拢在面前,就像是突然,陷入了回忆。 “……那个时候,学院长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她自言自语。 连汀娜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这段无言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 “……但是,命运给了你一个机会,我也决定尝试一下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事。” 魔女睁开了眼睛。 “……到大考结束为止,你就住在我的卧室里,我将尽我所能的教导你,无论你需要怎样的帮助,无论何时何地,但如果,最终的课题你无法完成。” 向着女孩,她慢慢的伸出了手。 “那短暂的师徒关系就到此为止吗?我知道。” 汀娜能看出来她想要努力的维持冷静的表情,可那张疲倦的脸上,还是因为松懈而无法抑制的露出庆幸的表情。 连紧绷的身体都好像失去了力量,在走到莉莉娅娜面前时身体摇晃了一下跪倒。 毕竟是在塔外站了一整天呢,脚已经很难支撑起那纤细的身体了吧……啊! 汀娜突然睁大了眼睛。 亲吻手指以表示感谢是连汀娜也知道的礼节 双腿一软的女孩并没有站起来,她伸手托起了莉莉娅娜的小脚,轻轻的挽起垂落到脸旁的黑发低下头,将唇印上了魔女那白玉般的脚趾。 “……那么,直到大考结束之前。” 顺势将伸出的手放下,抚摸着女孩的头,魔女稍微的低下头,凝视着女孩倔强的目光。 “……你就是我最初的学徒了。” 平静的,做出宣告。 ……………………………………………………………………………………………… 某一日的后话: “……”“汀娜小姐,呆住了呢,对新的房间不满意吗?”“不、奈特小姐,只是现在还没从要离开莉莉娅娜小姐一个人睡的错落感中缓过来……”“……是还没有从艾小姐亲吻莉莉公主的脚趾,然后莉莉公主好像还很赞许的接受这件事里缓过来吧。”“呜呜……”“啊,这算是莉莉公主以前当七丘帝国女王时养成的小小癖好吧,毕竟是把濒临破碎的帝国从悬崖边拉回来,完成了中兴伟业的女王,所以宫廷的礼仪官提议为了凸显女王的威严贵族觐见时都要行吻足礼以示臣服,那是第二纪元末期的事了,那个女孩真的花了不少功夫来了解莉莉公主呢。”“……无论是谁都可以吗?”“……能觐见莉莉公主的本来就是可爱的女孩子限定,呢。顺便一提,大陆上女性被大范围的允许参与经济,政治,军事等领域,也是因为莉莉公主的影响。”“……呐、奈特小姐,莱忒小姐,我……算是可爱吗?”“……是呢……可爱吗……”“总之,汀娜小姐,请加油哦。” EP.7 弗兰迪亚的宴会 ============================= 汀娜神情僵硬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冯·西亚小姐,祝您玩得愉快。” 穿着考究西装的绅士对她挥帽致意,用法杖驱动起了马匹的魔像,跟随侍卫的指引,将马车驶向大门旁的园圃。 即使在寒冬中,园圃也绿意盎然。牵牛花攀附的顶棚与大理石的花坛隔开一个又一个空位,马车将停放于淡雅的紫与紫之间,被明亮温馨的吊灯照耀。 而他将在那里等待这次晚宴的结束,然后将少女带回雇主的高塔。 “嗯、嗯……” 目送着已经把书和笔记本放到身边的汀娜生硬的点了点头,尽量不着痕迹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服,跟在数位挽着女伴的燕尾服绅士的身后,来到金盏花纹的大门前。 “小姐,请出示您的请帖。” “……” 少女回忆着应对此时的礼节,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那黑色的信封,单手递到门旁侍者的面前。 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外套的年轻侍者接过烫有金盏花与金箔封装的信封时,礼貌的说了声“失礼”。 但马上,那礼仪式的表情微微一凝。 侍者展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了同样漆黑的请帖,注视片刻,他抬起头看了汀娜一眼,又确认了一遍请帖之后,转身走进到门旁的小屋敲了敲门。 在他神情严肃的低声说了什么,很快一个少年就从小屋里走了出来,诚惶诚恐的看了汀娜一眼,然后拿着汀娜的请帖朝着稍远的大屋跑去。 “失礼了,冯·西亚小姐。” 等到少年跑远后,侍者才庄重的重新走到汀娜的面前,弯腰行礼。 “弗兰肯管家很快就会到,还请您稍等片刻。” 侍者指向的是身边的一张附带棚顶的长椅,炭火的铁笼在长椅前熊熊燃烧,散发出好闻的木炭和香料的气味。 “……” 下意识的,想要说出“好、没关系”,但又及时刹住只是微微点头作为回应的汀娜,在脑海里飞快的搜索着在北地的礼仪中这张椅子的含义,然后尽量自然而得体的走到那里,坐下。 ——如坐针毡。 正彼此谈笑的贵族……或者魔法师,又或者其他的一些,汀娜不能确定他们什么人,但汀娜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己把那封信封拿出来的时候,整个大门附近的视线都随之聚集了起来。 首先是聚焦于那封请帖上。 接着,又聚集在了拿出请帖的少女身上。 “黑色的请帖,那是……” “最高评议会的一人……是副手,或者学徒吗?” “弗兰迪亚家和爱因斯坦斯第七席有一些关系,那一位现在的确应该还在城里……” 绅士们微微侧身将嘴靠近女伴的耳侧,夫人和小姐们或是展开蕾丝锦荣的折扇,或是将包覆长长手笼的手优雅的放到嘴边。 他们在窃窃私语。 注视这边的视线也随着汀娜坐在这张俗称国王椅的长椅上而越聚越多。 本来这就是需要家族的管家,甚至是直系亲属亲自来接待才够礼貌的尊贵客人为了等待不可能无时无刻守在大门前接待客人的他们而设置的,在千塔之城,够格坐在这里的不是某国的国王就是身份格外尊贵的大法师…… 这些视线其实非常隐秘。 那些私语也格外轻微而礼貌。 但是—— 但是,汀娜想告诉他们。 他们说的话,几乎一个不落得都飘进了自己的耳中,连衣着下的肌肤都敏锐的感觉到了聚集的目光,因而微微的起了鸡皮疙瘩。 ——冷静,放松,汀娜,你现在代表着莉莉娅娜小姐,现在你就是一个拥有姓氏的贵族,不要做出会让莉莉娅娜小姐颜面受损的反应! 心里默念着“仪姿端正不翘腿,背脊挺直不紧绷,双手微拢置双腿,”“绅士脱帽点头应,小姐招呼微笑还,不愿交谈闭眼憩”这些如果被贵族的小孩们听到说不定会格外亲切的口诀,感觉着越来越多的视线,汀娜干脆的闭上了眼。 这样的含义是暂时不愿交谈,可以有效的避免少女半吊子的贵族礼仪在这些真正含着金勺子长大的贵族们的攀谈中露馅——尽管汀娜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大概也不会有人来和她套近乎,但谁知道呢? 自己只是只纸老虎,纸老虎千万不能靠近真老虎。 “不过是生面孔呢,冯·西亚……这是哪个家族?有这么年轻的后裔跟随爱因斯坦斯第七席吗?” “冯·西亚……这个姓氏不是家族姓氏,没记错的话,是大陆东南那边,授予立下功勋者的荣耀称号,不世袭。” “也就是说,是平民吗?” “注意你的措辞与口气,约克,被授予荣耀称号的是也贵族,而且这是做出了重大贡献后才能得到的姓氏,就算是平民,也许一生也做不出能够得到荣耀姓氏的功勋的你也没有任何资格看不起。” “也许她只是因为运气好!” “你也只是运气好成为我的孩子啊。约克,贵族不因称他人低俗而高贵,贵族更不因妄加评论他人而荣耀,今天回去后,我要好好和海姆斯先生谈谈关于你的礼仪问题。” 但是刚刚闭上眼睛汀娜就后悔了。 视觉被眼睑遮蔽后,其他的感觉反而变得更加敏锐,更多的低语涌入耳中。 这也是风的加护。 天空与风的希尔芙,是这片大地上最古老的信使,声音,气息……这些是属于被风眷恋的人才能听到的讯息。 说不定这会是不少人希望拥有的能力,但是对于没法控制的汀娜来说,这种稍微集中注意力就会敏锐的感觉到周围一切声音的优异听觉,着实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烦恼。 就像现在。 贵族和魔法师们从面前不断走过,议论与注视没有任何的减少,等到汀娜都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从额头上流下冷汗的时候。 “冯·西亚小姐,弗兰肯管家到了。” 木轮的车辙与从马车上走下的脚步,伴随着侍者的声音,一个略显苍老的嗓音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汀娜·冯·西亚小姐。” 汀娜睁开了眼睛。 之前跑去宅邸的少年已经回到了门旁,代替侍者做着接待的工作。 一辆小型的马车停在木屋后方的道路上,拄着拐杖的老人银发苍苍,侍者想要搀扶他,但他推了推单片的眼镜摇头拒绝,步履稳健的走到了少女的面前,将已经封好的请帖用双手递了过来。 “弗兰肯·诺瓦沙瓦,请允许我向您致以最高的谢意——欢迎您来到弗兰迪亚的宅邸。” “能……能收到弗兰迪亚家族的邀请也是我的荣幸。” 少女连忙站起来有些紧张的回礼,把请帖从老人的手中接回。 也许能够看出少女那没法好好掩饰的紧张,老人并没有长篇大论的问候,在略微的寒暄结束后,他微微侧身,示意汀娜与他一起搭上那辆小型的马车。 “嗯,麻烦您了。” 成为所有人目光私语的焦点对少女来说绝对不是什么令人心情愉快的事,老管家的提议简直让少女欣喜若狂。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那么,请。” 老管家点了点头,转身走回马车。 他的步子迈的很大,所以没过多久,跟在他身后的汀娜就坐上了那辆由两匹黑色骏马拉动的马车。 虽然千塔之城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魔像马车,但贵族们总是更加喜欢更加具有品味的东西。 尤其是,像弗兰迪亚家族这样历史悠久的大贵族。 “……?” 汀娜抬起头。 驾车的侍童畏惧的扭过头去结束了偷偷摸摸的窥视,他扬起马鞭让马车的速度变快了少许,老管家轻声斥责了一句并向汀娜低声致歉希望她能谅解年轻人躁动的好奇…… 连窥探别人的目光也要合乎礼仪,连好奇也要遵从礼节,汀娜想,在这里是不是连呼吸都要合乎礼仪,否则便会遭人嚼舌呢? 这就是贵族的世界,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涉足其中——至少,是置身其中的一处。 于是汀娜生硬的点头,重新把视线低下,凝视着请帖信封上的金箔。 而这……就是一切的起因。 ……………………………………………………………………………………………… “宴会的请帖?” 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三日,午后。 去龙学院找莉莉娅娜需要的一些资料,刚刚回到高塔用过午餐的汀娜,看到阿库娅将一个黑色的信封,放到了汀娜的面前。 “是邀请莉莉公主的请帖呢,弗兰迪亚家族,十年前他们也发出过这样的请帖,算是和莉莉公主关系比较紧密的贵族之一吧。” 正在莱忒严密的监视下从魔法牌的牌盒随机抽出两张牌,并挑选其中之一组成卡组的暗之精灵随口回答着,然后,将牌组放在一旁。 汀娜好奇的看向这黑色的信封。 上面没有任何花纹。 金箔替代了常见的封蜡,上面的纹章是等边的三角,金盏花、雄狮与权杖。 除了金盏花是家族的独特纹样,这枚纹章上剩余的三个部分分别代表弗兰迪亚家族曾经出现过一位魔法师协会认可的大魔法师,曾经建立过卓勇的功勋以及拥有王室的血脉。 在盐沙城以秘书的身份跟着爱丽芙拜访贵族时记下的知识和经验派上了用场,咋舌于莉莉娅娜的关系网简直难以想象的少女,突然感觉到精灵们都在看着自己。 “那个……奈特小姐?莱忒小姐?阿库娅小姐?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呢……” 然后,为什么,奈特小姐要伸手把信封推到自己的面前……呢? “黑色的信封,在千塔之城里,是给最高评议会成员专用的,这个请帖邀请的对象是作为最高评议会第七席的莉莉公主,而不是翡冷翠的主人,莉莉娅娜·A·翡冷翠。” 半透明的水之少女坐在莱忒的身边,托着脸向汀娜解释着。 “……但是,莉莉公主没空赴约……” 莱忒也将目光暂时的从诗集上移开,望向天花板。 汀娜知道光的精灵在看什么。 在木质的吊顶,石质的天花板,再一层原木的地板之后,是这座高塔主人的房间。 现在,那个房间里,应该有三个人。 莉莉娅娜。 爱丽丝。 还有……艾。 魔女小姐的第一位学徒。 从一天之前开始,她们,几乎就没有踏出过莉莉娅娜的房间。 “所以,要推掉吗?” 把心底升起的小小嫉妒掐灭,汀娜把自己手上组好的牌组放在旁边。 “因为某件事的影响,这个宴会不太好推辞呢。” 阿库娅用水盈盈的眼睛注视着汀娜,听到少女的询问,她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 那目光……不,不只是水的精灵。 阿库娅,奈特,莱忒,她们正凝视着自己,这些视线没来由的让少女感到毛毛的。 “让汀娜小姐代表莉莉公主赴约,这是爱丽丝的提案哦。” “哇!” 风的精灵突然从少女的身后浮现,把一阵冰凉的风与话语吹入了少女的耳孔。 汀娜脖子一缩,本能的发出了惊叫,喜欢恶作剧的小风精咯咯的笑着,在她转过头面对自己的时候,呼啦一下飞到了书柜的顶端。 “莉莉公主也同意了哦,艾小姐每天废寝忘食的学习着,作为导师她实在脱不开身呢。” “不、可是。” 比起精灵的恶作剧,反而是这件事更让少女手忙脚乱。 自己去赴约? 赴一个光看纹章都知道多么高贵,历史悠久的家族如此正式的邀请,由自己?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 “……礼仪方面的确有些问题,但是影响不大。” “虽然拒绝也没关系,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光与暗的精灵永远保持着奇妙的默契,然后,在汀娜疑惑的嘀咕了一句“有什么不好的。”后,阿库娅从莱忒的身边站起来,把信封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呐,汀娜小姐,你——” “冯·西亚小姐,我们到宴会厅了。” 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回忆。 汀娜抬起头。 越过广阔的前庭花园,浮华的建筑就像一堵壮美的高墙撞入少女的瞳孔,高高的廊柱,廊柱间的壁面,弧度优雅的房檐到处点缀着绮丽的雕塑,缀以金银与魔法的微光,如一座宫殿冠冕堂皇。 魔法师们钟情哥特式的幽暗神秘,贵族们则更偏爱华奢自由的巴洛克。穿着红色礼服的侍者已经来到马车旁伸出手,等待女士搭着他健壮的手臂从马车走下。 从他口中。“欢迎冯·西亚小姐光临”的话语,让汀娜从这座宅邸的气势下清醒。 随后,穿过敞开的大门,温暖的风驱赶了寒冬的气息,优美的乐曲随之轰然奏响。 这是一处有着旷阔舞池的建筑。 一个宅邸里有一处专门用于宴会的房间并不稀奇,但是汀娜从没想过贵族会豪奢到这样的地步,专门建起一栋华美的房屋来让与会的宾客翩翩起舞。 老管家领着汀娜走进来的时候伸手制止了准备高声通报来客的侍者,径直沿着一侧铺了洁白地毯的楼梯将少女领向二楼一处无人的露台。 从这里向下看,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个宴会厅的全貌。 雪花的纹样是北地最昂贵的大理石,丝绒的帷帐挂在立柱与立柱之间,硕大的吊灯挂在天花板上宛如倒悬的水晶山峰,照亮了舞池里男男女女身上的绸缎与裘皮。 长桌在舞池四周排列,餐前的水果与凉菜隔着金色的烛台排列,盛满红酒的酒杯堆叠成玻璃的金字塔,任何人都可以从那里端起一杯享用北国独特的红霜葡萄酒。当其中的一座消失,穿着精美的女仆们就会推着银白的推车,把新一堆高脚杯叠成小山,把一瓶瓶红酒从最上面的酒杯斟下。 这过程之中,当然会无法避免的有些美酒从杯与杯的间隙间洒落在冰雕的底座上,但女仆们完全不在乎的这么做着,而且那些洒落的酒液也完全没有浪费——在晶莹剔透的冰座上,发光的魔法阵正弥漫起薄薄的冷雾,让酒的醇香在长桌四周弥漫。 “冯·西亚小姐,请稍候片刻,瑟芬妮大小姐马上过来。” “嗯、嗯……” 随意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靠在栏杆上俯视着宴会厅的汀娜已经绷不住表情了。 她第一次来到如此奢华的建筑种,第一次见到这样豪奢的宴会,感觉受到了无比强烈的冲击。 这就是贵族的世界吗? “……汀娜·冯·西亚小姐。” 朝着上来的楼梯向下走去的管家,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 “以个人的名义,我要向拯救了瑟芬妮大小姐的您致以最高的谢意,真的,非常感谢。” 少女连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老人却丝毫也没有在意。 用有些许沙哑的声音,向着少女说完这句话后,他拄着拐杖,嗒、嗒的,慢慢离开。 “……哈。” 露台上只剩下汀娜一个人了。 紧绷着的身体彻底的放松下来,坐到露台上的圆桌旁,汀娜从纯银的托盘里掂起一片切成薄片的哈密瓜,迟疑了一会儿,自暴自弃的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吃下。 就算是纸老虎在没人盯着的时候,也是会松懈的。 反正没有人在这里,没有人看这里,也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就在少女这么想的时候。 “奥林比恩王国,夏洛·法恩赞公主莅临——” 侍者高声的喊出了新的来访者的名字。 “……” 正端起酒杯的汀娜微微一愣。 穿过大门走进舞池的金发少女身旁,在那次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骚乱中见过的其他人也在,她们全部换上了华贵的礼服,刚一走到长桌的旁边,就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真不愧是货正价实的公主,也不知道她祖国的水患怎么样了。 她们显然没有发现坐在二楼一个角落的汀娜,汀娜也不打算下去问候她们,仅仅是【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代言人】这个身份就让她无比拘谨,再加一个【认识公主】也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一点的犹豫,汀娜稍微的向后坐了一些,端起高脚杯把微酸带甜的餐前酒慢慢喝下的。 嗯,好喝。 ……说起来,自己是不是和公主特别有缘分呢?莉莉娅娜曾经是一位公主,后来成为了历史上也有名的女王,偶遇的夏洛是奥林比恩的公主,然后。 连草原的高塔中遇到的那个小小的女孩,也有着一国的继承顺位吗? ……说起来她们是间谍没错吧,要不要提醒一下瑟芬妮呢?说起来,她邀请自己去大使馆的邀约要接受吗…… “抱歉让您久等了,冯·西亚小姐。” 刚刚想到不顾冬天草原的寒冷与自己的感冒,用廉价饮用水洗涤身体的女孩,身后就传来了能让人听出微微的骄傲的声音。 放下玻璃杯的汀娜还没来得及转过身,穿着一身布满可爱蕾丝的两件式淡蓝礼服,瑟芬妮已经径直走到这张摆放在露台上的小桌对面。 “好久不见了,瑟芬妮小姐……还是要称呼公主殿下呢?” “……空有血统的公主而已。看起来让弗兰肯爷爷把你带到这里是正确的选择,这副懒散庶民的样子可是会给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名声抹黑的。” 见到熟人让少女感觉轻松了不少,这一点似乎对贵族的女孩也一样,她的样子就像是刚刚从什么令人筋疲力尽的会议中找借口跑了出来,坐到汀娜对面后,女孩也端起酒杯,一口饮下。 即使如此动作依然不显得粗俗,对于贵族们而言,优雅和礼节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最近还好吗?这个是什么魔法的效果吗?” 尽管两人的关系远远说不上朋友,但至少好过那些名字和面容都很难对应的陌生人,随口问了女孩一句后,汀娜有些好奇的看着女孩与最后一次见面时有些不同的外貌。 最显眼的当然是因为两件式的礼服露出来的小腹了。 以小小的肚脐为中心,一枚纹章覆盖了少女的整个下腹部,就像舒展的双翼,仿佛余火的灰烬一样微微明灭,女孩金色的发丝末端也好像有火星在微微闪烁。 “啊啊,是魔法,不过,是恶魔的秘法就是了。” 瑟芬妮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上的纹章,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是我傲慢与不谨慎的代价,用果依先生的知识和魔法与柴利斯佩格先生结订契约时,被它用狡猾的条款骗了,就算是被人类驯养长大,恶魔真不愧是恶魔啊……” “欸欸欸?那个恶魔对瑟芬妮小姐做了什么吗?” “不,虽然我在弄契约时除了自己的灵魂,能失去的几乎都被骗过去了,但它很清楚如果对我做得太过分家族的长辈有办法让它彻底湮灭,所以虽然我中了很多条款,但代价也只是……” 有着与年龄和外貌不相称眼神的女孩,无言的指了指肚子上的那枚纹章。 “必须一直露着肚子,如果我在20岁后还找不到从这个契约里解脱出来的方法就要为它生一个孩子……仅此而已。” “……需要告诉莉莉娅娜小姐吗?” 比自己幼小这么多的女孩用满脸淡定的表情说着给恶魔生孩子的事,因为完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所以汀娜干脆就让心底的震惊和茫然露在脸上。 瑟芬妮的确和一个月前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了,那个时候的她还像是一个普通的,单纯的贵族小女孩,而现在的她。 已经,是一位魔法师了吧。 “也许是吊桥效应,我还是蛮喜欢柴利斯佩格先生的,而且这也是宝贵的经验和教训,无论花多少钱都买不来。” 但瑟芬妮是真的很淡然。 她淡淡的摇了摇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嘴角也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只有这个笑容里,还残余着这个年纪最后的天真。 “这种程度的代价换来一个大恶魔的使役权和操控混沌火焰的能力,让我有能力对家族的安排说‘不’,我那几天做梦都是笑醒的,说不定说出去千塔之城一大半的召唤师都恨不得现在就趴在柴利斯佩格先生的面前央求着怀孕。没节操的魔法师永远比有节操的活得更久,这可是无数人证明过的。” “……” “换个话题吧,汀娜小姐,你觉得宴会怎么样?” “啊啊,真是奢华呢……感觉随便搭个话,都能遇上一个公爵或者伯爵。” “没有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毕竟这都是为了你而准备的啊,汀娜小姐。” “……啥?” 已经转过头去的汀娜,猛的回过了头。 不好的预感。 格外不好的预感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请贴上不是写了吗?【弗兰迪亚家族将向拯救了家族血裔的您致以最高的谢意】,这可是彰显家族和爱因斯坦斯第七席友谊的场合,当然能邀请多少人就邀请多少人呀。” “……那不是场面话吗?” “是决定要在宴会上举行的活动……看到舞池中央的小平台了吗?” 这下轮到瑟芬妮傻眼了,她忍不住扑哧的笑了起来,伸手指向了舞池的中央。 “宴会到中途,我的父亲和我会请您到那里,为爱因斯坦斯第七席把我从草原上救回来这件事致以最高的谢意并且给予谢礼。” “……可是莉莉娅娜小姐不在,我那个时候根本什么都没做!” “现在你就代表了爱因斯坦斯第七席哦,汀娜小姐。” “……” 就算没有镜子,汀娜也从瑟芬妮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铁青的脸。 她突然想转身就走,立刻,马上。 不要开玩笑了,莉莉娅娜小姐的代言人的身份一暴露出来,紧随其后的必然是这里绝大部分……或者是每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的问候和寒暄,自己只是个毫无地位靠着莉莉娅娜小姐才混到一个荣耀姓氏的小小平民,哪里有能力和气量来应付这种大场面呢。 虽然汀娜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但光是想想,就汗如雨下。 ……蠢货。 好像连爱丽丝小姐冷冷的责骂也在耳边响起。紧张过度,都出现幻听了呢,哈、哈哈…… 看着一副几乎看到世界末日的少女,瑟芬妮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汀娜小姐,先和我来一趟比较好哦。” “诶……去哪里……” “我的房间。” 挽了挽金色的长发,女孩转身向着楼下走去。 “……照这样看来,等到结束的时候,汀娜小姐应该是没什么精力了呢。再接受我个人的谢礼了呢,所以,还是趁早给汀娜小姐比较好,而且没有宴会的嘈杂,汀娜小姐也比较好整理心情做好准备吧。” “……是呢。” 不管怎么想,已经聚集了这么多人的宴会也不太可能取消。 自己也不太可能一走了之,比起不可避免显得嘈杂的宴会现场,有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作好心理准备……似乎也不坏。 于是汀娜苦闷的叹息着,跟在了女孩的身后。 ………………………………………………………………………………………………… “请进,虽然我已经搬到法师塔那边住了,但女仆们还是把这里打扫的很干净。” 瑟芬妮的房间,在与宴会厅不同的另一栋宅邸。 和莉莉娅娜的房间有些像——中央的大床,贴墙摆放的一些桌椅和立柜,没有魔女小姐最爱的温泉,也因此多出了不少书橱。 “首先请让我问一个问题。” 汀娜和瑟芬妮都在用以茶会的小圆桌两边坐下后,女孩直接开始了正题。 “汀娜小姐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 汀娜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这是我以私人名义而不是家族名义对汀娜小姐送上的谢礼,我几乎没有接触过贵族和魔法师以外的人,对一般人的喜好不太懂,宅邸里的女仆们也不能作为参考的对象。所以,我想直接询问一下,汀娜小姐收到什么会高兴呢?” 女孩坦率的解释着。 尽管在汀娜听来这话怎么说怎么不对劲,但是…… 联想到莉莉娅娜那可怕的消费观,说不定,这些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公主们,是真的不知道,与她们不处于同一个世界的凡人们的生活吧。 ……稍微感觉,有些可怜。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应该要什么才好……” “在我能力范围之中的都可以。” 瑟芬妮耸了耸肩,微微抬手。 一只漆黑的手从女孩的手掌投落在棕色木桌上的影子之中伸了出来,抓过附近的茶壶与茶杯。 汀娜呆呆的看着贵族的大小姐熟练的将念起茶叶放入茶壶,然后低声咏唱,从水蓝的魔法阵中呼唤来滚烫的热水。 片刻后,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和一小罐红糖,就被那只黑色的手递到了汀娜的面前。 “要加糖吗?” “诶?一颗就好” 那甚至比人的手掌更加灵活,黑色的手掌拿起镊子将一块红糖从小罐里夹进冒着热气的红茶中,连微微的水波都没晕开。 招待完这一切后,在少女的面前瑟芬妮端起茶杯,似乎是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呐……瑟芬妮小姐,刚刚那是……魔法吗?” 汀娜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魔法?不,那种感觉,那种动作,不、不会错的……那是和见过的那几次,一摸一样的感觉。 在盐沙城,莉莉娅娜小姐的城堡中。 在拜克城,昏暗压抑的异端审讯室中。 “魔法?不,这是影魔哦,我和柴利斯佩格先生契约后,按照果依·科威尔先生的笔记召唤并且操控的第一只魔物,也是绝大部分召唤师的第一只魔物,虽然是非常低级的影魔,不经过训练连命令也听不懂,但日常生活还是很方便的。” 说着,女孩放下茶杯,把手放在了桌面上方,然后。 用另一只手,将手的影子提起。 ——影魔。 汀娜深深的呼吸着,房间里温暖的空气穿过肺叶,直抵沉重跃动的心脏 早已为已经熄灭的余烬,在这个时候却仿佛重新燃起了火光。 “……瑟芬妮小姐。” 汀娜一字一顿的,慢慢说着。 “可以请你教我,怎么才能操控影魔吗?” EP.8 弗兰迪亚的宴会【下】 =================================== “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 脸上露出诧异神色的女孩,声音慢慢的变小了。 因为汀娜用一样的动作,从影子里揪起的黑暗,红茶飘摇的水雾间,弥漫着沉默。 瑟芬妮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平静。 平静中,仿佛因为心中的愤怒,金色发梢的火星变得更为耀眼,纷纷洒落。 “你,还没放弃想要成为魔法师,来更加亲近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愚蠢想法吗?” 无言的点头。 “简直蠢毙了!你也看到宴会厅里的那些人了吧,只是知道爱因斯坦斯第七席会来,就聚集了这么多的人哦?其中九成都是魔法师,剩下的一成是大贵族,只要爱因斯坦斯第七席想要,这样的人、我这样的魔法师要多少就有多少,而你……” 瑟芬妮的表情变得险恶了起来。 “你还不明白你【并非魔法这一侧】的身份正是你在爱因斯坦斯第七席身边【特别】的理由吗?!” “我知道啊!” 女孩大声的咒骂着这是无比愚蠢的行为。 汀娜用更大的声音予以回应。 “这种事我跟莉莉娅娜小姐旅行了这么长时间后也多多少少感觉得到啊!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不说魔法师的我比起任何人都显得普通所以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才会觉得新鲜和特别,这种事我是知道的!” ——没错,我是知道的。 也许并不一定完全是这样的理由,但是。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允许自己与她们一起旅行的原因中,一定有一部分是自己与她们的世界毫无牵连,贵族也好,魔法师也好,自己足够的平凡,反而让她们产生了新鲜感。 否则要如何解释一位宝具级,能够将时间都暂停,将火山中诞生的能把城市化为废墟的魔物歼灭的强者,在大陆上有着无比权势的人,会需要自己在旅途中给她们添麻烦呢? 除了新鲜感……也许还有其他理由,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不说,汀娜当然也只能知道这个。 “但是啊,我不甘心啊……” 汀娜揉捏着手里的黑影,紧咬着牙。 “我不想只能成为莉莉娅娜小姐的负担和累赘,我不想每次出现什么意外都只能无力的等待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来救我,因为一些无聊的原因我现在没办法毫无顾虑的对莉莉娅娜展现自己的感情所以我……” 也许是对瑟芬妮的态度感觉到了愤怒吧。 那种好像看到别人在糟蹋自己所没有的宝物,恨铁不成钢的态度,真的,很让人生气。 顺着这股气势,自己把心里所有的话能都说出来了。 “……所以我,至少想为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做点什么,我想要……走进她们所在的世界。” 所以自己才带着一缕渺茫的希望,接受了六位元素精灵的祝福。 所以。 “你知道吗?这是作为莉莉公主的秘书初次在交际场合亮相的最好机会喔,这样大家都会知道莉莉公主的身边有了新的秘书,将代表她的意志,成为她的助手。”在阿库娅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之后,自己来到这里。“……并不是只有魔法师才能进入魔法师的世界,贵族这边就更不用说了。” “奈特小姐也说过一样的话,一开始我一直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也很感谢爱丽丝小姐的良苦用心,但是不对,这,并不对。” “为什么?” 也许是被之前的怒吼吓到了吧,瑟芬妮的声音变得低弱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但在莉莉娅娜的眼里,自己也只是个小孩子吧。 汀娜抿了抿红茶。 ……糖,放得太少了。 “莉莉娅娜小姐……有了一个学徒,名字是艾……其他的都不知道。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从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一天就因为要教导她而几乎没在我的面前露面,还让我换到别的房间了。所以我就在想……就算走进了魔法师的世界,不是魔法师,终究也还是,没法那样亲近……” 莉莉娅娜突然改变心意接受……不,给那个倔强的女孩一个机会的理由,汀娜至今也不清楚,更没有机会去询问,但是,那个女孩的确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机会。 当然,不是永远的,如果在这一周的最后一天——刚好也是千塔之城大考的最后一天,她无法通过莉莉娅娜小姐的考核,已经抓在手里的那个梦想就会飞走不见。 所以,艾在来到高塔第一天的下午,就把自己关进了莉莉娅娜的房间。 当自己因为不习惯没能偎依着莉莉娅娜的温暖而在深夜里茫然的醒来,想着这么晚了艾和莉莉娅娜应该都已经休息而朝着高塔最顶端走去时,通向莉莉娅娜房间的楼梯尽头,依然有灯光透过隔绝声音的光幕。 一整天。 一整夜。 一整天。 一整夜。 就像在那一天早晨所说的一样,莉莉娅娜尽她所能的教导着艾,无论艾需要怎样的帮助,无论何时何地。 就连午饭和晚饭,魔女小姐也没有出现,自己在书房分门别类整理好的从魔法师协会总会,从各个机构拿来的报道无人问津,每次坐到书桌前都感觉分外的空虚。 对,自己嫉妒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天。 但汀娜就是嫉妒着独占了魔女的女孩。 “……抱歉,是我自以为是了。” “不,瑟芬妮小姐没有说错,只是……只是我有些,太贪心了……” “贪心吗……人类总是贪婪的呢。” 伸手抚摸着肚子上的纹章,瑟芬妮苦笑着。 “……好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但是……请把汀娜小姐身上这个影魔的来历,告诉我吧。” …… 红茶喝完了。 瑟芬妮重新为少女将茶杯斟满,夹入了几块红糖。 “直接摧毁这种高阶影魔的灵魂吗……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魔法真是强大,但也因为这样,召唤师操控影魔的方式大概不适用呢。” 但是,女孩告知汀娜的结果,却不如红糖那样甜美。 “不行吗?” “召唤师控制影魔的方式,是交易和驯养,简单来说,用魔力和暗属性的东西换取影魔的控制权,然后对需要它进行的行为进行训练,就像训猎犬,或者教鹦鹉说话一样,告诉它如何帮我拿东西,拧开瓶塞,把书从书架上拿下来或者放回去……” 从瑟芬妮的影子之中,影魔再一次出现,它变成一条绳索的样子延伸到了书架上,将一本厚厚的书卷起送到了女孩的手中。 书的封面上写着《召唤师入门指南》,瑟芬妮将书本翻开,递到了汀娜面前。 “也就是说,召唤师是在驯养影魔,我不知道它是如何理解,并且以什么方式做出我需要它做出的动作的,这些由影魔自己来进行,所以,这要求影魔拥有自我的意识……智慧是其次,重要的是有意识,能被训练。” 上面关于影魔的部分和她所说的完全一致。 “但莉莉娅娜小姐将我影子里的影魔变得无害……” “这是渴求黑暗,憎恨光明但又因光而生的魔物,这样的矛盾性让它们格外危险,没有智慧的低等个体还好,越是强大的影魔对寄生者的影响就越大,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处理是正确的,但也因此,汀娜小姐你无法用召唤师的方式操纵影魔,而据我所知,剩下的使役影魔的职介……” “影法师和影术使……吗?” 汀娜记得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好像提起过这个。 “前者是传奇职阶,驾驭阴影位面的力量为己所用,控制那里诞生的影魔只是顺带。后者是一心钻研阴影而非黑暗力量的魔法师,这是个不完整的魔法系统,学习起来极其困难,除此之外两者的共同点都是……你需要先是一个魔法师。” “……” “……抱歉,总之,我会找找其他的方法的,这个话题暂时略过吧,再过一会宴会也差不多要开始了,所以……换个话题吧。” 汀娜嘎吱嘎吱的点了点头,就像脖子变成了锈住的机械零件。 从女孩的眼中她看到面如死灰的自己。 魔法,魔法。 以前,因为压根没有天赋,以为并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大影响的魔法,现在切实的成为了不可逾越的一道天壑。 如果存在时间倒流的魔法,她真想回到自己第一次上魔法课的时间,冲进那间教室拧着还年幼的自己的耳朵,把她从睡梦中揪出来好好听课。 ……虽然就算真的能这么做也没什么用就是了,大陆上大部分人或多或少拥有魔法天赋的人和完全没有天赋的人据说是对半开,从一出生就决定的事情,自己想尽办法也无法改变吧。 “接着,这个是给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礼物……” 瑟芬妮从空间储物戒指里,将一个黑色的礼盒拿了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请在这个月的十三日,将这个转交给爱因斯坦斯第七席吧。” 礼盒很轻,白色的缎带有百合的镂空,一封信缠在缎带上,拿起来的时候,里面的东西沙沙作响,数量很多。 “这是什么?” 有些心不在焉,准备把礼盒收进空间储物戒指里的汀娜,随口问着。 “以果依·科威尔先生的名义,经我手赠给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生日礼物。” 意想不到的名字和意想不到的名词让汀娜楞住了。 “……诶?” 消沉的心情迅速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月的13日——也就是10天之后的那个日子意味着什么而涌现的惊喜。 “莉莉娅娜小姐的生日?!” “我也很惊讶,但是,绸带上的那封信,就是这么写的。” 瑟芬妮点了点头。 “果依·科威尔先生在最后的一两年间花费了格外多的金钱和人脉淘取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文献,信上说他得到了几份珍贵的皇帝密文,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破译,所以,将那些作为礼物赠送给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小姐……很奇怪的是,在他的遗嘱上却没有提起这一点,我也是在偶然间,从书房的密室里找到这个的。” “是这样吗……” 少女手上的礼盒,仿佛突然变得沉重。 果依·科威尔。 自始至终,汀娜都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位卓有成就的大召唤师,无论是画像还是墓碑。 是什么驱使着他在生命将尽的时候,开始收集和他应该没什么相关的古语魔法帝国的文献,并将之留下来,作为赠与魔女的礼物呢? 又为什么在遗嘱里只字不提? 抚摸着光滑的礼盒,仿佛能稍微感受到一点仅剩的意志。 那是什么,汀娜不知道,只是。 好像,隐隐约约可以理解一些。 “我不知道这些皇帝密文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果依先生一定知道,爱因斯坦斯第七席也会知道,我希望汀娜小姐能够在那一天将这个交给爱因斯坦斯第七席,这也是果依先生的希愿望。” 瑟芬妮将自己面前的红茶慢悠悠的喝下,在女孩放下茶杯的时候,伴随着夜风从打开的窗户,宴会厅所在的宅邸演奏的乐曲,因为音量的提高而清晰可闻。 这升高的音乐是贵族特色的钟声,向所有还没来到宴会场的宾客宣告着,宴会即将正式开始。 “升c小调第十四奏鸣曲,通称,《月光》,由贝多芬·V·路德维希创作……其实我觉得这位光辉之城伟大音乐家的名字反过来会更加好听。虽然不是很适合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但这首奏鸣曲在贵族们之间很受欢迎,。” “贵族们都喜欢这样拐弯抹角吗?” 瑟芬妮把茶杯扣在托盘上,起身。汀娜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是“让我们回宴会厅”的意思,对这种说话方式无所适从的她耸了耸肩膀,怀着郑重的心情,将礼盒收进空间储物戒指之中。 起风了。 一股凌冽的寒风吹开了微起的窗户,带着寒夜的温度,这突如其来的冷意让汀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看向窗外通明的灯火。 “要下雪了吗?” “如果是持续很久的风大概会又下一次雪,对大考的考生们这可不是好消息——” 千塔之城的风大部分时候都伴随着将要落下的雪,已经推开房门的瑟芬妮回过头,打了个响指,窗框上的纹路泛起了微光,敞开的窗户随之关闭。 ——砰。 并发出了撞上什么的声音。 “……诶?” “谁在那里?!” 抬起头的汀娜,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孩却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小腹上的纹章骤然蔓延到身上的每一处,就像女孩的肌肤纹上熔岩的纹路,金色的发梢洒落明亮的火星,她整个人都仿佛燃烧——不! 那双瞳孔,是真的燃烧了起来! 如同变成了爬行类的竖瞳,眼白被灼眼的炽色淹没。 因其注目,飞扬的火星卷起灼热的风暴,房间的空气都随之扭曲,因而。 临近窗边的另一种扭曲清晰的显现。 ——真的有人?! 汀娜感觉头皮一炸。 紧接着,另一种风刮起来了。 “哎呀哎呀,虽然是屡试不爽的招式,但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宛如凝胶般的扭曲消失了。 扭曲的色彩中出现的男人侧过了头,卷了卷前额的刘海,神情轻松。 他自嘲的同时,与瑟芬妮卷起的热风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气流在房间里骤然变强。 这个貌似是小偷的黑发男性依然背对着她和瑟芬妮,让风以房间为中心形成了透明的壁障,把他自己,汀娜,瑟芬妮一起包围着。 根本没有看到魔法阵的产生,无形的风壁把整个房间笼罩,瑟芬妮没能带上的门扉在尖锐的呼啸中猛的关拢又被撞开——以整个门框都被掀飞到过道墙上支离破碎的方式。汀娜胆颤心惊的靠着墙壁目睹了一扇不知道价值多少的木门在短短一两秒中碎裂成一堆废料的全过程,忍不住下意识的一抖。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两位小姐见谅,让这次偶然的邂逅就这样消失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他的声音爽朗的令人不快。 “哼。” 但瑟芬妮只是随手一挥。 弥漫着浓郁硫磺气味的火焰从蔓延至她手臂的纹路上喷涌,一瞬间,透明的大气之牢被火焰所点燃。 黯淡的红炎重新构筑了囚笼,被烈风切开的床化作了火堆,大理石的地面出现了爆炸般的焦痕。 门扉与窗户外的世界皆尽阻隔,只是被封锁于此的对象在转瞬之中发生了改变。 虽然一时之间发生的事简直令人目不暇接,但是经过和莉莉娅娜的冒险和旅行,汀娜在慌张之余,也已经不会再因为混乱与无措而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高速流动以至于卷起真空的利刃,像灼热的刀刃切开奶油那样把装潢豪华的带顶床铺撕碎的风之壁垒,按理来说无论是多么凶猛的火焰也能扑灭,可是,这是建立于大陆的【法与理】之上的现象。 单纯的风所能扑灭的火灾之中,毫无疑问并不包括来自下界不灭的猛毒,属于恶魔的混沌火焰。 ——这就是瑟芬妮小姐从柴利斯佩格那里获得的火焰吗? 向前——也就是向着窗户的动作徒然一滞,爽朗的笑容凝固在了侧过来的半边脸上。 “这是何必呢,两位……” 青年终于转过了头。 他的眼睛是与发色相同的黑,在男生中不算高也不算矮的个头让他看到从椅子站起来的汀娜的时候连话语也微微一滞。 啊,这个反应汀娜挺熟悉的。 因为母亲格外注重女儿的钙质给养,汀娜有着女生中格外突出的身高,甚至很多男性在一眼看到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惊讶。 “……尊贵的小姐,作为挽留,这稍微有些过于热情了呢。” 比起那些无法接受自己的身高被女性超过而冷言冷语的幼稚男孩,眼前这位青年可彬彬有礼的多。 尽管一时因为汀娜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身高而稍微楞神,但这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就礼貌的——至少表情和语气都还很礼貌的,表达了自己想要尽快离开。 平心而论,这是个很英俊的男士。 身材高挑,只比汀娜矮了半个头,黑色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右眼,五官不那么立体但却十分俊美,阳光并且富有亲和力,如果是在少年少女青春勃发的校园里,说不定会成为恋爱故事中那个万人迷的白马王子。 “虽然我非常期待在舞会中与两位小姐共舞,但现在,我还要去赴下一场宴会,可以的话,能允许我先行告退吗?” 看得出来他也很清楚自己在外貌上的优势并试图以此笼络两人,但非常可惜。 汀娜自己则在对比了这个家伙和莉莉娅娜之后想到,如果是莉莉娅娜这样说自己说不定马上就依依不舍的点头了,但这话由青年自己说出来,少女却因为他的油腔滑调止不住的恶心。 瑟芬妮则是大概还没有到会对这种阳光男生感兴趣的年纪,她仰着脸冷冷的看着青年,向着汀娜开口: “汀娜小姐,请在那里不要动,我会保护你的,然后,检查一下你的空间储物戒指,这个男人一直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想要逃走,基本上应该是得手了。” “嗯?嗯……诶?!礼盒不见了?!!” 这个时候,汀娜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放到空间储物戒指里的黑色礼盒消失无踪。 “抓准人正要将什么东西放进空间储物戒指里的时计用一些小手段分散了注意力将其窃走,是魔法师很经典的骗术,因为本来就打算放进空间储物戒指,这种时候人即使看到手上的东西消失不见也会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已经放到空间储物戒指之中不太会去检查,要是注意力再稍稍被转移,就会完全忽视……” 听到少年女的惊呼,瑟芬妮哼了一声,燃烧着熔岩色彩的眼睛,就像看小丑一眼,注视着还在喋喋不休的青年。 “……这位小姐,这样不留情面的说话以后可是找不到好男人的哦,这可是很可怕的哦会变成人老珠黄都没人要的老处女的哦,。” “连贵族之女永远不用担心找不到对象这点都不知道,恐怕你只是个假贵族呢,黑发黑瞳,不是很立体的五官,嗯,这是东国血统的特征,在冒险小说中那边的冒险者似乎总有油嘴滑舌的特点,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你被影响的很深……” 女孩狰狞的勾起嘴角。 火光闪现的一瞬间青年就狼狈不堪的朝着旁边猛的一滚躲过了脚底升起的火柱,他的反应非常快,但即使如此,不灭的恶魔之焰还是黏上了他衣摆的一角。 “唔喔!” 他懊恼的叫着,猛地挥手,一道明亮的刃光闪过,那件还算考究的西装立刻被撕掉一截,把那不断吞食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的火焰撇开,然后那把刀刃被他直接掷向瑟芬妮,女孩眼都不眨,精钢的匕首就在飞来的中途被黏在上面的火焰融成了一滩铁水。 “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把你拿走的东西还回来,否则,在警卫赶来之前,我会让你连接受审判的机会也没有。” “还、还真是热烈的邀请。” 大概也没想到瑟芬妮这样的决绝,青年长长的叹了口气,弯下腰举起了双手——却又在汀娜以为他准备投降的时候,戏谑的勾起唇角。 “但是,要猜猜看在这栋宅邸周围的警卫,还要多久才会醒来吗?” 举起的双手上,出现了两把匕首。 弯曲的腰肢成为了赋予前冲动力的弹簧,青年猛的向后将手一甩,化作一道疾驰的刃光! “啧!” “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 ——人会本能的躲避火。 U形的火墙把女孩完全保护住,两团黏乎乎的物质穿过暗红的火焰朝着他飞来,瑟芬妮的房间很大,但青年和她的距离也仅仅只有不到十米。 在这样短的间距中,不羁高喊的青年只是眨眼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匕首上,青灰魔力光凝结成剑刃将沾满火焰却未燃尽的蛛网术朝两侧挥开,在火焰蔓延到锋刃上前粉碎。 女孩的咋舌声和青年自信的喊声接连响起,猛地冲到火墙前的他,在汀娜的惊呼之中直接撞了过去! 毫无迟疑,就像对火产生恐惧的本能根本不在他的意识之中。 他冲过火墙,浑身浴火却没有停下脚步。 女孩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睛,不过她并没有被这样吓到,就在头发都已经烧灼起来的青年即将冲到她面前时,手上多出了一卷卷轴。 然而,她却没有将卷轴撕开。 只是猛的看了汀娜一眼,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挣扎。 在下一瞬间。 “抓到你了!这是我的胜利啊!” “咳啊!” 青年强忍着痛苦的宣告与她苦闷的叫声,一同响起。 出于十三日圣战后魔法武技结合学习的潮流,魔法师的近战能力大抵是不弱的,但是这个的前提是基于训练与学习。 瑟芬妮甚至还不是一个魔法师,而只是召唤师,在被冲到她面前时女孩也举起燃烧着火焰的拳头尝试反抗,但在肉搏战中,还年幼的她显然不会是青年的对手。 青年轻而易举的侧身闪过了女孩挥出的拳头,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头发,他的衣服上的火焰猛然大炽,但他就这样强忍着被火焰焚身的痛苦,伸手捉住了瑟芬妮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马上熄灭掉我身上的火焰!” 他大喊着,声音之中有着痛苦的呻吟,火焰已经依附在了他的全身,带着小麦色的皮肤已经焦黑绽裂,那一定是无比的痛苦,但是男人却没有丝毫的惨叫与动摇。 “否则我的匕首会立刻刺穿你的眼睛搅烂你的大脑那绝对比你烧死我要快马上!” “瑟芬妮小姐!”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逼近女孩左眼的匕刃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火焰,即使瑟芬妮想要将之融化也无法马上做到。似乎是想要宣告自己并不是开玩笑,尖锐的刀尖不断逼近女孩的眼眶,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在那燃烧的瞳孔之中刻下【死】。 于是,火焰熄灭了。 “……我不喜欢打女人,更不喜欢打小孩……但是,对不起啦,为了我的生命着想,你就先躺一会吧!” “咕、咳……!” 男人扯了扯嘴角,熏黑的面容上看不出这是狰狞还是迟疑,但他的确是迟疑了片刻,然后狠狠的。 抬腿用膝盖狠狠的撞在了女孩的小腹上。 脖子被松开了,跌倒在地上的女孩蜷缩着,捂住小腹痛苦的呻吟,身上的纹路都黯淡下去。“咳啊!!!” “你这个混蛋!” 汀娜再也坐不下去了,少女直接抓起桌上的茶壶朝着男人扔了过去,但是,就在半途。 “请不要让主人为难。” 一支天青色的小骑枪,将那价值不菲的白瓷茶壶给击碎。 风从头顶降下。 锐利的,冰冷的风,就像一把冷硬的薄刃,直抵着少女的脖颈。 “诶……?”汀娜的动作被阻止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与风一同从头顶落下的娇小的女孩——实在娇小的过头了,就像一只一两岁大的猫咪,又或者是几个月的小婴儿—— 不,其实还有更加合适的参照物,眼前这个穿着着轻薄得只有装饰性的铠甲,眼瞳与发丝宛如澄澈天空洒落的细碎欠片的精致女孩,和爱丽丝一样。 “人偶……?!” ——一个,活人偶? “哦哦,苍澄石,干得漂亮,就是有些……嘶……太慢了……” “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关注着这个女人,而且在我来到可以俯冲冲过火墙的高度前主人你就已经先冲过去了。” “啊,没关系没关系……虽然是做出这个计划的我没考虑到这点,嘶……但结果可以接受就完全没问题。” 青年不断的呼吸、咳嗽着。 冲过火墙也对他造成了相当多的伤害,那有些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被炙烤得焦黑。全身被烧伤,哪怕程度并不严重也是格外痛苦的,何况还是属于恶魔的混沌火焰,但是他非但没有失去意识,甚至都没有从干裂的嘴唇中吐出多少痛苦的呻吟。 他不断的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掏出了药剂喝下,,这些药剂似乎让他的伤势减轻了些许,这个时候,他才把瑟芬妮手中滑落得卷轴捡了起来。 “抗拒火环……好危险,要是被她把这张卷轴撕开,那完蛋的就是这边了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而已,对抗魔法这种事……呼,还是饶了我吧。” 顺手把卷轴收到了空间储物戒指之中,然后拿撕掉了身上焦黑的衣物卷上另一身长袍的青年,在犹豫了片刻后,卡住女孩的脖子,把瑟芬妮抱到了已经一分为二的床上。 “再一次,郑重的向两位小姐道歉,对于发生的事我感觉非常遗憾,希望我们能忘掉这一次的不愉快,后会有……不,还是不要后会有期比较好。”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汀娜傻眼了,完全的。 他掐住瑟芬妮的脖子的时候,她都在无比努力的回忆起在拜克城异端审判所里被拔去指甲的糟糕触感,回忆那时的恐怖,愤怒和杀意,想要在渺茫的希望之中让阴影的魔物再一次的活动起来。 但是青年这颇为绅士——虽然他的样子实在是狼狈不堪,但至少至少勉强能和绅士沾边的行为让她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只有一种难以理解的荒诞感洋溢在胸中。 “……我是一个窃贼,但并不是个强盗。” 正往身上打着绷带的青年沉默了片刻。 “我杀过人,知道那是多么可憎的感觉,所以可以安安静静顺走的东西我绝对不希望通过战斗的方式获取,但是这次是意外。” 龇牙咧嘴的回答着。 黑色的礼盒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上,青年拿着那个纸盒。 “我们是无法达成共识的对吗?我需要这里面的东西,无论如何,而你们……那位莉莉娅娜小姐,可以接受只拿走礼盒和缎带上的信吗?” “——怎么可能啊!” “就是这样。” 青年叹了口气。 “所以,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什么?!” 可是,叹息在中途就变为的惊愕。 翠绿的光芒给黑色的礼盒镀上了一道晶莹的光边,这显然不是这个青年或是漂浮在汀娜身边,被叫做苍澄石所做的,青年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趴在床上蜷曲着的女孩,就在他转头的这一瞬间。 礼盒从他的手中挣脱了,被翠绿的光芒镀上闪烁的边缘,朝着门口飞去。 因为瑟芬妮失去战斗力而慢慢减弱的火焰的囚笼现在才终于消失,而风的壁障依然存在,一旦礼盒撞上去毫无疑问会灰飞烟灭。 “苍澄石!” 青年大声的呼唤着天青色眼瞳的人偶。 就在这个时候。 还来不及看向门口的汀娜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侍卫过来了——但懊恼与对自己无力的憎恨不知从何处挤出了勇气,她一把抓住了身边想要飞过去阻截礼盒的人偶。 “不要碍事!” 猝不及防被汀娜抓了个正着的人偶,虽然立刻用风的长鞭在少女手上留下了血痕,但就在人偶因为汀娜耽误的这一秒之中,礼盒与风的壁障已经近在咫尺。 “快解除【无尘之地】!” “风啊,四散飘逸吧!” 青年怒吼了起来。 火伤带来的疼痛还是造成了影响,他没能抓住礼盒,也没能立刻行动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风的壁障四散成混乱的气流,然后—— “做得好,汀娜小姐。” 黑色的礼盒,落到了公主的手中。 夏洛·法恩赞。 礼盒在被她拿到手里的瞬间就收入了空间储物戒指,奥林比恩王国的第一公主大步的走进房间。 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却与她有着相同容貌的女孩紧跟着走入,接着是汀娜见过面却还不知道名字的另外两位女孩。 “因为宴会都快要开始了可瑟芬妮却还没有出现,想着是不是在烦恼应该要穿什么样的礼服这么磨磨蹭蹭的于是过来一看……我可爱的小表妹受您照顾了呢,在王国也享有大名的易容大盗,【无名】先生。” 青年的表情彻底的扭曲了。 对狼藉一片的房间视若无睹,夏洛和奈娜走到汀娜片刻前所在的书桌前方。 在她们出现的时候,苍澄石和青年就各自把汀娜和瑟芬妮重新控制住,风在她们旁边环绕起另一层壁障,警惕着的向后退去。 “还是说,这一次终于有机会看到人皮面具下,你真正的脸了呢?”一步,两步。 提起几乎拖地的礼服,夏洛勾起微微的笑容,纤长的双腿优雅的踱步,就像应一位绅士的邀约,要前往舞池翩翩起舞。 “啊,不过看不到也没有关系,浑身这么大面积的烧伤,除非换一层皮,否则只把脸遮住毫无意义呢。” 只有那银灰色的眼睛,毫无笑意。 “束手就擒吧。” 那仿佛就是一个信号,拥有看穿谎言天赋的黑发女孩从房间的窗户一跃而入,握持着两把小太刀,用娇小的身躯挡住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奈娜的身上,也泛起了翠绿的魔力光,她什么也没有说,但那冷酷的表情远比任何威胁都更有震慑力。 “如果可能的话,我依然不希望伤害任何人。” “在你做出这样的事之后?” “这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原本谁也不会受伤的。” “只有你顺利偷走莉莉娅娜小姐的礼物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汀娜忍不住大喊了起来,就算被小人偶用骑枪指着,现在她的愤怒也压过了紧张与担忧。 自以为是也要有个限度! “选择权在你的手上,只要我能安全的离开这座城市,两位小姐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青年依然努力维持着从容,只是,现在的形势他已经不再有主动控制权,仅仅只有自己和瑟芬妮——只有依靠着手上的这两个人质,才勉强还握有交涉的权柄,。 尽管连这样的权柄也足以称之为无力。 但更加无力的,却是自己。 愤怒燃烧的尽头,仅仅是再一次对自己的无力和累赘而产生的悲叹。 瑟芬妮小姐那张【抗拒火环】的卷轴根本就不是来不及撕开,而是为了不波及到对魔法毫无防御能力的自己。 ——再一次的。 ——自己又变成累赘了。 ——不仅仅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自己的无力,究竟还要牵连多少人呢? 被无名卡住脖子,将刀刃抵在眼前的瑟芬妮因痛苦而皱起的脸,汀娜不甘心的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但无论多么的悔恨。 无力者依旧无力。 无论对这样的自己是怎样的愤怒。 寄生于影中的魔物依旧无动于衷。 “虽然说着不愿意再伤害任何人,但你的行为却完全不像是在这么说呢,无名先生。” 夏洛停下了脚步。 挟持人质从来都是能解燃眉之急的手段,而且,越是在绝境就越拥有更强的威慑与危险。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没有人能保证他之前所主张的一切,是否还具有效力。 尽管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绝对不是和其谈判而是想办法直接解决掉这个麻烦的根源,但是显然,夏洛,奈娜,还有手持两把小太刀警戒的黑发女孩都无法做到这一点,所以,谈判是仅有的选择——对她们而言。 没错,对她们而言。 “……才找几个旧识叙了叙旧,回来一看又被卷进奇怪的事情里了呢,汀娜小姐。” 窗框上的魔法似乎在瑟芬妮和无名的战斗中破损了,北地高天之上的寒冷伴随着簌簌的风声,环绕着沉默的无名和夏洛公主。 比窗户吹进来的风更加冷的,是叹息。 只有汀娜因为这似乎发自心底感到麻烦的声音,露出了几乎要哭泣的表情,除了少女之外的所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愣。 仅仅在这一愣神的时间中,事态宣告了落幕。 一声重重的钝响从女孩的肩侧坠下,摔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 汀娜感觉到脖子上的冷冽风刃消失了,天青色的人偶就像被包入了冰晶的琥珀之中维持着漂浮的姿势被封入了厚厚的冰层。 那冰块透明得连一丝发白也没有,只有与地面相触的地方飘散出的丝丝寒气在地上留下雪花般的白色纹路向所有人宣告着这美丽之物的不可触碰。 然后,更大的坠落声从另一侧传来。 汀娜连忙扭过头,看到瑟芬妮从无名的拘束之中滑落,年轻的男人身上游走着寒冷的白雾,几个幽灵似的虚影抱着他的手,他的脚,这些半透明的冷雾似乎夺走了他身体的控制权,在汀娜喊着女孩的名字把依然捂着肚子直不起腰的瑟芬妮扶到床上之后,男人也遭遇了人偶一样的命运。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仅仅用了爱丽丝两个响指。 轻轻飘落在窗框上的人偶小姐就像一片纯净的雪花,她是那样的美丽,却带来暴风雪的洗礼。 “瑟芬妮小姐,有没有受伤……” 但是汀娜一时之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心情,她让瑟芬妮在床上躺下想为她检查却想起自己在学校学到的急救知识因为不常用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之前把附有幽暗术的眼睛按在她脸上的棕发少女推开她,汀娜才对飘到肩膀上的爱丽丝支支吾吾的说起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目的是果依留下的皇帝密文吗……” 听完少女的讲述,爱丽丝冷着脸飘到了无名和人偶的面前,她凝视了好一会儿那个人偶,然后摇了摇头。 “审讯和处置,就交给弗兰迪亚家吧。” 似乎并不在意。 “……没有内伤,至少没有内出血。” 弗兰迪亚家的侍卫在得到夏洛的指示后很快就赶来,把两个冰雕搬走了。 据说这个大房子的下面还有着面积不小的牢房,不出意外,他们将在那里度过后半生。 临时的诊断结果很快也出来了。 并不算是严重的伤势,只是瑟芬妮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击中了腹部,几乎没有防御能力的腹肌没能减缓一个成年男人用力的膝顶,疼痛和内脏的冲击让她一时间失去了意识而已。 “真的很对不起,让这个小偷潜入进来,是弗兰迪亚家的守备不周。” 从床上坐起来,把礼服整理好的瑟芬妮,对着汀娜和爱丽丝低下了头。 “关于这件事,弗兰迪亚家族一定会给汀娜小姐一个交代的。” “不,也不要做到那种地步啦……” “这件事我觉得在宴会中再讨论也可以喔,宴会已经开始,但重要的客人还不在场,这可是很失礼的哦。” “啊啊,说的也是……唔。” 被夏洛一提醒,瑟芬妮点了点头,从床上坐起,旋即难受的闷哼了一声,看着自己小腹上的淤青皱起了眉。 汀娜也捂住了嘴,轻轻的“啊”了一声。 宴会已经开始了,但要到宴会厅可有一段距离,而且这么明显的淤青会格外的引人注目,说不定还会产生麻烦的流言。 “……看来,过会儿有得解释了……但无论如何,宴会还是要去赴的。” “不能换件礼服吗?” “不管什么衣服都要露出小腹,这是和柴利斯佩格先生的契约上的一条,我没法打破……但现在的问题是,我走路有些不太方便。” “这样的话,让我来吧!” “诶喂,等一下,汀娜小姐?!” “没关系,只是跑步的话我们走吧!” 在女孩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汀娜不由分说的把瑟芬妮抱到了怀里。 偎依在少女怀中的瑟芬妮本能的挣扎了一下,但在汀娜开始跑起来的时候,还是乖乖的把手环过了少女的脖子,靠在了她的胸前。 宴会厅的乐声,已经再一次被扩音的魔法传递到宅邸的每一处。 立满圆柱的长廊上,穿过一盏盏魔力点亮的灯火,瑟芬妮突然小声的在汀娜的耳畔细语。 “……在刚刚,我好像突如理解汀娜小姐的那种,不想成为累赘的心情了。” 抱着她,喘息着的少女低下了头,两双宝石般的瞳孔注视着彼此,过了一会儿。 “关于操纵影魔的办法,我会更多的留意的。” 瑟芬妮小声的说道, “……谢谢你,瑟芬妮小姐。” “这不算什么……我稍微,再休息一会,用柴利斯佩格先生的力量,很耗体力……。” 说完,女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汀娜稍微的,放慢了脚步。 夏洛和奈娜她们就在少女的身后,因为她们穿着需要提着才能正常跑步的礼服,速度要更慢一些,发觉到自己的视线,王国的公主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谢谢你保护瑟芬妮。 她一字一顿,用口型这样道谢。 但是。 自己没有做任何值得道谢的事情,不如说,只是给怀里的女孩添了麻烦,就像给魔女和人偶添的那些麻烦一样。 “……我已经,再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了。” 回过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汀娜默默的说着。 笃笃、笃笃。 清脆的脚步声回想在长廊之中。 银发的人偶坐在少女的肩膀上,什么也没有说。 ……………………………………………………………………………………………… 某一日的后话: “说起来……爱丽丝小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担心你又牵扯到什么麻烦的事里,结果不出所料。”“是啊,真的是太好了,既然爱丽丝小姐在这里的话,等一下的赠礼环节,我就不用上去了吧……”“汀娜小姐。”“诶?是。”“莉莉的秘书是谁。”“诶?为什么突然?”“是谁。”“是……我……”“所以?”“这是……我的工作……”“很好。”“QAQ” EP.9 与学徒小姐的午后 =============================== 千塔之城是一座安静的城邦。 没有车马的嘶鸣,行人络绎不绝,但脚步声都很低,没有人高声说话,蓝天下只有呼呼的风声在街道的上空飘扬。 如果在其他城市,比如汀娜的故乡,安静和冷清必然相伴相随,但在这里,这两个形容词间却没有任何的关系。 街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商店的门前时而有人进进出出,钢铁铸就的魔像马车是这座城市最为流行的交通手段,用柔软材质制作的马蹄与黑石的路面碰撞也不会发出过大的声响,车轮也不会令人烦闷的吱呀个不停。 汀娜也已经多少习惯了这座城市的宁静,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考中途的原因,比起这个月开始之前的日子,街道上显得更加的安静了。 本来魔法师们大多都是比较安静的家伙,能留在这个城市的也有着较高的素质,公共场合不大声喧哗这点是每个人都自发遵守的。 向街道两侧张望,无论是匆匆走过的行人还是正在翻烤烤架上肉串的小贩。可以发现大多数人的手上与身边,都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 随处可以看到在讨论着什么的人们,最近城市各处的考试与招生是人们谈论的焦点,途径一处广场时,还有魔法师发表关于蒸汽机可能严重冲击现有魔导工业体系的演讲。 和汀娜熟悉的街道比起来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高天上的城邦之中,仿佛看不到很悠闲的人,几乎所有人都绷着脸,因而安静的街道上,也弥漫着沉重的氛围。 “这座城市生活的压力非常大吗?”驾驶着马车,看起来年龄差不多的少女听到汀娜的感慨之后,从驾驶席上回过头。 “因人而异,如果只是想要在这里吃好喝好混日子,那其实还是蛮轻松的,虽然消费水平高,但收入也很高,而且对于这座城市而言最大的消费是魔法方面的,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啊,虽然这么说很失礼。”少女漫不经心的用法杖敲了敲魔像的屁股,让魔像的速度恒定。 千塔之城作为交通工具的马匹全都是这种钢铁的魔像,操控起来并不费力,但需要持续不断的注入魔力,不是魔法师的话,是无法驱动它们的。 “普通人的话,在这里想要找个工作都不容易呢,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得依靠魔法。如果没什么上进心又有一身魔力,其实可以过得相当惬意,但是……” “但是?” “绝大部分魔法领域的最前线就在这里,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魔法师,如果有哪怕一点上进心,压力就会四面八方的不断涌来……日刊上的论文看不懂,被证实的实验自己却无法还原得出同样的结论,时间一天天过去但堆在书桌上的原典反而不断增多,哪座高塔的天才又在魔法的哪个领域做出了突破自己却毫无建树,每年千塔之城公布的新晋正式魔法师数量都在增加,自己却怎么也无法摆脱法术位的束缚——” 有人形容一旦踏入这个城市,就像踏上了一条不知道终点在哪的跑道。 你不知道距离起点已经跑过多远,也不知道距离终点还有多少的路程,你只知道远方的山顶总有人点燃灿烂夺目的火炬,只知道身边永远都有人将你超越。 所以,你只能不停的、不停的驱动自己向前不断的跑着。 “现在正是大考时节啊,每年一度的,这个城市最为紧绷的时刻,看。” 马车不动了。 汀娜抬起头才发现前方的十字路口示意向前与向左的箭头正亮着红光,这是千塔之城用来指挥道路交通的装置,红表示禁止通行而绿表示可以通行。 少女没有在其他的地方见到过类似的东西,但显然这比盐沙城那些在十字路口吆喝的城卫军们的指挥效率更高。 “大考……是学院的统一招生期吗?” 最近,汀娜经常听到这个词。 无论是书店里偶遇的,意图作弊的公主及随从,还是咖啡馆里用隔音结界为自己营造一个又一个学习空间的学徒们。 当然还有在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一天,从黎明开始就站在高塔前的艾。 但是少女对大考本身却不太了解,她不是魔法师,也已经从学院退学,虽然这也就是一年前的事,但再听到考试这个词,少女却总觉得格外的遥远。 “看看周围吧,现在不在工作的人要不正在去考试的路上要不刚从考场上离开,千塔之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都是魔法师或者魔法学徒。” 向附近看去,几辆敞篷的马车上,车夫与乘客都不约而同的拿起了书本或者小卡片,神情严肃,汀娜没有掩饰自己的视线,他们也对少女的目光视若无睹。 “千塔之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都是魔法的求学者,但城市的教学资源能够直接顾及的只有其中一半不到,另一半则是自学者,对于这些人,成为学院的学生,学会的会员,又或者进入某个高塔当学徒,摆在我们面前的无非这三条路。”少女对着汀娜,慢悠悠的解释着。 “平常这些组织很少吸收新人,要加入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每年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一周,为期一周的大考中考入其中的某一个组织,在魔法这个领域,再怎么自学都是有极限的,所以,这是非常重要的考试。” “是这样啊……” “魔法是昂贵的知识呐,哪怕千塔之城再鼓励分享,那些珍贵又昂贵的教学资源也不是毫无背景的一般人能负担的,各大学院不限制课程的旁听,已经是非常大的恩惠了。” 马车渐渐的向着已经可以见到高塔尖端的山谷驶去。 来到这条路线后,行人和马车渐渐稀疏。 “说起来,你是温泉高塔的人啊,虽然不是魔法师,看起来也不像学徒。” 在马车即将驶到山谷之中的时候,驾车的少女突然开口了。 “我的确不是魔法师也不是学徒……不过,温泉高塔?” “坐拥整个翡冷翠山地,附近有两处温泉,从来没有招收过学徒或者助手,也没有什么论文发表,事实上连塔的主人都很少露面,连高塔的登记名也是不详,这可是千塔之城最神秘的地点之一哦,虽然我最想考的是象牙高塔。” 她眨了眨眼睛,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看着汀娜。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一边想着原来在千塔之城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莉莉娅娜,明白了少女闪烁目光代表的含义,汀娜礼貌的用笑容回应。 “莉莉娅娜……我的上司并没有收学徒的打算呢。” “我想也是,并不是每个魔法师都希望有个学徒叨饶的。” 没有从汀娜这里得到任何讯息,但少女似乎相当的无所谓,她转过身,让钢铁的马匹跑的再快了一点。 没过多久,魔像的马车停下了。 “辛苦你了,谢谢。” 节俭的汀娜没有让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为自己叫专门的马车。将一些银币递给少女。 “虽然能从考上的学院和高塔中择一就学,但是,无论是哪边,也只不过是从和城市里一半的人抢夺名额,变成了和另外一半的人争夺知识与资源……我真是羡慕你啊。” 接过那些银币,少女这样说着。 接着,微微的一笑。 “啊啊,虽然不知道你在这座城市是要做什些么,但是,你也加油吧,在这座城市……” 一只魔法的信鸽落在了少女的肩上,没有把话说完的少女闭上了嘴,熟练的拆解了这只据说是为了预约马车而特化的魔法信鸽,然后对着汀娜挥了挥手,驾着马车向着山谷的另一边驶去。 “魔法师是不是都有说到一半不说话的坏习惯啊……” 汀娜有些郁闷的看着还没把自己在意的话说完就消失在冬晨的冷雾中的少女。 在两棵黑松之间,少女站了很久,很久。 “其实,我更加羡慕你啊……” 默默的,少女摇了摇头,走向高塔的大门。 今天是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五日。 从月初开始的大考已经过去了快一半,距离少女第一次亮相千塔之城贵族、魔法师社交圈的宴会也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里,夏洛公主让奈娜送来了关于那个青年窃贼【无名】的资料,弗兰迪亚家族送来了正式的致歉信对宴会上警卫的疏忽以及宴会结束的当晚那带着人偶的小偷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地牢逃离,不过爱丽丝和精灵们拿起来看了看就随手放到了一边。黑色的礼盒被莉莉娅娜拿到了塞提林古语研究院,但最近也没有任何新的研究成果需要汀娜去取。 而且,瑟芬妮送来的致歉信里并没有包含关乎操控影魔的资料,这让汀娜格外的失望。 自从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一同踏上旅行,汀娜总是期待着在发生什么事情后,自己一成不变的日常会有所改变,但每一次都徒留失望。 就像今天魔女小姐也没有离开房间,已经整整三天没有与自己见面。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就像现在一样,偶尔,汀娜会这样想,并且忍不住叹气。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沿着回旋的楼梯走到三层,有些有气无力的站上会自动升降的圆盘,从高塔的第三层到第九层,汀娜的声音只得到了仿佛无处不在的风之精灵的回应。 虽然距离正午还有半个多小时,但汀娜已经在外面吃过午餐。这个时间,元素精灵们大多都在忙自己的日常工作——对整座高塔的维护,所以,在承担主要生活功能区的的第九层,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有些冷清。 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怀念莉莉娅娜在盐沙城时那间城堡的汀娜,朝书房走去。 “……?” 途中,她停下了脚步,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是自己看错了吗? 这怀疑让她又揉了揉眼。 通向第十层——除去地下的三层,这座高塔最顶端莉莉娅娜房间的楼梯的光壁…… 不见了? 证实自己的眼睛没有骗自己,而且那层莉莉娅娜为了不被打扰的光幕并不是换成了透明的其他壁障,站到楼梯前的汀娜,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搬离这个房间仅仅过了不到一周,楼梯的栏杆与木质地板的光泽的交界却像是久违了漫长的时光。 没有考虑那么多,跑上楼梯才对自己未经同意贸然进入这件事感到些许忐忑的少女,并没有在房间里看到魔女与人偶的身影。 塔顶的房间一如她重病卧床时整洁明亮,环绕在圆形大床边的水道中,透明的水之精灵抬起头,将手指放在唇边,带着柔和的笑意,示意汀娜压低声音。 在她的怀抱——或者说身体中,黑发的女孩正沉沉的睡着。 在帮助比自己体型更加娇小的人沐浴时,阿库娅的做法似乎是将对方完全容纳到自己透明的身体之中,流动的水在口鼻留下了呼吸的小孔,虽然看起来惊悚了一些,但看着艾放松的表情,显然,这是非常舒适的。 “阿库娅小姐……” “莉莉公主和爱丽丝出门了,趁绝大部分最高评议会成员都在,魔法师协会决定对千塔之城进行一次大检修,大概今晚是不会回来了呢。” “这样吗……” 阿库娅小声的话语解开了汀娜的疑惑也打消了她一些些的期待,期望落空的少女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踢掉鞋子,从水道上跨过,将自己扔到了那张软绵绵的大床上。 ……穿过几天后,少女对自己身上这一套格外昂贵的衣服已经没有那么敏感了。 柔软的被褥似乎还带有慵懒魔女的体温,抱着天鹅绒的被子,汀娜深深的吸了口气。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这么做不但格外令人羞耻好像还有些变态,但是……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元素精灵们似乎都知道自己对魔女小姐的那点小心思,被阿库娅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汀娜干脆把被子抱得更紧了。 有莉莉娅娜的气息。 仿佛书卷历经时间,在橡木的书架上沁透泛黄纸页的芬芳,葡萄与米的气味,微微的弥漫着醉意。 大陆有名的葡萄酒庄,树汁与花蜜的妖精密酿,东国香醇的白黄药酒,以血酿造的猩红玉露。 在翡冷翠的山岭中有属于魔女的藏酒室,深埋在山岭的岩石中,诺姆告诉汀娜那比弗兰迪亚家的宴会厅还要大。 除了温泉,莉莉娅娜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酒。 或者说过于理性的魔法师们,大多都是钟情这能让人在迷乱的炽热中将冰冷的理性暂且抛去,让人回归那有血有肉,有激情的愚昧之中的液体的。 听奈特和沙拉曼达说,莉莉娅娜的喝酒方法非常特别,这让她很容易喝醉,在旅途中,在汀娜的面前,莉莉娅娜没有喝过酒,也许是因为旅途中需要保持清醒与理智,直到回到魔法师的大本营,属于魔女的领地后,她才重新开始享受起品酒的乐趣。 所以汀娜没有看过醉酒的魔女。 那会是多么的诱人呢? 那会是多么的可爱呢? 对不是自己而是艾——这个来到莉莉娅娜身边才几天的女孩反而得以目睹这样的景色,汀娜就像最喜欢的东西被抢走的小孩一样,在被子里呜呜的呻吟着。 ——明明,是我先的啊。 但是,这个女孩……艾,却在魔女的床铺上留下了她身上会闻到的,夜来香的香水芬芳。 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抱着被子从床铺上坐起的少女充满怨念的凝视着躺在阿库娅怀里的女孩。 “那个……汀娜小姐?” 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给赶走一样。 “汀娜小姐……” “怎么了嘛?” “表情,很可怕哦?就像要把艾小姐赶出去一样。” “……莉莉娅娜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在房间里教她啊,一般来说不是实验室或者图书馆嘛?” 心底的小小恶意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暴露,汀娜哼哼唧唧的转移了话题。 “【导师与学徒都能感到轻松和放松的场合最适合教学】……莉莉公主看的书上是这样写的,因为莉莉公主也没有相关经验,所以……嘛……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莉莉公主是比较……嗯……” “……到底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收一个学徒啊……” 少女长长的叹了口气。 至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还说着自己不需要一个学徒,这个女孩针对自己的设计已经被看穿的莉莉娅娜在第二天一早突然回心转意让女孩成为自己的学徒,那一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只有艾的吻足礼和高塔前仿佛被风暴洗礼过的一片狼藉。 莉莉娅娜说那是艾努力争取的证明。 之后,魔女小姐就把自己和艾一起关在了顶楼的房间之中。所以少女没有找到机会去询问原因。 这件事,她始终耿耿于怀。 对汀娜的怨念,阿库娅用轻笑回应,转移了话题。 “汀娜小姐下午有什么预定吗?” “没有哦。” “那样的话,可以拜托汀娜小姐帮忙看护一下艾小姐吗?” “诶?” 汀娜眨了眨眼睛,说话间,水的精灵从自己的身体里把娇小的女孩抱起来,噗啾噗啾的从床边的水道中站了起来。 从阿库娅的身体中离开时,艾身上的水滴也全部留在了精灵的身体之中,把艾放到柔软的大床上,把被子拉过一角。 “艾小姐来到塔里后,只有今天睡了一个小时以上呢,莉莉公主的课题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太过苛刻了,她不断的逼迫自己挤出时间,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住,意识断线了。” 对着汀娜眨了眨眼睛,阿库娅微笑着。 “但是,我和诺姆下午要为艾小姐调配营养剂和药剂没法守在这里,奈特和莱忒跟着莉莉公主出门了,希尔芙和沙拉曼达又不会照顾人……如果是汀娜小姐的话,就能放心了呢。” “……我也不会照顾人啊。” “汀娜小姐不太喜欢艾小姐对吧,所以,在艾小姐醒过来后,肯定不会被艾小姐说服放任她自己继续研习而可以要求她休息,艾小姐现在太需要休息了哦。” “这算什么啊……” “总之拜托啦。” “啊,等一下,阿库娅小姐!” 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水的精灵自顾自说完后就与水道中的流水融为一体,消失在了房间里。 “这都什么与什么呀……” 和艾独处一室——因为这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发生的情况,汀娜有些郁闷的盯着女孩的睡颜……不过她只看到了天鹅绒的被子。 女孩就像小猫一样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完全的躲进了被子之中,汀娜伸手把被子拉开,她就会重新把被子卷起来,仿佛只有这样严严实实的样子,才能好好的进入梦乡。 “算了,就这样吧,我也……想泡一下温泉了。” 汀娜发出今天第二次的长叹,暂时放着熟睡的女孩不管,少女走进了浴室,把身体洗净之后,浸泡到了床边的水道中。 按阿库娅的说法,艾这几天的睡眠时间一共加起来还不到六个小时,身体已经完全撑不住了,如果就这样一直睡到阿库娅或者诺姆过来接手还好……要是她中途醒来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少女这样想着,靠在水道的石壁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看艾睡得那么香,她也困了…… ………………………………………………………………………………………………… 汀娜被一个声音吵醒了。 温暖的泉水,适宜的暖风,令人依恋的属于魔女小姐的气息——虽然混入了不太招人喜欢的其他香气,还有些许的疲倦后涌上来的困意。 这些总能让人舒舒服服的睡着,做个好梦,就像夏夜的晚风,春日的暖阳。 但是。 一声惊雷总能把人从美梦之中拉出来。 “唔……怎么回事……” 迷迷糊糊醒来的汀娜呆呆的看向窗外,赛贡之阳已经朝西边的天空偏斜,万里无云的苍蓝澄空,无论哪里都没有少女记忆之中,落下雷鸣的征兆。 ——还是说在千塔之城,连打雷都和大陆南部的海滨不同? 就在汀娜半睡半醒从水道里站起来的时候。 ——噼啦! 从窗外,又闪过了一道电光。 汀娜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这个从莉莉娅娜的房间外,雪融泉所在的山顶上传来的声音——声音都还在其次,重要的是站起来后汀娜发现应该在床上沉睡的艾不见了! “咕啊!” 紧随着电光的消失,女孩的痛呼随着风传来。 “艾小姐!” 汀娜猛的从水道里跳了出来,甚至没顾上穿衣服就沿着连接莉莉娅娜房间和翡冷翠山顶的水道桥跑了出去。 恒定的温控结界笼罩着黑石的桥梁和山顶的温泉,在距离温泉边缘有些距离,几乎到温控结界边缘的一小块平地上,汀娜看到了黑发的女孩。 她正摇摇晃晃的扶着身边的栅栏从地上爬起来,在蓝天下泛着银色的金属棒——不,那就是银吧,就像纵横交错,在女孩的头顶弯成弧线收束,变成一个将她囚禁的鸟笼,岩石上和女孩片缕未着的身体遍布着焦痕,那头流丽的黑发卷了起来,看起来分外的滑稽。 “艾小姐,你在干什么呢!” 但汀娜笑不出来。 那双酒红的眼睛,那双燃烧的眼睛,就像熔炉,漆黑的烈火把淤积的所有不快,焦躁,烦闷和愤慨全部付诸一炬,就像锻去矿石中的杂质,存留在那双有些娇蛮但还带着稚气轮廓的眼中的,仅有—— 冰冷坚韧的意志。 艾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汀娜的话。 支撑着身边的鸟笼,站起来确认身体没有大碍之后,女孩立刻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支羽毛笔在空气中写着什么,汀娜顺着艾面对的方向看去,才发现稍远的一处岩壁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她完全看不懂得大量公式。 “制御雷电元素的魔法公式出错……不对,特斯拉先生的公式完美无缺,可我的雷电元素亲和没有那么高,将这个公式添加在魔法阵中产生的一些结构我只能以自身的【感知】感应到,却无法凭借纯粹的微操能力去控制,这条公式与相关结构要更改……” “艾小姐!” 女孩的自言自语被打断了。 收起羽毛笔,手上捏着一些黑色的沙石和黄色粉末的艾转过头来,看到了身上的水滴还没有干的汀娜。 “……汀娜小姐,请退到温泉旁边,不然可能有危险。” 这就是艾成为莉莉娅娜的学徒后,汀娜与她的第一次对话。 “危险什么的。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看了还不知道吗?魔法的学习,以实践背熟的原典来理解魔法的结构,效果,找出最适合自己的使用方法,提炼成【解读】。” 说完这些后,女孩再次强调了一遍。 “请离远一些,法拉第笼可以把雷电引入大地,保护我免受大部分雷电的伤害,但是不能保证汀娜小姐的安全。” “不是这个问题!” 汀娜更加靠近了两步,伸手抓住了“鸟笼”里比自己矮得多的女孩的肩膀。 “艾小姐,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身高上压倒性的差距让艾不由得抬起了目光,因为眼袋和黑眼圈,这双眼睛毫无威慑力,但是,被那双倔强的酒红色的眼睛盯着,汀娜的连质问都不由得柔和了一些。 “就在刚刚。” 无论如何,在和别人有直接身体接触时练习魔法绝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女孩抬起的手又放下了,她仰视着汀娜,语气一如数日前黑松间的对话。 但汀娜知道这是贵族的【礼貌】。 这个孩子的真正的样子绝对不是这么彬彬有礼——至少听起来,不是这种分外文静的彬彬有礼,艾是个有些骄傲的贵族大小姐,她不知道艾是否在说谎,但是。 “希尔芙小姐。” 环绕这座高塔的风,这座高塔的眼与耳,一定知道。 “艾小姐在汀娜小姐睡过去大约三十分钟后就醒过来咯,之后就一直在这里联系天空系统的大魔法,【特斯拉的托尔之锤】——由贤者特斯拉改良过的【震怒的托尔之锤】,因为刚刚的失误,设置的隔音结界被破坏了,所以才吵醒了汀娜小姐。” “……也就是说,至少已经一个小时了?!” 耳边,风精的声音让汀娜目瞪口呆。 她今天是在城里早早的用过了午餐,跑到温泉里的时候才刚刚正午,而现在太阳都已经西斜了! “莉莉娅娜小姐说过要让艾小姐休息的!为什么希尔芙小姐不阻止呢?” “因、因为被说服了嘛,莉莉公主留给艾小姐的课题非常艰巨,要用尽可以利用的每一分每一秒,希尔芙和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孩子,也很希望她能留下来……” “……” 啊,阿库娅的话,是这个意思啊。 不知为什么,高塔里的精灵格外喜欢这个孩子,希望她能够留下来,这样的话,当艾搬出为了通过魔女的课题留下来而努力这样的说法的话…… 这些有着和数万年的岁月完全不符的单纯的精灵们,说不定确实会被说服。 “……总而言之,艾小姐,请停止吧,莉莉娅娜小姐叮嘱过你要好好休息才行,都已经伤痕累累了不是吗?” 但自己不一样。 汀娜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稍微松懈下来,让有着天使翅膀的汀娜把甩着恶魔尾巴的汀娜镇压。 “要是在完成课题前病倒就得不偿失了,所以。” “就算病倒,魔法师也能使用魔法,但如果没有学会,那就算再健康也没用。” “那如果是发烧呢?发烧发到40度,重感冒到嗓子发炎什么也说不出来,难道艾小姐是超级天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一个大魔法熟练到能默唱甚至瞬发的地步?” “啊啊,是啊。” 女孩的眼梢不悦的吊起。 “我就是超级天才,否则莉莉娅娜小姐怎么会答应给我一个机会?” ——啊,来了来了。 在心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有天使翅膀的汀娜吊起来放在火上烤的汀娜甩着恶魔尾巴脸上露出愉悦的微笑。 就像逗弄那些心高气傲的猫咪一样,看着它们温驯或者抓狂的样子,总会给人有趣的享受。 “既然是超级天才,那就更不需要这么拼命的学习了吧,就算是大魔法不也应该是睡上一觉花个把小时就能学会的东西吗?还是说天才的艾小姐,连劳逸结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汀娜“礼貌”的询问着。 其实,她也不讨厌这个女孩,努力、有毅力的人总会带有吸引人的独特魅力,汀娜一点也不讨厌。 而且还这么可爱——虽然比不上莉莉娅娜就是了。 ——但要是从自己身边抢走莉莉娅娜就另当别论了。 一切的喜欢和欣赏最重要的前提是不触及自己的利益,从这个方面来看,汀娜巴不得艾完不成课题被魔女小姐赶出高塔呢,那时候自己说不定才会真挚的说一句“真是可惜”。 艾沉默了。 然后,她手上的施法素材,换成了有着令人心情放松香味的花瓣,与一小试管液体。 “【在甘美的迷梦中睡去……】” “给我等一下!” 风把女孩低得几乎听不到得咏唱,送到了少女的耳边,魔法?而且听起来…… 像是用来对付自己的? 汀娜的脑海里猛然闪过在学院里学到的阻止魔法师施法的技巧,又想起两天前那个易容大盗无名控制瑟芬妮的手法。 按在女孩肩膀上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咕咳!” 咏唱中断了。 情急之下,汀娜没有控制力量,虽然至是很短的时间,但汀娜的双手还是在她沾了些焦灰的白细脖颈上留下了浅浅的手印。 “啊,对不起!” “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啊这个表情!” 女孩的额头上隐隐爆起了青筋。 “我只是想认真的告诉艾小姐,你需要休息而不是强打精神继续学习,尤其是在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都不在高塔中的时候,这样是很危险的,但艾小姐却想要对我使用魔法……” “诺姆小姐和希尔芙小姐一直在盯着我……” “她们有自己的工作要做的吧,给她们添麻烦,我会给莉莉娅娜小姐打小报告哦。” “……啧,手拿开啦!我休息就是了!” 艾狠狠的瞪了一眼汀娜。 从女孩酒红色的眼里看到自己那丝毫歉意都没有的脸的耸了耸肩,松开了手。 银质的鸟笼被打开了。 “这样总该满意了吧?接下来要我干什么?” 艾从里面走了出来,没好气的看着汀娜,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汀娜总感觉摸着脖子上手印的艾好像变得乖巧了些。 “只要是休息,艾小姐做什么都可以。” “……我可以看书吗?” “当然可以。” “很好。” 两分钟后。 汀娜无语的从女孩手里把那本堪比字典的大书拿走。 “你说过可以看书的。”坐在书桌前,已经洗干净身体的女孩竖起了眉毛。 “不包括学术期刊,论文集和魔法的原典,看这些只会更累吧。” 那个银质的鸟笼的确是保护了她没受雷电的伤害,汀娜听到的痛呼,是施法失败的反噬,并不严重,现在的艾只是精神有些萎靡——虽然光听她的语气一点也感觉不出来。 汀娜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看看其他的书吗?” “其他的书……比如什么?” 想了想,汀娜从空间储物戒指里,翻出来一本小开本的书,递到了艾的面前。 “说不上推荐……但我挺喜欢这个的。” “……《安巴》……这是什么东西?” 艾无比困惑的看着封面上的标题。 “我记得,安巴有琥珀的意思……这是本琥珀的图鉴吗?” “这是小说!小说!” 汀娜傻眼了。 “小说……基于现实或者虚构进行创作的故事文体?我从没看过,那东西好看吗?” 艾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有好也有坏吧……不过这座城市的确看不到什么小说……”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艾说自己从没看过…… 现在就算是贵族的大小姐书桌上多少也有一两本罗曼蒂克的小说,所以汀娜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呢,但是…… “这就是小说吗?” 飞快的翻过十几页,艾皱起了眉。 “……怎么了吗?” “过于感性的辞藻,不严谨,不准确的描写,最重要的想要表达的东西——回到过去得到神奇的力量改变一切?”艾笑了笑。 “改变过去就相当于否定自己、否定这个世界上的人在这段时间为了生活,梦想或者是其他东西而努力的一切——我不喜欢这种事。” “……这只是本小说,而且你才一分钟都没读到啊。” 汀娜皱了皱眉。 喜欢的小说被草草翻过就这样评价,她有些不太高兴。 “魔法的学习是从背诵原典开始的,从小我就被逼着……被训练背诵冗长的论文,没有强大记忆力的人在魔法的道路上是走不远的,虽然没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十分钟内我能把第一章倒着背出来,当然因为我不太喜欢这个,最多十几分钟我就会忘掉。” 艾合拢了书本,递回给汀娜。 “然后——任何一个疯狂的想法,都是从妄想开始的。这些故事对我的梦想毫无帮助,还是魔法的原典更有意思。” “……” 汀娜深深的吸了口气。 “不行,给我好好休息!泡温泉发呆也可以,睡觉也可以,总之,好好休息!” 她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自己不适合做看护。 第二,这个女孩对自己也没什么好感。 证据就是,那双仔细看会发现黑眼圈的眼袋的眼睛,正挑衅似的看着自己。 但是愿意乖乖休息就好了,只要把她哄睡着就行。 但是…… “……也行吧,下午睡过去等晚上莉莉娅娜小姐回来后,通宵也会精神好些……” “……所以,为什么你还不睡?” 爬到床上去的女孩,眨了眨眼睛。 “没有那个的话……我睡不着。” 汀娜顺着女孩的目光,垂下视线。 看到了自己一马平川的胸部。 “……哈?” 少女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转过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就是那个啦!” “你是婴儿吗?!” “从小就被弄成这样的体质我也没有办法啊!” 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多么令人害羞的话,艾的耳朵都涨红了,她咬牙切齿的大喊着。 房间在那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那是,不能说的事吗?” 好一会儿后,汀娜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小心翼翼,只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什么的艾,她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孩子在这个年纪应该会有的。 甚至,比起瑟芬妮,比起那个切实直面过死的女孩都…… “目前是呢。不靠着那里的话,我没法入睡,这是不因我的意志而转移的事。” “必、必须要靠着……这个吗?” “不是必须。” 艾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但我逃出来时,忘记把奶嘴带出来了……。” “……欸?!” “不许告诉莉莉娅娜小姐!她没有问我原因,不知道这些事,我也不希望她知道,我——” 汀娜瞪大了眼睛。 “我绝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事被怜悯,我要用我的力量,去实现我的梦想!我也不想被你同情和可怜,这种东西——”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艾炽烈的目光瞪了回去。 而艾也唐突的中断了话语。 两人之间的空气,再一次被寂静所笼罩。 “……总之,愿意帮助我吗?我睡着之后,离开也不会有关系。” “嗯、嗯,就当是以后有孩子后的预演好了,嗯嗯……那个……我……要怎么做……” 艾苦涩的笑了笑。 那笑容,就像浸透了黑暗。 “真是拙劣的谎言。” “你当真的听就可以了!” “嗯……那么,请躺在这边吧。” “这、这样吗?” 汀娜有些紧张的在床上躺下 “嗯,我比较喜欢,被抱在怀里……这样……不,没什么。” 艾轻轻的,趴在了女孩的身上。 和魔女小姐差不多体型的女孩,重量也如魔女小姐一样轻盈,还是说,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这样呢? 一边胡思乱想着,汀娜一边紧张的,绷紧了身体。 “……噫!” “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也不要含着说话啦!” “但是……谢谢你……汀娜小姐……” 很快,格外微妙的感觉就从胸前传来,汀娜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艾嘀咕着说话时那感觉变得更加的诡异。 “……睡着了啊……” 也有一种古怪的感情涌上来,汀娜不确定这是不是艾所厌恶的同情,但是…… 汀娜想到了女孩不小心说漏嘴的一些话语。 【被逼着。】 【被弄成。】 【从没看过。】 【逃出来。】 汀娜不愿意去想那都代表什么意思。 艾在少女的身上蜷缩成一团,她已经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完全安静下来的女孩那纤弱的身姿,格外的脆弱。 也格外的,令人怜爱。 这算不算是母性的本能,汀娜不知道。 汀娜忍不住抱住了怀里的女孩,用格外温柔的动作,梳理着她因为电击而有些卷曲的黑发。 ……妈妈……我、一定…… “……” 艾已经睡着了。 但是,少女拉过天鹅绒的被褥,盖住了自己。 与在睡梦中流泪的女孩。 ………………………………………………………………………………………………… 某一日的后话: “……”“……晚上好,汀娜小姐。”“……诶、诶?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唔,什么时候回来的……”“检修工作顺利,早归。”“……就是这样,不用那么小声也没关系,我在艾的身上施加了熟睡德魔法,明天早上为止,她都不会醒来。”“这样好吗……”“休息,必要。”“是吗……呐,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怎么了?”“……啊,不,没什么。”“……被一直压着的话,会痛没错。”“莉莉娅娜小姐也……帮助艾这样入眠过吗?”“……嗯。”“……”“……汀娜小姐也想要枕着吗?”“请饶了我吧……” EP.10 泉源的海妖 ========================== 千塔之城的生活,在最初的新奇感消失之后,也逐渐显得一成不变。 莉莉娅娜和艾成天成天的把关在房间里,瑟芬妮还没寄来梦寐以求的驾驭影子中的魔物的资料,自己依然还是个与魔法无关的平凡人。 虽然这座法师的城市因为大考格外热闹,自己也无法涉足其中——她倒是心血来潮找了找一些学院和法师塔的招收简章看了看,结果光是作为学徒的基础素养就让她冷汗涔涔的打消了这个想法。 快速短期记忆,广泛的知识储量,炼金学基础,卷轴抄录经验……她就第三项勉强沾边,再一看考试内容…… 汀娜只看了第一项就扔掉了那本小册子。 就算成为了莉莉娅娜联络员之后又成为了她的秘书,在千塔之城某个圈子里变得人尽皆知,生活也完全没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无论在哪都一样吧,所谓的生活和日常,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汀娜这样想着。 小说里三天一个小事件五天一个大事件的那种生活,说到底也是经过艺术加工的产物,就连从弗兰迪亚家逃离的那个易容大盗无名,和名为苍澄石的人偶也完全没有再出现。 天空晴朗,阳光明媚。 赞美和平的日常。 在赞美之余,汀娜能做的,就只有掰着手指期待某一天的到来。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可能要等到那一天,才能见到莉莉娅娜了。 想到这里,汀娜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埋怨着把魔女从自己身边抢走的某个小女孩。 而且为了那一天,自己还需要准备一些惊喜。 ——但要准备什么才好呢? 总不能问本人吧,问精灵们的话……和问本人似乎也没有区别? 思考着这些事,汀娜看着自己仅剩个位数的血量,犹豫了一下,竖起了一面土墙。 “汀娜小姐还真是怨念深重呢,嗯——” 在她的对面,四肢着地趴在书桌上的沙拉曼达摆了摆尾巴,放下一张地牌,思索了一阵之后,又放下一张炎魔,打出一张魔法,把所有地牌横置。 “这样就是沙拉曼达的五连胜了呢——” 黑魔法,恶魔献祭,横置所有地牌,牺牲一个恶魔种,直接造成与攻击力同等的伤害 “啊啊没有反制的牌!!” 和精灵们玩魔法牌也成为汀娜的日常了。 比起刚刚接触给法师们而不是普通人们玩的规则时,汀娜觉得自己强了很多,至少面对最跳脱和粗枝大叶的沙拉曼达,能够稳定的把对方的连胜数限制在8以内…… 好吧汀娜知道自己很弱就是了。 就在少女觉得这样的日常说不定要维持到无星无月之月第一周的结束时,这一天的午饭时分,魔女与人偶却带着艾出现在了餐桌前。 “……我要去检视【泉源】,要一起来吗?” “当然!” 莉莉娅娜要去的是哪里,汀娜不清楚。 但是,能和莉莉娅娜一起,仅仅这样就没有其他任何需要犹豫不决的事——尽管那个嘀咕着没时间浪费的小女孩也一起跟着,但无视掉就可以了。 于是,她来到了这里。 【泉源】。 最初,少女还以为是翡冷翠中温泉的泉源,但是不对。 古语魔法帝国不仅仅是人类迄今为止魔法文明的最高峰,也是艺术高度发展与发达的时代,作为古语魔法帝国最璀璨最重要的城市,每一座天空城邦都被修建的美轮美奂。 这既是形容城市本身,也是形容城市里的街道,建筑,桥梁与草木。 名为【泉源】的宫殿,自然也是其一。 “……法茵河横贯城市的南北,七条支流遍布着城市的地表,而这里,是法茵河的源头。” 站在水岸的堤坝旁,莉莉娅娜抱着爱丽丝,平静的凝视着倒映着蓝天的广阔水面。 汀娜在海边出生,见过名为大海的广阔水域,但对于河流认知,却局限于白沙河。 那是一条宽度有限的小河,渔船、货船、客运轮……数量一多,河面就会堵塞不堪。 可这条河流绝对没有这样的问题,汀娜想象着,就算把她见过的最大的海船横过来首尾相连的排列上一百艘,也只能遮挡这里一半多一点的水面。 这几乎是一片流动的湖泊了! 仿若教堂的哥特式建筑就坐落在这水域的边缘,庞大雄伟的建筑就是河堤的一部分,整排整排的的巨龙雕塑罗列在沿河的墙壁上,汹涌的水流从龙首喷涌,一束一束的水流铺成壮丽的瀑布,轰鸣着坠落,在水面上溅起雪白的飞沫。 这就是泉源。莉莉娅娜向汀娜和艾介绍着, “……这里是千塔之城最重要的设施之一,提供城市百分之九十的用水。直接从水元素位面流入的水富含魔力,也是城市重要的魔法结构,在地下,一般人所看不到的地方,无数运河组成的大型魔法阵,也是城市浮空的动力来源之一。” “比我想象的要更壮观一些呢、嘛,还不错啦……” 出门时还嘀咕着“时间不够”,“可以不去吗?”之类的话的艾,现在也她站在莉莉娅娜和汀娜的面前,小心的掀开遮蔽面容的黑纱,在说出这样一句话后,又“但还是好大啊。”这样,有些别扭的感慨着。 “您的到来是我们的荣幸,爱因斯坦斯第七席阁下。” 很快,前来迎接的人出现了。 有人靠近,艾立刻放下了面纱,莉莉娅娜则是掀起了相同款式的面纱。 没有欢迎的仪式,也没有汀娜想象中的肃穆欢迎,显然莉莉娅娜并不想大张旗鼓而来接待的这位中年是认识她的,朝着三人鞠躬行礼后,并没有过多寒暄,他带着她们走进了大门,来到门旁一条小路上。 刚刚踩上这由一块一块方正的白色石板铺成的小路,脚下的石砖就动了起来, “呜哇!” “喂,小心一点啊。” 汀娜的身子猛的一歪,要不是艾及时拉了她一把,少女就要丢脸的摔倒了。 “为、为什么会动?!” “这是最近几年实装使用的魔能浮道,能够很大的节约移动时间,泉源是第一批建设试点的建筑,等到使用数年确认没问题,这项技术就会推广到整座城市。” 好不容易站稳的汀娜回过头,大门已经渐渐远离了视野。 这条会自己动的道路可没有因为汀娜快要摔倒而停下,而且有着相当快的速度,不一会儿,泉源那扇镂空雕花的铁门,已经近在咫尺。 在她们靠近之后,这条魔能浮道尽头的门也打开了,穿过室内与室外的分割线,浮道的速度降了下来。 “上一次我看到这个技术的资料还是在一本论文集里,那个时候还没有解决传动问题。” “这位小姐应该怎么称呼呢?” “叫我助手就好。” “那么,助手小姐,要猜猜看,这是用了什么方法解决的吗?” 艾就像在模仿莉莉娅娜让声音显得平静,但女孩有些尖细稚嫩的嗓音还是没能压住她看到新奇事物的好奇。 “是……水?” 艾稍微跺了跺脚。 “……没错。” 魔女小姐点了点头。 得到魔女得肯定似乎让艾很高兴,于是,艾,莉莉娅娜,还有现在也没做自我介绍的中年男人,就一起讨论起听不懂但反正感觉特别厉害的话题了。 至于汀娜自己…… 在被浮道带入这栋建筑的时候,她就因为眼前的景色,连惊叹都发不出来了。 这是由漆黑的大理石与玻璃搭建的宫殿,澄澈的水流是自由穿行的住民。走廊的墙壁,天花板,乃至地板都是与水族馆无二的构造,灯光打亮了水道,五彩绚烂的珊瑚和造型各异的岩石间,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海生魔物正在悠闲的遨游,让出生在海边的少女感到格外的亲切。 “泉源是千塔之城最大的水源,同时也是对水元素位面静港最大研究设施,然后……” 长廊来到了尽头。 视野陡然开阔。 “请允许我向两位陌生的小姐介绍【苍蓝之眼】,这是大陆上,通往静港最大的空间门扉。” 泉源的中庭,一片蔚蓝跃然眼前。 一瞬间,汀娜还以为被翡翠般的石柱环绕的是一片蔚蓝的光幕,这样也确实比较符合她的印象——其实是小说之中,空间门的描述。 但不对。 绝大多数作者都并不是魔法师的所谓魔法小说再一次在实物的面前证明了它们不过只是作者的臆想,那翡翠石环中的蓝色,就是一片澄澈的水面。 澄澈幽远。 波澜不兴。 是湖泊?还是一眼深泉呢?既然这里叫泉源,那应该是后者吧。 “好漂亮……” 仅仅一眼,从魔能浮道上走下,在正上方的平台上俯视水面的少女,就被那一汪直透水底的泉源给迷住了。 阳光从中庭洒下,一直透过最深的水底,仿佛大地上一只晶莹的眼眸,水面凝视着千塔之城的蓝天,而水底,俯瞰着更加苍蓝的天空——另一个世界,静港的天空。 她不知道是谁给这里取了个苍蓝之眼的名字。但是她敢保证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加贴切,更加完美的名字了。 “……接下来我要去管理与研发部门,还有一些会议,汀娜小姐、助手,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游览一下这里,这实在是——太漂亮了。” 爱丽丝狠狠的瞪了汀娜一眼。 被那双银色的瞳孔恶狠狠的看着,汀娜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莉莉娅娜的秘书,在莉莉娅娜要去处理会议和一些事务的时候不是跟随着而是想着四处游览,着显然是很有问题的的行为,但是。 但是,汀娜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激起人冒险的热情需要什么呢? 大额的金钱,荣耀的回报,千古留名的许诺? 不,不是那些。 只需要绝美的一幕,仅此而已。 “我、我的话……就跟着汀娜小姐吧,免得她不小心迷路或者掉进水里。” 在俯瞰这大地之上的苍蓝眼眸时,艾也久久的陷入了恍惚。虽然女孩的语气好像有些嫌麻烦,但是…… “果然,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理解这是多么的美丽……” 汀娜可没有听漏女孩喃喃的自语。 显然,她也一样。 “……我明白了,这里偶尔也会开放给学院的学生游览,不要乱走到一些奇怪的地方就可以了。” 两位同行者都要离开,小人偶银白的眉毛挑的老高。 莉莉娅娜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她从中年男人那里拿过了两枚朴素的指环——大约是魔法师风格的通行证,递给了汀娜和艾。在 然后。 “……比起书本,更重要的是世界。” 魔女向着似乎还是有些踌躇的女孩,平静的说了这句话,跟着中年男人踏上了另一条魔能浮道。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魔能浮道的旁边就有蚀刻在金属板上的路线图,戒指靠近,不同的设施名字会散发出绿或红的光,可以游览与禁止进入的场所一目了然。 魔物研究馆,特种矿物陈列室,静港魔物驯养馆,育种培养区…… 光是这一层就有这么多区域,让汀娜跃跃欲试。 “艾小姐想要先去哪里呢?” “随便啦。” “那就走吧!首先是最近的魔物研究馆!” ……………………………………………………………………………………………… 一直到双腿都发软,汀娜才喘着气,停下了脚步。 体力更加糟糕的艾早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去别的地方吧。” “哈、哈,我还没有累的走不动路,你这个大人反而先喊休息了吗?” 女孩对着汀娜挑衅的笑。 “我是看你快要支撑不住了才这么说的!” “只是自己累得不行的借口吧,哈。” 艾骄傲的昂起头,用手帕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艾的这个样子,汀娜抽了抽嘴角。 “……算了,随你怎么说吧。” 干脆的放弃了争辩,在晚霞般绚丽的紫色沙滩上找了一块岩石坐了下来。 她知道这种时候越是争辩,艾只会越来劲,对付这个个子不大脾气却不小的娇蛮大小姐,无视和应和是最容易让她泄气的。 果然,在自己选择性无视掉艾的挑衅后,女孩的表情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气势汹汹的样子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有些郁闷的哼了一声后,她坐到汀娜的旁边一块较小的岩石上,揉着被黑色丝袜包裹的纤细大腿。 “哇!” 然后马上就惊叫了起来。 汀娜扭头一看,那块灰蒙蒙的石头从沙滩下面冒出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与像是大象的四肢。 大概是艾的体重惊醒了它,这只海龟从沙坑里立了起来,一步一步的朝海边走去。 “这是,巨岩龟?好小只,难道说还没有换壳吗……” 虽然动作憨态可掬,但海龟的脚步可一点不慢,没一会儿就靠近了沙滩与海岸的交界处。 艾连忙从它的背上跳了下来,看着海龟一步一步的走回海里,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虽然是虚假的大海,但果然,比起书里的图片要更加壮观呢……” 对这句话,汀娜表示赞同。 现在,两人所在的地方,是静港魔物驯养馆,在游览了魔物研究馆和特种魔物陈列室后,被各种各样的魔物与眩目美丽的矿石、珊瑚晃花眼的汀娜,在走进这里的时候,兴奋的探险欲几乎是在顷刻就被另一种淡淡的思绪所掩埋。 淡紫与淡蓝相间的绚丽沙滩,遥远的海平线,澄澈到几乎一眼可以望穿,与苍蓝之眼无二的海水…… “……” 沙滩不是那片沙滩。 海水不是那片海水。 甚至连天空与海平线,都只是魔法的幻造。 但大海,就是大海。 比起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的艾的兴奋,汀娜的心里却泛起了些淡淡的愁绪。 “……怎么了?一副呆呆的表情。” 回到汀娜身边坐下的艾皱了皱眉。 “诶?不、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是吗。” “嗯,降临月我会回家一段时间不知不觉,离开家乡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呢……” “你的家乡也在海边吗?不是这样虚假的海,而是真正的海洋。” “是啊,在静海的旁边,是个热闹的小城。” 海风中的咸腥味,和记忆中截然不同。 这里是放养已经被驯化的来自水元素位面魔物的区域,虽然哪里都和汀娜记忆中不太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其美丽。 沙滩上零零散散趴窝的海龟,一群一群好像已经被煮熟了似的小螃蟹不时从海浪浸润的沙砾中钻出,大大的海螺蠕动着,几只软乎乎的触手是它行进的力量。 还有海鸟时而落下,这些羽毛鲜艳的鸟儿笃笃笃的用尖嘴在沙滩上不断的打洞,拉出一条肥美的沙虫吞下,还有些体型较小,像鹦鹉一样的海鸟把水晶一般的贝壳在眼前排开,一二三四一个一个啄上去,这些汀娜从没见过的贝壳就自行打开,海鸟逐一从贝壳里啄走大小不一的珍珠吞下,心满意足的飞走。 虽然陌生,虽然虚假,却依旧美丽,这就是大海。 而且…… “啊。” 汀娜的眼睛一亮,顾不上有些疲累的双腿,朝着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个沙坑跑去。 “是海豹!” 在不远处的沙丘上,汀娜发现了她非常喜欢,但在南国的海边压根看不着的可爱魔物。 ——一群圆滚滚、毛绒绒的小海豹。 正在晒太阳的海豹们似乎也察觉了少女的靠近,它们一点也不怕人,就算汀娜走到了沙丘的边缘,它们也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用轻柔的动作抚摸着同伴的人类,发出嘤嘤嘤的清脆叫声。 ……海豹的叫声是这样来的? 疑惑并没有在少女的脑海里停留,汀娜几乎立刻就被手上传来的毛绒绒,软乎乎的治愈手感击沉了。 “汀娜小姐喜欢海豹啊……” “超喜欢,又温顺,又软乎乎、圆滚滚的,简直是海里最可爱的魔物了!” “……嘛,比起深海那些奇形怪状的魔物的确好多了……虽然我也没见过……” 跟着汀娜走到这群海豹的旁边,艾思考了一会,对这个说法表示同意。 女孩子大多对毛绒绒软乎乎的可爱生命没什么抵抗力,看着汀娜好像通过抚摸不断的提高着好感度,正逐渐被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包围起来,艾犹豫了一会儿。 也学着汀娜就近抱起一只正又跳又晒的朝自己靠近的小海豹放在怀里,伸手抚摸起柔顺的毛皮来。 就在这个时候…… “这个戒指……是亲爱的!” “???” 正揉着海豹小脑袋的艾,表情就这样僵住了。 于是。 “果然是这枚戒指!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哇、哇!” 她怀里的海豹,不断的扑腾了起来。 “海……海豹说话了?!” 这下,连汀娜都听清楚了。 这个听起来就像水流叮咚的声音——是从艾抱着的海豹嘴里传出来的! “我才不是海豹!我是海妖,不是海豹!” “怎么看都是只海豹吧!” 汀娜连忙从海豹群里跑到了艾的身边,将在她怀里扑腾的海豹给抓了起来。 摇头甩尾,在汀娜的手里,海豹闹腾的更加厉害了。 “所以说我是海妖!高贵的金鳞氏族的一员,怎么会是海豹这种外表人畜无害连企鹅都不放过的……诶等等。” 突然,它安静了下来,那颗圆滚滚的小脑袋看了看艾,又把尾巴甩到自己面前看了看。 “……好像我为了逃过那些可怕的工作人员的追捕,我确实是变成了海豹躲在这里……” “……” “……” “啊,等一下啊亲爱的,我马上变回来!” 话音刚落,在汀娜的手中,毛绒绒软乎乎的小海豹立刻化作了一滩水哗啦啦的洒落在了沙滩上。 “?!” 汀娜和艾的表情,立刻从无言变成了惊愕。 这并没有维持多长的时间,洒落在沙滩上的水并没有被淡紫的沙粒吸收,晶莹澄澈的水,只是顷刻便旋转着升起,不一会儿。 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出现在了汀娜与艾德面前。 金色的卷发,金色的瞳孔,在那张同为女性的汀娜都忍不住胸口一跳的脸上有着水波般的纹路,优美的曲线从纤细的脖颈沿着柔软的背脊到腰肢,在那里—— 汀娜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一条长长的,有着美丽金色鳞片的蛇尾,正在赛贡的阳光下折射着华美的光晕。 “亲爱的,我变回来了哦!” 从海豹变成一个有着蛇尾的美丽女性,自称海妖的少女迫不及待的朝着刚刚站起来的艾又扑了过去,可是在半途。 那双金色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不对,我……我想起来了。” 海妖看着下意识躲过了她,钻到汀娜身后的艾,喃喃自语着。 “你不是我亲爱的!亲爱的才没有这么矮!也没有这么瘦小!” ——啪。 汀娜好像听到了青筋暴起的声音。 “当然不是了!你是什么人啊!” “为什么你会有亲爱的的戒指!” “这只是一个通行证啊!” “那是什么啊!你们把我亲爱的藏到哪里去了!” 汀娜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痛了。 对话完全无法成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清楚,艾和这位海妖小姐进行着意味不明的话,而这一切都在让汀娜的头疼指数不断攀升。 而且—— “感应到不明身份的入侵者,感应到不明身份的入侵者——” 汀娜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事态,似乎还在往更加麻烦的方向发展。 ………………………………………………………………………………………………… “……汀娜小姐。” “这次不是我!” 在魔女用带着些许无奈的表情开口的时候,汀娜立刻为自己做出辩护。 “这次真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因为艾——” “提出游览提议的人是汀娜小姐。” “而兴冲冲跑到海豹群里的也是汀娜小姐没错吧。” “咕——” 但马上就在爱丽丝和艾德双重打击下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话我要感谢你呢,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得到亲爱的的消息——” “就算这么说我也高兴不起来……” 被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卫带到莉莉娅娜面前的,汀娜只觉得身心俱疲,最近一系列的事让她对自己只是个平凡人的认知产生了动摇。 ——难道自己有着小说主角一样走哪哪出事的体质? “……简单的说,海妖小姐……你在几年前,就已经在这里了吗?” 放着汀娜自顾自的混乱着,魔女将视线重新移回到办公桌的对面。 “没错,因为约定的日子快到了但亲爱的还没有来找我,我就来找亲爱的了!” 种族是海妖,名字是海妖,具体分类是金鳞海妖,在大陆上,这是与人鱼一样有名的美丽魔物。听到莉莉娅娜的提问,在椅子上坐好正好奇的四处张望的海妖小姐啪嗒啪嗒的摇着尾巴,飞快的回答。 让这个嘴里嚷嚷着亲爱的的海妖小姐安静下来把来龙去脉说一遍没花多少时间,在她面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莉莉娅娜掀起脸上的黑纱,魔性的魅力轻而易举的就让魔女小姐得到了她的信任,知道了一切。 几十年,大概快一百年以前,在海妖的家乡,她遇到了一个人类。 英俊而幽默,知道很多从来没离开过那片宁静海洋的海妖所不知道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会拉一手好鲁特琴的男性,很快就把还年幼的海妖小姐迷得神魂颠倒。 但是,人类很快要回到人类的世界。 而年幼的海妖还不能离开聚落——并不是不行,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有些太小。 ——那样的话,就约好一个时间,等下一次见面时再一起走吧,如果你要来找我也可以,我就在千塔之城哦。 于是,那个男人这样说着,按照人类的习俗,和她拉勾,离开了。 那个时间到底是多久之后呢,海妖小姐自己也忘了,但是,她记得,那是在静港的下一次极光之夜前,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以后。 所以,海妖小姐一直都没有着急。 直到几年前。 “再过几年极光之夜就要到了,比起等亲爱的来找我,我想主动去找他,但是我对大陆不熟,就想着提早几年作为缓冲。” 但就像大多数同类一样,这些年一直都把精力花在唱歌与艺术上而没有学习战斗和自保的海妖小姐,她没有被允许离开聚落。 已经忍不住想要去见亲爱的的海妖小姐对此很不满,思考了半年后,她铤而走险,找了个机会通过苍蓝之眼然后…… 就像今天一样,被当作非法的入侵者追捕了。 这也是当然的,元素位面和大陆的来往是有规定的,未经过静港和泉源的管理机构,擅自进入大陆,这样的偷渡事件一向是被魔法师们拼死戒备的,毕竟谁也无法保证跨越世界而来的是和善的交流者,人畜无害的魔物又或者是危险的病毒,邪恶的恶魔。 总之,刚出现在泉源设施里就听到刺耳轰鸣的海妖小姐吓坏了,不知所措的她只好用海妖的天赋能力变成了一只海豹骗过了警卫和警备魔法,一直躲在静港魔物驯养馆中。 这一躲就是好几年。 “……海妖是温蒂妮与海生魔物的后裔,时间观念和元素精灵们很接近……简单来说就是对时间的流逝很钝感。” 魔女小姐仿佛见怪不怪的解释着。 汀娜听得冷汗涔涔的,倒是艾不知道为什么满脸的认同和赞许。 爱丽丝摇了摇头。 “显然,你是一位偷渡者,海妖小姐,按照规定,会将你遣返回静港,你的部族之中。” “不行!” 人偶小姐才说完海妖就尖叫起来了。 “如果被送回去我就见不到亲爱的了!” “回去乖乖等待他来见你不行吗?” “可我已经等不及要见亲爱的了!” “那就回去好好说服你的部族允许你外出,通过正规手段到这边来见,极光之夜要到明年的夏季才结束,你还有充足的时间。” 小孩子一样任性的吵闹完全无法打破爱丽丝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被纯银的瞳孔凝视着,似乎也能感受到那金属光泽中蕴藏的冷意,支支吾吾了好几声,海妖小姐耷拉下了头。 “拜托了,不要把我送回去……” 美丽的少女低声哀求着。 “驳回。” 可爱丽丝完全不为所动,她瞟了一眼一直在附近的中年男人,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大概,是去处理遣返的手续去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汀娜也没有开口。 不管有着怎样的初衷,一旦手段错误,最后也很难得到好的结果,这位海妖小姐是偷渡客,做出处置也是这个泉源机构的工作。 要是随随便便开口,反而会让莉莉娅娜难做吧,而且…… “说起来,极光之夜是……” “……静港与光元素位面·晨光之河数百年一次的极度接近,在静港的夜晚,天空中会洒落无数的极光,非常美丽,仔细算算……” 魔女小姐看着艾,若有所思。 “……已经开始了呢。” “已经开始了吗?!” 海妖小姐猛的抬起了头,那双金色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盈满了泪水。 “已经开始了,要是在结束前找不到亲爱的,约定就无法实现了……” ……这么说起来,为了躲避追捕,这位海妖小姐的确是躲了好几年呢。 提前了好几年从静港离开,又在这里耽误了好几年,这么一算,作为缓冲的时间都抵消了呢。 “那个,爱丽丝小姐……” 就在这个时候。 艾开口了。 “……?” “那个,虽然只是在书上读到的……跨位面的遣返其实要做很多手续的吧,最短一两天,静港那边的管理机构稍微拖沓一点的话,一周以上都是有可能的……” “……啊啊,虽然那边的机构也是人类在管理,但都是做研究的魔法师在兼职行政人员,要是不凑巧都在实验室里的话……拖个一周都有可能。” “那样的话,反正海妖小姐也要滞留在这边,那样的话……让她暂时的自由活动,去找她的恋人……不行吗?按照海妖小姐说的,那个人应该就在千塔之城才对。” “是的!亲爱的说他就在千塔之城——这里是千塔之城没错吧!” “……你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就冒冒失失穿过苍蓝之眼过来了吗……” 人偶小姐看向海妖的目光中除了冷漠,现在还似乎多了些怜悯。 不过,她并没有对此做出决定,转过脸,爱丽丝看向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莉莉娅娜。 “莉莉,怎么办?” “……就这样做吧,反正在羁留期间,这边也会给临时的居留证的,直到遣返的这段时间,你就去找你的恋人好了,嗯。” 魔女小姐点了点头,看向汀娜和被喜极而泣的海妖扑倒拼命道谢的艾。 “……和汀娜小姐与艾一起。” “……诶?” ……………………………………………………………………………………………… 某一日的后话: “等、等一下,爱因斯坦斯阁下,为、为什么要我……”“是你提出的提案不是吗?”“可是并不用我去执行吧!本来留给课题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六个大魔法我才勉强掌握一半,光芒、海洋和天空系统的我还没有……”“……相应的,会推迟考核的日期,不用担心。”“……那样,就没有意义了啊……”“……?”“不,没什么,我……我知道了……” EP.11 给爱人的歌谣 ============================ 抬起头,灰色的肌肤与翠绿的双瞳正注视着自己。 “没精神呢,汀娜小姐。” “不,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 “思考?” “嗯,呐,诺姆小姐。” 面前的早餐是烤得香脆的吐司和培根,还有香甜的饮品,汀娜呆呆的坐在桌前。 “为什么我总是会卷进些奇奇怪怪的事里去呢……” 在人生的前十八年,汀娜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平凡得不得了的普通人,唯一可以说是异常得经历,也只有那次课堂上目睹的凶杀。 虽然现在回顾过往不免觉得无聊,但是…… 自从遇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之后,自己被卷入乱七八糟事件的频率是不是变高了? 不算盐沙城,给莉莉娅娜跑腿被当作和邪教徒同级的危险分子送进异端审讯室,做秘书的工作遇上窃取大考考题的公主,第一次亮相贵族和魔法师的宴会遇上带着活人偶的易容大盗,然后……去逛个水族馆——差不多这种感觉——也会遇上从水元素位面来千塔之城找爱人的海妖。 不管怎么想都一点也不寻常。 “命、运?” “大概是命运吧。” “除了命运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呢。” 大地的精灵歪了歪脑袋,黑暗的精灵和风的精灵都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但汀娜觉得这一点也不靠谱,用一副纠结的表情,少女拿起了吐司。 不过,比起艾来说,少女的表情已经算是非常好看的了。 现在女孩的表情几乎就是疲倦,强打精神与焦虑的大杂烩,除此之外,虽然看不出来,不过汀娜觉得可能还有满满的后悔。 ——后悔昨天的多嘴。 时间是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九日早晨,魔女小姐刚刚睡下不久,算上今日,距离这一周的结束还有五天。 今天汀娜和艾要帮助某位非法偷渡的海妖小姐找到她在千塔之城的爱人。 好消息是海妖小姐无比笃定那个人就在千塔之城。 坏消息则是除了那是个高大的金发男人,海妖小姐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对于艾来说,更坏的消息还有距离她作为莉莉娅娜的学徒的课题考核快没剩多少时间了。 以及这个人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但莉莉娅娜直接用一句“我不希望我的学徒是只会钻研魔法的学者”把女孩所有的抗议堵死。 所以,在第一次和汀娜一起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的艾用充满怨念的表情撕咬着香喷喷的早餐。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汀娜还没把早餐吃完,那表情变得愈发危险。 “那,我们出门了。” 被那怨念的目光盯得稍微有些发怵的汀娜连忙把自己是不是什么古怪的体质觉醒了之类的问题扔到一边,三口两口吃完早餐,怨念已经浓厚到好像可以看见背后摇曳的黑雾的艾二话不说就拉着她跑到了高塔前等待的马车中。 “那么,你有记起来一些线索吗?” 因为是偷渡客,海妖小姐是被暂时拘留在泉源机构中。在大门前一会面,艾就对着金发金瞳的海妖小姐问道。 艾昨天带的那枚戒指,是泉源机构内部的通行证,不知道被多少人带过,显然无法作为寻人的线索,就算找魔女使用寻人的魔法也不太可能定位得到。 昨天在艾,莉莉娅娜和汀娜离开前,女孩就叮嘱她乘着晚上的时间好好回忆一下她的那个“亲爱的”的名字与其他特征,但是…… “记不得了!但是只要一遇见肯定能认出来!你们人类和人类体内的水是不同的!” 大概因为不太习惯人类的衣服,不断拉着风衣的海妖小姐笃定的回答。 “啊啊真是够了——” 显然,她完全没去想……或者想了也没有记起来。 “作为水元素精灵与魔物的后裔,拥有够自由改变外形能力的海妖分辨族群的方式是鳞片,分辩个体的方式是组成身体的水质的差异……早该想到的,所有的书上都说你们这个种族不存在姓名与容貌的概念当然也不会去记……这是还用人类的思维方式来思考的我不好。” 焦虑啊,烦躁啊,怨念啊……这些表情全部都消失了。 艾小小的肩膀都完全垮下来了。 “海妖小姐想不到其他线索的话,要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如果没有其他的线索,这就是大海捞针……不,沙中寻砾,千塔之城的人很多,还有许多魔法师不太会上街,就连碰运气也无法期待。” 女孩垂头丧气的看着汀娜和海妖。 但是…… “——如果说线索的话,有的哦。” 点着脸颊,海妖小姐在原地骨碌骨碌转了两圈之后,轻轻的一拍手。 “……是什么?请不要告诉我是海妖特有的感觉比如水的气息之类的……” “不是,是歌哦,是亲爱的创作的一首歌,他说是根据自己家附近的景色写的喔。” 说完,海妖清了清嗓子,哼唱起一段轻柔的旋律。 纯粹的旋律,没有歌词,带着淡淡的愁思,却有着明快的音色,就像是孩子无邪的哼唱。 海妖是与人鱼齐名的优秀歌手,连坐在马车上抓紧时间低头看书的男孩,和泉源大门前仿佛两尊雕像的站岗警卫都被这歌声所吸引。 当歌曲终了,他们忍不住鼓掌,用手甲与手甲的铿锵与口哨作为最高的称赞。 “虽然很好听……” 因为这段令人愉快的旋律,艾自暴自弃的表情也稍微舒缓了一些。 可是,在歌声结束,海妖小姐对掌声表示感谢后,女孩停下了鼓掌的双手,还是有些抓狂。 “但这要怎么知道你恋人家附近的景色啊!” 这是一首纯粹的旋律。 就算是大陆最有名的音乐鉴赏家,大概也没法从这些哼唱中具象化准确的景色。 “不,这首歌是有歌词的啦,但是亲爱的弹着鲁特琴唱这个的时候我还小,不会人类的通用语,现在记不清歌词了……但是,只要给我一把鲁特琴让我弹唱一次我一定可以记起来的,因为我没有忘记哦,只是缺少了记忆的引子。” 海妖笃定的点头。 “……既然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就这样吧。” 虽然她是一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自信表情,但艾显然没有那么乐观,可是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 因为某些契机想起模糊的记忆,这是普通人偶尔也会遇见的事,如果说对海妖小姐来说这个契机是鲁特琴的琴声的话……值得一试,不是吗?反正没有别的事可做。 问题在于—— 汀娜盯着海妖小姐那又长又漂亮的金色蛇尾,犹豫了一下。 “海妖小姐……就是,你可以像童话里说的那样,变出两条腿来走路吗?这个样子在城里说不定会不方便。” 泉源的位置,在横贯千塔之城的法茵河的源头,僻静的街道一角,周围的建筑比较稀少,因而行人不多。 但是,如果要买东西、或者更进一步在海妖小姐想起歌词之后,要四处找那个地点,毫无疑问需要在城市里到处穿梭。 那个时候,与众不同的蛇尾和移动方式说不定会成为行人目光的焦点,尽管不一定会有问题,但也许会有麻烦——至少在某些稍窄的道路上,这条大尾巴可能会把路堵上,也不方便逛商店。 “啊,这座城市是给两脚直立行走的人类建立的吧,我听氏族的长辈提起过,我们本来的样子会比较麻烦……嗯,不过问题不大。” 扭头看着自己又大又长的漂亮尾巴,海妖小姐满不在乎的摇了摇,然后,那条金色的蛇尾变成了透亮蠕动的水,没一会儿。海妖小姐就有了一双修长纤细的,属于人类的腿——虽然是金色的。 “我可是学过怎么用双腿走路的,看,而且你们人类是要穿裤子或者裙子的吧?” 在腰部,一些没有依附在皮肤是金色鳞片微微外翻,看起来就像硬硬的牛仔裤,在脚下甚至还有细细的高跟。 虽然从脚底到腰际都是一片金色看上去怪怪的,但是……嗯,原本汀娜还担心会变得光溜溜的呢,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那么,接下来就只有,去买到一把鲁特琴了。 可是。 当汀娜向驾驶着马车的男孩询问千塔之城哪里有乐器店的时候,男孩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非常不好意思,我才做这个工作不到一年,确实不记得千塔之城哪里有乐器店……请稍等,我马上去询问一下。” 蓝紫色的魔法信鸽从他的魔杖顶端飞出,数分钟后,一只火红的信鸽落到了马车上。 “……那个,三位小姐,非常不好意思。” 得到魔法信鸽所传递的消息后,男孩并没有带来一个好消息。 “千塔之城里,并没有专门的乐器商店……” 或者说,这是个糟透了的情报。 “没有?为什么会没有?” 艾不可置信的看向道路蔓延的方向。 坚固耐磨的路面足以让六、七辆马车并排通过,石板延伸的方向,通往着一座繁华的城市,一座漂浮在天空之上,虽然安静,但比大陆上绝大多数的同类更为繁华,属于魔法师们的城市。 在这诺大的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住民是魔法师,其中有一半是贵族的城市之中,怎么会没有哪怕一家乐器商店呢? 除去似乎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两人会露出这样惊愕表情的海妖小姐,艾和汀娜,用这样的质疑看着驾车的男孩。 但是,真的是没有。 就像预料到了男孩所负责的乘客对千塔之城并不熟悉会提出这样的质疑,魔法的信鸽也给男孩带来了这个问题的回答。 除去哲学家、炼金术师这些攀登真理高峰的同僚,与真理最为相近的职业,其实是艺术家,魔法和艺术从诞生之初就有不解之缘。绝大部分魔法师都通晓一些音乐、绘画或者舞蹈,贵族出身的魔法师们更是如此。 但和艺术家们最大的不同在于,绝大部分魔法师是欣赏艺术而非创作艺术。在家里设置一架钢琴自己演奏,开辟一个专门的画室自己绘画……比起这些,他们更乐于去音乐家的演奏会,去歌剧院,去画廊,或者更加廉价一些,买来油画挂在墙上,将录好的唱片放上并不昂贵的留声机——比起创作,他们更喜欢享受现有的成果。 即使少部分贵族出于礼仪和社交需要购置乐器,他们的选择也会是最为高档的私人订制,交由大陆有名的工坊,完成后直接送达宅邸。 至于数量最多的魔法学徒们? 他们年复一年的学习,考试,实践就已经耗尽精力和钱财,哪里还有时间再训练一门乐器呢? 所以,千塔之城并没有专门售卖乐曲的商店的生存余地,其他的商店也因为卖不出去,甚至都不会进货。 或许是为了增加说服力,魔法的信鸽里还附带了一张最近几年千塔之城商贸表,漂浮在半空中的饼状图里,甚至都没有乐器这个分类。 “……那酒吧呢?” 沉默了好一会,汀娜开口了。 “鲁特琴,吟游诗人,麦酒,冒险者,这可是酒吧不可或缺的风景,千塔之城里全天开放的酒吧应该还是有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男孩点了点头,用魔杖启动了魔像的马车。 全天开放的酒吧并不罕见,尤其在大考期间,总有走出考场的沮丧者要借酒消愁,也有拿到录取通知的成功者需要把冰凉却炽烈的液体倾入胃袋,在迷醉中庆贺一年、或者数年奋斗的成果。 现在是上午8时,精雕细琢的雕像顶端,街灯刚刚随着赛贡从城市下方投来的光芒熄灭。 穿过几条行人稀疏的街道,【翠鸟酒馆】就在喷泉广场的一角,。 推开酒吧的大门,奢华的如同高级餐馆的桌椅和柜台前,穿着法袍的魔法师们端起晶莹的高脚杯。酒液在灯光下摇曳,如同流动的红宝石,钢琴与小提琴的悠扬曲调从中央的小舞台上流泻。 “……这里是……酒吧?” 如果不是在自己打开门的一瞬间前台的调酒师就抬起头送来一个明媚的微笑,一位穿着古典女仆装的侍应小姐已经朝这里走来,汀娜真想把门啪的合拢,重新用正确的方式打开一次。 “这里难道不是酒吧吗?” “不,虽然招应该是酒吧,但是……” “那是什么意思?” 艾因为少女这含含糊糊的说法皱起了眉头,她指了指门旁的招牌,那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翠鸟酒吧】。 “不,就是,和我知道的酒吧不太一样……” “……难道还有其他种类的酒吧?” 困惑变成了好奇,艾抬起头盯着汀娜,虽然那表情很严肃紧绷,但是好像在说着“快点告诉我”的酒红色眼睛,让她就像好奇的猫咪。 可汀娜不知道怎么和艾解释。侍应小姐也快要来到面前,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自告奋勇给两位并不熟悉千塔之城的小姐当导游(当然是有偿)的男孩。 麦酒呢?豪饮的冒险者呢?无处不在的喧嚣和吵闹呢?骰子摇晃的声音,魔法牌摔在桌面上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吟游诗人伴着鲁特琴的颂唱呢? “请不要惊讶,虽然我能理解小姐你的惊讶。” 男孩摸了摸脑袋,似乎很能理解汀娜的震惊,眼前的酒吧的确和一般人印象中的酒馆截然不同,但是。 “但千塔之城的酒吧,都是这种风格的,这里没有冒险者,魔法师们也不喜欢吵闹,虽然并不只有昂贵的红酒……但便宜量又大的麦酒和啤酒只在大考这段时间会卖,因为买醉的人比较多……这就是所谓的文化差距吧。” “……真神在上。” 汀娜啪的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她有不好的预感,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少女还是抱着些许的期望,汀娜带着艾和一直又好奇又兴奋的四处张望的海妖小姐来到了柜台前。 “鲁特琴?” “对,亲爱的唱歌的时候是用鲁特琴伴奏的,我现在需要听鲁特琴的声音来回想那首歌的歌词!”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拉住一开口就是“你见过我的亲爱的吗?”的海妖小姐,大致的说了说现在需要鲁特琴琴音的原因,调酒师的脸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但很抱歉,说不定我们爱莫能助。” 但出于礼貌以及眼前少女的昂贵衣着,他没有多问,只是遗憾的摇了摇头,调好了汀娜点的一杯不醉人的Pina Colada与海妖小姐点的马天尼。 “……进酒吧点果汁?” “这是鸡尾酒,虽然酒精度是很低没错……但未成年人不许饮酒。” 有些肉痛的在吧台上码出三十枚银币,顺便叮嘱了一下海妖小姐不要喝醉后,汀娜抬起头,向调酒师继续询问。 “难道那两位……不会鲁特琴吗?” “拜大陆流行的冒险小说和骑士小说所赐,鲁特琴这个乐器已经和冒险者,佣兵,吟游诗人绑定在了一起,就好像小提琴、钢琴于公主,芭蕾于白天鹅。” 年轻的调酒师耸了耸肩膀。 “这座城市有很多贵族,很多很多,贵族们大抵是看不起前两者的,他们的审美和礼仪从古语魔法帝国开始就渗进了城市的每一条河流,每一个酒杯,无论出身如何,在这里,我们都需要学会贵族和魔法师的礼貌和优雅,就连喝至烂醉也要吞下眼泪,这叫隐忍和坚强。” 其结果就是,无论去哪个酒吧,不是小提琴就是钢琴。 至于鲁特琴? 调酒师看了看在酒吧中央的舞台上西装革履演奏的两人。 “就算出身于各种皇家音乐学院、国立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们学到过,这座城市大概也没有乐器给他们演奏。” “……非常感谢。” Pina Colada的口感酸甜,而不失微郁的椰香,喝完之后汀娜却觉得胃里泛上来一抹苦涩。 她和坐在身边的艾对视了一眼,在覆了牛皮和翠鸟羽毛装饰的菜单上犹豫了好久才点了杯最便宜的苏打水的艾同样看着她,女孩的脸上同样是满满的忧伤,和自暴自弃。 现在汀娜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天南地北的文化差异,搞不好翻遍这座城市都不会有一把鲁特琴。 这样的差异足以令人抓狂。 “接下来怎么办?连这一点线索也断了。” “不知道。” 一口喝干清爽的饮料,艾的表情却清爽不起来,她苦恼的交错着手指,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有去找爱因……去找莉莉娅娜导师,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了,我不想这么做,虽然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抱歉呢,艾小姐,汀娜小姐,占用了你们这么长的时间……” 而从对话中听到,海妖小姐放下了手中已经喝干的酒杯,满怀歉意的对着艾与汀娜道歉。 对于人类的城市合人类的社会她搞不好比艾还要陌生,但是即使这样也能意识到自己给两位友好的女性添麻烦了。 “不,帮你……其实也在帮我自己。” 而艾只是摇了摇头,把杯子推向调酒师。 “如果要记起什么的话,为什么不向精神系的魔法师们求助呢?” “高等元素生命的精神构造是比较特别的,无法保证对人类有效的手段对海妖也有效……” “原来这位小姐是海妖吗?那样的话的确不行呢……作为第一代元素的后裔,她们的灵魂和精神结构太独特了……这样的话。” 他把倒满苏打水的被子递给艾之后,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吧台的下方摸出一张硬卡纸。 “说不定三位小姐可以在两天后去这里碰碰运气。” 淡金色的纸面,印有金黄的纹章——一把小提琴被荆棘环绕的纹章,下面还有一大串花体字。 “这个是?” “宣传单,一位贵族的客人不小心漏下的。两天后,奥林比恩王国的公主将在离开前,于千塔之城的路德维希歌剧院进行个人音乐会,听说这位公主没有什么魔法的才能,不过多才多艺而且乐善好施……虽然不知道会不会鲁特琴,但如果在音乐会结束后想办法进入后台拜托她,说不定她愿意帮这个忙,毕竟……” 调酒师把那张卡纸递到了汀娜的手中。 “海妖的歌声,应该是无数音乐家梦寐以求的东西,无论是唱出还是听到。” “真的吗?两天后?真的可以吗?” 海妖小姐金色的眼睛睁大了,纤长的双腿啪嗒啪嗒的敲着酒吧木地板的横纹,大概有尾巴的种族表达欣喜时都喜欢啪嗒啪嗒的摇尾巴,但是现在她的尾巴变成了人类的双腿,就只能嗒嗒嗒的踩地板了。 “一国的公主的演唱会啊,而且两天后……这个时间有点……” 艾的表情好看了一些,但一想到两天后还要抽出时间,就又苦恼的抿住了嘴唇。 “那时候不用麻烦艾小姐和汀娜小姐也没关系。” “不,还不能确定你能弄到票,进后台,更不能确定你能得到公主的帮助,这只能作为最后的手段……汀娜小姐?” “诶?啊,不,我只是……” 少女抬起了头。 她在拿到宣传单时就死死的盯着那上面所写的文字,一遍又一遍,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之后。 汀娜想到了今天早上,奈特和希尔芙对自己的调侃。 “这算是……命运吗?” “什么?” “我是说……” 汀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张黄金的卡片。 “我们,也许不用等到两天后。” ………………………………………………………………………………………………… 到千塔之城的大使馆街时,卷起的风,将云海的一角掀到了城市的顶端。 明朗的天空在片刻间被雪白的云层所掩埋,然后在卷起的寒风之中变得阴沉。 要下雪了。 “我一直在想,汀娜小姐会什么时候才过来拜访。” 千塔之城的大使馆有着统一的建筑规格,在凭借那张嵌有红宝石的黄金卡片见到奥林比恩大使后,汀娜,艾和海妖小姐很快在大使馆街的一处王族别馆中见到了见过两面的公主殿下。 夏洛·法恩赞。 汀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这位公主殿下居然还会有所交集。 “没问题哦,举手之劳而已,我对海妖的歌声,也特别的好奇呢。奈娜,我的鲁特琴还带在身边吗?” “当然,公主。” 金发的少女将目光从逐渐阴沉的天空移回少女的脸上,还没有等汀娜松口气呢,海妖小姐已经欣喜若狂的想要扑上去了。 或许是总算还知道对一位身份尊贵的少女这么做很成问题,又或者是穿着缀满蕾丝的女仆装站在公主身边的灰发女孩的目光过于危险,海妖小姐没有这么做。 用目光瞪退兴奋的在地板上啪嗒啪嗒跺脚的海妖,奈娜将手腕放在那张大大的书桌上,当作为空间储物器的手环上闪过翠绿的魔力光,精雕细琢的木盒出现在桌面上,在公主打开木盒捧起那架看起来就经历过悠长岁月的梨形乐器递给海妖小姐时,艾拉了拉汀娜西装的下摆。 “你为什么会认识一个公主啊?” 艾的声音很小。 从汀娜拿出那张卡片见到大使再一路来到这里的路上,女孩一直维持着目瞪口呆的状态,就像重新认识了汀娜一样的视线让少女有些小小的得意。 不过,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向女孩解释,对于自己不但认识公主——还一认识就好几个的这种情况,汀娜自己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人生轨迹在命运的星空中走歪了。 没有立刻从汀娜这里得到答案的艾,把视线转而看向正把孔雀羽毛做成的拨子交给海妖小姐的夏洛。 “不过……那就是公主吗……果然又漂亮,又优雅呢。” 她的声音更小了,但是风依然将那喃喃的细语送到了汀娜的耳边。 “羡慕吗?” “当然不。” “当公主不但能穿好多好多的漂亮衣服,有很多人鞍前马后的照顾着你,还会有帅气的王子来娶你,和你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 “所以说,我一点也不羡慕!” 汀娜打趣的摸了摸艾德小脑袋,这样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引起了女孩极大的不满,黑发的女孩撅着嘴拍掉了汀娜的手,但凭着体格上的优势,少女还是如愿以偿的带着坏笑,把女孩扎了个小小侧鞭的黑发揉的一团糟。 就在艾咬牙切齿像只炸毛的猫咪要扑上来的时候。 ——,——————。 一串音符,从琴弦上轻盈的跃出。 艾和汀娜立刻停下了闹腾,前奏的几个音节似乎是对音符的调试,之后,就是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旋律。 比起海妖小姐那如活泼轻快的水流般的歌喉,鲁特琴的琴音更多了几分无机质与别样的韵律,汀娜说不出孰优孰劣,在她耳中,这两段旋律都只能用非常动听来形容。 这不是一段很长的歌谣,很快,那段旋律随着一段曲调的渐低而渐隐,海妖小姐完成了演奏,好像有些苦恼的思考着。 “琴音不对吗?” 公主并没有着急鼓掌。 “不,琴音是对的,亲爱的弹出来的音色和这个虽然略有区别但那是因为静港和这里的空气略有区别,这不是会产生很大影响的原因,不对的是我,是我……啊!” 苦恼的表情舒展开,海妖小姐顿了顿脚,那双纤长的属于人类的双腿化作晶莹的水柱,又变回了那条金灿灿的美丽蛇尾,变回原来样子的海妖小姐放松的盘了盘尾巴,孔雀的尾羽在琴弦上拂过,那段悦耳的前奏再度响起,琴弦跃动,海妖小姐的脸上也越发的明媚。 然后,她开始了歌唱。 ——我能带你去天空上的花海吗?—— ——蔷薇、薰衣草、香芹与紫罗兰。—— ——我会与你登上倾斜的白塔。—— ——那么你就将是我的挚爱。—— ——请让我为你披上雪白的婚纱。—— ——蔷薇、薰衣草、香芹与紫罗兰。—— ——上面绣满罗勒的纹样。—— ——请让我为你开垦一亩原野。—— ——种上青空与无边的云海。—— ——让你成为我的挚爱。—— ——我能带你去天空上的花海吗?—— 带着淡淡的愁思,却有着明快的音色,就像情窦初开的孩子无邪的哼唱。 恍惚回神时,自己已经与夏洛,奈娜和艾一起用力的鼓掌。 “诶嘿嘿,亲爱的唱得更加好听呢……呐呐、怎么样,亲爱的说,这是他根据家附近的景色写的喔,有没有什么头绪呢?” 吐了吐舌头,就像一位吟游诗人一样行了个礼,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的,用金色的眼睛看着大家。 “与其说有没有头绪……” 点着自己的柔软的勾勒出笑意的嘴角,夏洛轻轻的点了点头,站到了挂在墙上,一张千塔之城的地图旁。 “如果真的是按照家附近的景色去写的话,倾斜的白塔……” 夏洛指向地图中的一处,微微一笑。 “整座千塔之城,也只有这一处哦。” ………………………………………………………………………………………………… 那是连汀娜和艾都知道的地方。 从翡冷翠的顶端,从莉莉娅娜的法师塔眺望这座绝对不仅仅有一千座高塔的城市时,在林立的高塔间,无论是谁都绝对不会将这里漏看。 斜塔比萨。 古语魔法帝国时代,一位智者在这里用两个铁球打破了持续数千年的“物体下落的快慢是由物体本身的重量决定”的观念,一次为火种引起了一场对过往固有观念自上而下的变革。 因而在魔法师的心目中,这里算是一处格外崇高的地点。 那是这座高塔还在大地上的事了,自从第二季末期的战争之后,它被整体迁移到这里,成为了千塔之城中唯一的斜塔。 “在这座浮空城市还归于魔法皇帝们的统治下时就是魔法师中贵族们的聚集地,也有千塔之城数一数二的花园,看起来和歌词里写的一摸一样。” “是这么说没错啦……” 在成片的蔷薇与薰衣草的花圃旁,马车停下了。 街区的中央,洁白而与地面形成不可思议夹角的高塔就伫立着,越过街道,飞舞的雪花在一栋一栋豪华的别墅顶端填上一抹洁白。 这些别墅的规模没有瑟芬妮家那样夸张,但是,依然是十足的贵族做派,前庭整齐的树木与后花园放置在喷泉上的雕塑,都是一般人不会有金钱与精力去维护的昂贵景观。 一眼看去,数量大约在二十左右。 “搜索范围是小了没有错,但都是贵族的话……说不定反而更加麻烦呢。” “你没有和这些贵族搭上线的方法了吗?” 听到少女的叹息,艾撇了撇嘴。 汀娜有些无奈的拍了拍脸颊。 “艾小姐似乎对我有些误解……到目前为止,我认为我还是一个普通人的。” “普通人可不会认识公主,并且能让人家慷慨的出手帮忙。我还以为汀娜小姐是那种无论是谁那种无论是谁都能说上话的交际达人呢。” “……” ——我当然不是什么交际达人。 无言的,少女注视着艾的双眼。 她突然有些好奇,在这个小女孩的眼里,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但艾扭过脸,没有与她对视。 不过有一点,艾倒是说对了。 “虽然的确可以……但不事先通告突然登门拜访是非常失礼的,我不想这么做。” 汀娜仔细想了想,在贵族圈子……至少在千塔之城的很大一部分贵族圈子里,无论是谁,自己应该都说得上话,以汀娜·冯·西亚——更重要的是以最高评议会第七席,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秘书的身份。 “……你果然很厉害。” 听完汀娜的回答,艾沉默了很久,才撅着嘴好像有些不情不愿的说到。 “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这并不是我自己的能力和人脉……而是莉莉娅娜小姐的。” 事到如今这么说未免有些虚伪,可汀娜的确发自心底的这样想。 不过,现在自己怎么想的都不重要就是了。 吩咐男孩在附近等待着,汀娜朝着一下马车就走到附近一处宅邸的围墙旁,若有所思的海妖走去。 “……汀娜小姐,艾小姐,这个图案……在人类的世界里很常见吗?” 在少女来到身边之后,正在凝视着贵族宅邸那用精巧铁艺围成的围栏的海妖歪了歪头,向汀娜问道。 “诶?” 少女一愣。 海妖小姐现在站在一处别墅的外围墙旁,灰白的大理石柱间竖立着锋利纤细的铁围栏,海妖小姐用手指的图案是行走在罗勒叶上的山羊背负赛贡的晕光,由漆黑的钢铁诗意的扭成,就嵌在那黑漆的钢铁之上。 “这是贵族的家族纹章,每一个世袭贵族都有,算是身份的证明。” 跟着汀娜走到海妖身边的艾抬起头,微微思考。 “这不是什么尊贵的纹章,没有什么特别的象征意义,更像是起源纹——用以彰显家族的起源,这大概是一个放牧起家的贵族……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惊喜的看向海妖小姐。 “深蓝陛下保佑……没错,我想起来了,亲爱的身上就有这样的图案!但我以为那是很常见的图案就没有在意,这个,就是你们人类的‘鳞片’吗?” 用手卷着自己金色发丝的海妖睁大了她的眼睛。这是汀娜和爱从遇见这位海妖小姐以来从那张有些妖艳的脸上看到的最灿烂的笑容。 话音未落,她已经激动的蹦起来了,金色的发丝如同在海水中漂浮般的散开,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 “是亲爱的的味道!这里一定是亲爱的的家!” 真的蹦起来了。 那双纤细的长腿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甚至站在她身边的汀娜和艾都感觉到了地面的一震。 再反应过来,海妖已经越过高高的围墙,直接落在了接近围栏的一条飞扶壁上,再一跳,就落到了别墅朝向这边的阳台上。 正在阳台给花卉浇水的女仆呆呆的看着她突然出现在面前,当海妖头也不回的穿过她进入到房屋中后,她才迟迟的发出一声尖叫—— 而此刻汀娜才刚刚反应过来“深蓝”指的是掌管水元素位面的巨龙,以及那个“鳞片”——在海妖们的眼里,纹章这种家族的身份证明或许就和她们划分族群的鳞片是一个概念? 但没时间去思考海妖和人类的文化差异了。 在女仆尖叫起来的时候,汀娜感觉冷汗一下子就打湿了衬衫。 这算是非法闯入对吧?非法入侵对吧! 就算海妖小姐不知道人类社会的法律上有这样的罪名,这法律也是客观存在的! 几乎要迎来大团圆结局的故事,因为不谙世事的海妖冲动的举动,一瞬间就往更加麻烦与糟糕的事态滑落了! “还想什么呢!没时间按照贵族拜访的流程走了,赶快找到她!” 幸好,艾飞快的反应了过来。 她急切的声音拉回了汀娜的思考,女孩抓起了比自己更高的少女的手,飞快咏唱了两个【羽落术】,暗红色的魔力光在脚下结成魔法的方阵,气流从地面向上喷涌。 “呜哇!” 脚下坚实大地的失却感让汀娜尖叫了起来,她和艾如同两片轻盈的羽毛,从风中飘落在了海妖小姐闯入的阳台上。 “不好意思,刚刚那个女孩往哪边跑了?” 又出现了两个身份不明的入侵者,但这次至少看上去是人类。 已经吓懵了的女仆在艾飞快的语速和气势下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拉着惊魂未定的汀娜朝那里跑去的艾很快就发现不需要她来指路了。 “亲爱的!亲爱的!我来找你了哦,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快点起床啦!” 海妖小姐因为兴奋而格外高亢的声音在这里也听得见,就像压抑的泉流终于喷薄,带着无可抑制的欢喜与快乐。 听起来……海妖小姐已经找到她的恋人了。 “呐,汀娜小姐。让海妖小姐找到了那个亲爱的,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就在这个时候。 铺着地毯的走廊上,艾突然喃喃的开口。 “诶?” 女孩转过来的表情显得格外阴郁,被她拉着跑的汀娜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们全部忽略了一件事,海妖小姐说的恋人约定的那个时间很长很长……可具体是多长呢?”她磨了磨牙齿,犹豫着,放慢了脚步。 “二十……或者三十年?” “我觉得十年都足够漫长,漫长到足够让灵魂腐朽。” 女孩看着汀娜,火焰在那双眼瞳之中熊熊燃烧。 “可如果是更久呢?八十、九十……甚至一百年?自然寿命超过千年的海妖对时间的长度很钝感,如果那个所谓的‘恋人’许诺的是这样的时间……那他是打着什么主意,和海妖小姐约定的呢?会不会从一开始……” “……?!” 一种可怕的预感猛然浮现。 大陆上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多少来着?120还是130?如果……如果是那样漫长的时间的话? 汀娜忍不住握紧了艾牵着的手。 从一开始就许下无法……不对,是不会履行的承诺? 还是说那个承诺只是逗年幼的海妖小姐玩?就像人类的大人向小孩许下一些不以为然的承诺,等待孩子自己将之遗忘? “也、也不能就断言那个人只是毫无责任的许下不能实现的约定……” “……谁知道呢。” 艾的回应格外的冷淡。 重新迈出脚步,铺了地毯的走廊并不长,或者说那位恋人所在的房间距离那个阳台并不远。 短暂的对话后,汀娜和艾来到一扇敞开的门前。 千塔之城的建筑大多是纤细优雅的哥特式,但是又并不完全是正统的哥特式,大量的落地窗和小阳台让深色的窗帘拉开后,建筑的采光格外良好。 在透过窗户射入这个房间的光柱中,坐在椅子上,被貂皮和皱纹包裹的老妇因为两人的脚步的停滞而移过了视线。 “今天的不速之客还真是多呢。” 白发苍苍的妇人正把几个年轻的女仆护在身后,朝着汀娜和艾平静、然后在看清少女的脸后又有些诧异的开口。 “……冯·西亚小姐?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秘书小姐突然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她还微微侧身作为致意。 但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翡翠色瞳孔,自始至终也没有从她所坐的躺椅前方的床铺移开。 在那里。 “亲爱的,你的头发都变成漂亮的纯白色了呢。” “亲爱的,你的脸变得皱皱的、多了好多斑呢,难道是没有好好护理吗?” “呐呐,亲爱的,亲爱的,快点起来啦,还是说要我给你唱歌才愿意睁开眼睛呢?” 已经变回本来身姿的海妖,正趴在床边,幸福的托着脸。 之前在酒吧,在夏洛的别馆,在依靠着渺茫的希望和线索找寻着自己的恋人时用微笑掩藏起来的局促与不安哪里都看不到了,她快乐得就像童话中找到爱情得青鸟,被英俊的王子从邪恶巫师的高塔中救出的公主。 阳光打在她金色的长发上,空气中流动着香甜的蜜糖,那表情融化在蜜糖中,注视着她的人——无论是谁,都仿佛要把眼睛晃花。 但是。 “海妖……小姐。” 紧紧地、紧紧地捏住拳头,汀娜没有立刻回答老妇的话。 她看着那张大床,看着大床上的海妖与她的恋人,疼痛从手心微微扎入心脏,冰冷的流过全身的血管。 “那就是……他吗?” 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海妖也没有回答。 啪嗒啪嗒,她只是高兴的摇着尾巴,用悦耳的,令人听到幸福的声音,不断的呼唤着。 “是哦,人类真的是容易变化的种族呢,亲爱的的样子和以前相比变了好多,但果然是亲爱的没有错!” “……” 一时间,想说的话哽在了喉头,汀娜有些不知所措。 最糟糕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躺在那个大床上的男人,海妖小姐称之为亲爱的的那个男人。 那真的是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的男人啊。 皱的像抹布似苍白的皮肤,那些皱纹都蔓延到了没有血色的嘴唇上,剪短的卷发是失去了生机的苍白,连微陷的脸颊上的斑也是这样的色彩。他紧闭着眼睛,散发着魔力光芒的绷带缠在他的身上,汀娜听说过用来维续生命的奥术绷带,这个男人被捆绑着就像一具将要下葬的木乃伊。 他的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 但也只有胸口还在起伏着。 海妖小姐欣喜的话语在房间里回荡,他却一点也没能睁开双眼。 “……” 从心底涌上的窒息感让汀娜不忍的移开了视线,却正对上老妇锐利的质问目光。 “……这位夫人,真的非常抱歉,未经允许闯入您的房屋……” 不管怎么说,她们未经允许闯入了一位贵族的宅邸。 感谢莉莉娅娜的排面和几天前站在弗兰迪亚家舞厅中和不知多少个贵族握手的舞会,在认出汀娜后,妇人伸手挥退了已经来到房间门口的护卫,只是严肃的看着她。 ——必须要解释才行。 汀娜咽了口唾沫,把积郁在心头的情绪挖开,总记忆之中找出弗兰迪亚家的宴会后,自己就再没用上过的贵族礼仪。 “我可以解释这一切。” 老妇人知道汀娜这个莉莉娅娜的秘书,这让少女更加紧张。 但紧张也并不能让事态变好。 “那就说来听听看吧,不用太过拘谨,虽然是不速之客,怠慢招待总归有损家名。” 老妇人的目光一直看着扑在床前的海妖,当艾把她拉到一边时,才把目光移向了金发的少女。 她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房间一角的小圆桌被魔力的光芒牵引飘到了她的面前,从门外也飘过来几把带有柔软坐垫的座椅,她向着身后的女仆微微低语,汀娜听到她说的是绿茶,抹茶蛋糕与蜂蜜,不一会儿,两位女仆就端着热茶与茶点,放在了她们的面前。 紧张的侵入,顷刻间变成一场优雅的茶会,老妇人先端起茶杯微微一抿,把魔杖放下,有些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虽然说不用拘谨,但汀娜的背还是挺得笔直。再热情好客的贵族也不会招待一位不速之客,她招待的是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秘书而不是汀娜、艾和海妖,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礼。 “那个……应该要从哪里说起呢……” 为了不让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要从贵族的地牢里把她们带出来,汀娜硬着头皮把事情的起因和她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了一遍。 解释事态所花的时间并不长。 在这途中海妖小姐被艾用双份的抹茶蛋糕堵住了嘴巴没有说话,而老妇人。 她的表情很平静。 “……年轻时,他的确去过静港。而且越老,他就越怀念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对我吹嘘自己曾经把美貌的海妖都迷得神魂颠倒。” 在听完汀娜的讲述后,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她没有对那个约定表现出质疑,稍有了解的魔法师都知道,只要身体中还有水的存在,海妖是不会认错一个人类的。 而且作为水元素与魔物的后裔,海妖也继承了水之精灵纯良的性格或者说简单的脑筋,说慌这种复杂的语言行为是不会出现在那完全由水构成的大脑中的——这几乎是公认的事实了。 “我没想过这个骗子对我还说过实话,这也许是唯一的一句……结果,还是关于其他女人的。”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看着手指上硕大的蓝宝石戒指,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仿佛,是凝固的海水。 然后,老妇人将视线看向了海妖。 “你要将她带走吗?” “嗯,我和亲爱的约好了,要一起去看静港的极光之夜,我还会他唱我创作的歌曲,为了这个,我学了好几十年的通用语呢!” 被艾从床边拉开,安安静静的在一边听着的海妖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已经老到眼睛都睁不开了,也许还能听见,但是已经不能和你说话了,也看不到极光,即使如此——” “但亲爱的……咕……就是亲爱的呀?人类体内的水,是不会骗人的。” “无论如何?” “诶?当然要奶奶你的同意呀,虽然我不懂人类的文化,家庭啊伦理啊那个太复杂……” 一点也不优雅的用绿茶咽下嘴里的抹茶豆馅蛋糕,被艾盯着,一直没有开口的海妖小姐挠了挠头。 “但要把亲爱的带走,是要得到亲爱的家人的同意的吧?人类的小说里好像是怎么说的……啊,对了!是叫求婚对吧!” 她一拍手,站到了床的旁边将整个上半身都伏……不对,都扒在了羊绒的地毯上。 “请把你的女儿……不对,儿子……总之,请把情爱的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让亲爱的幸福的!” 真是滑稽的一幕。 有着长长的,漂亮的尾巴的少女趴在地面,这都不是五体投地而几乎是五官投地,活像是被钉在木板上的标本,而且还用诚挚的话语请求老妇将她已经老得随时回去见真神的丈夫交给她,就算是滑稽剧里,也不一定……不,也一定不会有这样滑稽过头的一幕。 可是汀娜笑不出来。 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最近几乎要忘掉的那位血族女伯爵的话好像在她的脑海里轰然炸响,攥紧的拳头中咯着什么微微的疼痛,然后她马上反应过来,把那枚沉重的指轮扔进了空间储物戒指里,就像扔一包已经点燃的焰火。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啊,费舍尔夫人是——” 连妇人身后的女仆都目瞪口呆,其中的一位不敢置信的喊了起来。 但是老妇人摇了摇头,挥手制止。 那双有些浑浊却依然蕴藏着刀锋般目光的眼睛注视着抬起头来的海妖,注视着那双金灿灿的纯净眼瞳——海妖小姐的嘴边甚至还有抹茶蛋糕上的奶油,艾不停的给她使眼色海妖小姐都没反应过来。 良久。 “你们知道吗?这让我想起我女儿喜欢的童话故事。” 良久,她微微的苦笑,转头看向了汀娜和艾。 “人鱼的公主为了成全王子的幸福化作泡沫。她不喜欢这个结局,凭什么付出了这么多的人鱼公主,却连和王子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呢?她这么说,再也没读过那个童话。” 汀娜抿了抿嘴唇。 她不知道话题突然的转变是因为什么,只能沉默。 艾也没有说话。 “我也不喜欢那个童话,那会显得我很悲哀,我被这个骗子骗出了家乡骗走了青春骗走了梦想,人老珠黄了他还说我不如红灯区年轻水灵的姑娘,还说最后安然死在我的注视下也不错,呵,这个该死的骗子……他一直以骗过我而自豪,如果在人生的最后能让他吃一次瘪……似乎也不错,这样还能再让他的谎话少一个——他总说自己是天生的冒险家绝不可能老死在床上。” 老妇放下了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在女仆的搀扶下,她驻着拐杖,站起来走到了床边。 窗外洒下的影子已经逐渐变短,就像光烧去了影做的烛,那耀眼的白炽铺满了床铺,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精灵般的舞动。 因这光,老人眼皮和睫毛微微的抖动,那是要醒来吗?汀娜不由得这样想,可是深陷的眼窝没有睁开。 老妇人伸手握住了那只同样干枯的苍老手腕。 “带走他吧。”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副骗子的嘴脸,我已经看厌了。” 站在床前,她摇了摇头。 说完,在女仆的搀扶下,离开了房间。 “诶?诶诶?真的,真的可以吗?太好了,亲爱的,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海妖小姐的感激,与老人枯朽的呼吸。 兴奋的在原地卷着蛇尾转来转去的海妖小姐欢呼着重新扑到老人的床边,她好像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但汀娜还能听到。 还有别的声音。 “费舍尔夫人,请等一下!” 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追着妇人离开了房间,她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费舍尔夫人,为什么,您会答应呢?”听到一墙之隔,调皮的风精的振翅。 “小女孩,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会答应呢?” “那是您的丈夫不是吗?也就是,您的恋人吧?” 来自希尔芙的祝福,带来了女孩不解的低语。 “我……在看到您的时候就觉得,海妖小姐大概会失望,我都在想要怎么劝服她……” “小女孩,如果你对长生种有些了解就会明白,这些远比人类生命漫长的家伙,与人类有着截然不同的恋爱观,婚姻的契约在她们的眼中不比口头的约定有更大的效力,显然这个海妖也是。” “那……您呢?” “我是一个人类,所以我没法像海妖那样去爱人,没错。” 笃、笃。 拐杖敲击着地面。 “人类的爱,是很坚强、但也很脆弱的东西。在很早以前,在他痴呆得认不出我的时候,在他苍老的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我爱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还是他,但对我来说,他已经不再是他,我已经无法爱他了……让一个人去爱一具空有心跳的尸体太强人所难了不是吗?” 说完长长的一段话,老妇人寂寥的喘息着。 “我爱的是他的灵魂,但他的灵魂已经不在那枯朽的身体之中,可海妖不一样……她们不会像人类一样,把爱分成各种各样……爱容颜,爱才华,爱灵魂……她们的爱……就仅仅是爱而已,炽热而不顾一切,以人类的角度看,真是蠢,虽然蠢……” “但却,令人羡慕,吗……?” “我可没这么说。” “这样……真的好吗,这样就算是有一个好结局了吗?!” 艾茫然的问着。 用就像对着还什么也不懂的孙女,老妇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了。 “对那个海妖来说不是一个坏结局……对我也是,想着他可能突然活蹦乱跳在静港勾搭海妖,至少好过在我的眼前化作一堆骨灰,所以。” ——我要,谢谢你们。 风带来了一声喃喃的感谢。 汀娜凝视着兴奋的把老人从床上抱起来的海妖,张了张嘴。 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 再回到泉源时,汀娜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白金色的长发摇摆,黑肌的魔女带着面纱,就在【苍蓝之眼】旁,一个人俯瞰着那凝望着两片蓝天的瞳孔。 ——莉莉娅娜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刚刚这样想要这样问出口,一个轻盈的重量就从背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银白的人偶平静的凝视着少女惊疑的目光,什么也没有说。 但汀娜知道了。 用脸颊蹭了蹭面无表情的小小人偶,这一次,人偶没有瞪她,只是伸出手,抚摸着少女金色的发丝。 “……欢迎回来,那就是海妖小姐的恋人吗?” “……是。” 艾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被海妖小姐抱在怀里的老人。 他太老了,就像被白蚁蚀空的枯木, 从泉源的大门来到这里的路上,每个看到的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目光——他们应该多少知道了海妖的事,可他们一定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苍老,苍老到快要死去的男人。 这一路上女孩始终担心着他那大概已经干瘪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但这简直就像真神赐下的奇迹,从比萨斜塔到泉源,那风中残烛般的生命,始终也未曾熄灭。 “回静港的引渡手续已经办好了,难得那边有几个靠谱的没有在实验室里泡死过去,现在你就可以回家了,海妖小姐。” 汀娜,艾与海妖回到这里后,中年的男人很快也出现在了这眼深泉上的平台。 他将一些卷轴交给了海妖,然后。 “汀娜小姐,艾小姐,真的,真的非常的感谢你们,我终于和亲爱的重逢了。” 海妖来到了艾与汀娜的面前。 “在人类社会里,被帮助后要还以谢礼……在海妖里也一样啦,这是我用换下来的蜕皮做的卷轴,我会的歌都被记录在了里面……也许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海妖将手中金色的纸卷递了过来。 “不,不用这么郑重,帮你……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 女孩的表情非常的复杂,但她坦然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不顾一切的去做某些事,不惜一切……” 说到一半,她低声的,应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自语就中止了,竖起好看的眉毛恶狠狠的瞪了汀娜一眼。 ——不许告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汀娜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到底为什么费尽心机也要掩藏起自己的过去,掩藏自己来到莉莉娅娜身边真正的理由。 现在她没有心情去想。 接过了那卷卷轴,汀娜有些呆呆的看着幸福的笑着的海妖。 “……这样真的好吗?”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自己,将这个问题问出。 “汀娜小姐指的是什么呢?” 海妖眨了眨那双融金似的双眼,摇摇尾巴歪歪头,脸上笑容灿烂。 “……没什么。” 于是少女,只好挤出一抹微笑。 马上,海妖重新抱起了自己的恋人,来到了平台的边缘。 穿越世界本身并没有那么复杂的手续,穿过这苍蓝之眼,就会回到静港的蓝天之下。 “莉莉和爱丽丝会跟着去一趟静港,汀娜小姐要跟着来吗?” 这时,爱丽丝在少女的耳边,平静的说道。 “……诶?” “没什么值得惊讶的,莉莉不跟在旁边,那位老人在穿越世界的途中就会死去,虽然就算跟过去,维生用的奥术绷带失效后大概也无法撑过多久,静港的环境也适合艾理解海洋系统的魔法……要来吗?” 汀娜抬起头,在围栏打开的平台边,莉莉娅娜正看向这边。 虽然黑纱遮蔽了黑色的眼睛,但是汀娜感受得到她的视线。 那像是在询问“要来吗?” 几乎下意识的,汀娜就要点头。 但是。 她立刻就如同触电般拼命的摇了摇头。 “……不,我就,不给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小姐添麻烦了,我……有些累……而且……” 但看到海妖对抱在怀里垂垂老矣的男人开怀的说着甜蜜和期待的话语,那就像一把把带着倒刺的匕刃刮过了胸膛,她后退了好几步坐在了长椅上,有些狼狈的低下头。 就让这个故事停留在这里吧! 就让书写故事的手从文章中抹去恋人的苍老,让海妖和他从此以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吧! 没有人想知道公主在与王子结婚后人老珠黄,也没有人想知道王子最后会垂垂老矣英容不再,让这个故事就停止在这里吧,她不想第二次看到长生种与人类被残酷的时光分离了! “是吗?” 爱丽丝淡淡的说着。 然后,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 下意识的,汀娜抬起了头——也许不抬头会比较好,但是她已经看到了。 看到在围栏的边缘抱着恋人的海妖与搂着艾的莉莉娅娜毫不犹豫的跃下,看到最后一个离开平台的爱丽丝回过头,用那双银色的眼睛,深深、深深凝视着自己旋即坠下。 人偶小姐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 环绕深泉的翡翠石柱,闪烁起了辉光,辉光中传来了哼唱。 ——我要唱一首歌、一首甜美幸福的歌—— ——风在吹雪在飘极光从夜空降下—— ——即使时光将你变成了我陌生的模样—— ——在湛蓝如海的天穹下—— 一首甜蜜又幸福的歌谣。 汀娜深深的把头埋进了臂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那歌谣。 ——我的爱人啊—— ——我将与你共往—— 在泉源之中,久久的回荡。 EP.12 精灵们的一日 ============================ 这一天,清晨。 “那个……今天我想请个假,可以吗?” 早餐的餐桌上,少女有些紧张的抬起头。 “汀娜小姐今天有什么要做的吗——” 趴在地板上撕咬着一块羊排的沙拉曼达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就像火红的玛瑙。 “那个……稍微有些事……” “是嘛?” 摇了摇尾巴,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的火焰精灵又低下头去与那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羊排奋战了。 和其他精灵不太一样,对体现出“火蜥蜴”特性的沙拉曼达而言,西餐用的刀叉只是辅助工具,她对付这种大块的肉的方法一直是双手各抓着一把叉子作为固定然后直接撕咬。 “今天有什么工作?” 今天莉莉娅娜和艾也没有下来吃早饭,于是能够对身为秘书的汀娜放假的,就只有爱丽丝了。 她放下勺子,用那双纯银的目光凝视着汀娜。 “诶?要去塞提林古语研究院找泰莎小姐拿最新的破译文本……还有日常的一些报告。” “爱丽丝知道了,今天,汀娜小姐就自由活动吧,爱丽丝去把文本拿回来。” 小人偶点了点头,把杯中的冰淇淋舀干净。 “谢谢你,爱丽丝小姐……” 金发的少女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接着,她飞快的把面前还剩最后三层的羊排汉堡用刀叉分解成小块送进肚子,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那么,我就出门了。”——这样,向楼下走去。 “汀娜小姐,是要去做什么呢……?” 直到脚印越过昨夜新降的淡雪,穿过耸立的黑松,奈特来到餐厅的窗边,非常感兴趣的凝视着那远去的身影。 “爱丽丝今天也要去跟着汀娜小姐吗?” 希尔芙在餐厅的吊灯上摇晃着小脚。 “……嗯,等她回来了,爱丽丝再去拿文本也不迟,反正莉莉最近也没空研究。” 爱丽丝点了点头。 “呐呐,爱丽丝,希尔芙有个提议哦~~~~” “?” “今天让希尔芙去跟着汀娜小姐吧。” 小小的风精扇动翅膀,飘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答的人偶面前,兴致勃勃。 希尔芙的提议,让精灵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坐在桌上的人偶。 以前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不是没有带过其他的女孩子来塔中,也不是没有和其他的女孩一起旅行,但毫无疑问,她们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这么无微不至的保护。 当然,以前的那些旅伴也没有谁像汀娜一样弱小。 她们中有坚毅的骑士,虔诚的牧师,谦逊求知的魔法师,亡国的王女,离家出走的兽人大小姐,美德教会某一任的教皇和圣堂教会的圣女游历大陆的妖精,甚至包括想要把魔女小姐变成宝库中最美丽收藏的几条龙…… 不少都是宝具级,甚至是大陆上不为人知,但在某些隐秘的圈子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强者。 精灵们还记得魔女小姐在上上次回来的时候,从羊首教徒里捡回一个小男孩。时光悠悠,当年那个满头疥疮的脏小孩现在加冕成为了大陆最大教会的教皇。 每年他都会借访问千塔之城的机会偷偷来到这个他住过几年的高塔,和精灵们叙旧同时后悔自己年轻时满脑子想着正义与拯救世界毁灭邪教徒,没有顶住人偶小姐的劝阻抓住大好的机会和美丽的魔女有超越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发展…… 而汀娜呢? 汀娜·冯·西亚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弱小到街边的骗徒,不怀好意的混混,甚至一只稍微危险些的魔物都能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甚至激不起一朵水花。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迄今为止的漫长旅途中,汀娜是唯一一个如此平凡、又如此弱小的旅伴,所以。 “……你们?” 爱丽丝那张冷冰冰的表情露出了些许惊讶。 “因为很好奇呢,汀娜小姐到底为什么能够在莉莉公主的身边一起旅行,为什么爱丽丝你不但不劝阻还鼓励……” 阿库娅托着脸,瞳孔中流动着好奇。 所以,精灵们也很好奇。 她真的是那样的平凡吗? 还是说,有着她们还没发现的不平凡呢? “以前那些旅伴,被带到塔里的人对莉莉公主动心时,爱丽丝不都是劝阻的吗?鼓励的……嗯,算上汀娜小姐也一共才七个喔?” 奈特逐一竖起了手指。 “关于这个的原因,我们很好奇呢。” “想知道,原因。” 连诺姆也把涣散的目光聚焦起来,凝视着人偶。 精灵们是好奇心旺盛的物种,她们几乎把“我很好奇”写在了脸上,银发的人偶也久久的凝视着她们。 “啊,爱丽丝明白的哦?” 突然弯起了嘴角。 凝视着她的精灵们立刻扭过了脸,最面无表情的诺姆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那、那个虽然也是原因之一……” 沙拉曼达有些窘迫的站起来,把小巧的下巴和双手搭在木桌上,尾巴上的火焰变成淡淡的粉色摇来摇去。 显然,这是被猜中的反应,人偶小姐优雅的在桌沿交错起晶莹的高跟鞋,就像居高临下的女王俯视着自己的臣民。如果汀娜还在这里说不定会因为她脸上的表情而呆滞掉,那仿佛被千年寒霜封冻的脸上,因为精灵小姐们的沉默而显露出的…… 是一抹感到格外有趣的狡黠。 “我们是精灵而不是妖精呀……” 被人偶小姐盯着看着,奈特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黑肤的少女捂着自己的脸,带着抗议的小语气。 “我们作为生命体太过纯粹,每次被莉莉公主拥抱,都感觉灵魂好像被幸福填满,脑袋都要坏掉一样……” 不过,比起抱怨,这显然更像是撒娇。 “哼嗯……汀娜小姐估计要好长的时间才会发现吧,至于接受,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毕竟那位平凡的少女出生在人类的社会,父系文化的诸多影响从小就通过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老师,她所见所闻的一切潜移默化的扎根在观念的最深处,形成了属于人类父系社会的伦理和道德。 就是这些东西依然在束缚着她。 要是让她知道莉莉娅娜不但喜欢女孩子,和众多女孩子有深厚的关系,旅途中经常拜访有名的交际花……那一步就更难跨出去了吧。 不过说起来,自己和莉莉也好久没有…… 当然,人偶小姐对汀娜突然要求请假要去做的事也很好奇,而且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仍汀娜一个人在千塔之城晃悠,爱因斯坦斯第七席的名号带来的除了贵族与魔法师中的声望,还有一部分阴影下的恶意。 不老不死的优势就是只要对手不是同样的不老不死那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但有些仇恨,是不局限于一个人,一段时间的。 “爱丽丝知道了。” 思考结束。 如果是光辉之城另说,但这里不是那座光辉照耀的乌托邦,让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多离开视野一分钟就多一分可能的危险。 没有犹豫多久,爱丽丝看着已经跃跃欲试的精灵们,点了点头。 于是在一分钟之内,偷偷摸摸跟踪汀娜小姐看她要做什么……哦不对,是保护汀娜小姐不遇上危险及迷路行动计划就被制定并且实施了,看着呼啦一下从高塔里离开的精灵们,又看了看还没有收拾的餐桌,爱丽丝沉默了片刻。 “……她们能坚持多久不被发现呢……” 用雪风托起餐具,朝着厨房飘去。 ……………………………………………………………………………………………… 想要找到汀娜并不困难,精灵们都知道,秘书小姐挂在脖子上的鲸骨护符有着定位的魔法,能方便的让爱丽丝和莉莉娅娜找到她,也知道每一次秘书小姐在千塔之城四处奔波跑腿时,这位娇小的西瓦之女,冰雪女皇一直隐藏在寒风中,跟在她的身后,默默的守护着她。 她们从人偶小姐那里要到定位魔法的独特信标,不一会儿就追上了一辆正在路口等待红绿灯的马车。 “啊,找到了~~~~不知道汀娜小姐要去哪里呢?” 在冬日的寒风中飞舞的风精带着变成水雾形态的阿库娅,与在阳光中跟随着她的莱忒一起率先发现了目标。 “不要让汀娜小姐发现咯?” 与此同时奈特已经潜入马车在路面上洒下的阴影,同时也在为与大地融为一体的诺姆,和跟着诺姆一起的沙拉曼达充当导航员,与此同时,她们也在兴致勃勃的环视着久违的城市。 没错,的确是久违了。 上一次离开莉莉娅娜的高塔,还是上上次莉莉娅娜回来,捡回那个男孩的几年间。 那已经是接近百年以前,在这期间,街道被做了新的规划,老旧的建筑被翻新,改造,古老的哥特风格的建筑中,一些不那么古老的风格也在渐渐浮现。 唯二不变的大概仅有路旁扎根数百年的古木,与每年这个时节笼罩在城市与每一个人头上的气氛吧。 千塔之城的大考,已经步入尾声了,最后的数日,除了一些考试时间被定得比较晚的学院与高塔,大部分机构已经开始公布这一年招收的新鲜血液。 依然披着灰色魔法斗篷的行人比起考试最集中的期间显得更加焦虑。 他们是还没有得到录取通知的人,或是被报考的前几个机构刷下,或是考试结果还没公布。 因为他们,这段时间城市广场附近的酒馆,出租公寓和饭店的生意是最好的,他们迫切的希望早一分早一秒看到确切的结果,为此不惜花费大把的积蓄。 而与这些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各个商店的店员,马车的车夫,用魔法修剪花卉的园丁——他们身上的袍子有着各种各样的色彩与纹样,龙学院的古龙,均衡研究院的天平,法姆斯炼金大学的卡巴拉之树,七座高塔不同的纹章。 “这一点倒是没有变呢~~~~” “无论多久都不会变吧,往日里灰袍者作为城市最广泛的工作人员为了生存和学习而花费时间工作,其中更有天分、忍受清贫用更多时间来学习的人在大考中脱颖而出,在其他灰袍者大面积离岗、奔波考试、等待结果时他们拿着数倍于往日的工资支撑着城市运转。” 阿库娅看着这几乎泾渭分明的人群,不由得发出感慨。 当然,在工作的也不仅仅有这些成功者。 今年的大考早早失败、或者没有自信而放弃的人们也会回到岗位上,与那些成功者一样在一周的忙碌中拿到几乎一月乃至数月的工资。 闪亮的金币会成为成功者进入更加激烈竞争中的资源和帮助,也会成为失败者们在下一年努力的资本。 “……这很公平,只有那些不会规划,看不清现实的人会在这场名为大考的试炼中一败涂地,当然,也无需改变。” 莱忒一直都这样评价这千塔之城独有的现象,一直都是。 灯光从绯红变成了翠绿,马车开动了,沿着街道行驶了很长一段路后,停在了一处被玻璃的穹顶笼罩的大剧场前,金发的少女走下马车,跟着一些聚集的人群走进了水晶廊柱支撑的大门。 这个建筑在千塔之城很有名。 在创造了现代魔法体系的黑暗贤者还是魔法皇帝中的一员的时代,这里是她最钟爱的演剧场,完全用玻璃和水晶搭建,日夜上演着人类历史上最优美的歌剧。 “战争穹顶?汀娜小姐为什么会来这里?” 而当那位贤者把浮空的城邦送给魔法师协会后,这里就变成了城市里最大的演讲台,无数学术战争在这里爆发,结果人们慢慢忘了那个风雅高洁的名字,仅以战争穹顶来称呼。 “而且,这个学术演讲是……” 诺姆在马车下方的路面上开了个洞,沙拉曼达有些好奇的探出头,看到穹顶上用魔法显示的演讲标题,火焰的精灵不由得露出疑惑的表情。 《羊首教徒信仰及组织构架剖析》 看起来这是针对大陆上邪教徒中最暴虐也最疯狂的一支进行演讲的学术演讲,但是为什么汀娜小姐会来听这个? “虽然爱丽丝好像说过在盐沙城的骚乱中有羊首教徒的活动。” “但是汀娜小姐一直和莉莉公主和爱丽丝在一起,家人似乎也没有遇到危险。” “……汀娜小姐感觉就是和这种危险的群体扯不上关系的平凡人呐。” 放下了汀娜的马车很快便走开了,重新潜伏到大地下的精灵和天空中的精灵在精神的通讯中窃窃私语。 不过,这座建筑中偶尔会爆发意见不同的两方发生战斗,就算这出乎意料的事态让精灵们无比疑惑与好奇,她们也没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越过这里的安保魔法进入战争穹顶去探寻答案。 “难道说平凡的样子都只是伪装,实际上是邪教徒的一员?” “那样的话早该被爱丽丝发现了吧~~~~~” “……如果连莉莉公主和爱丽丝都被骗过去了?比如说其实汀娜小姐很清楚莉莉公主的那个身份……” “难以,想象。” 就在她们在无聊的等待中用与内容完全不相符的期待语气把少女的身份从普通人变成邪教徒又变成不知道从哪个故事里钻出来的神秘人物的时候,少女从玻璃搭建的建筑之中,伴随着退场的人流走了出来。 脚步有些蹒跚,脸色也一片铁青。 无厘头的讨论立刻鸦雀无声,几乎在意识到少女的状况并不正常的一瞬间。 “汀娜小姐!脸色非常糟糕啊!” “……发生什么事了?” 汀娜楞住了。 光与暗的精灵,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少女,她们的出现实在是太过突然了,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被众人目光聚焦的奈特和莱忒,少女只能傻傻的从嘴里冒出来一句“诶”? 但马上,她的脸就涨的通红。 这显然并不正常。 “不,在那之前,为什么奈特小姐和莱忒小姐会在这里。” “……这个现在不重要,在战争穹顶里发生什么了吗?” “没错,汀娜小姐的状态显然有问题,到底发生什么了?难道又被卷入了什么奇怪的事态……啧,我对人类的生理构造不够了解,阿库娅!” 因为没法偷偷跟进战争穹顶,奈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感觉到汀娜脸上的温度在不断升高,脚步也变得虚浮,更重要的是少女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精神冲击一样,简直就像要失去意识。本来就虚浮的脚步几乎完全失去了力量,如果自己和莱忒现在放手,她一定会无力的摔倒。 黑暗的精灵博学多识,但人类的医学并不在她的知识储备之中,情急之下她直接扭过头,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朝天空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阿库娅喊着。 “诶?来、来了啦!” 而以水雾的形态,被希尔芙带着漂浮在天空中的水之精灵也慌慌张张的重新聚拢落在了汀娜的面前,就在她将广场上的喷泉都吸引过来开始,编织起治愈的魔法的时候。 “所以说——给我等一下呀!!” 汀娜终于爆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但至少请穿上衣服啊!!!” ………………………………………………………………………………………………… 一段时间之后,远离战争穹顶的某处酒吧之中。 虽然这附近没有各大学院,高塔张贴录取名单及通知的广场,但因为那些地方的酒吧早已爆满,所以这间酒馆也比平日更加火爆,即使是在上午,酒馆的一层也几乎看不到空位。 ……只有一层。 而且,少有的,这些魔法师们没有各自竖起一层隔音的结界,将自己隔绝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中,相反,不如说没有任何人这么做。 “啊,你也下来了啊。” “别开玩笑了,那种气息根本待不下去……” “到底是什么人啊……就算距离超过十几米,都感觉魔力在翻滚……” “如果冥想的话说不定精神都会被扯过去……” 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灰袍的人,长袍上印有纹章的人,手里拿着《火焰的艺术》的人,把有关雷电系统的魔法书堆在桌面的人……他们的话题似乎在这里得到了微妙的统一。 没有人高声喧哗,统一的话题,统一的音量,就算是大考开始前对蒸汽机可能会带来的新时代的讨论也从未如此一致以及充满敬畏,委实说…… “海德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不常来酒吧,女孩也知道这绝对不同寻常。 女孩微微抽了抽嘴角,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酒馆二层,向着在自己还小时便与父母熟识的酒吧主人问道。 “我应该只预约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这都是因为小弗兰迪亚你的客人啊……” 擦拭着酒杯的老人,在胡须下露出了苦笑。 “……我的客人?” “是啊,虽说我觉得问这种事的确有些不太好……但是,那到底是哪位大人啊。” 后半句,老人突然压低了声音,与此同时,酒桌上的谈论突然也都寂静了下来,没有人朝这边投以视线,但是恶魔的力量却清楚的感应到了不下二十个魔力反应—— 十有八九,都是窃听的魔法吧? “……冯·西亚小姐做了什么吗?” 但这样反而让女孩更加茫然了。 这些窃窃私语在说什么?连靠近她十几米之内都会感觉魔力在翻滚,冥想的话连精神都会被扯过去? 听起来这不像是一个连魔力都没法操控的少女,而是一位拥有可怕力量的大法师——而且还是专精精神系统魔法的。 在她的印象里,名为汀娜·冯·西亚的少女只是个普通人,混进人群的话,说不定根本就没法通过身高之外的特征找出来。 但是,听完女孩的话后,老人却陷入了沉思。 “冯·西亚……这个姓氏……我听说爱因斯坦斯第七席有了一位秘书……” 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的露出了服务式的笑容。 总之,在一楼“最高评议会成员的秘书吗……”“那样的话,这种恐怖的气势也可以理解了呢。”“看上去明明还那么年轻,果然只有这种等级的天才才有能力到那些大人物的身边吧……”“能与这种强者会面,这个女孩也很了不起啊。”这些让人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的话语中,瑟芬妮带着满头的疑惑从矢车菊花纹的地毯上,来到二楼—— “所以说,在城市里就算是莉莉娅娜小姐也会在外出时穿好衣服的呀,虽然知道大家很担心我,但是光着身子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前实在是太夸张了,我完全被惊呆了!” ——看到了普通的少女正对着六位身无片缕的女孩说教的画面。 在一个人也没有的酒馆的二层。 “……” 女孩默默的转头,开始思考最近的秘法卫队在哪里以及要如何委婉的通知魔女小姐不用把她领出来的方法。 她是认真的,只不过这个构想在来得及实施之前,这一整层活跃的元素让女孩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元素在躁动。 因而,在冥想时元素与精神共振产生的魔力也随之震颤,活跃的六大元素以低着脑袋被少女训斥的六个少女为中心运动着。 如果谁在这种时候试图用精神去感知元素躁动的原因,那毫无疑问会被这细微却强劲的元素乱流给卷入,产生连精神都要被拉扯走的错觉吧…… 当然,更加重要的是,女孩认识那位局促的四处张望的风之精灵,那么剩下几位显然不是人类的少女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啊,弗兰迪亚家的女孩!” 在女孩看到她的时候,希尔芙也看到了穿着两件式的洋装,露出小腹的女孩。 就像终于看到了救星,可是小小的精灵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起她的名字,最后只叫出了这样的称呼。 不过这样也已经足够打断少女的“人类社会道德常识讲座”了,汀娜愣了一下转过身,在看到约好见面的女孩已经来到这里之后,就好像终于从某种状态之中回过了神,在与瑟芬妮对视了好几秒后,金发的少女深深的吸了口气,重新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空气里弥漫着难言的尴尬,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不开口的话时间只会被更多的推向沉默的尴尬,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少女刚刚的训斥中大致猜到一些的女孩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我来晚了吗?虽然我没有要求汀娜小姐一个人来,但你带来的陪伴者还真是出人意料。”她开口。 “当然更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把六大元素位面的古老君王训斥的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汀娜小姐,你确定你没有古龙的血统吗?” 远比汀娜年幼的她却远比少女更加镇定——至少表面上是,在说话的同时,她还掂起洋群的一角,朝精灵们行礼。 “那、那个是……” “……真的像莉莉公主所说的,当羞耻度超越某个界限的时候汀娜小姐会完全好像完全变一个人……” “在草原上连爱丽丝都在汀娜小姐的气势下被压倒,把莉莉公主说成是灵泉的女神严厉的斥退了一整队游牧民……” 精灵们优雅的接受了女孩的问候,但是当她们看向干笑着的少女,又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 “请、请不要说了!阿库娅小姐!奈特小姐!你们赤身裸体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现我才是被吓到心脏都要停止了好吗?!” 汀娜的脸已经红透了,彻彻底底的。 “看来你过着很有趣的生活呢……” 这一层都没有别人,用隔音的结界与下层隔断,坐在哪里都无所谓了,不过谨慎起见,瑟芬妮还是用另一层结界笼罩了这里。 “不过我下午还有课题没有完成,所以抓紧时间吧,汀娜小姐,你已经去听过那个讲座了吗?” “诶?嗯、嗯……” 回忆起不久前结束的演讲,汀娜的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羊首教徒在她的印象中还仅仅是一帮无法无天的癫狂罪犯,而现在。 她无法不用自己所能想象到的一切丑恶与咒骂的词语作为其前缀。 “那么,你也应该猜到我最后找到的方法是什么了。” 包好的纸袋出现在女孩的手中,瑟芬妮犹豫了一会儿,把它递给了汀娜。 “我就省去那些你也许听不懂的原理和解释了,就理论来说,让你能够操控你影子里的影魔领主是可行的,只要使用羊首教徒给予信徒‘恩赐’的方式——也就是,将恶魔的器官替换到你的身上。” 接过纸袋的少女,动作微微一僵,凝视着女孩的双瞳。 “只有……只有这个方法吗?” “只有这个方法,当然,成功率不高,不过如果是爱因斯坦斯第七席,应该有让汀娜小姐你安然无恙的人脉和方法。” “后遗症呢?” “汀娜小姐从演讲上知道了多少这所谓的‘恩赐’的悲惨下场?” 汀娜的表情微微一僵,那些可怖的画面掠过脑海,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好一会儿之后,才犹豫着开口。 “……很多。” “如果汀娜小姐你下定决心要使用这种方法,后遗症只会比那些更加悲惨。” 瑟芬妮幽幽的说着。 虽然是酒吧,但无论是她还是汀娜都没有点酒,也没有服务生上来打扰,女孩的声音在窗棂透过的阳光中飘荡,两人都没有向精灵们解释这次会面的目的,但是她们已经知道了。 “无论你付出的是手还是脚,是眼还是耳,属于影魔这种生物的【法与理】将与汀娜小姐你融合,给予你操控阴影的力量,作为代价,你将拥有漆黑的器官,从此无法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与完全的光明,当阴影消失,这器官也随之消失,残留创伤。阴影的侵蚀将无时无刻,属于影魔的暴虐与本能会渗入你的血液,你的灵魂——同化永远都是相互的,汀娜小姐。” 女孩摇了摇头,尽管那语气之中没有多少劝阻的意味。 “你会变成一个普通的被影魔寄生者,就像爱因斯坦斯第七席从未为拯救你而摧毁影魔领主的灵魂。” 只是感到深深的悲哀。 难道不值得悲哀吗?这个平凡的少女努力想要去往魔女身边唯一的办法,却是抹去魔女为她所做的事。 也许魔女不会在意,也许少女宁可付出这样的代价,但在还没发育到可以理解爱的女孩看来,无论哪边都是可悲的。 无论哪边。 在沉默中,女孩起身。 “约定,我已经完成了,纸袋里是有关这种方法的详尽资料,无论之后你打算怎么做……看过那场演讲后的汀娜小姐应该可以冷静的思考,失陪了。” 瑟芬妮离开了,在旋转向下的楼梯口,她最后一次看向呆呆的抱着纸袋的少女,旋即转身下楼。 脚步消隐,沉默仍旧。 精灵们安静的等待着少女。 她们知道,汀娜喜欢莉莉娅娜,爱丽丝在少女重病的时候和她们说过盐沙城的故事。那时,浪漫派的奈特,沙拉曼达和希尔芙都认为汀娜是真的爱上了莉莉娅娜,这是一生一次的初恋,尽管两人有着不同时间的尺度,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但少女依然追了过来,在离别之后追了过来。 但她们却无法解释在一次旅途后少女的寸步不前。 而现实派的阿库娅、诺姆和莱忒赞同爱丽丝的看法——莉莉娅娜作为魔女的特质【魔性的魅力】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魔女采下的花朵越多而在变得越发的强力,仅仅是普通人也没有多少阅历的汀娜在作为联络员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被攻陷,只要莉莉娅娜一个命令,她甚至可以付出生命。 可她们却没法解明洒落的灰雨下少女与魔女的吻别。 但总有什么驱使着她挽着魔女的腰肢迎接漫天的火雨,总有什么让她在指尖血肉模糊时咬紧牙关,总有什么让她接受她们的祝福,去那纸醉金迷的宴会像是动物园中的珍奇魔物被人观赏。 目光交替,沙拉曼达摇着尾巴,希尔芙也停下了振翅,金发少女呆滞的脸上绞紧的嘴角,海蓝的眼睛涣散无光紧闭。 她紧紧的抱着那个纸袋,这让莱忒想到了刚刚成为魔女,被阴谋推到一国王位上的莉莉娅娜在暗杀者的刀刃下抱紧人偶,又在水的少女眼中,仿佛与紧紧抱着魔女的艾的身影重叠。 即使如此她们侍奉的公主也从未掐灭萌生的爱意,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即使如此千变的人偶在劝阻无果后,也总是用温柔的目光守望,最后,与魔女一起走过林立的墓碑。 还是说正因为理解了漫长人生中,属于爱的重量,她们才会那样小心翼翼的对待每一份爱呢? 她们知道。 但精灵们是不懂的。 纯粹元素构成的她们和血肉相连的种族是从本质上不同的生物,就好像要夏虫语冰。维系她们与莉莉娅娜的是更加深邃沉重的东西,爱——如果那算是爱的话,仅仅是副产品。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在长生种的世界里,所谓的爱不过是从一个时刻到另一个时刻的陪伴,在永恒也可以丈量的不死种的时间中,人类意义上的爱太过脆弱。 “因为人生短暂所以不要后悔,因为人生漫长所以不要后悔。”总是挂在爱丽丝嘴边的两句话,现在说出来的话,是不是合适呢? 她们知道。 所以现在,她们沉默。 “……哈……” 直到少女终于长长的叹一口气,把纸袋放在了桌上,整个身体都靠在椅背上,睁开眼睛。 “在那场宴会的时候,我就拜托瑟芬妮小姐帮我寻找能让我控制影魔,让我拥有力量的办法,昨天她用魔法信鸽通知了我,但要求我在来之前去听一场讲座。” 精灵们闪烁的目光早就暴露了她们快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所以少女向她们解释着自己今天请假的理由。 她要花时间去看讲座,来这里拿到约定好的资料,然后,还要花时间来做决定。 汀娜以为,光是为了做出决定自己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呢。 “……但是你却只用不到五分钟决定了。” “是啊,决定了。” “因为羊首教徒使用这种技术造成的恶行?” “技术本身,没有正确与邪恶的分别。” “我知道,每一本魔法教典和药剂大典上都写满了这句话,学院有一次考试的论文就是这个题目,我拿了A+。” 汀娜逐一扫过光与暗的双子,沉默的大地精灵,摇了摇头。 “刚刚我在想我看过的小说,因为莉莉娅娜小姐是我的‘初恋’,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谈论爱的话题,有关恋爱的一切答案我都只能在那些小说里找。但我发现这些小说的主角们要不父母双亡,要不家人仅仅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她们可以为爱斩断手脚,失去眼睛与声音,她们可以不顾一切,可是我呢?” 少女咧了咧嘴角,好像想要笑一笑,但是嘴唇的弧度微微勾勒,又被抹平。 “我的父亲和母亲还在北方的大地上旅游,等我在降临月回家过降临祭,那个时候,如果看到残疾的我,她们会怎么想,怎么说呢?打我、骂我、责怪我?他们不会这样做的,她们会生气,会在夜晚流泪,但一定会照顾我,一直到她们老去……可那个时候应该是我照顾她们了啊,怎么能让她们还为我辛劳呢?而且,影魔会让我变得癫狂和残暴……对吧。” “……生于光,栖于暗,那是憎恨光明渴求黑暗的魔物,完全的光明与黑暗会暂时的消湮它们,夺走它们的身躯,就像人失去五感,矛盾和倒错令它们癫狂,如果汀娜小姐你要使用羊首教徒的方法,疯狂是你迟早的末路。” “所以答案很显然了不是吗?莱忒小姐,我甚至可能害死我的父母。平凡的我依然能待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身边,我不知道我能陪伴她们旅行多久,但那一定不是永远,而不平凡的我却可能失去家人。” 汀娜拿起了那个纸包,小声的说了一句抱歉。 “一目了然的选择,所以我决定了。” 然后,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之后,汀娜的表情好像清爽多了,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脸颊。 “……那么,汀娜小姐,是打算放弃吗?” “嗯。” “不会后悔?” “那要以后才知道,不过……反正就算是累赘的我,也是可以喜欢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愿意带着我一起旅行……暂时就这样吧,暂时……为什么你们这样看着我?” 啊啊,是这样吗? 精灵们相视一笑。 “没什么哦~~~~~” “嗯嗯————” “……总而言之加油吧。” “如果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吧,我们和爱丽丝姑且算是支持汀娜小姐的哦。” “不用、着急。” “没错,作为年长的一方莉莉公主可是很从容的,汀娜小姐慢慢来也可以哦,要是能这样让莉莉公主在这里留得更久就好了呢。” “……对这种事道谢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过于率直的鼓励反而让汀娜不好意思了起来,有些局促的挠了挠脸颊,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应该在精灵们出现的第一时间就问出答案的问题。 “说起来,为什么精灵小姐们会出现呢,我本来以为,今天也会是爱丽丝小姐跟着我的……” “嗯,是为什么呢?” 这一次,精灵们异口同声的避开了问题,在汀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纷纷消失在了少女的面前。 虽然是消失了,但却似乎并没有离开。 “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回去吧。” 精灵们的行为模式完全思考不透,不过,也已经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汀娜从带软垫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了楼梯。 在下楼的前一刻,她最后看了一眼把垃圾桶塞得满满当当的纸袋。 “好吧、只不过是从头开始。” 轻轻的掐了自己一下,少女下楼,离开了这里。 ……………………………………………………………………………………………… 某一日的后话 “说起来,奈特小姐,如果我的决定不是放弃,你们会阻止我吗?” “我阻止的话汀娜小姐就会放弃吗?” “……如果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到莉莉娅娜的身边的话,大概……不会吧。” “那我会阻止哦,但是,不会一直阻止的,说到底,做决定的是汀娜小姐呢。” “是吗……” “做出了决定,那么也要承担这个决定的后果,无论是谁,这是连小孩子也该知道的道理不是吗?” “……我会记住的。” EP.13 秘书小姐与游行 ============================== 这一日,汀娜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 “好吵啊……” 一阵一阵令人不快——在安然入睡时尤为令人不快的噪音,正流过昏暗的黎明,传入了少女的耳中。 这还是汀娜在这座魔法师的城邦,第一次听见这种足以扰人安眠的喧嚣。 “……莉莉娅娜小姐……啊……” 醒来后过了好几分钟,汀娜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现在还没有搬回莉莉娅娜的卧室而是住在塔的8层,一间华丽干净的客房中,阴暗的房间因为感应到住人的醒来而点亮了天花板中央小巧雅致的元素灯。 绣有美丽花纹的窗帘把房间和阳台分隔,那些杂乱的喧嚣声就是从窗外传来的。 ——自己昨晚睡觉时,忘记把铭刻了滤音魔法的落地窗关好吗? 最近每一次醒来怀中都空无一人的失落感让汀娜的思考变得相当迟钝。在床上目光涣散的坐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慢慢的爬起来,拉开窗帘。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天空已经发亮,黎明之刻早就已经过去,但太阳没有还从地平线升到云海的上方,因此东边的云海已经明媚的亮起,而西边,无星无月的夜晚依然把云朵笼罩于静谧的黑暗。 无星无月之月第11日,这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由黑暗统治的月份的第一周已经来到了周末。 虽然和汀娜没什么关系,但大考已经彻底的进入了尾声,而对于汀娜而言更加重要的,还有莉莉娅娜的生日,和艾的课题考核也迫在眉睫。 就像过去每一个考试前的夜晚,在入睡前汀娜想了很多很多,包括魔女小姐的生日礼物,包括艾是否会成功完成课题。 前者因为果依先生的礼物被爱丽丝知道后马上就让她送到了塞提林古语研究院以至于现在少女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为她庆祝生日。 事实上,汀娜现在也没和莉莉娅娜提及生日的事,魔女小姐究竟是否愿意过生日也完全不清楚——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 20岁以后的生日,每一次都令人忧伤叹息。 至于后者,则是她所完全无法左右的事态,但依然耗费了她格外多的时间来胡思乱想。 当汀娜疲倦的陷入梦想,连安息之刻都已经过去了,自从和莉莉娅娜与爱丽丝一起旅行,少女很少这么晚才睡。 所以汀娜小姐现在有些起床气。 对打扰了自己的,这不知从哪来的噪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推开窗户,一阵带着细雪的冷风就像蠕动的蟒蛇一般游过肌肤,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大脑顷刻间变得清醒,不知不觉也习惯了裸睡的少女猛的一打寒战缩回房间,直到穿好衣物之后,才重新走到了客房的阳台上。 汀娜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离开滤音魔法保护的房间,喧嚣和嘈杂变得更加大声,那是混杂在一起的人声,有几十……不,说不定有几百吧,通过扩音的魔法在宣讲着什么,但在这里听起来就只是混杂了一些字词的无意义杂音。 迎面而来的风也变得温暖了。 “希尔芙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好吵呢……” 毫无疑问,那令少女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的冷风,是风之精灵的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在黑松露广场有一群人在聚集,看起来是一场游行呢~~~~~” 和爱丽丝差不多大小的风之精灵骑在少女的脖子上,轻灵的语调就像风声一样悠远。 “其实这么远又有滤音的玻璃,声音应该是比较小了,但是因为我的祝福,汀娜小姐的听觉变得太敏锐了呢~~~~~对不起哦~~” “不,这个不是希尔芙小姐的错啦。” 游行。 对这种活动汀娜倒是不陌生,盐沙城的工会偶尔也会有大规模的游行,从港口到市政厅的广场,对市政厅出台的政策表示赞同或反对。 只不过汀娜从来没有参与就是了。 “他们是为什么而聚集起来的呢?” 把希尔芙从脖子上抱下来,汀娜知道风的精灵肯定是知道原因的。 “好像是因为大考没能被录取呢,他们抱怨各个机构的考试都太过困难,录取的人数太少,希望通过这次游行来说服协会改变考试制度。” 与苍穹有着相同发色的精灵咯咯笑着扇动小翅膀,从少女的怀里飞了起来。 除了阿库娅和奈特,以及对通过拥抱提高对方体温这种事有着奇妙爱好的沙拉曼达,高塔里的元素精灵和少女其实并不太亲密。 毕竟,元素精灵的好恶直接取决于元素亲和度,希尔芙不着痕迹的远离让少女有一些失落,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心情,好奇的询问起游行的原因。 原因倒是格外直接,每年的大考的失败者几乎超过参考者的百分之八十。 这其中除了这一年来居住在千塔之城的魔法师们,还有来自大陆各地,学院的赴考生,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天空的城邦,却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灰溜溜的折返,数百年来都是这样。 “汀娜小姐知道费瑞登自由民吗?” “嗯,知道……” 不过,今年的大考有不少自由城邦的考生。 “和从第二纪元就成立的自由城邦联合不同,十三日圣战之后的自由城邦几乎都是因为这些家伙出现的,这些城邦虽然最后都加入了城邦联合,但与那些历史悠久的城邦相比有着些许不同,简单来说……因为这个组织激进的思想,在他们熏陶下独立的城邦更具有反抗意识,会对他们认为不公的现象发起激烈的抗争。” “这次游行也是?” “……游行的主要发起人来自自由城邦拉戈拉斯,那里的一所魔法学院自信满满的挑选了最顶尖的学生,但是全军覆没……这也是很正常的,大陆的教育水平良莠不齐,而各个机构采取的录取原则也不是划定合格线而是择优录取。” “结果那些学生认为这样的考试完全不公平,联络了众多同样落榜的人聚集起来……嗯,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呢,抱怨考试太难名额太少的声音每年都有,只不过这次有了领导者,他们好像还希望改变残酷的择优录取形式,推行及格线制度呢。” 放下刀叉,汀娜眨了眨眼睛。 “听起来像是为人们发声的一次活动。” 希尔芙、莱忒与奈特把游行的原因解释清楚之后,她也正好用完早餐。 今天莉莉娅娜和艾依然没有下来,在少女这样感慨的时候,坐在餐桌上的爱丽丝抬起银色的眼睛瞟了她一眼,有些不以为然。 “败犬的哀嚎而已。” “是吗?” 怀着虔诚的心情喝下莉莉娅娜的手冲咖啡,汀娜眨了眨眼睛。 好奇心褪去后,对这个话题也不再感兴趣,对于少女而言,只要游行不会影响交通就行了。 今天她要跑的地方有些多,泰莎小姐的破译有了新的进展,在下午龙学院名义上由莉莉娅娜领导的项目有会议需要她去当个吉祥物,还有一些其他的事务。 更重要的是,至今她也没有想好,莉莉娅娜的生日礼物应该要送什么。 “那么,我出门咯。” 这样想着,少女整理好衣物,为自己化上薄妆,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 十分钟之后。 “呜哇……” 从高塔上看到的时候,聚集在这里,穿着灰袍的人还在广场上演说,而现在,他们已经在道路上排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把街道占满了。 汀娜十分庆幸自己出于谨慎,并没有在翡冷翠附近搭上马车。 黑松露广场临近的那条街道是通往塞提林古语研究院的必经之路,如果马车在这里绕道,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了。 这还是汀娜第一次在这座城市步入如此喧嚣的一隅,宛如走进灰色的海洋。 “还真是声势浩大的游行呢……” 这暗淡的色彩是失败者的象征,他们在平整的石板路上列队整齐,举起同样灰色的大旗与横幅,那几乎与人群融为一体,以此来彰显他们切身的祈求。 【我们需要更公平的考试】 【平庸的人也需要关注与机会。】 【天才只是少数,但我们通过努力也能变得优秀】 在灰色的横幅与旗帜上,血红的字迹触目惊心。忍不住驻足停留的汀娜四下张望,忽然有这样的一种错觉——他们组成了灰色的巨人,这些如同鲜血写就的字迹就是巨人用利刃刻在肌肤上的悲愿。 说到底游行就是这种东西吧,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那就十个人,十个人的声音太小,那就一百人、一千人,但终究。 终究,是弱者才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发声。 声讨贵族们恶意摆弄物价的商人、被法令限制出海的渔夫——单独一人什么也无法传达无法改变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把他们的话语用脚步与呐喊大声的传达。 “……有些亲切呢。” 这样的感觉在盐沙城的几次游行的时候汀娜也曾有过。 虽然不知道在这北方的冻土上的统治者对于人们的游行抱持怎样的态度,但这副光景,让汀娜觉得有些亲切。 不过亲切归亲切,连最基础的魔力都没法使用的自己与魔法方面的考试是绝对无缘的。 趁着游行还没有开始,汀娜朝着街道的尽头走去,只要走过这一段街道,去塞提林古语研究院就不用绕很长一段路了,接下来只要找到一辆马车…… 正当汀娜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行程时。 “这位小姐,可以占用你一些时间吗?” 一位金发的少年,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是魔法师哦?” “不、不是魔法师也没有关系,看您似乎接下来也有事要做所以我并不是要邀请小姐你一起参与游行——” 被少女用困惑的目光看着的少年微微鞠躬。 完美无缺的礼仪,虽然站在汀娜的面前,但并不完全在正面而是在斜右方,如果汀娜表示拒绝,他只要微微侧步就能让开一条道路,当然汀娜也可以完全不理会而离开。 “我的名字是佛罗哥,来自伟大的自由城邦拉戈拉斯,可以占用小姐几分钟的时间,让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次游行吗?” 他的话语带着汀娜没有听过的口音,不过和草原上那些原住民比起来,再奇怪的口音都显得可以接受。 “……只是一小段时间的话呢。” “那么,请到这边来,饮品,需要摩卡还是拿铁呢,当然,是免费的哦。” 但汀娜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得到少女的同意,有着翡翠色眼睛的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汀娜来到了街边露天的咖啡店。 “摩卡就好。” 没过多久热腾腾的咖啡就被端到了面前,在藤椅上坐下,汀娜看着优雅的整理着长袍的少年,有些好奇。 “自由城邦也有贵族吗?” “如果小姐口中的自由城邦是指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的城邦联合的那些家伙,那是有的,但是拉戈拉斯是在费瑞登自由民的领导下解放的城市,我们追随着阿道夫·奥斯维辛领袖的指引,彻底砸碎了名为阶级的枷锁,所以严格来说,我算是原贵族。” 在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少年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就像教徒在谈论自己至上的神灵。 “我知道因为各国统治阶级的抹黑,费瑞登自由民在大陆上的名声有点不太好,请不要在意,如果小姐对他们有兴趣,可以换个时间再聊,至于现在……这位小姐对千塔之城的考试录取制度有哪些了解呢?” 不过,这样的神情也稍纵即逝,很快,佛罗哥又恢复了笑容,朝疑惑的少女摆了摆手,不着痕迹的改变了话题。 “嗯……择优录取?” 汀娜想了想,回答道。 “没错,择优录取,而且是最为极端的择优录取。” 佛罗哥点了点头,从手中出现了几张张贴的通知,放在了桌面上。 那是千塔之城龙学院和汀娜也听过的象牙高塔的录取简章被少年用手指指着的一行文字,是录取名额。 100,与20。 “这分别是龙学院和象牙高塔的最终录取人数,龙学院是100,象牙高塔是20,大致上,学院的录取数量是五个标准班不会有多少变化,而高塔根据规模的大小有所不同,但最多的一般也不超过20。” 佛罗哥轻声的说着。 “而千塔之城的大考,其实是面向全大陆招生的,每年报考这两个机构的人,成千上万,当然也包括我,和现在在这广场上的绝大多数人。” “……” 汀娜眨了眨眼睛。 “成千上万?” 然后低低的惊呼了起来。 “算上赴考生,大考期间千塔之城有三万上下的住民,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在考试,成千上万……并不夸张,夸张的是这些机构们。” 佛罗哥有些苦涩的笑着,摊了摊手。 “不管报考人数增加或减少,他们从来没有因此放宽录取人数,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高考试难度,小姐没有考过也许不太清楚,但这样应该很一目了然吧……我们调查了报考龙学院的一部分考生,在这次大考中,只写出试卷前半页,也就是五道考题的人有3000以上。不论正确与否,全部写满的人一个也没有。” 他又拿出了一叠报告,递到了少女的手中。 “还有其他比较热门的机构,我们也做了抽样调查,样本容量基本都有三至四千,多少是有些代表性的吧。” 调查的问题相当简单,【不论对错,你在考试中写出了多少道题目】,供回答的选项则是1~10,在饼状图上,1、2、9、10完全没有,而3、4、5、6把剩余的7和8挤成了极为纤细的一线。 这是龙学院的。 然后是象牙高塔、阴影高塔、马格努斯学院、白塔、赫尔墨斯炼金院,亚历山大学会……在这一叠报告中汀娜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这些机构截然不同,一张张饼状图却大同小异。 “……太夸张了。” “这是事实。极难的题目,极少的录取数量,这样的考试所带来的结果,是极尽残酷的竞争” 也许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也没问题吧。 放下手里最后一张纸,汀娜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这位小姐觉得这样公平吗?前来考试的所有人都是拼命的努力过来的,但是每一年都只有这么少的一部分人能够成功,可我是这样想的,教育从来都不应该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奢侈品。” 佛罗哥端起自己面前的黑咖啡,吹散雾气。 “所以,我们发起了这次游行,希望魔法师协会能够修改这样不合情理的残酷规则,也就是引入及格线规则,只要能通过及格线就拥有被录取的资格,增设更多考验魔法师各方面素养和能力的考试而不是一次笔试就决定一切,然后扩大录取人数,让更多研究机构,高塔和学院开始招收新鲜血液,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越说,少年越是眉飞色舞。 他从扩大招生范围,降低考试难度说到要改革这样不公的资源分配,要杜绝贵族们的裙带关系,让他们和平民在同一起跑线竞争,最后说到让千塔之城饿每个人都有学上,可以享受到大陆最顶级的魔法教育。 汀娜微微皱了皱眉。 “那个……” 她很赞同少年那句【教育从来都不应该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奢侈品。】但是,他的计划有些太……不切实际? 只要游行成功就可以怎么怎么样,只要魔法师协会迫于大多数人的声音让步后就可以怎么怎么样,佛罗哥甚至计划到了一年,五年后的情况,但实际的情况却是,他们连第一步的游行还没有正式开始。 “……啊,不好意思,一不留神说得有些太多,耽误小姐你的时间了,小姐还有事情要去做对吧。”并不知道在眼前的少女眼中自己已经被打上空想家标签的佛罗哥放下根本没有动的咖啡,向汀娜歉意的一笑。 “嗯、嗯,我该走了。” “那么我们也不再打扰小姐了,这是我们的宣传手册,如果办公室的同事或者下属对我们的游行有什么误解,还请您不吝口舌,向他们稍加解释。” “啊,我会的,嗯……” 接过那本印刷得相当精致的小册子,看着佛罗哥走入灰袍的海洋,然后再也无法分辩他与其他人的背影。汀娜也站起来,穿过声潮澎湃的街道。 石板的大路上已经又多出了几个方阵,每一个方阵前都有一位穿着秘银色铠甲的骑士在引导。 那些是千塔之城的秘法卫队,这座城市的城卫军,他们负责游行的引导与安保,这意味着这是被城市的法律允许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每一个人都神情都如此激动,游行还没有正式开始,汀娜就已经听到他们在呐喊着改变这残酷的竞争制度,没有参与到方阵中的人们也在呐喊,他们热烈的话语如同熊熊燃烧的炭火,气温也仿佛都被拉高。 走过黑松露广场,在另一边的街道旁,汀娜坐上了一辆敞篷的马车。 “去塞提林古语研究院。” 驾车的中年男人从书本中抬起头,他回头看了看汀娜,又看了看广场上热烈的人群,伸手按在马匹的魔像上,让钢铁的骏马开始踱步。 “真是热闹呢,看起来对大考难度的不满真的已经累积了很多年了……” 注意到他身上的斗篷有着金色的花边和蛇的纹章,想到大考期间这些工作岗位上有不少是成功通过考试的人,汀娜有些好奇的开口。 “这位先生觉得他们能成功吗?” “成功?” 驾车的中年男人回头,不屑的撇了撇嘴。 “一群小孩子和失败者的游行,从哪里都找不到可以成功的要素吧。” “你不看好这次游行吗?” “我不看好他们的主张。” “为什么?” 汀娜想了想,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游行组织者的想法还是好的,自己也很赞同那句“教育不应该是一部分人的奢侈品。” “他们要公平,他们要降低考试的难度,他们要更多的机会……但他们的行为本身,呵。” 男人讥讽的笑了笑,让马车徐徐前进。 ………………………………………………………………………………………………… “从汀娜小姐听到的他们的主张来看,这些人追求更加公平——也就是更加简单的考试,他们还要求贵族们也参与到考试中而不是通过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直接进入各大机构……?” “嗯,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想法,但是……” 一段时间之后,塞提林古语研究院。 犹豫了一下,汀娜把那本小册子递到了泰莎的面前。 “我想听听泰莎小姐的想法。” “爱因斯坦斯第七席应该不会关注这种事吧?除非这群人直接闹到最高评议会,要是他们有这样的胆量,那我还要佩服他们了。” “不,那个,只是我自己的好奇心……” “好奇吗……” 接过小册子翻看了一下,古语研究院的首席摘下了眼睛,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简单来说,他们的行为和他们的目的,至少有一处是背道相驰的,汀娜小姐知道吗?贵族,尤其是千塔之城本地的贵族,几乎是不参加大考的。以这间研究院来说,想要加入进来的人会通过家族——或者与我,与人事部门的负责人有关系的家族直接提出申请,以某个家族的名誉作为担保,直接来这里进行面试。” 贵族圈子的运作规律,依托于贵族的根本——家族,与声誉。 想要进入塞提林古语研究院的人一直都不少,虽然这里甚至不是一个魔法机构,但是建立者是最高评议会的第七席,一位贤者,因为这个原因,在推荐新人时,每一个家族都会无比慎重。 要是面试失败了,最多也就是看走了眼,也许会在贵族圈里成为一段时间的笑柄与谈资,但也就是这样而已,可如果弄出了什么问题…… 那可是关系到整个家族的麻烦。 所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吸纳的新人,往往能力和担当都更让人放心。 千塔之城大多数机构都是如此。 “……这不是走后门吗?” 汀娜疑惑的捏着自己的头发。 “汀娜小姐想说这是走后门吗?的确是这样。” 泰莎笑了笑,把那本小册子还给了汀娜。 “但这正是保护非贵族的方法。如果按照他们的主张,让贵族和平民一起考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抱怨只有贵族能考上学院和学会了。” “会这样吗?” “在平民的孩子还在母亲的怀里吮吸母乳时我们已经开始由精神系魔法师甚至灵能者的帮助下开始学习文字和语言;当平民的孩子开始学走路时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书房,被要求一小时内背下数千字的原典;当平民的孩子满大街撒欢时我们的屁股被严厉的家教用戒尺打得老高只因为魔法阵的某根线画歪了一毫米;当平民的孩子在这座城市为了生计奔波时我们在做魔法实验一个不慎就会伤痕累累;当平民的孩子终于开始学习魔法时,我们已经学完学院初等部所有的课程,开始学习交际,拥有可以尽情玩乐的时间——但连这些时间我们往往也习惯的用来学习。” 靠在椅背上,泰莎看着办公室的天花板,轻轻一笑。 “不是所有贵族都有这样的资本所以这段话有些夸大,但为什么是贵族阶级而不是平民阶级在大陆上占据统治者的地位,这就是一个原因。” 天赋和努力的差距在这座城市会被成百上千倍的放大,每一天都有壮志满怀的人来到这里也有更多心灰意冷的人狼狈逃离,但这些人里几乎没有贵族。 如果贵族和平民一起考试,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而现在……虽然不公平,但至少公正,每个人都有机会。 至于扩大招生和放弃这样严苛的择优录取? 泰莎摇了摇头。 “这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就像光辉学院放弃给予拥有特殊才能的人以特别录取资格一样不可能。” 这些话和把自己送到这里的车夫先生所说的大同小异,汀娜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让考试更加简单。 仔细想想,之前也有谁和自己说过,千塔之城的资源是无法给每一个人以优质的教育的,这么一想,为了让最优秀的少数人获得最好的资源,这样严苛的筛选…… “……我还是有些赞同他们的呢……” ……还是不太能认同。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是会被筛选下去的那部分人的原因吧。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顺手把要带给莉莉娅娜的文件,收进空间储物戒指之中。 然后,向泰莎小姐告辞,转身—— “汀娜小姐。” “……哇!” 与一张冷冰冰的小脸差点撞了个正着。 “爱、爱丽丝小姐?” “跟爱丽丝去魔法师协会总会,有工作要做。” 一直以来都是隐藏身影默默跟在身后的人偶小姐挽了挽银白的长发和泰莎打了个招呼后,飘到了少女的肩膀上,她最喜欢的位置。 “诶?诶?为什么这么突然?” “……诶?” 泰莎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向窗外。 就在不久前,那灰色的方阵还浩浩荡荡的走过研究院前的街道,片刻前她还在说要是这些人敢闹到最高评议会那里她都要佩服他们的勇气…… “最高评议会要解决这件事吗?”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爱丽丝。 “最高评议会决定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结果已经出来了,需要有个人做出宣布。” 爱丽丝简短的向研究院的首席解释了一句,催促汀娜赶快动身。 “等,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汀娜还没搞清楚状况。 “闭嘴跟爱丽丝走就够了。” 显然小人偶的一句话解释前因后果在汀娜这里是失败了,不过爱丽丝也完全没有在意,用冰冷的声音冻结了少女所有的疑问后,追求效率第一的人偶小姐把汀娜带进了马车,来到了千塔之城最为粗壮的高塔之中。 魔法师协会总会·天穹高塔。 也是千塔之城中,最高的高塔。 之前汀娜为了帮化名为莉莉娅娜·A·翡冷翠的魔女小姐处理一些事务时,曾经来过这里几次,也因为这几乎要没入蓝天尽头的高耸尖塔而震惊的无法言语。 但之前几次,最多也只是在高塔的五、六层而已,而这一次。 爱丽丝带着她直接穿过警卫层层把守的走廊,在对传送门有心理阴影的汀娜来得及抗议之前,把少女推入了一道极光色的间隙。 “……” 【距离】和【位置】被扭曲带来的眩晕感散去。 眼前被苍蓝的天穹所占据。 第三次使用传送型的魔法,汀娜总算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几乎失去行动能力……这么说似乎也不对。 因为短暂的眩晕而下意识低头想让自己好受一些的汀娜,在看到脚下积木般的楼房以及一大群一大群灰色的“蚂蚁”所组成的方阵时,双腿一软,跪倒了下来,惊恐的用手摸索着,渴求着坚实的触感。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疯狂跳动的心脏稍微舒缓。 “站起来,汀娜小姐,不要让莉莉其他最高评议会成员的面前丢脸。” “但!但是!” 爱丽丝冷冷的声音从耳边飘入。 “如果是没有权限的入侵者在这个时候已经掉下去了,但汀娜小姐你是莉莉的秘书,这块奥术平台不会让你摔下去,站起来。” “不行,我做不到!” 汀娜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恐高症,不、说自己没有恐高症的人,一定是没有去过足够高的地方!让那些自称不恐高的家伙到这里试试看,到这个地上的人就像蚂蚁一样的透明平台上来试试看! “真是没用。” 爱丽丝皱起了眉毛,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 说着,她把少女的脸扳了过来,深深的吻了下去。 冰冷的气息从小巧的双唇间吹入,恐惧即刻被压制到精神的角落,然后冰冷的空气蔓延到全身,盘旋着,在少女的手上留下雪花般的纹章。 【机械化心灵】。 少女的恐惧被压制了,思考变得格外清醒。 而另一个魔法是什么,汀娜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脱离自己的意志在行动,爱丽丝那雪糕一样甜美的小舌就像人偶师手中的丝线,正操纵着她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个无形的奥术平台,来到了房间的阳台上。 “莉莉在等你。” 唇分。 冷然的瞟了少女一眼后,爱丽丝从她的肩膀上离开,飘到了房间中,如果不是因为那白金色的长发,几乎都要与昏暗融为一体的魔女的怀里。 【机械化心灵】压制了恐惧,手脚慢慢恢复了力气,汀娜有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的回头。 入目,尽是无边无际的苍蓝。 千塔之城是大陆上距离天空最近的城市。 而现在,自己正在这座城市与天空最近的地方。 天穹高塔最顶层。 好像整座高塔的顶层都只有这一个房间,阳台的光照不进昏暗的室内,但被奈特祝福过的双眼还是能看到墙壁上一些精致的烛台,飘散着黯淡火星的壁炉。 这些便是室内全部的光源了,一张圆桌放在房间的中央,十三个用漆黑的斗篷遮掩着身形的人坐在圆桌旁 就算汀娜第一次来到这里,在看到坐在圆桌旁看着自己的莉莉娅娜时,也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样看来,也许爱丽丝给自己加上的【机械化心灵】还真是有必要的,否则自己真的不一定敢走进这个房间。 走进这,大陆最具有权势的组织之一,魔法师协会最高评议会的会议室。 但都到这里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退缩吧,传送门已经消失,就算想回去也做不到……更何况。 深吸了一口气,汀娜走进了房间,站到了魔女小姐的身旁。 ——自己,可是莉莉娅娜的秘书啊。 “莉莉娅娜小姐,还有……。” “……不用一一打招呼也可以,汀娜小姐,再过几天我们就会离开这个城市,在你之后的人生中不一定还有机会见到这些人,还是抓紧时间……” 在她打算逐一问候会议室中央,坐在圆桌上的其他十二位尊贵的评议会成员却不知道如何称呼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莉莉娅娜时,魔女却淡然的开口,将一卷羊皮纸交给了她。 “……汀娜小姐知道,今天千塔之城的游行吧。” “是的。” “……关于他们的诉求,最高评议会做出了回应,汀娜小姐,由你来传达。” 汀娜摊开了羊皮纸。 上面写了很简单的四个字。 【不予理会】 “……只要传达这四个字就可以了吗?” “怎么可能。” 爱丽丝轻轻的叹了口气。 声音很小,但却足够汀娜听到。 少女的心底咯噔一声。 ——搞砸了! “作为最高评议会的决议是这个,但如果直接这么说会引发不少问题,为了避免这种问题而将决议用能让他们接受的方法传达过去……那正是秘书要做的工作哦。” 这个时候,圆桌上另一个清脆的女声开口了。 声音很好听。 但却微妙的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 汀娜有些犹豫。 但马上又把想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自己是莉莉娅娜的秘书。 秘书要做的可不是质疑会议的结果。 “……有异议的话,说出来也没关系。” “我们只花了几分钟就统一了意见,正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又有另一个就像风沙吹拂的声音响起来了。 除了莉莉娅娜,其他评议会成员汀娜无法确定是谁在说话,但出人意料的,莉莉娅娜和其他的评议会成员反而似乎感觉很有趣的样子。 “我……今天偶然间和他们聊过一下,其实有些赞同他们一部分的想法,他们认为优质的教育资源不应该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奢侈品……他们也给我看过他们的调查,不管怎么说,淘汰率也太可怕了……” “……关于这个问题,让艾来告诉汀娜小姐吧。” “……艾?” 少女一愣,然后听到踩在柔软地毯上的脚步声从自己的身后响起。 回过头,穿着洋装,脸上挂着深深的黑眼圈的女孩,不由分说把汀娜拉到了一旁。 在这个会议室中,还有一些大概是用作休息的小房间,深蓝的地砖和雪白的大理石墙,有着优雅弧度的毛皮沙发洋溢着满满的北地风情。 “演讲稿我已经给你写好了,快点把这件事解决吧。” 壁炉中噼里啪啦的烧灼着散发熏香的炭火,把汀娜拉近房间后,好像困得不行的艾坐在沙发上,把写满了字的纸张递给了汀娜。 “……为什么艾小姐会在这里。” “好问题,我一早醒来开始做莉莉娅娜导师给我的课题时遇到了一个难题,但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都不在,我只好拜托希尔芙小姐把我送到这里,途中还被那帮游行的家伙缠住了一会儿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来到这里一问结果居然是这种无聊的事情——” 睡眠严重不足的女孩脸上满是怨念。 “总之快点把问题解决掉可以吗?秘、书、小、姐。” “不、可是……” “你在纠结的无非是两个问题,让我给你解释清楚,首先,教育资源的问题。” 对汀娜的犹豫,艾十分的不满。 “千塔之城的教育资源从来都不是为了提高大部分人的教育水平而存在的,这座城市存在的目的很单纯,那就是培养天才,就像是黑暗贤者那样,足以改变历史,开创一个时代的天才,如果可以的话,最高评议会的各位巴不得把所有的资源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采取无比残酷的择优录取机制,目的就是把最优秀的少数人挑选出来,然后逼迫他们变得更加优秀。” “如果采取及格线制度,大量的贵族也会转而参与比起家族推荐更加简单的大考,会进一步稀释教育资源,挤占有潜力有能力,但比起他们有天然劣势的平民魔法师们的机会,所以及格线制度是绝对不可能采用的。” “然后,其二,关于考试的难度,虽然今年最终录取人数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是啊,大考中招收新人的各个学院、高塔,学会总数超过一百五十,就算每座高塔招生指照象牙高塔这种规模巨大又格外有名的高塔的一半,每个学院的名额只有龙学院招生的一半,那也超过2000以上,然后你看过的那些调查报告……我也看过,汀娜小姐,也许你没有学过统计学不知道这其中的陷阱但请你用你那颗大脑袋好好想一想——。” 一口气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女孩深深的喘息了一口气,然后才用讥讽的语气一字一顿的。 “你觉得他们的调研,会算上这2000以上的成功者吗?还是你觉得摘去这些成功者的样本对调查结果没有影响?” “……” 即使是在机械化心灵的状态下,汀娜依然一愣。 不、正是用于在机械化心灵的状态下,她压根没有怀疑过的那一叠调查资料,现在想想的确有些奇怪。 不存在一道题都做不出来的人倒是不奇怪,这里终归是千塔之城,魔法师们的城邦,敢来这里的没有几个真正的蠢材和懒蛋。 但是把整张试卷都写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就的确有些奇怪了。 最优秀者再怎么少,总不可能不存在啊……既然是考试,那选出的题目,肯定会是能够做出来的才对,而千塔之城……肯定不缺优秀的人和更优秀的人。 “明白了吗?” 点头。 “那就快些去,这是你第一次的正经工作吧,要不是爱丽丝小姐强烈要求必须由你来做,我早就……” 女孩松了口气。重新坐到了墙边的沙发上。 “还在犹豫什么呢?去和莉莉娅娜导师说你准备好了,莉莉娅娜导师就会用一个投影术把你的影像投射到游行队伍的前面,你只要对着稿子念就可以了,快点解决快点回去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 本来都已经准备转身的汀娜,在听完女孩的话后,犹豫了。 “又怎么了?” 看到汀娜还没有动,艾又恶狠狠的用那双酒红色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那个……在来这边的路上我和游行的组织者可能会过面,做完这个工作,我还能上街吗……” “……快去!” 沉默了片刻,艾脱下小皮靴,把汀娜狠狠的踹出了隔间。 ……………………………………………………………………………………………… 某一日的后话: “……感觉怎么样?第一次正式的工作。” “紧张得心脏都好像快要跳出来了……” “虽然以后大概不会有机会了,但汀娜小姐还是习惯一下比较好,不知道为什么,莉莉总是和大场面格外有缘。” “说起来,为什么爱丽丝小姐一定要由我来呢?只是宣布一下会议结果的话……其实艾小姐或者其他工作人员也可以吧,那个……佛罗哥先生看到我的脸的时候那惊呆了的表情……我以后还能上街吗……” “……”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笨蛋。” EP.14 艾的过往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汀娜喜欢上了在山顶上仰望星空。 翡冷翠只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峰,但是,有时候汀娜会想,在这座高天的城市之上,这座与莉莉娅娜的高塔彼此相依的山岭,说不定就是这片大陆上距离星空最为接近的地方。 每当赛贡的阳光坠下云与天空的分界,深蓝色的夜幕就将火红的苍穹侵染。浮空的城市沉浮在燃烧的云海上,站在山巅鸟瞰,就如同站在世界的顶峰深蓝与火红,天空与云海的界限无比清晰,仿佛那就是世界的尽头。 而世界,尽在眼中 但是,这是何等傲慢的想法啊。 ——过于壮阔的景色会让人认识到世界的美丽与广大,但是,同样也会让人产生过于狂妄的信心。 某天,和莉莉娅娜第一次把晚饭的餐桌搬到这里的汀娜,在说出这样的感想时,魔女端着殷红的高脚杯,平静的说着。 用过晚餐就回到塔里的汀娜,当时并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没过多久,当汀娜一个人目睹了黄昏的消逝后,才理解了魔女的话语。 冬天的黄昏,是很短暂的,夕落之刻还没有走到尽头,西垂的斜阳,就已经早早的落入地平线的尽头。 随着月亮的升起。 云海不再燃烧,就像每一簇盛大的焰火都将黯淡,夜晚占据了天空,晚风将云海吹起无尽的波澜。 星光就在这里闪耀。 天空与世界,无尽深远。 “……真是渺小呢……” 曾经少女的故乡就是她的世界,不久之前她的世界还充满了未知,然后,就在那个瞬间。 “世界”从少女的眼前消失了。 汀娜无法用更多言语来嘲弄自己的傲慢,也无法写出这灿烂星河的壮观。 现在,她似乎也能够理解那些先贤,为何在“世界”的面前顶礼膜拜,痛哭流涕,那是发自灵魂,直接触及这具肉体的感触,无法将之化为语言,只能深切的,深切的感受到,名为【人】之物的渺小。 自那之后,汀娜总会在晚餐前走过架设到莉莉娅娜房间里的水道桥,等待着世界的燃烧、寂灭,仰望繁星的天河,然后在睡前,再次来到这里,沐浴温暖的融雪,进入梦乡。 虽然因为艾的出现,这被迫中断了一段时间,不过从泉源送别了海妖之后,莉莉娅娜就撤除了楼梯口的魔法光幕。 “呼……真是太舒服了……” 常年堆积的洁白的雪花被山脉中的地热所融化,汇聚在山顶的洼地之中,浸泡在微烫的清澈泉水中,依然会感觉到灵魂都似乎升华。 ——莉莉公主和爱丽丝那样喜欢温泉的原因,现在汀娜已经完全而且深刻的了解了吧。 阿库娅想着,向这个得到了自己祝福的人类少女打招呼。 “晚上好,汀娜小姐,今天也辛苦你了呢。” “也不算辛苦啦……” “骗人哦?回来的时候,连灵魂都好像飞到不知哪里去了呢。” “……啊,是骗人的没错呢。” 汀娜今天才做完作为秘书的第一……不,算上和泰莎小姐就莉莉娅娜对塞提林古语研究院这一年的出资预算会议,其实应该是第二份的正经工作。 当着数千人的面拒绝他们的游行情愿可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尤其是当她在队伍的最前方看到佛罗哥,佛罗哥也看到她而目瞪口呆的时候,汀娜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了。 最后,仅仅是努力的让自己不结巴的念完艾的稿子,少女都觉得辛苦的像是进行了一场长跑。 “今天诺姆小姐,奈特小姐与沙拉曼达小姐,果然也是在下面吗……” 泡温泉的时候,也并不孤单,基本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高塔的精灵们也喜欢泡着温泉,把口味淡雅的点心排在小碟子上,用瓷器或是玉质的酒壶斟满大陆各地的美酒。阿库娅微微一笑,将微棕的晶莹为少女与自己斟满。 “是哦,汀娜小姐,要喝吗?今天的酒是马波里黎酒庄,橡果之年的佳酿。那一年因为葡萄产量很低,为了解决产量低下的问题,酿酒师们把一些魔植一起填充了进去,没有想到酿出了有着独特风味和有药用价值的美酒呢,睡前喝一些,有助于做个好梦的哦。”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啦……” 对话间,汀娜接过了酒杯。 元素精灵们没有食物的生理需求,不过受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影响,对于她们来说,美食与美酒与温泉,都是嗜好品。 而嗜好,也各有不同。 奈特讨厌从山顶向下看去时驱散黑暗的万家灯火。 诺姆喜欢四周都是岩壁的山谷。 所以,黑暗与大地的精灵把泡温泉的地点选择在翡冷翠的山谷,那一片温泉汇聚的小小湖泊之中。 沙拉曼达比起温泉更喜欢岩浆,就在山谷里自己打了一眼岩浆泉。 相对于她们,莱忒喜欢味道淡淡的米酒和璀璨的星月。虽然无星无月之月的夜晚既无繁星的闪烁也无双月的照耀,但从云层上照下的光与街景依然足够美丽。现在,她正坐在温泉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沉默着远望。 “……” 注意到汀娜的视线,她转过脸来,微微举起手指间晶莹剔透的玉杯,微微颔首。 被影魔寄生,加之奈特的祝福,汀娜的暗元素亲和力现在格外的高,所以,这位光的精灵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 至于阿库娅…… “阿库娅小姐,应该不会特别喜欢山顶或者山谷的泉水吧……” “是哦,可是,如果我不来的话,汀娜小姐会很无聊吧。” 浅浅的喝下一口晶莹的棕色,舌尖搅动着冰凉的液体,体温让酒液的香气慢慢充满口腔。 “感觉怎么样呢?稍微有些酸,但是不干,有着马波里黎山谷金红葡萄的特别香味,酒液在流过喉咙后呼吸会鼻腔里感受到魔植带来的仿佛碾碎的草药的芬芳……” “嗯、嗯……” 汀娜不会品酒,这种饮酒方法还是阿库娅教给她的,以前喝过最昂贵的葡萄酒也只值十几个银币的少女对嘴里复杂的口感感觉格外陌生,要说感觉…… “很美味……” “把好喝换成美味,可算不算品酒哦。” 半透明的少女将一小片乳酪递给了汀娜,接着汀娜把酒饮下之前的话,眨了眨眼睛。 “毕竟莱忒和汀娜小姐相性不太好,然后这个时候的希尔芙……” 水的精灵,看向翡冷翠的山巅。 严格来说这眼雪融泉依然位于山顶比较低洼的地方,在这座山峰真正的顶端,天青色的发丝,正在风中飘扬。 “……也太安静了呢……” 很难想象一位自由自在的风之精灵,在所有的故事和汀娜的印象中,这些风精是一种钟爱四处飞行,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活泼精灵,但是,希尔芙不一样。 她喜欢自由自在的飞翔,喜欢时不时掠过汀娜的裙摆,或是在魔女小姐为了赶最高评议会的会议困呼呼的从床上爬起来时,咯咯笑着用带冰屑的冷风让她立刻清醒,但是。 但是,希尔芙最喜欢的,却是在深夜,一个人的坐在翡冷翠的山巅,安安静静的发呆。 “……风的精灵居然这么安静,那些童话作者听到了一定会大跌眼镜吧……” “希尔芙只是比较特殊而已啦。” 酒很快就喝完了,阿库娅没有提到这酒的度数,一大杯喝下,酒精将热量注入了血管,身体暖呼呼的,醉意和困意在脑海里翻腾着,都一起涌上来了。 汀娜看着水面上自己微微泛红的脸,把高脚的酒杯,放在了温泉旁。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和艾……又要通宵吗?” 稍微,有些醉了。 “大考就要结束了,千塔之城的检修也快要步入尾声,莉莉公主和爱丽丝大概就会轻松很多了,工匠之城的骚乱已经平息,诶呀,闹得可真大呢,幸好光辉今年的季节试炼送了好些厉害的学生过去,虽然黑议会和十二翼天蛇都在那边闹事,但莉莉公主离开后它们果然在渐渐衰败呢……” “呜诶?也就是说……” 汀娜眨了眨眼睛,酒精让她的思考已经有些转不过来了,工匠之城,工匠之城……啊,是那个发明了【蒸汽机】的城市,黑议会和十二翼天蛇……是什么来着。 “……即是说,问题解决了,光辉学院是引领变革的专家,最高评议会决定把蒸汽机交给她们,至少不会对大陆现有的魔导产业产生过于巨大的冲击……总而言之。” 莱忒用手指把玩着那枚小小的酒杯。 “莉莉公主会彻彻底底的闲下来,等到艾小姐通过课题……或者失败,就会离开这座城市了吧,下一次回来,又要多少年之后……” “……说得也是呢,从自私的角度来看,我还真希望那场骚动再维持的更久一些。” 阿库娅放下了酒杯,稍微有些寂寥的,靠在了温泉的岩壁上。 她眯着眼睛瞟了一眼沉默的少女,少女正端着酒杯在沉思,对她来说,蒸汽机可能带来的能源革命,工匠之城里邪教徒的骚乱,新时代的剪影……这一切都太过遥远吧。 所有的元素精灵中,除了奈特就是她最亲近这在海边长大的女孩,顺着她的目光,阿库娅看到高塔的顶端。 那里正不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 金发的少女虽然没有搬回那个房间,但已经可以自由进出——尽管这还是两天前的事,但是汀娜从没有在那里久留。 “……艾小姐的课题,到底是什么呢?” “……海洋、天空、冰霜、火焰,大地、光明、黑暗……元素系统魔法的七个分支,在每一个分支上掌握一个大魔法……在一周内,莉莉公主,爱丽丝和我们会给予一切她所需要的帮助,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做不到……” 光的精灵放下了酒杯。 汀娜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重新拿起了盛满佳酿的酒杯。 在少女与精灵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中,时间悄然走过变化之刻。 无星无月之月的11日成为了历史,这一周的倒数第二日,爬上了大陆的日程表。 距离大考的最后一天与莉莉娅娜的生日,还有最后的一天。 这一天的早晨,汀娜一如既往的在醒来后茫然若失了好长的时间,看着炼金工艺做成的日历上的12,揉了揉,又揉了揉眼睛。 早餐时间,魔女小姐和艾依然没有出现,爱丽丝依然冷着脸,让汀娜不敢去询问关于莉莉娅娜的生日的事。 其实去问精灵们也是一个办法,但这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这些率直的,心里藏不住秘密的精灵们不一会儿就会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就算是最寡言的诺姆和最可靠的莱忒也一样。 可是,如果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汀娜又不敢确定,不老不死的魔女在度过如此漫长的人生之后,对生日这种短生种计量寿命刻度的形式是否还接受,要是反而会生气的话,那就完蛋了。 还有艾。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并没有接受莉莉娅娜将课题的考核延后一两日的好意。 女孩坚持自己和莉莉娅娜、爱丽丝在送海妖小姐去静港后,魔女小姐在那里也对她进行了教导,而极光之夜是水元素位面,光元素位面和暗元素位面的一次极近交际,那壮观的极光之夜和映照光与暗的平静海洋让她顿悟了很多东西,几乎相当于她好几天的练习……这样,说了很多。 不过汀娜觉得,她只是执着于13日这一天而已。 一周的期限,似乎原本就是那天早上,汀娜还在熟睡的时候,由艾在黑松间向着给予她一次考验的莉莉娅娜提出来的。 不是那一天就不行。 如果延期那就毫无意义了。 13日对艾显然也有特别的意义,那会是因为艾也知道那是魔女小姐的生日吗? 汀娜很想询问,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即使如此,在这一天的午后。 借口说想要出去散散步,汀娜来到了黑松露广场附近的一家礼品店。 等到推开礼品店那挂着可爱小猫装饰的红色木门,在店员“欢迎光临”的声音之中被带到古色古香的木质橱窗前,看着琳琅满目的精致小礼物,少女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我真的是笨蛋啊……” 这样完全就暴露了啊!不管现在悄悄跟在自己身后的是爱丽丝还是精灵们——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精灵们在那一次后好像就对跟踪护卫自己这件事失去了兴趣——但不管是谁都好,走进礼品店这个行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好吗? “这位小姐是打算把礼物送给什么人呢?” “嗯,一位我非常重要,非常喜欢的女性,但是,她已经度过非常漫长的时间了所以不知道对生日有什么看法……” 尤其是自己还这样大咧咧的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那一刻,汀娜前所未有的想要把魔女小姐的怀表拿过来,把上面的指针往回倒转,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就想到就算是莉莉娅娜也不能让时间倒流,于是只好把懊恼和叹息一起用手掌拍到自己的额头上。 “那位女性是人类吗?” “诶?嗯……算是吧。” 但既然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样呢? 汀娜欲哭无泪的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魔女……也算是人类的一种,而且在成为魔女前,莉莉娅娜也只是普通的人类, “那样的话,小姐你还是去侧旁敲击的问清楚比较好哦,虽然嘴里不说,但经过格外漫长的时间的女性对年龄多少是有些……那个的。” “……会吗?” “以前发生过这种惨剧。” 店员小姐点了点头,有些心有余悸。 “七年前有一个男人来我们店里买给爱人的生日礼物,是一瓶眼霜,原本的寓意是让总是对着书本抱怨眼睛很累的爱人能够好好放松休息,但是他的爱人却注意到了眼霜说明上除皱效用,就大发雷霆,喊着‘你是不是嫌我老了’这样的话,把他从千塔之城的边缘丢了下去……当时她已经180岁了,维持青春的魔法效果都开始慢慢减弱,而男人才26岁,对此她好像一直有些自卑。” “……结果呢。” “没有人受伤,如果长达好几年的冷战给两人带来的情感伤害不算的话。” “……我会注意的。” 汀娜沉默了片刻,离开了礼品店。 本来以为一出门就会看到人偶小姐冷冰冰的面庞,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也许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张大众脸的缘故,昨天担心的人人喊打的情况也没有出现。 “那个……爱丽丝小姐?” 就算小声的呼换应该跟随着自己的爱丽丝,也只是空气中,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冷哼。 在回翡冷翠的路上,汀娜一直都提心吊胆的,与大考临近最后,游行又失败而显得沉闷与压抑的城市一样。 在她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近来已经熟悉的景色时,在雪地上,看到了一串马蹄和车辙的痕迹。 因为清晨在高天上刮起的大风,一场新雪覆盖了山谷。 为了省那好几个银币的叫车费用,节俭的汀娜一直都是走下山谷到附近的街道上再乘坐马车的——现在还能看到道路的旁边,少女留下的脚印。 而翡冷翠这一带全都是莉莉娅娜的私人领地,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马车应该是不会被允许进入的…… 在两颗高大的黑松间,车夫让钢铁的马匹驻足。 汀娜走下马车,将车费的几枚银币交给车夫,注意力却被塔前的另一辆马车吸引了。 那是一辆有着纯白车身和诸多花纹的豪华马车,在马车的背面,凶猛的金色狮子噬咬着交错的利剑。 一辆贵族马车。 如果这些都不够有说服力,那拉车的两匹毛色纯白的骏马,就是更加有力的证据,在千塔之城,也只有大贵族们才会乘坐用这样的马匹来拉动的马车。 马车旁边,诺姆正在给两只马匹顺毛,看到汀娜走了过来,她转过头,礼貌的问候。 “欢迎回来,汀娜小姐。” 两匹白马好像相当享受大地精灵的抚摸,它们就像对母亲撒娇的孩子一样蹭着精灵灰土色的肌肤,伸出舌头在精灵的脸上舔舐着,诺姆脸上则一如既往的带着那慈祥的微笑,把手伸到小腹里,挖出几块土豆喂给它们。 和这些精灵们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之后,对这样猎奇的景象已经多少可以接受了就好像在壁炉里发现趴着睡觉的沙拉曼达,把自己变成铺满房间地板的一滩清洁地板的阿库娅…… “……莉莉娅娜小姐有客人吗?” 深吸了一口气保持镇静,汀娜向诺姆问起这辆马车主人的身份。 点头、点头。 “还真是稀奇,因为在自己的高塔里还要穿衣服很不自在,莉莉平常可不会见客,尤其是今天还在辅导的情况下,那个小家伙该抓狂了吧。” 爱丽丝从冬天的风里冒了出来,飘到了汀娜的肩膀上。 然后,她又皱起了银色的眉毛。 “怎么了?” 汀娜也注意到了,诺姆的脸上,正明显的表露着担忧。 “是奥斯弗斯家族的家主……” “奥斯弗斯家的?常务理事会的那个?” “他是,艾小姐的父亲。” “……诶?” ……………………………………………………………………………………………… “给我滚!!!” 当抱着爱丽丝的汀娜喘着气来到高塔的第九层的时候,一个愤怒至极的声音犹如轰雷般炸响。 是艾。 这是……艾的声音吗? 汀娜和艾的交流并不算多,在这短暂的不足一周的时间之中,艾给少女留下的印象是有些高傲娇蛮,但本质上相当可爱女孩子,就像好像对你放在面前的小鱼干视若无睹,但你想要抚摸时还是会摇着尾巴允许你的手掌从皮毛上拂过的猫咪。 ——猫咪能发出狮子般的怒吼吗? 当然不行。 但汀娜弄错了。 艾,并不是一只猫咪。 幼小的狮子那暴怒的吼叫,让汀娜甚至在捂住双耳后也依然感觉女孩的怒火在自己的脑海中激荡。 爱丽丝冷着脸推开了会客室的门。 在毛皮垫的沙发前,艾就站在那里,把拳头攥紧,向着坐在对面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呲露出尖锐的虎牙。 “在关照你的恩人的客人,你的父亲面前大吵大闹,是一个贵族应有的礼节吗?” 但是男人无动于衷。 就算是被艾——被自己的女儿用那样仇恨的目光盯着,带着白色丝绸手套,金发红瞳的男人也仅仅是端起阿库娅斟满的红茶,用优雅的仪态平静的凝视着她。 “你知道你的擅自出走给照顾你的女仆,给家族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 “我才不管你们怎么想!” 虽然是斥责的话语,但却不是斥责的语气,男人的声音之中满溢着深深的无奈 艾的语气却没有因此而缓解。 在她的眼里,少女又看到了漆黑的火焰。 不是那样静谧的摇曳,无论风暴还是豪雨都无法浇熄的意志之火,那仿佛所有的厌恶与憎恨汇聚,宛如深厚的乌云翻滚呼啸遮掩天际,在其中酝酿恶毒的杀意! 毫不掩饰,就连会客室门旁的汀娜都能感受到针尖一般尖锐的意志,更不用说那个男人和他身后一丝不苟站着的老管家了。 可他们没有因此而转移视线而是坦然的看着艾,直面着这样的杀意,这就像是挑衅,明明面对的是自己的家人,艾却随时都像是会抓起面前的茶杯把他砸个头破血流! “艾小姐。” 汀娜惊讶于自己在此时此刻还能发声。 艾看了少女一眼,汀娜相信女孩已经从自己的脸上——尽管,那也许是格外可笑的表情——看到了自己没能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她小小的胸部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然后。 “……给我离开这里,不要把你那阴谲、令人作呕的气味,沾染到导师的高塔里。” 有些颓然的坐下。 “距离你成为拥有独立生活,独立决定自己未来的年龄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我的女儿,而且按照千塔之城的规定,成为一位导师的学徒,除了要征得导师本人的同意,还要有监护人的正式认同文件,你这样只是给莉莉娅娜小姐添麻烦而已。” 向红茶里加入些许牛奶,男人抬起眼睛,那双蓝色的瞳孔凝视着自己的女儿,旋即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家吧,艾,我是不会放任你在外面到处跑的,那样太危险了。” 很温柔,很温柔的话语,没有一丝的严厉,与其说是说教和命令,不如说是放低身段的恳求。 “绝对不要!” 得到的却只是女孩怨毒的尖啸。 “无论如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的!” “……艾。” 终于,莉莉娅娜开口了。 为了会客而特意穿上一件合乎身份的魔法师斗篷的魔女,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缺乏起伏,却正因为缺乏起伏而有着令人安心的重量。 她伸手抚摸着女孩漆黑的长发,若有所思。 “……约好的时间,是明天,我绝对不会回去,我一定要实现我的梦想!” “艾。” 男人却只是平静的摇头。 “你应该明白的,未经监护人允许擅自成为某人的学徒,在千塔之城是违法的,这是无数的惨剧最终筑成的法律,就算是最高评议会在一致通过并且得到常务理事会的一致通过之前,你这样的行为,仅仅是给这位收留了你,照顾了你的小姐添麻烦而已。” 汀娜惊讶的看向爱丽丝,但冷着脸的人偶只是无言的点了点头示意男人说的没错。 “……你这个混账……” “……艾小姐,请不要责怪提特大人,他……” “住嘴!提特,你这个混账……” 暗红色的魔力光妖娆的升起,就像阴暗的火炎包裹着女孩的躯体。 艾的愤怒被男人的话语完全点燃了。漆黑的发丝飘动,就像传说中美杜莎的蛇发,而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在发亮,简直就像是实质化的怒火终于不再掩饰熊熊燃烧。 也许一位真正的贵族就像这样吧,无论发生什么都始终保持着优雅,毫不慌张,就和莉莉娅娜,就像现在这个叫做提特的男人一样。 哪怕是直面着自己女儿的杀意提特依然神色平静,他还放下茶杯,为自己泡茶的水之精灵表示感谢。 “……艾,我教你魔法,不是为了让你杀死你的家人。” 而莉莉娅娜,也再一次的开口了。 暗红的魔力光逐渐消湮,低下头的女孩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明天……如果明天我没能完成莉莉娅娜导师得课题,我就跟你回去。” 艾的声音,就像把憎恨从牙齿中挤出。 “现在……给我滚。” 说完之后,她转身走过了汀娜的身边,走到走廊的尽头,爬上了通往最顶层的楼梯。 “啊……” 汀娜没能叫住这个女孩。 她在这场会面中根本没能说出第二句话,不是她不想开口。 ——这是艾和她父亲之间的事。 而是人偶小姐这样说着,阻止了她。 “……哈。” 在艾离开之后,提特那挺直的背脊就像是终于无法承受静默的重压,变得佝偻。 “……西塞加,药……” “是,提特大人。” 他扭头向自己的老管家吩咐了一声,又看向站在旁边的阿库娅。 “请为我倒一杯水,可以吗?” “需要凉的,还是温的呢?” “温的就好。” 阿库娅点了点头,很快,一杯纯净的清水被递到了提特的面前。 用那杯温水服下好些白的红的小药丸,终于在完美的仪表中透露出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的男人,朝着莉莉娅娜,以及坐到魔女身边的汀娜低下了头。 “失礼了。” “……你完全不必在我面前摆出那副贵族的模样,我见过的父亲比你见过的人更多,我知道一个心急如焚的想要带走自己女儿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模样。” 从汀娜的怀里抱过爱丽丝,莉莉娅娜平淡的说着。 “荣耀是贵族的血液而礼仪是贵族的脸面,无论如何,我首先是一个贵族,再是一位父亲。” 摇摇头,提特苦笑着向后靠在毛皮的沙发上。 “请让我再次为不请自来而向您道歉,莉莉娅娜小姐,这段时间,我的女儿承蒙各位照顾了。” “不用废话那么多。” 爱丽丝对这一套似乎很不感冒。 “你接下来的话将决定爱丽丝和莉莉会不会继续照顾你的女儿……千塔之城的法律,只限千塔之城起效。” 那双银色的眼睛里好像席卷着暴风雪,她凝视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冰冷。 “为了把艾带回去,无论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相告……在此之前,艾与你们说起过她的过往吗?” “没有。” 汀娜摇了摇头,然后,提特就像松了口气似的,把纠缠到一起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样方便你编造谎话吗?” 爱丽丝眉毛一竖,冷冷的质问着。 “不,只是……哪怕是同一种事物,不同的人对其看法也会天差地别,尤其是带有有色眼镜去看的时候……” “你想说不要让我们相信艾的话吗?” 站在一旁的奈特幽幽的开口。 “只是希望你们不要一味的相信一面之词,包括的我的一面之词……要从哪里说起来呢……对了,莉莉娅娜小姐一定知道吧。” 男人自嘲的笑了笑,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吸血鬼病。” “……一种先天性疾病,患者被光照耀时,皮肤会在短时间里严重溃烂,因为与某些吸血鬼种的魔物咬伤后的症状相似而得名。” “……迄今为止并没有有效的治愈方法被发明出来,患者除了终生生活在黑暗中,就只有寻求摆脱人类身躯的方法,而无论是血族还是妖精在这方面都格外的吝啬,如果艾患上了这种疾病……”莉莉娅娜微微挑了挑眉毛。 “曾经是不治之症,曾经。我的女儿……艾·艾因哈特也的确患有这样的疾病……” 提特摇了摇头,紧接着,他在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 “而且,自诞生时就表现出了格外严重的症状……” 开始了讲述。 ……………………………………………………………………………………………… 一段时间过后。 望着两匹白色的骏马所拉的马车在积雪上留下新的痕迹,站在阳台旁的魔女望着那车轮与马蹄的痕迹在黑松间的石板上远去,什么也没有说。 她沉默的走回沙发旁,瞥了一眼满脸感动的汀娜。 “……被打动了?” 那双漆黑的瞳孔比往日更为深邃。 还沉浸在一位父亲发自内心的倾诉中的汀娜下意识的朝她点了点头。 贵族男人所说的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自出生起,女孩似乎就与这世界的光芒绝缘,任何一点微弱的光芒对还睁不开眼睛的她来说,都是令肌肤溃烂的剧毒。 仅仅是从母亲的子宫中离开,接生房间中的光芒就几乎夺走了这个连啼哭都为发出的生命,如果不是接生的医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瞬发的【幽暗术】,这个幼小的生命就将在诞生的同时夭折。 ——吸血鬼病。 ——严重的程度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女孩的父母在知道这件的时候,也看到了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孩子身上那恐怖的伤痕。 他们唯一的孩子还没有穿上她们精心准备的小裙裤就先缠满了维续生命的奥术绷带,并且终其一生都要生活在没有任何光明的黑暗之中,甚至父母也无法看到她的脸—— 母亲几乎崩溃了。 并不是魔法师的父亲,从那一天起放下了小提琴的弓弦,拿起了晦涩难懂的炼金术的典籍。 “如果现在去魔法师协会资料库,你可以查询到唯一的一个治疗方案,提交者是……提特·奥斯弗斯。” 提特淡淡的说着。 既然吸血鬼病实质上是天生的体质问题,那么,改变体质就可以了。 最优的选项是古树的汁液,血族的初拥与巨龙的鲜血,可是奥斯弗斯和艾因哈特家与妖精、血族并没有什么交情,更勿谈那些高高在上的巨龙,现成的道路并不存在。 然而,出身魔法世家、曾经对魔法极其厌恶的男人似乎还是遗传了家族代代传承的天分,他从现在已经消失的一种古老职业,猎魔人的转职过程中得到灵感,开发出了一种诱发体质改变的药剂。 但是这种药剂并没有进行临床实验的机会。 本身,吸血鬼病就是一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实验动物可以通过魔法和毒令其患病进行实验姑且不论,人类的患病个体并不常见,被吸血鬼伤害的人表现出相同症状的原因则是魔物的诅咒连病因都不同,就算动用家族的力量,男人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作实验的人。 到此,时间已经走过了第二个降临祭。 女儿两岁了。 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已经睁开眼睛开始牙牙学语,开始用自己的双手和双腿去往这个美丽的世界,在那黑暗的,无光的世界之中,她已经度过了整整两年,他与妻子,面对着一团黑暗度过了整整两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女儿无法沐浴在阳光下,作为父亲甚至无法看清女儿的脸,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未来。 他的妻子则更为决绝,在商量之后,他们对当时只有两岁的女孩使用了药剂。 说到这里时,原本有些骄傲的表情从男人的脸上隐去了,这个中年男人颓然的叹息着,陷入了沉默。 沉默的含义绝对不是失败,因为艾就在不久前还愤怒的离开这间会客厅,但是……也不一定成功。 男人有些花白的金色卷发和蓝色的眼睛就是证据。 那和和自己一样的金发蓝瞳是这片大陆上人类最常见的外貌,但是艾的瞳色和发色却截然不同。 那之后发生什么了吗? 对忍不住这样提问的汀娜,提特深深的吸了口气。 “那之后……艾的确好转了。” 他说。 “在微弱的光下,她的皮肤不再如同火焰下的黄油那样溃烂,我高兴的放声大哭,到那时为止,我感觉一切都值得了,我们抱着艾,整夜整夜的看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向神灵祈祷,为自己战胜了这不治之症而欣喜若狂。” 但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短暂的,微不足道的一天。 简直就像是神灵对自己的傲慢投来的嗤笑——提特自嘲的告诉莉莉娅娜,汀娜和爱丽丝,就在第二天按照前一天的剂量第二次用药后,艾的身上立刻出现了剧烈的过敏反应。 幼小身体上引发了大片的麻疹与浮肿,几乎掐断了女孩的呼吸与生命。 又一次仿佛刀尖上跳舞的生死交错。 原因是药剂中的毒。 东国有句俗话‘是药三分毒’,这片大陆上就算是解毒的药剂也蕴藏着毒性,而在男人研制的这种药剂中,毒更是促使体质改变的重要成分,对成年人这些毒性最多造成些许的反胃,但在幼小的身体上产生了过于剧烈的效果。 体质的转变强于强烈,让还稚嫩的免疫系统变得过于敏感。 而过敏源,则是空气中漂浮的灰尘、身上的布料、婴儿床上的被褥——除了水,母亲的乳汁,部分性质极度稳定的金属,几乎不属于人体的一切,都成为了别样的剧毒。 欣喜转瞬间跌落谷底。 继续用药吗? 还是停止呢? 没有更多的资料即使改良药剂也无从下手。 即使明白这是体质改变中的副作用,只要熬过去就好,那痛苦的啼哭也让他们无法狠下心,直到。 “直到,艾的母亲想到了一种在魔女间流传许久的秘法,以人体作为过滤器,拦下过于剧烈的毒性,保留更加温和的药性通过乳汁转至艾的体内……这样效果和副作用都会减弱,会让治疗时间变得很长很长。” 汀娜看着身边正在解开洋服纽扣的莉莉娅娜,忍不住伸出手。 “……那就是莉莉娅娜小姐治愈我的方法吧。” “……是。” 莉莉娅娜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还白皙的宛如新雪,而如今却像是一杯混入了牛奶的巧克力色肌肤。 她一边把洋服从身上脱下,一边向少女解释着。。 “……纯化秘法,对于使用秘法的人来说风险很大,黑龙血的副作用至少还要数个月才会消退,而艾的母亲。” 在男人说到这里时,她没有开口,只是平静的看着提特捏着小拇指上的婚戒,沙哑的讲述。 “这是格外愚蠢的疗法,所以在魔女之中也已经没有几个人会了,但又因为切实有效,所以也从来没有彻底失传。” 将骨瓷的茶杯一个一个放在托盘上,阿库娅有些迟疑的抬起头。 “艾知道这件事吗……” “……大概是不知道吧,他们不希望女儿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从艾开始有记忆时症状也因为持续不断的治疗减轻……” 莉莉娅娜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们把艾关在一个只有少量光投入,由金属组成的无尘室内,为了尽可能的缩短治疗的时间,艾每天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需要摄取母乳来获取过滤后的药剂,即使如此,这也持续了整整6年。 “艾兴许都不知道自己得病过。” 爱丽丝淡淡的下了结论。 对艾来说是漫长的治疗和漫长的改变。 对那位母亲而言,则是漫长的毒害,与漫长的死亡。 这六年中,提特为了获得更多的资源,找寻治疗爱人的方法而忙于两个家族的事务,废寝忘食的工作,当艾的母亲开始出现诸多严重的中毒症状,他的注意力就从逐渐好转的女儿身上移开了。 “你们其实可以请乳母,还是说,其他人的乳汁也会造成过敏吗?” “很长一段时间中,母亲的母乳都是艾唯一不过敏的食物,除此之外必要的营养全部依赖一些药丸,交际和教育也完全由她一力承担……一直到她终于不堪重负。” “那之后,随着吸血鬼病的逐渐治愈,因为过敏症状终于缓解到不影响正常生活,艾的生活,教育也渐渐交给了贴身的女仆和家庭教师,我忙于常务理事会的工作,但还是没让艾离开那我能随时得知她状况的房间,一直到今年的大考,我想让她开始慢慢进入社会的时候……她逃走了。” 汀娜还记得讲到这里时,男人那痛苦的表情。 “不,我不清楚……直到昨天艾出现在魔法师协会,我才终于又得到了她的线索……不过多少也可以想象得到吧,对于艾来说,我这个父亲只是在母亲突然离开之后出现在面前的陌生男人……无论如何,失去的时间是无法弥补的吧。” 当然更重要的是,当他再一次表示自己想要带走艾却被莉莉娅娜平淡的拒绝时那张激动的脸。 “不,你不明白,莉莉娅娜小姐!我的药剂是否已经彻底治愈了吸血鬼病,除了改变了瞳孔的颜色,头发的颜色,在直肠上出现了许多肉芽之外体质的改变还有什么副作用!会不会复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些,我不敢赌,我也不敢抱持乐观,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 踉跄站起来的男人在几乎用可以称为大喊的音量说出这句话老管家搀扶着他让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也许是回忆起的过往彻底把所谓的贵族的脸面撕得粉碎,他交错着双手支着额头。 “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啊……” 这样喃喃的,颤抖的。 “说真的,感觉有点可怜呢……” “那么,汀娜小姐觉得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呢?” 魔女和人偶却依然不为之所动。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 “诶?” 听到魔女的询问,汀娜“诶”了一声。 然后…… “……是误会吧?” 提特对于自己女儿的讲述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一天戛然而止,直到昨天,艾出现在魔法师协会的苍穹高塔,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艾也没有告诉过汀娜和莉莉娅娜她离开家的原因,她向莉莉娅娜说出自己希望成为学徒的理由……对。 ——【我有一个梦想。】 是梦想。 可为什么为了实现梦想,需要莉莉娅娜的力量呢? 为什么明明千塔之城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莉莉娅娜·A·翡冷翠就是爱因斯坦斯第七席,这个年幼的女孩却找到这里来,还几乎还原了魔女小姐的过往? “……现在就下定论还太早了,艾已经做出了妥协,无论会发生什么……都要等到明天了。” 终于回到最舒适状态的莉莉娅娜,朝会客厅的门口走去。 “等到明天,吗……” 看着莉莉娅娜的背影,汀娜眨了眨眼睛。 ——艾的失踪……我不认为是您出手帮忙,大概,都是那孩子计划好的吧,她在这座城市不认识任何人,我相信会找到您这里来,也绝不是偶然。 ……所以? ——即使是您,我也。 起身离开的男人,只留下了说到一半的话,和挺直的背脊。 那背影,让少女不由得想到了旅途中邂逅的另一位父亲。 ……现在,他和他的小哞,有没有在哪里过上了平安而安定的生活呢? “……汀娜小姐,今天从塞提林古语研究院拿到的文本呢?” “啊,在书房……” 最后看了一眼马车的轮辙,汀娜站起身,朝着莉莉娅娜走去。 ………………………………………………………………………………………………… 某一日的后话: “对了,那个,提特先生说莉莉娅娜小姐在没有得到监护人的同意下收取学徒是违法的……真的是这样吗?” “……是真的。” “……诶?”“千塔之城教育法第一百六十二条,在与监护者达成共识前,魔法师不得擅自收取学徒,违者可处十年以上五十年以下徒刑及一千至三千金币的罚款,造成严重后果的,驱逐千塔之城,是很严重的刑罚。” “这、这么严重……” “哼,可不是每一个魔法师都有资格当导师的,将学徒作为实验品、肆意凌虐甚至杀害的不在少数,古语魔法帝国时学徒甚至和奴隶一样是魔法师的私人财产……一直到第二纪元开始才设立了这样的法律,保护了很多学徒。” “为、为什么即使不惜触犯这样的法律也要收下艾呀!” “……是啊,为什么呢……” EP.15 女孩的梦想 ========================== 无星无月之月的第12日很快就结束了。 至少在汀娜的感觉之中,这一天过得很快,眼睛一睁一闭,午后提特先生所讲述的过往还没变得模糊,新的一天就已经在没有任何人呼换的时候到来了。 但是少女还是没有想到给莉莉娅娜的礼物。 在起床洗漱后,她有些无所事事的把空间储物戒指里的东西倒了出来翻来覆去的整理着,不过将近半年的旅游并没有让她积累下什么纪念品。 把自己的衣物整理好,又把那些至今都只派上过一次用场的储备水与储备食物整齐的堆放在一边,少女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卷金色卷轴和一枚纯金的戒指发呆。 ——说起来,海妖小姐的恋人,最后奇迹般的醒来并且和海妖小姐一起迎来了童话般的结尾吗? 汀娜至今都不敢去问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感觉胃好像有些痛。 她最后把卷轴和戒指放回了空间储物戒指之中,离开了房间。 无星无月之月,第13日。 魔女小姐的生日。 艾和魔女约好的,课题检验的日子。 同时也是大考的最后一天——不过这个对于这座高塔之中的人和精灵们,都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今天,第一次,艾出现在了早餐的餐桌上。 显然她又熬夜了,深深的黑眼圈和凌乱的发丝让那张稚嫩的脸看起来显得异常颓废。 “啊,艾小姐,女孩子不注意形象可是不行的哦~~~~~” “不行的哦~~~~~~” 连精灵们都看不下去了,在希尔芙和沙拉曼达的起哄下,这些爱闹的精灵们不顾女孩的拒绝和劝阻,呼啦一下把艾抱到了山顶的泉水中,再出现时,虽然黑眼圈没有完全消失,但看起来肌肤都变得更加光滑了。 想到自己就算睡乱了头发奈特和阿库娅最多也只会提醒自己要梳理一下,这天差地别的待遇差距让汀娜坐在莉莉娅娜与爱丽丝身边的欣喜都淡去,低下头努力的切割着盘子里涂了黄油与果酱的吐司。 “那个……莉莉娅娜导师,昨天,非常抱歉。” 重新坐到餐桌前的少女看着面前超过十层,散发着魔植清新药香的大汉堡有些无从下口,她暂时没有拿起刀叉,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站起来,走到莉莉娅娜的身边,低头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那个,我……”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非常感谢,莉莉娅娜导师爱丽丝小姐。” “……今天,我还不是你的导师。” “诶?” 女孩猛的抬起头,然后,那双酒红色的眼睛似乎理解了这话语的含义,艾重重的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中途,她迟疑的回过头。 “莉莉娅娜导……莉莉娅娜小姐,对我的过去不感兴趣吗?” “……并非完全不感兴趣,但是,你并不希望自己的过去被我同情,既然如此,是否告诉我,也由你决定,而不是由我的好奇心。” “而你的过往无论多么令人同情,也不会改变莉莉和爱丽丝对你的态度。” 烤薄饼的一块在银的餐叉上慢悠悠的旋转,枫糖把柔软的糕点沁透甜美的芬芳,魔女看着粘稠的棕红糖浆徐徐流淌,然后放入口中。 “莉莉公主、莉莉公主,烤的怎么样呢?烤得怎么样呢?!” “……非常美味。” 伸手抚摸着沙拉曼达的小脑袋,魔女甚至都没有把目光投向踌躇犹豫着什么的女孩。 火焰的少女开心的摇起了尾巴,餐厅里的气温都微微的上升了,这样的无视未免有些冷漠,但是艾却微微的松了口气。 当她坐回到椅子上,拿起刀叉把巨无霸汉堡的第一层切成方便下口的小块的同时。 “我没有4岁以前的记忆。” 她慢悠悠的说了起来。 “一直到我六岁前,那间冷冰冰的房间里,都只有我和妈妈。当时的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妈妈每天都会告诉我,等我长大了,爸爸就可以带我离开这里,自由的去往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去看湛蓝的天空,去看清澈的海水。” 切割,咀嚼,吞咽。 然后诉说。 “妈妈给我说过很多很多故事,教会了我许许多多的事情,每天我都被妈妈的乳汁喂得饱饱得,不在妈妈的怀里,我甚至没法好好的睡觉,但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有一天,她告诉我,一定要幸福的活下去,然后,我就再也没有……” 哐锵! 巨无霸的汉堡突然倒掉了,奋力切割着的刀叉猛地在银盘上留下了重重的撞音,厚厚的牛排从生菜与番茄的中间飞出,但在啪的落到爱丽丝的脸上之前,无形的风便吹拂了起来,,把肉块重新放回了女孩的餐盘。 一片静寂。 “……对不起。” 放下刀叉,艾小声的,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声的开口。 “从那以后,自称我父亲的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我没能离开那个金属的房间,他说这是为了观察我的身体状况,但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生病,我问他妈妈为什么不在,他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告诉我,妈妈死了。” “妈妈告诉过我,人都会死的,所以我在哭了一夜之后,接受了这件事。后来,几个温柔的姐姐代替妈妈在照顾我,父亲虽然总是冷着脸,有些严厉,但对我……其实也很温柔,我想要学习魔法,他就给我找来最好的家庭教师,我听到女仆姐姐们说起一些有趣的东西,他也会给我,之后,也允许我多少离开房间。”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照顾着我的,那些温柔的女仆姐姐在休息室里聊天。” 艾闭上了眼睛。 ——听说了吗?老爷已经和奥林比恩王国的老国王把婚约谈下来了,大小姐会嫁给王国的王子,以后会成为王后哦! ——夫人的哥哥就是奥林比恩王国的宰相嘛,艾因哈特家可是王国的望族。 ——那就是说我们也可以跟着大小姐一起入宫吗?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远嫁他国的贵族女性总会把最熟悉的佣人带在身边,这可是飞黄腾达的机会啊。 “得到我的喜欢,就能成为王妃、甚至王后的贴身女仆,进入王宫,说不定运气够好的话,还能当个国王的小情人,平日里对我非常温柔的女仆姐姐们,说着这些话语。” 年幼的艾并不能全部听懂。 但她很聪明,也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话语下的含义。 那让她忍不住的颤抖,作呕,她朝父亲的办公室跑去,但在推开门之前。 ——艾有好好喝药吗? ——是的,艾小姐每天都在女仆的督促下好好喝药,状况一直都很稳定,作为魔法师的才能也在逐渐被挖掘出来,可惜夫人已经走了,否则,应该还能做得更好。 ——错过了最佳的教育和训练时间,也只能依靠其他的方法来弥补了,虽然艾跟着母亲信……不,正因为继承了狮心王的姓氏,她才必须变成不辱这名号的优秀魔法师,变得能够配得上一国之王子的优秀女孩,这次联姻一定要成功。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房间,用被子和枕头,把自己围了起来。原来她们都不是真的对我温柔,原来她们只是抱着各自的目的接近我,温柔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的伪装……所以,我逃跑了。” 艾把最后一块肉块咽了下去。 “我想起了妈妈和我说过的话,想起来她希望我幸福,想起了,我的梦想。” “所以我,逃跑了。” 女孩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的,陷入了沉默。 早餐结束了。 已经用完自己那一份早餐的莉莉娅娜端着两个杯子,将乳汁递到汀娜的手中之后,从艾的身边走过。 把那杯还带有魔女体温的乳汁放在女孩的面前,魔女什么也没有说的伸手揉了揉那细软的黑发,离开了餐厅。 “啊,莉莉娅娜小姐。” 明明是冷漠的态度,但是女孩却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低下了头,纤细的肩膀抽动着。 担心的看了女孩一眼,汀娜连忙喝掉自己的那杯,跟着魔女的脚步走出了餐厅。 听到少女的呼喊,莉莉娅娜却没有驻足,一直走到书房得阳台,抱着人偶的莉莉娅娜这才回过头,用平淡的目光看着少女。 “……现在。” 她说。 “……现在,汀娜小姐怎么看艾和父亲的关系呢?” 就像知道了汀娜想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谁说的才是正确的啦……”艾和提特的说法并没有特别的冲突,正因为如此汀娜才格外的困惑,对这样困惑的汀娜,同样跟着莉莉娅娜来到书房的奈特卷了卷头发,向少女解释: “两边都不是错误的哦,汀娜小姐,艾小姐没有必要说谎,提特先生也是,他的讲述解释了艾许多行为的原因——需要吸吮着奶嘴才能安心睡觉,睡梦中流出的泪水,与外貌不相符的成熟器官,这些都是治愈吸血鬼症时产生的副作用吧。” “提特说过他提交过治疗方式的论文,作为材料肯定也有治愈的案例。希尔芙已经去魔法师协会的资料库了,的确有一份吸血鬼病的治疗方案在一年前提交,提交者是提特·奥斯弗斯,并且附有治愈案例,那的确是艾小姐没错。” “那难道是艾在说谎吗?” 汀娜困惑的看着黑暗的精灵。 “……为什么汀娜小姐认为一定有一边在说谎呢?” “不是这样的话,无法解释为什么家人之间会产生这样的矛盾啊……” “不是这个问题,汀娜小姐。” 光的精灵微微叹了口气,示意奈特继续解释。 “她们谁也没有说谎,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有那样尖锐的矛盾。” “我不懂啦……因为对自己温柔的人其实别有目的感到恐惧是可以理解,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呀。” 可奈特的话,却让汀娜更加困惑了。 “……也许是家庭环境的关系让汀娜小姐对这样的事暂时无法理解吧。不懂也没关系,今天还有充足的时间给汀娜小姐思考。” 魔女慢悠悠的穿上了沙拉曼达背来的一件火焰似的礼服,宛如女王般的气势,将少女和精灵们的交谈打断。 风吹起来了。 “呜哇,莉莉公主,莉莉公主~~~~不好了,奥斯弗斯家的那个,叫来了好多人啊。” 提着一个小袋子的风之精灵从阳台飞了进来,有些慌慌张张的叫喊着,但即使希尔芙不提醒,就在阳台旁边的魔女和汀娜也已经看得到了。 那是一个马车的车队,正沿着翡冷翠的山路缓缓驶来,在马车的周围,身着银色铠甲的秘法卫队整齐的迈步,就像小型的军队正在进军。 一只魔法的信鸽落在了阳台的栏杆上,莉莉娅娜随手一挥,那魔法的造物便散落成光斑,然后。 【提特·奥斯弗斯,应约前来。】 “顺便还带有一堆权贵的见证者和必要时胁迫用的武力机关吗……” “……来者即是客,即使是恶客,也要在合礼的招待中将之化解或击溃,这才是贵族的待客之道。” 汀娜第一次从精灵的脸上看到了愠怒的表情。 不过,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却似乎毫不在意的挥去了漂浮在空气中的魔法文字,转身,朝着书房的门扉走去。 这个时候。 笃、笃。 门被敲响了。 “莉莉娅娜导师……莉莉娅娜小姐,我,准备好了。” 艾的声音从古老的木门后方响起,莉莉娅娜打开门,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微微点头,然后,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女孩并没有立刻跟在魔女的身后,她幽幽的,看了汀娜一眼,然后,才迈开脚步。 那目光格外的平静,但却不知为何,让汀娜想起暴风雨将至的晴空。 ………………………………………………………………………………………… 高塔前方的雪地上,办起了一场小小的宴会。 长桌从积雪中升起,用松木堆起明亮的篝火,餐盘与酒杯皆为晶莹的冰晶铸造,排上猕猴桃与哈密瓜的薄片,琥珀色的酒液随着冷雾飘散芬芳。 马车停留在塔下的一隅,马车中的人在这纯白的宴会中尽数就坐。 有汀娜没见过的人,也有在弗兰迪亚家的舞厅里,僵着笑容握手过的人,他们都是千塔之城的贵族,算上那些秘法卫队,提特·奥斯弗斯带来了足足三四十人。 这些无论是谁都会皱眉的不速之客,却在莉莉娅娜和精灵们的招待下,纷纷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还是汀娜第一次见识到莉莉娅娜的社交手腕。 魔女穿着华美的礼服,如同漆黑的火焰游走在银色的雪地,用娴熟巧妙的话术——或许,还有那令人在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沦陷的【魔性的魅力】——在贵族和秘法卫队间四处招呼,构建起和睦——至少表面上看,所有人都喜笑颜开的和睦关系。 “莉莉娅娜小姐好厉害啊……” ,相对于元素精灵们现在在千塔之城更加有名的汀娜,为了不暴露莉莉娅娜的身份,就只能和不那么适合做接待客人工作的风与火的精灵在高塔上,一起远远的观望。 “莉莉公主刚刚加冕成为女王时,七丘帝国可是内忧外患濒临崩溃的边缘呢,那个时候莉莉公主也没有现在这么强大的力量,靠着社交和酒宴硬是阻止了帝国的分裂,对付这些年轻的贵族还是不在话下的啦~~~~~~” “可是就在雪地上一定会觉得冷吧,为什么不让沙拉曼达去让他们变得更加温暖呢……” “啊哈哈……” 就像安抚一只闹别扭的小猫一样伸手安抚咬着木炭磨牙,对自己不能让这么多人感受到温暖而有些闹别扭的沙拉曼达,汀娜把目光从那好些长桌组成的仿佛宴会一样的部分挪开,注视着,小小的身影。 艾正在绘制汀娜看不懂的魔法阵。 在雪地上,一根金属的魔杖融开积雪,在千塔之城的严寒中,融化的雪水顷刻间就会封冻,留下利落而稳定的线条。 女孩一丝不苟的刻画着蕴含【法与理】的神秘图案,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符文,她不断的翻看手中的书本,力求每一处都完美无缺。 “真是扎实的基本功。” “课题是大魔法吧,能够在这个年龄把大魔法的魔法阵画得这么准确,不容易啊。” “真不愧是奥斯弗斯家的女儿呢。” 而称赞声也在风中飘荡,不绝于耳。 对于魔法学徒而言,印象和记忆稍有错乱就会失败的精神绘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自己并不熟练的魔法,一次失败,就会失去一个法术位,而法术位一旦耗尽,在时钟走过变化之刻以前,就无法再使用魔法了。 这是世界的【法与理】对尚且是学徒的魔法师们的一种保护措施,对艾来说,这也是这一次考核中的限制。 汀娜不知道艾德法术位有多少,但是……一定是一次都不要失败比较好吧,对艾而言。 但是,对自己而言……呢? “……希尔芙小姐,我……想和艾小姐说说话。” “诶?可以哦~~~~~~” 正在和沙拉曼达的尾巴玩得不亦乐乎的风精歪了歪小脑袋。 她没有问原因,只是伸出手挥了挥,在汀娜的耳边风聚集成一个小小德漩涡,然后,汀娜就听到了。 ——一个紧张的呼吸。 是艾。 “……那个……艾小姐……” “……” 描画魔法阵的动作,猛然一滞。 黑发的女孩沉默着抬起头,间隔一座高塔的对视,那酒红的眼眸里摇曳着不耐烦的火焰。 “你差点让我前功尽弃。” “啊,对、对不起!” 汀娜缩了缩脖子,连忙道歉,但这只是让艾的语气越发的不耐烦。 “有什么事就快说。” “那个、那个啊,艾小姐……” 在今天前,汀娜一直都在想自己会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天,但当真正的来到这一天后,少女却发现自己既不高兴也不释然,仅仅是。 “艾小姐就那么不想嫁给王子吗?” 有很多问题想问。 虽然问出口的是有些无厘头的问题,但汀娜真的想知道很多。 为什么艾会知道莉莉娅娜的事。 为什么艾一定要成为莉莉娅娜的学徒。 为什么最后测试的时间,要在今天,是不是她也知道今天对莉莉娅娜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不知道算是什么样的心情驱使着她,将询问说出口。 “废话,你觉得成为王妃甚至王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难道不是吗?” 艾猛的咳嗽了起来。 本来又低下头看着手上【原典】的一侧的女孩仰起脸,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汀娜。 “你认真的?” “难道不是吗?那可是一国的王室哦?” “……我都快忘了,你骨子里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平民……” “真是失礼啊。” 汀娜觉得,她看自己的视线,已经就像是在看什么两足行走的没脑子魔物了。 “失礼的是你,不要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就以为所有人都觉得好,这很蠢你知道吗?” 女孩叹了口气。 “可既然艾小姐那样不愿意,为什么不向父亲说呢?” “为什么你会有跟那种家伙说了会有用的错觉?” “……为什么艾小姐会这么想呢?” “这句话换我问你才对吧,为什么你觉得和那个混蛋说会有用?” 汀娜紧紧的抓住了栏杆,她第一次和艾这样深入的交谈,而越是对话,她就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和艾的差异。 而现在。 “就算这么说……因为是家人,不是吗?” “……你说什么?” “因为是,家人啊。” 摘去依靠莉莉娅娜而得到的冯·西亚的姓氏,汀娜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小城,一个普通的家庭,度过了普通的十八年。 她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长大,读书,在因为学分没能修够被退学后,普通的找工作。 最初,她的父亲告诉她,可以安排她去他工作的渔场,他是那里的老员工,而同事们对他的女儿也很熟悉,这会是一份安稳的饭碗,但是汀娜不愿意。 她记得父亲跟随渔船外出捕捞时数日,数十日不回来的日子,记得每逢大雨倾盆而父亲在渔场的时候,母亲那紧张不安,向真神祈祷的担忧表情,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更想找一个更加轻松的工作,能让自己多陪陪父母。 她决定去考炼金术师资格证。 可是在学院时,汀娜几乎没有选修炼金方面的课程,从头开始学并不轻松而且相当昂贵,这当然没法得到父亲的认可,为此,父女大吵了一架,冷战了好几天。 不过,在之后,他们又交流了好多次,最后,汀娜得到了父亲的认可。 所以汀娜是这样想的。 有分歧,有冲突,不理解,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因为人和人是不同的,但是,家人、是家人的话,即使有着什么误解,最后也一定可以彼此理解。 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家人不是吗? “……那还真是羡慕你呐,汀娜小姐。” 然而。 在汀娜有些脸红的说完这些之后,艾却。 “但你要明白,家人也是各种各样的。” 不屑的哼了一声。 “可是——” “你是让我和那个把家族的荣耀,贵族的脸面放在第一位的混账说,我不想成为你摄取权力的棋子,我不像和那个从没见过面的王子结婚好让你在奥林比恩的王庭获得一席之地顺便提高艾因哈特家族对奥斯弗斯家的重视,更不想当什么皇后让你成为国王的岳父?” 艾的声音毫无起伏。 “为了把我变成一个‘不辱狮心王’姓氏的优秀魔法师而从小给我灌药,明知道长时间饮用药剂会有生命危险,他依然让妈妈天天喝药,然后用乳汁哺育我,把我培养成一个‘优秀的魔法师’,你要我去和那个几乎没有见妈妈一面,还将她害死的人说这些吗?!” “诶?可是,那是——” “妈妈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幸福,但那个男人,要的是权与力。” 女孩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最后化作一声刺耳的尖啸,魔杖重重的顿入雪地完成了魔法阵最后的描画,尖啸声中属于魔法的解读高亢的吟唱。 “【吾所憎恨的愚者吞下火与硫磺,因吾之咆哮归于尘土!】” 暗红的魔力光让魔法阵耀眼的闪烁,被牵动的【法与理】的丝脉从那圆阵中编织昂扬的龙首。女孩的眼中燃烧着怒火,龙首的瞳中沸腾着杀意。【解读】唱破的霎那,焰浪组之潮激荡着覆雪的大地,升华的水汽在顷刻间被吹飞了无踪迹,黑松猎猎摇曳,高塔前的大地化作烈焰灼烧的荒野,宛如巨龙朝这里落下吐息。 只是一瞬间,积雪消融,连蒸腾的雾气也被吹飞,高塔前方仅仅留下了。 焦黑的荒野。 片刻后,掌声雷动。 元素系统·火焰系统·大魔法。 【龙息术】 魔法·大魔法·极大魔法,除了禁咒的划分标准比较特殊,这三种魔法的类型,是依照复杂程度来区分的。 最直观的表现则是,许多魔法的原典只有一两本厚厚的字典程度。 大魔法要用同样规格的书本排满书架的一行,甚至数个书架。 极大魔法的原典,如果没有特别的魔导书记录,甚至需要一整个图书馆来储藏。 而魔法的学习,是从背诵、与理解原典开始的。 背诵这个阶段还有【教授】与【铭记】的魔法可以作弊,但理解。 需要优秀的天赋。 需要优秀的导师。 自学的魔法师和没有天赋的魔法师共有的特点就是格外冗长的解读,在这个年龄,能将一个以复杂和威力著称的大魔法的解读浓缩到仅仅22字,这些千塔之城的权贵和秘法卫队当然知道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所以他们用掌声的轰鸣来对新星的升起与优秀的教导致以敬意。 “艾小姐,果然是天才呢。好美丽的火焰,好美丽的愤怒……” 沙拉曼达也不再甩尾巴了。 火焰的精灵呆呆的看着那暗红龙首的虚像散去,忍不住趴在了栏杆上,第一次露出了与度过的时间相符的表情。 可汀娜。 可汀娜不懂。 她看着那几乎就要烧到冰雪长桌的火焰,脑海里只有无数的回声在轰响。 ——你要我去和那个几乎没有见妈妈一面,还将她害死的人说这些吗?! 不是的啊。 ——明知道长时间饮用药剂会有生命危险,他依然让妈妈天天喝药,然后用乳汁哺育我。 并不是,这样啊。 你的母亲是为了治愈患有吸血鬼病的你,才年复一年的饮用药剂的。 你的父亲是为了找到治愈你母亲被药剂侵蚀的身体的方法,才忙于研究和工作的。 希尔芙带回来的资料里也包括这一些,提特没有说谎,他没有说艾和一位王子的婚约的事,但其他的事,至少在治愈吸血鬼病上的一切他都没有说谎。 这才是艾憎恨父亲的原因,她最初的看法没有错,这是—— “是艾……是你,误会了啊……” 热浪吹拂着脸庞,把汀娜的喃喃自语,吹飞到天空的尽头。 “龙息术把风吹乱了,艾小姐现在听不到哦~~~~~” “而且就算听到了也不会相信,艾现在先入为主的观念非常重,不过,这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同样因为可能会暴露真实莉莉娅娜的身份所以同样没有到塔下的爱丽丝随手用魔法驱散了热气,不咸不淡的说着。 艾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得了不治之症,更不知道为了她,她的父亲让这不治之症成为历史。 而在孩童年幼时用一些药剂来提高后代的元素亲和力、开发智力和记忆力,是贵族常用的手段。 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让自己成为优秀的魔法师,让母亲常年用药最后导致了她的死亡…… “母亲的,去世……” “比起被擅自安排婚约,这个,才是她憎恨父亲的主要原因吧。” “……” “现在汀娜小姐打算怎么做?想办法化解掉这个误解,让艾小姐跟父亲回去?” 小人偶平静的看着蹲下身体,痛苦的揉着额头的少女。 “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他们的家事,至少现在,还没有理由去干涉。” “啊啊……我猜对了呐,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在这种时候就是会置身事外。” “……可是,爱丽丝小姐,我啊……我在派克镇的时候,也说过吧,既然有能力去做的话,做总比不做要好。” 痛苦的揉着脑袋,少女咯吱咯吱的磨着牙,苦恼着、苦恼着,然后,在苦恼的尽头。 “爱丽丝小姐,我想和莉莉娅娜小姐说说话。” 少女凝视着在宴会上与魔女举杯的男人,幽幽的开口。 ……………………………………………………………………………………………… “与奥林比恩王子的婚约……” 提特的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魔女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知晓这件事。 “……是你女儿告诉我的,显然,她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 莉莉娅娜平淡的在羊皮纸上写下一段由魔法的符文构成的公式,秘法卫士的队长对着那道公式沉默了很久,与周围的贵族们小声的探讨起来。 已经到下午了,由诺姆和阿库娅准备的午饭征服了每一个人的胃,在融洽的气氛中,只有提特的表情冷硬如铁。 大魔法的使用比较消耗魔力与精神力,两个魔法之间,艾都会有漫长的休息时间,到现在,她已经成功的用出了四个大魔法。 火焰系统·【龙息术】 天空系统·【特斯拉的托尔之锤】 大地系统·【岩精构造术】 海洋系统·【海皇剑】 而学会这些大魔法的时间仅有一周而已。 除了赞叹女孩的天赋几乎所有人都对莉莉娅娜是如何教导她的产生了好奇。 “艾是因为这件事出走的吗……” “……大概是原因之一,虽然我对这种事并不关心,但是,艾认定你是为了通过把她嫁入王室以获得权与力。” 莉莉娅娜平静的看着提特。 “……你成为协会的常务理事会成员也只是近几年的事,会被自己女儿这样看待一点也不稀奇。” “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吗……” 提特茫然的听完了魔女的话。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苦笑着看向宁可站着休息,也不愿意到这边来的女孩。 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错,艾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就像一棵倔强的黑松。 “艾和奥林比恩的法赫王子,的确是有一份婚约,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和爱人为她订下的,但是,我并不是想要通过政治联姻获得什么好处,才这么做的。” “……” “莉莉娅娜小姐一定已经查询过我上交的治疗资料了把,复发可能性那一栏我填的是未知。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艾德吸血鬼病不会再复发,所以,即使艾已经疑似痊愈,我也一直让她生活在那个我随时可以传送回去的房间,一刻也不敢让艾离开我的视野。” 在说这个的时候,男人非常的坦然。 他并不能永远的照看艾。 常年的研究事务透支了他的身体,虽然还是中年,但再过不久他就会老去,不再机敏,渐渐失去判断力。 而艾还要走过更加遥远的人生。 所以作为父亲,提特能为她做的,就是为她准备一个安全的归宿。 “内人走的时候,也希望艾以后能幸福,安稳的度过。” 他毫不迟疑的说着,但当说到艾是否真的渴望这个幸福的时候。 “嫁入皇室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还是艾在小时候听完内人给她讲的童话说想要当公主,我们才艾因哈特家族在奥林比恩王国是宰相世家,有很大的势力,所以我们让艾的姓氏随母亲,而法赫王子是内人挑选的对象,他尚且年轻,奥林比恩女王也还年轻,知书达理……” “……所以,在没有与女儿商量过的情况下,就订下了婚约吗?” 他犹豫了,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原本想作为惊喜在合适的时间告诉艾的,不过如果是这个的原因的话,虽然可能会有些麻烦,我会去拜托法赫王子。” “……是吗?” “没错,除此之外……莉莉娅娜小姐。” “……?” “如果艾成功的用出了七个大魔法……你真的会收艾成为你的学徒吗?” “……你要阻止吗?” 莉莉娅娜无言的看着严肃的男人。 就在他们的谈话间,寒霜的冻气重新将焦黑的土地结上晶莹的霜。 当魔法释放,纯白的冻气将带着摧枯拉朽的冲击以施法者为中心激荡,就像寒冬的战车,冲击、摧毁一切,仅留下无数晶莹的冰簇。 冰霜系统·【冬之车】 第五个大魔法,使用成功。 那是以北地的神话中冰雪女神驾驭战车,给大地覆上冰冷与死亡的白霜为意象创作出来的大魔法,用晦涩的古诺德语写成,有着繁复的结构,比起精密的魔法更像一首赠与女神的颂歌。 艾就站在布满冰簇的雪地上,出神的托起那飘扬的冰尘。就像是为将这伟力带入世间的自己而感到骄傲一般,她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傲然而又放松的微笑。 “我都快忘记上一次看到艾这样放松的笑容是在多久之前了。” 注意到他的目光,女孩马上板起了脸,低下头,清扫起身边的冰簇准备下一个魔法的释放。 “父母总希望孩子按照他们的安排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我也不例外,但是……” 保持着贵族的严肃表情,但是,提特的目光却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但如果在这里,艾能过得更加快乐的话……” “……是吗。” 莉莉娅娜没有再问下去,她有些出神的看着把小指上的婚戒摘下攥在胸前的男人,眨了眨眼睛。 然后,魔女微微的侧过头,瞟过高塔的阳台。 “——大致,就是这样。” 爱丽丝平静的,将莉莉娅娜和提特的对话向汀娜复述了一遍。 “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啊……” 看着被尖锐冰簇覆盖的大地,汀娜苦恼的揉着太阳穴,感觉有些胃痛。 也许是应该高兴的,因为这否定了艾对父亲的印象。 但正是因为这样,反而更加头痛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作为父亲这边,几乎是完全让步了啊。 ——将这件事告诉艾吗? 虽然汀娜觉得这是稍微交谈就能理解的事,但认为是自己的父亲导致了母亲的死的艾大概也不会去相信。 恨意根生蒂固,想要改变,大概……不,肯定没有那么容易。 “这样的话,实际上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艾对母亲的死的误解……先不说艾会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要是知道是自己导致了母亲的死……” “一直以来恨的人其实不是应该恨的人,说不定,那样骄傲的女孩,可能会一蹶不振呢。” 沙拉曼达和希尔芙也摇晃着小脑袋,不过比起出谋划策,两只精灵更像是在推测可能的后果。 “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现在无论汀娜小姐做什么都不好啦,就像爱丽丝说的,这是艾和她的父亲,他们家的问题,我们怎么插手都不合适啦,而且。” 抱着沙拉曼达的尾巴给那簇火焰扑扇扑扇风的希尔芙好奇的眨着天青色的眼睛。 “为什么汀娜小姐这么在意艾小姐和父亲的关系呢?” “……” 风精灵不经意的话语,让有些焦躁的汀娜从苦恼中抬起了头。 为什么……吗? 那是,记忆中的一角。 刚刚入秋的黄昏,夏日的酷暑还从盐沙城清澈的蓝天洒下。 上完炼金术补习班的自己回到家,父亲就在客厅里叼着烟斗看报纸,但屋里却没有烟味。 那时候还在冷战之中,自己连招呼也没打,就带着笔记走进了房间。 就在将门关上的时候,汀娜看到了。 在自己的桌面上,一本崭新而昂贵的炼金教材正放在那里。 “……就当是我,多管闲事吧。” 汀娜揉了揉眼睛,小声的嘀咕着。 东国有句俗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艾和她父亲之间……也终究,要靠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少女这样想着,有些疲倦的坐到阳台的躺椅上,向下俯视着绽满冰花的地面。 也许是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让女孩有了更好的状态,在短暂的休息后,艾清扫了附近的冰簇,开始用魔杖画下她将要使用的下一个魔法阵。 几分钟之后,黑暗的刃雨从天而降。 第六个大魔法,黑暗系统·【暗雨】。 被提特邀请来的见证者和秘法卫队似乎已经对面前的光景感到麻木了,他们小声的议论着着是否可以列入千塔之城的记录,并且开始向莉莉娅娜委婉的介绍他们家族中优秀的后辈。 在使用完这个大魔法之后,艾放下了魔杖。 “请让我休息更久的一段时间,可以吗?” “……直到变化之刻前,都可以。” “啊,艾——” “谢谢你,莉莉娅娜小姐。” 提特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但是艾无视了父亲的呼唤,径直走进了高塔。 没过多久,汀娜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 她转过头,艾正好摇摇晃晃的脱掉鞋子,跨过温泉水道,把自己重重的砸在莉莉娅娜的床上。 然后沉默了。 汀娜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被这副画面吓了一跳,她们还没反应过来,沙拉曼达和希尔芙就噌噌的扑到了女孩的身边 “辛苦了~~~~~~” “辛苦了呢——” 这么说着,然后学着艾的样子趴在那张大床上躺尸。 调皮的风之精灵还伸手戳了戳艾的小脑袋,换来一阵含糊不清的闷闷回应。 “……那个,艾小姐……没事吗?” “虽然有休息,但连续使用这么多大魔法对小孩子的精神力来说还是太勉强了,让她好好休息。” 飘到艾的面前,银色的小人偶伸手抚摸着女孩漆黑的秀发。 “希尔芙,去药剂实验室拿一些清醒药剂。” “爱丽丝小姐,不用了,我今天已经喝了标准规格的3管高强效清醒药剂,已经是我这个体重的极限了,再喝的话,在精神力慢慢恢复之前,我会先中毒……” 艾慢慢的把脸从天鹅绒的被褥中抬起来。 “药剂的药力还没用完全发挥,我想泡温泉,我想睡一会儿……” 目光有些涣散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汀娜——或者说得更加准确一些,看着汀娜的胸部。 “……” 汀娜后退了一步,抱着胸。 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微微一暗。 “就算这么困不含着……什么也睡不着吗?” “我也不想麻烦汀娜小姐,但是……会睡不好,沙拉曼达小姐和希尔芙小姐的话……” “元素精灵和人类的肌肤的触感还是有很明显的差异的呢。” “那,爱丽丝小姐……” “体型。” 小人偶指了指银色连衣裙的一马平川,于是在爱丽丝黑着脸说出第二句话之前。 “……帮我脱衣服……” “好的好的……也不是说不愿意啦,我也不是讨厌你……” 汀娜叹了口气,把疲倦的好像连抬手的精神都没有的艾翻过来,解开了洋服上一枚枚的纽扣。 “……解开女孩子的纽扣,还是第一次……” 中途,少女脸色古怪的嘀咕了一句,但很快,就像放弃似的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下,抱着艾泡进了温泉水道之中。 “大概什么时候叫醒你呢?” 胸前就像偎依上一只猫咪,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艾能尽可能放松的趴在自己身上的汀娜环住了女孩纤细的腰肢。 顺便在心底小声的祈祷着,这一次不要因为被枕太久而疼痛。 “……睡不着。” “……啥?” “虽然很困很想睡觉,但是,睡不着……” “不要一边说话一边……啊真是的,睡不着吗?” 把脸埋在汀娜平整柔软的胸前,艾轻轻的点了点头,女孩蜷缩成一团,紧紧的抱着汀娜。 “也许是因为我在害怕吧。”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害怕?” 风与火的精灵蹲在水道旁,好奇的托着下巴。 “我……我有一个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才来到这里,可是,这个梦想可能会无法实现……” “为什么?” “我和光明系统的魔法,相性很差,原因不明,我的光元素亲和力并不低,但很少能够成功的施放这个系统的魔法,就好像光排斥我……或者反过来……” “是吗?” 坐在床沿的爱丽丝看了女孩一眼。 “是的,呢。” “即使如此你还是提出了在一周里掌握包括光明系统在内的七个元素系统的大魔法,作为与莉莉给你机会的条件?” “并不是完全无法使用,只是失败率格外的高,可是,连这种阻碍都无法跨越的话,就没有资格在莉莉娅娜导师的身边……现在看来,也许的确有些不自量力了吧。” 软弱的话语接二连三的从女孩的口中说出。 汀娜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年幼的狮子一般的女孩,娇蛮得就像带刺得玫瑰似的女孩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虚弱的话语—— 但马上,汀娜就意识到是自己搞错了。 “我把光明系统的魔法留在最后,希望其他六个大魔法的成功能带给我信心,但是不行……我无法期望得到好的结果,大概,也没法实现,我那个微不足道的梦想了吧。” 艾并不是软弱。 “我很怕、很怕……早知道,昨天就不一气之下说出那种话了……真是后悔啊。” 怀里的这个女孩,艾,她是在。 ——恐惧。 “……不要自暴自弃啊,艾小姐,提特先生带来的那些人可都夸你是天才呢,原本提特先生大概是打算在艾失败,但莉莉娅娜小姐要保护你的时候联合她们对付莉莉娅娜小姐的吧,但现在,就算失败了,说不定那些人反过来会帮助艾小姐哦。” “没错没错,莱忒可是说过了哦,艾小姐是追寻着光的人,一直以来都只是运气不好啦,用气势把那样的坏运气吹走吧!” “沙拉曼达说得对哦,艾小姐,打起精神来!” 希尔芙握紧小拳头给艾打气,火焰的精灵也学着这个动作,但因为这样失去了上半身的支撑,沙拉曼达的下巴啪的撞到了温泉水道旁铺好的地毯上。 即使如此火蜥蜴的女孩还是努力的在给艾打着气,可惜的是,艾并没能看到这一幕。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在这里的最后在汀娜小姐的怀里,感觉……也不坏。” “……诶?” 女孩的声音渐渐变低,然后变成疲倦的呼吸。 也许从中途开始,连她们的话语,艾也已经听不到了吧。 “……明明没有吮吸着也可以睡着的呐……” 伸手抚摸着女孩被水汽濡湿的柔软肌肤。 汀娜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 汀娜睁开了眼睛。 座钟的短针已经慢悠悠的划过两个大的刻度,天空的西侧泛起了淡紫的色彩。 水道旁,女孩正接过希尔芙递过去的洋装穿戴整齐。 很显然,她没能好好的起到提醒报时的作用——不过汀娜觉得这不能怪自己。 在怀里的可爱女孩睡得格外香甜的时候要维持自己的清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温泉暖暖的很舒适,当然更重要的是爱丽丝就在身边的可靠感让少女在女孩睡熟后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关于我在昏睡过去之前的那句话,希望你不要误解了。” 现在,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酒红色的眼睛。 “那个,艾小姐……?” 大概是在温泉里浸泡了很久的原因吧,艾的肌肤还泛着令人怜爱的粉红,在看到自己醒过来之后,就像是感觉到害羞似的,女孩移开了视线。 “并不是说我喜欢你什么的……不,也不能说我讨厌你,但是……总之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因为你不会对我有什么企图而温柔的对待我让我很安心……就只是这样而已!” 扣上洋装的纽扣,有些语无伦次的女孩最后狠狠的瞪了汀娜一眼,转身朝着阳台走去。 “啊,艾小姐!” 仿佛连一点时间都不愿意再耽误,艾越过栏杆一跃而下,无聊的在水道边踢水的风精连忙挥手,风卷起温泉的湿润水汽,当汀娜也匆匆忙忙出浴,随手抓过爱丽丝递来的浴巾裹在身上冲到阳台上,然后又被猎猎的冷风吹回房间的时候,女孩已经平稳的降落在了高塔的前方。 午后12时46分。 经历过正午的活跃高峰,时间逐渐向夜晚迈进而元素渐发安静的【宁静之刻】。在冬天的此时,夕色已经开始隐隐约约的出现在西方的云海上。 宴会的长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从高塔上跃下,再一次开始描画魔法阵的女孩的身上。 在这段时间里,人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登上千塔之城的杂志头条后会引起怎样的轰动,她们列举着汀娜不认识的人名,奥希维亚·阿兰斯、柴利佩克特·海因兹,艾力克斯菲尔·多尔……把艾和他们相提并论,等待她达成一周之内掌握七个大魔法的事迹并作为见证者将之传播。 莉莉娅娜在贵族中起抬头看了这边一眼,不过魔女什么都没有说。 “呐、爱丽丝小姐,艾小姐……不会有问题吧。” 匆忙把西服套在身上的汀娜有些担忧的看着在地上一丝不苟的画着魔法阵的艾,可是她也只能担心而已。 睡醒后的艾看起来精神要好很多,除此之外,魔法外行的她完全无法做出更多的判断。 而爱丽丝。 “关于吸血鬼病的原因,有一种假说。”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拿起希尔芙带来的那份资料,慢慢的开口。 “【法则冲突说】。即是说,属于患病患者的【法与理】与光的【法与理】有所冲突,不同的【法与理】的造物接触大概率会造成法则的冲突而导致致命性后果。虽然这个说法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但世间万物都是【法与理】的造物,就理论上,这是最切合的解释,提特的药剂也是基于这个原理开发的,用药剂促发体质的改变,在一定程度上改写艾的法与理。” “这是可以做到的吗?” “可以喔~~~~龙血就是最有名的一种呢,通过融入世界上最初的【法与理】换取流淌龙血的身体,可以获得伟大种族的力量,但是呢~~~~~希尔芙记得莉莉公主说过,这样的改变是不可能彻底的?” “没错,人就是人,沐浴多少龙血也不会变成龙。被初拥的血族在习性和力量上和源血秘法孕育的血族有所区别……完全改变成其他的【法与理】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莉莉,至今也保留着身为人类时的脆弱身体。也许唯一的例外就是亡灵,但是大陆上没有出现过生来就是亡灵的亡灵,所以这也只是一个假说,但无论如何,如果吸血鬼病真的是这样的病因的话——” 爱丽丝幽幽的俯视着放下魔杖,合拢书本的女孩。 “失败的可能性,极高。” 艾从指缝间洒下魔法所需的素材,开始了咏唱。 “【让圣洁的光芒聚集起来吧,如果聚集的邪恶会将世界推入深渊,那么善良与正义的人们也应当让光聚集,推动世界的伟大之流,也将因光而辉煌的闪耀!】” 光聚集了起来。 魔法阵上的符文一枚枚的闪烁,从刻画的图案变为了光的图案,飘浮,在女孩的身边的编织出光的圆环。 被一串长长的说明弄得摸不着头脑的少女,因为爱丽丝毫无情感波动的语调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 解读,唱破了。 但从女孩的口中发出的却不是魔法的宣告,就在笼罩着女孩的光因为魔法阵的闪烁变得明亮而圣洁的同时。 “呜啊啊啊——!!!!!!” 艾猛地抱住了脸,痛苦的惨叫了起来。 “艾小姐!” 高塔与塔底的距离让汀娜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了女孩捂着自己的脸踉跄着跌倒,在被漆黑的影之雨刺穿得千疮百孔的地面上不住的滚动,就像有看不见的火焰在她的身上燃烧。 已经准备鼓掌庆贺的贵族们陷入了死寂,一直到艾的惨叫响起,他们都似乎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反应过来,就连魔女都还在长桌旁,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除了元素的精灵们。 以及提特·奥斯弗斯。 几乎在艾发出痛苦的叫声的同一时刻,女孩的父亲就从莉莉娅娜的身边消失了,他比莱忒和奈特都要更快的赶到了她的身边,让幽深的黑暗领域瞬间驱逐光芒。 幽暗笼罩,连莱忒都却步,但是却不会对汀娜造成影响,汀娜看到他立刻抱起了艾,将一试管药剂灌入了自己女儿的口中。 那药剂,说不定格外的苦,突然入口的液体与失去的光好像引起了艾的恐慌,即使如此提特还是强硬的把药剂给艾灌下,很快。 艾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痛苦的惨叫也消失了。 比奈特慢了一步冲进【幽暗术】范围的阿库娅身上涌动起水的力量。 “阿库娅、阿库娅,怎么了、艾小姐怎么了嘛!” 虽然现代的海洋系统分支已经几乎没有治愈方面的魔法,但在古老的过往,水,就是治愈的象征。 “轻微烧伤,没有伤到真皮层,面积也不大,但是,这简直就像……” 一边治愈着女孩的伤势,水的精灵也在报告者情况。 “简直就像皮肤溶解了一样。” 希尔芙担心的抱着沙拉曼达的尾巴飞来飞去,阿库娅和奈特的声音在房间里想起来,汀娜一愣,立即想到了昨天男人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悔恨说出的过往。 【仅仅是从母亲的子宫中离开,接生房间中的光芒就几乎夺走了这个连啼哭都为发出的生命。】 “吸血鬼病……” “看来是呢。” “复、复发了吗?在这种时候?!” “……不一定,如果复发的话,现在艾小姐需要的就是全面的急救,在很久以前我曾经看过严重的吸血鬼病病人发作的情况,那是在猎巫的时代,一个小女孩被钉在十字架上暴晒,只是短短几十秒,她的皮肤就溃烂殆尽,等到主教的祷词唱完第二句,那具细小的骷髅就从十字架上掉了下来。” “没错,这应该是因为施法失败,光元素直接侵入了体内导致的反应,属于症状轻微的反弹,但是——” “可是长时间以来艾都没有复发啊,难道在练习这个魔法时一次也没有失败过吗?” “……艾小姐练习光明系统魔法的时候都有我在监视,为了防止反噬,让艾小姐有更多的世界练习,每次施法失败我都会第一时间把艾小姐身边的光元素全部聚集到我的身边,包括那些几乎就要侵入到艾小姐身体中的。” 莱忒站在半球型的黑暗之外,淡漠的面容眉头紧锁。 “莉莉娅娜小姐。”就在阿库娅为艾治疗,莱忒冷静的做着分析向汀娜解释的时候。 幽暗的笼罩之中,汀娜看到提特抱着艾,站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这次失败后产生的痛苦感到恐怖,又或许是在遇到原因不明的事后对家人本能的依赖,被抱在怀里的艾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虽然汀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 汀娜觉得她一定在疑惑。 “艾小姐好像陷入混乱了呐。” 奈特的声音也证明了少女的猜想,但先把这些放在一边吧。 “莉莉娅娜小姐,我想,考核已经可以结束了。” 男人严肃的,对着现在才迟迟站起的魔女冷漠的开口。 那声音就像狮子的低吼。 “……你要带她回去吗?” 莉莉娅娜平静的回答。 秘法卫队和其他的贵族们沉默着。 从一开始,他们也就多少察觉了这对父女的矛盾,但他们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也不知道幽暗之中发生了什么。 此刻,他们亦缄默无言。 “艾失败了。您也已经看到了,虽然是由于施法失败引发的,但这足以说明治愈的并不彻底,这一次在我的眼皮底下,在您的面前,但如果下一次在您和我都看不到的地方呢?我不敢冒险,艾是我最重要的女儿,我绝不会让这该死的命运再将她夺走!” 一切急转直下。 提特的表情冰冷而严肃。 “……所以,你会把她带回去,花费更多时间观察,然后把她嫁入王室吗?” “也许这是我的专横与傲慢,但是为人父母,我再也不想让我的女儿遇到危险了。” 他的话语没有一丝踌躇。 “不认同也罢觉得蛮横也罢,我要保护我的女儿,我要她能平安幸福的生活下去,这也是……” 最后的半句话,男人低下头,看着怀里自己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女儿。 “你母亲的愿望。” “【……愿你的眼,能望向苍穹彼端的世界。】” 突然,希尔芙小声的,咏唱起魔法的解读。 眼前就像出现了无形的望远镜,幽暗之中,汀娜清楚的看到了艾脸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张大的嘴简直可以塞进一个鹅蛋,但这样滑稽的表情却让汀娜胸口猛的一抽。 明明是最厌恶的人,艾却没有反抗那怀抱。 在那酒红色的瞳孔之中,摇曳的火焰熄灭了。 ——是因为魔法的失败彻底击垮了信心? ——还是突然相信了父亲的话语? 那摇曳的火光的确是熄灭了,在提特的怀里就像缩成一团的女孩茫然的四处张望,但在幽深的黑暗之中她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就近在咫尺为她治疗的阿库娅,看不到为她缠上绷带的奈特,当然也看不到莉莉娅娜。 她只能蜷缩在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的怀中,怯弱的四处张望。 最后,她抬起了头。 紧紧的咬着嘴唇,看着天空—— “……决定是否跟你离开的,是艾自己,如果她愿意被你带走,那么就到此为止,如果不愿意,那么直到变化之刻结束或者艾的法术位耗尽之前,考核都没有结束。” “即使作为监护人的我不认同吗?” “……作为监护人你有权不认可艾成为我的学徒,但你无权将你的女儿从一场考试中赶走。” ——不对。 意识到的时候,手掌已经死死的抓着阳台的栏杆,关节因为太过用力隐隐作痛。 汀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但这应该是没错的,艾、这个女孩。 ——在看的是,自己。 ——仔细想想,唯一能够确定位置的,似乎也只有自己,可是。 汀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艾的目光如此动摇。 ——就算看着我也没有意义吧? ——提特先生明显是猜到了莉莉娅娜小姐的真实身份,即使如此也完全不打算让步——不对,之前都已经松口让步了只不过现在又因为这个意外而放弃,我难道能说服他吗? ——我也不能左右莉莉娅娜小姐的想法啊。不如说在这件事上,自己只是局外人,而且。 ——为什么偏偏看我?难道这个女孩现在都没意识到吗? ——我是,不希望你留下来的啊。你留在这里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只会抢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把我从莉莉娅娜的卧室赶出去,让我和莉莉娅娜小姐玩魔法牌的机会都没有,只会让我嫉妒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何况真的是很危险呐,要是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精灵小姐们不在的时候你突然复发了怎么办?我不是你的父亲没法无时无刻盯着你,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连魔法都不会的我什么也做不到,就算你父亲把药剂的配方给我我也只是个半吊子的炼金术士,做做香水润肤乳这些还可以,可这种性命攸关的药剂是做不出来的!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吗?为了自己的安全你最应该做的是跟着父亲回家当上王妃甚至皇后,过着连上厕所都有人拥簇的生活! “……所谓觉悟啊……”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汀娜小姐?” 但自己在说什么呢? 汀娜看着那双暗淡的眼睛,喉咙颤抖着。 现在,那双眼睛有些像莉莉娅娜了。 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深邃,就像历经悠久时光后,光芒内敛的宝珠。 但原因却不是漫长时光带来的智慧,让女孩的眼睛失去那咄咄逼人的光彩的,仅仅是——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在这里的最后在汀娜小姐的怀里,感觉……也不坏】 一份毫无意义的觉悟。 那是什么觉悟汀娜不知道。 “所谓觉悟……喂,艾,所谓觉悟啊!!”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大声的喊了出来。 “所谓觉悟才不是坦然的面对失败,才不是在做之前就预想到了失败然后蒙骗自己那才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不看小说和漫画所以你不知道,但由我来告诉你这个天才,给我记住了!!” 把身体拼命的倾出阳台,就像是要借大地的力量把声音更沉更重的砸到艾的脸上砸出火星一样,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 “所谓的觉悟啊,就是在漆黑的荒野上,开辟出理应前行的道路!!!” 能否传达到呢? 又或者说,这写在娱乐读物上的话语,仅仅就只有与娱乐读物相称的重量呢? 汀娜不知道。 在山谷里激起的空旷回音,减弱到已经听不到了,少女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与目光,他们把注意力聚焦在高塔顶端的阳台而汀娜只是凝视着女孩的目光。 在抬起头的男人的怀中。 “……那算是什么啊。” 艾的喃喃自语在风中飘荡着。 “没有论据,没有证明,没有前提,一个空洞的论点,听起来就像小孩子的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所说的大话。” 她呆呆的张着嘴,然后,低下了头。 环绕着父亲脖子的双手松开了。 提特想要把女孩抱紧,但是艾用力的推着他,让自己从那怀抱中,跌落在泥地上。 “艾!” “但是……还真是有趣,为什么这句话,会有让人想要相信的力量呢?”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哈哈,女孩轻笑着,把父亲的劝阻置于耳外。 “我有一个梦想,说不定是很可笑的梦想。” 她抬起了头。 “但我想实现它……不对。。” 幽深的黑暗散去。 但在女孩的眼中,从酒色的余烬中。 漆黑的火焰,傲然的跳动。 “我要,实现它。” ——说起来为什么会是黑色的火焰呢? 没来由的,汀娜想到了这件事。 一般来说,火焰的印象是明亮的,温暖的,但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艾的时候自己却在想,那站在黑松之间的女孩,就像一簇漆黑的火焰在燃烧呢? 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知识了,温度越高的火焰,焰色反而会偏向蓝色与白。 而据说,已经消失在大陆上的深地妖精们锻造他们一生中最后一件作品时,会使用一种以灵魂和星星的余烬为燃料的黑色火焰,就算是不死不灭的妖精,灵魂也会因而陷入长达数千年的沉睡甚至永远都不再醒来。 那意味着为了追求极致而不顾一切。 没错。 汀娜呆呆的看着,从幽暗术的范围里,走出来的女孩。 不顾、一切。 “——,————。——、——————。” 艾开始了咏唱。 咏唱着汀娜听不懂的长诗。 “这是魔法的原典中真正用以构成魔法的部分,通常会是原典中比较厚的一本,或者占据三分之一的篇幅,并不会用通用语写就,比起严谨的论文,大部分体裁也更象诗歌或散文。在魔法的原典中,剩下的部分,全是运用理论和实验,对这部分做出的注释。” 光没有侵蚀女孩的身体。 于是光再度聚集。 “相对于自行理解总结的【解读】,咏唱原典是更加保险的方法,但这实在是太长了,需要咏唱十几分钟的魔法,基本上没有实用价值。” 爱丽丝飘到了汀娜的肩膀上,淡淡的开口。 “这样好吗?” “有什么好的,只是我因为家人的原因耽误了半年,又因为同样的原因最后没能到莉莉娅娜小姐的身边,艾如果重蹈覆辙,可不一定还有机会。” “是吗?” “再说,就算在用一次也不一定会成功嘛。” 少女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把自己的影子揪起来,像是揉捏减压玩具一样的揉搓着。 莱忒和奈特拦住了提特,冰雪的长桌上,已经有客人不着痕迹的向诺姆或者莉莉娅娜打听事件的始末,魔女小姐则巧妙的避开话题,只用那双黑色的眼眸凝视着高塔的顶端。 那目光似乎在询问着为什么。 “人的行为哪能每一个都说出为什么嘛……” 汀娜小声的嘀咕着,坐在了阳台的椅子上,她闭上了眼睛,仅仅是静静的聆听着,自己所不知的话语编织的歌谣。 属于光的魔法。 属于明亮的奇迹。 最后。 在被染成茜色的天空下。 编织成,属于女孩的梦想。 三枚十字形的光刃自女孩脚下的魔法阵中升起,明亮的光辉连接形成的圆圈,自下而上升起了光辉的护壁。 光明系统·【辉光的护封壁】 攻防一体的大魔法。 在那光芒闪烁起来之后,艾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又拍了拍还缠绕着绷带的位置。 “……成功了。” 女孩伸手去触摸那光辉的十字,就好像在确认那是否仅仅是飘渺虚无的幻梦。 那当然不是。 三枚辉光十字构筑的圆形护壁没有什么实感,但当艾的手指指向身边,流星般的光华便如雨般倾泻,翻开了土地,将岩块炸成碎石,飞弹而出的碎片撞击在薄如轻纱的光幕上,就像石子落入水面,溅开一圈圈轻柔的波纹。 “我、成功了……” 然后,那喃喃的自语,逐渐变成了颤抖的哭腔,又慢慢的变成了笑声。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欣喜,与自豪的笑。 女孩终于做出了和她年龄相称的举动,她开怀的笑着,喊着,从自己的父亲身边穿过,径直扑到了莉莉娅娜的怀中。 “莉莉娅娜小姐,我成功啦!现在我可以成为——”刚刚从长桌前站起的魔女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的抱住了她。 和莉莉娅娜抱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一对姐妹的女孩兴奋而又忐忑不安的在魔女的面前,用那双酒红色的大眼腈看着她。 “……只要说服你父亲的话。” 而莉莉娅娜,只是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被老管家搀扶着一步步走近的男人。 在这个时候。 “提特先生,虽然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桌旁,一位贵族放下手中的冰杯,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男人,忍不住开口。 “但是,令嫒如果喜欢这里,在莉莉娅娜小姐的教导下也能得到优良的教育的话,我认为,您也没有必要太过担忧不是吗?” “没错,就算是龙学院最优秀的教师说不定也无法和莉莉娅娜小姐媲美吧。” “这么年轻就能使用七个大魔法,说不定真的创下千塔之城的记录了。” 连这些原本应该作为他的帮手的贵族们,都纷纷倒戈……不,也说不上吧。 只不过是对天才的爱护与珍惜,千塔之城存在的意义就是培育大陆最优秀的魔法师,多一位在优秀导师下学习的天才,这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置身于贵族们的劝说中,男人只是沉默着走到艾的身旁,他伸手虚按,于是声音逐渐安静。 从后上方,汀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通过风,少女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艾,你说你有一个梦想。” 男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疲倦。 “那是什么?” “和你没关系。” “不、有关系,这将决定我,是否盖下同意的印章。” “你这个——” 艾看向自己父亲的表情立刻变得险恶了起来,但是,她又很快的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 “……切,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啊!” 女孩冷冷的瞪着自己的父亲,把莉莉娅娜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眼前这个她所憎恶的男人就会把她从魔女小姐的拥抱中抓走似的。 “已经失去的时间是无法弥补的,但之后,还有更漫长的时间。” “所以你就想通过支持我的梦想来讨好我吗?” “你是我的女儿啊,而无论你如何憎恨我,我也是你的父亲,血脉维系着你我,这是连魔法的真理都无法否定的。” 而提特不屈不挠。 在数分钟的对视之后,就像终于忍无可忍,女孩移开了目光。 “……我的梦想啊……” 不知为何,艾的脸有点红。 在做出这样的宣告后,又有些扭扭捏捏的看着莉莉娅娜,目光闪烁。 “……我觉得有些奇怪……” 汀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作为女性的直觉正在疯狂的敲响警钟。 而就在她将“奇怪”这个词的尾音说出来的瞬间。 连黑色发丝间露出来的耳朵都红透的女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的梦想是,成为莉莉娅娜导师的伴侣。” 声音不大。 但足够所有人都听清——当然也包括高塔上的汀娜,和艾身边的提特。 就像那是【广域寂静术】的解读一般,原本因为她要宣言什么而显得异常寂静的山谷,此刻落针可闻。 “从我开始有记忆起,妈妈就一直在给我说,一位美丽又强大的魔女的故事,她在大陆上进行着漫长的旅途,没有人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最终将要去向何方,她只是一年又一年的在大陆上巡游着,从法瑞兰的林海,到天际的雪原,从东国神秘的山川,到西方广袤的大沙漠,留下许多、许多故事。” “我最喜欢这些故事了,每当妈妈在给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我都觉得我好像也跟随着魔女一起旅行,去看我从来都看不到的天空,去看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山峰与海洋,打破贵族的阴谋,战胜可怕的恶魔,与有名的英雄同行,拯救整个王国!” 女孩的脸红扑扑的,让人怀疑是不是只要再盯着她看一会儿,她就会忍受不住在许多人的面前说出这些告白的羞耻,把刚用过的大魔法再用一遍凿出一个地洞躲进去再也不出现。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凝视着魔女平静的面容,身体不住的颤抖。 “也许莉莉娅娜小姐会觉得很奇怪怎么会因为一些故事就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但是就是喜欢上了,对于我来说莉莉娅娜小姐就是我对整个世界的憧憬,我了解莉莉娅娜小姐,说不定和莉莉娅娜小姐自己一样了解,,所以,那个……我……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告诉过我因为药剂我的内在比外表成熟很多很多,初潮也已经来过了,已经是大人了,所以,那个……” “……哈?” 从强烈的精神冲击之中清醒过来的汀娜,茫然的扭过头。 “你没有听错,汀娜小姐。” 连白银的人偶那冰封般的表情,都因而松动。 但艾还在继续说着。 不过,啊,果然,还是太羞耻吧? 还是说,因为莉莉娅娜那无表情的脸实在太能让告白者动摇呢? 女孩开始语无伦次,目光飘忽。 “妈妈是听着莉莉娅娜小姐的故事长大的,我也是,妈妈曾经和我说过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见到莉莉娅娜小姐一面。所以在妈妈去世后,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来找莉莉娅娜小姐,成为莉莉娅娜小姐的学徒,为此研究了记载莉莉娅娜小姐的事迹的书,花了好多年,在这个过程中,我,我变得更加喜欢莉莉娅娜小姐,不,爱,这种感情是爱才对,但是,艾因哈特家族和莉莉娅娜小姐的关系并不好所以——”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今天第二次,汀娜大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这捂住耳朵都能甜到心底的浓情蜜意是怎么回事? 在谈论的难道不是艾德归属问题和她与父亲德矛盾吗?为什么会突然从家庭伦理小说的冲突高潮跳到罗曼蒂克小说的结尾啊! 汀娜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不顾一切的扒着栏杆就想往下跳,但爱丽丝默默的拉住了她的衣服,把她重新按回了椅子上。 “太难看了,汀娜小姐。” “可是、可是!” “虽然希尔芙理解汀娜小姐的心情,但这种时候就展现一下作为大人的气量嘛。” “这个时候跑下去说‘明明是我先的’,可是很破坏气氛的哦?” 希尔芙和沙拉曼达眼睛都亮起来了,这些精灵们对这样的事似乎格外感兴趣,她们期待的看着塔下的光景,希尔芙还扑扇着翅膀,在空气中显示出在塔下的景象。 艾已经害羞得把脸都埋进莉莉娅娜的胸部了,原本气势十足的声音也在周围的人的目光下越来越小,但是,这依然让汀娜、让莉莉娅娜和所有人,听到了女孩那最深情的告白。 “请让我,成为您的伴侣吧。” 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女孩的梦想居然是这个。 在漫长的寂静中,只有几位年轻的小姐用绒毛上遮挡着嘴,兴奋无比的谈论着,而随着她们的声音,尴尬的咳嗽和低语也在贵族们和秘法卫队的卫士之间流荡。 “……所以你知道,我在这里。” 揉了揉女孩的发丝,莉莉娅娜平静的开口。 “……所以你知道,我在光辉之城入学时发生的事。所以你知道,要如何引起我的注意。所以你隐瞒了姓氏,用你母亲家族的先祖研究的方法,为自己赢得了机会。” 魔女微微的抬起了头,那双黑色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被爱丽丝和两位精灵控制住动弹不得的少女。 “……艾·艾因哈特,你是狮心大帝查理曼的后裔,他为了击败我穷尽一生收集我的资料与事迹,但最后也未能得偿所愿。随着他的逝去庞大的帝国一分为三,他直系血脉所继承的奥林比恩更是不断衰弱成为一个小小的王国,连王权也被另一支血脉所替代,你所知道的我的一切,就是从这里继承的吧。” 莉莉娅娜说着的,是汀娜所不知的往事。 她看着呆若木鸡的提特和被她这段话语中不自觉透出的威严所震慑的贵族们,轻轻的让艾远离了自己一点。 “……很努力了呢,艾。” 然后,托起了女孩的下巴。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汀娜的呼喊,根本无法传达。 高跟鞋托起的距离,被魔女的俯首所填补。 在艾那双酒红色的瞳中,幸福的光采如泉涌蔓延。 在这一瞬间,汀娜仿佛感觉到一种撕裂般的苦楚,可就在她还来不及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 “爱丽丝希望汀娜小姐,不要把这个当作是莉莉的拒绝哦。” 小小的人偶飘到了她的面前。 前所未有的温柔语调,让汀娜茫然的从艾写满幸福的脸上,移开了视线。 “趁这个时候向汀娜小姐解释一下莉莉的感情观吧,莉莉对感情的看法是妖精那种,在妖精们看来,爱是能让相互爱慕的人感到幸福的良好关系,是友人,亲人,师生等一切关系的一种进阶,所以在她们看来,爱是好的,而好的东西越多越好,简单来说,绝大多数妖精不会限定爱的对象,无论是对象还是数量,对一个人的爱也通常不会影响对另一个人的爱。” 爱丽丝敲了敲汀娜的额头。 “爱丽丝知道汀娜小姐也许无法接受,但这不是汀娜小姐是否接受的问题,对于莉莉而言就是这样,所以,虽然出于生命尺度的差异,对短生种的爱慕莉莉会很谨慎,但如果这样热情的发起攻势又是可爱的女孩子,而且莉莉也喜欢的话……” 唇分。 魔女小姐把灵魂都好像飞到不知哪里的天边的女孩抱在怀里,然后。 抬起头,平静的看了汀娜一眼。 “——莉莉可是来者不拒呢。” “……” 这根本不是安慰。 不如说这是又往少女几乎崩溃的心情上刺了一刀。 汀娜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但说不定,现在的自己,能够和目睹了自己的女儿向陌生人告白还得到回应彼此拥抱的那位父亲的心情能找到些许的共鸣。 在艾从幸福中清醒过来,对着他 投以恶狠狠的视线前,提特就像是目睹了美杜莎的笑脸,僵硬的站在那里。 “这就是我的梦想。” 直到艾在莉莉娅娜的怀里扭过头来带着复仇般的快意朝他这样说后,他才摇晃了几下,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莉莉娅娜小姐,请把契约书准备好吧。斯特劳仑,把我的印章拿来,还有,为我预定一趟前往奥林比恩的飞空艇,我会……我要亲自拜访法赫王子,解除婚约。” 在他的话语里,透露出满溢的疲倦,和苦涩。 “……诶?” 艾的表情僵住了。 “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从老管家的手里拿过印章的男人,就那样轻易的在魔女递过去的羊皮纸卷上印上了印章。 那是学徒的契约书,那代表着他认可艾作为莉莉娅娜的学徒。 女孩的那颗小脑袋里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居然有些手忙脚乱。 “我是一个比较古板的贵族,对于女士与女士之间的感情不怎么能认同,但如果这是你的幸福的话……” 把那卷羊皮纸递给附近的贵族作为公证,男人淡淡的开口。 “你已经证明了你的意志与力量,艾,而我是你的父亲,对于你过去受到的伤害我想做出补偿,这并不是谎言,但如果离开我才是你所期望的幸福的话……生活所需的金钱每个月都会送来,但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转过身,在老管家的搀扶下,朝着马车走去。 “毕竟哪有父母能够赢得过儿女呢?” 只留下看着那位做完公证的贵族递到面前的羊皮纸卷发呆的女孩。 那好像在这短短两天中变得弱不禁风的背影,慢慢的远去。 “……你所看到的那些故事里,大概没有提到这件事吧。” 魔女突然松开了怀抱。 “……我没能见到我父母的最后一面。” 然后,轻轻一推。 “……我不希望我的学徒重蹈覆辙。” 被推离几步的女孩茫然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莉莉娅娜,又看了看在老管家的搀扶下越走越远的父亲,她的表情在困惑和茫然间不断切换,最后她的目光再一次的。 望向了高塔的顶端。 “汀娜小姐?还要再说些什么吗?” “……才不要,早知道我连之前那句话都不该说的。” 少女靠在椅背上,用手背贴着自己的双眼,长长的叹息并深深的后悔着。 她现在正忙着咒骂自己的愚蠢,哪里还有心情去给别扭又固执的小狮子做人生辅导啊。 而且。 “而且,该说的话,早就和她说过了,她听不听,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看起来是呢。” “……” 从指缝间,少女看向希尔芙用风带来的影幕。 “给我等一下!” 没有得到自己回应的女孩,就像破罐子破摔一样泄气的大喊着,快步地走到了提特的身边,然后。 女孩牵起了父亲的手。 EP. End 高塔上的二重奏 ================================ 真是乱七八糟的一天。 夜晚,高塔的餐桌上。 汀娜有气无力的切着盘子里肥厚多汁的牛排,因为今天的事态感觉分外的疲惫。 餐厅里正被魔法妆点的流光溢彩,也不知到这些精灵们从哪里学到了拜师宴这种奇怪的习俗,今夜的餐桌格外的丰盛,桌子的另一端,华服的艾和穿着属于自己的正装——也就是什么都没有穿的莉莉娅娜正在谈论着什么。 大概是以后的课题之类的东西吧,汀娜没有仔细去听。 今天她挑了个远离莉莉娅娜和艾的位置,甚至还考虑要不要躲到自己的房间去。 毕竟,一只败犬和这里的氛围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何况那个幸福的笑着的女孩还是因为自己才有了可乘之机…… 汀娜真的想要回到无星无月之月的第一天,把那个时候同情心泛滥的自己掐死。 ……不过……嘛。 艾还是很可爱的,虽然又娇蛮又喜欢闹脾气,好像东国有一个形容这种的词语……叫什么来着?翻译过来,似乎就是又傲慢又娇羞的意思。 而且,莉莉娅娜小姐也在笑着,看到魔女和艾的笑脸,汀娜感觉自己的郁闷也有些化解了。 “算了,这样,不也挺好的嘛……”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汀娜把牛排切成碎碎的小块,啊呜啊呜的吃着。 “那么汀娜小姐准备了礼物吗?” “……诶?” 小人偶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汀娜茫然的抬起头,咽下嘴里的肉。 汀娜突然发现精灵们,艾,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目光都在看自己,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吗? “……艾的生日与我的生日是同一天,对我来说,艾今天的告白也是一件值得纪念的生日礼物。” 这一次,是莉莉娅娜轻笑着开口。 “……那么,汀娜小姐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呢?在弗兰迪亚家,汀娜小姐应该也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了吧。” “可是果依先生的礼物已经拿到塞提林古语研究院……” “……那是果依的礼物,而不是汀娜的,不是吗?” “……” 好狡猾。 总是挑在这种时候,突然直接叫自己的名字。 少女呆呆的看着嘴角微弯的魔女。 “要是早点知道,我就能准备更好的礼物了……” 然后因为艾的低语,猛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等一下,请稍等一下!” 紧接着,冲出了餐厅。 现在去买——肯定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从自己现在就有的东西里挑选了,可是、可是—— 在书房里,汀娜自己的空间储物戒指欲哭无泪。 衣服、储备食物、储备饮水,一些小说和杂志。 自己干嘛就那么节俭到连纪念品都不愿意买呢?虽然那些黑心商店宰客是宰的狠了一点,但至少—— “至少能送得出手啊……” 把自己得衣服排除,储备食物和水排除,几本随处能买到得杂志排除,最后,汀娜的面前只剩下两个金闪闪的东西。 而其中一个,光是看到汀娜都会想起那诅咒一般的呓语。 虽然连少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当时鬼使神差的把它捡起来又一直带在身上,但这个肯定是不能送出去的,那么接下来就只有…… “……” 汀娜看着那卷带有金色鳞片,不知道要怎么称呼的材质做成的卷轴,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某节课的成绩。 惨不忍睹……不至于。 但眼下,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 “啊,汀娜小姐,礼物准备好了吗?” “嗯、嗯。” 重新回到餐厅,汀娜有些局促的,回答着阿库娅的询问。 少女坐回到座位上,把金色的卷轴,摊开在膝盖上。 “那、那个,莉莉娅娜小姐,真的非常对不起,因为一直迟疑着,不知道莉莉娅娜小姐对年龄的增长是不是很在意,所以一直都没能准备好礼物……” 汀娜听到爱丽丝轻轻的哼了一声。 “所以,这一次的礼物,那个……我想,给莉莉娅娜小姐唱一首歌。” “……嗯。” 浅笑着的魔女,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那个、那么……我开始了……” 汀娜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 ——什么【我开始了】嘛!好害羞,好奇怪! 为了掩饰这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羞耻感,汀娜垂低了视线,找到了卷轴上的歌词。 ——我能带你去天空上的花海吗?—— ——蔷薇、薰衣草、香芹与紫罗兰。—— ——我会与你登上倾斜的白塔。—— ——那么你就将是我的挚爱。—— 没有伴奏的清唱。 汀娜不会鲁特琴,老实说旋律也已经有些记不得了,如果不看歌词,更是完全没法歌唱。 即使如此,还跑调了。 从小汀娜就被评价为歌唱的不怎么样,虽然不至于五音不全,但是有些迟钝的音感会让她老是跑调。 这一次也,不出所料。 ——要停下吗? ——可是停下了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 鼻尖一酸。 难以言喻的悔恨和悲伤突然涌了上来,本来就有些颤抖的嗓音更是带上哭腔,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 原本应该是无邪的恋歌,在她的歌唱下,却成了凄苦的悲诉。 就在这时,哼唱声响起来了。 一段与歌词契合的旋律,虽然音色截然不同但这旋律与记忆中的声音契合,把最后一句的曲调,给拉回了正轨。 汀娜猛的抬起头,蒙起水雾的眼睛,撞入一簇漆黑的焰火。 是艾。 ——震惊得连精神的防护都千疮百孔了哦。 ——为、为什么,这个旋律是—— ——嗯?这叫纯音唱法,用人的嗓音模拟乐器的音色,某个叫奥伦法的小国的公主很擅长这种唱法,我由她的几张唱片,稍微会一点,至于旋律……哼,魔法师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 ——不是这个问题。 汀娜呆呆的听着,脑海里响起的艾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我? ——是呢,为什么呢……就当是,还今天的人情吧。 哼唱着的女孩,微微勾起嘴角。 ——虽然是汀娜小姐先的,但这种事可没有先来后到的规矩,我是不会输的。 ——?!我、我才是绝对不会输给你这样的小女孩啦! 带着些骄傲鼻音的语调,不知觉的就把心里翻滚的那些苦涩的情感,点燃成了不知如合去形容的火焰。 在艾用哼唱的伴奏中,汀娜看向闭上眼睛的魔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请让我为你披上雪白的婚纱。—— ——蔷薇、薰衣草、香芹与紫罗兰。—— ——上面绣满罗勒的纹样。—— ——请让我为你开垦一亩原野。—— ——种上青空与无边的云海。—— ——让你成为我的挚爱。—— 【那么,要怎么办呢?莉莉,她们大概没意识到精神的交谈没加密。】 【……爱丽丝觉得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莉莉你自己心里有数。】 【……诺姆。】 【莉莉公主】 【……拿一些酒来吧,蜂蜜酒,苹果酒,艾也能喝的牛奶酒也拿一些吧,今天……久违的,想喝醉一些。】 魔女没有睁开眼睛。 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在水的精灵将新的佳酿倾满前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用脚轻轻的打着柔软的节拍,在属于魔女与人偶的世界里,爱丽丝哼唱起古老的韵律。 两人的二重奏,三人的节拍,四人的旋律,在高塔上回响。 回响着。 直至—— 后记 ============== 两人的二重奏,三人的节拍,四人的旋律,在高塔上回响。 回响着。 直至—— 直至什么时候,又直至何处呢?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 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虽说如此也不过是过去了一个月而已,如果是《白银姬与告死灵书》的读者,这倒是恰如其时的问候(苦笑)。 总之,我是极夜,不愿迎来极昼的极夜。 《魔女与人偶许下誓言》第三卷,在五月病犯之前完结,虽然依然是直到最后才和卷名扯上关系,虽然依然是离大纲飞出不知道多少个天文单位,但至少总算是按照我的期望完成了……也不对吧。 某一位魔女小姐评价这一卷自开头后一路走低,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不过在这卷中途咱的确状态下滑严重……不过这也不能成为理由吧。 而且最后也没能12章完结,除了取名的能力很弱,篇幅把控的能力也是有待提高呢,下一卷尝试一下10章完结? 做不到的吧喂,自己是什么样的家伙自己没点B数吗? 嗯,总之,这一次也是辛苦大家看到这里了,这一卷有趣吗?大家是不是看得开心呢?关于这些真是有很多想知道的,要是大家能在评论区留言或者吐槽就好了,话说文库什么时候上线间贴系统呢,看间贴可是很有趣的。 也希望大家用月票和援力来援咱呢。 当然更希望下一卷也能写得有趣就是了。 嗯,说到下一卷,会是讲述过往的故事哦,这一切故事的开端,按照时间线来说最初的物语。 不过,由于下半个学期格外忙碌,五月……甚至六月都要请假也是有可能的,最糟糕的情况下要七月才能恢复更新,大学真是让人格外头疼,到那个时候这本书还有人看吗…… 总之,就让我们在第四卷再会吧。 还不是魔女的莉莉娅娜,还没有名字的爱丽丝。 魔女与人偶的,邂逅之章。 ==================== # 悠久的月光 ==================== EP.0 飞空艇上 ======================= 一旦关上实木的房门,客舱墙壁上,由炼金术蚀刻在那些藤蔓与荆棘的花纹之中,隐蔽的魔法阵就会与门上的部分结合完整,随着散发而出的些许淡微光,即刻树立起隔音的无形结界。 为了起飞而预热的螺旋桨所发出的嘈杂于是烟消云散,不再来折磨少女那颗仿佛正躺在被一千只猫咪玻磨爪子的玻璃上的脑袋。 但其实这样只是让汀娜从【极其难受】的状态解脱,变成【非常难受】而已。 “宿醉……好难受……呕……” 汀娜摇摇晃晃走进房间的,噗通一下把自己砸在了头等舱软绵绵的大床上,就像一条离岸的金鱼一样,扑腾了几下后,就瘫软着不动了。 “终于,安静了……” “是呢,感谢发明了隔音结界术的魔法师吧。” 爱丽丝从橱柜中拿起一个杯子,为少女倒了一杯醒酒的冰水。 “隔音结界这一类魔法就是因为飞空艇的发展才被开发出来的呐,因为飞空艇机械构造的部分启动后噪音实在过于庞杂,人们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适的降噪方式……哇,汀娜小姐……” 效果不是很好,少女在将冰凉的清水一饮而尽后,干渴和头痛也没有丝毫的减弱。于是,汀娜一把把小人偶抓过来抱在了面前。 在宿醉中,柔柔软软的身体和比起自己微凉的体温都显得那么的舒适,汀娜把自己的脸埋在人偶的胸前,深深的呼吸着。 有仿佛阳光下,麦浪的味道。 “……虽然是人偶……好大,好柔软……” “因为是可替换的零件嘛,为了符合【太阳王女】这个身份,除了服装,身材也要有所改变,应该说,就是因为是人偶才能这么做呢。” “唔唔……” 少女抱着人偶的腰,用力的蹭着。 “这么强烈的宿醉是第一次吗?不好意思啊,【西瓦之女】礼装下的爱丽丝有些冷淡,忘了提醒汀娜小姐一件事:莉莉储藏的酒都是从大陆各地搜罗的陈酿,大多数都是喝得时候感觉不到,但后劲格外足的那种,汀娜小姐又喝得那么多……” ——酒品还那么差。 这句话爱丽丝吐了吐舌头,没有说出来。 “因为、因为啊,在喝到半夜,莉莉娅娜小姐邀请我们一起去房间里继续喝——是【我们】,是【我们】哦!连艾那个小家伙都一起邀请,而且、而且啊!” 一直到舱门前都摇摇晃晃,靠莉莉娅娜搀扶着才能好好走路的汀娜用含糊不清的话语哭诉着。 即使一夜过去又喝下过醒酒药,残余的酒力依然让她的大脑处于麻酥酥的状态,现在的汀娜就像思考方式也被残余的酒精所麻痹,变成了小孩子似的,只是不停的在爱丽丝的怀里哭喊。 “我居然害怕了!明明是莉莉娅娜的邀请但我却在那时候感到了一种恐惧,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艾和莉莉娅娜到楼顶的房间,呜、呜呜,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啊……” “嘛……” “我、明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明明知道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的!但是我却退缩了!退缩了啊……” “千载难逢有些夸张了啦。爱丽丝觉得,那是生物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呢。” 抚摸抚摸,戴着仿佛修女一样的纱巾,爱丽丝抚摸着少女的金发,柔声的安慰着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喝了半夜闷酒的少女。 “看来是因为和莉莉这段时间的旅行让汀娜小姐的直觉得到了锻炼,会感到害怕也是当然的,莉莉可是已经憋了很久了……黑龙的血也会对体质进行改造,让情致和精力变得更强,不鼓起勇气反而是幸运的哦?艾……可怜的孩子,大概一周之内都没法好好走路吧……” 同时,人偶也用带有一些责怪的目光,看向一走进这个舱室的客厅就把自己从衣着的束缚中解开的魔女。 塞贡之阳的阳光格外的温暖,在头等舱的暖气中,魔女小姐咖啡色的肌肤因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来自世界长子的血液,即使是不老不死的魔女似乎也没法很快的将之同化。 “……?” 察觉到人偶的目光,莉莉娅娜从自己的宝具——那本大大的魔导书上转过脸来。 “莉莉不应该说些什么吗……还是算了,现在莉莉不管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是吗?” “没错哦,虽然说艾小姐那么积极主动是很有魅力啦……” 悄悄的堵住汀娜的耳朵,爱丽丝有些无奈的对自己的小主人抱怨着。 “莉莉你不懂人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也请关照一下只是普通人的汀娜小姐的心情呐。” “……我不想用以前对付政客和间谍的那些手段。” 莉莉娅娜平静的把视线移回。 “是是,爱丽丝知道莉莉是认真的在对待汀娜小姐和艾小姐的感情,但是啊……” 小人偶有些头疼的看了看抿着红茶的魔女,责备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大概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爱丽丝更加熟悉莉莉娅娜的人了吧,小小的人偶亲眼看着这个女孩从阴谋中九死一生的爬出,在孩子们正要学习人的感情,去了解名为爱的年龄时又被卷入王权的涡旋,在了解到世间的美好之前就被黑暗浸润。 直到被纯白的妖精重新漂白,又在漫长的时间中成为现在的样子。 在漫长、漫长的时光之中,她停止了成长,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时光没有磨平她的棱角,因为从见面时起,她就是一个完美的“圆”。 不是圆滑的圆,而是在这纷扰的世界中,画出的一个只有自己的“圆”。 到现在。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直到现在,她依然是那个抱着支离破碎的自己,说要修好自己的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 “……” 看着在床上呻吟的汀娜,魔女沉默了片刻,属于她的那双星空般的眼眸这一次没有漠然的扫过,【拉普拉斯】从魔女的手中消失,她从舷窗旁的躺椅上站起身来。 “……” 熟悉的体温拂过了少女的脊梁,就像童话里勇敢的牧羊人吹起让巨龙安眠的小调,只是这样,抱着爱丽丝像孩子一样哭闹不停的汀娜,就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唔……莉莉娅娜……莉莉娅娜……” 少女放开了那件圣洁的金黄长袍都被眼泪弄湿的爱丽丝,转而扑到了莉莉娅娜的怀中,她枕在魔女的大腿上,赌气的鼓着脸颊。 “不公平,偏心,比起我更喜欢艾对吗?!这趟旅行也是,为了把艾的婚约解除!” “……人类喜欢把爱与恨划分为不同的强度和阶级,但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哼!” “莉莉,现在汀娜小姐没法用逻辑去理解莉莉的感情观啦……也不许给汀娜小姐用机械化心灵!对于没有过情感控制训练的一般人这只会适得其反!”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爱丽丝不知道。” “……” 莉莉娅娜沉默的低下头,看着汀娜泛红的脸颊与那双幽怨的海蓝。 平常能轻易分析出魔法的结构,从几段原典的断章推导出整体的小脑袋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想不出任何的办法。 作为不老不死的魔女,在漫长的人生之中邂逅的爱恋可以说数不胜数,但仔细想想,向自己告白,求婚,夜袭,狩猎一头比蒙巨兽示爱……不对,这些只是示爱的形式。 重点在于,这些人都有着坚定明晰的意志和情感,即使陷入迷茫和纠结也能很快靠自己走出。 而自己,所要考虑的仅仅是接受与否,然后继续做自己最熟悉的那个“自己”。 甚至无需为此做出改变,无论她多少次向这些恋人声明自己不会因为与她们的爱改变自己,得到的答案也是“莉莉娅娜只要维持这样的自己就可以了。” 仔细想想,自己为爱付出的最多的,对凡人来说无比珍重的时间和生活,对不老不死的魔女实质上廉价到足以忽略不计。 她可以放下魔法,花费一百年和恋人在雪山顶端生活只为了抓取最为圣洁璀璨的一幕黎明,但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一个普通的,因为对自己的爱而感到困扰的平凡女孩。 莉莉娅娜不懂爱。 其一,是因为在【永远】之中,没有爱的长存。 而其二……莉莉娅娜翻遍所有的记忆,与自己一同旅行的那些人,也没有任何人曾有过这样……普通的困扰,无论是人类,矮人,兽人,妖精……这些旅伴无一例外都弥足优秀,有着强烈自我意识和主见的英才,永远都不会为这样的事情所困扰所以[2] …… 所以,当面对一个普通人——与魔法,真理,使命,梦想,诅咒——与这些她已经见过无数次也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完全无关的普通人的爱,莉莉娅娜束手无策。 ……跟随自己的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不救好了吗? 她从未度过普通的生活。 或者说她的普通和汀娜的普通截然不同。 莉莉娅娜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汀娜会这样纠结。 去爱自己爱的人,去恨自己恨的事,如果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明白,又怎么能称之为人生呢? “……” 但这样的话,对很多人来说也是只能听听就算吧。 思考到最后,魔女也只是伸手抚摸着少女的金发,无言的注视着她。 沉默,当然不能让被酒精把一切疑虑和拘谨冲洗干净的汀娜满意。 “呜……那、至少要知道莉莉娅娜的事,要知道全部!” 汀娜在魔女的怀里少女闹腾着,抱紧了她纤细的腰肢,好像在说如果不告诉我我就一辈子也不放开一样。 “我要知道莉莉娅娜的过去!” “……我的,过去吗?” “没错!艾都知道,但我却不知道……” “艾小姐知道的也只是莉莉和爱丽丝过去的一部分呢……” “那就告诉我艾不知道的!” “……那可有很多,很多呢……就算这趟旅行到达目的地,也说不完。” 莉莉娅娜微微一愣,将那双星空般的双眼看向了窗外的云海。 飞空艇已经起飞了。 在跟随魔法皇帝的信件前往大陆极西那片大沙海边缘的西奈古国前,她们要做的首先是前往奥林比恩,为艾解除她与王子的婚约。 这是为了艾的家族着想。 而艾本人,虽然作为学徒莉莉娅娜认可了她的天赋和努力,但要和魔女一同旅行,她的能力还不足够,所以,女孩被留在了千塔之城,在六位元素精灵和莉莉娅娜几位友人的帮助下学习与锻炼。 ——当一年内通过龙学院的跳级考试,你就能与我们一同旅行。 这是出发前魔女留给女孩的信件上写的话。 而从千塔之城,到奥林比恩王国的首都,在这由魔法师协会和矮人一同开发的最新式的飞空艇中只需要一天,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自己那漫长的人生……又能提及多少呢? “那就告诉我……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故事……” 汀娜不屈不饶的在魔女小姐的肚子上嘟哝着,但是,少女的臂弯越来越松懈,声音也渐渐垂落,最后,变成了一连串轻微的呼吸。 “……睡着了。” “因为本来就半夜才因为喝醉睡着呢,今天一早又被叫起来赶飞艇,现在实在支撑不住了呢……” 看着沉沉睡去的少女,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对视着,在精神的连接中也忍不住压低了“音量”。 ——那么,要告诉汀娜小姐吗?莉莉和爱丽丝的邂逅。 ……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吧,虽然那只是一场无聊的阴谋。 ——但是莉莉觉得汀娜小姐应该知道? ……汀娜小姐想知道我的过往,而我也想知道,在知道我的过往后,汀娜小姐又会怎么想,有些好奇,也有些疑虑。 ——因为汀娜小姐和莉莉以前接触过的都不一样呢。 ……是呢。 ——那么,等汀娜小姐醒来后,就告诉她吧。 ……嗯。 ——要从哪里开始说呢? 魔女与人偶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舷窗外飘散的流云。 飞空艇正向西与南翱翔,那是这一小段旅途的终点,而起始……着一切的旅途,最初的起始,却在遥远天际线的东方,在时光中连名字都不再。 那一切的一切…… 是呐。 要从哪里开始说呢…… EP.1 典雅内海 ======================= 一艘斐卢卡在泛起碧绿光泽的水面上劈开宝石般的波浪。 这是一种海帆船,三张三角形的船帆是它的特征。尽管大陆东方的这一隅并不靠近四方海洋,但数以千计的河流汇入大地上深邃的凹陷,依然在这里汇聚成为大陆上最为浩瀚的湖泊,一片被大陆所包围的海。 北侧的半岛如同淑女穿着高跟鞋从海的北方踏入这翠绿的宝石,在水面上散落着一串一串星罗棋布的岛屿。 人类最古老的城邦就在这些小岛上诞生,在神话远离的过往,这里的哲人用橄榄枝与月桂冠带来了人类的古典时代。 为了纪念那些人与那个时代,这内海的名字,是“典雅”。 虽然这里的魔物一点都不典雅就是了。 “起帆,快一点!” 几分钟前停止的风,如今正从船的后方吹来,水手长大声吆喝着甲板上的水手,让他们把三根桅杆上斜挂的大三角帆布展开,借助这股风力,可以更快的抵达这趟航行的终点站,同样也能节约一些魔导炉里融化的魔骨。 尽管【金杯号】的雇主向来出手阔绰,但穷苦渔民出身的船长总是本能的在能节俭的地方节俭一些。 按照他的说法,你节约的每一枚金币,都会成为圣堂教会的牧师向你微笑时露出的牙齿,酒吧里美貌的少女拉高的裙裾。 “那船长为什么不把船上的稳定法阵和屏障给关掉呢?那才是最烧钱的玩意!” 收起的船帆展开,惊动了在桅杆顶端搭便船的海鸥,它们在船只的上空盘旋数周,又重新趾高气扬的落在桅杆的顶端,呀呀的叫着,就好像它们才是这艘船的主人,而下面那被海风吹满的淡金船帆是它们发号施令的宝座。 在水手的吆喝中,船重新开动了起来,对此它们很满意,于是咿咿呀呀的叫着,在桅杆上扭着屁股。 “哈,我倒是不怕海上的颠簸,也不怕海鸥的鸟屎!” 听到年轻的水手的疑问,正咕噜咕噜灌着掺了朗姆的清水的船长看着啪的落在窗外那层无形的屏障上的一滩鸟屎,骂骂咧咧。 “可那些贵族家的小崽子可怕的不行,要是他们中的哪个晕船呕吐,整整一周你们都能听到他的笑话,更不要说,要是哪家的姑娘被鸟屎糊了一脸,嘿嘿。” 船长没有继续说,但大副和水手们都嘿嘿的笑了起来。 但马上,他们又都板起了脸,开始忙手头的活计。 因为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船上讨生活的水手没有人会这么礼貌的敲门的,他们走进船长室的方法除了把门踢开,就只有把门砸开——一般来说如果是后者,说明船长的这顶帽子也就戴到头了。 而现在这种情况嘛…… 船长正了正帽子,把脚从钉上海图的桌子上挪开。 “请进。” “萨伯斯船长。” 穿着魔法袍的男人走上了船长室的平台。 看到进来的不是某个文质彬彬却冷漠傲慢的贵族,或者是因为船上出现老鼠或蟑螂花容失色的大小姐,水手们僵硬的脸有些放松,表情也变得恭敬。 虽然这位先生和那些在甲板上因为一滩海鸥屎就大惊小怪的贵族们一样细皮嫩肉,但没有人敢轻视他那身漆黑的法袍和什么……马格努斯七翼的纹章。 如果这些还不够,刚刚因为一些贵族少年不知死活把带血的肉扔进海里引来的角鲨群被他用晶莹的寒冰变成船上的新鲜肉食后,这艘船上就再也没有人敢在他背后说这么热的天气还穿黑色的大袍子是不是脑子有病了。 海上的世界尊重强者。 “泰伦大法师。” 看到他,萨伯斯船长也松了口气,坐正了一些。 “我只是个农民出身的普通法师而已,不用这样恭敬。” 泰伦摇了摇头,看向用钉子钉在桌上的海图。 “哈哈哈,那样说起话来就轻松多了,有什么事吗?” “距离萨丁岛还要多长的时间呢?” “不远了,不远了,已经可以看到撒丁岛灯塔的塔尖,最多再一个小时,我们就能把你们送到那座岛上。” “是吗……” 披着黑色法袍的青年点了点头,萨伯斯看着他的表情,重新拿起了水壶。 “难道那些娇柔的小姑娘,连开了稳定法阵的船舱也呆不下去了吗?” “不,那些小淑女们还是很乖巧的,但问题在于……” “那些年轻小伙子们!啊哈,我懂我懂,这么说起来差不多……” 就在泰伦有些无奈的摊开手,而萨伯斯哈哈大笑起来的时候。 从甲板上的一处,传来了金属交击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但不悦耳,在其间还夹杂着加油鼓气的声音和欢呼,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怒喝,金属的什么在甲板上滚动,然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尖叫了起来。 “我的剑!” 接下来是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 “这次是我赢了,贾克,你还有剑来决斗吗?还有人要来和我比一比吗?要是没有……赞洛斯,请为我演奏一首《高塔之夜》!” 当这些话语都从说出它们的嘴中被海风吹散之后,小提琴和长笛的合奏,就在甲板上悠扬的响起。 “这些贵族小子们还没打完啊。” 萨伯斯船长砸了咂嘴,走出了船长室。 “这应该是最后一场了,他们改了改决斗的规则,谁把对方的剑打进海中就算胜利,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还有剑可以用来决斗了。” “也就是说我们要最后一次听他们朗诵那劳什子的诗歌了?” “啊啊,没错……” 话音未落,在甲板上,刚刚哪个得意又有磁性的男声开始了颂唱。 ——您有如圣光降临垂落的圣辉—— ——您有如星河倾下璀璨的华美—— ——庸者在您的目光下自惭形愧—— ——而勇者因您的笑颜视死如归—— ——请不要悲敛那雪莲般的容颜—— ——因我知晓您的心灵炽热如焰!—— “嚯,还真是热情的情诗啊,这些小崽子的甜言蜜语倒是很动听,但要按我们海上的人来说啊,喜欢一个女人你就该带着她驾一艘船去海角天涯,哈哈。” 船长把水壶里的水一饮而尽,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玷污”了这些贵族的耳朵,他摇晃着已经空了的水壶来代替粗俗的笑容。 “泰伦大法师就是担心这些小伙子接下来的时间无事可做搞出什么幺蛾子?说起来我听这些小伙子劈里啪啦快打一上午,唱诗都唱好多回了,怎么他们的女神还没出来露个面呐?” “因为他们的女神压根没听到啊,那孩子一上船就找了个角落用静音术隔绝了所有的干扰,他们在这里的闹腾根本影响不到她。” “哈哈哈,是吗,真不愧是翡冷翠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这些小伙子还差得远呐,啊哈哈。” 远远眺望着海平面上灯塔露出的尖角,尽力克制了自己,但依然有了微醺醉意的萨伯斯船长哈哈一笑,拍了拍这位平易近人的大法师的肩膀,走回船长室。 而泰伦,这位魔法师在被这一下拍得忍不住重重得咳嗽了两声,在有些无奈得再次开口提醒那些年轻学生注意安全后,重新走向了甲板另一侧的船舱。 出游前一天为了玩得痛快而把作业全部都熬夜做完的小伙子们都在甲板上决斗和海钓,而在这里,翡冷翠魔法学院的小姑娘们…… “泰伦导师,这个太难了啦……” “背不下来啦,这些魔法的原典实在是太复杂了啦。” “为什么只差几毫米魔法阵也会算是错误呀——” 年轻的教师走进来后,这些小鸟们立刻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可以详细的为你解释,米蕾小姐。芙拉小姐之所以觉得背诵困难是因为你就像背诗一样死记硬背,而没有实际去理解这些原典所代表的意义,最后,米兰达小姐,如果希望召唤出一只毛绒绒的可爱小兔子而不是一条肥油油的绿毛虫,就请把注意力放在魔法阵,而不是描写有着优良品格,荣耀而高贵的古贵族小说上。” 在几个少女们的抱怨中,艾伦忍不住打趣的开口。 抱怨归抱怨,这些为了保证肌肤的水嫩,每天都有差不多一半的时间花在美容觉上的女孩们,谁也没有停下手上的笔。 她们都是贵族的孩子,吃苦耐劳这样的优点在她们的身上完全看不见,还喜欢在学习时聊着无关的话题,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她们懂得敬畏魔法,比起那些少年们也更加认真,在这样的优点前,喜欢开小差就只是小问题了。 嗯,只是小问题…… “啊啊,要是我有莉莉娅娜小姐百分之一的才华就好了。” “就算只给我千分之一,我也一定能够解开这个讨厌的艾克梅达索符文联立公式,圣光真是太不公平了。” “莉莉娅娜小姐又有才华,家世也那么崇高,爱因斯坦斯大公家还有帝国的继承权,是皇族的一支!虽然父亲大人也总叫我小公主小公主的,但莉莉娅娜小姐和我们不一样,是翡冷翠的公主,也是伟大的七丘帝国的公主!” ……这还没有安静几分钟呢。 泰伦用无奈的看向又开始叽叽喳喳的少女们——也许在翡冷翠的贵族区实在是把这些活泼的金丝雀憋得太久了,在这个没有父母与管家与女仆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礼貌和礼节的船舱里,她们终于可以把真正的自己从繁杂的贵族礼节中解脱出来了。 “对呀对呀,长的超级可爱,又没有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只要不太喧闹她和谁都能在一张桌子上喝下午茶,虽然在那种时候她多半也在看书,但你们知道吗?在那个时候喂她吃东西是不会被拒绝的!” “诶?真的吗?” “是真的!那一次因为看莉莉娅娜小姐那么认真的样子就像猫咪一样我就忍不住把一块曲奇递到了她的嘴边,本来以为会被无视的但没想到莉莉娅娜小姐把那块曲奇吃掉了!吃掉之后还用嘴唇蹭了蹭我的指尖,把上面沾着的可可粉都舔干净了,你们知道吗?莉莉娅娜小姐的嘴唇简直比海伦屋的布丁还要柔软!” “这么说起来,有几次在图书馆的时候因为莉莉娅娜小姐看书太专注要和人撞上时我拉住过她呢,她的身体又轻又小,软乎乎的没什么力量,只要一拉就可以抱到怀里的当她有些困惑的抬起头看着我时我觉得我的母性都要洋溢出来了。” “咿呀——” “嘿、嘿,各位亲爱的小淑女们,我明白大家都很喜欢爱因斯坦斯小姐,但是在背后议论终归是有些失礼的,而且,笔都停下了呢。” 眼看她们的交谈要渐渐的从学习时的开小差变成女孩们的派对,作为船舱里唯一的一个男性,泰伦在话题逐渐倾斜到更加私密的领域前咳嗽了两声,提醒女孩们,她们的家庭作业可还没做完呢。 不过他这一出声,女孩们却不约而同的把目光凝聚在了他的脸上,一双一双翡翠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好像要从这位导师的回答中挖掘出隐藏得最深得秘密。 “泰伦先生觉得莉莉娅娜小姐怎么样呢?虽然有很多男生都变着法子的想要靠近莉莉娅娜小姐,但她从来都不关注他们,学院里那些笨男生在走廊上‘不小心’和她撞到,帮她把书捡起来,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记住自己……好吧莉莉娅娜小姐的确是记住了,不过那是因为她记忆力本来就非常好。” 她们兴致勃勃得看着泰伦,就像圣堂的神话故事中,拥有千只眼,能看透人心的天使,这是这些姑娘们自己摸索出来的小技巧,她们相信被一群异性这样盯着看的话,心里有鬼的人一定会不小心漏出破绽! “只有泰伦导师,在学院里她只会去找泰伦导师说话!” 但泰伦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女孩们的注视对付那些同样年轻的少年们或许会有效,不过对于任何一个系统接受过交际礼仪的人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当然,他也没有任何值得隐瞒的。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这些女孩讨论的翡冷翠的小公主,男生们在一个上午的时间里通过不断把价值不菲的佩剑挑落到海里的决斗来赢取诵读诗歌,向她表达倾慕权力的女神,翡冷翠的明珠,这座翡翠之城最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也是自己所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他和她之间也没有师生之外的任何关系,这些女孩说她只会找自己说话倒是没错,但是她们一定不知道,她除了礼仪性的简单问候之外,就只会谈论晦涩难懂的魔法。 甚至,每一次谈话时涉及的魔法与魔法理论泰伦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以昔日的魔法皇帝道格拉斯的《力场塑形理论》和黑暗贤者艾尔梅娅的《元素论》作为起点,从【魔力护盾】,【奥术飞弹】,【火球术】,【元素门扉】,【塔米拉多重奥术飞弹】,【塑水法】,【大气之锤】,【羽落术】,一直到用最单纯的元素和力场学说可以理解的最复杂的大魔法【西瓦的冰霜权杖】,接着转到克什塔拉的《物质操作理论》,从【油腻术】到【黑寡妇牵丝蛛网术】。现在的话,在这个船舱的隔间,用【静音术】把自己从海上的喧闹中隔绝的女孩,应该正在钻研自己学习的第十二个魔法,【曼斯坦因的咒法之触】吧。 对这样的回答,满心想听到一些更有趣的事的女孩们显然并不满意,不过她们也只是嘻嘻笑了一会后就重新专注了起来——因为分心,那位除了召唤术之外的魔法都不学习的大小姐没能召唤来她喜爱的毛绒绒的小宠物,而是一只拳头一样大,黏糊糊的蜗牛…… 尖叫起来的女孩把那个受到惊吓缩回壳里的蜗牛从船舱里扔了出去,大概落在哪个倒霉的小伙子的脑袋上,让甲板上的少年们也惊叫起来。 看着这些无论年龄还是思维都远远不足以被称法师的孩子们,艾伦无奈的按了按额角,继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日志。 【通历第二纪元,昴宿星之年,热火之月十日。 前往萨丁岛的航程一路无事。 作为课外见学的目标的麦哲塔遗迹据说第一层的部分已经探索完毕,学院和魔法师协会,圣堂教会交涉后得到了一些见学名额,我并不指望这些年轻的贵族们理解那里的一切意味着什么,他们已经是那个庞大的魔法帝国覆灭后出生的第二代人了,新的魔法体系推行仅仅不到两百年,古语魔法就已经成为古老的手稿,遗迹中难以理解的雕文。 但是必须要知道的是,伟大的黑暗贤者艾尔梅娅也是在古语魔法的基础上,创造了现在更加安全易用的马格努斯七翼魔法体系,虽然无论哪个体系的终极目的都是真理的探求,但才发展了200年左右的现代魔法,还必须从古语魔法数千年的历史与辉煌中汲取养分。】 “……” 写到这里,泰伦忍不住看向船舱里那扇自他们登船后就被关上的木门。 【……没错,我并不指望这些孩子们能够在这次为期三天的见学旅行中学会什么,只要能让他们保持对于魔法的兴趣,并且理解古语魔法的存在依然必要,而并不是圣堂教会所宣扬的“恶魔的魔法”即可,但是,有一个孩子。 如果是她的话……】 “泰伦导师,这个魔法公式我看不懂……” “好的,我马上来。” 日记被合拢了。 距离萨丁岛还有大约一个小时,在为女孩讲解索贝拉方程是如何将施法素材和世界的【法与理】沟通,将施法素材的【象征性】变为可以编写在魔法阵中的组分的同时,透过一侧的舷窗,泰伦看到了海平面上,慢慢露出尖角的几座高塔。 大概是为了绕过海上的漩涡,原本笔直朝向那灯塔所在岛屿的方向的金杯号转动着船身,所以从船舱侧面的舷窗,已经可以看到那尖尖细细的塔尖刺破海平面。 麦哲塔,这是在两百多年前覆灭的那个庞大的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遗产,一位帝国法师议会议员的居所。 自古以来,法师塔中所蕴藏的都是数不清的财宝和知识,两者都为世人所垂涎,但前者被层层魔法与机关保护,后者更是要看探寻者的运气和学识。 ……如果是她的话…… 看着那尖塔的顶端从舷窗的左侧挪到右侧,泰伦不由得在心底说出了他没来得及写到日记上的最后一句话。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你这样的天才的话,在这里……你会得到怎样的收获呢? EP.2 翡冷翠的明珠 =========================== 除了旅途中几个贵族少年不知死活将带血的牛排投入海中引来了嗜血的角鲨群,金杯号的这趟航行可以说是平安无事。 “我们会在港口滞留三天,等到把你们再一个不落的送回翡冷翠,这趟航行就彻底结束了。” 在港口下锚后,对作为负责人的泰伦说出这番话后,萨伯斯就摇晃着重新装满的水壶,带着一些水手在泰伦的目送下,向岛上的酒馆走去. 泰伦亲眼看到,这一次,他往水壶里装的是不掺任何杂质的,满满的朗姆酒,水手与海盗的最爱。 大概这几天,这位经验丰富的船长,都会在烂醉中度过吧。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只要有朗姆和亮闪闪的金币,大海上就没什么麻烦的事!” 但金杯号的声誉是有许多贵族一致认可的,在知道这件事后泰伦在航程中不止一次的好奇这个男人真正的身份和背景,但出于礼貌和魔法师的谨慎,他并没有去问。 “啊,到了到了,这里就是萨丁岛吗?看起来真是简陋。” “这地方真的有能提供热水、混入香料的香皂和有着柔软床铺的酒店吗?哦,我闻到了咸鱼的味道,好臭。” “我想要洗个澡!那该死的蜗牛把我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一上岸,在泰伦身边的贵族孩子们就对这片他们第一次踏足的岛屿表现出了相当的好奇,他们东张西望,但很快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这里只是一个小岛上的小镇子,勉强能算整洁,但那些红瓦和已经泛黄的白墙并没有体现出多少生气,街道上的店铺寥寥无几,深吸一口,海潮和咸鱼的气味呛得这些在香水和脂粉中成长的孩子们剧烈的咳嗽。 古语魔法帝国时期很少有魔法师会特别关注法师塔周遭的城镇。 而圣堂教会和魔法师协会来这里的目的是调研而并不是开发。 更何况,你不能指望一群除了魔法的真理之外可以舍弃一切的家伙,和一群现在还在致力于妖魔化那个悠久帝国的家伙能对这些还把麦哲塔的主人称为领主的遗民有什么人文关怀,所以破败的岛上小镇,也就一直破败着。 整座岛屿,只有一座法师塔与一座教堂是崭新的,那是调查团的驻地,也是这些贵族孩子们这三天的住所。 泰伦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算时代再怎么改变,有的东西也总是不会变的。 “那么,我们先前往魔法师协会和圣堂教会,在这座岛屿上,我们的衣食住行与安全由他们来保障,至少热水和香皂还是会有的,在那之后,让我们去见识一下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法师塔吧。” 看出了学生们的失望之情,泰伦拍了拍手,让他们集合起来,跟随着魔法师协会和圣堂教会的接待者,朝岛上的教堂和法师塔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按着刚刚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但还是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汀娜不可思议的看着讲述被自己打断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 “圣堂教会?!” “……没错,是圣堂教会。” “圣堂教会和魔法师协会一起合作……探索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法师塔?” “爱丽丝可以理解汀娜小姐的惊讶啦,但之前就说过,不要单单以自己的经历就对某种东西下定论哦。” 好像早就意料到了少女会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和汀娜一样享受着莉莉娅娜膝枕的爱丽丝竖起食指挥了挥,示意魔女做出解释。 “……我还只有十一岁的那个时代,将魔法皇帝们的浮空城击落的大战才结束不过两百年,在那场战争中,圣光的信仰给予与被压迫的人们反抗的力量,他们占领了城市,推翻了大地上的王位,但那些城市是那个魔法帝国的城市,失去魔法师的话,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功能都会瘫痪,而很遗憾,直到300多年过去后,圣堂教会才慢慢把城市里属于魔法的部分清除。” “除此之外,信仰的力量是很强大,但也没有强大到,让圣堂教会有能力击坠古语魔法最顶峰的成就,十三座浮空的城市。在魔法师,妖精和魔族参与进来之前,在黑暗贤者背叛皇帝议会之前,仅仅一位魔法皇帝和一座浮空城,几乎就扭转了整个战局,尽管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傲慢让他们最后落败……总之。” 莉莉娅娜抚摸着爱丽丝和汀娜金色的发丝,平静的开口。 “……在那个年代,圣堂是大陆最主流的信仰,他们的教义还没有那样极端,与魔法师协会的关系不算亲密,但也没有太大的矛盾,当时冒险者协会还没有成立,美德教会也远没有诞生,加上向来游离于政治之外的光辉之城,他们就是大陆上最有实力的三极,一如如今的光辉之城,魔法师协会,美德教会。所以,联手探索,并不奇怪。” “是这样吗……” “……还有什么疑问吗?” 紧紧的攥着仿佛还留有一缕幻痛的那只手,汀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但少女知道莉莉娅娜从来没有骗过自己,更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要说疑问的话……说到现在,莉莉娅娜小姐现在好像都还没有出现啊。” “……我讲述的,就是我的视角。” “诶?可是莉莉娅娜小姐不是一上船就……” “……那个时候我在用【鸟兽之眼】,通过海鸥的眼与耳关注着整艘船,那是我学会的第一个魔法,可以对魔物们施法,让我们共享视听,泰伦导师也不知道……从小我就很被鸽子,海鸥之类的鸟类喜欢,他们都没注意过,不过这个魔法因为效果很一般,我现在也很少使用了。” “那,上岸之后呢?” “……我一直在泰伦导师的身边,那些贵族无论男女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和任何人表现得亲近都可能引发社交问题。但泰伦导师是从千塔之城被聘请来做老师的,是翡冷翠贵族圈中的局外人,我粘着他也没问题。” “然后你们就先去了住宿的地方洗漱休息,然后去那座麦哲塔……” 汀娜感觉有点头疼,大概不是因为宿醉。 “如果中途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可以跳过这一段吗?” 她觉得要是再听莉莉娅娜那半个小时的毫无起伏的音调,自己就又要睡着了。 “讲故事算是莉莉少有的缺点吧,虽然为此还专门回光辉学院学习过怎么做一个好的吟游诗人,结果才读到第三年就因为成绩太差被退学了呢,这可是莉莉唯一一次被光辉学院退学——因为莉莉无论是诗歌还是故事都太没有激情了!” 莉莉娅娜在小人偶的额头上无言的一敲来打断爱丽丝捂着嘴小声的窃笑,没有云彩遮掩的塞贡之阳将明媚光芒从舷窗洒落,魔女小姐的脸颊好像在微微的泛红,但还不等汀娜惊喜的看清楚,那一抹鲜艳的色彩就消失在咖啡色的肌肤上。 “……那样的话,就跳过一段,从前往麦哲塔的路上,我在街道旁购置一些纪念品说起……” ……………………………………………………………………………………………… 对莉莉娅娜来说,这一次的旅行并没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不喜欢热闹、很少出门的自己,典雅内海的干燥少雨的夏季,在自己的身边变着法子想要建立比良好更深入,比朋友更亲密关系的贵族少年少女。 把自己的身体托高了几厘米的凉鞋在粗糙石板铺成的地板上上吧嗒吧嗒的敲响,该说毕竟是大陆最大两个势力的合作吗?岛上的小镇虽小,但食物店,炼金商店,铁匠铺却一应俱全。 这些陈旧的房屋没有经过粉刷就摆上了翡冷翠购置的精工木货架,墙泥下露出的红砖旁放着黄铜与玻璃的橱柜。 全都是施华洛工坊出品,翡冷翠每一个自诩有历史有品位的店铺都爱用。 新与旧在这些店铺中带着莫大的违和感被杂糅在了一起,反而表现出了令人难以说清的古怪风情。 本来,莉莉娅娜对这些是并不感兴趣的,但是在米兰达说炼金商店里有出售从麦哲塔里发掘出来的一些道具和纪念品后,她还是被女孩们簇拥着推进了这家连招牌也没有的商店。 “啊、啊!欢迎光临,各位先生小姐们,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看到这群衣着华贵的年轻人走进店铺,陈旧木质柜台前无所事事的接待员首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刻擦掉嘴边的水迹站了起来,像是只学舌的鹦鹉弯下腰,行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鞠躬礼。 看得出来,贵族小姐和少年们身上的服装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但是并没有什么人在意他,这些在与陈旧的房屋格格不入的货架以及摆在上面的各种道具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和好奇心。 “不好意思,我们可以拿起来看一看吗?” “好、好的,没问题。” 在礼貌的征求了售货员同意后,少年们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从货架上把一些小型的雕塑,生锈的指轮,看起来像是某些东西的破片拿到手中小心的把玩,啧啧称奇。 相较于魔法师协会,这些贵族们的家世大多和圣堂教会比较亲近,但贸然站队总不是那么理智,所以,虽然学习魔法说不上多么用心,但也没有很敷衍,这一点从他们的动作也能察觉。 而如果他们平时的态度都是这样的严谨和小心,莉莉娅娜想着。 那至少她会乐于和他们多聊会魔法的理论和历史。 “莉莉娅娜小姐,你看,这个少女雕塑,看上去像是掉漆了,但其实是镶嵌了很多水晶呢,亮闪闪的好漂亮!” “……那是用掺晶黑铁铸造的雕像,这种金属冷却后内部会凝结出一些透明的晶体,可以吸收雷电,是擅长天空系统魔法的魔法师喜欢用的护具材料,这个,大概是用于魔法实验的小型避雷针……” “避雷针……就是教堂顶端那些尖尖的金属棒吧,居然做得这么精美……” “……古语魔法帝国时代魔法师基本上都是贵族,为了区分自己和普通人,他们推崇华美的巴洛克式装潢,在帝国后期又兴起哥特式的风潮,有名的魔法师的宅邸也是奢华的艺术馆,就算是平常的用具也很华美。” “爱因斯坦斯小姐,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一下,这个餐碟上的这些符号是什么呢?” “……我只能认出几个,那些是下界语的符文,代表几种下界的恶魔,如果不是用于某些和恶魔相关的魔法,那这个就只是装饰品。” ……如果不要每看到一个新奇的东西就来问自己就更好了。 在心底,莉莉娅娜叹了口气。 “这样啊,真不愧是莉莉娅娜小姐,连下界语也有所涉猎,真是渊博的知识呢,。” “就算是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东西,也难不倒我们翡冷翠的明珠呢。” 贵族们的赞美没有让女孩的表情发生变化,她早就习惯贵族们一找到时机就来变着法子恭维自己——或许他们觉得一位魔法学徒会满足于这些恭维,并因此在贵族的圈子里和他们变得亲近? 他们应该不会这么蠢……不,他们当然不会那么蠢。 莉莉娅娜有些心不在焉的在橱柜旁走着,时而看向陈列的商品,时而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一些被协会和教会漏掉的珍品呢。” “别傻了,就算麦哲塔那个失踪的主人真的像小说里一样把灵魂藏在什么地方,他能教你的也只有古语魔法,你学的会吗?还不如送给莉莉娅娜小姐。” “嘿,别开玩笑了,那么邪恶的东西怎么能给莉莉娅娜小姐那样的淑女呢?” 听到这样的窃窃私语,她大致能猜到那些兴致勃勃的男生们的想法了。 最近的冒险小说流行从炼金商店、黑市、遗迹、杂货铺不起眼的角落获得的武器、饰品其实是沉睡的宝具或者依附有强者的灵魂,主角得到它们后踏上冒险成就伟业的情节。 大陆的历史上,也确实有一些强者是因为这样的奇遇而变得有名的。 现在这些人就是多少抱有这样的期望吧,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想通过送自己礼物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这不是突发奇想的购物,而是贵族间社交的场合,所以…… 女孩回过头,看着站在门边始终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来的泰伦导师,在心底微微的叹了口气。 ……所以,泰伦导师没有进来呢,虽然他是带队老师,但这种时候也没办法过来帮忙。 她隐约感觉得到贵族们的瞩目。 自己,只有自己,才能尽快结束这浪费时间又毫无意义的购物环节。 于是,莉莉娅娜稍微加快了一些脚步。 也许这座小岛偶尔也会迎来些旅客,也可能是来往运送补给的船只上的水手大多乐意花一笔不多不少的钱买上一个魔法师的神秘遗物来保佑他们在海洋上风雨无阻。 虽然号称是从麦哲塔里发掘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护符的商品数量却异常的多。 甚至,有很多吊坠因为时间的洗刷显得陈旧,但链子却崭新的像是从熔炉里刚刚打造出来,很明显是滥竽充数的。 不过,真货还是不少。 虽然要不就是纯粹的装饰品,要不就是避雷针、研磨臼之类和魔法有关系却又没有那么大关系的器具,再就是镶嵌在用崭新的指轮或者项链上经过简单附魔处理的各种宝石。 这些倒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原材料,但原材料也只是原材料而已。 在又婉拒了一位男生要把一个用灰铁铸成的杯子送给自己的盛情后,莉莉娅娜停下了脚步。 意识到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的她,在思考了片刻后,随意的从架子上拿下了一条项链。 细细的银质链子上挂着一颗圆滚滚的蓝宝石,就像天海交接处的色彩被截下一块。莉莉娅娜一拿起这个,正在叽叽喳喳讨论的贵族们就安静了下来,注视着这边。 “莉莉娅娜小姐看中了这条项链吗?” “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呢,还是说,莉莉娅娜小姐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 “……不,这只是经过很基础打磨和注魔处理的一颗蓝宝石,体积也不大,我只是喜欢这个颜色而已,没有别的理由。” “原来爱因斯坦斯小姐喜欢蓝宝石啊,怎么说呢,稍微有些意外。” 一位青年立刻抢在其他人之前开口。 莉莉娅娜看了他一眼。 是非努卡,非努卡·波尔多。 在翡冷翠里算是个小贵族,不过他的家族在典雅内海上有好几座葡萄岛,是神圣七丘帝国最有名的红酒商之一。 母亲曾经告诉过自己,这是和圣堂教会关系一般,和魔法师协会比较亲近的家族。这样的立场似乎是因为圣堂教会以前曾表示希望能以一个“虔诚而不菲的价格”收购他们最好的酒,并且他们愿意派驻牧师去他们家族,“让圣光将给予他们庇护”。 【人们为你做了多少,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同样、甚至更多。】 连莉莉娅娜都深知属于名利场的法则,那些老辣的商人当然一眼就看穿了教会的算盘。 因而他们拒绝并投靠了魔法师协会,但由于家族代代都没什么魔法的天赋,在协会这边的地位也不高,所以一直都相当焦虑。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这个少年是想与自己搞好关系的人中最积极的一撮。 为人老实,也没什么坏毛病,如果被男生们纠缠的烦了,他会是一个解围的好对象——这是母亲亲口说的。 ……那么,就是你好了。 圆而光滑的宝石大约鸽子蛋大小,却散发着类似玉石的莹润光泽,将这个拿在手中,莉莉娅娜瞟了金发碧眼的少年一眼,向售货员所在的柜台走出一步。 “……难道我就不能喜欢蓝宝石吗?” 回应一句话,瞟一眼,走一步,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事,贵族们会自行处理好。 “不不不,只是有些意外,因为在学院里从来没见过爱因斯坦斯小姐戴首饰,女生们谈论首饰的话题似乎也都没有参与过所以……” 非努卡似乎没有想到能得到女孩的直接回应,他微微一愣,有些语无伦次。 “在说什么呢,非努卡先生,莉莉娅娜小姐再有三年就要进行成年礼了,现在也到爱美的年纪了。” “就是说呀,难道用美丽的宝石来衬托翡冷翠最耀眼的明珠有什么问题吗?来,莉莉娅娜小姐,姐姐帮你戴上这个,如果喜欢宝石的话,我们克兰尼米斯家收藏了很多,欢迎来做客哦。” 女生们首先起哄了。 紧接着,将一枚金币放在售货员面前,说出“剩下的当作你的小费”的少年忍不住在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啊,不,是我失言了,真是失礼,像爱因斯坦斯小姐这么美丽的女孩,被同样美丽的宝石环绕才是理所应当的,作为失言的赔礼,就让我把这条项链送给爱因斯坦斯小姐吧。” 任由米兰达为自己戴上那条项链的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听完这一连串的社交辞令,在心底无言的叹息。 莉莉娅娜很讨厌这样行使所谓女人的“特权”,母亲早就告诉过她,正是因为女人有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特权”,在大陆上才得不到真正的平等。 人们为你做了多少,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同样甚至更多——这句话在这里也适用,就好像一个帝国给附庸国更多的特权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为了更好的统治。 女孩也不觉得这样和那个少年和自己的关系就算变得亲近了,但从其他贵族们——这些年轻的贵族还不如他们的父辈们那样城府,从他们的眼中,她也看得到不甘与错失良机的懊悔。 没错,错失与自己更加接近的良机。 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 女孩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这么认为的只有自己。 自己和米兰达以及一些女孩保持长时间的亲近,在生日时送上家族的礼仪师挑选,用家族的钱买来的礼物,她们就组成了闺蜜团一类的小群体,自发的为不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处理人际关系的自己筛选、处理还不能称之为人脉的关系网,可自己和这些女孩真的算是朋友吗? 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也从没有得到第二个答案。 莉莉娅娜不喜欢的贵族们的游戏,名利场的规则,所有人却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她也不得不服从,像他们一样把每一个行为放上天平如同商人一样锱铢必较,然后挑选自己能支付的来接受。 自己“觉得”怎么样根本无足轻重。 自己“讨厌”也改变不了什么。 仔细想想,父亲和母亲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对这样的交往并不喜欢,才会从小就把自己的天赋宣扬出去,又邀请了很多家世品德和能力都很不错的大小姐们来举行下午茶的茶会吧。 贵族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也是这么复杂。 除了这些对自己和爱因斯坦斯家族比较友好的人们,抱有恶意的也很多 如果这个小岛不是在圣堂教会和魔法师协会两个庞然大物的联合掌控下,而自己家族和他们的关系也都很亲密,说不定在成为正式魔法师乃至拥有宝具之前,自己都不会被允许离开翡冷翠。 第一次离开熟悉的城市,第一次离开家人外出,在海上的小岛却依然离不开贵族们的勾心斗角吗? 忍不住把叹息掐灭在咽喉之中,莉莉娅娜看向站在店外等待着的青年。 “好了,亲爱的绅士与淑女们,如果购物结束的话,我们就继续往目的地前进吧。” 泰伦适时的拍了拍手,吸引了贵族们的目光。 “……嗯。” “我明白了,泰伦导师,但能否为我们这些身娇体柔的小姐们栏几辆马车呢?这么粗糙的路面,对我们昂贵的鞋底可不太友好。” “亲爱的法兰小姐,就算绕着萨丁岛走一整圈也只需要一个小时,这么小的岛上是没有马车的,而那些运送海物的人力车,小淑女们也不愿意搭乘对吧。” 不过,总算是结束了。 俗话说第一个用玫瑰花比喻女人的人是天才,之后的就只是投机与模仿者,这句话在这里也适用,在第一位胜者出现后,其他人纷纷买下自己看中的道具,也没有再这间店铺停留。 最先走出商店的莉莉娅娜,重新走到了泰伦的身边,漆黑深邃的眼眸看了这位年轻的导师一眼。 在所有人里,只有这位老师的要价是最低的。 他按照培养魔法师的方式对待自己,自己也只要以对待老师的态度去面对他,他对爱因斯坦斯的血缘、家族的财力与权势都不感兴趣,尽心尽力教导自己的他所想要得到的,只是自己能习得魔法的神秘。 自己能做到这一点,能支付这个价码。 “莉莉娅娜小姐?” “……泰伦导师。” 与青年的视线相对,看着那露出礼貌笑容的脸,莉莉娅娜沉默了片刻,砖头望向粗糙街道的尽头。 淡银色的金属与黑砖建成的高塔,被魔法师协会的黑塔和圣堂教会的教堂一左一右的包围着。在这里也可以看见用炼金道具飘浮在天空中的魔法师正环绕着那笔直的塔身外,用各式各样的魔法,试图破除高塔的防卫体系。 魔力光在塔的附近闪烁着,不时炸开闪电和气色的光芒,但连这些都被魔法师们抵挡,偶尔从墙面上会冒出魔法阵,然后送来巨大的,膜翼上有着令人毛骨悚然人脸花纹的巨大蝙蝠,但这些魔物往往没来得及发起哪怕一次的攻击,就被圣光的烈焰烤成焦炭。 在古语魔法时代结束后也随之被遗弃的高塔,正一点一点被撬开外壳,看起来就像垂死的魔物在无力的挣扎。 即使如此,“事实上这个古旧的小镇,魔法师协会和教堂都只是被它君临其上”——这样的想法却在女孩的脑海中浮现。 那座高塔,实在是太高了。 “在思考什么吗?” “……泰伦导师,魔法师们把法师塔建的那么高,是为了让塔成为自己的导标吗?” “哦?” 金发的青年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自己身边,穿着缀满蕾丝花边的雪白连衣裙的女孩。 “……是为了即使获得了权势与力量,也不会遗忘最初的目标,作为攀登真理的顶峰的道标……” 那双被形容为夜空的深邃瞳孔正凝视着小镇的前方。粗糙的砂石填充缝隙的石板路,酒馆里水手们的荤段子,房屋前褪色、挂满晒干海货的晾鱼架,不远处铁匠熔炉前的叮叮当当……女孩凝视着这座古旧的小镇,但小镇的一切都没有映入她的瞳孔。 “很新奇的说法,不过关于魔法师为什么要以塔作为据点,到现在其实也还众说纷纭。” 将视线转向她目光所及的最远方,只有岛屿中央的高塔。 塔、塔、塔。 这应该是泰伦最熟悉的建筑形式了吧。 在魔法师的大本营,那座曾属于黑暗贤者的浮空之城,这两百年间魔法师们兴建了数以百计的高塔。在甚至连名字都被改为千塔之城的城市之中,他的求学生涯就在一座又一座的高塔中度过,但为什么偏偏是塔…… 泰伦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发现自己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如果圣堂的牧师在教会祈祷是为了沐浴圣光,那为什么魔法师如此钟情与高塔呢? “我知道哦,据说是因为古语魔法帝国时代,魔法师都以登上魔法皇帝们的浮空城,并在上面有一席之地为荣,但浮空城的面积没有那么大,于是为了满足生活和研究的需要,他们就建起了高塔。” “啊,那的确是一种说法,不过在古语魔法帝国发展出浮空城之前,法师塔就已经遍布在大地上了,而且,莉莉娅娜小姐想的……” 听到米兰达的话,泰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莉莉娅娜所思考的不是“历史”层面的问题。 作为导师泰伦能清楚的意识到她的困惑,因为这样的时期他也曾有过,只是人们被她耀眼的光芒夺去了视线,无法看到这颗明珠中弥漫的薄雾。 为什么法师塔要建的那样高呢?是为了成为指引自己的导标吗?是为了距离天空,距离真理更加接近吗? 莉莉娅娜不知道。 她有很多事,都不知道。 她是翡冷翠的明珠,一出生就拥有很多人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优渥条件,不需要为什么而努力,也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需要去履行。 目前为止的人生依靠兴趣过下来的她,并不知道今后自己又会去向何方。 “说不定当你亲眼看过后就会明白了吧。” 而他却无法给出答案。 因为在千塔之城,他的导师就是这样回答他的。 “……大概吧。” 去看过就会明白吗? 莉莉娅娜不确定。 但是,也没有不去看的理由。 抚摸着挂在项链上的蓝宝石,女孩点了点头,从麦哲塔上挪开了视线。 ……………………………………………………………………………………………… 就像泰伦所说,萨丁岛的确是个很小的岛屿,这个小镇也是一个很小的镇子。 从商店离开,再穿过镇外晾晒着大片渔获的荒地与幽绿的草地中央被人的足迹所踏出的坚实土路,依然保有曾经拥有者名字的高塔已经近在眼前。 在船上以及码头边的时候还看得不太清楚,但一旦接近,高塔那陈旧而残破的外貌也清晰的显现。 哥特式的高塔连飞扶壁都已经损毁一大半了,只有在飞扶壁的拱洞、或者是与塔身接驳的位置,还能看到那些把砖石相切合的痕迹刮抹得无比平滑的涂料那晶莹如釉质的光泽。裂缝与缺口在尖锥似的塔身上随处可见,焦黑的痕迹和被魔法撕碎后诡异的散落在半空中的残骸所能体现的,除了破败,就只剩下一个时代逝去的苍凉。 “两百年的时光,就算是一位大法师的高塔也被蚀坏成这副模样吗?” “感觉有些失望呢。” 在渐渐靠近那座高塔的时候,贵族们的议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这座高塔的主人曾是统治整个典雅内海的一位大法师,在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统治序列里,这就等同于贵族中的实权大公,当他在高塔的王座中挥动权杖,就能令整个典雅内海陷入不息的暴雨。 “别看这座高塔破败成这个样子,其防御体系的核心依然在日夜不息的运转,环环相扣的深奥魔法保护着高塔,阻止着我们的窥探,但在伟大的圣光的护佑下,我们依然已经成功的攻破了高塔的第一层。” 前来迎接他们的圣堂骑士傲然的开口。 与作为领队导师的泰伦打过招呼后,又用骑士的礼仪向几位和圣堂教会有着亲密关系的贵族打招呼。 “很荣幸觐见翡冷翠的明珠,爱因斯坦斯小姐,数年前的演武大赛后,这是初次见面吧,久疏问候,我是麦哲塔发掘现场护卫队骑士长,弗兰丁·曼彻斯特,在我们圣堂骑士的保护下,请放心的在这座高塔的一层参观学习,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也希望您能从这些残破的遗留中习得对人民、对大陆的进步更有益处的魔法。” “……嗯,家父一直心心念念的牵挂着令尊的那把剑,还时而去府上拜访。” 骑士在将手握拳铿锵的砸在左胸的礼节行使完毕后,莉莉娅娜平静的伸出手。 显然,这位能被派来接待这么多贵族的骑士也不可能出身于平民的,他挺直身体,托起女孩柔能的小手弯腰一吻,在这之后,他才正式的向这些年轻的贵族们,说出了欢迎的话语。 “欢迎你们的到来,翡冷翠魔法学院的各位,希望在圣光的护佑下,你们能得到足以自豪的收获,我还有公务在身,恐怕不便陪同你们参观,在这里的向导——” 一边说着,在吻手礼结束后就合拢面甲的骑士测过身,让出了身后穿着魔法袍的身影。 “……那是一个和他几乎差不多高的青年男性,穿着有十字花纹的魔法袍,他没有急于开口问好,而是用严肃的目光审视着泰伦导师身边身边,包括我的十几位学徒,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而精明的光。” “听起来,是一个很严肃的魔法师呢。” 汀娜搅拌着加了奶的红茶,自言自语。 宿醉的苦楚已经褪去,讲故事的场所已经从柔软的大床转移到了船舱的茶桌,正是下午茶的时间,飞空艇的乘务员为这间头等舱送来了丝绸袋装的茶叶与刚从厨房端出的甜点,这也让少女嘴里的苦涩慢慢化去。 “……恰恰相反,等到无聊的介绍结束,弗兰丁骑士长离开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果不是那些死心眼的教徒把使用古语魔法当作洪水猛兽,我们早就可以完成勘探,离开这里了’。” “诶?可是,莉莉娅娜小姐不是说那个时代圣堂教会和魔法师协会甚至可以合作吗?” 陶瓷的勺子在杯壁上敲出了叮的一声脆响,汀娜感觉又有新的问题摆在了自己的眼前。 莉莉娅娜的过去是完全陌生的历史,几乎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事件都像是翻开的一本崭新的小说,爱丽丝沏好的红茶还没有凉下,自己却好像已经陷入过往的迷雾。 “合作归合作,宗教和魔法终究是认识世界的两种不同的方法,根源上的矛盾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虽然圣光信仰比较特殊……总之,古语魔法帝国覆灭才过两百年,圣堂教会的势力又十分庞大,如果不是魔法师们立下的功劳的确无法诋毁,所有人都知道,圣堂教会一定想把魔法师们从大陆上全部抹杀。” 爱丽丝就坐在圆桌的中央,抱着一小块松饼,不厌其烦的为汀娜解释着。 “战争结束的时候,圣堂教会以全大陆将古语魔法废弃为条件承认魔法师和魔法师协会的合法地位,他们抱着趁马格努斯七翼魔法系统还没有成熟、变得强大的时候彻底把魔法打压下去的想法,所以两大势力也只是貌合神离……不过莉莉,作为故事的铺垫有些太长了啦。” “……会吗?” 眨了眨眼睛的魔女低头,看向正抱着松饼像只仓鼠一样把脸颊塞得满满的人偶。 “啊,不,没有,比起之前那一段,我不觉得冗长哦。” 汀娜连忙摇了摇头。 “不如说,我觉得这些部分才是更加重要的呢,感觉好像知道了那个时候是怎样的时代,那个时候的莉莉娅娜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汀娜小姐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让我想想……大概,和以前的我有些像吧。” “……和汀娜小姐?” 魔女的声音里,少有的混入了些许困惑。 “嗯,对,虽然只是我的感觉啦……那个时候的莉莉娅娜小姐,很迷茫吧?就像莉莉娅娜小姐自己说的那样,我感觉和我迷茫的时候很像,然后,因为我家的隔壁就住着一个好像从来没有迷茫过的,很厉害的人,所以……” “……” 方糖在第二杯红茶之中慢慢溶化,莉莉娅娜平静的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的确在迷茫。” 魔女凝视着自己的手指,这样开口。 在那纤细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纤细的指轮,暗哑的质地因为常年的摩挲已经,莹润的散发出温和的光泽,镂空的花纹是三叶的百合与月桂的嫩芽。 这枚戒指一直都戴在魔女的手指上,但汀娜还是第一次仔细的去看,所以,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一枚不完整的戒指,有一片平整的区域在指轮的圆弧上,刻有百合,月桂与雄狮的纹章。 显然,这是用来镶嵌宝石的,连咬住宝石的四个小勾都还在,唯独缺少了应该在那里的宝石。 “……即使以现在的角度来看,我的家族也是强大而富有的大贵族,帝国的支柱之一,我有一个聪明勇敢的哥哥,父母也恩爱和睦,我一出生就获得了大陆上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获得的财富与权势,我从不需要为任何事物奋斗和努力,就连魔法,也是因为我从小就有天赋而一直轻松的学习。” “……那个时候,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在我渐渐长大,从哲学课的教师那里学到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理所当然的时候……汀娜小姐,我迷茫了。” 莉莉娅娜的话语平淡得毫无起伏,就像在说得并不是自己,而是某个陌生的家伙的过往。 “……我开始困惑人生的意义,开始思考我的未来……我要做什么,我应该要做什么……虽然就这样活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我喜欢思考,但也正因思考而迷茫,汀娜小姐说不定会觉得很意外。” “的确是……呢,莉莉娅娜小姐总是面无表情,好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即使有问题也能立刻解决。” 汀娜点了点头。 但魔女却摇了摇头,自己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她说。 接着她又说: “但在那之后,自己的确是不再迷茫了。” 好一会儿后,汀娜才意识到,魔女用一个代词描述的,正是接下来要讲述的。 “那是……在那座法师塔中发生了什么吗?” 那让只是普通人类的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成为不老不死的魔女的事件。 那让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邂逅的契机。 但莉莉娅娜没有立刻回答。 一直到方糖在没有加奶的深红茶液中坍塌成一小堆甜蜜的沙砾,她才幽幽的问起了一个似乎并不相关的话题。 “……马斯洛·亚伯拉罕,汀娜小姐知道这个人吗?” “……他是有名的魔法师吗?” “不对哦,不如说这家伙是个魔法蠢材,但是他是一位有名的人类心理研究者,他最有名的理论叫做【需求层次理论】。简单来说,就是认为人在生存难以为继的时候,是没有余力去追求所谓的安全感的,在无法感受到安全感的时候,人们很少有足够的精力去寻求人际与社交,以此类推,当一个人连最基础的社交关系都没有,那么他也没有余力追求他人的尊重与赞誉,如果没有他人的肯定,人们也没有余力去证明自我的意义和价值。反过来也可以推导,这声明了人类生活各种行为的优先层级的关系,不绝对符合所有人,但至少贴合大部分人类的人生规律。” 小人偶思考了一下,说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 “汀娜小姐,在你快要饿死的时候,你会想什么,做什么呢?” “诶?快要饿死的话……当然是吔个包啦。” “……那是盐沙城的方言吗?” “算是吧,只有一些老人还在用……” 汀娜似晃了晃头,突发奇想的笑话没有得到相应的成果让她有些失落。 不过她好像听懂了。 ——这有什么含义呢? 从她的眼里,魔女和人偶能看到这个问题。 “……在那个时候我理解了一件事,想要让一个纠结于未来,人生,毫无目标,也摇摆不定的家伙有一个坚定的目标其实很简单。” 莉莉娅娜紧紧的盯着在茶杯里立起的茶梗,从手边拿起了温热的牛奶。 “……只要,将她置于足够危险未知的环境之中——” 白色的牛乳从银壶的壶嘴淌下,在平静的深色液面上激起乳白的波纹,莉莉娅娜的动作很粗暴,洁白与深红在接触的瞬间将透明的茶水搅成另外的色彩,那浑浊的水浪冲击骨瓷的杯底。 平静的水体卷起了漩涡,堆起了泡沫,在很短很短的时间中。 茶梗不见了。 EP.3 月光 =================== 当冰冷的水冲进鼻腔,带来咸涩与窒息的莉莉娅娜猛地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 然后冰冷的海水便与她幽深如黑夜的眼睛来了一次深吻。 ……水? 大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身体已经遵循本能,手脚并用的开始挣扎,在大约数秒的窒息后,驱使着隐隐作痛的身体冲破水面。 “噗哈!” 很幸运,水并不深。 女孩拍打着水花,再一片混乱之中剧烈的咳嗽着,咳到上气不接下气,咳到咽喉生疼,被清理通畅的气管终于迎来了第一口带有凉意的新鲜空气,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直到这时,莉莉娅娜的思考能力才渐渐恢复。 咳、咳……怎么,回事。 但是周遭的一切,却让女孩的思考,在刚刚开始的时候便停滞了。 “……” 这里是一处水池。 可以清晰的看到水池壁上那些显然遵循炼金学规则的符文和雕刻。大约两三米深,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炼金漏斗,水池的岸边旁有着好几根伫立的灯柱,在夜色中散发着冷冷的光。 这附近,形状相近水池还有很多,按照某种设计规律,组成了矩阵,水池边缘的出水口垂下流淌的水柱,似乎有复杂的泵水系统在为这些石质水池供水,但莉莉娅娜没有发现类似的构造。 “在半空中的水池……?” 两条楼梯一上一下的连接在这个水池所处的平台上,不知通向哪里。借助明亮的月光,莉莉娅娜还能看到一些被粗厚的石柱撑起的平台,它们如同蛰伏于黑暗之中的巨兽,只有轮廓隐隐绰绰,更远的地方可以看到更加模糊的轮廓,看不清细节,却无比庞大而壮阔,只有那些被阴影隐没的灯光,与水池旁的一样。 远远的,还能俯瞰荒芜的大地,自己是在半空中吗? 被筑在半空中的水池? 到这里为止,莉莉娅娜都还可以理解。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为什么突然到了这里,但看上去,这里似乎是某个遗迹。 一个在不知多么漫长的时光中,还没有被时间彻底磨灭的遗迹。 冰冷的风带来了古老而破败的寂寥,从女孩湿漉漉的脸颊上,带走了一缕体温。 莉莉娅娜打了个喷嚏,旋即意识到这池海水渗透着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凉意。 可现在是热火之月。 是暴风雨席卷也吹不走翡冷翠无处不在热意的,典雅内海的夏天。 ……总之,先上岸吧。 不明白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记忆也很有些混乱,但莉莉娅娜决定先想办法把身体弄干,为此,女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仰躺在水面上,准备开始自己最擅长的仰泳。 “……诶?!” 于是将黑暗照亮的银色光芒映入眼瞳,正准备仰泳的女孩也因而见到了高悬于天际的月亮。 那双被赞誉为深远夜空的黑色眼睛睁大了, “不是戴安娜……咳、咳!也、不是阿尔忒米斯?!” 慌忙的从仰泳的姿势变回踩水状态的莉莉娅娜看到了水面上倒映而出的动摇,以至于她又呛了两口海水,又咸又涩的冰冷让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她看到了什么? 一轮陌生的满月。 在古老的神话纪元的一场大战之后,创世母亲留下守护大陆的十二轮月亮,仅剩余戴安娜和阿尔忒弥斯这对双生的姐妹照耀夜空。 这是大陆人尽皆知的传说,可这轮月亮呢? 不是戴安娜,因为直视这圆满的月轮就像直视一个刺眼的光球,而温柔的戴安娜,就算整晚整晚都盯着看也不会觉得刺眼。 更不会是阿尔忒弥斯,这位妖精们信仰的艺术与狩猎的女神高悬于天际的夜晚,被她的光芒所照耀的每个人都会感到精力充沛,但莉莉娅娜现在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疲惫。 不为人知的第三轮月亮? 的确,在大陆的传说中,还有一位强大的亡灵法师凭自己的力量将名为亡灵黑月的月亮推上星空,但那也只是传说而已,正史中从未有过观测到的记录可是…… 亡灵黑月,也叫亡灵巫月,既然有这样的名字,那它就应该是黑色的不是吗? 那片深蓝色天幕毫无疑问是一片天空,那月亮也毫无疑问是月亮而不是某个挂在天上的光球,月轮的周围还有闪烁的星光,莉莉娅娜没有学习过占星术,可她也认得出这寥寥的星光不像自己熟悉的任何一片夜空。 事情变得麻烦了。 每确认到更多的证据,女孩的心就向下更加沉重一分,最糟糕的预想从她的思考中浮现出冰山一角,又成为无法欺骗自己的现实摆在眼前。 这个时候,莉莉娅娜只能希望传说中的亡灵黑月其实就是白色的,否则。 否则,自己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一无所知的世界了。 “——!——!” 这猜想令人完全无法乐观,而在这个时候,从感到恐惧的女孩头顶,飞过了一道漆黑的影子。 莉莉娅娜猛的抬起头,在月光下,她看清了那像是大鸟一样的黑色影子的翅膀上,两张令人毛骨悚然的人脸。 伴随振翅的声响,黑影一掠而过,紧接着又再次飞来。 这一次,莉莉娅娜彻底看清楚了。 人面蝠。 因为膜翼上与人脸相似的花纹而得名的大型蝙蝠类魔物。 它在莉莉娅娜的头顶盘旋着,发出令人不快的刺耳鸣叫,然后俯冲而下。 可是。 “……啊。” 可是,对于莉莉娅娜来说,这却仿若天籁。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了,这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耀武扬威的叫声让她浑浑噩噩的脑海中与之有关的记忆浮现、并且串联起来。 “……还真是要,感谢你呐。” 虽然还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魔力的光芒,在女孩手中编织成塑造水流的魔法阵,莉莉娅娜自言自语着抬起头。 她想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那是,就在不久之前的事。 ……………………………………………………………………………………………… 把不知不觉已经积得很厚的演算稿整理成一叠,莉莉娅娜的身体一歪,靠在了旁边的软垫上。 学习固然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但是,她也稍微有些累了。 与民间的传说一样,这座曾经属于一位为古语魔法帝国统治一海之疆的大法师的高塔之中,蕴藏着众多的宝藏与惊人的知识。 麦哲塔中,仅仅第一层发掘出来的文献和炼金道具,就已经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这还是在高塔的第一层只是有着两个用途不明的实验室的情况下,魔法师们费大力气破解了高塔的防御魔法后,从这两个实验室里获得的东西就让圣堂骑士们不得不在高塔一层的中央专门开辟了一个陈列间,魔法师协会的法师们没日没夜的在这里工作,即使如此破译和解析出的东西也只是沧海一粟。 “建立在火山上的高塔,真不知道那时候的魔法师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而且还是自己用魔法从海里挖开大地拔出岩浆塑造成高塔。” “古语魔法帝国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厉害很多很多啊,这样程度的魔法师也还只是个大法师,统治公国程度的土地。如果我们找到了他遗留下来的宝物,我们有没有可能也成为大法师呢?” 在第一天的时候,贵族的先生小姐们就参观了这由数十道凌空的宽敞桥梁搭建而成,就像一朵镂空在地板上的花朵的广场。 据魔法师们介绍,在广场的中央原本有一块直达地下岩浆的巨大水晶柱,整座高塔从岩浆中汲取火元素的力量,转化为防御体系中将入侵者化为灰烬的天火。 但在圣堂骑士们高颂着赞美圣光的战歌,将那根水晶柱打得粉碎后,那些用魔法从大地深处抽取的岩浆也退却,留下一道不知多么幽深的沟壑,退却的岩浆凝固在伫立其中,支撑高塔的基柱上,形成了枝蔓交错的岩石丛林。 就在半年前,不知从哪来的一些魔物在下面安了家,魔法师们花大力气探索却在下方的深渊中一无所获后,因为面积足够大,这里也就被改成了陈列和研究室,魔法师协会的魔法师,炼金术师们每天聚集在这里,破译文献,鉴定从实验室——还有一部分从正在攻坚的二层弄出来的炼金道具。 “别傻了,之前在那个商店里你没听到符曼特先生和查里森先生说吗?古语魔法要从一岁开始就用大量药物强化人体与【法与理】的亲密性,就算你能找到什么记载了他如何成为大法师的典籍和记录,甚至这座塔的主人本人就在某个炼金道具里也对你没辙——他可一定不懂现代的魔法体系。” “知道、知道,我也就是说说嘛……” 昨天和前天游览参观完两处实验室后,这些贵族学生们也聚集到了这里,作为学徒,在帮这些魔法师和炼金术师们打下手的同时进行学习。 说实话,这是一种即有趣,又枯燥的工作。 有趣在于能够知道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见到许多少见的东西。枯燥在于每天翻来覆去的都是这些知识,还要用这些知识去分析、鉴定那些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的精美器具。 当有趣的东西变成机械性的重复工作,乐趣很快就会消失的。 “今天我都鉴定了快一百个硬币了,每一个硬币我都要放进佩提卡药剂记录色彩变化,然后拿出来烘干观察增生晶体的形状与颜色,接着又要按照罗德斯精神探索法的要领用精神力注入,观测其有没有什么变化,最后要是以上步骤什么都没有,还要详细记录下这个过程中药剂的用量,浓度,各检测阶段的所用时间……然后下一枚硬币重复以上过程。” 非努卡理了理自己的金发,靠在栏杆上小声的嘟囔着。 据说,这些桥上原本是没有栏杆的,之后为了安全,圣堂骑士们才把这些建起来,还贴心的在各处写上“请不要翻栏杆”的提示。 本来少年以为这是提醒他们的,还为这种把他们当小孩子的行为愤慨过好一阵,但在发现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岛上被雇佣的一些居民会出入这里做一些杂务后才释然。 “那只能说你运气不好,偏偏被那个魔法师挑中……虽然我也是每天都翻着书就是了,负责我的那位克查斯魔法师每天都会要我在好几十本书里标出一些字词出现的页数,现在我一看到那些优美的文字就感觉头晕眼花。” 同样靠在栏杆上的米兰达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话。 透过手上端着的冰镇苹果汁,少女的目光扫过一个个被陈列在水晶橱窗中的书籍与器具,在这里,那些用途不明的炼金道具在遍布大厅的【光照术】下,连每一个死角都被照亮。 最后,少女的目光望向一角。 “奥术语实在太复杂了,我现在还没把65个元音和65个辅音记下来,每到这种时候都会不由得羡慕莉莉娅娜小姐呢,要是她的智慧能分我一点就好了。” “在我们之中正在有能力追上这些魔法师的,果然只有莉莉娅娜一个人吗……” “……是啊。” 听到她的感叹,贵族的少年同样将视线望向那边。 橱柜排列在这些桥梁的相接点,当然,魔法师们的研究也以这些交点为中心,有的堆满了参考用的文献,有的放满了炼金实验的道具。 而在最偏僻的几座桥梁的交点上,由那璀璨的金色发丝,因为其主人直接坐在地板上的软垫上而如同一匹美丽的绸缎流泻在大理石的地板。 即使在休息的时候,这位安静的大小姐,也没有从自己负责的橱柜前离开。 “只有她一个人不是被当作助手而是学生啊……他们甚至愿意给她一个道具让她自己研究,这代表着他们对莉莉娅娜小姐知识和能力的肯定。” “莉莉娅娜小姐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四处去问的时候,那些魔法师都会停下手头的研究来为她解答,虽然羡慕……但那些东西我也听不懂,所以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羡慕的。” “毕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啊……” 贵族们闲聊时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些桥梁下呼呼的风中变得模糊不清。 只不过,对于莉莉娅娜而言,就算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关系,通过隐约可闻得一些字词,大致上也足以猜到他们的话题。 作为翡冷翠的明珠,她已经习惯成为贵族们话题的焦点,对于她们在背后议论自己这件事,她并不在意。 她想说现在其实并不是休息的时间,只是因为第二层的攻关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连泰伦和在这里的魔法师们都被圣堂骑士们叫去帮忙了而已。 但想了想她又摇了摇头,自己乐在其中是自己的事,没有资格强求其他人也像自己一样。 比起这些,还不如想想刚刚从这个炼金圆盘上激发出来的一些炼成公式有何意义或者…… “尊、尊贵的小姐,这是您要的点心,我不敢把车推过去打乱您摆放的道具,那个,可以麻烦您自己过来取吗?” ……想想要吃哪种点心比较好。 把手推车从米兰达她们那边推到这里的,是岛上渔民家的男人,他飞快的抬起头看了莉莉娅娜一眼后,就像在这一层进进出出的其他雇佣者一样,胆怯的低下头,声音都在发抖。 “好。” 一个接近一米八的青年对一个还不足一米四的小女孩诚惶诚恐是一副有趣的画面,他的表现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敬畏。 这是贵族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威,是好是坏就因人而异了。 而莉莉娅娜……她觉得能和陌生人保持距离还是很不错的。 无视了这个青年的表情,莉莉娅娜从软垫上站起来,来到了桥边,从琳琅满目的甜点和水果中挑出一叠去皮切好的哈密瓜,用木签叼起送入口中,淡黄的瓜肉上几乎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糖砂,女孩在魔法公式与符文中鏖战了一个多小时而有些疲累的大脑因为这绝妙的甜美滋味而放松,嘴角露出惬意的笑颜。 最高级的白沙哈密瓜,在招待贵族这件事上,圣堂教会向来是不吝啬于成本的。 衣食无忧,能够享用这样的美味的同时还做着自己有天赋有才能的事,所以莉莉娅娜从来没有讨厌过自己贵族的身份,她甚至少有的停下了脑海中一直不知疲倦奔波的思绪,全心全意的享受起嘴中蔓延的甘美。 所以。 “……?” 所以,在高大的青年从手推车的一边来到自己的背后时,正在嘴里将每一块瓜肉的汁液榨出,用舌尖涂抹在口腔中每一处的女孩,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当一双因为与海浪搏击而黢黑健硕的手臂突然把她举起时。 “诶?!” 莉莉娅娜也只是看着从手中的瓷碟上洒落下去的哈密瓜,呆呆的发出一声惊呼,然后。 “莉莉娅娜小姐!” “你在干什么?!” “该死的贱民,放开莉莉娅娜小姐!” “守卫!圣光啊,这些骑士在这种时候跑到哪里去了!” 在贵族们的惊呼中。 “对不起。” 还有这个粗哑的男声中。 “?!?!” 比自己还高的栏杆向下掠过,紧接着,又朝上方升起,眼中的世界骤然颠倒,青年脸上生硬的表情消失在视野的上方,于是带有洞穴阴冷的风从下方吹向脸颊,又凶猛的撞击在背脊上,挥舞着手脚但上方的光芒依旧飞快的消亡—— ——坠落! 风的潮汐在耳边嘶吼,衣裙和发丝被向上吹起凌乱的遮蔽视野。 毫无预兆的坠落中,莉莉娅娜毫无准备。相对自己自下而上的气流把她变成了无力的落叶沦落在几乎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翻转。 所知道的只有自己在向下坠落。 每一次尽力抬头看向自己落下的上方,那豌豆大的白光都变得更加渺小。 桥梁广场的下方原本是一片用魔法从地幔中抽取上来的熔岩之湖,随着魔法核心的摧毁熔岩退却在下面形成了无数深不见底的幽邃岩隙,无光的落穴,而此刻。 ——自己正向着黑暗坠落! 也许是坠落的速度太快,又或者是身体的反应太慢,恐惧的影子现在才融入周遭的黑暗。 从未体验过这看不到边际的坠落的女孩终于想起了自己的魔法。 “苍鹫、【苍鹫的轻柔之羽,顺应高天的藏……】【苍鹫的轻柔之羽,顺应高天的长风吹拂!】,唔!” 第一次咏唱因为从嘴里灌入的风中断。 第二次咏唱因为紧张与恐惧咬到舌头而失败。 第三次咏唱直到咏唱完毕,魔法阵却没有浮现时女孩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施法的材料。 第四次,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的施法素材被烈风吹走。再一次,莉莉娅娜用拳头紧紧攥住了苍鹫的羽毛和蒲公英的种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高声唱破解读。 “【羽落术!】” 三角的魔法阵破碎,淡金色的魔力光随之笼罩了女孩,【法与理】的丝线被拨动,为下坠的身体赋予羽毛般的轻盈。 天空系统的【羽落术】,魔法师冒险时最实用的魔法之一。 这个魔法无法阻止下坠,却可以切实的避免摔死,在魔法起效之后,莉莉娅娜下坠的速度开始减慢,其证据就是从下方吹来的风正在逐渐减弱。 毕竟,那黑暗的,不知道潜藏了什么的洞穴下方压根没有风吹向上面,女孩感受到的迎面而来的风,只是由于她正以高速向下坠落。 现在,坠落渐渐停止。 “……呼……” 总算有时间喘口气的莉莉娅娜,从空间储物戒指之中拿出了一卷【光照术】的卷轴撕开,明亮的光芒让还没有适应黑暗的双眼有一瞬间的眩目,也将周围的环境照亮。 “……” 到处都是玄武岩的岩柱,那些六边,八边的规整石柱有着深黑的色彩,在这个自己坠落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落穴之中形成了高低各异的石柱,硕大的真菌在岩壁上肆意生长,如果是会发光的品种,说不定这里会绚丽的如同梦幻。 莉莉娅娜很快意识到这些这些本应由火山喷发后的岩浆快速冷却形成的岩石有可能是因为上方麦哲塔汲取岩浆的魔法被破坏,岩浆快速退却时留下的。 “糟糕……” 四处张望着暂时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莉莉娅娜才抬起头,这个时候,上方的亮光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她已经坠落的太深了。 莉莉娅娜皱起了眉,在惊慌与恐惧随着生命危险的暂时远去而消退后,自小接受的魔法师的思维让冷静的思考取代了无意义的慌张,依然在以越来越慢的速度下坠的女孩,开始分析自己的处境。 最先冒出来的当然是那个突然袭击自己,把自己扔下悬崖的青年。 在自己来到这座小岛前,他就在这里工作,自己和他也没有什么交集。 但很难想象在圣堂教会和魔法师协会中袭击自己这种高风险的事是自发的行动,被什么人指使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也没有任何线索,猜测无法得到证实所以暂时放在一边。 那么,接下来呢? 这倒是显而易见。 现在要做到是想办法把自己固定在某处岩柱簇拥而成的平台上,保证照明与安全,等待救援,才是最明智的方法。 自己是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遭遇这种事无论是圣堂教会还是魔法师协会都会遇到大麻烦,不用担心他们不卖力来搜救,食物和水在空间储物戒指里有所储备,没有意外的话,自己能够支撑超过一个星期的时间。 ——没有意外的话。 “……结果,就因为这个意外啊……” 用魔力控制着凝集如橡胶一般的水流把自己送到水池边缘,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掏出一瓶魔力药剂喝下的女孩解除掉【塑水法】,,没有去看被人面蝠的鲜血染成绿色的池水。 所谓越是不想让它发生的事越是容易发生,希望能够安安静静找个地方呆着等待救援的自己,也遇到了意外。 也许是【光照术】的光,也许是自己的心跳或者体温。 莉莉娅娜一时想不起这种以某些巨型菌类为主食,但也完全不介意开荤的杂食性魔物是靠什么来定位猎物的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不知道会坠落到什么地方去的深渊中,自己一定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那样醒目。 这吸引来了不少人面蝠,那时的女孩还没找到可以安全滞留的平台,面对飞行的大蝙蝠只能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半空中进行战斗。 尽管这些不算皮糙肉厚的魔物并不难对付,但只是魔法学徒的莉莉娅娜终究还是寡不敌众,被它们带有神经毒素的爪子划伤后失去了意识。 ……也许应该庆幸这种蝙蝠的毒不致命,抓住自己的这只又不算太饿吧,把自己带到了它的巢穴而不是当时就大快朵颐这一点,让自己捡回一条命。 想象了一下如果幸运不那么眷顾自己,此刻名为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女孩可能的惨状,莉莉娅娜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啊欠!” 旋即又重重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气温,有点低。” 在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体温下降的相当厉害,真是糟糕,虽然这里的温度没有低到让人难以忍受,但浑身湿透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 不管怎样,必须先保持体温才行。 在空间储物戒指里翻找了一番却没有找到【干燥术】卷轴的女孩,在干冷的风中思考了一会儿后,毅然的找出一八小刀把因为打湿而难以脱下的洋服剪开,当作毛巾草草擦了擦身体与头发之后,沿着向上的阶梯来到上方的水池旁。 接下来,她把剩下的法术位交给了【火球术】与【塑水术】。 拉开安全的距离,随着硕大火球落入水池,弥漫开的水雾与海水一起飞溅。当这少了几乎一半的海水又被充满后,莉莉娅娜用【塑水术】堵住了了水流的出入口,这样,一个热腾腾的浴池就这样完成了。 海水并不适合作为沐浴用水,但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急切的想要把体温夺回的女孩将身体浸入微烫的海水,被温暖所包裹后,她那纤细娇小的身体总算停止了颤抖。 ——这样的话,就应该不会感冒了。 女孩的入浴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直到水温开始变凉。 在这期间,大地的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那些如同巨兽蛰伏的建筑中光芒明灭。 没有任何魔物或者超出女孩认知范围的东西出现,就目前来看,这里还算是安全。 得出这个结论后,靠在水池的池壁旁,心情由紧张稍微放松的莉莉娅娜,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 “首先是……目前的处境。” 自己的位置显然已经不在麦哲塔下方的深渊了,即使是大陆上最大的地底空洞也不可能有天空和一轮月亮高悬其中,自己因为人面蝠爪子上的毒素失去意识后,大概是被那只魔物带到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好消息是,既然是人面蝠把自己带进来的,那么这个世界的入口应该就位于那道悬崖之中,而且很有可能不是天然的半位面,而是由法师塔的主人,曾经统治典雅内海的那个大法师创造的。 证据是圣堂骑士和魔法师们提到过的,那个深渊曾经被岩浆填满。 用一处源源不断提供热能的岩浆池掩盖埋藏在其中的秘密的半位面,也的确像是古语魔法帝国的大法师能做出来的事。 坏消息是即使知道这些自己也无能为力。 “……换洗的衣服……还有两套……常备的药物……也有一些,篝火用的木柴和火棉……还有提灯和一套茶具……” 接着,是自己的状态。 至少乐于野外生存的父亲的兴趣和经验总算是起到了一次作用,莉莉娅娜翻找着自己的空间储物戒指,看着那些论箱储备的大量干粮与饮用水,这样想到。 这个储量,省着点使用的话,坚持一两周也不是问题。 不过,想到自己那个野外冒险上脑的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贵族应当强大,即使在荒芜的野外也应当优雅而完美的生存。”莉莉娅娜觉得这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除此之外一些生火用的道具,码放在木箱里成堆的木炭和柴火, “……总之,按照父亲的说法先生火,火石……是怎么用的……” 毕竟,她可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 拿着两块打火石,莉莉娅娜陷入了沉思。 在法术位都用完的现在下,光是敲击打火石把火棉给点燃就用掉了很长的时间。 等到总算在烧起来的火棉上用小块的木炭和堆出一个小小的篝火,女孩的脸上都已经满是炭灰。 人生第一次在没有魔法和更加方便的道具帮助下把火升起来,疲惫感远胜于那微不足道的自豪。 在篝火的旁边呆呆的坐了一会后,并没有在空间储物戒指里找到帐篷或者睡袋的莉莉娅娜,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想起来自己的空间储物戒指里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了。 自己的父亲,爱因斯坦斯大公是个无可救药的野外生存爱好者,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作为自己10岁时的生日礼物之一,与这枚定制的戒指一并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在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些的时候,傻眼了足足五分钟。 然后,就说无论如何都不需要这些东西浪费戒指中的储存空间,还告诉了母亲和哥哥,最后,除了一些药剂,还有本身也经常作为施法素材的木炭,打火石,火棉这些在父亲的苦苦央求下勉强保留了下来,其他的东西……帐篷,睡袋,蜡烛,锅碗瓢盆,简易滤水器…… 全部被自己从戒指里扔掉了。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自作自受吧。 要不是大量的储备粮食与饮水是父母和兄长都严厉要求随时携带并且每月替换的话,自己曾经暗地里发誓说这辈子都不回去吃的这些粗糙的干粮,大概也会是相同的命运。 如果真的那样做了,现在,自己说不定就要在饿死与渴死之中挑选一个了…… “……睡觉吧。” 小声的嘟喃着,莉莉娅娜侧过身体,躺倒在篝火旁。 就算思考也满是令人沮丧的事。 火光的温暖带来了困意,背对着明亮却陌生的月光,没有柔软的枕头与床铺,没有被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月光很亮,不太能睡着,但即使如此依然。 现在,她已经没有法术位了。 如果休息不好,第二天的法术位数量就会减少,只是一个法师学徒的自己失去魔法的话,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存下来的几率就更加渺茫了。 法师不守夜。 想要摆脱的法术位的束缚,就要得到世界的【法与理】的认可,成为正式魔法师。 自己经常被人说会在一两年里突破,可是现在……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父亲和母亲,还有哥哥……还有一直照顾着自己的女仆们与管家先生…… “父亲大人,等我回去后,一定会向您道歉,好好学习在野外生存的知识和技术,希望您能原谅我的任性和无知……” 脑子里乱糟糟的。 莉莉娅娜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贸然生火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既然这些水池的边缘都有着一根根散发着微光的灯柱,即使多个火堆也没关系的……吧? “……如果我还能回去的话。” 就算有关系,她也顾不上了。 哪怕自己是那样喜欢在完全无光的黑暗中酣睡,甚至连卧室的窗帘都要三层,但在此刻,如果没有带来温暖与安稳感的火光,她将完全无法入眠。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女孩小小的脑瓜里翻滚着,又在变成一阵阵的酸楚涌上鼻尖与眼瞳前,被更加沉重的疲倦所压倒。 蓝宝石的项链从胸口滑落到了眼前,火光的照耀下泛着莹润的色泽,这条项链奇迹似的没有因为人面蝠的折腾而遗失。 虽然只是献殷勤送上的礼物,但这个时候,看到这圆圆的宝石,却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簇拥在自己身边的人。 是为了爱因斯坦斯家族的关系而来的人也好。 是为了和自己打好关系而来的人也好。 是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的人也好。 无论是谁。 “救救我……” 被紧紧握着的深蓝宝石映照月与火的辉光,静静的注视着蜷缩在火堆旁的女孩。 仅仅是,注视着女孩的软弱,溶化在月光之中。 EP.4 幻梦 =================== 嗒、嗒、嗒。 乍看之下,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剧院,沿着观众席与观众席之间作为过道的阶梯向下,则是剧院的舞台。 外形是规整的正圆,现今的这个时代的歌剧院中,已经不太常看到这种类型了。 材质是黄金,细密的符文被篆刻其上,几乎在平滑的表面刻出一片片的浮雕。 不,那就是浮雕吧,遵循着黄金比例,用凹陷下去的符文做成的浮雕,这些符文开凿出来的形状彼此相切,交错出令人难以辨认,却有着奇妙几何美感的图案。 在合适的位置,黄金之中被嵌入了精致的翡翠。 这真是非常神奇,明明翡绿色连那璀璨金黄的十分之一也没有,从不断沿着阶梯向下的视角看去,两种色彩却维持着完全的平衡。 幕布就将舞台环绕,四周有着灯光,却照不亮舞台上的阴影,在那深沉的影子中,只有一个大约一米高的【什么】影影绰绰。 嗒、嗒、嗒。 视野随着脚步而晃动。 当意识到这嗒嗒嗒的声音其实只是因为眼前的景色随着走下楼梯的而节奏产生的幻听,而在这不知位于何处的大剧院中,其实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的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人,已经走到了阶梯的尽头。 视野随之定格,向后扭头看去,一群又一群身着纯色法袍的人从走下来的台阶处走向歌剧院每一处的座位,他们忙忙碌碌,搬来沉默的观众。 那有的是荆刺遍布的黑色石像,有的是圆润光滑的巨蛋,有的是如月光般凌厉的巨剑,但更多的是浑身绽放出小簇的结晶——就和那些器具一样的,沉默的人。 当剧院的观众席被填满,这里的景色也仿佛永远的凝固,透过幕布与石柱间隙看到的远方,在光照明灭了一百多次后彻底化为静谧,只剩下那些如同死去星辰的灯光孤独的亮着。 唯独石柱上慢慢爬满的爬山虎还宣告着时间的流淌。 而当爬山虎也将石柱爬满,这一切就都凝固了,再没有变化。 直到那六盏冷色的灯柱中,亮起了第七簇的火光。 温暖,明亮,却又那么的短暂。 火光熄灭了。 “……” 莉莉娅娜猛的睁开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女孩的眼里溢满了希望与期待。 她自己也说不上自己究竟是希望着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也许,她想要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从魔法师协会和圣堂教会为她们准备的柔软床铺上醒来,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幻梦。 又或许,莉莉娅娜自己所希望的是当自己的双眼睁开,就有圣堂的骑士全副武装的站在身边对自己说:已经不用再担心了,马上就将您送回翡冷翠。 可当女孩睁开双眼,雕刻了奇怪符文的平台,漏斗般的水池,环绕的六根灯柱,还有潺潺流淌的海水……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那只人面蝠的绿色血迹,还在不远处另一个平台上干涸。 陌生的月光照耀着陌生的世界,遥远的地平线上,阑珊的灯火点缀着沉睡的影子,仿佛酣眠的巨兽。 只有风更加剧烈了,像是它在梦呓中的咆哮。 只有火堆熄灭了。 “……对啊,没有人守夜的话,篝火是会熄灭的……” 木炭已经燃烧殆尽,在风中,细腻的灰烬被吹到女孩的身上,价值不菲的连衣裙的背部满是被烫出的焦黑小洞,多亏了熟睡时无意识的转身背对篝火,否则在火焰熄灭之前,自己恐怕就要被风吹起的带火星的灰尘把脸给烫伤了。 虽然说就算背对着,要是运气不好,头发被烧掉,或者衣服烧起来也不是不可能,但万幸,自己的运气没那么糟。 ……但换句话说,如果自己的运气没有那么糟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看着一小堆已经连火星也没有的余烬,莉莉娅娜把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从衣领重取出,看着它,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她想起了自己的梦。 一个奇怪的梦。 那诡异的沉默的剧院,奢华的舞台,最重要的是透过石柱的间隙看到的那亮起又熄灭的火光…… 女孩抬起头,沉默的环视四周。 是巧合吗? 这个水池周围的灯柱刚好是6个。 而之后,算上自己的篝火,在黑暗之中,的确可以看到七点光芒。 “……这可真是……” 汀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连声音都变得轻了很多。 “……是啊,这可真是……” 面无表情的魔女,似乎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但汀娜还是发现了,在说到当时情景的时候,莉莉娅娜的声音还是产生了波动。 爱丽丝一定也察觉到了吧,小人偶飘到了魔女的肩膀上,温柔的拥抱住了莉莉娅娜,就像母亲安抚着做噩梦的孩子一样,揉揉的抚摸着她的金发。 “……谢谢,爱丽丝。” 于是魔女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 对莉莉娅娜来说,那是第一次陷入那样的困境,所感受的恐惧,彷徨,直到现在也不会忘怀。 ——就像自己第一次进入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城堡,那个“鬼屋”时一样。 汀娜想。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像汀娜小姐这样打了个冷颤。” 在轻声的感慨后,莉莉娅娜继续讲述着。 她知道有些魔法师喜欢用令人产生诡异幻觉的魔法作为要塞或者法师塔的防御,这些似是而非的幻觉时而会涌入人的脑海,时而会化作荒诞的梦境,置身其中太久,还会致人疯狂。 于是女孩闭上了眼睛,进入了冥想。 这是魔法师的基本功,可以集中精神,对抗幻象,不过最有用的功能也只有还没摆脱法术位束缚的学徒时期,用来确认每一天的法术位。 “……6个,吗……” 这一天可用的法术位比自己往日最大法术位的一半还多一个,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莉莉娅娜真是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 “……既然不能用睡梦来逃避,那么就只能面对现实了,汀娜小姐,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那个时候,我其实和汀娜小姐你一样无力。” “……感觉微妙的被说没用了……不过怎么做啊……我的话,大概除了呆在原地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吧。” “……没错。”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 就算是天才的魔法学徒,野外求生也不是年幼的她所擅长的。 停留在一地不动已经不再是最优先的求生方案——话虽如此,也无法保证其他的地方会比这里更加安全,自己没有去寻找食物和饮水的需求,在这里卫生条件——至少因为处于高空,大小便可以全部直接在边缘解决,如厕条件比较好。 “……除了用【水塑法】让海水变成绳索,用【羽落术】仅有一次的下降到地面收集了一些石块作为篝火和自己的挡风围栏之外,我没有离开过那个平台。” “很保守,但也很明智的选择,因为莉莉还是人类时的体能——嗯,虽然现在也没增加多少,但那个时候莉莉的体力真的是很弱,一个十法术位的学徒也并不具备野外求生的素养,虽然苦等在某种意义上只是慢性死亡,但当时也的确没有太好的办法。” 爱丽丝看着汀娜,微微一笑。 “很意外吗?莉莉也有这样弱小无助的时候哦。” “诶,嗯,是很意外啦……但是,莉莉娅娜小姐最后还是开始去探索那个遗迹了吧,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机会吗?” 汀娜记得,莉莉娅娜最后变成魔女,也是在那个遗迹之中 与爱丽丝的邂逅也是,每一次如果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是不会发生的。 而那个契机…… “……不,是因为我快要疯了。” 把爱丽丝抱到怀里,莉莉娅娜小巧的下巴靠在小人偶的头顶。 “……诶?” “……很奇怪吗?在一个一切都仿佛凝固,只能靠自己的生物钟来确认时间流逝的环境中,在知道自己获救的可能性并不大以后,人的精神是很容易陷入不安定的。尤其是连自己的生物钟都开始紊乱,时间的流逝开始离自己远去的时候。” 看着连忙用手捂住嘴试图堵住惊叫的汀娜,莉莉娅娜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最初,为了尽可能延长生存的时间,她减少了每天的食物摄取,但是,在一两天后,就因为饥饿不得不变成少食多餐,但相对于平常还是吃的比较少。 接着是休息。 从这些被石柱支撑的平台上下到地面,收集了一些石块堆成篝火的火盆和挡风墙后,睡眠质量虽然没有得到很大的提升,但女孩总算不会再半夜因为火堆的熄灭与凉意彻骨的风而惊醒,每天睡前洗一次澡,这也能成为时间的刻度。 可是问题在于清醒的时候。 不离开这里,也就意味着无事可做,无事可做就会很闲。 研究平台上的符文吗? 这些奥术语的符文完全处于知识的盲区,勉强能认出的些许字符也没法推断其意义。 可除了这些,莉莉娅娜发现自己除了睡觉之外,根本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 那么就睡觉好了,这样还能减少体力的消耗,让自己暂时摆脱眼前的窘境。 于是,在好几天里,莉莉娅娜过着吃了睡,睡了吃,洗完澡后继续睡的生活。 没有魔物,没有危险,那个诡异的梦境也没有再度袭来。 “……所以,我的生物钟混乱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那个时候,学术界对生物钟的研究还没有开展,我也并不知道,这样的危害。结果,随着生物钟的混乱,我对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变得混乱,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度过了多久,几天?几周?几个月?又或者其实才一两个小时?原本我还能通过装食物的袋子或者水瓶来判断时间,但有一次我发现我在喝海水而把宝贵的淡水一瓶一瓶的往身上泼洒用以洗去皮肤上残留的盐分,并在还没有吃完的食物包装袋里发现自己的粪便,石块垒成的防风墙被推倒砌成了奇怪的东西,身上的洋服不知道多久没洗沾满尿液与污垢……看到水面上极度憔悴的脸,我意识到我的精神出问题了。” “莉莉那个时候到底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虽然有作为魔法师的素养,但是精神本身还是太过脆弱了……” 爱丽丝靠在莉莉娅娜的胸前,倾听着魔女的心跳。 “这不怪你,莉莉,而且,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沉默。 汀娜没有,也不敢打破这份沉默。 她开始想像一个女孩在仿佛停滞的世界中被时间所抛弃,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陷入疯狂,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到了莉莉娅娜所坐的沙发旁坐下,把魔女与人偶拥入怀中。 “那一定很可怕……” 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场景呢? 自己是不是不知道比较好呐…… “……不用担心,汀娜小姐,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等意识到的时候,我才记起我做了多么荒唐的事,食物和水被无谓的浪费了不少,而就在那个夜晚,第二次的。” 沉默之后,在少女的怀中,魔女像只猫咪一样抱着爱丽丝蜷缩着,继续讲述接下来的故事。 接下来……对。 又一次的。 梦袭来了。 在惊恐,狂乱,把理智彻底压垮的嚎啕大哭后,重新点燃篝火沉沉睡去的自己,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沉默的剧场。 “……你是谁?” 已经可以确定这不是这个似乎是某种遗迹的地方的某种保护措施了。 如果是那样,只是个11岁小女孩的自己绝对没有陷入疯狂后还能清醒过来的道理。 那样的话,是这遗迹里的,某种意志吗?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女孩质问着,尽管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在哀求。 ——不管是谁也好,不管是什么也好。 ——是神灵也好,是恶魔也罢。 ——要让自己臣服也好,要把自己杀死也好。 “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里,不管你想要什么,不管你想要什么都——!!” 女孩只是歇斯底里的喊叫着。 然而梦境依然无言。 只是,从那个摆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观众”的剧院,那画面开始倒放……没错。 倒放。 从定格的,被幕布遮蔽的舞台中央,回退到海空无一物的剧院,摇晃的视野倒退着从台阶舞台退回到台阶上。 然后,穿过大理石柱的间隙,经过长长的一条甬道,道路的两侧,排列着暗绿玻璃般的石柱,一直排列到甬道的起点,月光下,连续三个的鸟居。 ……典雅内海样式的剧院,却以东国那边的神社建筑为起点? 莉莉娅娜一愣。 旋即,这些景象再次开始前进,直到定格于舞台的中央。 “……你,想要我来找到你吗?” 幻梦无言。 只是默然的注视着黯淡的冷色灯光中,那簇明暗不定的火光。 在那之后,即使在梦中,女孩也实在忍受不了哭号后的疲倦,睡着了。 ……………………………………………………………………………………………… 再一次醒来时眼前依旧是毫无变化的月亮。 心跳停止了好几秒,仰躺在地上的女孩猛地坐了起来,惊恐的冲进了一旁的水池,海水刺激了眼睛,从鼻子里涌入,冰凉与咸涩把她最后一套还算干净的衣服打湿,也让她的脑袋清醒了起来。 没有改变。 这是当然的。 但改变已经发生,那个梦就是征兆。 “……” 紧紧攥着胸前的蓝宝石和自己手上的戒指。 现在,也只有这些才能让莉莉娅娜得到些许的慰藉。 “咳、咳咳!咳……呼……呼——” 她深深的呼吸着,旋即歇斯底里的叫喊。 “希望我去找你吗?” 因为声嘶力竭而破音的喊声回荡在荒野上,引起了一片不知是什么魔物的嚎叫。 但莉莉娅娜不在乎,她一遍一遍的叫喊着,一次,又一次。 她的精神真的已经到极限了,现在只要给她一个目标,无论那是去屠龙还是去当脱衣舞娘,她都不再在乎,而那个梦——那个通过梦境在与她交谈的某人,或者某种东西给了她一个目标让自己去找到那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剧院,那么。 在莉莉娅娜此刻的脑海里,就只有找到那个地方这一件事。 所以女孩开始了行动。 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利用那些石块这个水池的平台上堆起了高度不一的三堆火,然后躺下,强迫自己睡着。 她不确定那个家伙是否明白这三堆火的含义。但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把它看到的东西切实的告诉自己,自己就可以找到方向。 “从它的视角看三点火光是从右到左依次降低,彼此间隔很近,从我现在的视角看这三堆火也是从右到左依次降低,但是间隔大致均等,它的视线和我现在的方向是一样的,也就是说……” 在睡梦中,女孩看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于是在醒来后,莉莉娅娜沉默的扭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这被无尽的黑夜与月光笼罩的世界就是一个小型的城市,抛开那如同巨兽蛰伏,有高塔与雄伟轮廓的城市中心,在外围,遗迹的数量渐渐减少,稀疏。 自己所在的,被巨大的柱子撑到半空中的水池区域也在这个范围之中,毗邻流淌的河流,水池中的海水就是用不知名的魔法从河道中汲取来的。 更外侧的一圈,大地荒芜一片,远远的可以看到更加稀疏零落的建半球形黑色阴影,那些要小很多,里面有些什么,完全看不清楚。 莉莉娅娜皱了皱眉,捡起火堆旁一块木炭,在地上划了一条横线。 “……它所处的建筑之中投来的视线应该与这条火堆形成的直线成一个比较小的角度,但是一片漆黑中没有参照物,无法分辨哪边是近点哪边是远点……” 不过也不需要进一步的参照就是了。 把这个平台上并排的火堆视作一条直线,外围那些建筑中能与之形成较小角度的黑色半球……有两个,在同一方向,离得也很近。 “……那边吗……” 不过莉莉娅娜没有急着动身,她用木炭在平台上朝着那个方向又画了一条直线作为标记,接着熄灭了三堆火,将它们搬到那个方向重新点燃,然后在面对着从左到右依次增高的三堆火焰,试图再一次进入梦乡。 这并不容易,来到这里的绝大部分时间女孩都在睡觉,肉体压根没有任何疲倦的感觉,不过生物钟紊乱也有生物钟紊乱的好处,当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除了躺下睡觉后没有任何可做的事之后,莉莉娅娜很快,进入了再一次的梦乡。 这一次从梦中得到的景象,是黑色的夜空下半空中有着冰冷灯光的位置,从右到左依次降低的三堆火焰。 间距大致相等。 ……与预想中一样。 睁开眼睛的莉莉娅娜揉着睡了太久而发痛的脑袋。 那里,就是这个神秘的家伙所在的地方。 也就是自己将要前往的方向。 “……于是,我得到了将要前进的方向。” “好厉害……” 汀娜发自真心的感叹着。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就是觉得好厉害……” “……只是简单的数学和其他知识的综合运用而已,那片遗迹除了建筑密布的中央区域之外都格外的广阔,并且能得到切实的反馈才能这样使用。” “真不愧是莉莉娅娜小姐呢……在那样的精神状态下还能想到这样的办法,而且谨慎的连续使用两次。” 茶点已经吃完,少女的赞叹没有让魔女的表情有任何的改变。她抱着爱丽丝,整个身体都蜷缩在少女的怀中,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 “……再花了一些时间,通过冥想确认了当时的休息状态不可能恢复到7个以上的法术位之后,我出发了。当然,这并不是那样顺利的旅途。” 魔女点了点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的我,差一点就死掉了。” 当莉莉娅娜用老办法——【水塑法】将水池中的水凝聚成绳索,把自己吊着平安降落到地面后,看着几乎就在地平线上的那两个半球状的阴影,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在半空的平台上看的时候,那两处被有别于黑夜的阴影所笼罩的建筑,还远远没有触及地平线的边缘,但那只是身处高出所看到的假象。 就像这平台的阶梯一样,平台间遍布的阶梯看似有上有下,但连接的仅仅只有这些半空中的平台,既不往上连接到其他建筑,也不向下与大地相接,让莉莉娅娜在冒险的最开始就浪费了一个宝贵的法术位。 “……其实那个时候我本可以用空间储物戒指里存放的【羽落术】卷轴的,但是,因为不那么冷静,所以没有想到,没办法,比起卷轴和炼金道具,魔法师还是更加相信自己的魔法。” 可如果退缩,回到了平台上,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在无所事事中吃光所有的补给然后等死?还是怀着渺茫的希望等待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这个世界入口的救援? 根本就没有选择。 更没有让人去思考选择带来的后果的时间。 看着荒芜的,只有一些低矮的草叶在夜风中摇荡的荒野,莉莉娅娜犹豫了很久,依然向着地平线的方向迈步。 ……注意,控制体力…… 这是一场堪比马拉松的漫长跋涉,望着丝毫看不见缩短的目标,没有时间可以作为跋涉的标尺,莉莉娅娜只能记下自己休息的次数,来作为时间的记录。 累了、停下,饿了、停下,需要上厕所、停下,然后继续前进。 就这样单调的重复着。 她曾经回过一次头,看到那石柱与水池构建的建筑也被某种漆黑的阴影笼罩后,她的注意力一度被这个发现所吸引了。 大概是有某种机制在把这些建筑笼罩在阴影之中,壳处于建筑内部时却又看不到这层阴影。 为什么呢? 这是某种防御机制?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相较于遗迹中心的阴影,这些更加黑暗完全看不到内部的轮廓,是因为笼罩的范围缩小所以效果更好吗? 一个问题牵连出另一个问题,让莉莉娅娜开始了思考,虽然这是没有依据没有论证也没有结论的猜测,但总归让无聊的跋涉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就在这样的途中。 一声诡异的兽嚎从原野上响起。 “……?!” 正在休息的女孩猛的蹦了起来。 那声音像是凶猛的狼,又像是怒吼的雄狮,是偶尔也会远远听到的,不知何种魔物的嚎叫。 大概是古语魔法帝国时代,魔法师们带到这个小型世界之中存在魔物吧,这一点莉莉娅娜是知道的,就是因为有人面蝠这种大陆上也有的魔物,她才做出这应该是一处人工建造的世界的判断。 可是,自从将自己掳到这里的那只人面蝠被自己杀死后,莉莉娅娜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一只魔物,连远远看到的都没有,所以当这兽嚎响起的时候,她一时之间居然没能做出正确的应对而是傻傻的在原地不动。 ——!! ——!!! 第一声兽嚎落下,更多的嚎叫此起彼伏,阵阵声浪之间有差异相当明显,但不变的依然像是充斥了饥渴与怒火。 可它们的动作却又与这暴躁的吼叫截然不同,这些浑身漆黑的魔物来到莉莉娅娜眼前的方式是从阴影之中优雅的踱步,悄无声息。 紧张的女孩才刚刚把魔力护盾的【解读】唱破,六只、八只、十只——总共十二只的魔物,已经把女孩包围了 比黑暗稍淡的阴影如火炎般在它们身上燃烧,这是狮子的鬃毛?还是狼的?莉莉娅娜认不出来,因为那些看上去像是平面画的兽躯之上没有头颅,有的只是一个旋转着的深不见底的阴影漩涡,哪怕仅仅只是注视,也仿佛要被牵扯吸入。 “……完了……” 莉莉娅娜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绝望的看着这十几头魔物。 女孩认不出这具体是哪一种,但她还是从自己的知识储备之中找到了这一类魔物属于什么。 阴影兽,一种元素魔物,是距离暗元素位面很临近的阴影位面的来客,就如同其名字一样,是由阴影所构成的凶兽,在魔物之中,属于非常危险的一类。 ——非常危险。 回忆着魔物图鉴的条文,无论火焰还是雷电,奥术飞弹还是冰霜,如果没有办法造出极亮的光芒或者极深的黑暗,这类魔物就是不死的,它们是阴影本身,与影子一样顽强。 至少现在,莉莉娅娜完全没有办法对付它们。 “光亮术的卷轴还有很多……但是不够强烈的光明和黑暗只会让它们更加强大……” 阴影兽们并没有给女孩多少思考的时间,包围圈完成后,十二头阴影兽凶猛的嚎叫着,却又以与这声势浩大的威吓所相反的安静动作靠近。 包围圈一步一步的收拢。 阴影兽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 嚎叫就像是整齐划一的号子,没有一头魔物贸然的冲向莉莉娅娜,它们谨慎而切实的推进着包围网,完全没有贸然进攻,这让莉莉娅娜想起自己父亲曾向自己说起过的,他光凭一把剑击退的狡诈狼群。 不同的是父亲有可以信赖的同伴与磨练的武艺,而自己却只有五个法术位。 不能坐以待毙! “【聚集的温暖,烈焰的辉光,于此炸裂绽放。】” “【火球术】” 一枚拖曳着焰尾的火球投掷于阴影的包围圈上,炸裂的明亮火光一瞬间将两头阴影兽驱散。 阴影兽们止步了。 只是短短的几秒而已。 火球炸裂时造成的明亮火光只维持了一瞬,连草木都没有的板结大地无法支撑火焰的燃烧,火光熄灭,月光下的黑暗很快就成为了这两头并未被消灭的阴影兽的食粮。 它们迅速的恢复了那比女孩更加高大的身躯,步履一致。 ……现在,只剩四个法术位了。 莉莉娅娜预料到的场景,与这一模一样。 火球术的确可以把阴影的围栏撕开一道裂口,在强烈的光下这些阴影的魔物不比泡沫更加坚固,自己有魔力护盾保护,在打开裂口的一刹那,也的确可以直接从火焰之中穿过。 可是从固守变成被追逐,自己就有一线生机了吗? 答案是否。 至少莉莉娅娜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跑得过这群阴影兽。 ……也就是说,到此为止了……吗? “……可恶……”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无力感在自己的身上蔓延。 身体最先做出了反应,因为极度的空库,紧紧将脖子上的蓝宝石握住的女孩感觉胃在痉挛。 这从腹部涌起的绞痛让她摇摇晃晃的跪倒,温热的液体从两腿间蔓延,莉莉娅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因为恐惧发出的呻吟带着哭腔。 ……不要……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呐喊。 ……我不想死。 ……我不想被吃掉…… ……谁都好,救救我,不管是谁都好…… 平日里的冷静早就失去了,在自己的脑海里只是歇斯底里的翻滚着这些除了把满溢的软弱从嘴里吐出的话语之外,什么也没有。 啊啊,真是可笑,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想着找到给予自己梦境的人,让它杀了自己也好过在这里无意义的疯狂与腐朽,可不久后的现在,死亡切实的逼近眼前时,她却和其他任何对此无能为力的人都没有任何不同。 丢脸的跪倒。 无助的哭号。 好像这样就能激起死神的同情心,让它晚一点,更晚一点的将自己带走。 但魔物们知道什么叫同情吗? 就算它们知道,猎手又为什么要与近在嘴边的食物谈论同情与怜悯呢? 阴影猛兽的脚步是无言的嘲笑,它们的嘶吼是死亡的号角,这些家伙靠近莉莉娅娜的步伐自始至终也没有紊乱,无论莉莉娅娜跪坐的土地被润湿,也无论女孩精致的小脸因绝望而扭曲,将漆黑的眼瞳闭紧。 但紧接着,那双眼睛睁开了。 然后,亮起了光芒—— 并不是形容,在这个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连一点点斗争得气势也看不到的人类的手中,就如字面意思那样亮起了并不耀眼却足以照亮周围的光芒。 一盏又一盏。 一盏又一盏。 印有封腊的羊皮纸卷出现在莉莉娅娜的手中,女孩发疯一般将这些【光亮术】的卷轴撕开,让一个又一个明亮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光球散布到自己的周围,不同的位置,不同的高度,将女孩身边近十米的范围照亮得如同白昼。 阴影兽们的嚎叫变得尖锐起来,因为恐惧。 在四面八方的光照之下,它们浓黑的身躯开始变得稀薄,那宛如摇曳黑炎的鬃毛更是在光球升起的同时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 短短半分钟,它们就从猎手变成了猎物,被它们无比渴求却又不敢沾染的光芒狩猎! 这可真是一种矛盾的魔物,它们从阴影之中诞生,终其一生都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追求光芒,却又会因为太过强烈的光芒湮灭,什么也不剩。 也许,也正是这不可调和的矛盾让它们变得嗜血与疯狂吧。 阴影们在并不强烈的光芒下变得虚弱,在它们缩水的身体上,更深的影子和更加浅薄的影子之间出现了分明的轮廓线,就像被剥开外壳后裸露的内核。 ——!!! ————!!——!!! 它们争先恐后的逃跑了。 逃到这片光芒所无法照耀之地,逃到阴影丛生之地重新变得高大和狰狞,但却没用再敢靠近这片白昼——如果它们理解何为白昼的话——一般的领域。 “呼……呼……那就是……阴影兽的本影和……半影吗……呼……书上说阴影兽就是影子……呼……似乎也没错……这样就能理解那些、那些黑色的帷幕的作用了,是为了……呼……是为了防止这些阴影兽的进入……” 在光芒的中央,放下即将撕开的第十一张光亮术卷轴,莉莉娅娜颤抖着,她拼命的深呼吸,把思考从恐惧和哭泣之中抽离而转向其他的问题。 她必须这么做。 否则,暂时死里逃生的喜悦和依然没用脱离险境的事实可能会让自己做出不那么理智的事来,现在一旦失去理智,一切就都完蛋了。 伴随着阴影兽与死亡的远去一同渐渐消失的,还有眼前的另一幅景象。 那是一间墙壁贴满洁白瓷砖的房间,房间中央的平台上,几个穿着洁白魔法袍,带着手套和口罩的人,正在解剖一具尸体。 他们的头顶是一个碗形的圆盘,多枚水晶被镶嵌在其上,散发着并不耀眼的光芒。 在这幅景象出现在眼前时,莉莉娅娜还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义,但随着视线的转移,她看到这些魔法师们明明手和各种解剖工具在这具尸体上移动却只有很淡的影子之后——也许要归功于千钧一发时的灵感乍现,她立刻意识到这是用不同角度的光照,在光亮并不强烈的情况下也能减弱影子的应用。 刚好,她的空间储物戒指里虽然战斗用的魔法卷轴不多,但【静音术】,【光亮术】,【羽落术】这三种在生活和学习中经常会用到的还有好几十卷,家族炼金商店每个季度没卖出去的库存,除开那些战斗用的魔法,几乎都被她拿回来了。 “……虽然、虽然不能消灭它们……”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擦掉脸上的泪珠,莉莉娅娜看着退去的野兽,努力的想要挪动脚步。 可她的脚还在颤抖,裙子和内裤因为失禁变得湿哒哒的,感觉很难受 “……但是它们毕竟是影子,也是生物,把它们削弱到一定程度后,出于求生的欲望就会仔行退避,呼……” 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又帮助了她。 尽管依然无法确定究竟是善意还是别有用心,但至少,她应该不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 ……快跑! 眼前的难关虽然勉强度过去了,但【光亮术】的卷轴也只剩下二十几卷,阴影的猛兽还在虎视眈眈,如果不赶快离开的话…… 可是无论如何,莉莉娅娜也迈不动脚。 就像崩到极限的弓弦已经断裂一般,整个身体都松懈了下来,被自己失禁流出的液体打湿的裙摆重的像是一串哑铃,明明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却发生了这种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大脑又开始因为焦虑变得混乱。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幕的景象,在莉莉娅娜的眼前浮现。 依然是那与道路尽头的圆顶廊柱式大剧院格格不入的三座鸟居,只不过这一次的视角拉的更远,让莉莉娅娜能看到鸟居前流淌的溪流。 画面沿着溪水,朝的上游慢慢前进,一段路程之后,穿过了那只有在外侧才能看到的阴影帷幕。 紧接着是和如今莉莉娅娜所在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的旷野,一样的寸草不生,一样的连块能当作地标的隆起也没有。 只有那条溪流的流速渐渐的加快——不,是景象的放映在加速,就像一个人迅速的回忆过往。 溪流很快便汇入了一条河流,眼前的景色沿着河水的浪花逆流而上,飞快的,河边一处被阴影帷幕笼罩的地方映入眼中,当穿过那层黑色的帷幕,平台上的篝火还没有熄灭。 “……要我沿着河流顺流而下……吗……” 没有回答,就像之前的两个梦境。 到底是对方无法发出声音,还是自己无法听到呢? 莉莉娅娜有着各种各样的疑问,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 光亮术的卷轴一个能支持大约半小时,但实际上在这个时间走到一半之前这些可以跟着使用者一起移动的光球的亮度就会下降,作为储存在卷轴之中面对一般人顾客的魔法,没有可以随时补充魔力的魔法构造,这是无可避免的。 而相较于现在还在地平线上只比刚出发时多了那么一些的漆黑帷幕的圆顶,就在左手边大约两、三千米,能看到一些粼粼波光的河流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谢谢你们让我诞生在爱因斯坦斯家,兄长大人,也谢谢你听取我的建议说服父亲发展家族炼金业……” 要怎么做显而易见,莉莉娅娜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瓶恢绿花药剂喝下,接着又灌下一瓶清醒药剂。 身体渐渐的恢复了力气,手脚渐渐的也听使唤,只有湿哒哒的裙摆还拖累着脚步—— 撕拉—— 但现在不会了。 把湿透的内裤脱下来扔掉,掏出小刀把垂落到脚踝的裙摆切裂,就像挣脱束缚,让膝盖上一半的大腿也暴露在月光下。 “……我要活下去。” 知晓死亡者畏惧死亡。 “我一定要活着,回到你们的身边!” 与死亡擦身而过的人,不会再随便说出死也没什么的蠢话。 阴影的凶兽畏惧她身边的光芒,却又如妄图扑火的飞蛾一样趋之若鹜,它们追逐在女孩的身后,尖啸着。 莉莉娅娜跑了起来。 即使之后她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在大陆的各地都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足迹,这依然是她最为倾力的一次奔跑,她会一直记得,自己不顾一切,把所有的迟疑与思绪抛至脑后,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阴影的猛兽在她的身后。 流淌的河流在她的眼前。 心跳就像战锤在胸膛砸动,空气从张开的嘴中大量的涌入隐隐作痛的肺部,还没被体温加热就被再次吐出,四肢好像都要开始痉挛。 “【以温蒂妮之名,无形而又有形之水啊,我赋予你千变的可能,暂且遵从于我!】” 这已经不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会不会肌肉酸痛的问题了,莉莉娅娜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河岸近在咫尺,将一卷【羽落术】的卷轴撕开的同时唱破【水塑法】的解读。 大量的水之矛从河水中升起,带着强大的冲击把重新获得了实体的阴影兽从河岸逼退,与此同时,魔法的力量让女孩宛如一片轻盈的羽毛在水面漂浮,比看起来更加湍急的水流迅速的将她冲向了下游,而在这个时候。 药剂的副作用开始了。 绿花药剂加强体力恢复效率的代价是极度的疲劳。 清晰药剂提升注意力与五感的代价是连绵不绝的困意。 本质上都是透支,因而体质越强的饮用者,副作用到来的时间越晚,危险性也越小,莉莉娅娜的只能算作健康而不是强壮,在剧烈的运动后,这些副作用几乎立刻显现了出来。 “唔……不行,必须坚持住……” 必须坚持住,否则到此为止的拼命都要白费了。 必须要,坚持住—— 在【水塑法】凝聚的仿佛胶质的水面上,女孩用力的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借助疼痛维持清醒。 河流载着女孩向下游飞快的漂流,而在夜空与月光下的远方。 那黑色的帷幕,也渐渐的接近—— EP.5 神道 =================== 身体的疲惫感挥之不去。 “呼……唔……” 头很痛,迷迷糊糊的。 “好热……” 吹来的冷风很舒适,稍一翻身,凉凉的石板也能让滚烫的肌肤降温,让苦闷的呻吟中带上一丝轻松。 “唔……” 莉莉娅娜睁开眼睛,撑起了身体。 入目依然是一片星辰稀疏的夜空。 被那轮陌生却圆润的明月夺去仰望者全部注意力的星星零零散散的洒落在天际,即使自己所处的位置已经改变,也依然可以轻易的把它们全部纳入眼底。 ——如果赛贡之阳不再升起,大陆永远被戴安娜或者阿尔忒弥斯的月光笼罩在黑夜之中,那会是怎样的世界呢? 尚且年幼的时候,因为喜欢月光的静雅和黑夜的宁静,莉莉娅娜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想象,虽然那个时候得到了如果伟大的赛贡之阳不再升起,万物都会衰落凋零的答案,但直到现在,莉莉娅娜才得以切身的感受到失去阳光的生活是多么难受。 即使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自己的睡眠周期就已经乱掉了,连借助强烈的疲惫和困意的入眠,在醒过来后,也感觉不到理应在充分的睡眠后拥有的饱满精神。 不对。 “唔……糟糕了……” 因为异样的昏沉和鼻塞,莉莉娅娜把手掌摸向自己的额头。 惊人的烫。 虽说这个可能藏匿于麦哲塔下方,很深很深地下的小世界的温度本来就要比典雅内海的夏日要低不少,但即使如此自己的体温也未免太高了,还有,大脑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发烧了……痛!” 女孩想要起身,却因为两腿间的一阵疼痛而吸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莉莉娅娜才看到,自己从额头上放下来的手指上残留的血渍。 “……” 沉默了一段时间,好像被热晕了的大脑,才终于开始运转。 莉莉娅娜凝视了好一会儿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三座鸟居,从空间储物戒指里翻出一瓶治疗药剂一瓶痊愈药剂,小口小口的喝下。 发烧的原因,是可以想到的。 就在跳入河中任凭水流把自己带向远方的过程中,莉莉娅娜记得相当清楚,因为药剂的副作用,那一阵阵的疲劳和困意不断的侵袭身体,就像深渊伸出的一只只魔爪,要将名为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存在拖入昏迷的深渊。 为了抵抗这会令自己万劫不复的睡意,莉莉娅娜只能依靠疼痛来对抗,现在,女孩白皙的大腿和手臂上那些的淤青就是这抗争的痕迹。 但是随着疲劳逐渐夺走自己的力量,连拧出一小块淤青都渐渐的做不到之后,莉莉娅娜就必须寻找其他的办法。 咬舌尖是其中一种,但她实在是太疲倦了,咬不痛另说,万一真的咬出过大的伤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并不考虑,于是在那之后,莉莉娅娜用以前从书上看到的生理知识,想到了另一个方法…… “有用蜂蜜调味的治疗药剂,应该放在后面饮用才对……” 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出神的莉莉娅娜皱起了小脸,把比苦瓜汁还苦的痊愈药剂的瓶子放到了一旁,她想要站起来,但刚动起腹部的肌肉,钻心似的疼痛就从女孩的肚子里传来。 “……千万……不要感染啊……” 想到自己无谋的举动,女孩猛的摇了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那痛苦从脑海中甩掉一般。 虽然鲁莽又不自爱,但就现在的结果来看,这样冒险的举动是值得的,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漂流中,那仿佛拿锉刀在慢慢把娇嫩皮肤磨破的痛苦完全把困意给压制了下去,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痛苦中安然入眠。 这令莉莉娅娜没有错过河道的分流。 在流向河边黑色帷幕的水道口处,莉莉娅娜勉强灌下第二瓶清晰药剂强制自己集中精神把最后一个法术位用在了【水塑法】上,将自己推入了这条河道的支流。 那之后,又是一段时间的漂流。 在水流速度放缓的河段,她跌跌撞撞的爬上河岸,给自己灌下一瓶极效止痛药剂后,记忆与思考才彻底断线。 浑身湿漉漉的,没有生火,躺在冰凉的石板上在带着凉意的夜风中睡了不知多久。 自己弄伤自己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体验,希望回家之后,父亲和母亲大人不会因此责怪自己失去了……希望,真的还能回去吧。 现在想想,这实在是无谋的举动,别说感冒发烧,这是一觉睡下就因为失温症再也醒不过来,或者一觉起来看到伤口中流出血和脓都不奇怪的情况,但自己居然只是发烧而没有感染……也许是这不知从哪里引入河中的海水盐分足够高,反而起到一消毒作用的原因吧…… 嗯,还因为漂流时不可避免的喝到了不少海水,现在有些脱水。 喝完药剂后,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干净的饮用水的女孩一口气把500毫升装纸盒里的清水喝下去,长长的喘了口气。 ……圣光保佑。 尽管并不信仰圣光,但在这种侥幸的情况下,莉莉娅娜还是忍不住在胸前画了一个圣光的十字,低声祈祷。 这次之后自己身体说不定会落下一些后遗症,但只要现在不会影响自己的行动,就不用——也没有能力去管。 现在的自己——莉莉娅娜这样想到,没错。 现在的自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亡,就像路边的乞丐,酒馆里把银币扔进女人胸衣里的佣兵,那么远的未来,已经不在自己能考虑范围之中了。 因为首先要活下去,之后才有未来。 至于现在…… 至少她已经站在未来的门口了。 看着三个朱红色的鸟居,莉莉娅娜沉默了片刻,又望向两侧排列着暗绿色玻璃般的水晶岩柱,用方正石砖铺好的道路。 她把眼前的景象和那个神秘存在从梦中给予自己的影像艰难的做着对比,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差异。 梦中看到的这条道路,应该是东国那片古老土地上一种名为神道的的设施,比起梦中看到的平整却依然有些粗糙的路面,眼前的神道上每一块石砖都被打磨的光滑无比,让莉莉娅娜想起了翡冷翠大浴场的水磨石。 而两侧那些水晶的岩柱显得更加浑浊,浑浊的像劣质的玻璃,一些灰暗的苔藓依附在上面。这里没有太阳,所以连借着月光生长的苔藓都没有青绿的色彩。 但神道尽头,被一些山岩拥簇的那圆顶剧场却又有所不同。 支撑着那白色圆顶的石柱上盘绕上了爬山虎的藤蔓,那剧院里的灯光橙黄而温暖,因而这些在石柱上,在已经枯萎的先辈的藤条上层层盘绕的枝蔓还有着墨绿的色彩,而在梦中,别说爬山虎,如今那郁郁葱葱的山岩上,应该连一株草叶都没有。 除此之外最明显的,就是鸟居的红木了,梦中所见的那红艳的色彩已经黯淡,柱子上有一些开裂,时间在这些名贵的木材上刻下了衰败与腐朽的痕迹用以铭记如水的逝去。 没错。 比起梦境中看到的,眼前的景色更加沧桑与古老,因为时间的流逝。 这样的话,自己在梦里看到的,又是什么时候的景象呢? 治疗药剂和痊愈药剂的效果作用得很快,至少莉莉娅娜是这么觉得的,而在这个仿佛静止的世界,也没有参照物让她验证,但这些都是带有【极效】前缀的药剂,每一瓶都等同于同体积的黄金,所以也应该拥有很好的效果。 在发了一会呆,吃饱肚子补充好水分的莉莉娅娜感觉自己可以走动了。 意识也清醒了很多,只不过依然无法好好冥想,也无从确认自己可以使用的法术位。 不过。 莉莉娅娜安慰着自己。 “……在发烧而且头脑不那么清醒的时候,魔法也并不是特别可靠的选择。” 这是在某一次她想要通过学习魔法来消磨发烧卧床的时间时,来家访的泰伦导师告诉她的。 那之前,女孩也已经切实的体会到了施法失败的后果——【大气之锤】失控时四散的烈风除了把房间搞得一团糟之外还给她狠狠来了一下,原本静养一天就痊愈的感冒因为脑震荡和内出血,让女孩多卧床了整整一周。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要是死于施法失败的反噬就太滑稽了,一点也不好笑。 “……虽说如此……但无法使用魔法,果然还是不踏实。早知道,应该多准备一些应急的战斗用魔法卷轴的……” 莉莉娅娜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现在不是说泄气话的时候,魔法的本质是知识,是对真理的探寻,力量只是这个过程之中的副产品。 如果一个魔法师失去了魔法就什么也做不到,那他就仅仅只是被魔法的力量操纵的傀儡而已。 女孩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魔法师,所以。 “【奥秘的伟力啊,请护佑于我。】” “【魔力护盾】。” 在挑选了并使用了最实用,即使施法失败也只是魔力的消耗的【魔力护盾】后,莉莉娅娜走向了神道。 ……………………………………………………………………………………………… 壶中的红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层冷却后的茶渣。 穿着雪白水手服的年轻侍者将茶壶与点心的小篮放回餐车,在礼貌的询问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并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推着小车离开了房间。 于是莉莉娅娜推开了浴室的门,将这一段故事的末尾补完。 “就算披一件浴袍也好啊……” “……这些高级的皮草和绒布,隔着一层衣物去享受它们的触摸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第不知多少次汀娜劝说莉莉娅娜多少穿点衣服的对话,理所当然的以少女的失败而告终,在明媚的苍穹下,飞空艇平稳的飞行着。 “而且,莉莉娅娜小姐刚刚说【如果一个魔法师失去了魔法就什么也做不到,那他就仅仅只是被魔法的力量操纵的傀儡而已】,转身就用了一个魔法,还会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感觉形象差好多啊……” “……其实我现在也经常会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只是汀娜小姐听不到而已。” “……真的?” “……假的。” “……” 汀娜用力的盯着坐回到那有着奢华触感的沙发上的魔女,试图从她的眼里、从她的脸上找出玩笑的痕迹。 但是在肤色变深后,莉莉娅娜的表情变得更加的不明显,努力的盯了魔女好一会后,汀娜无力的耷拉下肩膀,第不知多少次在这样的对决中认输。 “至于使用魔法的问题,汀娜小姐,如果一件事可能会带来危害,汀娜小姐会怎么做呢?” 爱丽丝则坐在汀娜的肩膀上,在少女低下头后向她提出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既然会带来危害,那不做不就好了嘛。” “这的确是很简单的方面,一刀切除,一劳永逸,但实际上相当的愚蠢,就像那时候的莉莉,如果不使用魔法,一个11岁的小女孩在古语魔法帝国的遗迹里是否可以存活呢?到此为止,莉莉还没有遇上遗迹里无处不在的陷阱与魔法呢。” “那……就冒险使用?” “……也不对,明知道存在危险还冒险去做,这更是愚蠢的选择。” 魔女小姐摇了摇头。 “那要怎么办啊……莉莉娅娜小姐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汀娜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应该要做的是分析才对。” 爱丽丝撑着脸颊,认真的对少女解释着。 “把危险细化,选择相对风险更低的选项——莉莉当时就是这样做的,虽然在发烧导致头脑不太清晰的情况下使用魔法很危险,但危险的根源是施法失败的反噬,而不是所有魔法的反噬都会有危险的后果,比如【魔力护盾】,比如【黑寡妇牵丝蛛网术】,前者只会消耗一些魔力,而后者只会在施法者的身上弄出一团黏糊糊的网——仔细分析,找出危险为何而危险,再针对性的选择措施,这才是魔法师的思维方式而不是愚蠢的一刀切。” “……虽然这么说,我的这个举措在当时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就是了。” “诶?为什么?魔力护盾不是最万能的防御魔法吗?” “……万能意味着平庸,在面对某一方面极致的进攻,魔力护盾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靠。” 莉莉娅娜摇了摇头。 她不并喜欢提起这个话题,成为魔女后,这也是她最想忘却却总是无法从脑海里抹去的画面。 在那个时候,当自己尝试从侧面直接走进那条神道的时候…… “……?” 不知不觉,脚步的方向改变了。 女孩朝着那些水晶的石柱前进,想要从石柱与石柱之间直接走入神道,可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朝着在鸟居外流淌的河流的方向走去。 这显然不是自己已经头脑不清到连方向都走不对了,莉莉娅娜转过身,这一次,他把脚步放慢,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些暗绿色玻璃一般的浑浊水晶柱, 前进,前进,前进,转身,前进。 “?!” 莉莉娅娜停住了脚步,转身,朝着那些石柱间的间隙迈步。 一步。 转身。 “……这是……” 她明确的意识到了,就在这里,就在顷刻间,她莫名奇妙的转过了身,可她并没有做出转身的动作,就像她走进一扇门的同时又从门口走出。。 想到古语魔法帝国在空间魔法上的高度发达,这是空间的扭曲断层?或者是别的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魔法? 这些暗绿色的浑浊水晶柱之间……也可能是之中毫无疑问蕴藏了什么,让她无法穿过这空无一物的阻拦。 “……奥术视觉,我还不会……” 这下可麻烦了。 莉莉娅娜还不会【奥术视觉】这种用来查看魔法、分析魔法效果的魔法。 如果连陷阱和机关的存在都无法触碰,将之解除更是无从谈起。 这样的话,她不是只能从神道起点的鸟居进入了嘛。 可谁又能保证可以从鸟居成功的走上神道呢? 到现在,莉莉娅娜也完全不清楚这个遗迹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换自己来设计的话,这应该存放了重要的事物的建筑物的入口一定会设置身份识别,需要某些凭证才能进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身份的凭证……我肯定是没有的呀…… 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了鸟居前方的莉莉娅娜,因为自己得到的结论皱起了眉毛。 这种时候,那个不知名的存在总该给自己一些提示吧? 她想着。 但是在自己昏迷时并未入梦,现在眼前也没有如被阴影兽袭击时那样浮现出某些景色,在咫尺之遥,那个帮助她,引导她来到这里的存在却沉默了,只是将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自己交给了苍凉的遗迹。 ……是没有危险的意思吗? ……还是说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提示? 安危不定,那被巨柱托起到半空,看起来是单纯的储水炼金平台也就算了,莉莉娅娜不相信这些遗迹会连一点保护措施也没有,虽然也有年久失修而无效的可能…… 思考的尽头,莉莉娅娜最终从鸟居前离开,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木柴与火棉,用打火石和火棉打算在一旁的空地上升起一堆小小的篝火。 被阴影兽袭击的女孩已经切身体会到了这片遗迹并不安全,在未知的前途面前。她决定谨慎一些。 毕竟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正好作为养病和休息,哪怕这里时不时有冷风吹拂,地板又硬又凉,就算靠近篝火,也总有半边身体会受到凉意的侵蚀…… “咳、咳咳!” 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感觉咽喉的疼痛正在渐渐下移的莉莉娅娜犹豫了。 发烧总是伴随着感冒一起,她把这件事忽略了,虽说现在似乎还不是那么严重,但要是恶化成肺炎的话……那就真的是最糟的情况了。 她常备的药剂之中不包括感冒药,也不包括治愈肺炎的药剂,痊愈药剂说是对几乎所有的疾病都有效,但那也只是针对病情较轻而言。 她又看向了那石柱被爬山虎占据的剧院。 再怎么说,遮挡风寒的地方,那里总还有吧……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在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影像。 那是她堆好、却还没有点燃的柴薪,不远处就是那暗绿色的浑浊水晶柱。 ……你能看到这些吗? 微微一愣,紧接着,莉莉娅娜连忙在自己的思绪中提问。 没有回答。 这一幕的景象消失后,另一端的影像又浮现了出来——是之前莉莉娅娜也看过的那段倒放的影像,只不过这次似乎是从头开始正放,视野从还崭新的鸟居开始,毫无阻碍的进入神道,两侧丝毫也没有杂质的水晶石柱还在微微发亮,一直到登上从山岩的低端通往剧院入口的阶梯尽头,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然后,此刻莉莉娅娜也能看到的,被时光抹去艳丽与晶莹的神道和鸟居浮现在了眼前。 ……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请将消去画面,先倒放一次,再看到这堆篝火。 莉莉娅娜,在脑海中说出这句话。 可依然什么变化也没有,这两幅画面只是机械的在她的眼前切换,并且越来越模糊,就好像给予这景象的人已经力不从心。 更让莉莉娅娜失望的是,那个人可能的确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相应的,她也搞不懂这两幅影像不断交替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显然,它穿过神道是相当久远以前了,那个时候它是自己走进这里的,说明它是遗迹的相关人员,很有可能拥有身份凭证一类的东西,所以对自己来说这段没有什么意义。 之后,则是现在的自己也看得到的景色,这到底是想说什么呢?和以前一样安全还是…… 它也不知道呢? “……这不是什么帮助也没有吗……” 莉莉娅娜有些失望。 可这份失望,似乎也完全无法传达。犹豫了很久之后,女孩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再次为自己加上了已经消失的魔力护盾。 最后,即使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安全与否,还是得走过这段神道。 三座连续的鸟居,连影子也是连续的。 天边的月光闪烁,自己的影子也被拉得长长的。 这么看起来,矮小的自己居然有这些鸟居的一半还高。 已经穿过两道鸟居的莉莉娅娜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自己的发烧是不是严重了呢?居然在这种时候想这样的事。 若是想令紧张的自己放松下来,这可真是……杯水车薪呢。 她稍微抬起头,看着自己从第三座鸟居下走过。 看来并不需要某种身份凭证也可以通过,或者是验证身份的机制已经损毁……要是那些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魔法机关防护体系也一起被时间摧毁,那就太好了。 这样想着,莉莉娅娜踏上了神道。 “唔……” 紧接着,她忍不住伸手遮住了眼睛。 ——好亮。 光滑的石砖似乎沁透了月光,银白泄地。 道路反射的月光,就像正午时分垂落的耀眼日光,没有那灼人的温度,却依然令人不敢目视。 可在道路两侧,甚至没有走过那三重鸟居时明明没有这么夸张啊? 正准备迈出的一步再次迟疑了。 这条道路明显有问题,只是,莉莉娅娜发现不了是什么样的问题,这毫无疑问是危险的甚至致命的,但是。 “……圣光保佑。” 但是,也只能往这里走了不是吗? 所以迈步吧。 置之死地,才有后生! 鼓起勇气,莉莉娅娜踏出了第一步。 ——哗啦。 “?!” 脚步踏下,一阵水声溅起。 她呆呆的低下头,看到脚踝被月光淹没。 那是粘稠而冰冷的白银,滑腻的流过脚趾的缝隙,让莉莉娅娜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感觉风也好像变得更加冰冷。 是月光。 如水的月光。 字面意思上,如水的月光。 “……也许我真的做了一件蠢事……” 这已经是女孩的认知所没有触及到的领域了,元素拥有另一种元素的特性,这简直是在挑战艾尔梅娅贤者的《元素论》! 高度凝集的光应该只是光,光元素的传导方式应该是如同射线一样,高度凝集的水也应该只是水,水元素的传导方式才是流淌。元素的凝集和物质的密度不是一个概念,不会引发形态和性质变换——这是《元素论》的基本理论之一,即元素拥有各不相同的稳定性质并且绝不异化,即使多种元素杂糅在一起也是混合而不是融合,光在流动应该只会是文学上的修辞和比喻! 可在这里,光却确实在流淌着,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当然也有可能这就仅仅是混入了有强烈反射性质的颜料的水在反射月光,弯腰掬起一捧水应该就可以验证——但女孩根本不敢这么做! 快走、快走、快走! 她僵硬着身体快步向前走去,仿佛只要弯下腰就会被这月光的河流所淹没。 没有什么比未知更加恐怖,尤其是这未知推翻了现有的认知。 不要停下,不要止步,但如果自己已经陷入这陷阱的话—— 是不是先止步观察情况才更加明智呢?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惊慌状态,女孩立刻想要停下。 “……诶?!” 但是却没能停下来。 莉莉娅娜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穿着凉鞋的双腿无视了自己的意志,在这月光流淌的神道上一步一步的走着。 “怎么会……停下,停下,停下啊!” 不论自己如何想要停下来。 甚至,脚步还逐渐加快,变得轻盈,从普通的行走变成了一蹦一跳的舞蹈。 怎、怎么回事?身体还在掌控之下,但是为什么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停下? 莉莉娅娜呆呆的看着自己突然跳起的陌生的舞步,莫大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 因为是古语魔法帝国时代——那是空间系统魔法单独摘出一系繁荣发展的时期留下的遗迹,所以自己想当然的就以为自己无法从神道的侧面进入是因为空间魔法的禁制,但是不对。 守护这里的是精神的神秘,某种越过肉体直接操作灵魂,进而控制身体的魔法! 那么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 风开始变得更加的冰冷,银白的月光不知不觉间已经没过小腿,耳边好像有成千上万人的欢笑,莉莉娅娜猛咬了自己的嘴唇一下,可疼痛与血的腥味并未让眼前的一切消失,甚至,她的手也开始契合身体的舞蹈,抬起,轻跃,回旋,如优雅的水鸟在湖面上漾起的优雅波纹。 莉莉娅娜想要发出声音,但从嘴里吐出的却是陌生的语言、声音和歌谣。 女孩后悔了。 她不应该选择给自己加上魔力护盾的,在这里,心灵防护力场远比魔力护盾更加有效,至少不会让她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现在她反应过来了,但也已经晚了。 属于不知何人的声音用她的口颂唱樱花的凋零,颂唱曼珠沙华的枯荣,颂唱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河流尽头,飞流直下坠入隐渊的黄色河川,在歌唱中连月光似乎都染上了一抹浑浊的黄,而不知何人的意志驱动着她的双足在向河川的尽头一步一舞,就如同虔诚的信徒朝拜圣地的旅途一步一磕头,又好像被月光淹没的双足上,套上了童话中的红舞鞋。 已经晚了。 一切,也都将结束。 不断的起舞不断的起舞让腿上的肌肉抽搐生疼,凄凉漫长的歌谣让气息紊乱。 自己最后居然是又唱又跳的死去,说不定会变成一个和事实全然无关的可笑童话吧,如果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死去的话。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但此刻,她已经完全脱离了莉莉娅娜的控制,女孩就像从家里被赶出的孩子,只能无力的看着,看着自己迈向不知何处的尽头。 而那尽头,又会是死亡吗? 可在这个时候。 一道幽邃的蓝光,突然从女孩的胸前绽放。 眼前的一切顷刻间变得不一样了。 无数半透明的人形在视野之中盘旋、飞舞,它们有的还保持人形,有的已经变成了一团难以名状的半透明体,莉莉娅娜愕然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好几个幽灵就像正在掘土的鼹鼠,朝自己的身体涌入。 ……诶? 还没有等女孩反应过来,无数漂浮的魔法阵出现在了眼前,眼中的世界突然变成辉煌的光芒图腾,莉莉娅娜可以清楚的看到每一个节点、每一条用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魔法符文写就的公式。 一种奇妙的感觉随之涌现,虽然莉莉娅娜没法一个一个的辨认出这些魔法阵,但她却突然知晓了要怎么打破当前的窘境。 对,她知道了,甚至不用魔法,只需调动精神力,让自己的魔力注入,让其中的一条回路超载—— 当无法理解的事物变得可以理解,就好像从混杂的毛线团里找到了解开的那一根线头。恐惧感随之退却,淡金的魔力光发散出来,涌入在蓝光照射下显露而出的魔法阵中,一道纤细的弧形回路。 注入的魔力并不多,但是,这引发了一系列的冲击,玻璃炸裂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接近着自己的灵体们发出了惨叫,神道周围的水晶柱猛然黯淡。 蓝光消失了。 身体忽然能动了。 而银色的水面也不再上升。 这个时候莉莉娅娜终于得以停下,看到自己身处神道的半途,而伫立着剧院的岩山脚下的阶梯,还有不到百米的距离。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莉莉娅娜再一次跑了起来。 银色的河流上溅起无数碎银般的水花,魔法阵破碎后那些飘荡的幽灵惨叫着却不敢靠近,莉莉娅娜不顾双腿的酸楚,手脚并用的一直爬到台阶的中段,当她从惊慌中再回过头,幽灵与月光的河流,那一切都消失了。 月光下,古老的神道静静的坐落在那里,和莉莉娅娜走过鸟居之前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到底、是……” 喘息着,莉莉娅娜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后怕的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在东国,神道本来也有给死者行走的道路的含义。 而那些毫无疑问是幽灵吧?被不知名的亡灵魔法或者黑魔法束缚于此,成为这条神道上的看守。 “那样多的灵魂,那样多的死亡,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上神道后感觉的凉意根本不是更冷的一阵夜风而是无数的幽灵,自己的身体被它们视作美味佳肴,就像一块奶酪,幽灵们争先恐后的往上面的孔洞钻进去,因为欣喜而狂舞不止…… 如果没有那一刹那的蓝光将魔法阵在眼前揭露,如果没有那一瞬间的顿悟,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莉莉娅娜打了个冷颤。 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又回来了,莉莉娅娜用力的在手臂上搓了搓,又用力的拍打了自己又酸又胀的双足。 “……已经钻进我身体里的那些,有好好驱散吗……” 不过女孩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也应该是徒劳的,挪动起酸楚的双腿,手脚并用的,莉莉娅娜爬过了后半段的台阶。 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在这种地方卖弄浅薄的黑魔法与亡灵魔法的知识,现在更加重要的,是赶快找到那个神秘的存在。 剧院的入口,已经近在咫尺了。 EP.6 人偶 =================== 从剧院的正前方看去,莉莉娅娜才意识到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剧院,不如说只是一个面积非常大的凉亭,至少地面上的部分就是这样。 可没有哪家剧院的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是只有爬满爬山虎的石柱的。 之所以给莉莉娅娜第一眼以误导性的印象,是由于本应是平整的、摆放圆桌与贵妇人的长椅的地面被向下挖掘,排列了观众的坐席,形成了阶梯似的,宛如露天演剧场的观众席的样式。 一直要沿着阶梯向下,才拥有墙壁的建筑,连暖色的灯光都并非灯火源于这些台阶上放置的橙色水晶。 如果这里是一处剧院,那么《大陆通用语词典》之中关于“剧院”的词条就要重写了。 但这里又具备了一个剧院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观众席、与舞台。 尽管观众席上只放置着水晶的巨柱,与众多从表面上滋生出诡异结晶的道具。 尽管奢华的舞台上,被陈旧的帷帐遮掩,在居高临下的视角,阴影淹没了幕布的间隙,令人什么也看不见。 但这依然具备了最重要的两个要素,也许歌剧亭会是比较适合的称呼吧。 坐在两根爱奥尼克式石柱间,面对着寂静的观众席,莉莉娅娜没敢贸然的迈进。 女孩已经快累趴下了。 如果这是桌游的剧本,主持人在玩家闯过一道难关后应该设计包含有奖励的场景。也许不一定是多么好的奖励,也许连补给都没有,但至少,应该足够安全,能让玩家好好休息。 可现实没有剧本可以遵循。 命运更不是一位会担心自己逼得太紧让玩家掀桌的主持人。 这是糟糕的游戏,危险后面是更大的危险,陷阱后面的篝火是另一个陷阱的一部分……都是有可能的。 被神道这么一折腾,莉莉娅娜再也不敢贸然踏入这片遗迹里的任何一座建筑,她站在门口,紧紧的攥着蓝色的宝石。 “进来也没关系哦。” “?!” 舞台中央忽然传来了声音。 “托您的福,才能在这边看到防卫魔法【山德鲁黄泉之路】的作用范围,那个,就只有外面的神道哦,在这里面这些结晶和器物的职责仅仅是‘钉子’是封锁力量用的,这么长的时间无人更换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才让您所持有的那个部件能够产生共鸣,让力量蔓延到神道的半途。” 那是与这个遗迹全然不相称,光是听到,就会令人联想起蕾丝的饰品和荷叶边、联想起华丽的天鹅绒。 就是这样的声音,说着的却是关于魔法的话题,这两重的违和感让莉莉娅娜警惕的后退一步,没有作出回应。 她隐约记得很多诅咒的起效条件,就是被诅咒者的“声音”。 “不用那样警惕也没关系哦……话是这样说,但看到这样诡异的场景会相信的人才是太天真吧,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没有得到回应,但那个女孩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失落和迟疑。 “东国有句俗话是眼见亦不为实,但是,为了表明诚意,还是让你看看比较好吧。” 陌生的女孩说完。 伴随着短短的歌咏,一段颂词般的话语,被那个声音颂唱。 ——眼中倒映世界的镜像。 ——于真理之侧探寻禁忌门扉。 ——映入镜面的世界之理纤毫毕现。 ——于此瞳中无可遁形。 “……?” 从莉莉娅娜的指缝间,蓝色的光照射而出,女孩连忙摊开手,那枚圆滚滚的蓝宝石的光晕立刻笼罩了这座剧院。 比神道上更多的,形态各异的魔法阵在莉莉娅娜的眼前浮现,大片的魔法公式与符文并列填满了每一处的缝隙。 “……看不懂……虽然看不懂……” 那种顿悟似的奇妙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她看不懂这些形态千变万化的魔法阵,它们有的圆,有的方,有的是三角,有的是六芒,更多的是完全异形的姿态,更不要说那些古语魔法系统的符文和公式了。 那些是那个伟大帝国创造的奥术语,在麦哲塔中莉莉娅娜向那些魔法师请教,记下了这门语言的几个元音和字母,但那些字母组合起来,她一点也看不懂。 但此刻,她却知道这些公式的含义,了解这些魔法阵的意义。 这简直荒诞之极,就像考试时连论述题的题目也看不懂的人完美的写出了正确的结论一样可笑,可莉莉娅娜就是知道。 她知道这把整个剧场笼罩的魔法是一个阻断用的极大魔法。 排列在观众席上,这些结晶和附有结晶的道具是因为一种叫做荷鲁斯水晶的力量影响产生了某种特别变质的东西,具有抑制精神力发散的效果,这样大量的聚集在一起是为了把舞台中央的某种东西的影响压到最低,但本身并不具备任何威胁。 安全。 这是莉莉娅娜得出的结论。 这些魔法阵不是针对外来者的,她在这里很安全。 她想了想,又看向自己的身体。 ——!!! 原本她是为了看看自己从神道逃离之后,身上有没有被一些标记和追迹的魔法依附才低下头的,但是她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5、6、7……共计9个半透明的,已经失去了人形的幽灵就如同腐肉上攀爬的肥大蛆虫,正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蠕动。 女孩猛捂住了嘴,把干呕的感觉从喉咙里压了下去。 蓝色的光芒随之减淡,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与无处不在的魔法阵也从视野里消失了,可是莉莉娅娜却感到汗毛直竖。 “为什么!!” 惊慌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本以为已经安全的从那个魔法之中逃离,难道其实并没有吗?这样的可能性,让女孩瞬间陷入了惊恐。 “为什么它们还在我的身体之中!?” “因为那个魔法就是如此设计的,除非从一开始就不被任何幽灵侵扰,否则,即使侥幸逃出来,已经侵入身体的灵魂也会潜伏在身体之中,潜移默化的影响精神与人格。运气好的话会造成严重的精神疾病,运气不好,什么时候和它们混合在一起也不会知道。【一度踏入黄泉的人终其一生身上都会带有无法抹去的烙印】,这个东国的传说就是山德鲁设计这个机制的灵感——嗯,资料库里是这么说的哦。” 那个女孩的声音从舞台上轻轻的响起。 “请帮帮我!把它们驱逐掉!” “虽然是很想帮忙,但是现在无能为力。” “为什么?!” 面对女孩在慌乱中的质问,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来吧,到舞台上来,站到舞台的前方,让你的眼不被阴影所蒙蔽,然后,你就会知道了。” “……” 这一次,换莉莉娅娜沉默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顿的。 “……你……到底是谁。” 发出质问。 虽然顺序已经搞错了,但现在再来做彼此的自我介绍也还不算太晚,不过面对女孩的询问,那个声音却同样回以疑惑。 “到底是谁……吗?这是个好问题,可惜,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没错。” “你明明能听到我的声音,也可以说话,之前为什么都不回应我?” 莉莉娅娜紧接着抛出另一个问题。 “说话需要口与舌,聆听需要耳,虽然的确是有没错,但是这位小姐带着的只有一颗眼球呀,眼球能听到声音,开口说话吗?” 当然不能,至少普通的眼球肯定是没有这样功能的。 可这个解释让莉莉娅娜反而更加疑惑了。 “这颗蓝宝石是……你的眼球?” 女孩看向脖子上挂着的蓝宝石。 原本空无一物的宝石的表面,她看到了一枚规整的十芒星,那是将魔法划分为塑能,咒法、召唤、变化、黑魔法、精神,防护,预言,幻术,奥术十大派系的古语魔法系统的标志。 魔法的皇帝们宣传十芒星代表魔法的一切知识,代表着全知。 除了这个,莉莉娅娜身上就没有别的陌生的,又能和眼球联系起来的东西了。 “准确的说,是备用品,替换的零件,可搭配选择的权能,因为你持有了这个,所以即使力量被压制着,依然能够让你看到,在你走过神道一半之后,可以帮助你。” “……我、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是……你的话让我更加困惑了,你到底是什么?” 对话再次回到原点。 只不过这一次询问的对象不再是“人”,而是“什么”。 “是啊,究竟是什么呢……也许,来到舞台的前方就知道了哦?不过如果还在担心什么而不想冒险也是可以理解的啦,只是想要和你说说话而已,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可以说话的对象了。” 幕布间的阴影之中,那个声音稍微催促了莉莉娅娜一会,又带着些兴奋与欣喜的开口。 随着这女孩般的声音说出的话语越来越多,莉莉娅娜却感觉到了些微违和感。 难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吗?这个声音仿佛一次也没有在语句中带上主语,准确的说……是有关第一人称的主语。 我、自己——这些在对话中出现频率理应最高的词汇,她在说了这么多之后却一次也没有提及。 “我并不是在怀疑您,如果您希望我死去,被阴影兽围攻时,那条神道上,任何一次的袖手旁观,我都会毫无悬念的死去……” “可如果幕布下封印的是一头恶魔呢?把你辛苦的带到面前,只为了啊呜一口吞下,以此摆脱封印与束缚的恶魔?” “有恶魔会这样自报家门吗?”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恶魔才会钻空子呀。” 那甜美的声音故意用一种沧桑的语气说着,然后,又吃吃的笑了起来。 蓝色的光芒消失了,舞台上隐匿于阴影中的什么,就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忍耐不住由衷的欢笑。 如果真的有这么坦率的恶魔的话,那自己说不定误入一处童话一般美好的世界吧。 而就算这全部都是谎言,被恶魔夺走灵魂和在这里无人知晓的腐朽相比,好像也没多大的区别。 而自己想要离开。 想要离开这片遗迹,想要回到温暖的家里,想要再见一见现在一定心急如焚的父亲与母亲,也许会被哥哥又急又气的弹额头,但是…… 莉莉娅娜站了起来。 啪嗒、啪嗒、啪嗒。 湿漉漉的凉鞋带着水声,踏在阶梯上的脚步于墙壁上回响。 铺在过道上的鲜艳绒毯早就褪色,如同陈旧的纸张,只有舞台、只有那黄金与翡翠的舞台明艳夺目,仿佛从未因年代的更替而黯淡。 “……如果你是恶魔,那样也好,至少,我还可以用灵魂,用这具身体与你签订契约,让你把我送回我的家,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天,哪怕只有短短的一晚,如果在被恶魔拿走灵魂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是和家人度过,那也好过在这里,毫无意义的死去。” 在最后的几级台阶上,莉莉娅娜驻足呼喊。 就算是恶魔,自己也别无选择。 “……看、看到的那个时候,可千万、千万不要害怕哦。” ……居然在紧张? 莉莉娅娜想着。 ……有被看到自己面容会紧张的恶魔吗?还是说这也仅仅是伪装? 这一定不是我的错觉吧。 这样的疑惑让女孩的动作迟疑了片刻,但很快的,莉莉娅娜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对如今没有任何的帮助,更不要说自己现在在发烧思考和判断未必准确……诶? 那样的话,自己的这个决定,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吗? 这稍纵即逝的不安,让莉莉娅娜的动作彻底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 闭上眼睛,她深深的呼吸,清凉的空气让发烧的脸颊稍稍降温,在这之后。 莉莉娅娜凝视着最后几级台阶,舞台上的魔法操纵了阴影,即使已经站在如此之近的距离,点缀翡翠,无数符文钻刻浮雕的舞台上,依然什么也看不到。 “……” 因为不安毫无意义所以将不安抛诸脑后。 因为踌躇毫无用处所以将踌躇弃之不理。 不再犹豫。 爱因斯坦斯家代代都是睿智的智者一族,但即使是最穷极计策的谋士,在应该孤注一掷注时,也绝对不会犹豫。 “……就这一层面来看,我们家代代都是不得了的赌徒……呐。” 莉莉娅娜嘀咕着,向下迈步。 歌剧院的楼梯走到了底端,就像魔法一般,那在上方时将舞台笼罩的阴影,就那样消失了。 风从帷幕中吹过,吹起了金色的发丝。 长长的发丝,金黄、灿烂、而又温暖,和自己那又淡又逐渐冷却的发丝截然不同,璀璨如夺目的太阳! 在那一瞬间中,莉莉娅娜失神了。 她看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 “……果然吓到了?” 又娇小,又精致。 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家中父亲无比珍爱的白瓷,高挺而有着优美弧度的鼻梁两侧,大大的眼睛宛如熔岩中孕生的水晶,从那里面,莉莉娅娜看到了出神的自己,也从恍惚的自己的眼中,看到了那小巧柔软的嘴唇开合,有些紧张的。 “……那个……请不要这样盯着看……” 这样开口。 “啊,失、失礼了,那个……” 只有,一张美丽的脸庞。 莉莉娅娜就那样呆呆看着一因为视角的改变而不再有阴影笼罩的舞台上,那个接连帮助了自己的存在。 是与她的声音一样可爱,甜美,令人忍不住恍惚的美丽面容,只是…… 只有头颅而已。 放置在帷幕笼罩的石柱上的,【只有】一颗美丽的头颅。 没有身躯,没有脖颈,没有四肢,只有火焰似的双眼,从赤金色发丝间露出的尖尖耳朵,只有威威翘起的鼻子和小巧莹润的嘴唇,仔细看的话,那白瓷的肌肤也正如这个比喻那样,散发着无机质的光泽,应该是用魔法固定的吧?一顶小小的王冠还斜斜的戴在头顶。 “……你,是一个人偶吗?” 这是一个人偶,如果出现在拍卖场上,会令小公主和大小姐们趋之若鹜的可爱人偶。 在看到的第一眼,这样的印象就如同点燃的火种出现在莉莉娅娜的思考之中。 “诶?” 那双火焰似的眼睛有些诧异的抬起,大概就和婴儿一样大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人偶……没错,人偶在你的眼里看到了人偶的姿态,这个样子……的确是人偶没错,因为是人偶所以可以替换零部件,可以只有一个脑袋也没关系……没错,人偶是人偶哦?” ……一个……活人偶,吗? 那奇特的说话方式,就像在进行自我的认知。 莉莉娅娜看着这个在遮挡的帷幕拉开后,一并被揭去神秘面纱的头颅。 她当然知道活人偶,将人的灵魂取出封入人偶的躯体,是恶毒的炼金造物,但在一个荒废的小世界,古语魔法帝国的法师塔下的遗迹中遇到一个活人偶? 即使她想象过很多自己会看到什么,这也并不在其中。 “……听起来,你连自己是什么都并不清楚?” “嗯……不清楚哦,认知本身是依赖于感知的,掀开帷幕前,从你的眼里看到人偶前,人偶连人偶的样子都看不到。” “是这样吗……” “真高兴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人偶会在这里,但是人偶至少知道自己是人偶了,非常感谢你哦。” “……是吗……啊,虽然现在才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翡冷翠爱因斯坦斯家族的女儿,因为一些意外,现在被困在这里了……你的名字呢?” 虽然对这种说话的方式有些在意,也十分好奇为什么一颗人偶的头颅会放在这样的剧院之中。 但是现在对莉莉娅娜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另外的事。” 所以女孩暂时把魔法师课程中养成的好奇心暂时压制下去,在自我介绍之后,她认真的看着似乎非常高兴的人偶。 “名字……名字啊……人偶没有名字呢……不过请不用担心,虽然记忆里空空如也,但是作为知识人偶知道很多,一定能帮上忙哦,比如爱因斯坦斯小姐希望能够驱逐身体之中的幽灵,并且离开这里,呢。” 莉莉娅娜默默的点了点头。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之后,眼睛也不眨的人偶“嗯——”的思索了片刻之后。 “首先是结论,很遗憾,在这里的只有人偶的头颅,就算算上爱因斯坦斯小姐带着的那颗【探真求究的权能】也没有力量来帮助爱因斯坦斯小姐,但是,在这片遗迹中象征【火焰】的、和这里一样放置了人偶零件的祭坛,那里存放有很多魔法道具,如果找到那里,就可以把小姐身上的灵魂净化、驱逐,这是其一。” “其二,关于爱因斯坦斯小姐想要离开这里,结论是可行,从这个距离应该也还能勉强看出轮廓吧,【西斯】中央最高的那座塔。” “塔……” 精神为之一振,莉莉娅娜默默的记下【西斯】这个名称,转身望向自己来的方向。 这个歌剧亭的深度并不深,而远方的景色又过于宏伟,即使在舞台的前方,抬起头,依然能从越过石柱与爬山虎,望向那宏大的阴影。 自己来到这里的方向,在还要更远,更远的地方,笼罩在庞大却已经稀薄的黑影之中,尖塔高耸。 从这里因为视角的关系不太能看清,虽然不太能看清,但就如人偶所说的那样,还是可以勉强的看出轮廓。 “高塔的顶端设置着离开、与进入这个遗迹的设施,虽然记不清脸,但那些穿着魔法袍的人都是从那里出现,从那里消失的……唔,不过,那是在什么时候……” 人偶用怀念的语气说着,随即,又有些困惑。 但莉莉娅娜,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的视力并没有人偶那样优异,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很小的一部分轮廓,人偶似乎注意到了这点,女孩胸前的宝石,微微闪烁。 于是,远方的阴影,在月光下跃然眼前。 直通星空的高塔,实在是过于高耸以至于连高塔之后的月轮也仿佛被斩裂。 只要见到那高度就会断言那绝非凡人可攀登之塔。 只要目睹螺旋的大地如缎带般将之缠绕就会臣服于那超越人所认知的伟力。 一只眼目睹的仅仅是远方纤细而被什么盘绕的轮廓而已,另一只眼却得以窥见那宏伟的构造与结构。 当这两者同时被目视,理智便意识到那是何等庞大的建筑,足以令人连挑战的心情也无法升起—— ——这样,莉莉娅娜说着。 毫无起伏的音调与其说是在形容所描述景物的宏大与夸张,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件切实的事实。但也正因为如此,浮现在汀娜头脑中那月光下的高塔才如此的冰冷而厚重,带着仿佛令人窒息的气势。 “……不过,让那个时候的我心如死灰的,却并不是高塔的雄伟。” “那是……什么呢?” 少女迫不及待的询问着。 她已经完全沉浸到魔女所诉说的故事之中,就像看小说看到兴起时坐立不安,一边绞尽脑汁的想象着莉莉娅娜所说的每一个细节,想要让那副壮绝的景色在脑海中停留的更久,更久一些,又急切的想要知晓接下来的发展。 “汀娜小姐注意到莉莉提到的细节吗?莉莉遇到爱丽丝的祭坛,和那座高塔及其之下的废墟,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规模的大小?雄伟的程度,建筑的风格……啊!” 摇头、摇头,在小人偶第三次摇晃着小脑袋表示猜测错误,又用手比划半球的形状后,汀娜一拍手。 “黑色的半球!明明莉莉娅娜小姐看爱丽丝在的祭坛只能看到漆黑的球,但是看高塔却能看到轮廓!” “……正确,大约是由于覆盖的面积太大,在无人维护后,比起面积较小的结界更快的变得稀薄,而这成为了我离开的最大阻碍。” “诶?为什么?” “因为阴影兽。” 托着下巴的爱丽丝带着怀念的语气,回答着汀娜的疑问。 “就像汀娜小姐影子之中的影魔领主一样,阴影兽在分类上依然属于影魔,物理手段完全无法造成伤害,除了纯粹的光亮与纯粹的黑暗之外,想要消灭它们非常困难。反过来说,因为纯粹的黑暗就能轻易的阻拦它们,因此,在那个永夜的遗迹之中的建筑到处都笼罩了黑暗的结界,然后,古语魔法帝国的人们大量的放养阴影兽作为防卫手段。” “……因此,一旦结界减弱,就无法起到将阴影兽阻绝在外的功效了。” 当时,莉莉娅娜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 能够看到高塔的轮廓和塔身上隐隐约约的魔导灯的灯光就是证据,黑暗的幕布在不知多么漫长的事件后已经变得稀薄,变为阴影的面纱。 而阴影,只会成为这些魔物的饵食,成为它们惬意的居所,成为它们强化自己的力量。 女孩一点也不怀疑那里已经成为阴影兽的巢穴,聚集着成百上千的魔物。自己仅仅是一个魔法学徒,就算充分的休息,每天的法术位也只有十个,更不要说她所会的魔法中压根没有能对阴影兽造成致命伤害的。 “哈哈……哈哈……” 看到希望之后又失去希望,带来的绝望也更加深重,这一刻莉莉娅娜似乎理解了被融化了翅膀的伊卡洛斯的心情。 从苍穹之上坠落,只能无力的看着追逐着、触手可及的日轮远去,正因为一度接近所以更加悔恨。 就像现在一样。 “……” 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呐。 有一瞬间,女孩甚至有一种冲动驱使着她,让她想要从歌剧亭中冲出去,回到那条神道上,去尽情的跳舞,去尽情的跃动。 反正也没有办法可以离开吧,反正留在这里也只是无人知晓的死去吧。 根本没有希望,也根本没有出口。 名为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命运在这里将画上终点,那之后还有谁会记得翡冷翠曾经有一颗遗失的明珠呢?!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与其等待饥饿与干渴将自己折磨致死,在黄泉中永眠也不是那样糟糕的选择吧? 疯狂的想法让女孩咧开了嘴大笑了起来,可她听不到自己的狂笑,只有温热湿润的水痕划过脸庞,她想抬起腿走下山岩间的阶梯去再跳一支华美的舞曲,可当她向前倾身,双腿却像牢牢的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她已经太累了。 支撑着她一路挣扎着走来的东西似乎消失了,莉莉娅娜无力的躺倒在地毯上,陷入了沉默。 “爱因斯坦斯小姐?” 人偶的小脑袋关心的看了过来,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兴致勃勃的,就像在等待着这个唯一的谈话对象问她更多的问题。 可莉莉娅娜已经完全没有继续谈话的心情。 “……我好累……” 积蓄的疲劳完全涌上来了。 身上的肌肉好酸,脑袋晕晕乎乎的,被自己弄伤又被海水刺激的地方在治疗药剂的效果下好像还没有完全痊愈,每迈出一步就隐隐作痛。 “……嗯,那样的话,人偶就不打扰爱因斯坦斯小姐了,喝掉一些药剂后就好好休息吧,地毯虽然旧了,但因为没有灰尘所以很干净,因为魔法的缘故风也吹不到这里来所以还算温暖,应该能让爱因斯坦斯小姐好好的休息一下。” “叫我……莉莉娅娜就好……” “那么,莉莉娅娜,晚安,祝你有个好梦——你们人类,就是这样打招呼的吧。” 带着些小小的兴奋,小人偶轻声的说到。 只不过,她的话语与祝福并没能传达到女孩的耳中。 莉莉娅娜趴倒在地上,好像这一段时间积累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她在说完之后就闭上了眼睛,很快,她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是那么的安稳。 “……娅娜……莉莉……” 迷迷糊糊之中,莉莉娅娜似乎听到了谁的呼唤。 身体也被摇动着,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吗——这样嘀咕了两句后,女孩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她呆住了。 “莉莉娅娜、莉莉娅娜,呼……终于醒过来了。” 迷迷糊糊的呼唤声变得清晰了起来,随之映入眼帘的,有着金色卷发和迷人的翡翠色眼瞳的女性,长长的舒了口气。 “想过来叫你起床,结果一来到床边就看到莉莉娅娜的表情好像非常痛苦的样子,紧紧的抓着被子,身上也出了很多的汗……发生什么了吗?我的女儿,难道是做噩梦了……诶?” 有着担忧表情的女士,轻轻的“诶”了一声。 意识到这是由于自己的时候,女孩已经猛的扑进她的怀中,紧紧的,紧紧的抱着,好像一放开,这温柔而美丽的女士就会如同幻影般消失。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 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只是、只是用颤抖的嗓音呼唤着,呼唤着自己最温柔的母亲。 女士有些惊讶的看向在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 自己这个可爱的女儿,可很少会如此表现出如此外露的情感。 她总是那么安静而内敛,安静到她有时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把应该是正在爱唱爱跳,爱笑的年龄的孩子变成一个太过成熟的小大人。 虽然那样也有那样的可爱,但小孩子,还是情感更加外露一些比较好呀。 “是很可怕的噩梦吗?” 轻柔的将女儿抱进怀中,安慰着,抚摸着被汗水打湿的背脊,带着一些心疼和别样的欣喜,完全看不出来儿子已经二十岁而小女儿已经十一岁的年轻女士吩咐身旁的女仆去准备浴室。 “我……记不清了,但是,是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非常的……” “嗯,安心、安心,妈妈在这里哦,不管多么可怕的噩梦,妈妈都会把它赶走~~~~” 哼着自己的母亲曾经唱给自己的摇篮曲,女士温柔的抚摸着自己最可爱的女儿,从那渐变的发丝到纤弱的,因为长年趴在书桌上看书而有些不那么挺直的背脊,安抚着,直到莉莉娅娜的身体不再颤抖。 “噩梦就仅仅只是噩梦哦,来,我们去洗个澡吧……” 将莉莉娅娜抱起来一起走进房间里的浴室,虽然只是卧室附带的浴池,但依然足够两个人一起进去泡澡。 女仆已经将香皂和毛巾准备好,在浴池之中洒入女主人和大小姐都非常喜欢的薰衣草香的浴盐,将自己和女儿的衣服脱下,用香皂清洗完身体后,女士抱起莉莉娅娜,一起浸入了大理石的浴缸。 “已经没事了吗?” “嗯……” “……” 渐渐的,冷静下来的莉莉娅娜从母亲的怀抱里离开了,面对母亲关心的笑脸,女孩的脸上泛着大概不是由于热水而浮起的晕红,她有些扭扭捏捏的点着头,把嘴泡进水中咕噜咕噜的吐着泡泡。 在之后,浴池里的母女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阳光从天窗落下,照亮空气中闪耀的尘埃。 等到沐浴结束,在梳妆打扮的时候,莉莉娅娜才恍惚的,小声的,向母亲倾诉。 “那个梦……我不记得了,只是,在梦里,我好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到家,再也见不到母亲大人,父亲大人和兄长……” “那样可怕的梦,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正在女儿的唇上,将有着金粉的润唇膏涂好的女士揉了揉她的小脸,满意的看着自己女儿那比自己小时候还要更胜一筹的可爱小脸,牵起了女儿的手。 “现在,让我们去餐厅吧,我亲爱的丈夫和儿子,大概都要等不及了吧。” “嗯、嗯……” 有着天使浮雕的木门,被女仆们推开了,房间外,是翡冷翠的盛夏。 赛贡之阳夺目的闪耀着,光芒穿过中庭的长廊,刺透了廊柱间翠绿的葡萄藤,将大片大片翡翠般的绿影照射在长廊的地板与墙壁上,不畏烈日的翡翠葡萄挂在藤蔓上,就像一串串闪耀的翠绿珍珠。 从藤蔓上摘下一串饱满的果实,马上就有女仆接过,小跑着来到中庭的井水边洗净,然后由另一位女仆用银质的盘子盛着送到女主人的面前。 “莉莉娅娜,还记得两年前,在奥古斯怂恿下你去踩的那一桶葡萄吗?用莉莉娅娜的小脚从葡萄里榨出的果汁酿好的酒在不久前熟成了,你父亲在昨晚把那带到了翡冷翠的夏日酒会,连那位口味挑剔到曾扬言‘世界上能喝的酒只有三种’的沃斯特洛伯爵都赞不绝口提出要拿自己的珍藏来换呢,在知道是莉莉娅娜踩的葡萄后还称赞你有一双‘神赐的双足’,隆重的邀请我们去他的酒庄做客呢。” “……感觉有些恶心……而且光着脚踩葡萄感觉很奇怪,不想再尝试一次……而且就算洗得再干净……这种传统的酿造方法真的卫生吗……” 被母亲从盘中挑选了最大最圆润的一颗塞进嘴里,咬破有些坚韧的果皮后,甜美的汁液溢满口中,一颗咽下,母亲又递过来一颗,一边轻声的说着话,长廊渐渐到了尽头。 就在接过女仆递来的手帕,示意她们把通往餐厅的门推开的时候。 “这里永远都是莉莉娅娜的家,无论什么时候,在哪里,当莉莉娅娜想要回家时,这里的门一定会为你而开。” “……?” 女士突然回过头,弯腰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紧接着莉莉娅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用羽绒的折扇掩着嘴,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了餐厅。 在长长的长桌旁,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的父亲与兄长转过头来,笑着和自己问早。 他们好像在谈论兄长结婚的事,但是兄长还不太希望结婚,提到最近在酒宴上认识的一位身材妖娆的小姐,他义正言辞的说因为还是孩子时总是被母亲大人抱着睡觉捂到几乎窒息现在对丰满的胸部有心理阴影…… 于是母亲大人就笑着将一勺芥末舀进了他的奶油浓汤之中。 这是,日常所见的光景。 父亲与母亲,还有兄长都在,被阳光照亮的墙壁上是自己已经熟悉的古老油画,早餐是奶油浓汤,一杯红酒,肉酱通心粉和几片薄薄的牛排。 每一天都能见到的,和家人一起的时光。 “莉莉娅娜,怎么了吗?快来吃饭吧,今天要去撒丁岛参观麦哲塔的发掘现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舀着浓汤的兄长在尝了两口后,苦着脸看了过来。 一直以来都威风凛凛的兄长也只会在母亲大人的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让女孩有些忍俊不禁,但是。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饮用水和干粮准备好了吗?睡袋嫌夏天热又占地方扔掉了,但木柴和火棉还是要带的,古语魔法帝国的法师塔地形诡异复杂,万一不小心迷路被困住,有火,有食物和水就能坚持等到救援,药剂带了吗?。” “嗯……” “父亲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个建议,现在莉莉娅娜还是学徒,每天法术位只有那么多,就算魔力用完都不一定能用完,其实没有必要带那么多魔力药剂,饮用魔力药剂恢复的过程会给精神带来压力,反而会让学习的效率降低,这是你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多带些预防和治疗的药才更好,十几年前我在翡冷翠外的一座山里啊……” “……嗯。” 正喋喋不休的向自己讲解要带哪些药剂才能应付各种状况的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愣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就像时间突然凝固,母亲和兄长也没有出声,莉莉娅娜沉默的看着她们,些许的违和感,变为了确信。 这也是当然的了,因为在出发那天的早上,对父亲的这个建议,自己的回答是:不仅仅是魔法,对于魔法的学习本身,也会消耗魔力,而且我的身体没有那么脆弱。 自己做出了与记忆中不相符的回答,因而这个梦境、这个记忆……卡住了。 “这可是莉莉娅娜第一次不与家人一起,也没有女仆随行的旅行,不管怎么说还是会担心啊,不过,圣堂教会和魔法师协会那边都已经打过招呼了,应该不会有问题,父亲就不用太操心啦。” “没错呢,只是为时三天的见学旅行,过不了多久莉莉娅娜就会回家向我们分享那个被击坠的时代重隐藏的见闻,为了不要在女儿面前露出什么也听不懂的表情,要不要从现在开始学习呢?” 梦境继续。 在遇到无法进行下去的情况的时候,这个梦境似乎会将卡壳的部分跳过,就好像兄长大人和母亲大人都没有听到自己和父亲的对话,也没有在意自己依然没有就坐的事实一般,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啊啊…… 这样令人怀念,令人依恋的,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 “……嗯,我会回来的,一定会。” 再一次,这幻梦因为自己说出记忆中所没有的话语而凝固。 莉莉娅娜却没有再一次驻足。 她回头,身后的门扉没有合拢,长廊的盛夏不知不觉隐没,成为一片无止境的白光,伸出手,似乎还能触及一片彻骨的凉。 经典的二选一的问题,莉莉娅娜却根本不需要太多时间去思考,就做出回答。 “……那么,我出发了。” 在最后,莉莉娅娜转过身,看着依然按照记忆之中的那个早晨一起在餐厅中用餐,时而谈论城里某些新鲜事,报纸上刊登的小故事之类话题的,最重要的家人。 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典雅内海的人们,从骨子里就流着与家人共度的血吧,明明,明明仅仅是回忆起了那一成不变的日常,回忆起了,与家人共度的时光。 “……我绝对要回来的,回到我的家,回到,你们的身边……” “绝对。” 不再踌躇。 女孩的双手深深的陷入那门外的白光。 朦胧的光之壁因为那对还很小的手掌激起了一阵荡漾的波痕,又变成一个回转的漩涡,莉莉娅娜感觉到的些微阻力在顷刻间变为吸力增大,在一刹那间。 “……” 那白光成为了略显陈旧,却因为干净的空气而没有多少尘埃积淀的华美地毯。 趴伏在地毯上的莉莉娅娜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支撑起身体。 “嘶……” 这个动作刚刚开始,女孩便难受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肌肉又酸又痛,这是睡前被神道的魔法陷阱捕获,在月光的黄泉中不受控制起舞的后遗症,接下来的时间里,行动可能要受到不小的影响了,也许在这里停留数日,等这样的酸痛消散掉再行动比较明智。 不过比起这个,莉莉娅娜更加在意的是另外的事。 烧好像退了不少,头脑的思考变得清晰,女孩抬起头,看向石柱上的人偶。 “……是你做的吗?” “因为想要让莉莉娅娜做一个好梦,好好休息。” 人偶轻声的开口。 “……连这种事也做得到呢……” “就算在梦境里,看见依然是看见呢,因为莉莉娅娜小姐现在距离人偶很近,所以人偶也能让莉莉娅娜听到,不过……冒充了莉莉娅娜的母亲,对此人偶要道歉呢。” “……没关系,谢谢。” “能帮上忙就好了啦,虽然人偶有知识,但是人偶没有记忆,在莉莉娅娜小姐发现那是个梦的时候,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是一个很美的梦,但梦终究要醒来。” 莉莉娅娜跪坐在地上,尝试进行冥想,片刻后,她站了起来。 法术位……十。 虽然地毯并不柔软也不太干净,虽然周围的环境明亮而不是自己最喜欢的黑暗,但适中的气温的确能让人好好休息,这是进入这片遗迹以来最好的状态了。 “莉莉娅娜,要离开了吗?” “……不能在这里停滞不前,虽然危险,但只要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我也不能放弃,反正……”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 不再考虑叵测的未来,也不再因前路迷茫而踌躇。 她没有那个余力,就像酒馆里的佣兵,那些她一直都很鄙夷的在刀口上舔血从不考虑未来的人们,现在她和他们一样了,不过他们只要想着赚钱然后把铜币扔进麦酒的酒杯,而自己…… 只要考虑活下去,回到家人的身边。 在这里多休整一段时间吧,至少等肌肉的酸楚不至于影响自己奔跑的速度,反正干粮与水都足够充足,数日的休整,她能够承受。 “反正,已经不会更糟了。” 人偶沉默了很久。 “那样的话,莉莉娅娜,在你离开时,可以把人偶也带走吗?” “……?” 莉莉娅娜眨了眨眼睛,看向露出寂寞表情的人偶。 “为什么?” “人偶知道莉莉娅娜如果要冒险,带着只有脑袋的人偶是有风险的,但是啊,在看到莉莉娅娜以后,人偶感觉很困惑,很害怕,以前人偶都不会思考的一些问题,全部都冒出来了。” “……问题是指?” “那个啊,看到莉莉娅娜之后,人偶从资料库里知道了莉莉娅娜是人类,然后人偶就在想,人偶……到底是什么呢?虽然现在知道是人偶没错,但是人偶的记忆被抹得一干二净,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拆解,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被这里的魔法阵抑制力量放置在这里。” 小小的嘴唇开合着,小人偶看着莉莉娅娜,像是在困惑,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莫大的恐怖一样,高高的挑起了眉毛。 “莉莉娅娜有父亲和母亲,人偶应该也有人偶的制作者,可是人偶什么也不知道,人偶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知识却没有丝毫关于自己的记忆……在莉莉娅娜出现前,人偶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但是现在,人偶却做不到了。” “……我能理解那是怎样的感受。” 垂头丧气——如果要形容现在小人偶的表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触及到真实的一角后就再也回不到笼罩着迷雾的过往,当产生了好奇就无法对谜题视而不见,但是真实与谜题的答案还在视野遥不可及的山巅,自己却没有可以攀爬的手脚。 对魔法师来说这实在不算是陌生的感受. 尽管性质有所差异,但在翻看那些魔法的大师们提出的理论,写就的魔法原典时,这样的感觉真的是刻骨铭心。 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恐惧……哪怕从未听说过,莉莉娅娜也能感觉道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而且人偶可是很有帮助的哦,人偶的脑袋里有许许多多的知识,虽然不能用魔法,但是这颗【头颅】本身也具有感知和探察的功能,就算、就算这些都帮不上忙,至少有个聊天的对象——” 听到莉莉娅娜的话,爱丽丝的表情立刻焕发出了期待的光芒。 没有肌肉结构的人偶到底是怎样做出这么复杂、人性化的表情的呢?这样想着,出于礼貌没有伸手去捏人偶那感觉可能并不柔软的脸蛋的莉莉娅娜,忍不住微微一笑。 “……其实,我本来就想拜托人偶小姐和我一起来,因为我还只是一个学徒,每天可以使用的魔法数量有限,也不会很多战斗用的魔法……如果有人偶小姐的帮助,说不定,我会更有成功的希望。” “嗯、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但是人偶熟悉这里的一切哦,遗迹的设计图,每一个建筑的用途,每一个防卫机构的位置和功能的说明都在人偶的脑海里,人偶一定会好好帮忙的!” “那么……就让我们互相帮助吧……” 在人偶的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兴奋的呼喊着,如果有身体的话,她一定会在石台上欢快的起舞…… “……等一下!” 莉莉娅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发言。 “是的?!” “人偶小姐你知道这片遗迹的设计图?!” “是、是的,设计图的手稿标注为亡灵皇帝山德鲁与炼金贤者弗拉梅尔亲手绘制,应该没有人敢纂改魔法皇帝们的意愿。” 那就像一道闪电在漆黑的夜空中劈落,确认了这一点之后的莉莉娅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无法再平静下来。 “那么、那样的话!” 她颤抖的问出在一瞬间抓住的灵感,而人偶,在那双仿佛熔岩流淌的双瞳闪烁之后。 “……在地下,的确存在将主塔与其他设施连接的通路。” 也给出了,女孩所期望的答案。 EP.7 方向 =================== 就像莉莉娅娜突然想到的那样,古语魔法帝国的大型建筑群中,一些特别重要的建筑,常常用各种方式彼此相连。 或是传送的魔法——那是空间魔法还能做为一个魔法系统完整传承的时代,帝国将传送阵与传送门铺满了大地。 或是用通道相连——比起空间魔法这种方式更加廉价,设计得好又没有地质变化的话,埋藏在大地之下的通路甚至能做成永固工事。 而一片庞大的遗迹往往是两者兼备的。 ,而按照人偶所知道的知识和资料,阴影兽是被放养、游荡在地面的卫兵,在大地之下,这保密程度原本就极高的遗迹,是没有太多机关的。 尽管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本书上得到了这个知识,但现在,这无疑成为了莉莉娅娜的救命稻草 “……但是,这不太符合常理。” 欣喜之余,莉莉娅娜还是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这片废墟到底在研究什么,有什么目的,但如果保密程度很高,防卫强度也应该无论哪里都很高才对。” 这种情况不太符合常理,而在这样一片遗迹之中,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都必须谨慎对待。 “人偶也不知道这里是在做什么呢,但是地下防卫强度不高的理由人偶倒是知道哦,直到,亚尔南伽事故引发的大叛乱开始为止,这里的地下一直有一位魔法皇帝坐镇,那位【不朽】山德鲁,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亡灵魔法师之一。” “……你是说【不朽】山德鲁?!” 人偶的嘴里冒出来的两个名词,让女孩愣住了。 亚尔南迦事故,【不朽】山德鲁,她居然在历史书与历史课之外听到了这两个影响了时代的词语,从一个小小的人偶口中。 “人偶小姐知道这两个是什么吗?” “嗯?作为知识知道的哦,亚尔南迦事故,通历第二纪1568年,无星无月之月十日,帝国南部库勒斯行省亚尔南迦地区一处炼金工坊发生事故,引发了将半径三千米之内的城镇全部化为灰烬的大爆炸,据亡灵魔法师取证,证实事故的原因为一位工坊的普通工人在下班时没有锁门,一群孩童通过通风管道侵入了因为预定在晚上进行全方位整修而将警戒与防护魔法全部关闭,位于地下的卷轴室。” 人偶简单的思索了一下就流利的回答着。 “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工坊的工人,他们经常加班,没空陪伴自己的孩子,出于报复心理,这些孩子们取下了储藏的卷轴开始玩耍,最初只是光亮术,羽落术,油腻术等低级魔法,但当一个孩子撕开【尼采的狂想术】后事态就失去了控制,他们开始拿更高等级的卷轴来玩,支起护盾用攻击性的魔法互相战斗取乐,最后,他们撕开了一张特化了广域杀伤力的极大魔法卷轴【诺贝尔广域爆破术】,在那一瞬间,灾难发生了——这条资料的编写者是记录员艾因德·克兰沃西。” “至于【不朽】山德鲁……他是伟大的魔法帝国至上至力的十三位皇帝之一,掌握无比强大的亡灵魔法,麾下的死者军团是帝国最忠诚而沉默的尖兵。有这位皇帝的伟力,那些愚民的叛乱一定会很快被镇压——这条资料的编写者是魔法师贝斯特·拉斯。” 莉莉娅娜呆呆的听着人偶滔滔不绝的说完,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困惑的看着她。 “……这和我知道的历史不太一样……历史书上说亚尔南迦大爆炸是古语魔法帝国一味醉心寻求真理而不顾人们死活的魔法师们引发的灾难,这一事件引起了民愤,大陆各地都发起反叛,在隐秘的积蓄力量的圣堂教会的帮助下,这场叛乱一度把除了十三座浮空城以外的帝国领土全部攻陷,直到【不朽】山德鲁以一位魔法皇帝,一座浮空城,一支死者大军把叛乱残暴的镇压下去。这样残暴的举动引发了魔法师内部的分歧,【逆者之战】开始,同年,【不朽】山德鲁被当时最强大的魔女,女巫之王米卡击杀,这导致原本还有可能和缓的战争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人偶只是把人偶知道的知识说出来而已,因为人偶也没亲眼见过这些嘛,人偶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而且,对于人类来说最不能听之信之的东西就是历史不是吗?” “……说的也是。” 莉莉娅娜想了想,认同的点了点头。 毕竟连那位女巫之王的存在都被圣堂教会从教科书上抹掉了,理由是她是魔女。 这件事还是泰伦导师告诉自己的,在教会编篡的历史书中,那位号称【不朽】的魔法皇帝最后是死于那些“高尚”“勇敢”“虔诚”的圣徒们殉道的光辉下。 不过想想也知道,圣光信仰强大的地方在于能快速制造出一大批拥有战斗力的信徒,但数量和质量总是不可兼得的。 两百年前,逆者之战结束时教会的宝具级强者才十几个,更不要说更早之前,还只能隐秘发展信仰的时代。 没有魔法师、妖精甚至是一部分魔族的帮助,圣堂教会的大军甚至摸不到魔法皇帝的衣角。 “在那之后这里就没有别的人了吗?” “没有了哦,我知道的这座遗迹【西斯】的人员变动表的记载上,原本负责在这里的魔法师是不断被调离的,到最后还有一次成建制的调离,直到莉莉娅娜小姐出现之前,都没有新的人员进入,当然,也没有人维护,加之这是一个天然形成后,被魔法皇帝们用魔法稳定下来的小世界,【法与理】和元素的组成与大陆有所不同,没有人维护后,破败的很快。” “所以,就变成成一片废墟了吗……” 羽毛笔在纸张上沙沙作响,莉莉娅娜一边点着头,一边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做这样的事——从人偶那里获得知识,然后记录下来。 笔记本和羽毛笔来自剧院的观众席,据人偶所说,这些怪异的长出结晶的道具在这么多年后已经彻底无害化,自己拿来用也可以,于是莉莉娅娜就挑选了看起来更加正常一些的这个笔记本与羽毛笔的组合 莉莉娅娜并没有急着动身。 她在这个歌剧院里暂时住了下来,好好休息,等待自己在自己身上弄出的伤痊愈。 比起风吹个不停,不生火肯定会感冒的外面,这里要更加温暖,如果升起火堆,甚至会觉得有些热,卫生问题也比较好解决,她甚至可以久违的把裙摆已经缩短了一半多的连衣裙尽量洗干净,然后把它挂在原本用来挂遮挡人偶的幕布的架子上晾干。 食物和水足够充分,沐浴的话,莉莉娅娜从人偶那里得到一个水元素位面的坐标,通过【元素门扉】直接从水元素位面引来温泉比以前的笨办法更加省力。 这让莉莉娅娜对人偶更加好奇了。 一般来说,一个人偶有可能会知道这么多的宝贵知识和资料吗? 可对此,人偶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脑海里除了这些不知道哪来的知识之外,关于自己的记忆一点也没有,甚至连最重要的,这名为【西斯】的遗迹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建立的资料,同样也是一片空白。 人为抹除的痕迹太过明显,让莉莉娅娜不得不产生怀疑,并保持警惕,尽管这并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 直到目前为止,女孩过得还算相当惬意。 “……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出发了呢。” 不过,这样惬意的日子也不能一直过下去。 把沾了唾沫的手指从双腿间中抽出,在化妆镜里没有看感染化脓迹象的莉莉娅娜长长的松了口气。 “……没有感染真是太好了,我可没有更多抗感染的药了……” 伤口已经愈合,没有感染,人偶告诉少女【西斯】里的那条河流中流淌的是从这片世界的大地之下抽出来的,极高盐分的地下盐湖水,流速也很急,连水藻和浮游生物都几乎无法生存,某种意义上,她当时的举动反而是在无意识间进行了一次消毒。 也正是因此,在那个时候才疼的莉莉娅娜甚至连昏过去都做不到呢…… 收好化妆镜,把有些结板的连衣裙穿在身上,摊开笔记本的女孩,在舞台下的地毯上躺下。 该休息了。 虽然现在还不怎么困,但这几天莉莉娅娜都在尝试把睡眠调到一个相对规律的周期,现在来看成效不错,每一次冥想都能感觉到法术位的数量都能稳定在九或十,这样,接下来的冒险也能够更有底气。 “距离这里最近的,用地下通道与主塔连接的建筑是【原矿厅】,要去那里的话,最快最安全的的方式也是顺流而下呢,这条河流的主干是一个完整的圆环,分出的支流连接几乎每一栋建筑,就像莉莉娅娜小姐来到这里时一样就可以,也许中途会遇上阴影兽,但在水上会比较安全。” “嗯……” 闭上双眼,在人偶的力量下,名为【西斯】的遗迹的鸟瞰图便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这副鸟瞰图也已经足够熟悉,能做的准备已经全部做好,接下来…… 放松心情,慢慢的进入梦乡就好了。 闭上眼睛,女孩将笔记本盖在了自己的脸上,挡住了直刺眼睑的炫光。 “晚安,人偶小姐……没有名字的话果然还是怪怪的呢。” “是呢,等离开西斯之后,人偶要好好找一找名字才行,晚安,莉莉娅娜小姐。” “晚安。” 名字啊…… 透过眼睑的光不再那么明亮,在放空思考陷入沉眠之前。 能够与这样美丽的人偶相配的,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女孩下意识的顺着片刻前的对话思考着。 但这思考,也很快的被抛诸脑后。 ……………………………………………………………………………………………… 说实话,莉莉娅娜在知道人偶的小脑袋中拥有大量知识,甚至有关这座名为【西斯】的遗迹的设计图之后,一度对离开这里是满怀希望的。 不用太多的思考也能想到,这座遗迹既然重要到会有魔法皇帝坐镇,设置在其中的安保机关和魔法陷阱肯定数都数不清,如果能顺利通过地下的通道进入主塔,那么比起那些自己没有任何击杀手段的阴影兽,这些才会是更大的威胁。 而有了人偶脑海之中的知识与地图她就可以尽可能的绕过这些,即使不得已遇上也能有几分把握破解,就像借助人偶的【探真求究的权能】击破神道的魔法时一样,让自己能够活下去的机会更大。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是,在出发前往小人偶所说,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处拥有联通至中央高塔的【原矿厅】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当女孩把人偶的脑袋从石柱上抱下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就像女妖的尖嚎一样,在歌剧院里凄厉的叫了起来。 “什、什么?!” 莉莉娅娜被吓了一跳。 尖叫声混入了断断续续的语句,通过某些魔法发出的声音是奥术语。 这种魔法皇帝们曾雄心勃勃想要让它成为大陆通用语却从未成功的语言极度的复杂,,只记下了元辅音发音的莉莉娅娜完全听不懂,但即使是听不懂,她也看到整座歌剧亭在龟裂坍塌。 “主宰之颅……离位……不可逆……向皇帝陛下献上忠诚……不行,无法翻译,缺失的太严重了,但好像是因为人偶离开石柱触发了什么不可逆的机关!” “你说什么?!” 天花板上落下的沉重的岩石碎片将观众席上的一块水晶砸的粉碎,人偶的警告才姗姗来迟。 而莉莉娅娜已经朝着剧院的门口奔跑了起来。 巨大的水晶灯在剧院的舞台上摔得支离破碎时,女孩已经来到了建筑的门口。 “不要从正门的阶梯和神道走,从岩石边缘直接跳下去!快!” “好、好的!” 因为人偶的提醒,正准备沿着楼梯朝鸟居方向跑下的莉莉娅娜又慌忙沿着不断坍塌的剧院的山岩基座,从一处比较矮的地方一跃而下。 冲击让双腿稍微麻木,还没有等它缓解,女孩就拼命的朝着河流的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她选择相信人偶,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 就在女孩的身后,凄厉的叫声之中又响起新的杂音。在令人齿酸的,就像猫爪子在挠玻璃的尖锐噪音中,莉莉娅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神道两侧,那一柱柱浑浊的暗绿色水晶破碎了,从支离破碎的水晶碎屑之中,数以百计——不,无数的灵魂从破碎的石柱中升起,清晰的映入了女孩的瞳中。 那些痛苦,扭曲,甚至已经失去了人形逐渐崩散的半透明灵体让莉莉娅娜想起了自己身体中还没驱散的,那如同寄生虫一般的灵魂,一股令人作呕的反胃感油然而生。 “莉莉娅娜小姐,不要看,那些灵魂刚刚因为魔法的崩溃被解放,不用管很快就会消散回归大地,但如果被它们察觉到的话就糟糕了,快一点!黑暗结界也有对灵魂的妨碍效果,从这个范围里跑出去就可以了!” “我、我知道了!” 带着警告的意味,小人偶的声音从怀里响起。 扭头朝回看的莉莉娅娜浑身一个激灵,不再去看那癫狂着飞舞着,悲鸣消泯的灵体,她直视着河流的方向,更加的加快了脚程。 非常幸运,一直到莉莉娅娜抱着人偶穿过那黑暗的幕布,那些从魔法的束缚中被解放,怀抱着满腔怒火与憎恨的幽灵们也没有察觉到这边,在漆黑的帷幕之中,当她们跑到更远的地方,那些灵魂的惨叫才渐渐消泯。 “这、这究竟是……” 到现在莉莉娅娜才有余力向人偶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偶也不知道呢……这部分……不在人偶的资料之中……” 不过,人偶似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在莉莉娅娜的怀里,金发红瞳的人偶皱着细细的眉毛想了好久,最后放弃似的摇了摇头。 “人偶完全不知道,人偶从那个石柱上被拿下来后会发生这种事……莉莉娅娜小姐,在怀疑人偶吗?” “……不,并不是在怀疑人偶小姐,只是……” “只是?” “如果人偶小姐的知识在这种地方被抹掉的话,危险的程度说不定反而增加了呐……” “……对不起……” “……不,没关系。” 本来就不能期待一切顺利。 人偶苦恼的皱起了眉毛,把她小小的脑袋举到面前的莉莉娅娜,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们的目标依然不会变,只是要更加小心了。” 通往就在河流主干道旁边的【原矿厅】最安全与快速的道路,就是沿着河流漂流而下。 河道中流淌的河水与大地深处的湖泊相接,经由压力差喷涌而出,经过“7”字形的岩石管道拥有流向与相当快的流速,但是为什么要建造这样的运河,人偶的资料中也完全没有。 偶尔,会在岸边遇见成群结队的阴影兽,这些像是狮子与狼混合体的魔物沿着河边追逐着在河流上用【水塑法】漂流的莉莉娅娜,就像追逐着光芒的阴影。 它们也仅仅是追逐而已,月光照在水面上,一眼就能看到河床的清澈水体下,连莉莉娅娜自己的影子都稀薄得几乎看不到。 “……在之前漂流时,是因为这样才没有被袭击啊……” 大概就是这样,之前女孩在河道中漂流时,这些失去影子才不敢越雷池一步吧。 当女孩与人偶乘着水流,穿过【原矿厅】那横亘至水面之上的黑暗结界之后,这些阴影兽也只能不甘与愤怒的嚎叫。 “……这里就是原矿厅吗?” 身体没入一层深邃的黑暗,一座金字塔一般的建筑随之映入眼帘。 莉莉娅娜忍不住从凝结的水块上站了起来。 远没有莉莉娅娜曾经在书上看过的,号称人类最古老文明西奈古国的那几座大金字塔那样高耸雄伟,这是一座有些低矮的建筑。理应放置纯金三角的顶端空空如也,与建筑一样通体漆黑的犬头人身像端坐在河畔,可它们的手中拿的不是权杖而是两个巨大的,在水流中飞快旋转的水车。 “没错,在【西斯】之中,各式各样的矿石会先运送到这里来,进行精炼及其他处理,接着作为研究与实验用素材运送到西斯的各处,通过地下通道里的自动履带,有趣的是那些履带不是用魔法而是用水力驱动的,就是这两个大水车哦,通过雕像和原矿厅内部复杂的传动机构,提供给原矿厅源源不断的动力。” 尽管远远看起来格外滑稽,但当顺着水流漂近、上岸之后,看着把十个自己堆起来都不到这水车半径长度的莉莉娅娜,依然发出敬畏的叹息。 “……真是,雄伟……” 大概是因为人总会对伟大之物报以崇敬的本能吧。 “那边就是入口的大门哦。” 金字塔的大门一如这建筑本身的宏伟,莉莉娅娜抱着小人偶的脑袋走了近乎一千米的距离才从河边来到这里,这整座建筑中唯一闪烁着黄金光泽的巨大门扉。 到了这里,四下张望的莉莉娅娜,却没有发现开门用的机关,只有门扉上镶嵌的一块菱形的水晶在女孩靠近后亮起了红光。 “接下来只要按照顺序在限定的时间里做出正确的手势,门扉就会自动打开了哦。” 人偶朝莉莉娅娜说着,语气有些欢快,好像在为自己能派上用场而感到高兴。 “……手势?” “对哦,【西斯】里的建筑用的都是这样的手势密码锁,虽然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些魔法还能用,莉莉娅娜小姐一路过来施法都熟练得完全不需要手势,那样的话做出一串手势应该很简单哦。” 人偶朝着莉莉娅娜一笑。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 莉莉娅娜傻眼了。 她终于意识到了被自己忽略的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 她将人偶举到眼前,看着那双熔岩似的眼睛,在组织好语言之后,严肃的,认真的开口。 “人偶小姐,你知道古语魔法帝国吗?” “……大陆上只有一个魔法帝国呀?” “那古语魔法呢?” “那是什么?是莉莉娅娜小姐用的魔法吗?这么说来人偶才发现莉莉娅娜小姐的魔力颜色有些诡异,人偶的资料里从没有过淡金色的魔力,所有人,包括魔法皇帝的魔力,应该都是莹蓝色的,施法时还会浮现出奇怪的像是魔法阵一样的图案……” “……” 答案揭晓。 莉莉娅娜沉默的看着露出困惑表情的小人偶,对呀,自己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呢? 这是一处古语魔法帝国的遗迹。 自己做出这样判断的依据是这个遗迹就处于古语魔法帝国的麦哲塔下方,而且也从人偶的嘴中证实了曾有魔法皇帝在这里停留,但是…… 无论是古语魔法,还是古语魔法帝国,都是推翻那个帝国的【逆者之战】后出现的词语。 在这里待了不知多长时间的人偶,显然是不会知晓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曾把人类文明推上大陆顶峰的古语魔法现在已经遭到人类自己的废除,圣堂教会处心积虑的想要打压新生的马格努斯七翼魔法系统,更不会知道这两个魔法系统之间,截然不同的差异。 天差地别。 比如为了减轻施法时【法与理】对人体的侵蚀,马格努斯七翼的魔法是将魔力引导出体外形成魔法阵来承载,而不是像古语魔法一样靠身体硬抗,比如古语魔法施法三要素是咏唱,手势,施法原料,而马格努斯七翼魔法施法三要素是咏唱,魔法阵,施法材料—— 没错,据莉莉娅娜所知,在现代魔法的体系之中,增加学习难度而且并不那么实用的【手势】,已经在魔法阵所取代了,而现在关于两个魔法系统的差异。 “每个人的魔力应该都完全一样?” “没错,魔力就是魔力,应该不会有另一种色彩。” “……” 莉莉娅娜又知道了一条。 那就是连使用魔法的基石、魔力,在两个魔法系统也截然不同。 古语魔法中的魔力就是魔力,魔法皇帝的魔力和一个魔法学徒的魔力在性质上毫无差异。 但千人千色,拥有不同性质的魔力光,正是马格努斯七翼魔法最大的特征。 而且黑暗贤者阁下也没有再划分学派而是以系统作为区分。 “……听我说,人偶小姐,时代已经不同了……” 除此之外,还只是学徒的魔法师会有每日法术位的限制,直到得到世界的【法与理】的承认,成为正式魔法师才会不再有这个束缚。 现在的魔法师也因为这个新的魔法系统还在发展之中,而没有魔法帝国时那样强大。 莉莉娅娜把这些知识一股脑的告诉了人偶,在听完后,人偶思考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困惑。 “就算莉莉娅娜小姐你这么说……” 以及好奇。 “时代已经不同了吗,真是越来越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啊。” 人偶这样说着,变得雀跃起来。 但没一会儿,她就又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可这样的话,这条路就走不通……不,别说这里,这样的话,莉莉娅娜小姐都根本无法进入主塔……” “……如果我现在开始学,来得及吗?” “不可能的啦,并不是说手势的样子对了就有用,在魔法中手势的作用是作为象征沟通世界的【法与理】,每个手势有着不同的意义和力量,这是需要配合冥想和魔法知识来学习的漫长过程,如果在魔法学院里,这是占据每周三分之一课时,从入学持续到毕业的必修课。” 苦恼的抿着莹润的嘴唇,这下好像就连人偶也没辙了。 听到这里的莉莉娅娜,心底的某处微微一动。 “……人偶小姐说,只要能做出正确的手势,就可以打开这扇门对吧,这样在安保方面不会很危险吗?” “并不会哦,首先,本来这里就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嘛,在外界有足够安全的安保措施,据人偶所知自建立以来侵入到这里的间谍之类的,一个也没有。除此之外,每个设施所需要的手势都不一样,只有在这里驻守的魔法师,才知道具体的对应与顺序。” “……安保措施……吗?” 莉莉娅娜想到了圣骑士们曾经说过的,高塔下的熔岩。 就在自己被那个渔民的儿子扔下的深渊之中,那里,原本满溢着被魔法从地壳下抽取的熔岩。 似乎说得通。 随着【逆者之战】愈演愈烈,这里的人员被抽调派遣,并用熔岩将这个世界封锁在大法师的高塔之下。的确,这已经是非常安全的保护措施了,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秘密的,安置在一个独立世界中的设施就浸泡在熔岩之中,但是。 但是,他们一定没有预料到那场战争的最后,居然是帝国从苍穹陨落,圣光的福音在大地上传颂吧。 “……那样的话,由人偶小姐来开门不也可以吗?” “虽然是可以没错啦,但是莉莉娅娜小姐。” 人偶在女孩的手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无辜的看着莉莉娅娜。 “人偶,没有身体,也没有手呢……” “……” 心中一动。 “莉莉娅娜小姐?” 从转瞬的沉思中被唤醒,莉莉娅娜凝视着眼前的人偶,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说,如果人偶小姐能取回身体和双手的话,就可以做出手势,打开这扇门吧。” 难道说…… ……不,应该不会,不需要,这样麻烦。 但是,如果是…… 摇了摇头把升起的念头抛却,莉莉娅娜看着人偶,有些犹豫。 “是这样没错,但是,人偶不知道人偶的手被放在哪里。虽然人偶知道包括莉莉娅娜小姐找到人偶的那个歌剧院,在【西斯】中四个代表四大元素的祭坛的位置,但哪个祭坛里放置了什么,在人偶的记忆和知识里都完全没有。” 人偶好像想要摇头,但是因为没有脖子她无法做出这个动作。 所以,人偶只能凝视着眼前的女孩,认真的向她讲述这么做的风险。 “而且,人偶不希望莉莉娅娜小姐去冒险,那些祭坛也有保护的措施,就像是剧院前的神道那样……非常、非常的危险。” 风将人偶金灿灿的发丝吹起。 她觉得女孩应该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因为就连前往那代表着【大地】的歌剧院的时候,她就差一点被神道上的亡灵诱入死亡的深渊。 其他三座祭坛也一定具备相当程度的防卫机关,就像神道一样,但下一次。 人偶不确定自己的知识和【功能】能够帮得上忙。 更何况,并不是所有的陷阱与机关都能通过知识去破解的。 “……”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当然知道,但是,如果没法进入这些设施,我就无法离开这里,但我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因此……” 她深邃如夜空的双眸中,光芒宛若星辰毫不动摇的闪烁。 火红的眼睛,与女孩对视了很久,终于,人偶长长的叹了口气。 “人偶知道了,那样的话,人偶建议莉莉娅娜小姐先去代表【火】的祭坛。自古以来火焰都是驱逐亡灵,净化怨恨的力量,去往那里,说不定人偶有办法把莉莉娅娜小姐身体里的那些灵体驱逐。” “……走水路吗?” “没错,水浇灌万物,一如风吹拂万物,大地承载万物,火焰温暖万物,这是亘古不变的常理,这片遗迹是依照这样的原则进行设计的,所以,通过四通八达的水道,可以去往任何一个地方。火焰的祭坛的话……嗯,在那个方向。” “……我知道了。” 水联通万物,风吹拂万物,大地承载万物,火焰温暖万物……吗。 莉莉娅娜咀嚼着这段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在语感上有些类似的话语,她思索着,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只好摇了摇头,从这砂金的大门前离开。 ……这些暂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就不要浪费精力去思考了吧。 “那么,就出发吧。” 莉莉娅娜重新把人偶抱到了自己的怀中,摇了摇头。 现在只要朝着能看见的出路坚持前进。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EP.8 熔岩 =================== 魔女的讲述,暂时告一段落。 几分钟前,飞空艇的侍应在船舱中四处奔走,向每一个舱房的乘客通告飞艇即将在航程上的一座城市停靠,又过了十几分钟,一阵轻微的晃动后,这魔导工学的最高成就,就平稳的停留在了空港之中。 “航程已经过去一半了吗……” 城市的名字是法洛恩,位于汀娜从没听说过的一个小王国,是王国的经济重镇,有着相当的规模, 从空港向下望去,运河笔直的将城区划分出三分之一与三分之二的分界,运河左侧,大片整齐的房屋构建出了秩序紧邻却又因而显得死板的城区,而右侧,陈旧破烂的房屋又仿佛是挂在一岸之隔的城市上一处畸形的肿瘤。 那里是贫民窟吧。 汀娜想着,不禁想到在盐沙城,翻新的旧城区,自己熟悉的人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并不是想家了……似乎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莉莉娅娜讲述的过去,尚且幼小,无力的她为了回到家人身边而努力的故事,果然还是勾起了汀娜些许眷念家乡的思绪。 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远行吧?从离开盐沙城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半年呢…… 少女扭过头,脸颊感受到甲板上刻有塞壬与人鱼雕塑的木制栏杆的触感,于是魔女小姐的侧脸映入瞳中。 把因为甲板上有其他人而装成普通人偶的爱丽丝抱在怀里的她就像一位雍容华贵的小淑女,因为黑龙的血液迟迟没有被同化而呈现出咖啡色泽的肌肤让看到她的人们纷纷猜测这位裹着毛皮大衣的娇小女孩是来自何处。 “……应该说,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经过一半,只不过……” 和少女一起来到甲板上的莉莉娅娜没有关注城市与贫民窟,也许是以前也来到过此处,又或者是这样经过统一规划,整齐却毫无当地特色的城市实在令人提不起兴趣,魔女只平淡的扫过一眼后,就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 “只不过,这次的行程可能要推迟一段时间了呢……真是令人困扰呐……” 在她的怀里,爱丽丝小声的开口。 方向是西偏南,从千塔之城出发的她们,正朝着大陆西侧与南方前进,第一个目的地是奥林比恩,那个位于大陆西北,不过相对于千塔之城是西南方的小王国,作为艾的导师,莉莉娅娜要去那里,为艾解除她父母加诸其身的婚约。 完成这个之后,接下来的目的地,则是大沙海的边缘,号称人类最古老国度的西奈。 古语魔法帝国两位皇帝的信件指向那里,在那片金字塔,沙漠与绿洲的王国,说不定留存有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相关的线索。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计划是在一天内抵达奥林比恩,然后花上几天时间用贵族的方式和平、不造成任何麻烦的解除掉艾的婚约,然后立刻前往西奈,不过现在来看,这个计划不可避免的要推迟了。 城市远方,丘陵起伏的地平线的尽头,沉重的铅云正在天际线上翻滚,如同袭来的阴沉云浪。 在草原上汀娜见过这样的场景。 呼啸而来的云海,紧随其后的是数日不息的暴风雪。 “暴风雪要来了啊,真是倒霉,明明特地选了天气好的日子出发。” “西瓦在上,不知道这场暴风雪会持续多久。” “占星师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我有一份重要的合同要去签啊!” “在暴风雪期间要继续住在飞空艇上吗?亲爱的?” “不不不,刚刚我去问过船长,他说会安排乘客在城市里住下,并且由他们公司承担一半的住宿费用,选的酒店也还不错,这毕竟是大陆有名的赛飞亚航空,财大气粗。” 甲板上的其他乘客们也纷纷议论着。 很快,飞空艇的侍应和警卫们也出现在了甲板上,维护秩序并且开始指引乘客们离开空艇。 “莉莉娅娜小姐,我们也要去吗?” “……为什么不呢,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让这艘飞空艇安然无恙的在暴风雪中飞行,虽然航程会拖长……但也会有更长的时间来讲述我的过去,汀娜小姐反而会高兴不是吗?” 抱着人偶的魔女伸出一只手,牵住了汀娜的衣角,汀娜低下头,而莉莉娅娜也正好抬起头来看着她。 哪怕是尚且明媚的白昼,在看到那双眼睛时,汀娜也总感觉,已经落入了静谧的夜空。 这样看起来,就像一位怕生而紧紧拉住同伴的贵族女孩一样,不过汀娜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大概是担心自己不小心在人群中走丢。 嗯,是自己,呢。 “虽、虽然这么说啦……” 最近,莉莉娅娜在自己面前的表情好像多起来了。 被按下心跳加速的开关,汀娜有些局促的扭过了脸。 “那、就跟着他们一起走咯。” “……嗯。” 跟上侍应与保安的脚步,乘上已经准备好的马车来到城里一家中档的酒店,就像是理所当然的,在飞空艇的船长几次强调过于昂贵的花费他们不会报销后,莉莉娅娜依然要了整座酒店最昂贵的套房。 “……付出最大的努力,享受最好的东西。” 对于莉莉娅娜来说,这似乎才是正常的,反正无论是哪个身份,她都非常富有,1枚多一些的金币——作为住宿费用,在这座城市依然是不菲的额度,但对魔女小姐来说,这样的支出是理所当然的。 唯一让莉莉娅娜不太满意的就是这座酒店最好的套房在设计上没什么品位,只是一股脑的把奢侈的东西堆在一起,颇有暴发户的风范。 但奢侈的椅子,沙发床铺自有它们奢侈的理由,虽然一股爆发户的气势,但不可否认这些昂贵的东西还是足够舒适。 连汀娜都有些认同莉莉娅娜那句“这些高级的皮草和绒布,隔着一层衣物去享受它们的触摸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好像就被魔女小姐察觉了。 “要试试看?” 莉莉娅娜这么说着 爱丽丝也微笑着打趣说“汀娜也要被莉莉的理念征服了呢。”这样,让少女飞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管怎么样,天体主义还是太令人害羞了。 但是坦陈相见这件事似乎是没法避免的了,要说为什么的话…… “……要一起洗澡吗?” 莉莉娅娜这样的邀请了。 怎么想都不可能拒绝吧,而且关系好的女孩子直剑一起洗澡也很正常,在跨越大草原时也是每天都一起洗澡。 不过今天……汀娜有些苦恼。 “嗯、嗯,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请先去浴室吧,那个……我要处理一下,嗯……” “……嗯。” 魔女小姐看着夹紧了双臂和双腿的少女,点了点头,将毛皮的大衣脱下就朝浴室走去。 在莉莉娅娜走进浴室后,汀娜轻轻的叹了口气,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修剪毛发的工具,走进了卫生间。 她是一个很普通,普通到没有什么特点的女生。 当然,也很普通的在身上的某几个部位普通的有着普通程度的毛发。 没错,很普通,原本也不是会让少女困扰的事情但是…… 但是,每天都在看莉莉娅娜那光洁稚嫩的身体后,汀娜感觉自己在这方面的审美也被带偏到光溜溜的比较好的方面了。 除此之外,要是在一起泡澡泡温泉时,那些毛毛脱落粘在莉莉娅娜身上的话…… “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啊……就像玷污了什么无暇的宝物……” 碎碎念碎碎念。 在洗手间里准备往腋下抹上泡泡的少女一边说着,都感觉自己在犯罪。 “那也是莉莉的【魔性的魅力】的影响啦。” “……爱丽丝小姐,请不要突然吓我……” 汀娜幽怨的转过身,看着飘在自己背后温柔笑着的小人偶,花了好久才把停止的呼吸调整回来。 “比起刀片,爱丽丝推荐使用这个哦。” 不过,爱丽丝好像一点要反省的意思也没有,小小的人偶从自己丰满的谷间拿出一个玻璃小瓶,递到了汀娜的眼前。 “重复使用四到五天,就可以形成半永久性的无毛带,这样,汀娜小姐也不用烦恼让莉莉看到了呢~~~” “啊,谢、谢谢……” 想了想,不打算吐槽的汀娜满脸通红的接过那瓶膏药,看着爱丽丝微笑着朝浴室飘去——果然什么都逃不过魔女与人偶的眼睛,这样的想法不由得冒了出来。 “啊,说起来。” 就在爱丽丝飘到浴室的门前的时候,小小的人偶忽然转过身,点着莹润的嘴唇,对汀娜神秘的一笑。 “莉莉也的确是比较喜欢和自己一样,没有什么明显体毛的那种哦。” “……”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呐。 汀娜呆呆的看着消失在浴室水雾中的爱丽丝,还有在那温暖又带有薰衣草芬芳的水雾中,那一抹令人心跳加速的,咖啡色的倩影。 “……” 少女把手臂抬到自己的眼前,在仔细端详了一阵之后。 “……希望爱丽丝小姐那里,还有更多……” 咬了咬牙,汀娜把自己的衣服褪下。 ……………………………………………………………………………………………… “……光溜溜的。” “光溜溜的呢~~~~” “请、请不要取笑我啦,爱丽丝,莉莉娅娜小姐!” 在除了头皮与眉毛的位置全部涂上这种药膏花了不少时间,在副浴室冲洗掉药膏又花了不少时间。 看着顺着地板上的水流流进下水道的,片刻前还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发丝,汀娜总也忍不住冒出“会不会堵住出水口”这样的担忧。 ——真是羞死人了。 汀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害羞,但当最后,当她走进主浴室的浴池中时,一种所有的遮掩都被扒光的诡异的羞耻感让她忍不住用手臂遮挡住身体。 “也、也请不要盯着看,只是没什么好看的普通身体,该细的地方不够细,该大的地方不够大……” “……但是光溜溜的。” “莉莉娅娜小姐!” 魔女挂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无视了少女的羞恼,她从容的从浴池中起身,来到旁边一块就像咕噜咕噜蠕动着的胶块的蓝色水床旁,将一些瓶子放在了手边。 “……过来。”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这是要……” “一些护肤品哦,保养肌肤,收缩毛孔,锁紧水分,祛除多余的角质……汀娜小姐才用过那个药膏,肯定要好好护理一下啦。” “那个,我自己来就可以……而且好贵!这些都是大陆有名品牌的高端类别!” “……所以才要让我来……汀娜小姐自己的话根本不敢用,而且也不一定能用好,这些并不是草草抹到身上就可以的。” “唔唔……” 那一小堆瓶子排放着,就好像在莉莉娅娜的身边张开了名为金钱的结界,让名义上也是贵族但本质上只是个市井小民的汀娜完全不敢靠近。 最后,还是莉莉娅娜等得好像有些不耐烦,把她拉过去,按在那张兼具按摩功能的凝胶水床上的。 然后…… “等。等一下!莉莉娅娜小姐?!” “……?” “才不是什么‘……?’啊!这、这么做之前,在之前说‘要让我来’的时候不要把中间‘用身体’三个字去掉呀!” “……不喜欢?” “才不是不喜欢,但、但是……对、对了,莉莉娅娜小姐也给艾这么做过吗?” 语无伦次。 但要是谁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冷静,汀娜倒还真想见一见。 虽然是已经抱习惯了的肌肤和体温,但是,这样滑溜溜的在自己的背上整个的磨蹭,还说这是涂抹护肤品—— 不管怎么想都有问题吧! “……没有哦,一般来说,学徒才是应该侍奉导师的一方吧。” 停下涂抹的动作,跨坐在汀娜背上的莉莉娅娜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到自己新收下的学徒。 “是、是吗……有点高兴……啊对了!” 因为听到了意外的答案而有些开心的少女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必须转移注意力。 不论是自己的,还是莉莉娅娜的。 否则……自己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真的! “说起来,那之后——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去火焰祭坛的路上发生什么了吗?还是说什么也没发生的安全抵达了那个祭坛了呢?” “……那之后吗……” “爱丽丝记得,倒是没发生什么呢,一定要说的话,弄明白了莉莉是怎样被带入【西斯】遗迹之中的吧,因为在漂流中,我们在一处黑暗结界已经完全失效的废墟看到了很大一群的人面蝠呢。” “人面蝠……啊,就是把莉莉娅娜小姐抓到【西斯】中的……” “……没错,也是麦哲塔及下方深渊常见的魔物,一开始,所有魔法师都不知道这些魔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推测这是高塔随机召唤魔物的防卫机制召唤来,结果没有被消灭,在下方的深渊里筑了巢,但实际上,那些人面蝠的源头是【西斯】。”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就肉眼观察到的数量极为庞大,这样的话,种内竞争也会很激烈。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将她捕获的那只人面蝠没有立刻下口、也没有把她带回那个巢穴了,十有八九,就是打算作为储备粮吧。 而之所以自己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这些魔物的巢穴就在这里。 “那些人面蝠也来袭击了莉莉和爱丽丝呢,不过比起阴影兽,这些蝙蝠可好对付多了,莉莉用【西瓦的冰霜权杖】从河水里凝结出冰弹的弹幕,它们连靠近河面都做不到。” “……不过魔力的消耗比较大,因为河流里的水是高盐分的海水,冰点比较低……在漂流出去一两千米后,这些魔物也不再跟来了,再之后……” 俯下身,将身体紧紧的贴在少女的背脊上,莉莉娅娜一边慢慢的移动着,将身上的护肤乳均匀的涂抹在少女的背上,一边回忆着,继续讲述。 在那之后,控制水流进入河道的支流,穿过保存情况不一的废墟与遗迹,在最后。 穿过黑暗的帷幕时,火光几乎要将女孩的双眼灼伤。 “起初,世界昏暗一片,虽然有天空与大地,却没有光明,也没有生机,混沌的薄暮之中,仅有永恒的巨龙守望荒芜的大地……” 习惯了月光下稍显阴暗的世界的眼猛然看到灼热的火光,莉莉娅娜忍不住捂住了双眼,脑海中,却冒出了永恒之火这一教派的神话。 直至有一天,最初之火从苍穹坠落,那火是创世母亲的恩赐,从极上的星空落下,为大地带来了光明与温暖,也带来了黑暗与寒冷,在坠落中,那火的三分之一滞留于东方的天空,从此有了了晨曦与夕暮,白昼与黑夜,人们敬畏称其为赛贡。 剩下的火焰落在大地之上,扫清了混沌的薄暮,大火燃烧了十天十夜,就连永恒的巨龙也退避不敢涉足,大陆被付之一炬,但在灰烬之中,留下了生命的种子。 而火焰,最初的火焰,在完成自己使命之后,那最后的余烬烧穿大地,在大地的深处,烧灼出永不熄灭的熔岩的海洋,自此下界与大陆的通路被阻断,恶魔无法逾越,生命与田园的时代开始了。 慢慢的,少女的眼镜适应了指缝间漏过的火红光芒,她将手从眼前移开, 眩目的错觉已经消失,但带来的震撼却远未消失,属于女孩的漆黑的眼瞳凝视着这一片陷入大地的熔岩湖泊,凝视着在翻滚的红色岩浆中屹立的黑铁的图腾柱——那上面熔铸着鹰与人的的雕塑,在火光下栩栩如生。 火焰。 虽然不知为何在这熔岩湖的旁边却感觉不到灼热的风,但那翻滚着的,毫无疑问是火焰。 莉莉娅娜小声的讲述着自己所知晓的故事。 那是属于火焰的信仰,初火降临的神话,在遥远的北地,冰与火的信仰中,火即是永恒之火。自古以来火焰都拥有净化与力量的象征,因而即使是圣堂统治大陆的现在,这一信仰也从未凋零。 永恒之火的教义中告诫信徒当他们死去,灵魂将坠入大地下的熔岩之海,那里有黑铁的殿堂,初火的余烬在那里永恒燃烧,他们将被被那余烬烧去罪孽,执念,遗憾,烧去悲伤痛苦和绝望,最后将化为圣灵,成为高天之上的赛贡的一部分,用温暖与光芒守护大地。 眼前的这一幕就像教义中所说的一样。 莉莉娅娜没有什么特别的信仰,但是在这一神迹般的宏伟景象面前,她依然忍不住升起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心情。 “虽然除了初火的部分通篇都是错误,不过,确实很应景,呢……” “……就是这里吗?火焰的祭坛……” “祭坛只是在设计图上标注的说法,莉莉娅娜小姐遇到人偶的大地之祭坛比起祭坛不如说是歌剧院不是吗?不过这个……” 这个建筑,倒确实是祭坛没错。 被黑铁的图腾柱环绕的熔岩中央有着一座方形的建筑,同样用不畏熔岩的黑色金属铸成,十级台阶上,四根圆柱分割出五个圆拱的拱门,远远的看去,在祭坛的大厅中央,一簇与熔岩的光芒有所不同的明亮火光摇曳着。 既然是火焰的祭坛,那理所当然应该筑建于火焰之上吧。 “人偶小姐,可以感觉到这里存放着你身体的哪个部件吗?” “不行……隔得还太远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存放有很多与火焰相关的炼金道具,其中包括【心焰术】的卷轴……莉莉娅娜小姐知道这个魔法吗?” 摇头、摇头。 莉莉娅娜在古语魔法领域的知识,只能说凌驾于那些几乎对这方面毫不关心的同学们,心焰术……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魔法。 “你的内心终将燃起烈火——这是精神学派有名的魔法,激发精神力,在灵魂中燃起烈火,可以用来当作激励人心的勇气术,让人失去斗志的怯弱术,也可以在战斗中直接对敌人的心灵造成灼伤,在对抗灵体时更是特别有效,用那个,莉莉娅娜小姐身上的灵体就能全部消灭掉。” 在分享知识的时候,这个小小的人偶总是格外兴奋。 “……但有一个问题……” “是什么呢?” 因为知晓可以解决那些潜伏在自己身体之中的灵魂,莉莉娅娜的脸上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但很快。 这表情就被另一种担忧所取代。 “……我们要怎么去到那里。” 站在高高的堤岸上,俯瞰着熔岩与这灼热流体中央的黑铁殿堂,莉莉娅娜沉默着,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歌剧院的前面,好歹还有一条【神道】供人行走,尽管那是条黄泉之路。 可这里,这熔岩的湖泊之上却什么也没有。 没有道路,没有桥梁,黑铁的图腾柱四散分布,高低起伏,看不到任何可以通向那里的路径。 “……啊,关于这个的话……应该是要飞过去……” “……飞?” “因为能被选到这里来的魔法师们,都是可以飞行的呐……虽然飞行术的确是非常难学的魔法……” 人偶似乎也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向莉莉娅娜问道。 “莉莉娅娜小姐会飞吗?” “……人是不会飞的。” 立刻得到了答复。 【人是不会飞的。】 这是大陆数个世代以来不变的真理。 即使魔法发展,研究出了令人在天空翱翔的魔法,造出了浮空的城市,人类也从来不是天空的住民,飞行的魔法一向以难度极高著称,别说莉莉娅娜还只是一个学徒,就算成为了正式魔法师,女孩也没有自信能够学会。 “除了天空之外,就没有其他的路了吗?” “至少,人偶脑海里的设计图上没有。” “……我可以再使用一次【探真求知的权能】吗?” “是【探真求究的权能】哦,嗯,当然可以啦,人偶的功能就是要给人使用的嘛。” 纠正了女孩的小小口误,人偶轻轻的咏唱起在歌剧院时也曾唱过的歌谣。 蓝色的宝石上,亮起了十芒星的纹章。 可是莉莉娅娜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魔法阵,没有魔力的辉光,在熔岩湖的底端倒是有不少魔力的聚集点,但分布极其不规律,不像是人为的魔法设置,如果要说的话,比较像一些天然凝聚了魔力或者元素的宝石比如熔岩水晶,这是一种注入魔力后很容易变得不稳定的危险宝石…… 连屹立在岩浆中,黑色金属的图腾柱上都没有任何魔法的迹象,只有那方形的祭坛上能远远看到蓝色的魔力的光泽,可那离得有些太远了,因为总是在夜晚盯着那些文字比较小的书籍看,稍微有些近视的莉莉娅娜无法看清那些魔法的结构。 在这里显然也没有路过的海鸥,麻雀或者别的什么鸟儿,给自己使用【鸟兽之眼】的机会,甚至连人面蝠也看不到。 “……我一直在想,这么强大的【探真求究的权能】,为什么会被当作一颗普通的蓝宝石放在一家商店里呢……” 十芒星的光芒消失了。 莉莉娅娜凝视着胸前这颗蓝色的宝石,忍不住向人偶询问。 “……这种直接看破魔法组成和结构的权能,简直是每个魔法师都梦寐以求的呢。” “虽然这么说……但这是人偶的眼睛呀,是人偶的一个零件,虽然名字里带有权能两个字,但是,这种能力的本质是人偶的一个【功能】。” 相较于莉莉娅娜的不解,人偶倒是毫不在意。 “如果没有人偶,这个功能就无法使用。没有人偶的话,这就真的只是一颗普通的蓝宝石,根据资料,人偶有很多可替换的零件是分散存放在麦哲塔中,做一些在【西斯】世界里不方便做的调整的,这里毕竟是个人为固定的小世界,在某些法则上不够稳定,所以,如果在外面找到人偶的其他零件也不要觉得奇怪哦?” “……那也要想办法回到外面去才行呢……” “说的是呢……” 目前能判断的是,这片熔岩湖并非用魔法维持,连那些图腾柱也是依靠材料本身的高熔点屹立在岩浆中,虽然没有热气也没有剧毒的岩石蒸汽升腾这两点肯定是魔法的杰作,但是造成这部分现象的魔法大概在于那座祭坛之中,太远了看不清…… 以上,是通过【探真求究的权能】大致能推断出的讯息,结论则是并没有什么用途。 就像人偶之前所说的那样,并不是所有的陷阱与机关都能通过知识去破解的。 即使知道也束手无策,要说的话这样才比较正常。 “……结果,又是和在神道前一样呢……” “真是对不起,帮不上忙……” 在岩地旁升起一堆小小的篝火,把干粮烤软就着清水吃下去的女孩对着这片熔岩海一筹莫展。 自己担忧的诡秘魔法陷阱没有出现,横亘在眼前的是自然的地貌,难以逾越。 “……除了飞过去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人偶觉得是没有的,这里的驻留者都会飞,所以压根没有考虑不能飞的人怎么抵达,这样的情况。” “……如果有人状态不好不能飞却要来这里办急事该怎么办呢……” “大概会拜托同事代替自己去吧。” “……” “呐,莉莉娅娜小姐,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不,要说的话,其实有,只不过……” “只不过?” “……人偶小姐,知道风元素位面——风暴无息之巅有哪个坐标,可以用元素门扉放过来很强烈的风吗?定向的,能将人吹飞的那种。” “……人偶觉得这不现实哦,元素门扉……帝国时期也有这样的魔法,没有记错的话,是没办法随着施法者移动而移动的……而且太危险了。” 人偶呆然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女孩,如果有脖子,她真想拼命的摇头以表示这计划太乱来了。 虽然在那吹拂着永不止息风暴的山巅的确有能一口气把人吹飞数千米的恐怖风暴,但是,就算是支撑着魔力护盾也不一定能从那种暴虐的大气之中幸存。 但莉莉娅娜摇了摇头。 “……并不需要那样危险的风……我会使用羽落术,这能让我如同羽毛一样轻盈,所以,风速只需要大到在我法术位用尽之前,将我带到熔岩湖的中央就可以了。” “……诶?” 莉莉娅娜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发出惊讶声音的人偶,微微的蹩了蹩好看的眉毛。 “古语……魔法帝国时期没有这样的用法吗?用羽落术配合强风,达成滑翔的效果。” “唔……也许会有,但没有人在人偶的资料写入这种用法所以人偶完全不知道。不过……嗯,虽然魔法的体系不再相同,但同名魔法的效果还是类似的,这样的话……的确,说不定可行……” “……但是,需要实验和验证,毕竟要是掉下去……” 可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莉莉娅娜摇了摇头。 利用羽落术将身体变得轻盈,再借助风力就字面意思上那样像羽毛一样飘过这片熔岩的湖泊——也许这是当前状况下唯一的方法,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样疯狂的举动由自己说出来这件事,可比人偶连羽落术最常见的应用都不知道要不可思议的多。 总之,实验开始了。 首先,【羽落术】的原理是通过在施法者的身上重编【法与理】,将人的重量在一定时间内变得如羽毛——或者树叶,或者纱巾,这取决于施法时使用的施法素材——一般轻盈。 变轻之后,下降的速度也会变慢,但运动的路径终究还是向下的,这就意味着如果不希望掉进岩浆之中被化为灰烬,吹出烈风的元素门扉的位置必须在下方,为了能飘足够远的距离,门扉的开启需要一个合适的角度。 “……无息风暴之巅的风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环境的因素元素浓度会降低,气流将迅速逸散,很短的距离里风速就会迅速衰减,除此之外,质量变轻后,空气阻力的影响也变大了,没有了强力的推动,会让横向平移的速度变得很慢直至微乎其微。” “一定不能等到那种时候才开下一扇门呢,如果距离熔岩湖太近,发生什么意外得话连补救的机会说不定都没有。” “……最大的问题依然是我的法术位,即使全部用来使用【元素门扉】,也只能使用十次,在水平风向下,羽落术状态的我能被吹飞……唔……这样的距离吗?” “调整不同角度来测试,从起点到终点的最大距离会增加不少,但也就是一百多米的样子,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往上增加风速,吹过来的风就很有可能混入危险的真空气刃,会造成伤害了。” “……如果将风变为水呢?实质性的物质的话……” “虽然那也是一种方法,但高压下迸发的水柱本来就是不少诸如【海王剑】,【深渊吐息】这类杀伤性魔法的原型,相同速度下质量比空气要大许多的水杀伤力是很大的。” “说的也是……” “除此之外还有时机的问题……莉莉娅娜小姐没法瞬发魔法吧?要是没能来得及的话……” “还有魔力的消耗,就算羽落术我全部使用魔法卷轴,我所能打开的元素门扉最多也只有十个……唔,这个倒不是问题,魔力药剂还有很多,我还有一个最危急情况下的后手……问题在于我的精神状态……” “再就是可能的意外……” 朝着与熔岩湖相反的方向,人偶和莉莉娅娜不断的尝试着如何尽可能的增加每一次使用【元素门扉】后让自己飘得更远,练习着当下降到一定程度时精准的开门把自己重新吹起。 花费了不少时间进行计算和实验后,莉莉娅娜抱着同样附加了羽落术的爱丽丝进行的预演,在唯一一次0失误的情况下,将十个法术位用掉后飘过的距离。其结果。 “……基本上,比湖的半径要长一些呢。” “有成功的可能呢,但是……” “问题在于,能不能在实际运用上这么完美。” 在篝火旁,已经有些习惯了坚硬的岩地与用自己手臂堆起来的枕头的莉莉娅娜,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 “我对立体空间的距离感,并不强啊……” 没想到,在这里完全被父亲说中了。 现在的自己还是学徒,每天法术位只有那么多,就算把魔力用完都不一定能全部用光,而饮用魔力药剂恢复的过程会给精神带来压力,反而会让效率降低。 受限于构成的原典,【元素门扉】这个魔法所能开的门最大也只有一米的直径。 此外,要是想最大程度的开启这个门,魔力的消耗会变得相当大,相应的,维持的时间又会变得相当短。 这是创造了这个魔法的魔法师设下的安全措施,毕竟元素位面里除了人畜无害的元素,还有很多并不安全的魔物。 由于这一特性,在尝试中,最多开三至四次门扉,莉莉娅娜的魔力就会见底至需要饮用魔力药剂。 而莉莉娅娜所持有的魔力药剂的原理是刺激精神力达到常时冥想以加快魔力恢复,这会对精神造成相当大的压力。 几乎每一次的失误都是在饮用了魔力药剂之后对距离的误判。 如果误判早了还好,但好几次直到自己越过了元素门扉将要开启的位置解读才唱破导致坠落的情况,让莉莉娅娜对这个计划的可实行程度多了一抹深深的忧虑。 “……现在,我有些后悔了。” “莉莉娅娜小姐?” 开始后悔,因为自己担心“往药剂里加入魔物的魔骨不健康,会让人魔物化”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言会对家族造成不好的影响,劝说哥哥让炼金工坊生产传统配方的魔力药剂了。 那种新配方至少对精神的压力要小很多,而且魔力回复的速度也会更快。 “……‘就算自己喝了没关系,后代也不一定安全’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啊……人类都吃了几千年的魔物魔植也没见谁魔物化,更重要的是人类本来就是许多种魔物混血诞生的种族,本身就是一种魔物啊……” “人偶听不懂呢。” “……人偶小姐,在古语……在魔法帝国时代,人们对于人是魔物这点是怎么看的呢?” 隐隐作痛的脑袋没法好好入眠,为了分散注意力,莉莉娅娜干脆侧过脸,看着小人偶的脑袋,开口询问。 “人类的起源啊,关于这个,上层——至少魔法皇帝们心知肚明哦,毕竟妖精那边保存着最早的人类到如今的人类在神话纪元的几千年中进化演变的一整套标本,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但是,在帝国时期主流的说法还是元素造人说呢,莉莉娅娜小姐听过这段颂词吗?” 清了清嗓子,小人偶吟唱起一段悠扬的旋律。 ——人,自水而生—— ——被火点燃智慧与灵魂—— ——从大地上起身—— ——由风指引前进的方向—— ——在光与暗的守望下,直到—— 吟唱的旋律,是通用语。 这是大陆自第一纪元开始便沿用至今的语言,莉莉娅娜当然听过这段歌谣,在各个歌剧中,这段歌谣出场的频率非常高,最大的区别仅仅只有开头的第一个词并非“人”而是“生命”。 “……我听说过元素造人说……是宣扬人类是由构成世界的伟大元素们直接孕育而出的生命,和巨龙妖精同格的说法……不过现在的时代圣堂教会们宣扬的是神造说,宣称人类是创世母亲亲手创造的,这个世界最幼小的孩子。” “其实不论哪一个都和事实无关,毕竟在人类之前统治大陆的巨龙、妖精、魔族,一个是从【法与理】中诞生的世界的长子,一个是在十二轮明月照耀下诞生的自然最宠爱的儿女,剩下的一个是得到了世界承认的来自异世界的伟大种族。就算是东之国的支配者,那些被冠以幻想种、梦幻种之名的魔物,也是大陆某种法则的具现。但人类只是平凡的种族,这样平凡的种族要统治大陆与曾经的它们平起平坐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人类的统治阶级就开始编造人类的起源……但其实据人偶所知,妖精、巨龙和魔族压根不在乎这种事,都是人类自作多情。结果这段歌谣很受元素精灵们的欢迎,它们觉得这首歌很形象的说明了大陆上的生命与元素的关系,就拿去改了改,当作赠予祝福的歌谣一直传唱了下来。” “……原来还有这样的历史吗……真是好奇,还有多少这样不为人知的历史……” “人偶也很好奇大陆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呢,真想四处去游览,去观光,去看一看那些印在知识中的那些景色。” 一说到这里,小人偶的声音就忍不住拔高,火焰似的红色瞳孔之中。 “对呢,还要去找人偶的制造者,问他人偶究竟是什么!啊——真想长出翅膀,一口气离开这里呐,所以,一定有办法的,有什么地方用得上人偶请一定要说哦。” “……是呢,一定要……” 女孩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一定要,离开这里。 ………………………………………………………………………………………… 在这个没有昼升夜落的世界,没有在身上带怀表习惯的莉莉娅娜仅能通过自己休息的次数,来大致推断经过的时间。 尽可能稳定下来的睡眠周期带来的是每日法术位的稳定,反复入眠好几次,通过冥想确定了自己的法术位恢复到十个之后,莉莉娅娜来到了熔岩湖的边缘,将人偶长长的金色发丝束起,一圈一圈的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最后,又将人偶的头颅夹在腋下。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哦,人偶只是人偶吗,不会痛,也不会难受,那些头发都是很坚韧的魔物毛发,被深深的固定在头皮中,也不用担心会被扯断,实在不行,莉莉娅娜小姐还能把人偶放进空间储物戒指里不是吗?” “……嗯。” 莉莉娅娜用有些复杂的神情看了看被自己夹在腋下的人偶,在道德礼仪的方面,女孩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这样对待一个有智慧,会思考,能与自己交谈的对象。 但之前的尝试中自己就曾经手忙脚乱的让她从怀里跌落,有这个前车之鉴,在实际跨越熔岩湖时,莉莉娅娜可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意外。 放入空间储物戒指之中是一个选择,不过人偶认为,在莉莉娅娜专注于计算门的开点与运动轨迹时她可以充当一个哨兵进行警戒,这个理由让莉莉娅娜无法推脱。 只是……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呢……” “莉莉娅娜小姐,有在说什么吗?” “……没什么,我们走吧。” 把不经意间露出的话语撇去,莉莉娅娜撕开两个【羽落术】的卷轴,在熔岩湖畔驻足。 “【谨以硫磺,珍珠,天青之石与深藏之金向四方元素献上吾之敬意,来自无息风暴的绝巅,广袤无际的天青之海,席卷呼啸的大气之流!】” 一小撮硫磺与珍珠与天青石与黄金的粉末,在女孩的手中融入淡金色的魔力光,站在用石块堆起的小小石台上的莉莉娅娜凝视着火光照亮的夜空,深深的吐息着。 魔法阵,在女孩的身后,以一个向上的角度斜斜的亮起。 “【来吧,大气的洪流,次元的门扉已然敞开!】” 【解读】唱破。 莉莉娅娜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的魔法。 不用看也知道,这一刻,淡金色魔法阵的中央,次元与次元之间的壁障骤然敞开,来自风元素位面,那座吹拂着永不止息风暴的天青山巅某个峡谷之中笔直入洪流的风将通过这直径一米的门扉,将那属于风的速度—— 思考的时间大概连一秒也没有。 从莉莉娅娜的背后,吹出了风。 “唔!” 无愧于无息风暴之名,霎那间,女孩和人偶的身影便从熔岩湖的湖畔消失了,连带着那用石块垒成,用来提供一个仰角的小石堆。 女孩和人偶四处收集的石块被无形的大气之锤吹散,在天空中飞行了短短数秒后,屈服于大地的权柄向下坠落,在翻腾的岩浆之中溅起稍纵即逝的焰花。 “果然,很奇怪……” “……人偶小姐有头绪吗?” 与它们相对,字面意义上如同羽毛般轻盈的两人,此刻,正飞舞在天空之中。 风的速度成为了她们翱翔的初速,还未到达抛物线最高点,但已经把警惕心提到最高的莉莉娅娜与人偶,现在更加的警觉起来。 “……还是完全看不到魔法的痕迹,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魔法覆盖在这片熔岩上,抛开可能在上升过程中就冷凝的岩石蒸汽,被熔岩加热的,理应存在的上升气流……怎么会完全没有呢?”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就算莉莉娅娜从未亲临火山也知道,自己就漂浮在一片半径至少一、两千米的熔岩之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气温的升高,也没有任何蒸腾的热气。这绝对有问题。 本来她们还期望那些上升的热气能够提供额外的动力呢,但现在,只有风向不定的夜风时而把她们朝目标吹近,时而又成为她们的阻碍。 这样混乱的风向显然也有问题,但莉莉娅娜和人偶都来不及思考这个的原因。 “如果一点魔法的痕迹都看不到,那么人偶觉得可能的答案就有两个了。” “两个?” “其一是熔岩和莉莉娅娜、人偶之间有一层天然的空间断层,【探真求究的权能】适用的范围仅限魔法产物与魔法现象,看不到天然的空间畸变,被加热蒸腾的气流都被那个断层吞没,所以根本升不上来。” 被夹在腋下,脸部柔软的皮肤因为挤压有些变形的人偶不是那么确定的说出了第一个猜想。 “这么大面积的天然空间断层却只影响熔岩上面的空气……?” 莉莉娅娜摇了摇头。她对于空间魔法的知识很浅显,但连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而且还有最直接的证据——那些黑铁的图腾柱。” 借助熔岩的亮光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些庞然大物的底端可没有莫名其妙的扭曲或者凭空少掉一截,至于有一个恰好和这片熔岩湖面积一样的天然空间断层,又恰好在这些图腾柱的位置严丝合缝的开一个又一个孔洞,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基本上已经可以无视了。 “……另一种可能性是什么呢?” “另一种的话……莉莉娅娜小姐说过在中心的神殿一样的建筑上能看到魔法阵吧?” “……嗯,可是距离有些太远,我看不清。”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开始集中注意力。 她们的第一次“飘行”,已经越过抛物线的最高点了,风元素位面赠与的在竖直方向的速度已经被大地的引力消磨殆尽,她们开始慢悠悠的一边前进,一边下降了。 “人偶觉得,那大概是一个防护学派的力场系魔法,这类魔法的特点是不需要大面积的覆盖魔法阵,也可以以力场的形式进行大面积的保护,现在的魔法中还有吗?像是【箭矢防护力场】,【元素怠惰力场】,或者是禁咒【夏娃的心之壁障】。” 人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语速变得非常的快,作为回应。 “……前两者还有,最后一种……据说魔法师协会在用现代的魔法重新编写以前威力强大的禁咒,但似乎还没有成果。” 莉莉娅娜也迅速的做出回答,然后。 估算自己咏唱的时间,飘落的距离,修正并不强烈却能推动此刻如羽毛般轻盈的自己的夜风所带来的方向偏移、角度…… 在脑海中完成一系列的计算,莉莉娅娜轻声的开始咏唱。 施法的素材融入淡金的魔力光,第一次的接力开始了。 “【来吧,大气的洪流,次元的门扉已然敞开!】” 就在降落到几乎和那些图腾柱的顶端一样的高度之后。 解读唱破。 在莉莉娅娜和人偶下降到与倾斜浮现的魔法阵正好对应位置的前一瞬间,女孩飞快的,将解读唱破。 门扉打开后,从门的那边到这边,刚好还需要大约一瞬的时间。 就像严丝合缝的两枚齿轮精准的咬住了彼此,汹涌的气流将女孩和人偶一下子抛上了更高的天空。 “成功了!莉莉娅娜小姐!” “……这还只是开始,麻烦的在后面呢。” 虽然用淡漠和平静回应了人偶的兴奋,但女孩的脸上依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就连压抑的心情也变得开阔。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不、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又为什么不能笑呢? 脚下是沸腾的熔岩,头顶是亘古不变的悠远月光。 白月的光芒与熔岩的火光照亮天空,风从又短又破的裙摆吹过调皮的在肌肤上轻抚,而自己就飞舞在这天空之中,俯瞰已成废墟的大地。 难以形容的开阔感。 令人不由得,想要大声呼喊。 “……那么,是因为神殿中某个力场魔法在把热量,热气这些全部压制了吗?” 忍住这不但没有意义反而有可能招来危险的冲动,莉莉娅娜侧过脸看向人偶,继续一度中断的话题。 “可能性很大,这样就有一个问题,这个力场还有别的功能吗?比如阻碍进入?” 人偶的表情有些忧虑。 原因不明,地水火风四座祭坛在建设中是没有安装手势锁的,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安保用的魔法机构。 她向莉莉娅娜解释着。 “比如大地祭坛——莉莉娅娜小姐找到人偶的那个歌剧院前的神道,直到莉莉娅娜小姐陷入其中人偶才通过其表现的形式认出那是什么魔法,其他几个祭坛一定也有同样的机构,这个火焰的祭坛……大概就是这个力场。” 说完,人偶有些担忧的看着莉莉娅娜。 “人偶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帮上忙……” “……” 莉莉娅娜没有回答。 女孩沉默的将目光从人偶脸上移开,望着远远的那座神殿。 然后。 也许是受到在天空中翱翔时的开放感,与第一次“接力”成功浮起的信心吧。 “……不用担心,也不用总想着为我做些什么……我一定要回家,也会把人偶带到大陆上,去看看那个美丽的世界的……一起……” 莉莉娅娜勾了勾嘴角,却没能露出笑容。 “……交给我吧。” 于是,她只是注视着远方的神殿,把思绪埋入心间。 法术位剩余8。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EP.9 火鸟 =================== 没有翅膀的人类,始终梦想着飞翔,为此研究魔法的神秘,探寻世界的真理,甚至不惜窃取伟大种族的血脉,踏上禁忌之路。 不过,妄图在天空留有一席之地涉足禁忌者大多被禁忌吞没,努力探寻真知而得以翱翔天际者总是少数,天空终究是属于天空的,即使筑起浮空的城市,人类依然无法离开大地。 但若只是一窥天空的壮阔,那答案早就隐藏在精巧的魔法与学徒的小聪明之中了。 当然,无法与真正的飞行相提并论。 “……有些糟糕啊。” “唔,这可有些不妙呢……” 无论多么细致的准备,总会有人的预想无法企及的领域,关于这一句父亲总喜欢挂在嘴边的话,莉莉娅娜现在又有了新的理解。 法术位剩余5,已经饮用下第一瓶魔力药剂。 从使用第三个元素门扉开始,莉莉娅娜分了四次才将手中的药剂慢慢喝下,现在正在以同样的方式喝下第二瓶。 小剂量多次服用会让魔力的恢复速度有所减慢,但相应的也将减轻精神的压力,一切原本都非常顺利,直到第四个元素门扉打开时,天空中刮起了强风。 不是那种在开第一、二个元素门扉时遇到的,风力和风向都不算强烈的风,如果按照神殿方向是北方来看,这从西边吹来的持续而有力的风把莉莉娅娜和人偶直接从预定的轨迹彻底吹歪,而且看这个风速,就算把两人彻底吹到另一侧的湖岸都有可能。 当然反过来说,如果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是在风的上风处,借着这阵风也应该可以直接飘到湖心的圣殿——只是如果。 “……没有观测风向,是极大的误算。” “虽然是这么说,但要观测这个距离熔岩湖上的风有些强人所难呢,只能把这当成不确定因素努力去克服吧。” “……说的也是呢………但这样下去实在不能说是乐观……唔?” 就在莉莉娅娜咬着嘴唇考虑要不要放弃顺着风回到岸边,然后等下一次起风时从上风处出发——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 风向变了。 正在把莉莉娅娜和人偶吹向岸边的风陡然一转,这一次,是把她们往斜后方吹去。 “?!”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依然是将她们往岸边吹拂的风,但这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风向变化,让人偶和莉莉娅娜立刻警觉了起来。 这里的空域、地形,皆是一片空旷,下方熔岩的热量也完全没有溢出,在这种情况下,连一点过渡都没有的风向变化太不自然了。 “莉莉娅娜小姐,请使用【探真求究的权能】。” “嗯。” 女孩点了点头,拿起了胸前的蓝宝石,在人偶的歌咏下,十芒星在宝石的表面开始闪烁。 可目之所及,只有熔岩下方稀疏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魔力凝聚体。 “……没有魔法的迹象。” “圣殿那边呢?” 莉莉娅娜将目光望向已经偏离自己前方的湖心圣殿。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飘浮后,她们与圣殿的距离还是拉近了很多的,之前莉莉娅娜已经用过一次人偶眼睛的力量看过那些繁杂的魔法阵,但这一次…… “……并没有新的魔法被驱动,还是那些我不认识,但本能的感觉到它们是用来压制熔岩湖热量的魔法。” “莉莉娅娜小姐看得到的,人偶也看得到,人偶得出的结论也一样,用圣殿上的雕塑与符文组成的极大魔法【道格拉斯的全能力场】理论上也可以通过改变立场中不同位置元素的浓度来操控风,但是在魔法阵上看不到这样的迹象,该不会……” 最后还是因为莉莉娅娜没法忍受把一颗能说话,有思想的头颅夹在腋下的微妙的失礼感而被女孩抱在胸前的人偶思考了一会,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在开口之后又自己将之否定。 这里是个不那么完整也不那么强固的小世界,一层次元的壁障之外,就是无尽的虚空,大气的元素虽然在世界的领域中循环往复,但谁也说不准会从世界外吹来什么麻烦的东西,所以气候、风向……这些都是驻扎在这里的魔法师时刻记录的东西。 可那些记录员也从没在西斯里记录到这样迅速的风向变化。 “……又是没有头绪的谜团吗……啊。” 风向再一次的改变了。 这一回,风力有所减弱,但是,把莉莉娅娜和人偶向湖心的方向吹去,漂浮的高度也被吹上去了一些。 “莉莉娅娜小姐,趁这个时候!” “【谨以硫磺,珍珠,天青之石与深藏之金向四方元素献上吾之敬意,来自无息风暴的绝巅,广袤无际的天青之海,席卷呼啸的……】不行,位置越过去了。” 预判失误,魔法的【解读】还在咏唱时,莉莉娅娜的身影已经被风带着越过了门扉设置的位置。 虽然减弱了,但这阵风还是带给了莉莉娅娜一个不算慢的速度,让初次体验漂浮的女孩无所适从。 “……要是能一直维持这个风向把我们送过去就好了呢。” “没错呢,但反过来说要是风向变个不停就麻烦了,出于这样的考虑……” 人偶用那双火红的眼睛凝视着下方。 “呐,莉莉娅娜小姐,下降一些高度怎么样?” “……的确凹陷的地形内部空气的流动可能会平稳一些,但也无法保证那个……【道格拉斯全能力场】把熔岩的热量、热气,毒气之类的压制在了什么高度,万一不小心闯了进去……” 看了看自己几乎没有保护的身体,莉莉娅娜摇了摇头。 不说熔岩融化时大概率产生的剧毒的气体,那里的温度可能会格外的高,自己没有任何可以抵御高温的魔法,恐怕会被严重烫伤。 “唔,这么说也对呢……也就是说,现在只能祈祷吗?” “……对呢,祈祷这个风向不要停止,又或者,风快些停。” 估算着【羽落术】的时间,莉莉娅娜从空间储物戒指之中,拿出了两卷卷轴撕开。 也许运气真的是站在莉莉娅娜这一边的,这阵风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慢慢减弱,在这期间的风向一次都没有再改变,这样的好运连人偶都感觉不可思议。 而且这段好运气的结束是以风的逐渐减弱而结束,当莉莉娅娜感觉自己的发丝只随着自己慢悠悠的下降而微微漂浮而不朝任何的方向飘动,圣殿前方,岩石的平台已经不那么遥远。 大概300……或者400米? 火红的熔岩上方是金属的黑,那平台的基底和旁边的图腾柱一致,由黑色的金属铸就,浸泡在熔岩中,再上方,则是一片白。 一整片白色石板被魔法托起,漂浮在金属上方大约半米处。 女孩很熟悉这种材料,那是典雅内海某处岛屿盛产的大理石,一直很受贵族们的喜爱,就在去年,她10岁的生日时在她的小院子里,父亲曾聘请帝国最好的雕塑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为她用这种石材做过一座雕像。 莉莉娅娜还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在陌生的男性面前不着寸缕,但那个手上的老茧连石头都磨不去的中年男人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把她当作一位异性,只是语气平静的让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僵硬。当半个月后,雕塑完成,莉莉娅娜看着自己,感觉胸口小鹿乱撞。 雕塑搬到自己的小花园后,女孩每天都会花不短的时间坐在长椅上,就那么呆呆的盯着看。 那之后,那座私人的小花园就不对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开放了,嗯,家人也不行。 “唔……” 女孩晃了晃头,从回忆中离开,也许实在是太过想念自己的家了,一开始回忆,就有几乎无法停下。 她重新注视着这熔岩湖泊中央的圣殿。 漂浮在熔岩上方的石板很厚,凿出了长蛇般蜿蜒的水道。典雅细腻的白中,流淌着清澈的水,一朵朵墨黑的莲花在水面上绽放。水道的起始与尽头坐镇着九尊雕像,莉莉娅娜眯了眯眼睛,发现那似乎是狐狸,从小到大,尾巴的体积越来越大,虽然这个距离没法好好去数……但东国的九尾妖狐在典雅内海也蛮有名的。 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违和感满满的光景,就像那用东国神道做入口的奢华歌剧院。 “……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设计师们都是这样的审美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象征意义?” “不,只是负责设计这部分的皇帝,那位炼金术的贤者弗拉梅尔当时在研究东国耳朵炼金术,因此迷恋上了那边的文化,山德鲁陛下又是实用至上主义者,变成巫妖后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更加不关心了,所以……等到了西斯内部,还会有更多更奇怪的景观呢。” “……我开始好奇这些生平都被圣堂教会语焉不详的盖过去的魔法皇帝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了……” “人偶倒是有他们的生平传记,不过是宫廷诗人写的,可能不那么客观就是了。” 渐渐的下降,渐渐的下降,然后女孩唱破解读,这一次没有失误,强有力的风将她再一次吹上抛物线的轨迹,朝着那片平台更加接近。 法术位剩余5,顺利的不可思议。 “……他们在传记里写了那位弗拉梅尔陛下这种独特的审美吗?” “人偶看看……嗯,他们写的是弗拉梅尔殿下致力于大陆与东国艺术文化融合进步。” “……看来哪个时代的宫廷诗人都是差不多的呐……” 一边和人偶交谈,莉莉娅娜的注意力还是没法从那片有着东国特有的韵味,却和尖拱圆柱的神殿,和这片烧灼的湖水与黑铁的图腾柱完全没法好好融入的园圃中移开。 这样的景色果然还是适合放置在山林间吧?哪怕放在那条神道旁也好过放在这寸草不生的熔岩之中。 不论如何,在那里有月,有水,有山岩上没有褪去色彩的草木,把阴影兽和其他魔物想象成鸟鸣,至少也像是东国的一隅。 ——。 “……人偶小姐有听到什么吗?” 距离这条抛物线的最高点还有一段距离,莉莉娅娜看向怀里的人偶,有些不确定。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 “人偶正想提醒莉莉娅娜小姐呢,莉莉娅娜小姐也听到了吗?” 小人偶也困惑而警觉的看向莉莉娅娜,再一次使用了【探真求究的权能】,示意莉莉娅娜警惕。 可看得到的魔法阵,只有让那白色的流水庭院漂浮起来的部分,与看得更加清楚的【道格拉斯全能力场】。 ——、——! 又来了。 “人偶小姐?!” “在下面!” 这一次无论是女孩还是人偶都听到了。 那是鸟鸣,尖锐而凄厉,稀稀疏疏,从各个方向清晰的传入耳中。 但人偶说的,是下面。 ……下面? 莉莉娅娜微微一愣。 ……下面,不是岩浆吗? 岩浆中也能生存的魔物不少,但粘稠炽热,本身还会发出大量噪音的岩浆作为声音的传播介质并不优秀,据莉莉娅娜所知诸如熔岩虫,晶壳兽之类的熔岩魔物都是哑巴。 这些魔物会发出这样,仿佛哭泣似的鸟鸣吗? ……还是说这又是一个精神魔法? 一直习以为常的常识,让女孩在这样的疑惑后,才低下了头。 仅仅是片刻之后,女孩的疑问便被打破了。 是鸟。 有着火红的身躯,火红的尖喙,火红的羽翼与火红尾羽的鸟儿从岩浆与粘稠的火焰中升起。数十、数百、成千上万。 就像每一个岩浆里冒出的气泡都是将它们孵化的卵,就像每一次翻腾的炎浪都是孕育它们的温床,熔岩的湖泊是它们的巢穴,这些透体火红、晶莹而又炽热的鸟儿正离巢翱翔! 完全不用怀疑,这绝对不是什么盛大的欢迎。 “是火元素,火鸟!” 那仿若从大地之下朝天空飞舞的流星群在升起的瞬间,人偶已经认出了它们的本质,为何【探真求究的权能】没有发现它们这个问题也得到了解答。 它们都是火元素,鸟型的火元素,有着各式各样的造型与体积,不受任何魔法与魔力的操控,它们是自然诞生的元素魔物,推测为被【西斯】的魔法师用非魔法的手段驯服——抑或未曾驯服,莉莉娅娜从来没有听说过元素魔物可以被驯服,但就现在来看,无论它们是被驯化还是单纯的被放在这里,其职责毫无疑问是保护湖中的神殿不被入侵者侵入! “莉莉娅娜小姐,能战斗吗?” “法术位不够!” 并非指物理上的距离,原本近在眼前的神殿顷刻间变得遥远。莉莉娅娜漂浮在空中四处张望,可她不管看向哪一边的湖面,视野中都映照着无数飞扬的火星。 后路一瞬间就被掐断了。 ……不,是根本没有后路。 法术位剩余5,这个数字肯定无法与成千上万正从熔岩中飞起遍布天空,朝自己扑来的火鸟相抗衡,更何况正下方就是岩浆,即使将这些火鸟击落,它们也会源源不断的重生。 在元素富集的地方与元素魔物战斗绝对是最愚蠢的事情之一。 那么,五个元素门扉能把自己带到神殿前的平台之上吗? 当然可以,只要自己没有在慢悠悠漂浮的时候,被这些美丽的火鸟化作焦炭。 莉莉娅娜飞快思考的大脑很快就抓到了当前局面自己想要平安逃离的最重要的要素——速度,必须要足够快速的到达那座神殿,才有生存下来的希望。 可是,要怎么加速呢? “莉莉娅娜小姐!” 人偶呼喊着陷入沉思的少女,一只只晶莹的火鸟已经将她们包围,四面,八方,这些火鸟是拥有智慧的猎食者,这密不透风的球形包围网能让被它们围猎的任何猎物陷入绝望,而且还在变得越来越密集。 “……它们还在等待进攻的时机,等待更多的同伴……” 莉莉娅娜紧紧的抱着人偶,漆黑的瞳中映出的是燃烧的天空。 “人偶应该想到的,魔法皇帝的所有研究都是互相知晓的,没理由西斯这里真的就只有两位魔法皇帝负责……这种驯化元素的技术,大概是那位元素帝皇……” “……是啊,人偶小姐要是能更早想到就好了……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快想!莉莉娅娜!如果没有办法,就再也回不去了! 要怎么冲破这密不透风的包围—— “莉莉娅娜小姐!” 包围网收缩了。 如果能从外面看到,说不定就像是一颗太阳坍缩吧,火鸟与火鸟之间的间隙被拉近,填满,这些美丽却如那美丽一样炽热而危险的鸟儿正逐渐失去外型融入到一堵不断收缩的球形墙壁。 这些简单的元素魔物的攻击方式,就是最原始的碰撞,如果每一只鸟儿都相当于一枚火球术,这成千上万的鸟群……大概,也等同于一个极大魔法了吧。 温度骤然升高。 空气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莉莉娅娜最后吸了一口让肺部都仿佛烧灼起来的空气,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掏出了一瓶银白的药剂。 “人偶小姐,给我坐标——” “诶?诶诶?!?!” 火焰的球壁,猛然收缩到只有数米的直径,距离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最近的火鸟几乎全部闯入了这高度凝聚的火焰。 一片寂静。 火鸟们摧毁入侵者的方法自古以来都是让它们在极致的高温中,灰飞烟灭,它们会维持这个状态很长的时间,直到连灵魂都在纯粹的烈火中被燃烧殆尽。 但是,就在短短的片刻之后。 爆炸发生了。 剧烈的爆炸仿若雷鸣般轰响,白色的雾气四溢与火焰接触后迅速的消失,在爆炸的那一瞬间,一道苍蓝的痕迹出现在了熔岩湖上。 只能用“出现”来形容,那深邃的苍蓝是大海的色彩,从火球中央喷薄而出,在与火焰接触的瞬间蒸腾出巨量的蒸汽,这道水柱的出现是那么的突然,以至于在火鸟们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它们的天敌之前就跨越了一段足够长的距离,才仿佛失去了冲力,向下撒落成一片被加温的雨。 水柱溃散之前,一点白银的光斑,从水柱的尖端朝着神殿的方向带着残余的速度飘去。 “莉莉娅娜小姐,你、你是龙吗?!” 被少女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偶不敢置信的看着莉莉娅娜,但是往上数十代的先祖都是纯粹的人类的少女只是摇了摇头,一只手抱着人偶之余,用另一只手从嘴里取出了自己的戒指。 那已经不是人类的手了。 原本白皙莹润的肌肤现在被另一种银白所覆盖,在火光和陌生的月光照耀下反射出金属一般的冷冽色泽,就像少女其他的身体部位一样,银白的致密的鳞片取代了人类的皮肤,那双漆黑的瞳孔竖起,泛着黄金的光芒,一头金发已经变成银白,在外表天翻地覆的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也充盈在女孩原本柔弱的身躯之中。 来自世界的长子,这大陆之上最伟大而强大种族的力量。 把戒指戴到变粗了一圈的小拇指上,也只能勉强挤进一个指节,莉莉娅娜没有对人偶做出解释。 她们实在是没有这个空闲了。 就在上一次元素门扉打开的地点,那个火鸟凝聚的火球正在开始溃散,由静港而来的深海之水令火球的体积小了一圈,可惜的是并没能把火焰浇灭。现在,火球正溃散成火鸟,沿着某种轨迹朝这边飞来。 没有组成那个火球的火鸟也如同飞舞的火星,鸣叫着,朝她们飞来。 用来迟疑的时间并不存在,龙化后,女孩感官能力与体质随之提升,连带魔力药剂的副作用都被压制,为了保证魔力的充足而灌下一瓶魔力药剂之后,莉莉娅娜开口咏唱魔法的【解读】。 那声音也变得沙哑与沧桑。 “【谨以硫磺,珍珠,天青之石与深藏之金向四方元素献上吾之敬意,来自静水涟漪的港湾,清浅深邃的沧海,幽邃海沟下平静翻腾的海之咆哮啊。】” 咏颂静港,咏颂深邃伟大之海。 淡金的光芒组成了水蓝的门扉,在火鸟近在咫尺的瞬间敞开,火鸟撞击在莉莉娅娜的身上,却无法在银白的鳞片上留下焦痕。 它们甚至无法阻碍少女的推进,前仆后继冲向那不知为何改变了形象的入侵者的后果,就是被冰冷而锐利的水流洗去污迹般抹灭。 撕开密不透风火网的方法,就是这个。 几乎可以比拟大魔法【海神剑】的,通过元素门扉而来的高压水流。 之前不采用这个方法的原因是人类的身体完全无法承受,需要消耗额外的法术位给自己提供保护,在那样的情况下会令元素门扉的使用次数减少。 不过现在可以完全不用顾虑这个了。 “莉莉娅娜小姐,好像能行!” 熔岩的湖泊上方,在林立的图腾柱上,再一次的咏唱,再一次的水柱飞掠。 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但小人偶意识到现在的莉莉娅娜有着强大的力量,尽管这大概不会让她的法术位增多也没有让少女长出翅膀,但人偶清楚的看到了冲破这火鸟群的希望。 羽落术的效果还没有消失,深海高压下喷出的海水带着远比烈风更加凶猛的速度与质量,但在银白鳞片的保护下,这样强烈的冲击只会把少女的身体朝着更接近神殿,把火鸟的群体远远的抛在后方。 法术位剩余二,而那片平台已经真正的近在咫尺。 火鸟群都愤怒的鸣叫着,却已经不论如何也追赶不上,即使比较接近的火鸟能向少女发起进攻,也无法阻拦她们的前行。 而来到更加靠近神殿的位置,连那些火鸟也不再靠近。 “……看来,它们的确是被驯化的,被训养成不能靠近神殿……” 已经不用再打开下一扇门扉了,目测的距离还是不够准,或者说,对高压下水柱给与的速度的预测还是不够准确,接下来,在羽落术的时效中她们应该就能飘到那片平台上。 “莉莉娅娜小姐原来还有这样的王牌呐,看到莉莉娅娜小姐突然脱衣服喝掉那瓶药剂,把衣服放进空间储物戒指里,又再飞快的咏唱完之后把戒指放进嘴里的时候,人偶都吓坏了……” “……这是我最后一套能穿的衣服,然后要是戒指坏了,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反倒是人偶小姐……” 外形改变之后,莉莉娅娜的声音也混入了一丝庄严,她低下头,从人偶火红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龙化的面容。 并不丑陋,说到底巨龙本身就是兼具力量与美的伟大种族,自己脸上除了覆盖了银色的龙鳞,瞳孔变成竖瞳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反倒是人偶…… 元素门扉开启前,她们在那团火焰中还是停留了数秒,虽然自己用身体尝试保护着人偶,但是…… “?” “人偶小姐……真的只是人偶吗?” “诶?” 人偶有些疑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脑袋上冒出两个问号。 她的样貌倒是没有任何的变化,被束起来缠在少女手臂上的金色发丝,白瓷般白皙,布丁般柔软的肌肤,别说头顶那个小小的王冠了,连漂亮的睫毛都没有被烧掉分毫。 自己是依靠龙化药剂,那么这个人偶,又是因为什么而从那火焰中幸存呢? 总不可能是自己的怀抱吧…… 出神的想着这件事的少女,直直的盯着人偶的眼睛看,那双火焰似的红瞳经过洗练反而变得更加耀眼,映照出自己,头顶的夜空与—— “?!” “莉莉娅娜小姐!前面!” 一道升腾的岩浆。 那一刻,莉莉娅娜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但没有任何一个念头有能好好的思考下去,炽热沉重的岩浆冲击在眼前时她唯一能做的。 就只是紧紧的抱住人偶,将身体蜷缩。 也许是呈现出液态的缘故,很少有人会意识到岩浆的重量,甚至连莉莉娅娜也是,少女下意识的将流动的液体全部归为水流一般的轻盈,即使是在被深海的喷吐推过足够长的距离之后。 可是,女孩自己的认知,并不会改变岩浆的性质。 这升腾而起的熔岩火红而粘稠,炽热,又无比沉重,如同神所挥落的火焰神锤,附加了羽落术后女孩的质量在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只是短暂的瞬间,莉莉娅娜就被卷挟着,重重的撞在了坚硬而同样炽热的物体上。 层叠的鳞片和柔韧的肌肉依然没能阻止这重击让女孩惨叫出声,于是粘稠的岩浆涌进了她的嘴中,她却只能拼命的堵住自己的咽喉,在缓过来的时候把这世上最灼热的饮料连同融化的牙齿吐出。 甚至,莉莉娅娜都不敢睁开双眼,不敢呼吸。 龙化药剂并不能将一个人彻底龙化,作用在莉莉娅娜的身上也只是强化了莉莉娅娜的肌肤,骨骼和肌肉,给予了尖锐的龙爪。也许还附带强化了心脏吧,但像眼球,肺这样高度精巧的器官,是没有收到太大影响的。 在坚硬柔韧,散发着寒气的鳞片之下她依然是脆弱的人类,包裹着她的熔岩撞上漆黑的图腾柱后带着女孩向下慢慢流淌,岩浆从耳朵和鼻孔里灌入,这倒还好因为肌肤和粘膜暂时都被银龙的龙肤所替代,她拼命的摇头也能把涌入的岩浆甩出。 但是眼睛,龙化药剂补强的器官有限,一旦直接接触到熔岩,在顷刻间就会被烧毁。 还有肺,莉莉娅娜清楚的知道,如果吸入这仿佛要沸腾的空气,自己的肺会在一瞬间就烧起来吧,即使不会立刻死去,也只有在痛苦中度过短暂的余生。 ……呵,在想什么呢,哪里还有余生可言呢? 在切实的到达安全地带之前,自顾自的放松警惕,完全落入设计这个陷阱的人的全套,被杀死也是除了自己没法责怪任何人。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吧? 女孩拼命的,从熔岩的包裹之中钻了出来,甩掉脸上的灼热。 ……那么,至少。在最后让我看看将我埋葬的,究竟是什么吧。 双眼还有可能会被熔岩灼瞎,但是,莉莉娅娜已经不在意了。 切身体会的,即将来临的死,在意识倒这一点后,自己却没有怎么恐慌,真是奇妙,所谓最怕死的时候,都是不会死的时候吗?当真正要死去了,内心却只是一片平静,平静的酝酿着悔恨。 ……到最后,还是没法回去啊,早知道,不该来这里的才对。 四面八方升起的熔岩柱中央,舒展开一双鲜艳的羽翼。 十……不,大概,有整整二十米以上吧?如同天鹅一般柔软的脖颈优雅的伸出湖面,比莉莉娅娜整个人都要巨大的绯红眼瞳凝视着被熔岩糊在图腾柱上的人类,就像在看一只扰人清梦的蝼蚁。 它才是这片熔岩湖的主人,火鸟的鸟群不敢靠近神殿,并不是它们被驯养,懂得远离那里,而是因为那里栖息着它们的领主,它们的王。 时间仿佛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心脏无力的跃动,都被拖曳着,变成悲叹的余响。 它的身体尚未从湖中升起,而火鸟们欢呼鸣叫。 这是多么雄伟又多么美丽的生物呐,简直就是神话中不死的火鸟,不死的菲尼克斯。 当它曲颈俯首,用那说不定有好几米,或是好几十米长的尖喙对准自己的头颅,就像在思考着要怎样施以最严酷的折磨时。 ……被这样美丽的魔物所吃掉,也不算是格外悲惨的结局吧。 憋着气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女孩,不由得这样想。 ——莉莉娅娜小姐! 可是人偶的声音在缺乏新鲜空气的大脑中响起。 ……啊啊,还有人偶呢。 就算被岩浆淹没,看起来也没有损坏,这样下去,会和我一起永远的沉没在这熔岩的湖泊之中,说不定,那是比死去更加可怕的事,但是,对不起,我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 ——莉莉娅娜小姐!用你的左手抓住图腾柱的表面! 但是人偶没有理会女孩无力的想法,她急切的,在莉莉娅娜的脑海之中传达着讯息。 下意识的,莉莉娅娜就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这样复杂的问题女孩已经无力去思考,又或许是,在那片平静的悔恨之下,仍然有着什么还未湮灭。 “……” 莉莉娅娜抬起了手。 因为右手抱着人偶的头颅,所以,是不太惯用的左手。 即使在没有新鲜空气的供应下,龙化的身体依然能毫无道理的发挥惊人的力量,因为药剂迅速异化成巨龙利爪的指甲深深嵌入了与岩浆同样炽热的金属,下滑被阻止了,到这里,女孩的身体从岩浆中脱离。 而通体赤红的尖喙,也已经近在眼前,带着连银龙鳞片的寒气都驱散的炽热。 然后。 就在那个瞬间。 “【律令·死亡】。” 一切都改变了。 EP.10 巨像【上】 ========================== 说到这里,魔女掬起一捧微烫的水流,从自己的头顶洒下,晶莹的水珠顺着金色的发丝垂落到白金的发梢,在咖啡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微亮的水痕。 在浴缸的一角,莉莉娅娜看向铺设了蓝瓷马赛克的墙壁上,花型的窗。 入夜,暴风雪来了,来得又快又急,好像身体还没有沁透入浴剂的芳香,窗沿上已经堆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鹅毛从天空裹挟着烈风吹下,啪擦啪擦的撞击在玻璃上。 就在几分钟前,酒店中庭的一颗松树还在风与雪的蹂躏下折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声,即使那样也没有停下讲述的莉莉娅娜,现在却沉默了。 “……之后呢?” 一直沉默的听着的汀娜开口问道。 “……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望着窗沿堆积的雪花与窗框上泛起的,淡淡的魔力的光芒,莉莉娅娜平静的开口,就好像刚刚所说的一切,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爱丽丝在使用【死亡律令】这个言灵魔法的瞬间,我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作为人类的意识也随之失去了,如果想要知道接下来的事……” “就要问爱丽丝了才对,呢。” 裹着浴巾,然后不知为什么还是戴着修女头巾的爱丽丝在汀娜的怀里,抬起头,仰视着少女的眼睛。 “那个,爱丽丝小姐,真的不把头巾摘下来吗?吸了水感觉很重的样子……这样也不能洗头发……” “不行呢,服饰是定义爱丽丝人格和性格的重要道具,如果没有这些,爱丽丝就没有人格与性格,简单来说,如果把爱丽丝身上的所有衣服和饰品全部拿走,爱丽丝就只是个什么也不是的人偶。” “是、是这样吗……” “是这样呢……不过……唔……” 爱丽丝低下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用细细的黄金链子穿过的,金色的太阳。 “只有这个说不定也还可以维持……试试看吧,莉莉有在这个身体上留下保险的装饰吗?” 魔女点了点头。 “那就……” 在得到莉莉娅娜的回应后,爱丽丝稍微犹豫了一会,把因为吸水而变得又湿又重的头巾摘了下来。 只是摘掉了头巾而已,小人偶身体上那种仿佛阳光一样温暖的气质就变得淡薄了许多,就如同失去了标志性特征的人一样. “唔……勉强,还能维持太阳王女的人格……嗯……” 她揉了揉眼睛,又把那枚金色的太阳放在丰满的胸前,抬起头来对汀娜温柔的一笑。 “这样可以拜托汀娜小姐为爱丽丝梳洗头发了呢,嗯,然后……是爱丽丝在使用了【死亡律令】这个言灵后发生了什么吧?” “是的,那之后……” “那之后,莉莉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这是范围之中只要是活着的生物统统有极大概率拖入死亡命运的,最凶恶的言灵魔法之一,爱丽丝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爱丽丝有这样的功能,但总之,在言灵之下,巨大的火鸟直接死去,身体溃散成火焰,引发了大爆炸。” “那莉莉娅娜小姐……” “多亏了龙化的躯体即使在缺乏空气,心跳停止的情况下依然具有极强的自保与生存本能,即使莉莉已经昏迷,在爆炸之前,她的身体依然借助图腾柱跳了很远,来到了爆炸点的后方,借助爆炸的冲击,一口气飞到了中心神殿的上方,最后运气很好的,摔进了水道之中。” “就是……这样?那些火鸟们没有继续袭击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还有,莉莉娅娜小姐之后……” 正把洗发乳抹到爱丽丝金色长发上的汀娜有些不可思议。 那样绝望,说不定比自己被抓到圣堂教会里还要危险的情况……就这样化解了吗? “如果是魔法师来使用,【死亡律令】的范围,对象之类的都是可以设定的,不过爱丽丝在那个时候,只是触发了爱丽丝使用【死亡律令】的功能,对象和范围全部无法控制,也是因为这样,在危急到那种情况之前,爱丽丝都没敢使用。最后看来,那个范围应该覆盖了整个熔岩湖吧,因为之后就没有再看到任何一只火鸟。” 坐在浴池的边缘,把手放在大腿旁的爱丽丝点了点头。 就这样化解了,就是如此。 “……既然现在我在这里,就说明我还是依靠龙化的躯体扛过了那一轮即死,用汀娜小姐也听得懂的说法大概就是……我在那一轮即死对抗中投出了漂亮的数字。” 靠在圆底的浴池池壁,把肩膀以下都浸入薰衣草色的热水,从莉莉娅娜嘴里吐露的话语,汀娜居然听到了一抹侥幸的意味。 就算是这么多年之后,连莉莉娅娜小姐也依然会感觉到侥幸吗? “……到目前为止,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唔,就算说有什么想问的……那个,岩浆是什么味道呢?还有,龙化药剂……真的那么厉害吗?” 莉莉娅娜微微抬了抬黢黑的双眼。 汀娜也有些尴尬,自己冒出来的问题实在是有些……不着边际。 “……岩浆的味道……根本没有味道哦,虽然直接与外界接触的皮肤都龙化了,但味觉神经之类的,依然是人类,在那种高温下一瞬间就被烧坏了,牙齿也是,但牙龈却没有受伤,只是在我醒过来之后,原本整齐的牙齿全部被融的残缺而畸形了,现在莉莉娅娜看到的……” 不过魔女倒是毫无在意。 张开嘴,莉莉娅娜指了指那两排贝壳般整齐美丽的牙齿,然后,又掂起一缕由金渐变至白金的发丝。 “……这些,都是后来通过昂贵的治疗后,再换牙长出来的。至于龙化药剂……那的确是只有微不足道的后遗症,能把人类暂时变为半龙的躯体的梦幻般的药剂,我父亲花大价钱从帝国首都的拍卖行买下来三瓶想要战胜年龄重振雄风,但是只用了一次母亲就禁止他这么做了——龙化的不完全,皮肤上有细密的鳞片,据母亲说感觉就像被一根带刀的棒子……[1]但据说直接用龙血就没有这种副作用,可药剂调配的佩方已经失传很久了,我也不知道。那之后剩下的两瓶,我与兄长一人拿到了一瓶。” 眼前这位魔女的羞耻心和常人完全不同……不如说,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虽然是已经很清楚的事,但到现在,汀娜还是受到了认知上的冲击,连给爱丽丝梳洗的动作都不由得停下了。 “……然后,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就来到了神殿中,找到爱丽丝小姐的双手了吗?” “不是哦,虽然汀娜小姐可能觉得爱丽丝和莉莉好不容易闯过这么危险的境地,之后能顺利地达成目标,但是,现实不像小说,没有作者会考虑接二连三的危机源源不断会不会让读者感到疲累。” 但是,汀娜小姐却好像是累了呢。 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微笑着,看着汀娜。 “啊,那个……” 没有疲劳……那当然是谎言。 认真的倾听并不比认真的讲述轻松很多,打了个哈欠——但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的汀娜,连忙抹了抹脸,振作起精神。 “我,我还很精神呢——哇!” 抹到脸上——准确的说是抹到眼睛里的泡沫刺激着,少女尖叫了起来。 “……累了呢。” “看来是累了呢……” 但显然,魔女与人偶并不打算让少女蒙混过关。 “暂时,就到此为止吧?” “唔唔……” “……嗯,而且我也的确不擅长讲故事,说不定,让汀娜小姐亲眼去看会更好。” “诶?诶诶?” 濡湿的长发在浴缸中散开,魔女看着困惑的少女,嘴角微微勾起。 “……在来到神殿前的那个广场之后,我们得到了喘息的时间,尽管如此……” “那也只是下一个难关之前,短暂的休息……” 在汀娜追问的话语说出口之前,不着痕迹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 舟车劳顿的一日所累积下来的疲劳,在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后就连同沐浴乳的泡沫一起被水流冲走。 “呼……” 被薰衣草的芳香沁透的身体用柔软的鹅毛被卷起来,躺在大床上的汀娜,有些忐忑不安。 在浴缸里浸热的肌肤与光滑的被子接触,凉凉的,很舒服,那些热量被被子里的鹅绒从身上夺走后,整个被窝都变得暖洋洋的,软绵绵的厚实感就像被施以名为慵懒的魔法,让人一钻进去,就再也不想出来。 这里是酒店的豪华套房。 没错,汀娜告诉自己。 自己正一丝不挂的缩在被子里。 虽然在莉莉娅娜的法师塔中养成了泡过温泉就直接去睡的习惯,自己喜欢的睡衣也已经很久没穿,但果然是因为环境变了吗?在酒店的套房裸睡,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微妙的羞耻感。 “汀娜小姐,难道说被子太厚了吗?” 靠在床头的一个大枕头旁,穿回了强调胸部的修女服,只是把头巾给解下来的爱丽丝看着扭来扭曲的汀娜,忍不住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啊,没有……只是……有些紧张……” “啊,爱丽丝明白哦,环境不一样,气氛不一样,那么连心情也会不一样呢。” “没错呢,而且……” 紧张感一如既往的被这个虽然外貌和服装都不断改变,但敏锐从未改变的人偶看穿了,这样,汀娜反而感到了些许放松。 “现在,对调过来了呢……” 看着床边穿上一件白色丝绸的缀花睡裙,正把漂亮的长发烘干的魔女,汀娜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是个坚定的天体主义者,绝大部分的场合与时间都视衣物为累赘,但偶尔在休息的时候,她却会换上质感很轻薄的睡裙。 比如盐沙城的古堡中,还有现在。 这之中到底有什么规律,汀娜至今也没有发现。 可是,平常都是穿衣派的汀娜和天体派的莉莉娅娜[2]——而现在,裸睡的自己和穿着睡裙的莉莉娅娜,这样的改变让少女在有些意外之余,心情也有点微妙。 注意到少女的目光,正梳理着头发的魔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看了看少女的表情,顺着那海蓝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体,似乎是不太明白这目光的含义,魔女小姐疑惑的歪了歪头,看向枕边的人偶。 爱丽丝忍不住叹了口气,在精神链接中,有些无奈的开口。 ——莉莉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吧。 ……我知道汀娜小姐在想什么……但我要怎么做才好…… ——莉莉自己决定哦。 ……就算这么说…… ——莉莉,自己决定哦? 小人偶眨了眨眼睛,单方面的切断了对话。 虽然在这份感情上,汀娜和莉莉都有些问题,但是果然还是她的小主人问题更大一些。 汀娜小姐现在只是因为被艾抢先产生了挫败感,但那个孩子的出现也点燃了她的危机意识,只要度过这段低潮期,说不定她就会变得积极。 可莉莉这边……在面对平凡的人类时如果不稍微做出改变,那么,少女还会有很远的路要走吧。[3] 汀娜不是以往那些和魔女一同旅行,能够对着命运发出嗤笑的人们,平凡的人生注定了比起那些女孩,她不够坚强。 苦恼的思索了一会儿,但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的魔女,犹豫了片刻后,伸手解开了睡裙的缎带。 白色丝质的布料从她美丽的咖啡色肌肤上滑落,莉莉娅娜维持着自己最自然的姿态钻进了已经被少女的怀中。[4], “……久等了。” “啊——不、不会!” 汀娜的声音颤抖了起来,那复杂的心情一下子就从她的眼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是对哪里的谁宣告自己扳回一城的昂扬的情感,抱住自己的手也比平常大胆了很多…… 唔,其实再大胆一点,也没有关系的。 人类的情感果然很奇妙。 夜空般的眼眸把少女的表情印刻下来,这么想着,莉莉娅娜可没忘记今晚打算做的事,她看着汀娜,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小袋粉尘,在枕边洒下。 “这是?” 拥抱着魔女小姐,汀娜好奇地看着这些七色的鳞粉。[5] “梦精灵的鳞粉,魔女们所守护的梦境之国的特产,很多牵扯到梦与记忆的精神系魔法都需要的施法素材,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 小人偶朝着汀娜,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在这对话中,让闪烁如星光的粉尘洒落在枕边,莉莉娅娜轻声咏唱起汀娜所听不懂的语言。 这语言轻柔而虚幻,不仔细听的话,仿佛就像一阵阵轻微的呼吸,而还不等汀娜仔细聆听。 “【伊瑟拉入梦祝福】” 解读已然唱破。 于是,困意,就像柔软又温暖,轻柔的包裹着两人的被窝,不知不觉的,带着少女的倦意。 进入梦乡。 …………………………………………………………………………………… “……人偶小姐,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功能。” 灌下一瓶治疗药剂,莉莉娅娜看着面前人偶的头颅,一字一顿的质问着。 “【统筹领袖之瞳】,【智慧之颅】,【言灵之舌】,【聆听万物的权能】,【永恒寻踪的复仇】。” 和女孩一样湿漉漉的人偶说出五个名词,然后一一解释着这些功能的作用。 【统筹领袖之瞳】即是那双熔岩似的瞳孔,能够让人偶控制并使用没有装在自己身上的备用零件。 【智慧之颅】是拥有大量知识的这颗头颅,也是承载其他零件的载体。 【言灵之舌】让她拥有使用两种言灵魔法的能力,但那些魔法是固化在舌头上的,人偶能做的只有驱动而无法控制,也就是只能无差别的造成伤害和影响。 【聆听万物的权能】能让她听懂记录在【智慧之颅】里的所有语言,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聆听心声。 【永恒追寻的复仇】赋予她记住灵魂的气味,并能几乎永远的追踪下去的能力。 这些都是记载在人偶的知识之中的,但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一样,为何作为人偶却具有这些功能,被施加这些功能的意义又是什么,她一律不知晓,这部分的记忆和知识,也是一片空白。 “……为什么不告诉我?” “莉莉娅娜小姐没问啊……” 人偶有些委屈的看着莉莉娅娜。 “……” 女孩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熔岩的湖泊依旧翻腾不息,只是已经看不见火鸟的身影。 即使是元素魔物,即使是那宛如神话中的梦幻种菲尼克斯的火鸟,在【死亡律令】这生死只取决于运气的言灵之下,也被无可抵抗的伟力撕碎了灵魂,更逞论那些小型的火鸟了。 这个言灵的范围庞大的不可思议,它们那可以迅速再生的特性在这个魔法前毫无意义,熔岩湖上,唯有黑色的铁柱依旧伫立。 如果没有喝下龙化药剂,又或者是运气再差一点,此刻,自己也会是寂静的一员吧。 人偶的判断没有错,在被那只巨大的火鸟抓住的时候,无论如何自己都已经陷入了死境,与其耗到龙化药剂的效力过去自己化为灰烬而她从此永远被淹没在熔岩之中,不如用【死亡律令】来赌一把。 反正,就算失败也不会变得更糟了。 回忆起自己被熔岩柱轰击在黑铁的图腾柱上,整个身体都被岩浆包裹时,只有带着戒指的那根手指被人偶含住——莉莉娅娜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做出了结论。 人偶什么也没有做错,相反,是人偶救了自己,并且保护住了最重要的戒指。 “……说的也是呢,人偶小姐并没有义务告知我这些。” 理智接受了这个结论。 可是。 感性,却仍有蒂介。 也有可能是因为这过于灼热的气温吧,就像盛夏时节走在正午的阳光下,白石的地板和水道里的流水都是炽热的,在这样的气温下,莉莉娅娜一言不发的灌下第二、第三瓶治疗药剂,又拿出干粮和饮水,开始进食。 她很饿。 非常非常的饿。 治疗药剂的原理是刺激人体本身的自愈能力,因此会消耗体力与储存的营养,龙化药剂在身上长出的鳞片,也是在药剂的效力下消耗同样的营养物质增生出来的。 现在,失去了龙化药剂药力后那些银白的鳞片迅速脱落,刺破肌肤钻出来时造成的伤势在治疗药剂的作用下也慢慢结疤,龙化的残余,就只有龙爪化的指甲,与发梢依然没有褪去的白金。 ……同样都是没有神经的组织,为什么头发会有退化的情况,但手足的指甲却不会呢? ……还有,如果说自己的头发连熔岩都没有烧掉是龙化药剂的功劳,这个人偶…… 莉莉娅娜审视着面前饿人偶,用这个问题来转移肚子里的饥饿,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干粮。 这个人偶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被烧掉……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活人偶吗? 有什么人偶会拥有这些令人瞠目结舌的能力,可以使用死亡律令这样极恶的言灵,还完全无惧岩浆呢? 在被做成人偶前,她究竟是…… 小人偶在女孩的面前,什么也没有说的,就那样,用那双熔岩般的瞳孔平静的看着她。 “这,到底是……” 陌生明月的光晕照在少女的脸上,漂浮于空,俯瞰大地,熔岩翻腾,而夜色寂寥。 因为故事中描述的景色如此清晰的映射在眼前,汀娜一时间目瞪口呆。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掐自己一下,但是却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手,不仅如此,除了眼,耳,口,鼻、除了肌肤清晰的感受到夜风的抚慰,除此之外的身体,似乎哪里也不在。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 “不用害怕,爱丽丝在这里。” “……普通人贸然翻看我的记忆是非常危险的,所以,只是让汀娜小姐的一部分知觉与我的记忆相连。” 人偶与魔女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她们的身影也出现在汀娜的面前。 “……欢迎来到我的过去,汀娜小姐。” 平静的将目光移向了下方的平台,在月光中未着寸缕,仿若黑夜女神的魔女抱着爱丽丝,她抬起手,下方,熔岩翻滚的频率骤然变高了。 她加速了这段记忆的流逝。 “现在,让爱丽丝和莉莉继续给汀娜小姐讲述这个故事:从火鸟群体中死里逃生后,爱丽丝和莉莉在这片白色大理石的平台上休息了一段时间。” 爱丽丝轻声的说着,环视着在飞速流逝的时间尺度中没有任何改变的夜空。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群火鸟的还是太超出爱丽丝和莉莉的预想了,所以花了很长时间,聊了很多,都是关乎魔法的长篇大论,汀娜小姐大概会觉得很无聊,所以。” “……所以,就从我们启程时,开始吧。” 莉莉娅娜平静的说完,放下了手。 在将手伸到人偶的头颅旁边时,她犹豫了一会。 血痂脱去后,痊愈的伤口被覆上柔嫩的肌肤,但是手指顶端,那尖锐厚实的指甲并没有脱落,长发的发梢也依然被白金的色彩覆盖。 相较于直接用龙血,龙化药剂几乎是没用任何副作用的。 几乎。 仔细想想,父亲在喝下过药剂后的第二天,翡冷翠最好的理发师就登门拜访,等到晚餐的餐桌上再见到时,父亲的头发也短了一半。 “莉莉娅娜小姐?” “……不、没什么。” 犹豫了一会,莉莉娅娜将手掌尽可能的张开,用掌心将人偶的头颅举起,拥入怀中。 “走吧。” 神殿用与地板相同的石材筑起,随着面前阶梯的不断减少而将其的雄伟与厚重展现在少女的眼中。 在熔岩湖畔看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夸张,靠近了以后,这被映照得火红的洁白神殿就显得更加夸张了。 在阶梯的尽头,莉莉娅娜转过身,东国风韵的平台在这里看起来显得有些小了,需要数人才能环抱的粗大石柱支撑着神殿的穹顶,在这一圈石柱的内侧,厚厚的墙壁筑起了有许多拱门的石墙。 典雅时期以来这一片海洋附近常见的神殿风格,只不过,莉莉娅娜在比划了一下构成这石墙的,近乎一米见方的石砖,觉得这更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而不是供奉神灵的殿堂。 虽然这么说,在这里供奉的也不是神灵就是了。 “……人偶小姐,到这里,能够感觉到在这里的是你的哪个部分吗?” “是躯干,虽说这样,但人偶也不知道是人偶的哪个躯干。” “……哪个?” “人偶的可替换零件很多、很多的,虽然人偶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偶有那么多零件可以替换不过啊。” 小人偶想了想,最后以摇头作为回答。 “光是身躯就有【铄金皇权之证】,【黑夜女王的纱衣】,【炽天使】,【龙蛇的地母】,【辉煌圣徒的虔诚】……有好多好多呢。” “……这些名字……” “名字?” “……听起来,好厉害。” “是吗?人偶是不懂啦,人偶连名字也不知道。不过,唔……嘛,总之进去神殿里面吧,物资的记录里明确有写这里储藏有人偶的一些备用零件,还有一些心焰术的卷轴,是用来提纯一些生物原料的……” “……在那之前。” 在走进这些门前,莉莉娅娜握紧了脖子上的蓝宝石。 在被火鸟群围攻,喝下龙化药剂时,莉莉娅娜还有余力将项链和衣服收进空间储物戒指,又把戒指塞进嘴里含住,但在被那只巨大的火鸟袭击时,如果不是在人偶的帮助下保护了戒指,现在…… 想到这里,女孩就对自己心底涌上来的那些无端的猜测,产生了些许的负罪感。 不过,尽管如此,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啊,人偶明白人偶明白。” 似乎人偶也没用注意到少女些许的心情变化,她咏唱起驱动【探真求究的权能】的咒文,很快,蓝色的魔力光便照亮了视野,无数繁杂而难以理解的魔法结构在莉莉娅娜的眼前被揭露,将自己的功能向女孩讲述。 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除了…… “……我怀疑柱子里藏了东西……” 小心翼翼的把头探进门中环顾四周的莉莉娅娜,在发现这里也如同歌剧院一般,在中央有着黄金与翡翠的圆台,而圆台周围随处可见奇怪的结晶和附有结晶的物品如同祭品般盛放之后,把目光移向神殿四周的墙壁上。 越过门后,依附着墙壁,那些粗大的圆柱依然醒目,并在【探真求究的权能】下露出了它们的真面目——这些是加诸于神殿之上的魔法系统的一环,魔力的传输机构,难以想象的庞大魔力聚在柱子中流动,被传递到各个魔法阵中。 无比纯净的蓝色光芒,同样的无比耀眼,几乎要灼伤女孩的眼睛,让莉莉娅娜根本看不清。 如果要藏些什么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莉莉娅娜小姐也这么想嘛?这的确是设计上的常用伎俩,把某些关键性的东西藏在可以看见,担又因为各种原因看不见的地方……” 人偶也抱持同样的意见,然后,她又示意莉莉娅娜看向中央的神座两侧,划过优美曲线通向神殿上层的楼梯,透过围栏,在二层还靠着数个立起的玻璃罐,里面的液体已经干涸,只有一些紫的绿的污渍残留。 “看起来和单纯保管人偶头颅的、代表大地的歌剧院不同,这里还有着其他的机能,心焰术卷轴的话,大概就放置在上面吧?” “……嗯,首先,处理掉我身体里残余的那些灵魂。” 没有再犹豫。 知道可能有危险而暂时放弃、从长计议,莉莉娅娜并没有这样的空闲,什么时候家族或者学院的救援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期待已经几乎没有,她很清楚自己所能依赖的就只有自己与…… “……” 与这个人偶。 摇了摇头,莉莉娅娜穿过了石墙上洞开的门扉,谨慎而又快步的,朝楼梯走去。 神殿的地面铺有和歌剧院中一致的地毯,熔岩的温度被不知名的魔法压制,让这羊绒编制的昂贵装饰只是积满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尘埃,赤裸的双足踩在上面,隐约还能感受到那奢华的触感。 一级一级迈上楼梯,堆积的尘埃上,女孩留下了浅浅的足印,当来到二层再回头,神殿依然一片寂静。 “……没有反应……” 莉莉娅娜小声的自言自语。 就像那个神道尽头的歌剧院,要不就完全阻止靠近,要不就在放置的零件被拿走后启动最终的防护手段吗? 难道放置人偶部件的这些神殿,防护体系都是这样极端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如果是能闯过第一道无论是布置的纵深还是自由度都更大的防卫线的入侵者,在有限、并且还需要顾虑被保存物以及压制被保存物力量的空间中可以塞进去的防护手段实在很难期待有什么效果,还不如在入侵者得手时启动玉石俱焚的魔法。 反正,人偶小姐似乎格外的坚固,根本不会受到损伤。 即使知道这点依然小心的不让自己变形成龙爪的尖锐指甲伤到人偶柔软的脸蛋,自己想着的事和正在做的事那显而易见的矛盾让莉莉娅娜有些困扰,这困扰维持了几秒钟后,因为人偶的声音,她走向了二层靠墙的长桌。 “这就是心焰术的卷轴哦。” 神殿的二层,是紧贴墙壁的一道长廊。靠近栏杆的地方堆放着炼金实验的器皿,而靠墙的一侧,摆放着一张张长桌,整理好的文件分门别类堆放着,用附有魔法的玻璃盒严密的封死。 色调不同的卷轴整齐堆放在小型的木架上,在人偶的指引下,莉莉娅娜从那之中抽出了颜色偏白的一卷。 白色、用魔植与香料鞣制的羊羔皮,火红的丝带,一枚更加红艳的蜡印将这卷轴密封,另一枚印章则盖在上面,用复杂的奥术语写上了魔法的名字。 【探真求究的权能】再一次使用,魔法皇帝们费尽心机创造的奥术语被翻译成大陆千百年流传的通用语,心焰术,没错,就是这个。 那蓝色的光中,莉莉娅娜也看到了依然存在于自己身体之中那数个失去了人类的姿态,仿佛肥大的蛆虫一般的灵魂。 恶寒流窜。 她连忙拿着那个卷轴想要撕开,但小人偶这个时候开口,制止了她。 “等一下,莉莉娅娜小姐,你知道心焰术的作用机制吗?” 摇头、摇头。 当然不会知道,莉莉娅娜在坠入这个地方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魔法的存在,作用机制当然一无所知。 “心焰术,‘你的内心终将燃起烈火’,这是将施法者的精神力赋予火焰的力量和性质,让精神燃烧的魔法,自古以来火焰与水都带有净化的象征,但比起水,火焰更有力量,那是爆发性的,毁灭性的力量,这个魔法会让莉莉娅娜小姐你的精神力化作烈火,焚毁【山德鲁黄泉之路】的标记……也就是那些灵体,但就像火焰席卷后会留下灰烬,那些灵魂可能也会残留下一些感情,记忆,知识……心焰术的主要用途并不是驱逐附身的灵体,所以……” “……我知道了。” 即使明白作用的机理,对这个连魔法系统都不同的心焰术,莉莉娅娜还是从一无所知变成了略微知晓,卷轴的弊端在于一但使用就无法终止,不过。 如果是提供让人信任的证据,这也就足够了,虽然到现在为止,这些所谓的黄泉的印记都没表现出危害,但莉莉娅娜一刻也不希望有其他的灵魂侵占自己的身体。 以现实的角度考量,一旦表现出来,那大概就来不及了。 她将人偶放在长桌的桌面上,与那双火红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撕开了卷轴。 即刻间,蓝色的魔力光绽放,拥入了她的身体,莉莉娅娜感觉到一股外来的魔力注入,紧接着,一股灼热沁透骨髓。 女孩的身上飘曳出与魔力光同色的光焰,她燃烧起来了。 那些肥大的,半透明的恶心灵魂就像被抛上了铁板的肥肉一样在淡金的火光中扭曲蠕动,变得干瘪、支离破碎,半透明的欠片顺着精神力火光的摇曳从莉莉娅娜的身体中剥离,飘散。 “不同的人魔力光也截然不同,在魔法帝国时代这可是无法想象的事呢。” 人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若有所思的表情很快便被一股冲动所占据。 与自己熟识的世界所不同的世界。 与脑中那些资料所描述的世界所不同的世界。 有着不一样的月亮,有着不一样的夜空,甚至每个人的光芒也不尽相同。 真是……令人着迷啊。 金色的火粉飘扬着,人偶望着莉莉娅娜,轻轻的,轻轻的露出一个笑容,为了让少女感到安心而再次驱动【探真求究的权能】。 可莉莉娅娜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向自己的身体,去看那些皲皱的灵魂。 她正站在一座高塔的顶端,向街道上聚集的人群痛斥着秘法部的冷酷,议员们的无情,她大声的喊着在那些魔法师的眼里只有拥有魔法天赋的人才是人,而辛苦工作为他们提供食物,衣物,金钱与酒的他们却只不过是用完之后还能扔进血池里的实验动物。她怒吼着,高塔下的民众却仿若未闻。啊啊,是这样啊,她明白这是魔法师们动手了,只要一些小伎俩就能让声音无法传出,但她是不会放弃的,为此她才把这几个月全部的积蓄都变成了这仿佛鲜血染红的布料。她猛的将宽大的竖幅朝下一展,但那布匹才刚刚垂落一米,尾端就燃烧起来了,鲜红的火蛇沿着布匹飞快的蔓延,在她因为惊慌想要放手之前把她吞没。 她又推开了一间陈旧的木屋的门,恶臭和霉腐的味道充盈鼻端,让她忍不住掏出撒有香水的手帕捂住口鼻。在房间的一角有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孩躲在破烂的衣服和被褥中,看到她走近,这些孩子们惊恐的尖叫起来,她感觉这实在是非常吵,于是做出几个手势,一道蓝色的雷电划过,孩子们不动了,而房屋的空气中多出了一阵烧焦的味道。 ……这、是……? 垃圾清扫完毕,她转身朝门外走去、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在下水道中,踩着粪水与老鼠的尸体。 腐烂的恶臭中溢满了铁的锈味,在黑暗中浓郁的化不开,而她在黑暗中狂奔。这里的每一个岔道每一个井口她都熟悉,比在这里下崽的老鼠还熟悉,往日里她只需要短短两分钟就可以在这块属于她的领域里消失无踪,但这次不行,她的背上有一道无形的咒刃正从他的身体里抽取鲜血,再两分钟她就要死了。她早该知道当工作的难度远低于报酬的额度时,多拿的东西都会用别的去偿还,可这一次自己居然听信了那些人情义气的甜言蜜语没有怀疑,真是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 突然,她又优雅的敲响了一扇精致而奢华的门扉,风铃叮当,被酷夏的阳光烤热的门扉打开,穿着金丝点缀的英俊青年对着自己摘下尖帽微笑一把把自己抱起来,说着甜蜜的言语,又问她今晚的晚餐和明日假期的预定…… “唔……啊……” 时间变得无比的漫长,又或者是思考变得无比的迅速。 莉莉娅娜眼前的景色不断切换交缠,当她第三次回到那恶臭的下水道在一滩粪水中挣扎却无力爬起,又突然回到了一处魔法的实验室将漏斗中的滤纸去除,在这个瞬间,女孩终于用一个深呼吸,从纷繁改变的景色中挣脱。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嘴里似乎还有污水的馊臭和血的味道。手上还仿佛留有那紧致的橡胶手套紧紧吸附的触感。 无比的真实,无比的明晰。 幻觉?这绝不可能是幻觉,这些是记忆,是这些灵魂的记忆。 ……所谓的火焰席卷后留下的灰烬。就是这些吗? 和爱人在一起的快乐回忆,骑士与伯爵的风流韵事,谋财害命的卑劣会议,冷酷屠戮的清道工作,必死绝望的无谓逃离,对上司命令的违逆,与家人的翻脸,被痛打的身体,被切裂的脸庞,毒药调配的技艺,宝石鉴赏的知识,缜密魔法的研究,黑暗邪恶的教义,被背叛的心情,和恋人温存的幸福,麻木的情感,愤怒,痛苦,猜疑,愉悦,骄傲…… 莉莉娅娜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卷轴的缺点是一旦使用便几乎完全无法驾驭,她无法阻止魔法将她的精神力一点一点吸取化作焚毁灵魂的火焰,无法阻止那些已经干皱萎缩的灵魂随着火光支离破碎,然后大部分的欠片被无形的“气流”吹拂着脱离,一些细小的光斑却在身体之中消失不见,然后,在名为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存在的灵魂中塞入不属于她的记忆、知识和情感。 脸上好像发烧了一样,四肢僵硬着不听使唤,当双手终于能动时她第一个动作却是伸手向背后掏“应该在那里”的某把小刀。 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被动的接受着这一切,任由自己吸纳着他人的愤怒,他人的记忆,他人的使命,他人的知识。 “莉莉娅娜小姐?” “人偶小姐,居然会这么的……我可不知道啊!” “再坚持一下!” 神殿中回荡着女孩的呼喊,她自己甚至都无法分辨这声音之中蕴含的感情以至于一时间几乎将自己为何人给遗忘,但是人偶只是点了点头,鼓励她坚持下去,那些被用作黄泉标记的灵魂就快消失了。 就在人偶这样开口之后,金色的光焰消失了,莉莉娅娜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就那样直直的摔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痛苦的呼吸着。 “人偶,小姐……这……太没道理……了……” 没错,痛苦。 就连吸入鼻腔的猜疑,在呼出时也混入了愤怒和不搭调的幸福,伸出去想要扶着椅子支撑起身体的手,前一秒尚且因绝望而颤抖,下一刻就像扼住了仇人的咽喉,要用龙化的指甲撕开那坚实的木料。 无法计数的记忆和情感在女孩的脑海里闯荡,她挣扎着站了起来,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掏出清醒药剂,被心焰术消耗了不少的精神猛然一振,才总算把这些杂乱的东西暂时摒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个就是……无法避免的……” 椅子的一角因为指甲的锐利,而露出粗糙的木料。 是因为过于狰狞的表情和近乎嘶吼的质问吗?人偶的脸上露出了慌张和困惑的表情,她睁大了那双火焰似的瞳孔向眼前气愤而痛苦的女孩再一次解释心焰术的机理。 这并不是用于净化灵体依附状态的魔法,要比喻的话就不是巧妙无痛的摘除而是粗鲁暴力的摧毁,再借由灵魂与身体的排异性将欠片排除,但是,灵魂的欠片也分很多种,并不是所有的碎片都会被排斥排除。 “所、所以,这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被放在桌面上的人偶结结巴巴的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扶着那张有数百年历史的长桌的女孩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黑色的瞳孔中,那些混乱的情绪随着急促的呼吸慢慢规律而渐渐消退。 “……说的、也是……这是不可避免的……” 她看了看自己,【探真求究的权能】的效果还没消失。在女孩稚嫩的身体中,已经没有那些被魔法处理过,用作标记的灵体了。 而人偶也没有任何的改变与异常,只是自己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所以大惊小怪,而不是人偶漏掉了这个环节的说明……呐。 女孩摇了摇头,数分钟里强制冷静,可以抵御精神攻击的药效过去后,用于药剂的几种关键魔植的副作用渐渐涌了上来,疲惫带来的慵懒,也把那些残余的情感擦洗。 在这里比起落满灰尘的地毯有另外的事物更适合做酣睡的床垫,女孩伸手擦了擦桌面,躺在了姑且还算坚固的长桌上。 虽然,那无数的情感——那些不属于她的爱、恨、喜、怒、猜疑、惊惧、懒散还堆积在自己的感性中,但是,危险的标记引发危害前就将之处理掉后的安心感渐渐的压过了这些杂乱的情绪。 “……总的来说,还是顺利的,对吗?” “唔,没错呢……” 看到莉莉娅娜的情绪平静下来而松了口气的人偶被抱在怀中,她肯定的说着,接下来只要想办法弄到身体,任何逃离就可以了。 而在那之前,就让不用休息的她来帮忙守夜吧。 “……就算不这样对我……” “莉莉娅娜小姐?已经困到迷糊了吗?” “嗯唔……只喝下一瓶带来的困意还可以忍受……但为了安全……” 再次在心底告诫自己清晰药剂是必须在最重要关头才能使用的莉莉娅娜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合拢眼睛。 可是,命运却似乎并不希望这辛苦的女孩能有片刻的休息,女孩的呼吸才刚刚平稳下来变得柔缓,在神殿之中,就响起了刺耳的警报。 奥术语的警报音让有些困倦的女孩从长桌上滚了下来,摔在满是灰烬的地毯上,昂贵木料的长桌被她伸出去想要扶着身体的手一刨,留下了几道爪印。 “怎么回事?!” 因为龙化药剂而变得又尖又硬的指甲和指盖下的肉就像要被撕开一样,莉莉娅娜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也正因为这样的疼痛,有些倦怠的头脑迅速的清醒过来,听到了人偶对这警报即时的翻译。 “检测到未经批准的魔法使用,请魔法的使用者立即停止违规举动并接受安保人员的审查——这个警报是这个意思!” “未经批准的魔法?那是什么意思?!” “有些实验室里,未经审批,研究人员是禁止自行使用魔法的,但人偶不知道这个神殿会不会有这样的规定,因为这里除了放置人偶的零件外到底具有什么机能人偶完全不知道!” “什么?” “而、而且既然这样的话说不通呀,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在使用【探真求究的权能】时这个警报没有响起来,虽然那是人偶的功能,但那也是魔法……啊!”在女孩摔下长桌的同时也跟着掉下来的人偶,那错愕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又怎么了?” 警报声在神殿的墙壁和石柱间不断的回荡,注意到警报的声响再重复了两遍后有所改变的女孩一边对指尖吹着气,一边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在心中默诵魔法的解读。 “这个警报是,说第二次检测到未经批准的魔法被使用……难道说……” 躺在地上的人偶的小脑袋,表情有些微妙。 “……难道说?” 为自己加上了魔力护盾的女孩,警惕的四处张望着。 “人偶猜,大概是延迟吧,并不是说所有魔法都能上百年也不出差错,很有可能的确是莉莉娅娜小姐和人偶使用【探真求究的权能】时这个警报就该响起,但魔法阵的哪里因为常年无人维护而造成了延迟……” “……啊。” “然后一直到现在,警报才终于响起什么的……这种可能性似乎不低呢……” “……也就是说,虚惊一场吗?” 把这些猜想归纳起来大概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松了口气的莉莉娅娜把人偶抱起来,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即使她再怎么四处张望着,从可以总览神殿内部全貌的这里,也完全看不到看到哪一处有所谓的安保人员出现。 “……现在这里也不会再有什么安保人员了吧。” “是啊,驻守在西斯的人员最后是完全撤离的,所以,大概是虚惊一场吧……” “……这样的警报会维持多久呢,这样可没法睡觉啊。” “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关掉,也许要有人操纵才能关闭,莉莉娅娜小姐很需要休息吗?” “……这种程度的疲惫姑且还能忍受,但这样完全没法静下心冥想,虽然在进入神殿前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也没有确认法术位,这样完全不敢去拿人偶小姐的身躯……” “说的也是呢……” 人偶思考了片刻,也有些苦恼的吐出叹息。 这里可不像她所在的歌剧院一样,最终的手段是直接引发【山德鲁黄泉之路】的失控和暴走,在完全爆发出来前还有时间给人逃跑……不,也不一定。 仔细想想,本身就是为了阻止入侵者把头颅带离那个歌剧院的手段的话,没道理有那么将近五、六分钟的空白,说不定,那也是因为魔法常年未经维护才导致魔法的暴走花了一些时间。 可是这里不一样,这里是熔岩湖的中央,想要离开就只能使用和来到这里时相同的办法。 为此需要的,是充足的法术位。 在没有这个条件前,就算那被放置在帷幕遮掩的石台上的,属于人偶的躯体多么近在咫尺,她们也是绝对不能去触碰的。 警报声经久不息。 “……看来是没法好好休息了……”郁闷的盯着天花板的女孩,有些烦躁的呼了口气,她向左侧睡刺耳的声音就从左耳钻进来,她朝右侧睡那些奥术语的发音就从右耳涌进来,就算想把手指伸进耳朵里堵住,这一直没有停下的噪音也会从桌面,从皮肤肌肉和骨骼中传进脑海。 莉莉娅娜烦躁的用指甲刮着古董长桌,但这也只让她更加烦躁。 “啊,警报声又变了。” 警报没有消停。 在一脸郁闷的莉莉娅娜重新爬到长桌上之后,相同的警报依然重复了好几遍,然后再一次有所改变,与前一声相比,这警报的区别,仅仅是把“第二”的单词变成了“第三”。 “到外面去的话,会不会好一些………”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一起无奈的忍受着噪音折磨,被女孩放在脸旁,看着神殿顶端的凡人盗火的壁画和吊灯的人偶,她本来就很容易被这繁杂的噪音淹没的话语中断了。 “莉、莉莉娅娜小姐!” 然后变成慌张的呼喊——虽然,即使她不这么做,莉莉娅娜也已经完全看到令她变得慌慌张张的存在了。 那些粗大的石柱,裂开了。 EP.11 巨像【下】 ========================== 如果要形容的话,那就是钢铁。 沉重。 坚韧。 厚实。 但那并不是钢铁,可是,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又只能是钢铁。 那庞大,雄伟,在水晶吊灯的璨璨辉光中冷漠步出的存在,符合人们对钢铁,对那沉重金属造就的所有奇迹的一切印象。 “……呆住了?” “诶、啊,嗯……” “……那也是当然的。” 魔女坐在神殿的横梁上,俯视着震动的厅堂。 在整座神殿的魔法结构中作为输送管道的石柱轰鸣裂开,从里面伸出了粗壮的巨臂,粗重的铁足,熔铸的花纹已经褪色,庄严的头颅沁透魔力的色泽,漆黑的身躯挤开石柱上开裂的缝隙,岩石砸落的轰响与刺耳警报几乎无法区分。 那当然不是钢铁。 但那,又只能是钢铁,巨人般的金属,钢铁的—— ——巨像。 “好大……” 说不定,足足有十米高吧,比神殿的穹顶要矮上一些,头颅与垂挂的吊灯几乎在一个平面。 那巨大的铁拳,只需要轻轻一捏就能让比汀娜自己还要巨大的水晶吊灯变成掌心糜烂的金块。 汀娜对魔像这种炼金造物并不陌生。无论是魔法师协会走廊上那些戍卫用的雕像,又或者是商业街上时常能见到的搬运货物的格雷姆,甚至,爱丽丝这样可爱娇小的人偶在分类上,也是炼金术里的一类魔像。 但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书本上所描绘的,如此巨大的巨像,明明她的视角甚至还在这些庞然大物的上方,她的牙齿却都在打颤。 “吓到了吗?汀娜小姐。” “诶啊,有点不好意思呢……与其说是吓到。不如说我完全被震撼了,这样巨大的魔像,居然真的藏在柱子里……莉莉娅娜小姐那个时候呢?” “……那个时候,我和爱丽丝的表情,就和现在的汀娜小姐一样。” 毫不在意的承认,横梁上的魔女俯视着第二次从长桌上摔下去的自己。 令人怀念的慌乱表情。 那一刻心里翻腾的情绪就像这段景象一般清晰。 这没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人类面临远比自己庞大之物时,总会不由得感到渺小与惊慌。 虽然,这些破开石柱从中走出的金属巨人几乎全部卡在了那还开的不够巨大的缝隙中。 虽然,那些伸出的肢体在仿若垂死的挥动后只发出了无数的杂音和更多更刺耳的警报。 但是,无论是现在的汀娜还是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些能轻易撕碎房屋与桥梁,踏碎坚实地面的肢体在迸发出一阵阵魔力的光火后无力、却沉重的垂下,高大的身躯在扭动之后不爱行动,还不像现在的自己这样见多识广的她们,理所当然的还是会惊恐,慌张。 更何况。 ——吱呀—— ——轰隆—— 并不是所有的巨像,都被时间困死在石柱中腐朽损毁。 “……居然,真的有吗?” “猜中这种事情,一点也不令人偶高兴!” 警报和警报、那些沉重的石砖被推积木一样推倒并砸落在同样质地的地板、以及那黑色的金属上所发出的除了噪音这个词之外完全无法形容的嘈杂声浪制中,掀起了尘埃的厚幕。 ——铿锵——!!! 一次迈步,大理石的地板发出粉碎的悲鸣,尘埃飞舞,神殿里的照明也受到魔法结构损毁的影响,在挣扎般的闪烁了两次后,失去了光芒。 警报戛然而止。 被魔法于石柱表面剥开的裂隙,那本应如同锐利的刀锋分开的纸张,可如今却被巨人用手足暴虐的推开,仿若撕碎的裂隙上,最后一块摇摇欲坠的半砖砸弯了墙边的灯架。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座神殿好像恢复了莉莉娅娜和人偶到来之前,寂静,沉默,只不过笼罩了顷刻间降临的昏暗。 只有被神殿墙壁上透过门扉的熔岩辉光照亮的飞扬的尘土。 只有匍匐在地毯上,抱着人偶的女孩。 只有一双硕大而又冰冷的,火红的光。 寂静。在这寂静之中,莉莉娅娜听到了人偶那直接在脑海里响起的声音。 ——那个是法莫巨像!简单来说就是能够灵活活动的一大块金属,是炼金贤者弗拉梅尔在魔像领域的最高成就! “……具体上,这个最高成就指的是什么呢?” “莉莉娅娜小姐?!” “……啊,就算知道也不能解决现在的状况……应该赶快跑才对吧?” “那是当然啦!” 惊愕的表情还没有褪去,莉莉娅娜看着只要一挥手就能把自己像拍虫子一样碾得粉碎的巨大魔像,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焦虑。 是因为之前被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杂乱的情感搞得现在感受有些混乱吗?还是已经因为层出不穷的意外感到麻木了呢? 但这里感受到的麻木是一回事。 没法遏止的慌张又是另一回事了。 蓝色的光,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转向了这边。 “……往哪里跑?!” “外,外面吧!这个巨像到底有没有故障根本说不好,要是它把神殿弄塌了就完蛋了!” “……但外面的平台也没有足够的面积让我们躲闪!对、对了!把它引到岩浆之中!” 就算现在再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防卫机制,抱着人偶慌不择路的朝楼梯下跑着的莉莉娅娜也不会感到奇怪和惊讶了,但这不代表女孩面对这个巨像就不会感到慌张。 从巨像两个火红的眼球中射出的灯柱片刻不离的锁定着她的身影,这段楼梯才下到一半,巨像的脚步已经再一次轰响。 “可是从颜色上看这个巨像的材质和那些图腾柱好像是一样的,就算掉进熔岩湖底说不定也能走上来!” “……为什么会走上来?!” “莉莉娅娜小姐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建筑剖面图了吗?这个神殿并不是漂浮在熔岩湖中央的,在建筑的下面是密度和熔点都很高的天然火山岩,这是个岛屿,虽然不知道熔岩湖有多深……但这是可以沿着熔岩湖的底部走上来的!” 数吨——说不定数十吨的沉重金属重重的掀起了再一次的尘浪。 这一次遭殃的是被当作贡品一般排列在黄金与翡翠的神座周围,那些浑浊的水晶与附有水晶的物品。在这仿若神之怒锤的踩踏下,连坚硬的水晶也脆弱的像是大块大块的玻璃,飞溅的碎屑打在更靠近巨像的另一道楼梯的侧面和围栏上,劈里啪啦,呼啸的风声令人心惊胆战。 在距离地面还有十几级台阶的时候,莉莉娅娜咬着牙从栏杆一翻,一落地便头也不回的向最近的门扉跑去。 但中途,她又停下脚步。 “莉莉娅娜小姐?留在这里面非常危险!” “……但是出去的话,这个巨像会追着我们过来的吧,它还会保护神殿结构不被破坏吗?” “——那样会很糟糕!” 人偶立刻理解了。 莉莉娅娜苦涩的一笑,转过头。 两道交叠的灯柱死死的锁定着她的身影,第二……不、第三次,巨像迈步。 又一片作为贡品——又或者说作为枷锁放置的水晶碎成了飞溅的碎片,怎么看,这尊巨大的法莫巨像都没有保护这里的意识。 也许是本来就没有,也许有,但和其他连从石柱里出来都做不到的巨像一样发生了故障。 总之,这将近十米的庞然大物给女孩的感觉就是自己即使跑到了外面,也会冲破墙壁砸断石柱——就像它砸开阻碍自己离开的缝隙那样。 要是它让这座神殿垮下来就完了,莉莉娅娜没有任何一个魔法能清理成吨的残骸,到时候就算圣光庇佑她们击败了巨像,也从神殿的坍塌下幸存,也会无法拿到人偶的躯体,好不容易越过这片熔岩湖的目的将化作泡影。 所以绝不能往外跑。 “莉莉娅娜小姐要战斗吗?” 汀娜紧张的看着巨像一步步走向少女。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过往。 哪怕清楚的知晓这件事,身临其境的看到巨大的魔像从更加粗大的石柱中挣脱,而与现在的外貌完全相同的女孩与人偶在它面前宛若蝼蚁,汀娜还是不由自主的的担心起来。 这就像在看一本优秀的小说,哪怕已经翻来覆去的看过很多次也知晓结尾,情绪也会被调动。当紧张与悬念如此真实的砸在少女的眼前,即使明知道魔女与人偶就安然无恙的自己身边,紧张也挥之不去。 法莫巨像,这实在是太夸张的造物了。 虽然没法比拟红盐火山里因龙骨而孕育的熔岩龙兽,也比不上神话般的血族真祖,可那样直观的巨大和坚固反而让汀娜能够切实的理解,并感到危险与战栗。 更重要的是,正在神殿中猛然止步,又张望着尝试找到合适的区域与这巨像周旋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还并不像现在的魔女与人偶那般强大。 “……不、我的魔法没法对付这种东西。” “爱丽丝当时能用的言灵也没办法。” 莉莉娅娜与并排坐在横梁上的爱丽丝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一点。 “……在意识到不能逃出去的时候,我就在思考战斗,思考运用我们的力量,击倒这个古语魔法帝国在炼金魔像领域最高成就的可能性。” “但马上莉莉和爱丽丝就放弃了,因为这个敌人是我们完全无法对付的。” 这完全是天方夜谭。 尚且只是一个魔法学徒的莉莉娅娜所掌握的最强大的魔法,是【西瓦的冰霜权杖】。 那是令施法者手执寒冰的权杖,能在一定范围和时间里自由操控寒冰,数秒间完成等同于【冰枪阵列术】的数十枚尖锐冰枪的大魔法,复杂程度和威力都很高,即使是当年没有过战斗经验的莉莉娅娜,使用之后也能轻易抹杀一队全副武装的城卫军。 可在这里……先不论在这里有多少水元素可以用于这个依托水元素的冰霜系统魔法,能将人和一些外皮不够坚固的魔物扎成筛子的冰枪阵列根本无法撼动巨像丝毫,想要造成直接伤害是几乎不可能的。 反过来,不考虑直接造成伤害而是限制巨像行动的话,用【黑寡妇牵丝蛛网术】把巨像捆缚起来限制行动,或者直接让它摔倒并再也站不起来也是一种思路。 然而没有什么蛛网能捆缚魔力驱动的巨像。 油腻术与大气之锤的连携看起来可行,但巨像一脚就能在大理石的石板上留下粉碎的痕迹,显然面积不够巨大的油滑地面毫无意义,至于大气之锤……女孩就是用光自己的魔力,也吹不动几十吨的金属。 可巨像,就连挥动的手臂,沉重的踏步,都能在神殿里掀起尘幕与凶狠的气流。 为了战争而被铸造的巨人,为了杀戮而被创造的工具,哪怕只有一体,在这一体的面前,莉莉娅娜和人偶,真的也只不过是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而已。 “而那个时候爱丽丝所能使用的言灵除了【死亡律令】,就只有【天赋王权】,可巨像没有生命,并且不具备任何思维能力,无论是宣告死亡还是命令臣服的言灵都毫无意义。” 火红的灯柱并未因为莉莉娅娜与人偶突然改变方向而跟丢目标,灯柱散射的余光中,只能勉强能看清的威严男性的头颅却始终死死的锁定着这两只朝向另一方向奔跑,过于娇小的入侵者。 接连迈出两步后,法莫巨像那庞大的身躯暂时矗立。 ——停下来了? ——明明才走两步?” 带着锈蚀的金属与灼热的气浪,那不怒自威的庄严面容熔铸在一起的尖塔似的王冠就在横梁的下方,汀娜连大气也不敢出,就好像她的鼻息都会让这个巨像抬起头,用那火红的眼睛发现她们的行踪。 但她又对巨像突然停止的行动感到好奇,所以少女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在一旁平静的俯瞰着自己过去的两人,然后才想起她仅仅是五感与魔女的记忆接驳,根本没有像是莉莉娅娜与爱丽丝这样的实体。 “……停下来的只是脚步而已。” 黑肌的魔女扭过头,不去看追逐着过去的自己的火红光芒,她向汀娜伸出自己的手臂,在仅有的余光之中一滴晶莹的液滴从手肘滑落。 即使自己在这里甚至没有表情和动作,这洞穿人心的魔女依旧能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想问什么,想说什么。 “爱丽丝觉得汀娜小姐应该也已经感觉到了哦,现在变得很热呢。” 当然,爱丽丝也是。 ——这已经完全不能用目光毒辣或者感知敏锐来解释了。 汀娜呆呆的看着那滴水珠从魔女诱人的肌肤上滑落。 这个时候她才察觉……不对,是从刚刚就已经感觉到,但直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提醒之后的现在,少女终于意识到了在巨像驻足后产生的变化。 巨像的攻击已经到来了。 “……呼……呼……” 感受到仿佛置身于熔炉中的灼热的莉莉娅娜,女孩浑身已经被汗水所打湿,每一次喘息都在吐出身体之中仅有的凉意,而那份空缺又在顷刻间被炎热填补。 大约有40……还是说接近50度以上的高温? 原本只是锁定用的灯柱,现在却投来可怕的热浪,这是莉莉娅娜和人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她没有第一时间用【探真求究的权能】观察这个巨像,而且就算观察了,她也毫无办法。 “是【奥斯弗斯炽热光照】这个法莫巨像是烈焰战场型的它的双眼铭刻了这个魔法的附魔这是用高温而非火焰把敌人化为灰烬的魔法莉莉娅娜小姐赶快找掩体!” 人偶连话语中应有的停顿都被飞速蹦出的音节覆盖,来自巨像眼瞳的灯柱根本无法摆脱,她只能焦急的催促着莉莉娅娜更快、更快一些的找到一个掩体。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百年没有维护导致魔法结构的薄弱,投射而来的温度只有这么一点,但幸亏是这样,不然按照资料库之中这个魔法的威力,足以在顷刻间将钢铁都软化的温度照耀在女孩的身上的话,她马上就会变成一簇燃烧的血肉火炬! “……就算……你这么说……” 莉莉娅娜头晕目眩的跑动着,她已经朝着楼梯的方向去跑了,可在那火红光芒的照射下,女孩的迈步是如此的艰难。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用急促的咏唱打开一扇元素门扉,可湿漉漉的脚印在片刻间便蒸腾,又把那部分热量重新扑打在女孩的肌肤上,吸饱了凉水的连衣裙也迅速变得像是棉袄一样温暖。 本来就没有多少高温下运动经验的莉莉娅娜感觉跑动的双脚就像灌铅般的沉重。离楼梯还有十米左右的路程,连一分钟都不用,但莉莉娅娜已出现中暑的迹象,即使大量出汗也无法抑制上升的体温正在剥夺她的运动能力。 “因为故障,现在这还只是普通人也能忍受的气温而已!要是这个魔法的运作突然好转的话,那是连钢铁都会软化的可怕温度——” 小人偶焦急的喊叫着,可这声音在女孩的耳中也嗡嗡乱响,如果不是人偶的头发缠在手上,她已经要抱不住人偶的小脑袋了,如果不停下来用手撑着膝盖,她都没法稳定自己的重心。 果然不愧是古语魔法帝国的遗迹吗? 现在的炼金术士们以马格努斯七翼魔法体系制造的魔像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精准度,能这么死死的锁定一个移动的目标而没有任何迟滞,每一本炼金教材上都写着在过去的200年里最天才的炼金术士也没有解决魔像上附魔的其他魔法和驱动魔像本身的魔法彼此干涉并冲突的问题。 圣堂教会急不可耐的把曾经人类达到巅峰的文明斥为恶魔的遗产,不遗余力的将其痕迹从人们的视野中抹除。 一如一个纪元前,他们推翻永夜的王庭便把几乎所有人类与非人友好共存的历史付之一炬。 而苦果却要自己来吞下。 莉莉娅娜在呼出一口还算清凉的空气后,勉强扭头看向巨像的方向,这庞然的巨像,这强大的杀人机械哟…… 更多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浮现在好像要沸腾的脑海中,忽然。 锁定着女孩的两道火红灯柱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明灭。 “……?” 这个变化,让艰难的维持着清醒的女孩,愣了好些时候。而在这段时间里,那两个硕大的火红的眼睛,就像与魔力供应不良的魔导灯一般,不断的闪烁着,虽然气温似乎依旧在升高,但很快。 ——啪!! 一前一后的两声清脆的破碎声中,巨像的怒目彻底的失去了光芒。 “……呼、呼……突然,坏掉了?” “西斯所处的这个小世界,元素活跃程度和【法与理】都与大陆有所差别,不勤加维护的附魔道具很容易出故障……” 失去了红光的照射,那炽热的感觉顷刻间消失了。 温度迅速的跌落,沁透人心的凉意重新舔舐着肌肤,失去热源后的身体很快在莉莉娅娜拧开几瓶饮用水浇在自己头顶后恢复正常。 听到人偶说起之前也提到过的问题,女孩把瓶子里剩余的水喝干,自嘲的笑着。 “……那是不是能期待,这个巨像走着走着哪里出故障自我毁灭呢……” “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人偶觉得还是不要期待比较好。法莫巨像除了外挂的附魔零件之外,全部的炼金结构就是一个纯粹魔力组成的魔法阵列,被极深的保护在巨像的核心之中,有很完备的魔法保护着。” 双眼的故障显然不在这个巨像的意料之内,它就那么滑稽的站着,一动不动,只有头颅随着莉莉娅娜的移动而移动,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它那用来把入侵者烧焦的两盏火热的灯已然失去了功能。 但它也没有一直就那样傻站着。 所以,人偶在向莉莉娅娜介绍这种除了胸甲是后焊接上去之外整体一次铸造成型的巨像后的第一句话,依然是“想办法快逃”。 只是失去了用来照射焚烧的双眼,巨像的感知能力并不受影响,同样运动能力也没有,而只要巨像具备这两种能力,对莉莉娅娜和人偶来说,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毁灭兵器。 “……神殿的面积只勉强够周旋,但如果我跑不动的话照样会完蛋。” “如果它弄塌了神殿,人偶的身体也极有可能无法取回,而且不能期望神殿的坍塌能对它造成伤害。” “……就完全没有战胜它的可能吗?” 大理石的地板因粉碎而发出悲鸣,神殿一次又一次的颤动。 但那些没有被巨像扒开一道缝隙的石柱和体量庞大的石块堆积的厚墙在颤动中坚固的伫立,守住了神殿的穹顶,也拦住了神殿外的湖泊投来的,熔岩的红光。 只有墙壁底端连绵不断的门扉漏过了这些火热的光,照亮莉莉娅娜越来越迈不动步伐的身影。 带着巨像在神殿里绕了个不规则的圈子,莉莉娅娜已经感受到了胸口和腿部的酸痛,连清晰药剂的后遗症都渐消渐隐,淹没在剧烈喘息后咽喉火辣辣的痛中。 ……不能这样下去。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自己的魔法对那个巨像根本无法造成伤害,即使打开元素门扉从元素位面引来比拟高破坏力大魔法程度的现象,目前为止最好的成果也只是一股极端狂乱的气流中的真空断片在它胸甲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沟壑。 这破坏了刻在它胸前的强力奥术护盾的符文,但本身没有造成任何实际性的伤害。 而莉莉娅娜已经没有几个法术位了,也许一个,也许两个,总之,连微不足道的抵抗力量也快要失去了。 “人、人偶脑海里的资料显示,如果莉莉娅娜小姐没有更加强力的魔法,比如【恩斯特暴虐雷鸣】,【苍穹贯穿咒枪】,【普莉姆拉纯白悼亡】这一类的高破坏,或者高贯穿魔法,是打不穿法莫巨像的身体的,它们是战争机器的规格,核心被藏得太深,而如果不破坏核心!” “……不破坏核心的话?” “就必须完全摧毁它的四肢!但法莫巨像除了胸口深处的由魔法组成的核心之外都是实心的金属,根本——” 被已经气喘吁吁的莉莉娅娜抱着的人偶的声音突然中止了,莉莉娅娜瞟了她一眼,就重新估算起自己和巨像的距离来。 这个巨大的金属块完全没有脑子,只会忠实的跟随自己的运动路径追逐,而且它并不总是在缩短距离,也许就像人偶说的,不勤加保养的炼金造物在这个名为西斯的遗迹——同时也是这个小世界的名字——之中并不能长久的保存完好。 可即使如此这一圈周旋也险象环生,当巨像顺手抓起一块比莉莉娅娜整个人都大的水晶扔过来的时候,要不是人偶让女孩当即转身趴下,现在她已经是一团模糊的血肉了。 第一圈勉强是撑下来了,接下来…… “……莉莉娅娜小姐,说不定,人偶有办法了。” “……比如?” 没有特别惊喜,依照自己平淡……抑或已经麻木的语气,莉莉娅娜凝视着不知道还会不会丢东西过来的巨像。 “法莫巨像是很蠢的巨像,它们没有自我思维,行动依赖驱使者的设定,人偶……找到了那个设定,被弗拉梅尔贤者写在一本实验室守则的警告条例里。” “……是什么?” “一旦法莫巨像启动,它们就会贯彻摧毁敌人的方针,优先神殿里的敌人,用【奥斯弗斯炽热光照】、用手脚的力量,如果违规者或者入侵者足够坚实或者强大……就使用炉心融解。” “……” 莉莉娅娜向侧边挪着步,仔细的听人偶的话,她已经跑不动了,但巨像还在靠近。 人偶的语速再次变得飞快。 “那是解除外装甲,直接以暴露魔法核心释放极大魔法【奥斯弗斯的焚灭龙息】这一行动的代称,一旦使用,法莫巨像会在半天里失去活动能力,莉莉娅娜小姐。” “……我在听。” “人偶有一个计划。” 用一只手的手掌,莉莉娅娜把人偶的头颅托到了面前,人偶金灿灿的长发即使经过熔岩的洗礼也依旧亮丽,而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映照着更加璀璨的决意。 “把人偶放在这里吧,莉莉娅娜小姐,然后,逃到神殿的外面,好好休息。” “……?” 莉莉娅娜一愣。 这算是计划吗? 计划就是让自己把人偶抛下,逃出去休息?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停下了脚步,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巨像迈开了步伐,在映照出人偶那仿若神造的美丽容颜的黑眼睛里,留下了一片残破的烟尘。 一步、两步,就像巨像突然变聪明了一样,它第一次没有按照莉莉娅娜移动的路径,而是径直朝她跑来。 “快一点!” 人偶尖叫了起来,在精神的通讯中,她应该向女孩解释的话语一股脑的炸开。 “法莫巨像是一种死板的炼金造物,既然方针是优先神殿里的敌人那么在敌人被摧毁前它不会去攻击已经不在神殿的敌人,同时要是攻击手段无效就会换更加强大的,比如奥斯弗斯炽热光照】失效了,所以现在它在追着人偶和莉莉娅娜小姐砸,如果它也砸不动人偶,它就会用炉心融解!而使用后它会陷入几个小时的停滞期,这样的话——” 莉莉娅娜就可以得到休息,恢复法术位。 可莉莉娅娜还是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是对这所谓的计划感到困惑不解,她揉着脑袋跑了起来,直接从巨像的两腿间穿过! 巨像的弯腰与转向转向并不灵活,这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但是人偶小姐你呢?” “人偶?” “……对,人偶小姐你会没事吗?虽然你似乎拥有很强的抗热性,但能承受那种强度的砸压吗?” 莉莉娅娜立刻询问着。 “……如果可以承受那么强的重击,那么那个极大魔法呢?” 如果拿不到人偶的身体,她们来到这个神殿的意义就没有多少。 如果失去了人偶的头颅,那么,与莉莉娅娜自己死在这里没有区别。 “人偶不知道!但是!” “……又是别无选择……吗。” “……” 人偶看着莉莉娅娜的眼睛,表情严肃。 “人偶大概知道人偶的零件是用哪些材质组成的,对人偶的坚固程度有一个不确切的预计,也不确定能否在这个巨像的攻击下幸存,但是只有人偶能够这么做,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为了减轻女孩喘息的负担,人偶的声音直接在她的脑海里炸响,莉莉娅娜平静的脸上划过一抹挣扎,在精神的对话中。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她还是没能抑制这样的念头。 “因为人偶和莉莉娅娜小姐要离开这里。” 人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要说这些,她立刻作出回答,催促女孩将她的头发从手上解下。 这一次,莉莉娅娜只犹豫了短暂的时间。 她将小臂上缠了两圈的头发解开,把人偶的头颅放在地板上,紧紧的咬着嘴唇,眉毛皱起一个难以接受的弧度。 然后,她咬着嘴唇,用最后的力气向最近的一扇门跑了过去。 飞奔,飞奔,跌跌撞撞的冲出那些尖拱的小门,在摔倒在台阶前的瞬间,比起巨像迈步的震动更有力的一击,让神殿的地板被蹂躏粉碎。 一块飞溅的石子砸在了女孩的大腿上,酸软的感觉顷刻间被剧痛淹没,而在这个时候,女孩的头脑之中,人偶的话语再一次响起。 “人偶的计划果然没错,巨像会把目标放在人偶的头上,而它的——” ——咚! “它的锤击——至少一只手臂的锤击——” ——咚!! “破坏不了人偶!人偶的构造非常坚固——” ——咚!!! 频繁的重锤砸落,一次次的中断了人偶的话语,女孩痛苦的支撑起身体回过头,可透过小门能看到的一切都隐没于尘埃,只有巨像的阴影屈膝于地,一次—— 咚! 又一次的。 咚!! 将人偶的头颅蹂躏。 “……” 莉莉娅娜沉默的,感受着身下的大地一次次颤动,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 她把人偶丢下了。 不、不对,这不是丢下,这是人偶提出的计划,自己只不过是认同了这个别无选择的计划并且实施—— ——咚!!!!! 回应女孩的只有沉重的摇晃。 女孩说服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再不休息一下这个身体就要筋疲力尽了,是人偶这个计划拯救了她。 “……要先,休息……才行……” 不能浪费人偶争取来的休息时间。 但每一次的重击都让她的身体颤动。 莉莉娅娜挪动着被碎裂的石块狠狠打中的大腿,一点一点的挪动着爬下几级台阶,从来只有昂贵的乳液与柔软的毛巾去轻触的肌肤渗出一些鲜血,暗色的淤血正在伤口的下方浮现。 ——好痛。 和过于激烈的运动产生的酸痛完全不同,和龙鳞刺破肌肤时被药剂里的止痛成分抑制的疼痛也完全不同。 虽然不是无法忍受但是。 “好痛……” 只是指尖想要像母亲为自己做的那样去揉一揉伤口,疼痛就让女孩黑色的大眼睛盈满了泪珠。 因为那莫名其妙的渔夫的暗杀而误入西斯后,莉莉娅娜这还是第一次不经任何消减的感到伤痛。 这很痛,真的很痛,但这里却没有自己温柔的家人。 就算哭泣也只是无端的浪费体力,在这里她不是翡冷翠的明珠,她只是个弱小的,需要她人的牺牲而存活的女孩。 而且,人偶一定更痛吧,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就算这是别无仅有的选择,就算这是唯一的计划,她又到底有哪里值得—— ——莉莉娅娜小姐! “!!” 喝到一半的治疗药剂从手中滑落,坚固的玻璃瓶磕在台阶的棱角上,骨碌、骨碌,红色的药水和玻璃的瓶身溅破成一朵血色的花。 那一瞬间莉莉娅娜好像又看到了那些在自己身体中被心之焰炙烤粉碎的欠片,不属于她自己的记忆与情感重新一股脑的冲进了脑海里,又一股脑的被人偶的呼唤推走,仅留下短暂却深刻的痕迹。 爱人幸福的面容。 从手中燃烧上来的布幅。 往背上捅入刀刃的“同伴”的狞笑。 破屋一角幼小焦黑的尸骸。 她就像受惊的兔子那样蹦了起来,慌张的,语无伦次的尖叫着。 “你到底要怎么样?!” ——莉莉娅娜小姐?! ——没事吗?!有没有。 ——好好的安顿下来?! 这尖叫让人偶随着巨像的抡拳而中断的精神通讯,中断了一两次的地动,她不知道女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将这意义不明的尖叫当作吓坏时毫无意义的话语放在一边,断断续续的询问女孩现在的状况。 莉莉娅娜的回应短暂的沉默。 半躺在台阶上的她拿出另一瓶治愈药剂咕噜咕噜的喝下,途中没有换气也没有停顿。 她一口气喝光药剂后彻底躺在台阶上,这个动作让大腿上的淤青贴紧了冰冷的石板,疼痛、疼痛之后则是令疼痛缓解的冰凉。 “……大腿被溅起的石子打伤了,除此之外,没有问题。” 再开口时,被自小培养的魔法师的冷静,已经重新占据上风。 ——那可真是太好—— 咚! ——了呢—— “……” ——巨像的指令执行似乎也有些故障,它的拳击无法破坏—— ——无法破坏人偶,但也没有马上使用炉心融解,说不定还有更长的时间可以休息。 ——莉莉娅娜小姐请专心休息,人偶不会打扰—— ——人偶—— ——人偶没问题的—— 并不长的一段话,人偶在好几次的中断之后才完整的说完,莉莉娅娜躺在石阶上,闭上了眼睛。 她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想说的那句话,没能说出口。 但不说也没问题的吧? 对,没问题吧? 人偶不是自己都说自己没问题吗? 她是那么的坚固,就连熔岩都无法把她的发丝点燃,当然也不会惧怕区区几十吨金属的碾压吧? 说到底,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活人偶?虽然现在的确是活人偶,身体也是人偶但活人偶也是用其他存在的灵魂封进去制作的,谁知道她在变成人偶前是什么—— 莉莉娅娜猛的睁开了眼睛,寂寥的夜天在更加孤寂的月光下一成不变,明亮的月亮,稀疏的星光,女孩把手在衣服上胡乱的擦了擦,档住了自己的目光。 于是,只剩下一片黑暗 “……不要紧……她还需要我……就像我还需要她……休息……休息……” 就像回到了自己心爱的房间,到了睡觉的时间,在整个宅邸都熄灭灯火后再拉上厚厚的窗帘,散去魔导灯上的魔力,月光照不过那遮光的布料,不需要闭上眼睛也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在这样的黑暗中,莉莉娅娜才能拥有最好的睡眠。 这里没有特别定制的窗帘也没有柔软的大床,可黑暗是没有区别的。 可在这样的黑暗中,她却睡不着。 巨像的重拳砸下的频率,在最初的狂暴后慢慢的趋于平稳。 它平稳的一拳、又一拳的,碾碎,重击,撼动大地,全然不顾入侵者的一员,就在距离它并没有多远的台阶,是的,这没有思考能力的死板巨像,它所作的就只是用稳定的频率,用沉重的拳击,试图摧毁甚至没有它身上的一个符号大的小小的人偶。 无法入眠。 频繁的震动从神殿的内部,透过大地与仅有一层的衣物叩击在女孩的肌肤,透过肌肉与骨骼,将那轰鸣与颤动化作不息的回音,回荡在女孩眼前的黑暗。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这拷问的终点,在大腿上那块淤青不再疼痛之后。 躺在冷冰冰的石板上,只是闭着眼睛什么事也不做、什么事也不想的时间能否算是好好休息了,莉莉娅娜也不知道,她一直数着震动的次数,从10数到100,从100数到1000,最后定格在2368这个数字上。 巨像不知疲倦,而人偶…… “……人偶小姐……” 人偶小姐,也一直没有回音。 “人偶小姐!!” ——莉莉娅娜小姐,已经—— 咚!! ——已经休息好了吗? “……我不知道。” 莉莉娅娜勉强的摇了摇压根没怎么放松的大脑,进入了冥想,在精神集中并进入了那平静的境界后,女孩咧了咧嘴角,长长的叹了口气。 剩余法术位,3。 也不知道是在这段称不上休息的休息中恢复的,还是之前没有用尽的。 ……至少比一个都没有强。 连安慰自己都觉得无比的可笑,莉莉娅娜苦笑着,小心翼翼的从台阶的下方探出头。 现在,不再有尘埃遮蔽视线了。 2368、甚至超越这个数字。 由沉重无比的巨像挥拳落下的打击已经把神殿一小块的地面彻底粉碎,变成一处坑洞,大理石的石板早就连尘埃和渣滓都被吹飞,在那下面,坚固的火山岩石正与金属激烈的碰撞,在这碰撞间,人偶的精神通讯时断时续。 “……人偶小姐,没事吗?” ——至少现在都还没坏呐,但这样下去也的确不是办法,莉莉娅娜小姐有—— ——有什么计划吗? “……我会想办法在不惊动巨像的前提下,想办法潜入二层,寻找可能存在的能够对巨像造成伤害的魔法卷轴或者炼金道具……” ——人偶的记忆的物资出入表里,没有那种东西。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研究人员的私货了。” ——那个同样、不,甚至更加不靠谱—— 咚! 巨像的拳击又一次打断了人偶的声音,而在下一次拳击落下,人偶把没能说完的话说出前,莉莉娅娜抢先开口。 “……我没有别的能做的了。” ——莉莉娅娜小姐…… 女孩没有再开口,她已经把想要诉说的用这足够简洁的话语传达了。 她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去做。 她当然可以继续休息。 人偶的计划的执行者只有人偶自己,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做,事态也不会好转,如果什么也不做,就根本没有任何希望,如果真的什么也不想去做,那么她根本不应该从那高悬空中的水池上离开。 更何况她别无选择. 从那个渔民把她推入塔下的深渊,又被人面蝠带到这个名为西斯的遗迹,一直,都别无选择。 所以,至少要做出尝试。 ——人偶知道了,那么,莉莉娅娜小姐请小心。 将这份情绪也纳入思考,在足够漫长的思索之后,人偶这样回答。 虽然这个人类的女孩正被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与记忆困扰,以至于她自己的情感与一些想法都埋入深深的心间,连人偶【聆听万物的权能】也只能隐约感受到杂音,但是,莉莉娅娜的意志并没有被摧垮。 而且就像她所说的这样,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好好的休息, 那么人偶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为她争取时间了,现在还不清楚这个巨像的索敌机制,如果可能的话—— “……唔欸?” 巨像的拳头,再一次粉碎了坚硬的岩石,让不断用拳击凿出的坑洞更加的加深。 人偶已经不记得有多少重拳擂击而下了。 只会按照预设的指令行动,而且似乎下一个指令还卡住的巨像只是机械的降下重击,在这个足足有两米的坑洞底端,在已经十分坚硬的岩石、和比那岩石更加坚固的自己的头顶不断的挥动着。 并不痛苦,因为人偶并没有疼痛这样的感官。 但也,无法逃脱。 虽然失去了能够放出高热魔法的双眼,但锁定敌人的功能显然不受影响,人偶的头颅还没有它身上纂刻的一枚符文大,然而那比莉莉娅娜还要巨大的拳头从来都没有让她像那些石子一样四处飞溅,这一面倒的蹂躏中,每一层岩石的破碎,都是从人偶的头颅嵌入岩层开始的。 人偶知道组成自己的材料,对此并不惊愕,她只是疑惑,作为人偶的自己为何要被造的如此坚固,这样的特性是不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她思考着,所以当她第一次面朝上的迎接巨像的拳击时,因为那迅速在眼前放大的拳头这一次落到她的脸上并且在空气中砸出一阵宛如玻璃破碎的脆响时。 “……诶?” 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破碎声淹没在岩石和神殿的颤动中,无论是巨像,还是现在不知道在做着什么的莉莉娅娜,甚至人偶自己,都没有立刻意识到,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直到一秒后。 尘埃落定的一秒后,人偶左边的【统筹领袖之瞳】的前方,显示出了另一只【统筹领袖之瞳】遭到破坏的讯息。 人偶的小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 破坏? 人偶的,一只眼睛—— ——被破坏了? 【统筹领袖之瞳】的材料是【红龙之心】,这是一种纯度极高的水晶,不仅如此在硬度上也格外的高,制作这双眼睛的炼金术士在最后的成果报告上用诗意的语言表达了这是他竭尽心血的作品,坚固而华美,能承受各式各样的强大冲击,可是在这一刻,那张报告上的抗破坏测试的所有数据都失去了意义。 “——!!!!” 【难以置信】——只有这样的情感,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在脑海中浮现。 还具备些许意义的,只有“当在极低概率被破坏之后,封存的魔法会以眼球本身的材质作为施法材料,打开通往绯色之空的元素阀门,聚集起庞大的火元素释放极大魔法【尼古拉斯落日之痕】”这一句话而已。 但这,也已经成为过去式。 神殿的屋顶破开了大洞,熔融的痕迹就像一圈火红的圆环妆点着夜空,大滴大滴的,同样火红的液体就像雨点砸落,在大理石的石板上,在还没被巨像破坏的附结晶的物品上,在楼梯的栏杆上滋滋作响,燃起愈发炽烈的火苗。 骤然加热的空气雷鸣般轰响,撼动坚岩的神殿,巨像跪伏,已经消失的手臂与肩膀只有在曾经的连接处流淌下岩浆般的液滴。 极耐高温的金属被熔融,重量的平衡在顷刻间即被打破的巨像,嘎吱、嘎吱的,抬起了金属的头颅,透过飘摇的足以让置身其中血肉化作焦炭的空气中,无机质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遭受严重损坏,启动炉心融解。 巨像胸口的厚重装甲敞开了。 不仅仅是前面,还有后方,在巨像的身上出现了一个贯穿的孔洞,在其中仿佛精密切合的齿轮机构一样精巧而复杂的魔法结构染上了一片火红。 【奥斯弗斯的焚灭龙息】,冠以最古老的十三巨龙之一的火焰龙王之名的极大魔法,为了使用这个,法莫巨像必须打开自己的胸、背甲,否则在歼灭敌人前,这暴虐的伟力就会先将它消融。 行动指令,炉心融解。 “……太晚了呐。” 如果在战场之上,早在最初的几拳没能碾碎时就应该进入的,却因为故障而被迟到的宣告,直到失去了一只手后,巨像才如此做出。 计划中追求的状况终于来到了,人偶计划就是让巨像使用这个然后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以此争取到让莉莉娅娜好好休息的时间,可是,现在才来的话。 人偶也只能无力的抽动着嘴角。 太晚了,而且。 与无力感一同涌上来的,还有前所未有的恐惧。 连被火鸟几乎逼上绝路时都没有这么觉得,连那只巨大的火鸟就要把人偶和莉莉娅娜埋葬在熔岩湖中时都没有这样觉得,事实上即使被浸泡在岩浆里她也确实毫发无损,还保护住了莉莉娅娜宝贵的戒指。 可现在。 自己的一只眼睛被破坏了。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并不如资料上记载的那样坚固呢?这样简单粗暴的力量就会被打坏的话,【奥斯弗斯的焚灭龙息】又是不是可以把自己付诸一炬呢? 脑海中尽是这样的想法,却没法好好思考,即使飞快的思考,这颗头颅只是作为活人偶的自己的一个部分而已,能做到的事也极度有限。 人偶无处可逃。 人偶无法抵抗。 在人偶的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比她的头颅庞大太多的那颗心脏不住的跃动,魔法的结构滑动,这些比钟表更加精准的齿轮来自一位魔法的皇帝,它们不会咔咔作响,却会在每一次完美的滑动中变得炽热而鲜红。 即使无法使用魔法,人偶也感受到【法与理】的丝线的颤动,火焰的元素被聚集起来。从神殿外的熔岩湖中,所有的、所有的火焰都在聚集,渗透厚重耸立的石墙,几乎在巨像背后卷起火焰的漩涡。 在极尽精巧的魔法下,雀跃的火焰将遵循【法与理】化作毁灭的龙息,。 按照计划她会承受这次炉心融解以给莉莉娅娜争取休息的时间,现在计划如实的进行,她也将面临极大魔法的零距离的一击,但计划实施后人偶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她原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做出这个计划也仅仅是无惧熔岩这件事带来的没有任何切实证据的,可笑的自信。 而这份自信在片刻前已经失去了。 面对翻腾的魔法的伟力,人偶甚至忘记要闭上双眼,她眼睁睁的看着魔法的结构扭曲了空气,在人偶的思考都要停滞的时候,她的视野,忽然闯入了另一种颜色,与此同时,一种被吸附的触感从脸上传来。 情况似乎总是超出预想。 视野摇晃,神殿内的景色旋转翻腾,这条坠落的曲线的尽头,娇小的身影从二层的围栏跃下,在半空中,将人偶的头颅拥入怀中。 “莉莉娅娜小姐?!” “【刺穿战马的铁蹄,击落暴徒蛮勇的兵刃,汝等为飞舞的精灵,洒落贯穿的魔矢!】” 头顶朝下而颠倒的视野里,看不到她的脸,但后脑勺传来的属于人类肌肤的触感,让人偶惊讶的喊出了女孩的名字,她是什么时候摸到二楼去的呢?刚才的魔法——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 视野中是颠倒的巨像在熔岩火光下的剪影迅速的变作背影,女孩的身体在它的后方划过一个半圆,重新朝向二楼的围栏飞去,在与巨像最为接近的时刻,那头还未褪去银白的发丝几乎就要在那火焰的涡旋之中燃烧。 “【塔米拉多重奥术飞弹】!” 女孩的发梢就那样拂过火焰燃起火星,可莉莉娅娜只是冷漠的唱破从二层一跃而下时便飞快咏颂的【解读】。 火红与昏暗纠缠的神殿中掠过优雅的弧线,纯粹的魔力聚集在淡金的魔法阵中,在【法与理】的编织下变作十余枚足以射穿锁甲的飞弹,射入火焰的席卷之中。 人偶立刻明白莉莉娅娜的想法了,这些奥术飞弹的目标是魔法的核心,也是巨像的关键组件,那是纯粹的魔法结构,稳固,却又脆弱,一旦遭到同样纯粹的魔法破坏,就会立刻失去机能。 在之前想要攻击到这部分是几乎不可能的,厚厚的金属是这个部件最优良的保护,但现在,为了执行炉心融解这个指令,最大的这个阻碍已经消失了,只有这个时候…… “……不行。” 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对核心造成直接的损伤——可是。 有机会并不代表能做到。 也许是没有命中,也许是核心本身还有其他的安全措施,那十余枚奥术飞弹换来的回应,是巨像胸口炽热的龙息。 极大魔法被启动了。 那是只能用海潮来形容的火焰,毁灭性的焰浪从巨像胸口由魔力构成的龙头的虚像之中涌出,摧枯拉朽,轻而易举的令神殿的雪白石墙融化。 顷刻间,壮丽的神殿化作地狱般的光景。 “……还是没能阻止。” 落在二层的围栏后面,挥手甩开【黑寡妇牵丝蛛网术】的丝线,莉莉娅娜转头俯瞰着被火焰冲破的石墙。 值得庆幸的是,哪怕被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底层3米左右的结构几乎完全消融,这座神殿似乎也还能坚持的住。 莉莉娅娜一开始因为担心神殿遭受攻击而坍塌才冒险用【黑寡妇牵丝蛛网术】摇摆过去试图阻止魔法完成的,现在看来,即使失败了,也没有什么问题。 女孩凝视着火光中陷入沉默的身影,好几分钟之后,才移开视线。 胸口和背后的铠甲已经重新合拢,那庞大的巨像已经不动了。 “这样一来,就能够安全的,好好的休息了呢……” 从上下颠倒的状态下回复过来的人偶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颗小脑袋呆呆的凝视着充斥着火焰与烟尘的神殿,直到被女孩举到眼前,与她四目相对时,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向女孩露出了侥幸的笑容。 原本火红的美丽瞳孔所在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眼窝,白皙的肌肤依旧柔软,没有任何焦痕,就好像在自下而上突然爆发的那红之刻印与巨像两千多次的拳击就像压根没有存在一样,巨像破坏了她的一颗眼球,但也仅此而已。 莉莉娅娜默默的看着人偶,女孩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 “……你也,不是无法破坏的呐。” 她忍不住,说出了这样的话。 “啊哈哈,的确是呢……这下视野只有一半了……” 人偶忍不住露出了苦笑,但很快,“这样的话,莉莉娅娜小姐就能好好休息了吧,虽然只有几个小时。”——她这样说着,重新露出了笑容。 “……一只眼睛没有了,没关系吗?” “诶?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人偶的备用零件是很多的,过一会莉莉娅娜小姐把【探真求究的权能】从项链上拿下来给人偶装上就可以了,现在莉莉娅娜小姐果然还是要好好休息,因为也不知道巨像什么时候就会恢复正常……莉莉娅娜小姐?” “……怎么了吗?” “莉莉娅娜小姐才是,为什么一直盯着人偶看呢?” “……那是……” “现在果然要抓紧时间休息才对吧?” “……嗯。” 咬着嘴唇,下意识的将握着人偶头颅的手施以微弱的力量,莉莉娅娜轻声的回应着,把人偶抱在了怀中,为了找到离开这已经被高温统治的神殿的路而抬起头来。 把思绪深埋在黑色之中的双瞳的视线,从巨像跪伏的背影移向二层走廊的尽头,那足以让一个11岁的娇小女孩爬入爬出的菱形窗口。 她犹豫了一下,迈出了一步。 “——,——————。” “?!” “什、什么?!” 神殿的警报声,让女孩和人偶都慌张了起来,这刺耳而嘈杂的警报一次次的在神殿炽热的空气中回响,断断续续,还混入了不少毫无意义的杂音。 “……人偶小姐,这个警报也是迟来的吗?” “是迟来的没错,但是。” 人偶的表情越来越变得难看。 “这是巨像停止活动时的警报,这个警报是——” 在她急促的话语中,神殿开始了晃动。 ——剧烈的晃动。 源头是那些粗大的石柱,这些还包裹着十余体故障的巨像的无机质结构就好像突然获得了生命开始热烈的起舞。 就像在风中舞动的树枝。 就像被拨弄着摇晃的弹簧。 巨像的重拳撼动大地与石砖那样轻微的动摇与这相比就像一缕人畜无害的微风,人偶大声的说出那翻译过来的内容,她的声音在一块穹顶坠下的巨石中被彻底淹没。 “莉莉娅娜小姐!” 当穹顶的巨石从视野的上方砸下,穿过少女的“身体”把下方的地板砸出裂痕之后,汀娜心中才刚刚因为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摆脱了巨像的威胁而落地的大石再一次高高的提起。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最担心的局面成真了,神殿——不,是这个位于熔岩湖上的岛屿真在坍塌,一旦这数千吨的石块化作一堆废墟乃至沉入熔岩的深处,那她们离开这里的期望就会化作泡影。 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她们自己也深陷危机。 宏大的穹顶开始崩落,这极短的时间中,如雨般坠落的石块已经让神殿被尘埃所笼罩,汀娜看不清下面的景象,只好把担忧的目光投向身边的魔女与人偶。 “不用担心啦,莉莉和爱丽丝既然坐在这里,就说明在西斯之中所有的难关都闯过来了哦。” 靠在魔女身边的人偶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伸手指向火与尘的风暴的一角。 一个娇小的影子从那里冲了出来。 “莉莉娅娜小姐?!” “……我们,是绝对不会放弃离开这里的机会的,至少那个时候,我连一丝一毫的迟疑也没有,就从燃烧着的楼梯上冲下去了。”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魔女沉默的看着冲入烟尘的自己。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成为魔女之后,无论是好的记忆,还是糟糕的记忆,都被深深的刻在了脑海之中,与之相对,成为魔女之前作为人类的记忆,却像是被封入了覆灰的木盒,变得单薄而无色。 只有少数的记忆除外,只有极少数的记忆是即使数百年过去的现在,也历经水洗,只会越发,越发的清晰。 她看着那张在尘埃的间隙中稍纵即逝的脸,灰扑扑的,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与其说是自小接受的教育养成了不动声色的习惯,不如说真的是有些面瘫吧?即使在这稍有差池就会被砸成肉馅的情况下,也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即使我们能成功的到达那里拿到人偶小姐的身躯,最坏的情况也是随着这座岛屿一起沉入岩浆。这时,我是这样说的。” “……诶?” “汀娜小姐应该听不到莉莉和爱丽丝在下面的对话,也看不到行动吧。” 喧嚣的尘土中,石块从穹顶坠落。 完全看不到任何的景象,这近乎覆灭的光景把一切都遮掩,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魔女和人偶的话语在这坍塌的建筑之中,揭开尘幕。 “……爱丽丝的耳拥有聆听万物的权能,灵敏得甚至可以精确的计算出每一块石砖下落的时间,会落在哪里,会不会伤害到我们……左边,右边,前进,停止。” “爱丽丝只能给出精准的结果,但却不一定能告知莉莉怎样做才能完全避开危险,而就算爱丽丝能够给出这样准确的指示,莉莉也不一定做得到,但即使如此。” “……我相信着她,即使这份信任让一块巨石从我足尖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砸下,碎石在我身上留下无数伤痕。那个时候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人,也没有不去信赖的理由,这份信赖将我们引导到神殿的中央,放置着爱丽丝的身体的帷幕前,坍塌的石块还没掩埋这里,但是,这里是神殿的中心,在这里,无论朝哪个方向逃离,都要再一次穿过崩落的石块,我说:‘现在,只有长出翅膀才能从这里脱逃吧’。” 莉莉娅娜平静的说着,低头俯瞰,赤裸的双足垂在还未塌落横梁外,一摇一晃。 人偶坐在魔女的怀中,抬头仰视,修女袍中露出的纤细双腿搭在莉莉娅娜的大腿上。 她们的视线相交,默契的相视一笑。 “‘那就长出翅膀吧’爱丽丝说。”魔女摇晃的足尖滑落一滴晶莹。 尘埃气旋的中央,烟尘深处,坠下的水珠照亮闪烁的火星。 那只是一点微弱的星火,映入微不足道的晶莹,连追逐着坠落轨迹的少女都能望穿终将消泯的命运。 “‘那就飞起来吧,让人偶的翅膀,带你离开这绝望的焰光’。” 烟尘被突破了。 沐浴火光的女孩就像一位威严的天使,璀璨的炽光撕裂了席卷的烟尘。 自下而上,火红的羽翼划破坠落的水滴,烟尘被吹散,神殿中央的穹顶在这一刻终于坍塌,在那为坠落的的石块所充斥,没有丝毫间隙存在的凌乱空域内,金红的羽翼那样肆意的舒展。 所有的阻拦都被挥开,夜空中多出一颗燃烧的星辰,她们远去了,只留下在霎那间掠过的少女,凝望着璀璨的背影。 “啊……” 汀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道金红的光芒从眼前掠过的短暂的一刻间,她看到相拥的莉莉娅娜与爱丽丝,女孩纯白的连衣裙没有沾染任何的尘埃,人偶拥有了身体,在黑色晚礼服所裸露的后背舒张金红璀璨的翅膀。 莉莉娅娜闭上了眼睛,就像将一切交予怀中的人偶,而爱丽丝仅有的瞳孔闪烁着坚决的光芒。 何等的,压倒性的美。 找不到理由,但汀娜就是被这一幕夺取了所有的注意力,直到整座神殿乃至于岛屿也沉入熔岩,直到这个时候。 “……汀娜小姐。” “诶、啊……” “……看入迷了吗?” 莉莉娅娜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着让人心跳加速的话语。 汀娜点点头,这才意识到魔女与人偶坐着的横梁已经化作了熔岩湖上的一朵粘稠的浪花。 “放置在这里的,爱丽丝的身体部件,是拥有飞行能力的【炽天使】,简直是命运女神的眷顾,这让爱丽丝和莉莉成功的逃出生天。” 爱丽丝怀念的看着过去的两人离去的方向,她飘到汀娜的面前,好像一点也不打算让少女有机会喘口气一般,周围的景色改变了。 明亮的是金红的火焰的羽翼。 昏暗的是广阔的无光的大地。 莉莉娅娜睁开眼睛,这两者也同时出现在眼前。 星间飞行。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抱住的人偶,看着那比自己娇小那么多的身体缺托着自己在夜空中飞翔的人偶,一时哑然。 “人偶和莉莉娅娜小姐逃出来了哦。” 人偶高兴的舒展着羽翼。 “没有想到,放置在那里的就是【炽天使】呢,拥有飞行能力的躯体部件,如果不是这个的话,说不定真的全都完了呢——” “……是吗,这可真是……” 莉莉娅娜轻声的开口。 “这可真是,太幸运了呢。” “嗯、太幸运了哦,这样的话,就算不用再去下一个地方找到人偶的手臂也没关系,人偶可以直接带着莉莉娅娜小姐飞到主塔的塔顶上!”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也许是因为弗拉梅尔陛下本人就是主塔塔顶的管理者而且在那里常驻一个小队的宫廷魔法师,除了这些安保力量之外那里在设计上就没有别的安全机构,直接飞过去也没关系,如果不出意外,莉莉娅娜小姐应该也是被人面蝠从那里抓进来的哦。” “……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呢?” 女孩幽幽的看着人偶,用一个疑问代替了回答。 “因为莉莉娅娜小姐没有问呀?” 正兴奋的讲解着塔顶的构造的小人偶有些不理解的看着女孩,歪了歪脑袋。 她有些无法理解现在从莉莉娅娜的心中听到的那阴郁,甚至有些惊慌的声音。 “……说的也是呢。” 喃喃自语的女孩,默默的扭过了头。 广阔的夜空就浮现在女孩的面前,但是和大陆上那无边无际的夜空不同,在暗蓝的夜色蔓延的最遥远的边际,诡秘的紫与蓝混合在一起,纠缠不清,稀疏的星辰在那里完全消失,一些阴暗的东西,在那边蠕动。 那就是这个小世界的边际,一层薄薄的世界壁障之外,便是空灵而虚无的虚空。 低下头,被陌生月光照耀的大地也在天空的边际留下生硬的边缘,女孩回过头,远远的能看到她们漂流而过的河川,熔岩的湖泊被丢在身后,那一汪火红,已经小的像是一个餐盘。 ……被远远的,丢下了。 “……呐,人偶小姐。” “嗯?” 紧紧的攥住胸前的项链,莉莉娅娜看着人偶,说出来这样的话语。 “……我们,去把人偶小姐的零件,全部都找齐吧。” EP.12 主塔【上】 ========================== 叮当、叮当、叮当。 连续摇晃三下金质的铃铛,在门外的青年有些紧张。 一、二、三,按照工作手册和前辈们的教导,在隔一个数后摇动一下,这样能令铃声在紧凑之余清晰的传达。 连摇三下之后,青年把手从门旁的摇铃拿开,低头看着手中的怀表。 大约一分钟后再重复这个过程,这样即显得礼貌,又不会太过吵闹。 【达坎纳】只是一家比较普通的酒店,虽然也有一间堪比最城中最豪华旅店的高档套房,但平常总是没人去住的,按照店长自己来说,更有钱需要昂贵服务的人自然会去城里最奢华的酒店,囊中羞涩的人也不会青睐那些豪华的装潢,但是。 总有并不那么阔绰却也不那么缺钱的人出于面子或者其他的理由光顾这里,而他们每一次的光临都会带来一笔足以抵消日常维护费用的收入,拥有堪比顶级酒店包房的经济旅馆在这座小城还是颇为出名的。 但是,往往这些客人并不会有那些真正习惯于豪奢的富贵者所拥有的气度与涵养,所以,当那位飞空艇的船长委托酒店去叫醒那些对因为昨天的暴风雪而暂居于这里的旅客时,只有这一间的人选,是抽签决定的。 想到前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曾经在这个客房的住客手里吃到的苦头,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在抽到那根黑签时,那些幸灾乐祸的同事还绘声绘色的对因为昨天休假没在而没有看到的,入住这里的大小姐用无比冷漠和任性的态度和那个船长谈判的场面。 据说面对那位中年男人的苦口婆心,那个美丽又娇小的女孩至始至终都只用“所以?”“即使如此。”“我要最好的房间”这几个短语,用几乎算是蔑视的态度让组织乘客入住的男人哑口无言,想象一下那“冰山般的冷酷”“没有丝毫给人添麻烦的意识”,一大早开始就感到自己真是格外不幸的青年, 长长的叹了口气。 店长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意外后果都由他来承担,但是那几位前辈在听到这话之后那一言难尽的表情,让他的心里毛毛的。 怀表的秒针快要走过一圈了,房门后面还是没有动静,就在他掐着秒数,准备再摇一摇铃铛的时候。 “是谁?” 一个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我是本酒店的服务员,维托斯先生请本店的人员帮忙叫醒为昨日因暴风雪不得不暂居于此的各位,暴风雪已经停下,维托斯先生希望各位再过三十分钟到本店门口集合,飞空艇将于太阳升起时起飞。” 疑惑着这个声音即不如“冰山般冷酷”,也并没有“没有丝毫给人添麻烦的意识”的任性,青年掏出口袋中的纸片,把写好的通知复述了一遍。 他的语速稍微放慢,刚刚起床的人不一定能反映过来太快的话语,放慢一些比较容易听清。 不过,即使放慢了语速提高音量,隔着门和相当一段距离的客人也不一定能听清,不做好重复数次的觉悟是不行的,写好的纸片就是为了派上即使重复多次也不会出差错的用场。 “三十分钟,对吗?” 但是门里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是的,三十分钟,现在……是6时86分,距离黎明之刻还有一些时间。” 他连忙看向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怀表,在密密麻麻的刻度上报出准确的时间,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在这个最昂贵包间里的客人在短暂的沉默后。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干脆的回答了。 “诶?好……打扰了。” 都做好准备多复述几次的青年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既然“辛苦你了”都说出来了。青年也只能嘀咕着“感觉……和前辈们说的完全不一样……”从用料最昂贵的这扇木门前离开。 在门的后方,汀娜把羽毛笔放下,合拢了记事本。 “三十分钟后集合,然后,飞空艇就要出发的样子。” “是呢,暴风雪,也已经停了。” 听到她这么说的人偶眨了眨眼睛,飘起来推开了阳台的落地窗。 一股凌厉的冷风顷刻间卷走了壁炉里散发的温暖,不着片缕的缩在天鹅绒床单和鸭绒被里的娇小的魔女忍不住往被窝里缩了缩,只有几丝渐变到璀璨白金的金发露洒在枕头上。 “哇,好冷——” “毕竟是北方的风呢,虽然没有千塔之城那么冷,不过要叫醒赖床的莉莉就必须这么做呢。” 一边说着,在凛冽的冬风中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修女服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冷意的爱丽丝飘回到床头,伸手拉了拉那床厚厚软软的绒被。 “嗨……呀……” “啊……” 一个没有站稳,人偶小姐跌到被子里去了。 “诶呀,魔力不足了……” 这里到底不是那样高级的旅馆,阳台并不是像莉莉娅娜的高塔那样能够消融冰雪并排除雪水,看起来,推开被厚厚积雪挡住落地窗已经让人偶小姐残余不多的魔力也用的差不多了呢。 “但是,在这个时候把温暖的被子扯掉的话,会不会太残忍了……” 一眼就看出爱丽丝想要做的事的汀娜也坐到床边。 汀娜醒的很早,托超——昂贵的品牌西服上恒温魔法的福,虽然冷风扑面,但少女并不感到特别寒冷。 房间的门铃被摇响的第一声,她正看着过去的莉莉娅娜说服了爱丽丝不要直奔主塔而去寻找剩下两个部件,她们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数米长的宽大火翼在天空掠过稀疏的星辰。 那个时候莉莉娅娜突然向她问道“听出来了吗?”她还来不及回答,清脆的铃铛就把她从梦中唤醒。 睁开眼,冬日清晨的黑暗中,暴风雪已经停息。 “想要叫醒不愿意起床的莉莉,只有这种方法……” “说起来莉莉娅娜小姐到底为什么会在城市里起不来床……” “准确的说是在一定程度的聚集地里,因为魔女这个种族与梦境之国的关系,周围会做梦的个体一多就会被这种联系牵绊在睡梦里。” “……以前告诉我的理由似乎不是这个?” “诶?以前有告诉汀娜小姐吗?” 倒在被子上的人偶有些惊讶,但马上,她又虚弱的摇了摇头。 “但这也只是可能的原因之一,莉莉和爱丽丝至今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只能猜测,那个遗迹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莉莉和爱丽丝究竟变成了什么?几百年来,连莉莉为什么在城市里容易起不来床的原因也弄不清楚。” 人偶看着汀娜,露出的表情有些悲伤。 但很快她又露出了一个笑脸。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呢,在遗迹【西斯】里发生了什么,汀娜小姐很快会看到的,现在,帮爱丽丝把莉莉叫起来吧,莉莉起床后肯定要泡个澡,只有30分钟不是吗?” “啊……” 的确,莉莉娅娜有起来泡澡的习惯,不,不只是魔女小姐,汀娜在爱丽芙的影响下也有了这样的习惯,但是只有30分钟…… “没关系的,莉莉就算在暴风雪里也依然践行天体主义,这点寒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这样下去泡澡的时间……” “……” 在大冬天把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直面寒冷的罪恶感,因为爱丽丝的话语而消失,小声的说着请原谅我,汀娜一用力,把厚厚的被子从蜷缩的魔女身上掀开。 一段时间后。 简单的洗漱完,在回到飞空艇上那不如酒店的套房豪华,但依然有干净的卫生间和浴缸的浴室后,汀娜觉得靠在浴缸旁盯着足尖,等待飞空艇上的魔能锅炉将热水烧好以补偿早起的沐浴的魔女小姐,好像有意无意的背对着自己。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 就算呼唤,也只是稍稍的测过脸来,那柔美的身段令人着迷……不对不对! “难道、那个……生气了吗?” “……我的情绪对汀娜小姐来说很难猜吗?” ……果然,是在生气吧? 汀娜有些尴尬的扭过了头。 “那个……因为只有很不明显的表情……所以……” 爱丽丝用唇语说着不用担心。 “所以……嗯,看得到脸还好,看不到的话,我真的很难注意莉莉娅娜小姐的情绪。” 而且掩饰也没有用,这位魔女一定能轻易的看穿自己真正的想法,所以汀娜也只好认命似的这么回答。 “……在梦里也是这样吗?” “……什么?” “……汀娜小姐就一点也没有察觉,我在提议去找剩下的爱丽丝的部件时,抱持着怎么样的心情吗?” 莉莉娅娜抬起头。 面无表情……不。 很轻微、会让人误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的表情变化稍纵即逝,但汀娜从那之中什么也没看出来,少女思考了一会儿,呆呆的摇了摇头。 “……是吗,和那个时候的爱丽丝一样呢。” 对这个反应,莉莉娅娜似乎并不意外,她所说的话,却很让人在意。 “……不用在意,很快汀娜小姐就会知道的,这趟旅程在中午之前就会到达终点,剩下的故事,就长话短说吧。” 察觉到少女写在脸上的疑惑,魔女只是束起长发,这个动作在中途暂停了一下,她看向从墙上伸出的金属的水管,一只手收拢发丝,用另一只手,拧开了水龙头。 水声在不那么大的浴缸中响起,袅袅的热气在圆形舷窗的玻璃上蒙上了白纱。 “……之后两个神殿的经历,也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那些灵魂的记忆和情感一直纠缠着我,让我很难集中,但爱丽丝拥有了飞行的能力之后,我们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找回了爱丽丝的手和脚。” 慢慢束起长发,魔女淡淡的开口。 古语魔法并不将性质与火、气、水、地——即也被叫做火风水土的四大元素差异很大的光与暗视为相同层面的东西,所以爱丽丝的零件,也就被按照这四大元素的划分,被分成四个部分,放置四方。 “……爱丽丝的头颅被放置于代表大地的神殿,所以在歌剧院的下方是山岩的基石,身躯则被放置于代表火焰的神殿,所以那座坍塌的殿堂位于熔岩湖上,剩下的,是水及风,这两处神殿……” 这两处神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代表风的神殿外观看起来就像一座沁透了天空色彩的凉亭,青石砌成十三根碗口大的直柱,天青的釉瓦层层叠叠,覆盖在四叶草形的亭顶,仿若巨龙的鳞片。 这混合了东国与大陆风格的建筑悬浮于西斯西侧的深谷之上,零零星星的浮岩环绕着它,下方是深邃的峡谷,峡谷的尽头月光无法照亮,只有一片黑暗。 与其他两个神殿一样,凉亭的中央放置着黄金与翡翠的高台,被布幕层层环绕,莉莉娅娜被爱丽丝托着飞过那道不知多么幽深的空谷时,遭遇了那些石块的攻击。 “大概只有7、8块的样子,体积也不大,爱丽丝用【炽天使】的羽翼一下子就全拍碎了,显然,那座神殿的防御魔法就是那些浮岩。” 爱丽丝端庄的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为了让少女理解,她用一些光球来作为参考:中央的光团是神殿的位置,散落的光点是那些浮岩,挤出来的一小团香波是爱丽丝和莉莉娅娜,香波飞过去后那些光点也飞了过来,但全部都在和香波擦肩而过时消失了。 “诶?为什么风之神殿的防御这么弱?” 甚至连阻拦也算不上。 “不,完全状态的魔法可以驱动的岩石不可能只有那么一些的,有可能,那是足以填满那片深谷的巨量的石块,而且很有可能是那种用来压制爱丽丝的水晶,当魔法驱动起来时,将在空中卷起沉重的风暴。” 小人偶摇了摇头,光团周围的光点突然变得密集,数十、数百的金色光球毫无规律的飞舞,在爱丽丝的手中卷起了将空隙都淹没的可怕风暴。 才一眨眼,那一团香波就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那座幽谷格外的深邃,在黑暗的尽头,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但那应该直达大地的尽头,坠落到最后,说不定会是世界壁障之外的无限虚空,因此,本应是永固的魔法也已经残破不堪,风之神殿本身也几近损坏,我和爱丽丝落下时,本应坚固的地板也碎裂成尘埃。” “等爱丽丝和莉莉取走了放置在那里的爱丽丝的双腿之后,神殿便整个坠落下去,爱丽丝和莉莉在空中飘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坠地的声响,大概,的确是坠入了虚空吧。” “……然后,我们前往了水之神殿,那里是西斯的北方,湍急的河道分出一条圆弧般的支流,最后汇入一处湖泊,湖泊的中央是一片残破的废墟,在魔法的保护下虽然破败,但依然整洁,守护神殿的是古语魔法中的【海王圣域】,只要我们靠近,就会有无数强大的水元素从湖水中冒出,我们的谨慎让我们活下来了,否则即使是飞在空中,也会被铺天盖地的水箭摧毁湮灭,那是有名的极大魔法。” 热水将浴缸注满了。 虽然说着差点被水箭摧毁,莉莉娅娜也还是在简单的清洗干净身体后,把脖子以下的部分全部浸泡到微烫的热水中,在话语的间隙薄薄的嘴唇翘起,从嘴角漏出惬意的呼吸。 “那、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是怎么破除这个魔法的呢?一定非常非常的辛苦吧?既然是极大魔法的话……” “……不,将这个魔法解除的方法并不复杂也不困难,这个魔法的关键结构是藏在极深的水下的,一般来说还有层层防护,但由于同样的理由,这些防护也在200多年间损毁了,我们用爱丽丝剩下的那一只【统筹领袖之瞳】扔进湖中引发了一次剧烈的爆破,整个魔法结构就彻底崩溃了,剩下来去做的就是拿到爱丽丝的双手,而且非常幸运的,在那座神殿里找到了爱丽丝备用的眼部部件。” “单单从魔法的保存上来说,水之神殿的损坏的比火、风两个神殿还要夸张,即使莉莉拨开帷幕把爱丽丝的双腿从那里拿下来,神殿也没有坍塌,莉莉和爱丽丝还在那个神殿的台阶上坐着休息了很久呢。” “是、是吗……虽然好像说的很轻描淡写但是果然很危险吧?” 昨天和之前的时间,莉莉娅娜的讲述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细节,这样简略的描述还是第一次,汀娜一边脱着衣服,一边想象着那样的光景,但脑海中的画面和昨晚亲眼所见的光景相比,简直就像是大师与学徒之间的差距。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现在也……能用那个入梦的魔法吗?” “……并不建议。” 魔女黑色的眸子抬了起来,她仔细的凝视着正在清洗身体的少女,星空般的眼瞳中闪过一缕虹色的微光。 紧接着,她平静的摇了摇头。 没有说理由。 可是,那或许是有什么理由吧?沐浴完毕,也将身体浸泡到鱼缸之中的汀娜抱着膝盖,这样想着。 “……接下来就从这里开始说吧。” 莉莉娅娜也抱着膝盖,身体微微歪倒在白瓷的浴缸上,用这样的一句话作为讲述的开始后,魔女低下头,平静的凝视着飘散着热气的水面。 蒸腾的热气,逐渐在眼前消失了。 汀娜呆呆的看着白瓷的浴缸慢慢变成无底的湖面倒映空旷的星空,抬起头,昨夜在梦中见到的那轮圆月,正仿若凝固般悬于天中。 “这样、人偶就完整了呐,谢谢你莉莉娅娜小姐!” 耳边传来高兴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汀娜就要说出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重新移回视线,魔女小姐依然坐在少女的眼前,肌肤变回了惹人怜爱的白皙,身上多出一件雪白的连衣裙,所倚靠着的也不再是浴缸,而是几级冰冷的石阶。 爱丽丝被她抱在怀里,但并不是那一身修女似的【太阳圣女】,而是修身优雅的晚礼服,在女孩的怀里,人偶纤细的手臂抱着莉莉娅娜的手,穿着长长凉鞋的双腿悠闲的摇晃,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眼前就有一个浸泡在湖水中的人,只是笑着,用那双蓝色的眼睛四处张望。 不再仅仅是头颅,也不再如同人棍一样没有手脚只能依赖背后的羽翼飞行,人偶变得完整之后,比起只有头颅的时候气质似乎更加鲜明了。 “这又是什么魔法……” 魔女没有使用入梦的魔法,汀娜却觉得自己又陷入了梦中。 莉莉娅娜就在她的眼前。 不过不是不老不死的魔女,而是刚刚从遗迹中,和人偶一起找回部件让人偶变得完整的,还仅仅是一个人类的女孩。 她坐在残破神殿的台阶上,将赤裸的双足踩在浸入湖面的台阶上,细嫩的脚趾像是享受着清凉湖水的亲吻,一舒一张。 看起来像是正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闲暇。 但是,女孩却没有看向倒映着孤零零星空与满月的湖面,似乎是不满足于那随时会被水波扰乱的景色,她抬着头,凝视夜空,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人偶的话语。 她的表情,却是那样的忧郁,那是在担心什么呢? 途中的辛苦被作为讲述者的魔女轻描淡写的带过了,但无论之前多么的辛苦多么的危险,现在也都算是到头了吧?爱丽丝取回了完整的身体,获得了强大的能力,能够自由地翱翔,把她们从这个世界之中带离,就算主塔之中还有什么隐藏的机关,危险的陷阱,她们也一定能攻破吧。 事实上,在这段经历的数百年后,她们就那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把自己带出了原本以为永远也不会离开的家乡,不是吗? 差一点看入迷了的少女,呆呆的想着。 “莉莉娅娜小姐,还需要休息更长的时间吗?” “……嗯,人偶小姐,好像非常开心的样子。” “非常开心哦,原来有身体,有手有脚的感觉是这样的呀。” 张开一双像是雏鸟一样可爱的小翅膀从莉莉娅娜的怀里飞出来,人偶高兴的手舞足蹈。 “真的,非常感谢莉莉娅娜小姐呢,如果不是莉莉娅娜小姐坚持要找齐人偶的部件,人偶要变得完整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呢……”“……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话,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都会更加安全一些……” “说的也是呢,如果一早就有这双【执掌法则之手】与【天渊漫步】,至少在熔岩湖那里,莉莉娅娜小姐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啊还有这只【波涛之眼】,如果来这里之前就拿到的话,人偶就不用把【统筹领袖之瞳】用掉了呢。” 甩甩手,跺跺脚,指着自己那只海蓝色的瞳孔。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了完整的身体,看到了歌剧院之外的景色,在不久的将来,还能和莉莉娅娜一起离开这几乎静止的世界,去看看没有被记载在脑海内的知识之中,魔法帝国覆灭后的世界,也将可以去寻找自己被抹去的过往。 就连最大胆的幻想中也没有想象过的事情就要变成现实,不开心是不可能的吧。 “……是呢。” 不过令人在意的是在取得了身躯之后,莉莉娅娜的心情就似乎一直很复杂,大概,是还没能从灵魂残余的记忆和情感之中脱离出来吧。 那些沉重而幽深的情绪一直盘踞在她的心间,【聆听万物的权能】虽然能够听到她的心声,但是实在是太复杂了,混合着恐惧、忧虑与一些紧张,这让人偶有些无法理解。 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了呀。 就算还有什么意外,她也可以保护莉莉娅娜了。 ——不过,在之后,这些也是能慢慢学习的吧,和莉莉娅娜这样的人类如何相处,这些复杂的情感代表什么,在离开这里之后,都是有足够充足的时间去学习的。 “不用担心啦,莉莉娅娜小姐,主塔顶端的守备其实相当薄弱,西斯的法则不如大陆稳定,这里又经常会运入许多奇怪又危险的素材作为研究和实验的材料,如果用一个通过设定好的规则进行警备的魔法,就会时常需要更新魔法,在值守人员的日志里提到过他们一开始就是这样做的,但没过多久就发现效率极低而且很容易误报,很快,塔顶的守备就变成全人工的了。” “……而在所有人都转移的现在,那里就是毫无危险,对吗?” “可以这么说吧。”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打消女孩的担忧、紧张和恐惧。谨慎是必要的,但是无需胆怯。 虽然人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明显不是一个人偶会有的功能,不过,至少在现在,人偶有自信保护好女孩。 也许的确是传达到了吧。 因为人偶的笑颜,那忧郁的表情也有些和缓的女孩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看向遥远的高塔。 “……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都是那样的宏大呐。” 高耸的,被两块扭曲的仿若缎带的大地环绕着的高塔,据人偶说,在塔的顶端,有着连接西斯遗迹与大陆的传送门,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最后的目的地了。 “……那么,我们走吧。” 把遥远的目光收回,莉莉娅娜把人偶抱入了怀中。 人偶在女孩的怀里扭了扭,确认抱好之后,数米长的金红色羽翼舒展。 火焰的光泽吹皱了湖面的月面,再一抬头。 月与星与夜,已经将微冷的身体包裹。 EP.13 主塔【下】 ========================== 塔的轮廓,变得越发的清晰,露台,落地窗,尖拱圆柱的长廊,挂在窗沿那永燃的魔力的灯火,也比往日更加明亮。 莉莉娅娜皱了皱眉。 “……这也太清楚了。” “不仅仅是因为人偶和莉莉娅娜小姐正在靠近,那层阴影的结界也在逐渐减弱呢。” “……是不是减弱的太快了一些?”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呢……” 比起离开歌剧院的时候,那笼罩着遗迹中心区域的阴影结界变得更加淡薄,塔的轮廓和上面亮起的灯光变得显眼,透过那层暗影,就像一根托起月亮与夜晚的黑色巨柱。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多长时间,从离开歌剧院到现在,莉莉娅娜睡眠的次数是5。 按一次睡觉经过一天来算,最多六天,六天的时间里,被设计来笼罩整个遗迹中心区域的大魔法,会减弱的这么快吗? 莉莉娅娜可还记得,自己在那些悬空的水池上固守救援的时候,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被阴影兽的嚎叫惊醒看向那边,阴影的结界也没有发生过改变。 而在之后,要说这篇遗迹和之前几百年里有什么区别的话…… 那就是这个活人偶从四个神殿中拿回了所有的零件,让四座神殿坍塌湮灭,考虑到这一点的话,这简直…… 莉莉娅娜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偶。 “这样的话,进入主塔前就还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是呐……”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最初莉莉娅娜和人偶的目标是找到人偶的双手,解除【原矿厅】的手势密码锁,通过原矿厅下运输处理好的矿石的通道,绕过已经失去阻拦阴影兽功能的阴影结界直达主塔内部。 但在得到了躯干和手脚后,通过地下进入高塔内部,再一路来到塔顶——这样的路线就有些多此一举了。 高塔内部依然保有最基本的魔法安保机构,要把赌注压在它们全部报废这一点上也太不现实了,还不如直接抵达在西斯沦为遗迹之前就完全由人工看守,因而现在没有任何危险塔顶去。 这样,最初确定要绕过的阴影结界,就重新成为了她们不得不面对的阻拦。 抵达主塔的过程中,为了让人偶补充使用飞行的功能而消耗的魔力,也为了女孩能充分休息,她们途中停留过两次,再从距离中央区域不远的一座实验室的屋顶起飞后,没过多久。 阴影的结界,就字面意义上如同阻路的狼虎一般,阻拦在了眼前。 金红的双翼在距离半圆的结界还有数十米的时候,那层已经变成稀薄影子的半球上,突然钻出了数以百计的猛兽的身体。 巨狼,猛虎,犀牛,毒蛇……或是头颅,或是上半身,甚至只有可怖的,数米长的毒牙与扭曲蠕动的触须。 影壁从什么蛋壳般光滑变成荒诞不经的噩梦中才会出现扭曲形态。只用了短短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像被蜜糖刺激倾巢而出的蚁群,就像嗅到血腥蜂拥而至的狂鲨。 不知道有多少阴影兽融入了这层虽然在不断衰弱,却足够稳定的暗影帷幕,又在现在记起它们守卫建筑的使命,向莉莉娅娜与人偶龇出獠牙。 “呜哇……” 人偶都呆住了,她知道弗拉梅尔制作放养的阴影兽千奇百怪数量繁多,但她也没想到这些阴影中的生物揉成一团后会令人作呕到这种程度。 黑暗衰弱不那么深邃后,阴影的结界便不再是阻挠它们进入建筑的妨碍,而是这些魔物趋之若鹜的巢穴。 “……比起使命,我觉得,它们又是不是因为觊觎人偶小姐翅膀的火光,才如此一致的冒出来呢?” “这么说也有可能呢。” “……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没关系没关系,就交给人偶吧。” 这种规模的阴影兽聚集体,已经不是莉莉娅娜的魔法可以干涉的了,无论是火球还是奥术的飞弹,在完全实质化的阴影潮汐中,都被轻而易举的吞没。 【探真求究的权能】早已从项链上解下,与另一只在放置人偶双手的神殿里找到的蓝色眼球作为已经被使用的双眼的替代嵌入人偶的眼眶,现在,莉莉娅娜没法借助那只眼睛探知魔法的结构了。 莉莉娅娜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学徒,在这里,她也只能做一个魔法学徒所能做的事——忐忑不安的在天空中被人偶小小的身体托举着飞行,紧紧抱住她,等待人偶带她撕裂这片阴暗。 “不过这个数量……难怪莉莉娅娜小姐最初只遇到了那么几只阴影狼,西斯的绝大部分阴影兽,都和这个结界融为一体了吧。” 人偶没有急着朝阴影的结界俯冲。 她带着莉莉娅娜,与结界维持着一段相当的距离,在夜空中飞翔,月光照耀,她们的影子所掠过的地方,阴影的野兽蜂拥而至。 能撕裂柔软躯体的尖爪只能无端的挥舞。 足以嚼碎人体最硬的骨头的利齿撕咬的仅有空气。 直径约有半米长有骨刺的长尾和布满吸盘与钉子似牙齿的触须疯狂舞动。 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法触及女孩的衣角。 这些魔物只能朝着女孩与人偶凄厉的嚎叫,除此之外,它们什么也做不了。 天空不是阴影的领域,无论月光多么明亮,莉莉娅娜和人偶的影子,也依然被投射到大地与阴影的界面之上,阴影兽的拿手好戏是从影子里钻出来偷袭,可现在女孩与她的影子之间,也有数十米的距离。 “它们也被同化在这个结界里了。” 在这个不断蠕动着令人作呕的“触须”的暗淡半圆上飞舞着,人偶突然开口。 “这些阴影兽贪恋结界的阴影而钻进去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本影’,这些没有实体的影子混合在一起之后,想要分开就困难得多了,至少,它们肯定没法和原来一样完整的从那里出来,袭击人偶和莉莉娅娜小姐。” “但我们也无法消灭它们,只要这个魔法还在运作,还为了维持这已经不起作用的暗影帷幕而输送魔力,想要消灭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先破坏掉这个结界。” 莉莉娅娜立刻意识到了这代表什么。 “人偶和莉莉娅娜小姐也并不需要消灭它们哦,莉莉娅娜小姐,看。” “……?” 人偶用金红色的火焰,指向一个方向。 顺着那边,莉莉娅娜看到了一个飞翔的轮廓,大约四五米宽,两米多高,是个相当大的身影,虽然看不清细节,但是…… 总感觉,轮廓有些熟悉。 “那个是?” 视力并没有好到借助月光能看清几百米外一个黑乎乎影子的莉莉娅娜低下头。 “人面蝠,按照莉莉娅娜小姐说的,就是它们把莉莉娅娜小姐带到【西斯】来的对吗?” “……是。” “它们是某次实验事故后逃出实验室的几只人面蝠的后代,因为西斯和外界没有第二个传送门,所以,它们也要通过塔顶的传送门来往于这里与大陆,虽然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但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如果要离开西斯的话……” “它们就必须要穿过这层阴影兽的阻拦,这些阴影魔物可不会因为同为魔物就放行……” 莉莉娅娜立刻反应了过来。 “没错。” 人偶赞许的笑着,在空中停滞。 “所以,作为参考,人偶和莉莉娅娜小姐也要好好来看它们是如何穿过这里的才行呢。” 远远的,那只人面蝠已经渐渐的飞到了阴影帷幕的边缘。 就像人偶一样,这膜翼上有着人脸一般花纹的大蝙蝠也没有急着穿越这层蠕动的阴影。 它在结界的上空盘旋着,影子所掠过的地方,与结界同化的阴影兽成群结队的从结界的表面钻出,这只魔物一移动,阴影的猛兽也随之在结界的表面滑行,它们成群结队的从影子之中钻出,却不论如何也无法触及那扑扇的翅膀。 从这里,到那里,从那里,到这里。 人面蝠在天空中飞翔,结界之上阴影兽随之蠕动,这持续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在这给过程之中,莉莉娅娜注意到了改变。 阴影兽的数量减少了。 她肯定没有看错,时间的流逝间,那群蠕动的魔物正在渐渐的减少。最开始它们好像整个阴影结界上发起的大片麻疹,但到了现在,这些与结界同化的阴影兽就像意识到了它们并不能染指那高高在上的生命,于是它们纷纷融回阴影的帷幕。 在这样的过程终于走到尽头,连坚持的最久的一只粗大的触须都慢吞吞的钻了回去。 人面蝠依旧飞舞,但是那些阴影兽已经不再关注。 而就在这个时候,飞到结界的上方,悠闲的就像只是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这只人面蝠,突然掉头往下。 只是一次振翅,数米长而有花纹的膜翼被收起来了,身体的宽度猛然缩减的人面蝠变成了一支疾驰的箭矢直坠而下,与那阴影结界的距离几乎就在顷刻之间被缩减到了极短。 似乎已经放弃了的阴影兽们在人面蝠就要撞上那一层影幕的时候,就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在人面蝠即将坠下的位置,阴影荡漾。 它们发出了各异的怒吼,掀起尖爪与利齿与异形器官的波浪。 这些纯粹的阴影的运动几乎完全背离人所熟知的物理规则,莉莉娅娜的眼睛甚至都没能捕捉到它们从结界表面钻出的过程,就已经看到了它们即将把魔物的身体撕碎的结果。 然而,血腥的终末却没有到来,人面蝠也没有改变飞行的轨迹。 只是一圈天蓝的雷光,从它的身躯之上迸发,闪过一瞬间的明亮。 光中,被雷光形成的球壁包裹的魔物笔直穿越阴影的帷幕。 光湮没后,阴影的爪牙从帷幕的另一侧紧追其后,却再没能追上它。 “……虽然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出去,但是意外的好懂。” “……想不到就这么简单呢……” 这一次,即使莉莉娅娜再没有看清,也弄明白这些人面蝠是用了什么方法通过现在这聚集了不知多少阴影兽的结界的了。 方法很简单,真的很简单。 利用阴影兽在强光下会被极度的削弱甚至消灭的特性,通过本身拥有的控制雷电的天赋魔法,给自己加上一层明亮的护盾,借助下坠的高速在短时间里通过,而折返也可以用相同的办法,在阴影帷幕的内侧虽然结界本身被某种魔法遮蔽起来,但阴影兽要是钻出来,大约也是看得到的。 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复杂,但仔细想想,是连这些魔物都能做到的话,那么肯定也不会是多么复杂的事。 “之前那段有些漫长的飞行则是为了让这些没有什么耐心的阴影兽放松注意力以争取时间吧,虽然拥有控制雷电的天赋,但那样的球形电光也许并不能维持很久,说不定莉莉娅娜小姐也是被这样带出来的?” “……我刚到这边时倒是没感觉身上有被电击的麻木感。那么现在我们也要用这样的方法再穿过去吗?” “不,人偶有更加简单的方法哦,说起来,其实不找这些人面蝠人偶和莉莉娅娜小姐也该想得到的……” 敲了敲小脑袋,人偶在说完之后,将双手一左一右的展开。 黑暗慢慢凝集。视野之中,月光逐渐消失,直至眼前仅剩黑暗。 于是莉莉娅娜也明白了。 不仅仅是强光,阴影兽在纯粹的黑暗之中,也会顷刻间湮灭。 “虽然人偶并不会魔法,但是用人偶的功能模拟出黑暗术的效果还是做得到的,纯粹的黑暗和纯粹的光亮对阴影兽都是致命的,这样,就能平安无事的穿过去了。” “……但是人偶小姐,这样又会有另一个问题。” “是什么?” “……我们要怎么知道我们穿过了结界呢?” 几秒的沉默后,半空中的黑色圆球消失了。 “那么,就在快要接触的时候再用吧。” 为了弥补那几秒的尴尬,张开羽翼的人偶俯冲而下,在距离结界还有大约十米的距离时,人偶再一次分开双手,黑暗的元素飞速凝集,彻底淹没了所有的光芒。 无星、无月、无光,这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如果还在翡冷翠维尼河畔的自己家中,这样的黑暗会令女孩感到安心和怀念而不是紧张,莉莉娅娜紧紧抱住人偶.差一点发出尖叫。 并不是不相信人偶的计划,而是人偶在察觉到这计划中那个小小的漏洞后依然不假思索的行动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这应该不是她的错觉,人偶在完整之后,性格或者说人格变得更加鲜明和积极了。 “——!!!” 阴影兽的嘶吼还在耳边回荡。 前一刻,它们等到了天降的美味鼓动嗜血的欲望心花怒放。 后一刻,除了耳道里那些回荡的余响,黑暗中居然是一片寂静,只有小人偶数数的轻声。 即使只有那足以称之为愚笨的智商,那些失去了光就会泯灭的魔物比任何人都更加敬畏黑暗,它们敢于在光芒面前嘶吼,却不敢涉足任何纯粹的黑暗,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9、10……差不多了,莉莉娅娜小姐。” 等到小人偶减缓速度,挥去将两人笼罩的黑暗,她们已经来到了这些猛兽所无法触及的地方,莉莉娅娜在黑暗褪去后又回过头,好奇心驱使着女孩,让她想看看在黑暗逼近时那些阴影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些微的炫目中,只有星光稀疏的夜空。 “人偶和莉莉娅娜小姐到主塔的区域了。” 人偶在呼唤她。 莉莉娅娜这才重新转过头,俯瞰着夜天之下,银色的光华照亮的一切。 “唔……” 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虽然只有短短十几秒,但骤然落入纯粹的黑暗又突然找回明亮的光,依然让女孩感到了一阵目眩。 当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把这种不适感抛却之后,被阴影笼罩,在外面只能看到轮廓与一些稀疏光芒的区域,才终于展现在她的眼前。 巨塔之下并非空无一物,阴影之中也并非尽是阴暗。 从天至地,这里远比在结界外看到的那稀疏的灯火更加明亮,炽白的光芒照亮黑色大理石的哥特房屋与花岗岩的道路。街灯林立,在一些街道的交汇处,还有一些水晶明亮得有些刺眼的水晶,也许这些是魔力的中枢,抑或是街道魔力的导流阀,大概从外面看到的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就是这些吧。 同样的水晶也被镶嵌在高塔之上,成为隔着阴影的结界所看到的高塔上方的光芒。这里是主塔的区域,无论从哪个角度总览这几乎可以称之为城区的建筑群,都无法避开那高耸的圆型的高塔。 没有了那一层阴影的遮蔽,莉莉娅娜能看清高塔更多的细节,那些错落的石板,风化残缺的浮雕,层层叠叠的露台和高塔上每一个建筑都有的、哥特式的标准尖顶,全都是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东西,但塔本身却没有丝毫的纤细与华美。 与其说是塔,不如说这就和女孩曾经兴起的想象一样,是一座为了支撑起冰冷的月亮而被拔高到天际的高塔。两块弯曲得像是缎带的大地漂浮在左右,不知道在这里居住与生活的人们看到这两块悬浮于头上的大地,是否会感到战栗。 “……就像是一座城市……” “就是一座城市哦,人员最多的时候,主塔区域有3000人居留,这里一定在研究什么大项目,如果能找到蛛丝马迹就好了……” 高塔与两块大地的之下,街区与房屋的排列充满了几何的美感,从上方飞过,莉莉娅娜看到的全是坚硬的大理石与花岗岩,从高塔到城区,连街道上的每一块砖,都有着女孩熟悉的天然花纹。 现在,只有最豪奢的贵族才会在会客室或者舞厅使用这些昂贵而稀少的美丽石材,但在这里,每一座建筑,都是由它们组成。 毫无疑问,这些石材来自典雅内海,也不知道为了这些雄伟的造物,古语魔法帝国的魔法师们至少将数个小岛在地图上抹去,那就是那样的一个时代,繁华,强大,却也沁透了魔法师骨子里探求真理的疯狂,就连他们的建筑,他们到底造物,在优雅与睿智的表面之下,也仿佛散发着微妙的狂气。 人偶与莉莉娅娜一面朝着高塔靠近,一面俯瞰着古老的废墟。 “这里的保存完好度比其他地方都好一些的样子。” “……街道上都是阴影兽,是被光吸引来的吗?” “大概是吧,在没有强到能消灭影子之前,越强的光只会带来越深的阴影,这两者对阴影兽都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在天空中,女孩和人偶交谈着,半是光明半是阴影的街道看起来诡秘而壮观,可是她们没打算下去,甚至连降低高度让自己看得更清楚的想法都没有。 比起街道,对她们来说要更加重要的主塔顶部广场与尖顶就在可以看见的前方,她们都有些兴奋,人偶都能听到女孩心底漏出的些许颤抖的欢呼。 这样的情绪也感染了人偶,她扇动金红的火羽,把飞行的高度再次提升,阴影结界被隐藏起来的向内一面立刻钻出了数以百计的阴影,这些没脑子的魔物对着她们狂吼,而人偶和女孩看着高塔顶端的草坪、水池、喷泉与半镂空的,把这些全部笼罩的尖顶,不由得屏住呼吸。 因为那巨大悠久的月亮。 因为这支撑月光的高塔。 由上往下数,第二层,整个高塔的最顶部被这一整层粗大的石柱支撑,挡在月亮的前方,两块大地的末端由两座桥梁与大厅相连。 在这一层,比石柱更多的是光亮的吊灯,有很多熄灭了,但还有很多只是有些暗淡,自下而上的光和月光一起把顶层照亮,将错落的影子诗意的平铺在草地,石板与水面之上。 她们的目标就在这些影子的最中央,远远的,莉莉娅娜和人偶都看到了之前那只人面蝠,这只大蝙蝠悠闲的穿过尖顶上破碎的大窗,飞到了一处水池的上方,一道蓝色的光芒闪过,魔物便消失了。 畅通无阻。 “只要飞到那里就好了哦。” “……不过,虽然到现在才说明明这个遗迹都封存了,传送魔法却还在运作啊。” 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人振奋的了。 连莉莉娅娜的疑问都有那么些漫不经心,女孩盯着那闪烁蓝光的地方,几乎要哭出来。 终于,无论如何,终于是可以离开了啊。 “因为这种封存的方法被称为【条件封印】呢。直接位于虚空之中的小世界并不那么稳定,连接彼此的传送魔法一旦彻底关闭,再次打开就会非常麻烦,莉莉娅娜小姐说过原本坠下的深渊里应该是充满岩浆……看来没有在听了呢。” “……?!不、不是的,我只是……” “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了哦,马上,莉莉娅娜小姐就可以回家了,所以。” 振翅,加速,飞到可以俯瞰高塔顶部高度的人偶对着露出些许慌张的女孩微笑。 “所以,请开心一点吧。” 莉莉娅娜愣愣的看着在自己的怀里仰起脸,朝着自己微笑的人偶,动摇,紧张和慌乱都在她的脸上留下些微的迹象,这些情感杂糅的最后,莉莉娅娜柔柔的露出笑颜。 “……嗯。” 复杂的情绪还没有消失,不过比起这个第一次放松下来的笑脸,这些都不太重要了。 托举着硕大的月亮,高塔愈来愈近。 “那么,要降落了哦。” 飞翔的速度变慢了,为了降落,人偶降低了振翅的频率,与莉莉娅娜一起,从足以俯瞰高塔的高度降下。 一切都像是正朝着大团圆的结局发展,在这里只有月光和流风,这两者都不会成为她们的阻碍。 马上,她就要安全了。 看着怀里的人偶,莉莉娅娜抿了抿嘴唇。 只要穿过那扇传送门她就能回到大陆。 虽然不知道传送门的对面会不会是熔岩褪去后的深渊,但只要离开了这里,她和人偶就有方法求救并获救,到那个时候,无论古语魔法帝国的造物多么神秘正体不明,都将无法再威胁到她。 没错,一切都像是正朝着大团圆的结局发展。 除了,一串铃声。 ——叮铃。 ——叮铃、叮铃铃—— “……??” “这个声音是……?” 夏夜的风中混入清脆的风铃,人偶抖了抖耳朵,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这个铃声是什么时候响起的?她试着回忆,却一无所获,从距离塔顶五十米到二十米的这段距离并没有花什么时间,可人偶却找不到这个声音是何时响起的。 “莉莉娅娜小姐也听到了吗?” 毛骨悚然。 人偶大声的叫着被自己托着飞行的女孩,莉莉娅娜低下头与她对视,从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人偶看到的是与自己一样的毛骨悚然! “不能再靠近了!” “……必须马上冲过去!” 她们不约而同的开口,却意见相异,在说完之后人偶与女孩都陷入了沉默,沉默中,金红的羽翼依然扑扇,将她们继续推向高塔。 ——叮铃—— 风铃清脆。 人偶忽然愣住了,有什么突然从她那颗并不会跳动的心中喷薄涌现,一种意志,一种情感,一种宏大而雄伟,却让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责任,愿望,梦想,使命…… 使命,对,是一种使命,被这袅袅的铃声唤醒、或是注入,让她在说完“不能再靠近”后又油然而生强烈的想要去往那里的冲动撞击在理性的壁垒之上。 “人偶小姐,加速!” “?!” 人偶张大了嘴,她们的速度依然在放慢,但是依然没有停下。 大概。莉莉娅娜是将这认知为人偶决定采取她的方针,催促着她加速,在这铃声没有表现出更多更危险的影响时冲向塔顶的草坪甚至是冲入那扇传送门。 这是冒险的选择,但现在只能冒险。 就这么做吧。 人偶张开嘴,准备回应这个决议。 “……” “……?!” 没有声音,莉莉娅娜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们开始了加速,人偶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她还没有控制翅膀进行加速—— “……?” 失语的沉默被打破。 风把金色的发丝高高的吹起,人偶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莉莉娅娜低头惊恐的看向她,那双眼睛里,没有金红的翼光。 “【苍鹫的轻柔之羽,顺应高天的长风吹拂!】” 下坠。 时隔许久莉莉娅娜再一次用身体体会到了下坠时迎面而来的风。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追坠下的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而是可以看清自己结局的广阔天空,和上一次相同的是,莉莉娅娜这回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偶在那一连串的风铃声后突然收起了翅膀,全然不顾她们正处于坠下后连骨头都会砸碎的高天,即使尖叫着呼唤也没有反应,那双蓝宝石制的眼瞳不再聚焦—— 到底发生了什么,莉莉娅娜一点也不清楚。 她只能在坠落的第一秒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羽落术的卷轴,紧接着在第二秒意识到自己没法放开双手环抱的人偶抓住卷轴并且撕开,在高度降到有众多石柱的大厅的中央并还在加速下坠时,女孩几乎尖啸着唱破自己在这遗迹里用得最多的魔法的解读。 “【羽落术!】” 紧接着,空间储物戒指弹出干瘪的蜘蛛的丝囊,一小试管黏性物质的溶液。 下坠的速度在羽落术起效后还会依照惯性在一小段时间里完成减速,在这段时间之中,新的【解读】被女孩飞速的唱破。 “【以八足女士的旨意手执牵丝之网!】” “【黑寡妇牵丝蛛网术!】” 半径数米的蛛网从女孩的手中飞出,黏在了花岗岩的墙壁上,一条白线从蛛网的中央向下延伸,最后缠在女孩的一根小指之上。 足够的黏性与足够的韧性,加上羽落术让身体变得轻盈,这三个要素聚集起来,让莉莉娅娜和人偶下坠的势头停止了。 那最终衰减到0的速度变成了这条白线延展的长度,在弹性形变结束后,一只手紧紧的抱着一动不动人偶的莉莉娅娜才察觉到连衣裙的后背已经被打湿了。 “……真是……危险……” 在咏唱中把每一丝气息都挤出去的肺部重新填满了空气,挂在高天的夜风中飘荡着的莉莉娅娜心有余悸的勾动手指,让只缠在左手小拇指上的蛛丝也缠上无名指、中指,最后被手掌攥紧。 女孩晃荡着身体转过来,用赤裸的双足抵在了高塔的墙上。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为了穿鞋时好走路而把趾甲剪掉了……” 从脚底传来的冰凉和蛛网黏着的高度让莉莉娅娜叹了口气。 从这里爬到那有很多石柱的楼层并不困难,羽落术能让最艰难的攀爬都变得像是荡秋千一样轻松,如果龙化的指甲还在,那就更加容易。 但因为那样异形的足部很难穿着鞋子,当人偶取回手臂之后,莉莉娅娜就想办法把那坚硬又尖锐的指甲减去了,结果,在那个湖泊的上空,鞋子也被弄丢了。 而且,莉莉娅娜现在却不敢确定爬上去是一个好选择了。 ——叮铃、叮铃铃、叮铃、叮铃铃铃铃铃—— 风铃的声音依然在继续。 在她听起来,这仅仅是有着古雅韵律的一段音乐而已。 莉莉娅娜盯着人偶那无神的双眼,下方就是不比已更火柴粗多少的街道,她环抱着人偶的手臂稍微收紧了一些,片刻后。 莉莉娅娜沿着高塔的外壁,爬上了石柱林立的大厅。 灯火通明。 一条笔直的楼梯夹在两列整齐的石柱中央,大厅两侧的桥梁连接着那两块悬浮的大地,这里除了石柱就只有地板的马赛克和天花板的吊灯,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煞风景。 但就在这一层的上面,却有草坪、溪流与素白的花海。 “这里的职能其实是宴会厅,每当研究有什么进展,或者是取得了重大的突破,或者每逢节日,两位皇帝都会批下美酒,雪茄,还有女人,那个时候,除了少部分人没法从岗位上离开,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来到这里,用魔法造出桌与椅,举起酒杯,开怀畅饮。” 人偶低声的说着,出神的凝视着这里的石柱与灯火。 “有时候荒淫的宴会会持续一天一夜,所有人都烂醉如泥,自女人的身上爬不起来,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做好善后与清理,即使如此,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差不多每一个月,这里都会有一次这样的宴会。” “……我一直以为魔法师都是讨厌宴会的。” 也许是因为一直吹拂的,天空中的风,光滑的马赛克地板上并没有积灰,各色的石砖盗印着灯光,月亮,与女孩的身影。 不知不觉,风铃的声音消失了。就像它悄然的出现,如今,这声响也悄然的消泯。 “很意外吗?但魔法师也不是彻底的理性生物,他们也有感情要宣泄,有欲望要满足,并不是所有人都只要能追求真理就可以不顾一切——这是某一个记录员写在某次值班报告上的,他用很奢靡的文字描述了某一次的宴会,那简直是欲望的天堂,道德与法律的地狱。” 人偶抬起头,从女孩的怀里看向闪亮的吊灯。 每一盏都是黄金,每一盏都用附魔的钻石点亮,如果是血肉的眼瞳说不定会被金钱的豪光刺得流泪。 从这里开始,高塔不再是坚固,冷漠的研究机构,而是一座宫殿,一处舞池。 以随性与享乐闻名的炼金贤者带着精锐的魔法师部队在这里守住连接外界的门扉,驻守于此的人们不再,但这里的地板。光滑的石柱,却似乎依然留存着他们的纸醉金迷。 “人偶一直想看看这里,看看只以文字和图画记载在人偶知识之中的世界……” 小小的人偶轻轻的一笑。 “现在人偶看到了呢。” “……先不说这个,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稍微的,避开那如大海般幽蓝的视线,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朝着中间的楼梯走去。 “人偶不知道,那个铃声叮铃铃叮铃铃的响了之后,人偶就说不出话来了,不但说不出话,手脚和脖子也无法运动,炽天使的翅膀也突然消失了,在坠落的时候人偶本来想用【天渊漫步】的功能直接做出一条可以滑行的坡道让莉莉娅娜小姐滑到塔顶上……结果那个功能也无法使用。” “……不是说在高塔上是没有防卫机制的吗?这也是被抹去的那部分记忆之中的?” “人偶不知道……” 无力的垮下肩膀,面对女孩的疑问,人偶也只能重复着“不知道”。 亲眼所见这场景的兴奋立刻就被浇熄了。 更加迫切与令人疑虑的问题,重新随着那油然而生的情绪萌发。 “人偶,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人偶并没有消沉多久。 基本上,只要有问题,那么就会有答案,而答案等到安全后慢慢找就行,当务之急是离开【西斯】的遗迹。 这一直是她与女孩的共识。 “……” 莉莉娅娜没有再开口,她径直走到了那条没有栏杆的阶梯下方,稍作犹豫,便踏上了石阶。 高塔的顶端闪过了一抹蓝光,抱着人偶的莉莉娅娜迈出的脚步僵硬在下一级台阶上,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人偶也不知道的防卫魔法,而是又有什么穿过了传送门。 “莉莉娅娜小姐不用太担心了啦,不管发生什么,人偶都能保护你哦。” 也许是又一只人面蝠吧,自己简直像是惊弓之鸟一样。 将人偶的话抛在脑后,莉莉娅娜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阶梯。 踩过最后一级,被石柱支撑的高塔顶端,是草坪与水池的庭园,就像这片大海,就像这片区域的名字,娴静,而典雅。 在天空中看到的所有——那些及膝杂乱的深草,被覆盖的圆石小径,在水面上嘟噜噜蠕动的喷泉,那些精致美丽的雕像,现在,只要女孩愿意靠近,它们就触手可及。 连镂空的,有着由优美弧线作为主题的花纹的尖顶下方,闪烁着蓝光的那扇传送门也—— “……誒?” 比任何时候都近的月亮,在高塔顶端的地面上铺下银辉与阴影。 阴影中央,传送门的前方。 ……不会吧。 莉莉娅娜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 ……不会吧。 她用力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的眼睛分明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高、一矮。 一人穿着魔法师常见的长袍。 一人穿着昂贵精致的华丽的洋装。 “莉莉娅娜小姐,有人,看起来不像是人偶记忆里的衣着。” 人偶皱了皱眉,有些警惕的握住了女孩正在颤抖的手。 她立刻感觉到,女孩的颤抖并不是因为恐惧。 “……那会是来找莉莉娅娜小姐的——誒?!” 啪嗒。 人偶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看着女孩飘扬的裙摆,她被扔下了。 而女孩朝着传送门,更准确的说,是朝着那两个人影的方向跑去,踩过沙沙作响的草叶,踩过晶莹平静的池水,她哭喊着,大叫着,不断的重复着。 那是两个名字。 “泰伦导师!!” 一个,属于女孩尊敬的魔法的导师。 “米兰达!” 另一个,属于女孩自懂事起,就由父母挑选的优良的玩伴。 夜风将她声嘶力竭的呼喊传遍了这座庭院,传送门前似乎正在争论什么的人影转过头,看到月光下踉跄的朝他们跑来的女孩,她们惊愕的喊出了那个名字。 “莉莉娅娜小姐?!” “莉莉娅娜?!你的头发——” 这个名字属于翡冷翠的明珠,爱因斯坦斯家族最年幼的成员,神圣七丘帝国王室一支尊贵的血脉,属于在一段时间以前,遭遇暗杀下落不明的女孩。 这声呼唤,终于瓦解了女孩最后的坚强。 莉莉娅娜扑到了她们的怀中,在他们的不可思议的表情和震惊的问候之中,在那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的名为人的温暖之中。 一直以来面无表情的女孩仅仅、仅仅只是,嚎啕大哭。 EP.14 爱丽丝 ====================== 不是幻觉。 无论是泰伦导师的体温,还是被自己的眼泪弄得一塌糊涂,手忙脚乱的拿着手帕擦拭着自己眼泪的米兰的的手指。 莉莉娅娜紧紧的抱着米兰达,压抑了许久许久的恐惧、无助和绝望到此刻终于被宣泄而出,变成了漫长的、漫长的哭号。 这真的,不是幻觉…… “哎呀哎呀……” 看起来,确实是来搜救的人呢,而且,看起来还是与女孩相熟,所以,连是否是幻觉之类的都没有去确认,就那样不顾一切的跑过去了呢。 被莉莉娅娜扔下,跌坐在地上的人偶拍拍晚礼服的裙边,在背后张开了小巧可爱的一双翅膀,朝三人的方向飘去。 按照人类经常写在小说里的描述,去打扰这令人感动的重逢是不礼貌的。 不过,也有说法是,重逢的喜悦可以放到之后尽情倾诉,不分时间地点没完没了的感动,往往会引发危险的后果。 如今的情况下,人偶觉得比较适用的,是后者。 那一串诡异的风铃让自己萌生了来到这里的想法,又让自己短暂的失去了行动的一切能力,现在来到高塔顶端了,那种冲动随之消泯,接下来,却又没有其他的后续。 不论如何,这件事都让人偶觉得非常诡异,这是她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情,安全起见,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 人偶小小的身影飘在空中,在距离莉莉娅娜她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泰伦扭过头,向前一步站在了自己的两个学生之前。 飘在夜空中的一对金红色的翅膀,无论如何都十分醒目,年轻的魔法师当然不会无法觉察。 他仅仅是有些困惑于这个看起来就像孩子们喜欢的人偶,似乎和自己失踪了很长时间的学生的关系。 把表情遮掩在兜帽的下方,泰伦微微侧脸看着依然在哭泣的莉莉娅娜。 “那个、莉莉娅娜……不哭、不哭了哦,这位小小姐是你的同伴吗?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就算米兰达轻声的安慰着,伸手在女孩单薄的背脊上安抚,依然在哭泣,只是一味的把情感宣泄出来的女孩也没有反应。 显然,她完全没有听进去。 积郁的感情,并不都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失,愈是强烈的感情,愈是无法即刻宣泄出来,压抑在心底,就只会愈发的发酵,变得更多,更加强烈,更需要强烈的宣泄才能摆脱。 贵族的女孩朝着魔法师有些困扰的摇摇头,这也被人偶看在眼里。 看来,让莉莉娅娜介绍自己是不太现实了,那么,就只能自己做自我介绍。 “人偶是人偶呢,因为没有名字,是莉莉娅娜小姐的伙伴,和莉莉娅娜小姐一起很辛苦的从这片名为【西斯】的遗迹之中克服了很多难关才来到这里的哦。” “一个……活人偶?” “唔,人偶也不知道人偶是什么,不过莉莉娅娜小姐看到人偶时脱口而出的,就是活人偶这个称呼,所以人偶大概就是活人偶吧。” 泰伦微微的皱了皱眉,视线依然有关注着哭声正慢慢得沙哑微弱的女孩。 莉莉娅娜突然冲出来的时候他没有看清,无从判断这个自称人偶,看起来也的确像是个活人偶的小家伙是不是真的与自己的学生是同伴,也没能从莉莉娅娜那里得到任何答案。 不过,至少现在看来,她并没有表露敌意。 “虽然莉莉娅娜小姐在魔法上的天赋在翡冷翠无人不知,但就算是她应该也没法一个人在一个……” 暂时停顿,就像是现在才被周遭所看到的景色所震撼,在间隔了一会儿后,泰伦看着人偶,把被【延迟咒文】延迟的一组奥术飞弹随意的朝一个方向发射了出去。 “……这样奇异,而且看起来并不安全的世界里存活下来,看起来,是人偶女士帮助了她吧,作为莉莉娅娜的导师,请允许我为这件事道谢。” “不用谢哦,如果不是莉莉娅娜小姐冒着危险从歌剧院里将人偶的头颅带出来,人偶现在也只能在被帷幕封印的高台上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色发呆呢,不过现在的话。” 暂时的得到了信任之后,人偶飘得更近了一些,她飘到莉莉娅娜的身边,伸手去触及那随着主人的哭泣而抽动的纤弱肩膀。 现在,已经完全不用害怕了。 “莉莉娅娜小姐,现在,还是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 “不要!!!” 一声惊叫。 小小的手掌停滞在了半空。 人偶眨眨眼,看着那躲到穿着华丽洋服女孩身后,颤抖着缩成一团,好像要躲在那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影子之中的莉莉娅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反应过来。 “莉莉娅娜小姐……?” “……请你不要过来……” 由渐变到白金的金发,被泪水黏在脸上,从被称作米兰达的女孩背后露出的脸凌乱、而胆怯,虚弱的,几近哀求。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突然……” “拜托了,请你不要过来!我非常感谢人偶小姐把我带到了这里,在这一路上都保护着我,但相应的我也把你、把你从神殿中解放了出来,找到了你全部的零件,现在你可以自由的行动,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所以!” 长长的话语里,还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好不容易在哭泣之中用沙哑的嗓音说完这段话的莉莉娅娜长长的、长长的吐出肺部的空气。 “所以,我们扯平了,好吗?” 那话语,就像月光一样冰冷。 人偶呆呆的看着那张恐惧的脸。 “可、可是,人偶不明白!不是说过人偶会和莉莉娅娜小姐一起去看魔法帝国覆灭的世界吗?莉莉娅娜小姐还说会帮人偶找寻人偶制造者的线索……” “无论人偶小姐想去哪里都可以,爱因斯坦斯家族也可以提供协助,要钱还是要情报我会和父亲说,无论要多少都可以给你,但是……对不起,现在,请不要和我一起……咳、咳咳!!” 太过急促的话语引发了咳嗽,剧烈的咳嗽之后,剩下的是静默。 夜风与月光都没有打破这沉默,静静的夜风只是静静的吹拂,天空的圆月只是平静的悬挂、照耀着人偶抿起的嘴唇。 “莉莉娅娜小姐……” 人偶不明白。 人心是连魔法也无法诠释的神秘,她不懂人心,也不懂女孩的话语。 这是分道扬镳的宣告吗? 为什么到现在突然说这个? 为什么现在还恐惧的哭泣,害怕的颤抖,在你的心底终于喷薄而出的这充斥着尖叫的情感,那恐惧到底又是…… 人偶试图透过女孩的双眼看到她真正的想法,可每一次,彼此的视线在相互触碰之前,莉莉娅娜就匆忙的躲闪,紧紧的攥住米兰达洋服的褶边。 “呐、莉莉娅娜小姐。”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人偶忽然明白了,只靠脑海中的知识她搞不懂人类复杂的思绪,但是莉莉娅娜现在的情感,并不是,多么的费解。 “……你在……害怕人偶吗?” 莉莉娅娜没有回答。 而这,就是答案。 恐惧。 无论是人还是兽人,矮人,还是魔族,乃至于妖精与伟大的巨龙。 这是最不需要用话语去确认,最不需要证据去证明的情感,在这里,塔顶宽阔空无一物,只有月亮,草坪,喷泉,还有从传送门那端来到这里的两人,这些没有危险,应该也不会让女孩害怕,所以。 “可人偶……只是人偶……” “谁知道,在被做成人偶之前你又是什么呢。” ——只有自己。 会让女孩如此恐惧,但直到现在之前都把这份恐惧用复杂的情思掩藏起来的。 ——只有人偶,自己, 小小的人偶低下了头,金红色的羽翼也仿佛变得黯淡。 她突然朝着来的方向飞去,不是像过来时那样慢悠悠的飘,几乎化作一道金红的闪光,飞快地消失在了阶梯的尽头。 泰伦和米兰达,从最初的惊愕与一脸茫然,到现在,依然没能得到这份困惑的答案。 “等、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这么突然,这是。” 只不过,这两人并不是最为困惑与惊愕的。 汀娜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哗啦一下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这一切的影像都没有因为她不可置信的惊呼而改变,莉莉娅娜松开抓紧米兰达衣服的手,摇摇晃晃的坐到地上。 泰伦和米兰达在她的身边,担忧的询问着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魔女还是人偶的声音,都没有响起,就像是在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可怎么能无动于衷呢?眼看故事就要迎来大团圆的结局,却这样毫无征兆的,彼此扶持一同冒险的两人分道扬镳。以这样的方式。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这到底是为什么?” 汀娜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发展。 “……” “……” 可回应她的只有肩膀上突然传来的人偶的重量。 与此同时,莉莉娅娜也开口了。 被带到了尖顶正下方,闪烁着蓝光的传送门就在这几层圆形的台阶的中央。 台阶上,抱着膝盖躺在米兰达大腿上的女孩,终于不再哭泣。 “……为什么,泰伦导师和米兰达会来这里……” 也许是在值得信赖的两人的身边让她终于能放下心来,用带着花香的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莉莉娅娜才询问着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在莉莉娅娜你失踪后爱因斯坦斯家族,圣堂教会和魔法师协会几乎把岛下深渊和整座岛都掀翻,莉莉娅娜,你知道吗?你已经失踪了三周了,如果不是你的父亲坚持说代表着你的生命塑像还没崩毁,你一定还活着,其实协会和教会都想放弃搜寻了……” 米兰达带来的消息,让莉莉娅娜楞了很久。 三周?三十九天? 在这里没有日升月落,自己原来已经困在这里这么久了吗? 生命雕像?那又是什么……难道说是自己十岁时,父亲雇佣那位有名的雕塑家为我雕刻的那尊石像……? “在遍寻不到后,协会这边推测是麦哲塔的地下可能存在某种人为或天然的异空间,而你是误入了那里,但这个搜寻的难度也极其之大,一直到米兰达小姐突发奇想,用召唤术来寻找你。” “可是协会的那些魔法师都不重视这个想法,他们说模糊召唤术的原理是通过法与理对比在施法时提出的条件进行搜索,但法与理可不认识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这个人……他们对我们嗤之以鼻,还把我们送回了翡冷翠,我只好每天找泰伦导师,用莉莉娅娜你送给我的礼物作为媒介进行寻找……” “……礼物?” “莉莉娅娜忘记了吗?” 米兰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挺翘的鼻尖,从金色的长发上,解下一只发卡,递到了女孩手中。 “就是这个,莉莉娅娜小姐在我五岁生日时亲手送给我的礼物,也是我们的见面礼。我想,这个和莉莉娅娜小姐的关联应该足够紧密能作为模糊召唤的条件……” 银制,像是一只展翅的飞鸟,镶嵌着翡翠,被制作的栩栩如生。 莉莉娅娜记得这个,那是她第一次参加贵族的宴会,第一次将礼物送给别人。 但这个礼物既不是她挑选的,也不是她购买的,甚至,直到快到宴会的大厅,母亲才把这个交到她的手中,让她去送给那时一样年幼的米兰达。 “但事实上是直到几分钟以前,这几周来米兰达小姐都毫无成果,不是完全没有反应就是召唤出与鸟,银,或者翡翠相关的魔物,但是,谁也没有想到……” “……谁也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没错,其实连我都没有报以期望,直到几分钟前米兰达小姐的魔法阵中传来莉莉娅娜小姐的声音。” 米兰达得意洋洋的眼神人站在台阶旁守护着两个女孩的青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莉莉娅娜应该也知道,虽然每个人的灵魂,每个人的法与理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我们对这些的称呼和区别,与【法与理】对这些的区分是完全不同的,只能说你与米兰达小姐简直得到了命运的眷顾。” 除了运气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解释了。 连对召唤术只有最粗浅的常识的莉莉娅娜也知道,构成模糊召唤术的【法与理】是不会把这枚发卡视作【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赠送的发卡】的。 在【法与理】的条文中,这枚发卡会被解构为【银】,【翡翠】,【鸟】与【和这些有关系的存在】,召唤的目标也会在这些之中,就算这个魔法是不对大陆上存在的事物起效,那也是过于庞大的数量和过于微小的几率。 米兰达却用三周的时间抓住了这个几率,用只是亲手送出去的发卡,这个被父母安排好的朋友,完成了这样的奇迹。 “……” 莉莉娅娜觉得鼻子酸酸的,已经哭肿了的眼睛,好像又要落下泪来。 “然后,我迅速的用实验室里的装置建立了传送门与这里连接起来,并且通知学院去通知莉莉娅娜小姐的父母和魔法师协会,可惜今天没有其他老师值班,我只能自己过来先确保莉莉娅娜小姐的安全。” “至于我,则是趁泰伦导师不注意跟过来的,结果那边的传送门超过了短时间可以传送的上限,暂时回不去了……” 金发的女孩吐了吐舌头,那表情就像在说着“真是没办法啊。” 对此泰伦也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一直以来这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就对学生们有些很没办法。 “……毕竟是学院里的教学设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呢。” 这简直像是回到了学院之中的对话,让莉莉娅娜也轻轻的笑了起来。 “我相信协会的法师会很快过来,看到我留下的字条后就会着手重新建立更稳固的联系,到那时莉莉娅娜小姐就可以回家了,不过……” 年轻的魔法师说到这里,那一抹苦笑渐渐变成了严肃,他将视线从自己的学生身上移开,看着镂空的尖顶,看着几乎触手可及的巨大圆月,看着古语魔法帝国风格的廊柱、台阶,远方的建筑群。 “……在这段时间里,莉莉娅娜小姐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刚才那个人偶,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愿意说的话……”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女孩的脸上。 莉莉娅娜躺在米兰达的腿上,看着泰伦说完这句话 “……嗯。” 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也是避不开的。 女孩完全可以想象当魔法师协会的人来到西斯,看到这曾经有两位魔法皇帝坐镇的遗迹会何等的兴奋而不放过任何的资料,到那时,自己也一定会被他们不厌其烦的问着这样的问题。 因此,她很平静。而且女孩也的确有想要倾诉的事。 “……原本,在从桥上被扔下去之后,我是想要在下方等待救援的。” 从坠下深渊,被魔物袭击开始,最后被人面蝠带到这个世界,莉莉娅娜一点一点的开口说着这段时间的经历。 在半空的水池上的据守等待,昼夜颠倒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麻木,堪忧的精神状态,然后,是那个将她指引向一处歌剧院的梦幻。 阴影兽的袭击,河水中的漂流,黄泉之路的幽魂,歌剧院里人偶的头颅,原矿厅的手势魔法锁,费尽心机越过的熔岩湖,飞舞的火鸟,宣告死亡的言灵,神殿,巨像。 莉莉娅娜不知道自己在那些水池的平台上坚持了多久,只是在这些讲述中,女孩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段时间之中经历了多少。 一次又一次的危险,为了离开这里四处奔波,在这途中,不安如影随形。 怎么可能安下心来呢?孤身一人,在未知而危险的世界,找不到回去的方法,精神被逼迫到极限,甚至萌生死亡的愿望。 “……在遇到人偶后,因为有了可以交流的对象,可以说话,这种不安稍微缓解了一些。” 只是一些而已。 “我无法分辨她说的话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她说亚尔南迦大爆炸是一群孩子酿成的惨剧,但泰伦导师你告诉过我,现在所有的历史研究所能得出的证据都是统治亚尔南迦地区的大法师为了做出成果让自己能够晋升,冒险采取了危险的实验引发了事故,除此之外,这个活人偶说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又是真话或假话?她有着我从未想象过的能力,对自己却一无所知,她帮助了我,但也希望我能将她带出这里。” “……从那个时候,我就在担心了。” 莉莉娅娜的声音非常的淡漠。 “第一次接触后,直到我的精神快要崩溃时才投射那一个梦境是为了让我更加容易被说服,从阴影兽的爪牙、从黄泉的魔法下拯救我是为了让我把她带离那用来压制、封印她的歌剧院,在原矿厅的手势魔法锁前告诉我需要找到她的身体和手臂才能解开魔法锁比较安全的进入主塔……也就是这里。” 看起来就像是在诱导着女孩,帮她从被封印的神殿中一点点挣脱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看法影响了女孩的判断,在歌剧院之中的交谈与人偶不谙世事的表现,在莉莉娅娜看来,也像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的表演。 从那个时候,她就没有摆脱不安和怀疑。 未知永远是最可怕的。 在一个古老的遗迹,在一个危险的异世界之中,她又要如何确定向自己伸出援手的是被邪恶的魔法师封印在一个活人偶之中的天使,还是花言巧语试图挣脱封印的恶魔呢?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从本人口中得到答案,既然已经产生了怀疑,那么即使得到了否定的回复当然也无法当真。 但是,只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离这里。 所以女孩只能把不安埋藏在心底。 猜疑与恐惧的萌发是在熔岩上的神殿。 人偶表现出来的特性已经彻底超过了莉莉娅娜的认知,在她得到了【炽天使】的身躯零件,展露出飞行的能力只之后恐惧膨胀抵达了顶峰。 她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而自己依然只能依赖人偶。 “这个时候我要怎么做?她告诉我现在就能来到这里让我们逃离,但她的身体明明还没有完整,如果那个时候我点头说那就这样让我们快些离开,我会有……怎样的下场?她分明察觉到了我的恐惧,但却还那么说,是不是……” 汀娜已经无法分辨,躺在朋友的腿上用竭力压制着恐惧的声音说着这一切的,是爱因斯坦斯家的幼女,还是不老不死的魔女了。 “……是不是在那纯真的笑容下,她饶有趣味的看着已经快要失去利用价值的我正在发笑呢?我只能把这些想法这些情感埋藏起来,提议去找剩下的所有部件,期望她能看在我帮助了她的份上,不会把我抛弃。” 从女孩口中说出的是汀娜所不知的心情,在这故事中的另一个故事。 明明是这样重要的事,在之前的讲述中莉莉娅娜却一点也没有提及,这让汀娜想到了侦探小说之中的一种手法。 叙述性诡计。 “……” 不,也不是,汀娜抽动着嘴角,意识到虽然之前以“讲述”来讲述这个故事时确实没有提及,但昨晚和现在,用魔法让自己也能看到,听到所有之后,就仅仅只是自己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我的情绪对汀娜小姐来说很难猜吗?】 啊啊是啊,真的非常、非常的难猜,直到现在。 直到女孩无表情的脸几乎要绷不住的现在,汀娜才终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等遇到泰伦导师和米兰达后,我总算不用在忍受这份恐惧,所以……” 所以才有之前的情感的宣泄。 莉莉娅娜看着人偶消失的楼梯的末端。 她预想过很多自己与人偶决裂时人偶的反应,但等到真的做出来后,人偶所作的,却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一股难言的情绪取代了已经被宣泄一空的恐惧,莉莉娅娜咬着嘴唇。 “……我、做错了吗?” “作为一个魔法师,这部分的谨慎与自制,做得很好。” 默默的在笔记本上将女孩所提到神殿,歌剧院,魔法和这篇遗迹的地形记录下来的泰伦停下了羽毛笔的书写。 像是在课堂上她解答出来其他人都没有头绪的问题后那样,他看着莉莉娅娜,给予了肯定与称赞。 “为你进行魔法启蒙和素养教育的那位老师把你培养的很优秀,在未知的地方遭遇未知的存在,抱有警惕,不盲目因为善意而信任,对所有言行保持基本的怀疑,但目的一致时也一起合作,在得到依仗后则尽快脱离……虽然有些冷酷甚至没有人情味,但这确实是魔法师应该拥有的,理性的思维,做得不错。” “但是。” 年轻的魔法师摇了摇头。 以一个11岁的魔法学徒的身份,为了活下去,离开这里,莉莉娅娜已经做了她所能想到,所能做到的所有事。 只不过,做得还不够好。 如果他们并不是来救援的本人,而只是某个魔法从女孩的记忆中映出的幻象呢? 就如同神道上的月光,如果连这也仅仅是一处陷阱呢? 外貌,语言,触感,温度,甚至信任与关怀,这些都是可以用幻象伪造的。 除此之外。 “以一位老师的立场,我并不希望你太过理性,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有些天真,有些任性也不是不好,另外……如果是这样,刚刚你与人偶的决裂,就太欠缺考虑了,虽然理解在这里被困这么长的时间之后见到我们时的喜悦和信赖,但如果人偶真如你所想是一个恶魔,在它意识到你要摆脱她之后……” 看到莉莉娅娜的身体猛然一颤,泰伦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着意识到自己差点把他们推入多么危险境地的女孩轻轻的点了点头,泰伦从女孩们的身边走开,来到悬浮在台阶顶端的传送门前,在这个过程中,青年低声咏唱着,将一些法师之眼向四周放去。 他还要等待着另一边重新建立联系,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也有要做的事。 莉莉娅娜是他最聪明的学生,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米兰达,我已经没事了……” 在一段沉默之后,莉莉娅娜慢慢的撑起了身体。 自己也躺的够久了,又没有受伤,总不能一直枕在米兰达的大腿上。 “那么,接下来是我,虽然泰伦导师不会责怪莉莉娅娜,但是,我想要在这一点上,对莉莉娅娜说几句。” “……诶?” 莉莉娅娜想要撑起身体,却被米兰达按住了。 这个比莉莉娅娜要稍微年长一些的女孩伸出手指,轻轻的在莉莉娅娜的额头上一弹。 “……是什么?” 莉莉娅娜茫然的看着她。 “虽然泰伦导师说,以魔法师的角度来看,在这样的环境下,莉莉娅娜的做法很谨慎,做得也很好,但是,莉莉娅娜。” 女孩的表情很认真。 “莉莉娅娜你,在成为魔法师之前,是一位贵族,而一位高贵荣耀的贵族,是不会在刚刚安全之后,就立刻把救命恩人抛诸脑后的!” “……啊。” “‘啊’,是什么反应啊,啊?” “……因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让莉莉娅娜傻眼的看着米兰达。 米兰达·提法出身于高贵的家世,拥有优良的血统,在孩子们的交际场上游刃有余,是优雅而高贵的大小姐,经过父母挑选的,合适的友人。 但是就算是眼光毒辣的父母也没有想到的事,这位提法家的大小姐,除了竖琴和召唤魔法,还会喜欢那些描绘古老贵族高贵之举的小说。 荣耀,怜悯,正义,无私,这些高贵的品格让她无可救药的着迷,有时还会以此为标准约束自己和他人…… 就像是男孩子们喜欢的骑士游戏一样,区别大概只在于……莉莉娅娜的确见过那样高贵的骑士,但如同小说里描述的那样的古贵族,莉莉娅娜从没有见过。 “……可你要我有怎么样的反应呢,米兰达。” 莉莉娅娜真的不知道现在自己要有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嘛,我也知道这听起来相当的那什么,但是,作为一股贵族,莉莉娅娜你的做法实在是太粗糙了,既然很担心,很害怕,那样的话就更加应该先稳住她,直到回到翡冷翠,在圣堂骑士和魔法师协会的人来对付嘛,就算是仇人,也要在偿还恩情后再将白手套甩在他的脸上。” “……如果人偶是个能将翡冷翠全部毁灭的可怕恶魔要怎么办。” “如果是那样的话,靠泰伦导师也守不住这个传送门呀。” “……” 无言以对。 “而且,莉莉娅娜现在还觉得那个人偶是恶魔吗?” “……为什么不可能呢?” “嘴硬。” 米兰达撇了撇嘴,在女孩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次她用了力,清脆的声音和一阵钝痛让莉莉娅娜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但米兰达强硬的拿开了她的手,按住了女孩的脸,不让她的视线游离。 “连我都知道这个时候演戏没有意义,如果那个人偶真的是个大恶魔的话,传送门就在眼前,我们三个只要她用那个【死亡律令】就会全部死掉,传送门那边的人什么也不知道,她只要通过传送门回到大陆,翡冷翠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成为她的阻碍,她还会飞,不是吗?” “……如果人偶并没有那么厉害……” “那她更应该想办法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莉莉娅娜向人偶自我介绍过吧,她一定知道莉莉娅娜出身于高贵的家族,在你回去后,爱因斯坦斯家族不可能对这片遗迹无动于衷,那么不好好隐藏自己,依靠莉莉娅娜,跟着我们离开这里而是独自离开……难道她更有自信从之后的探查队手中逃脱?” “……也许她没有想到?” “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她根本不是个恶魔哦?虽然不知道被做成活人偶之前是什么,但大概不是恶魔。” “……” “而且我说这些也不是在指责莉莉娅娜你没有做好,的确,莉莉娅娜是我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天才,但是你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哦,会情绪失控,会犯错,会哭泣,会嘴硬……也会想去弥补自己的错误,呐?” “……” 米兰达轻轻的抚摸着莉莉娅娜的头,虽然只年长一岁,但自小便活跃在贵族的酒宴和舞会上的她比起同龄人就是要显得更加成熟。 “闭上眼睛也是没用的,我五岁时就和莉莉娅娜你认识了,也许对那些男生来说你的情绪,表情很难读懂,但对我来说,你的表情比那些大人的好懂多了。” 她小声的说着,用好像看透了一切的语气。 “莉莉娅娜也很清楚吧,那个人偶,并不是什么恶魔,只是一个与你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但在这里,遭到了莉莉娅娜你的背叛的人,这个背叛源于彼此的误解,但在人偶一言不发的离开时误解已经被解除……所以莉莉娅娜才会那么说吧,‘我,做错了吗?’” 年轻的魔法师诧异的扭过了头,他一直听着自己学生们的对话,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莉莉娅娜那句话的含义。 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孩的想法和心事在米兰达的话语中被剥离了平静的面具,就像米兰达说的,她的确非常了解莉莉娅娜。 莉莉娅娜却花了好几秒,才理解了这句话。 “……是要我去道歉吗?” “不是我要莉莉娅娜去道歉,而是莉莉娅娜自己也想道歉吧,背叛自己的救命恩人却连一点愧疚都没有,我知道的莉莉娅娜可不是这样的孩子呢,况且,还不到不可挽回不是吗?” “……会被原谅吗?” “不会被原谅,就不去道歉了吗?” 只有这一句。 米兰达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笑容,严肃的,一字一顿的。 “不、会、被、原、谅,就、不、为、自、己、的、错、误、去、道、歉、吗?” ……也许,这就是父亲合母亲即使知道米兰达是个沉醉于小说而不是学识的女孩之后,也依然让自己和她来往的原因吧。 看着那张几乎贴近到眼前的严肃的面容,莉莉娅娜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她眨了眨眼睛,撑起了身体。 “不过,虽然这里好像很安全,但是人偶小姐跑去的地方却不一定安全,泰伦导师,能摆脱您暂时担任骑士吗?” 这一次,米兰达没有再阻拦。 她挺直了背脊,扭头向正在笔记本上速写的魔法师招呼着。拿着铅笔的魔法师抬起头来,看了看按着裙摆站起来的莉莉娅娜,又看了看微笑着的米兰达,最后审视似的环顾四周。 “以我作为一个魔法师的角度看,与一位古语魔法帝国时期的灵魂打好关系也是利大于弊,虽然这可能会让圣堂教会嚼舌……但如果落到那些死板的神父和修女手上,毫无疑问只会被‘净化’掉。” 没有经过太久的思索,他点了点头。 ……………………………………………………………………………………………… 在传送门的周围安置好保护米兰达的魔法,泰伦在前,莉莉娅娜跟在他的身后,走下了两排石柱之间的楼梯。 出人意料的是,人偶并没有走远,泰伦的一枚法师之眼捕捉到了她的身影,走过那连接着高塔与漂浮大地的桥梁后,金红色的背影,也浮现在了女孩的眼前。 她真的没有走远,只要回到圆柱林立的大厅,再通过桥梁走到这漂浮的大地上,曲折向下的一两个台阶,在阶梯的尽头的喷泉水池旁,人偶就在那里,金红的羽翼把她包裹起来,像一个散发着光芒、却暗淡的茧。 穿过桥梁后,泰伦便停下了脚步。 这段不长的距离中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用眼神示意莉莉娅娜,接下来是她该一个人去做的事。 对善解人意的导师鞠躬以表示感谢,莉莉娅娜向下慢慢的走去。 她走的很慢,几乎要好几次次呼吸才踩下一个台阶,可哪怕用了这样多的时间去组织话语,来到那颗金红色的暗淡的羽茧旁,莉莉娅娜还是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人偶,也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产生任何的反应,金红色的翅膀把人偶小小的身体完全掩藏,莉莉娅娜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女孩,只好站在喷泉的旁边,看向眼前。 喷泉的前方,是一片繁花的海洋,四叶草一般的花瓣是素白的,连花叶的边缘,都有着一圈素白的包边,在草地上成片的生长。 沐浴着高塔一侧漏过的月光,这不知名的花儿飘散着淡淡的幽香,在夜风中欢愉的盛放。 远远的,主塔区的建筑,就像浮在这雅致的花海之上,莉莉娅娜想着,原来这里的面积是这样巨大啊。 更远的地方,荒芜的大地被镀上白银,一个一个还未薄弱的阴影结界像是黑色的婉倒扣在大地上,星辰寂寥,银带般的河流划过优美的圆弧在大地上急淌,今时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连夜空的尽头都被照亮,隐约看得到空间的边缘,与虚空的波浪。 风仿佛就从那些波浪中吹来,一阵又一阵,从左方,从右方,从前方,从侧后。 “……有什么事吗。” 人偶的声音在这风中,哽咽着飘荡。 ……人偶也会哭的吗? “……我……” 语塞。 到底要说什么好呢?只要道歉就可以了吗?要怎么道歉才好? 这些问题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浮上来,真该死,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似乎又在蠢蠢欲动,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如果可以的话,莉莉娅娜真希望时间在这里凝固,让她花上数十年的时间去思考,可是,一旦说出口,烦恼就不得不戛然而止。 “……在来到萨丁岛之前,我是翡冷翠最有权势的家族的女儿,从小就无忧无虑,因为在魔法上有些天赋,所以一直在学魔法……我是个想得很多的人,虽然魔法的学习很顺利,父母和兄长也很宠我,但也正是这样,我不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好像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就一直,在迷茫着。” “……” 人偶没有任何反应。 可现在,无论听起来和现在的情况多么没有关联,莉莉娅娜也只能说下去了。 “……但是,在被人暗算,坠落到这个世界后,我却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些。” “一开始我只想着活下来,等待父母和其他人的救援.后来,我只想着回家,无论如何也要回家,所以,我答应了把人偶小姐从歌剧院里解放,在那个时候,我其实就在担心,人偶小姐如果是恶魔,或者其他的邪恶存在要怎么办,如果帮助我的原因只是为了利用我帮人偶小姐解开封印,又该怎么办,这样的情绪一直积蓄膨胀着,所以……” “所以你就在利用完人偶之后,把人偶赶走吗?” 风声之中,金红的羽翼溃散了。 小人偶抱着膝盖,在喷泉的边缘蜷缩成一团。 她抬起头, “所以你就在已经不再需要人偶之后,避之不及的把人偶从身边赶走吗?” 莉莉娅娜从她海蓝的眼里看到了紧紧攥住脖子上的项链的自己。 项链上已经没有那颗美丽的蓝宝石了,那是人偶的眼睛,看破一切魔法神秘的权能,看着它,从那澄澈的倒影中,莉莉娅娜只看到了自己的丑陋。 比起恐惧,明明也有信任这一个选项在的不是吗? 比起猜疑,明明也有沟通这一个选项在的不是吗? 也许不那么聪明,也许会让泰伦导师摇头叹息,但是。 并不只有这样令人叹息的选择不是吗? “既然那样恐惧着人偶,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找人偶!” 人偶咬着牙,虽然大声,但她的声音在哽咽着。 “莉莉娅娜小姐是人偶有意识之后亲眼见到的第一个人类,人偶搞不懂莉莉娅娜小姐那么复杂的心情,人类的心实在太难以理解了!”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只有脸转过来,那张脸上的表情不用任何文字与话语去形容,莉莉娅娜也能知道。 “但人偶知道人偶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这种感情是伤心,人偶现在非常、非常的伤心,你们人类伤心时会大哭,让眼泪把这种令人难受的情绪冲走,但人偶不是人类,人偶没有泪腺,人偶也没法哭,所以人偶很伤心,一直很伤心!”没有眼泪。 甚至连眼圈都没有泛红。 但无论是谁,只要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张在多么伤心的,哭泣的脸呐。 “人偶非常、非常的感激把人偶从歌剧院里带出来的莉莉娅娜小姐,因为终于可以离开这停滞的世界,就像故事里的王子拯救被囚禁的公主,人偶只是人偶,对现在的世界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只是想和莉莉娅娜小姐一起离开这里,去大陆,去看看那些美丽的景色,如果实在不知道人偶是什么也没关系,找不到人偶的制作者也不要紧,只要。” 明明在哭泣,却没有眼泪。 明明那精致美丽的面容都皱起来,却没有哭腔。 “……我……” 莉莉娅娜俯下了身体,让视线与这才到自己小腿的人偶齐平。依然是以一个“我”作为起始,一种强烈的感情驱使着她这么做,让她用这样的视线,这样的位置。 “我不会说那是人之常情,我不信任人偶小姐,害怕着人偶小姐,想要赶走人偶小姐,这些都是事实,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但是!” 搞不好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用会让嗓子疼痛的音量呐喊。 人偶的话语中断了,莉莉娅娜伸出手按在人偶的腰间,就像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来一样,大声的,用最大的声音说着。 “我要为这一切道歉,我对人偶小姐猜疑的这些事,我让人偶小姐伤心的这些事……我不祈求人偶小姐的原谅,但是……请让我道歉……” 沉默。 只有风拂动花海的声音还在不解风情的沙沙作响。 亘古高悬的月光透过高塔的窗栏与石柱的间隙,喷泉的影子在女孩与人偶之间。 消失了。 喷泉的水柱,与水柱投下的影子,一起,远方,街道的灯也熄灭了,除了月光所能照耀的地方,一切归于黑暗,只有星星点的亮光,那是星星,也是暗淡的阴影结界中的光。 这是因为这突然的情况而一起转过视线的人偶与女孩所看到的景象。 一如透过歌剧院的石柱,看到半空中的火光。 “……不是,相互扯平了。” “……诶?” 发生了什么呢?不明白。 人偶,小声的说着。 “虽然人偶把莉莉娅娜小姐带到了这里,但如果莉莉娅娜小姐不把人偶从歌剧院里带出来,不和人偶一起找到身体,手和脚的话,人偶一定没法变成完整的人偶,虽然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人偶都不完整……” 她看向莉莉娅娜,哭泣的小脸,挤出一个笑容。 “如果没有莉莉娅娜小姐,人偶还是只能在歌剧院那里,与这悠久的月光一起长久的静默……所以,不是相互扯平了。” 她用小小的手掌,包覆着莉莉娅娜的手。 不那么温暖,属于人偶的手,她与人偶一起找回的手,比起身体没花太多功夫找回来的,柔软的手掌。 “而且,虽然、只有人偶这么觉得……” 人偶说。 “莉莉娅娜是人偶第一次见到的人,是人偶的第一个……朋友。” “……!” 有生以来第一次,莉莉娅娜觉得,所谓的魔法师的素养,冷静,沉着,对一切保持怀疑。 全部不要也可以, 莉莉娅娜把人偶,用力的抱入了怀中。 用力的,用力的,人偶的小脑袋几乎完全被按在连衣裙上,看不到,女孩的脸。 自己到底是多么愚蠢的人啊。 “莉、莉莉娅娜小姐?” “……我们人类的贵族在成为朋友时,是会用见面礼,来传达友谊的。” “莉莉娅娜小姐,你的声音……” “我没事……嗯,没事,因为人偶小姐送给了我希望与自由,所以我也要送给人偶小姐一个礼物,代表我的歉意,也作为,迟来的见面礼。” “……嗯。” 在女孩的怀里,人偶不再惊慌的扭动。 她伸出手,拥抱着竭力压抑哭腔让自己和平常一样的女孩。 “……从第一次谈话时开始,我就一直、一直在想,人偶小姐,人偶小姐的,虽然不影响交流,但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听的称呼,等到离开后,大陆上有很多人偶,那时候再这么叫,不会搞混吗,所以,那个……我从没挑选过礼物,但是我有努力的想过了。” “……嗯。” “是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哦,虽然在人类里很常见,但是在人偶的名字里有着特别的意义,一个很好记,也很好听的名字,属于独一无二,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偶的名字。” 在离开歌剧院的时候,女孩由于对前路的担忧,不小心忘记了这件事。 在天空中飞翔的时候,女孩由于对人偶的猜疑,没能响起这件事。 双唇张开,将舌尖顶住下颚,牙齿轻咬,舌尖上下跳动挑起,仿佛舐过华美的丝绸,最后,就像是要将这世上最温柔,最甜美的气息,从齿缝间轻柔的吹出。 “【爱丽丝】。” 但仔细想想,这才应该是迟到的开始。 紧紧相拥的两人,迎来了共同的沉默。 一切在此结束。 然后,从这里开始。 “那个……人偶小姐……” 忐忑不安的女孩,小声的呼唤着怀中的人偶,就在这个时候。 怀抱着什么的感觉消失了。 脸颊被一双柔柔软软的小手捧起。 “在人偶看过的故事里,成为朋友的第一步,是呼唤彼此的名字。” 仿佛披着银月的轻纱,金红的羽翼灿烂的舒展,小小的人偶凝视着面前几乎要把呼吸也忘却的女孩,有些害羞,又有些兴奋和忐忑的。 “所以,请呼唤名字吧,莉莉娅娜。” 轻声呼唤着女孩的名字。 “请呼唤爱丽丝的名字,请呼唤——!!” “……爱丽丝。” EP. END 一切的开始 ============================ “……而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四周的影像如潮水般褪去,素白的花海,风中些许飞舞的花瓣,变成了淡青的瓷砖,纯白的浴缸。 汀娜还仿佛没有从那几乎是最深情的告白中回过神,月亮下呼唤着彼此名字的魔女与人偶正浸泡在浴缸中,用看不出情绪的两双眼睛目视着自己。 “……果然,还是有些害羞啊。” “虽然那个时候情绪比较高涨,一个劲不停的呼唤着莉莉,莉莉也呼唤着爱丽丝,但现在看来……有点羞耻。” 用一点羞耻都没有的表情,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看着汀娜, “啊……诶?” 汀娜这才后知后觉的眨了眨眼睛,四处张望。 “那个……之后呢?” “……在说之后之前,汀娜小姐,看看舷窗的外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莉莉娅娜解除了制造影像的魔法,听到少女急切的追问,魔女有些困顿的揉了揉眼睛,示意汀娜先搞清楚状况。 愣了一会儿之后,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的汀娜连忙从浴缸里站起来,来到了圆圆的舷窗边,爱丽丝也飘过来,用一张纸巾擦去浮在玻璃上的水雾。 入眼尽是一片纯白,甚至让汀娜差点以为她们又遇上了暴风雪,但没过多久,苍蓝的天空跃然于窗前,飞空艇冲破云层,在灿烂的阳光下,掠过一片干净的蓝天。 北方天空的颜色在冬天永远是这样的澄澈,一只雪鸽拍动着翅膀划过天际,在飞到窗边时,它疑惑的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奇怪这奇形怪状的没毛大鸟是怎么飞起来的,但很快它就放弃了探寻,双翼一振,朝着下方俯冲。 在那 白色轨迹的终点,是一片在这个高度看起来很小的市区,但随着飞空艇的飞行,这城市占据了越来越多的视线。 “……奥林比恩王国的首都,林仑,再过不久,飞空艇就要降落了。” “大约十几分钟吧。” 莉莉娅娜说着,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这边也要做好下船的准备才行呢,所以不好意思,汀娜小姐,莉莉只能先让汀娜小姐看到这里了。” 必须要做下船的准备——虽然这么说着,但对于莉莉娅娜而言,下船的准备就是用烘干术把尽情享受了泡澡的身体弄干,然后径直走过更衣室,来到包厢的客厅,然后坐在沙发或者床上,等待汀娜换好衣服。 “诶、啊……不,没关系……哇,手脚都泡皱了……” “毕竟是泡了整整一个上午呢——” “一直在那些景象里,都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少女也连忙来到更衣间,接过爱丽丝递来的毛巾把光溜溜的身体擦干。 汀娜是不太喜欢干燥术和烘干术的,每用一次,她都会觉得肌肤的水分也被干燥掉了,所以现在有些手忙脚乱。 “但、但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看到任何让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发生变化的事件。” 在把内衣的扣子扣起来的时候,汀娜也追问着那之后的后续。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爱丽丝和我也不知道。” “诶?” 从更衣室的门后,莉莉娅娜的声音透过毛玻璃,第一次带上了疑惑。 “爱丽丝知道汀娜小姐觉得很奇怪,发生在莉莉和爱丽丝身上的事,本人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确实就是那样,爱丽丝和莉莉在谅解彼此之后,和莉莉的导师一起回到了塔顶,米兰达小姐看到爱丽丝被莉莉抱着,朝着这边招了招手。然后,爱丽丝和莉莉,走回了镂空的圆顶之下。” “……我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能告诉汀娜小姐的,都是之后从泰伦导师和米兰达那里听来的。当我重新醒来,已经是在翡冷翠最大的医院之中,护士看到我的苏醒,露出惊讶的表情,很快父母和兄长就赶了过来,然后是泰伦导师和米兰达,泰伦导师少了一只手,米兰达的怀里抱着一个木盒。” “发生了……什么?” 坐在椅子上,正把裤袜从足尖套上的汀娜忍不住开口。 “……是啊,发生了什么?我也这么问。然后米兰达告诉我,在我抱着爱丽丝走进圆顶的一瞬间,一个魔法被启动了,非常庞大,非常强大的魔法把我和爱丽丝分别举上了圆顶的半空,我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地上的影子在那时被转换成了光,整个世界都在震动,建筑倾倒,大地崩裂,岩浆和海水从裂隙中喷出,连那轮月亮也从中皲裂,一半仍高悬天际,另一半,却坠下大地,塔顶被恐怖的魔力包围,为了保护米兰达,泰伦导师失去了他的左手。” 魔女的声音依然平静,那困惑似乎也只是稍纵即逝。 “那爱丽丝呢?我又问,因为我哪里也没有看到她。” 她说着,汀娜忍不住看向飘在自己身边,微笑的爱丽丝。 “……泰伦导师告诉我,在我和爱丽丝被分开漂浮到圆顶中后,爱丽丝大喊着‘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许死,莉莉娅娜,人偶马上就来救你’这样的话,拼命的靠近我的身旁,这遭到了魔法的阻拦,但最后爱丽丝还是冲到了我的身边,魔法在那时来到了顶峰,持续了超过二十分钟的强烈魔力光放射现象后,魔法消失了,我从半空中掉落了下来,而爱丽丝……米兰达把她抱着的盒子递给了我,我打开,却只看到了里面放着只有一只眼睛,几根手指和一些碎片,米兰达说她已经尽可能把残余的一切收集了起来,这些就是爱丽丝仅有的残骸。” “……我看着那些,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无言的看着那些残余的碎片,什么也没有说,当从医院回到家中,再一次看到这些,我抱着它们发誓要将爱丽丝修好。”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虽然莉莉娅娜并没有说这样的话,但这无言的静默,就是最明确的终结。 故事结束了。 莉莉娅娜逃出了西斯,爱丽丝为了拯救她而牺牲,尊敬的导师失去了一只手,自己也变成了不知道为什么,不老不死的身躯。 如果一定要说这个事件带来的,立刻就能察觉的改变,大概只有在那之后,莉莉娅娜再也不会过多的去思考,去纠结未来了吧。 对了。 “那之后,莉莉娅娜小姐就成为魔女了吗?” 还有阴谋的事,为什么那个渔民会突然要杀死莉莉娅娜。 扣上西装的纽扣,最后在落地镜前检查了自己的仪容,汀娜这才发现自己有好多好多问题。 “……意识到自己不老不死是好几年之后的事,被卷入那个阴谋,被元老院推上女王这个位置,为了维系当时内忧外患几近崩坏的帝国做了很多事,大概是其中的哪一件触犯了什么人的利益,某一次,我遭遇了暗杀,一个及其优秀的暗杀者,从出现在我面前到割断我的喉咙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但在下个眨眼的时间,他就被爱丽丝封入了冰棺,我现在还记得他那看到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的眼神。” 说到这里,莉莉娅娜的声音里参杂了一丝轻微的戏谑。 “……刚刚被割断喉咙的暗杀对象下一刻就恢复如常,这一定是所有暗杀者的噩梦,借助这个机会,我洗牌了宫廷里的一部分势力,稳固了统治。之后又过了几年,我没有长高,也没有变老,除了指甲和头发正常生长,甚至连初潮都没有来过,到那个时候我才隐约意识到自己不老不死,等知道自己比起一般的人类更接近于魔女,那又是数年之后,在巡视帝国时,与一位魔女的偶遇了。” “……感觉,又是一个恢弘庞大的故事呢……” “那个阴谋直接导致莉莉登上了帝国的王座,要说的话实在是太长了呢。” 和莉莉娅娜有关的事总是这样,一件事解决了,就会有更多的问题,这些问题要解决又会牵扯到更多的事。 过去从来不是独立的,每一件事必然相互关联,这联系与编织最终构成了现在,坐在床上正为自己抹唇膏的女孩。 “那,爱丽丝小姐呢?爱丽丝又是怎么回到莉莉娅娜的身边的?” “……从遗迹回来后,我修养了半年,这段时间里,我自学了人偶的制作,按照记忆,重现了爱丽丝的样子,虽然做得很粗糙,部件和部件之间还依靠球形关节连接,但是,当我把爱丽丝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球放进人偶的眼眶,对着她呆呆的说着爱丽丝的名字时,人偶却动起来了,我不会忘记那一幕,工艺粗糙的人偶歪歪扭扭的站起来,惊讶的看着我,然后,在我的脑海之中,她说‘好久不见’。” “莉莉那时候抱着爱丽丝哭得稀里哗啦的呢,听到哭声的卫士闯进来看到大小姐抱着自己做的人偶在哭,以为是她又怀念那位人偶友人了。” “诶,是这样吗?” “是的哦,那时候的莉莉还不像现在这么成熟,哭泣的样子,真的是很惹人怜爱呢。” “……爱丽丝。” 魔女小姐涂抹唇膏的动作,因为人偶的轻笑僵硬了。 但很快,她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把唇膏收了起来,把汀娜肩膀上的人偶抱了下来,亲昵的搂在怀中。 “把莉莉的母亲叫过来之后,莉莉知道爱丽丝的身份是古语魔法帝国时代遗留下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人偶,一旦暴露会引起很多人的觊觎,所以就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之后,爱丽丝和莉莉就一直一直,再也,没有分开。” “……嗯。” “那么,爱丽丝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虽然根据泰伦和米兰达的描述,爱丽丝在那个时候应该是知道那个魔法是干什么的,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至少一定会清楚那会对莉莉带来危险,所以才会那么做……但是,在爱丽丝的记忆和知识里,有关这个的一切都是空白。” 小人偶摇了摇头,汀娜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是现在,她们依然还在大陆上旅行的理由。 “那个遗迹随后也被封死,直到十几年后,翡冷翠的魔法师协会才想办法打开了通往那里的传送门,但那个时候,那里已经被虚空来的魔物所占据,逼近毁灭的边缘,爱丽丝和莉莉想尽办法,也只从里面带出来一些书信,直到十三日圣战结束,在千塔之城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和古语研究院后,才将这些书信交给更加专业、值得信任的研究者去破解。” “然后,破解的结果……至少暂时的结果,就是西奈,吗……” 魔女点了点头。 飞空艇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船长的声音在广播的魔法中响起,用中气十足的语调,向乘客们宣布这次遭遇了一些小波折的航行圆满的结束。 舷窗外,也已经可以看到空港的横臂了。 在最后一次轻微的摇晃之后,这艘来自千塔之城的飞空艇,在林仑停靠了。 “……那么,下船吧,接下来,在王都林仑休息一天后,还有另一段路要赶。” 而莉莉娅娜也在自己的双腿上套上雪白的棉袜,踩入了毛皮的长靴,最后,再在咖啡色的肌肤上,裹上一件熊皮的大衣。 外衣,袜子,鞋子,不是平常穿的设计雅致的洋服,魔女的小脸好像都要被毛茸茸的毛皮所包裹,小小的贵妇人抱着修女的人偶,汀娜连忙也站起来,跟在她的身后。 “……唔唔,但是,果然还有很多想问的,比如那个渔民为什么要突然谋杀莉莉娅娜小姐,之类的,还有,对,还有那个誓言!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的那个誓言,我还是一点也不清楚——哇!” 走在前面的魔女忽然停下了脚步,措手不及的撞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一双纤细而柔软的手臂,带着毛皮大衣的奢华触感环过了少女的脖颈。 无法避免的弯下腰,莉莉娅娜的脸近在眼前,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少女的眼睛,看得少女面红耳赤的别过脸去。 这时,魔女的嘴唇,才吐出甜美的气息。 “……是呢,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唔、唔……” “汀娜小姐,莉莉和爱丽丝不讨厌强烈的好奇心与求知欲,旅途中一大半时间都在无聊的移动中度过,如果想听,这份过往可以全部向汀娜小姐敞开,但是。” 就像致命的毒药,就像令人迷离的幻音。 汀娜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鲜明的意识到属于莉莉娅娜的【魔性的魅力】了,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魔女与人偶的唇,扑通、扑通,心跳得快要从从胸口跳出。 “过去,已经过去了,无论汀娜小姐从我这里知道多少过往,那也是仅仅属于我,爱丽丝,与其他过往的友人的回忆,汀娜小姐,还有艾,属于你们的,是由你们创造的故事。” “……呐、莉莉娅娜小姐,果然还是比较喜欢艾那样……天才,又可爱的孩子吗?” “……?”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魔女歪了歪头。 “……汀娜‘小姐’。” 少女嘟着嘴,小声的嘀咕着。 “……的确我喜欢和我差不多的体型,那样抱起来很轻松,但我也喜欢能轻松将我抱起的人……而且,汀娜小姐,不也称呼我‘莉莉娅娜小姐’吗?” “那、那是因为我很尊敬莉莉娅娜小姐……” “尊敬,所以,汀娜你没有将莉莉,视为平等的存在,是吗?” 爱丽丝飘在少女的肩上,对着她的耳朵轻轻的说着。 “……诶?” 呼吸都要停住了。 “汀娜。” “?!” 啊啊,又来了,又是这样。 好像有一股电流从背上蔓延开,让脑海里都麻酥酥的。 被这样直接呼唤名字的话,不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嘛…… “……见面礼与重逢礼,是贵族的礼仪,人与人想要成为朋友,所要做的,只是呼唤彼此的名字。” 是的,没有错,只要这样做就好,汀娜几乎要沸腾的脑海里当然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但是,但是…… “……莉莉娅娜。” 只是说出这蕴含着魔力的字眼,好像就意味着屈服,身体的力气就像要被抽走,就和盐沙城那时一样,明明俯视的人是自己,却忍不住想要匍匐在这面无表情的女孩的面前,亲吻她的足尖。 “……不习惯的话,慢慢来也好,在汀娜能称呼我为莉莉娅娜之前,我依然还会称呼汀娜小姐。” 脖子被松开了。 汀娜呆呆的看着站在面前,在说完后就转身握住门把的魔女,明明才刚刚泡过澡,现在身上又浮起了一层细汗,简直像是要缺水了一样。 “该走了哦,汀娜,再过一会,飞空艇就要净空了。” “爱丽丝小姐也欺负人……” 少女肩上的人偶吃吃的笑着,抚摸着少女的金发。 “……说起来,汀娜小姐。” “诶唔……” 这次又要说些什么?汀娜抬起头却只能看到魔女无表情的面容。 “……如果将那枚鲸骨的护符视作见面礼,那么,汀娜小姐前往麦星城与我重逢后的重逢礼,我还没有送出。” “诶,那、那个,不用了啦……能和莉莉娅娜小姐一切旅行……” “……可是。” 握住鎏金门把的魔女,平静的转过身来。 “……汀娜小姐也是贵族吧,而且我已经准备好了。” 言外之意,简直就像是在询问自己,是不是要拒绝呢。 “……礼物,是什么呢。”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汀娜,放弃似的闭上了嘴。 “……是呢,是什么礼物呢。” 没有能够说出拒绝的回复,自己现在的表情,说不定非常的有趣,汀娜认命的看着魔女,可莉莉娅娜,却像是故意要吊人胃口一样,她打开门,用带着一些狡黠的声线,轻声的宣告。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后记 ============== 我一直都在想,故事需要怎么开始呢? 因为这个故事的第一卷并不是一切的开始,充其量也仅是一位平凡的少女,无意中涉入了异常的世界。 对汀娜来说,那是将她的人生改变的契机。 但对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呢? 那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邂逅。 哪怕汀娜追到草原的边陲。 哪怕魔女与人偶将她带到温泉的高塔,说到底这还是汀娜一个人的故事,还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旅途中司空见惯的一幕。 所以从第二卷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个故事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三人、乃至更多人的故事,而这思考的结果。 《魔女与人偶许下誓言IV——悠久的月光》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我是极夜,在我的梦中,这个故事的开始,是在悠久的月光之下。 也就是大家所看到这一卷了。 旅途中经验丰富的旅行者对还嫌青涩的同行者吹嘘过往的经历在如今的高铁上应该已经看不到了,但我依然记得年幼时,从家乡去省会城市要在绿皮火车上摇晃一天,而又没有手机消磨时间的时候,这样的话题在每一个窗边的小桌上都会响起,我很讨厌远行,但他们说的故事却都很有趣,因此在这一卷,我也采用了这样的方式,让魔女将从未告诉过其他人的起始告诉汀娜。 甚至还用魔法让她也一并参与进去,话虽如此,那一切一切的起始对于汀娜来说要理解这件事的意义还是有些困难吧,但这样也不要紧,即使不理解也没关系,所谓变化,本来就总是本人反而无法发觉的。 如果能在之后的故事里描绘出这份变化说不定会很开心吧,因为这是连作为作者的我也预料不到的变化,这种本身也无法预料的惊喜感,正是创作的乐趣所在。 然后……然后要说些什么呢?汀娜在这趟短短的旅途中扳回一城,被暂时抛下的艾会怎么做呢,为了解除艾的婚约,在奥林比恩又会遇到什么…… 关于这一切,就让我们在下一卷再见吧。 以上。 极夜9.29 ==================== # 别离之酒为金杯倾注 ==================== EP.0 冬青河谷 ======================= 穿过山间长长的隧道,便是冬青的群山。日光下一片茫茫的山岭,铅灰色的列车就停在山前的浅滩旁。 这里是列车的一站,逐渐宽敞的河道令山壑间的激流在这里变得平缓,浅滩旁,一座码头在船运繁忙。 列车在这里停留了十分钟,一部分人从渡船上下来,从这里上车,又有另一部分人从列车上走下,搭上船底吸附着些藤壶的渡船,与木料和山岩一起,消失在河流的远方。 当最后一声汽笛消失在群山的回音间,列车再次开动了。 沿着河流,群山间的轨道在河道的第一个拐弯处向另一个方向延伸,当再次通过山与山间铺设的铁轨,视野的尽头。 地平线骤然开阔。 冬日的苍穹一望无际,连绵的群山在这里渐渐平缓低伏,河流就像一道湛蓝利斧,过往的神灵优雅挥动,峻峭的群山间便开辟广袤的平原。城镇、农田、果园,就好像散布的宝石点缀于蜿蜒的飘带,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好厉害……明明前面的路程除了丘陵就是山地,在这些山脉的后面……居然有这么广阔美丽的平原……不……这个,是盆地吗……” 连少女看过的书上也未曾描写的这样的景色,让坐在窗边的汀娜怀着难言的感动推开餐车的窗户。 她将金属框镶的玻璃向上抬起,风便带着河水与森林的芬芳飘进来,深深的呼吸的话仿佛还能嗅到若有若无的果香…… “虽然是盆地,但因为整体狭长,又位于河道变宽的位置,而且盆地的边缘依然是山地,看起来就像是河流在连绵的山岭间开辟的河谷,所以虽然是盆地,但无论是地图还是人们,都把这里称作河谷。” 坐在翻开的王国旅游手册旁,注意着四周的视线,小人偶也与汀娜望着相同的景色,修女样式的头巾被吹起,连带阳光一般的金发也随风飘扬。 缀有黄金饰品类似修女服的长袍是太阳王女的装束,作为【太阳王女】的爱丽丝向汀娜慈爱的一笑,就像温暖而灿烂的阳光。 “四周的高山阻挡了水汽,但横贯谷地的河流让这里并不缺乏水源,每年都有漫长的日照时间,因此这里成为了王国最大的葡萄产区,虽然在大陆上没什么名声,但在奥林比恩国内,这里可是数一数二的美酒产地呢。” “冬青河谷……冬青……呢。” 人们感恩河流的恩惠,用群山的颜色为这里命名,这里的美酒灌溉了整个广袤的土地,所以就连行省的名字,都是【冬青河谷】。 那里就是汀娜,爱丽丝与莉莉娅娜正在前往的目的地。尽管这并不在预定之中,但看着这样的景色,汀娜想到,或许这样也非常的不错。 ……嗯,“或许”,非常的不错呢。 “那个家族,就经营这里的一个有名的酒庄吗?” “是,弗斯特尔领地靠近这条拉罗拉斯河,土地肥沃,水源也很充足,在莉莉得到这块领地时,他们就一直是冬青河谷最优秀的一部分酿造师,当年莉莉把领主的权限交给当时技艺最精湛的酿造师们,虽然好几百年过去了,但他们肯定还在从事着同样的事业。” “说起来,那个酒庄是什么名字来着,很长所以我又忘了……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视线从令人振奋的风景上挪开,回头看向同乘的剩下一位旅伴的汀娜,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下去。 “莉莉娅娜小姐?” “莉莉、莉莉——” 不过当事人似乎没有并注意到,汀娜只好再小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等到爱丽丝也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看着自家的小主人,在她也轻声的呼唤了好几声之后。 “……?” 俯首于几张图表中的魔女抬起头来,宛如藏匿了星空的双眼,在看了穿着西装的少女一两秒之后。 “……是呢,马苏拉·法拉·德利苏西亚酒庄,是个不太好记的名字。” 淡淡的说出了汀娜完全记不住的长长的酒庄名。 虽然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与美丽,但现在的魔女小姐和平常都有些不太一样。 汀娜总觉得可以看到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从她的身上飘逸出来,平时总显得有些沧桑与空旷的眼睛锐利的扫视着那两张自两天之前就被看过很多次的纸张,就像面对着难题的女王,在得出确定的答案之前,不容任何的打扰。 这气场是如此的强力,每一个从她们座位边经过的旅行者与列车员都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就连一个小时前的一位母亲,在走到魔女的身边时,她怀中哇哇大哭的婴儿也像是突然失声了一样停止了哭号。 “认真起来的莉莉娅娜小姐……好有威严……” 爱丽丝说,这也是莉莉娅娜作为魔女的特质【魔性的魅力】的一种体现方式,之所以汀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总是在莉莉娅娜的身边,少女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所以,她在这样近距离的经受莉莉娅娜魔性魅力的洗礼也没感觉到什么拘束的,只是有点想跪下亲吻魔女的足尖……咳、咳。 这个时候汀娜才有了稍许自家已经和魔女与人偶旅行了这么久的实感。 “那个酒庄现在经营的状况很糟糕吗?” 轻轻的咳嗽,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压制下来,少女向莉莉娅娜的身边靠了靠。 “……从这几张图表能知道的只有酒庄三年前售卖量急剧增加,但从两年前开始几种酒类的的销售量都在下降,不仅如此,订购的酿酒用的木桶,还有其他一些工具也变少了,这意味着他们不仅仅是销售量,连产量也在减少,至于是出了什么问题,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这只能等到了那里才能知道。” “是这样吗……” 那些纸张上的表格和数字汀娜并不能全部理解,听莉莉娅娜说着,少女不由得回想起两天之前所发生的事。 ………………………………………………………………………………………………… 奥林比恩。 曾有人将这个王国形容为狮王最后跃动的心脏,那曾经辉煌一时狮心王查理曼建立起的广阔帝国,在他英年早逝之后便随之坍塌,一分为三。 他最为信任的将军拥兵于海峡对面的群岛,一统而立为英伦。 他妻子的家族雄踞广袤的国土,以家族之名立国为兰西。 而他直系的血脉,却在一位友人的协助下,逃离到浩大帝国的边疆,在一片狭小的国土中,建立了奥林比恩。 英伦和兰西皆称自己才继承了查理曼大帝的意志,并斥对方为叛逆,长达百年鏖战不休,从第二纪的尾巴打倒第三纪元,直到十三日圣战将大陆烧遍战火才得以停息。 在这漫长的时光之中,两个王国颇有默契的忽略了毗邻兰西之疆的奥林比恩,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王国的血脉才是那位狮心王真正的继承者,又或许只是这片土地太过弱小无法与他们相争,甚至在十三日圣战结束后,两国都帮助奥林比恩从灰烬之中重建——这或许出于某种讨好的心理,谁知道呢。 相较于它们,这个弱小的王国的国土反而没有什么变化,只有那场浩劫让作为王室的艾因哈特家族严重的衰弱,不得不交出了王冠与权杖。 现在,统治着这片土地的,已不再是狮心王的后裔。 飞空艇停靠在王都林仑之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带着汀娜首先找到了城中最昂贵的酒店,住进了最奢华的套房,精心的打扮之后,又拜访了一处城中的庄园。 艾因哈特庄园。 失去王位的狮心王的后裔们,现在就在这里。 为了解除艾与奥林比恩王国一位王子的婚约,首先就要得到莱茵哈特家族的支持,只有这样,并不打算亮出真实身份的魔女,才能与王国的王室商谈。 ——也就是说,艾其实也算是一位公主咯? ……前王室的公主,也不算错吧。 艾因哈特庄园。 这里,就是艾的母系家族。 尽管没有拜访的预约,但在魔女小姐报上莉莉娅娜·A·弗尔斯特的身份并递出艾父亲的信之后,艾因哈特家的管家带着些许敬畏与惊愕的招待了她们。 她们很快被带到了庄园的会客室,在等待处理着另外事务的族长到来前,会客室中的魔女通过精神链接,回答着汀娜一个个好奇的问题。 那是林仑的下午,深冬的晴朗天空洒下明亮的天光,不知道什么时代建造的古老宅邸中,会客室里却有些阴暗。 壁炉中堆放着昂贵的柴薪,旺盛的火焰带来温暖与独特的芬芳,映照着古朴而雅致的木色,这里的一切华美,却不庸俗。 在盐沙城跟着爱丽芙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贵族,但汀娜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古老贵族的庄园,捧着据说是第二纪元东国名窑的茶杯,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不过,莉莉娅娜小姐的人脉真的很可怕呢,明明没有预约,只是报上名字就立刻得到这样的招待……不过,弗尔斯特是? ——查理曼死后,是莉莉一路护送着这个家族的先祖从帝国的中心一路到这里的呢,在奥林比恩建立后,他们还给了莉莉一个伯爵的爵位与领地,弗尔斯特伯爵,这次莉莉就打算用这个身份和他们交涉呢。 ——直接用魔法师协会最高评议会成员的身份不可以吗?这样,为了艾的前途着想他们也会答应吧。 在汀娜好奇的这么问之后,魔女用一阵长长的沉默作为了回答。 ……汀娜小姐有思考过前王室成员因为成为魔法师协会最高评议会成员的学徒而与现王室成员解除婚约,这件事会引发什么样的问题吗? ——诶? ……而且,作为一族的族长,比起家族中某个人的前途和幸福,更重要的是家族的利益。在千塔之城有一座高塔与私人领地的魔法师能够对等王国的王子,但由于我不常在千塔之城和奥林比恩,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更实际的,能让他们感觉切实的利益,正好弗尔斯特是不错的葡萄酒产地,我相信他们在商议后会答应的,问题在于现王室那边…… 要让艾与王子的婚约——也就是前王室成员与现王室成员这样意义重大的联姻解除,莉莉娅娜作为提议者需要给与双方都满意的利益。 在这样向着对贵族这一套转不过脑筋的汀娜解释这些的时候,结束了手头事务的族长来到了会客室,他首先表达了惊喜与惊讶,然后与魔女小姐进行了一连串汀娜感觉好像话里有话但是什么都听不出来的问候,就在莉莉娅娜把话题引导到“这次拜访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的时候。 “说起来弗尔斯特伯爵旅居千塔之城,很少回奥林比恩,也很久没有回领地了吧。” 那位已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突然意味深长的改变了话题。 “真是怀念那里的美酒,不过这些年新的酒庄层出不穷,竞争可能比较激烈啊,王都这里已经好久都买不到弗尔斯特蔷薇了……” 在他说完这句之后,莉莉娅娜沉默了片刻,之后,不着南北的闲聊了一段时间后,一点也没提艾的婚约的事,就带着爱丽丝与汀娜离开了。 离开艾因哈特庄园后,魔女径直来到商人协会,在出示了贵族文书证明之后,获得了几张表格,再之后。 莉莉娅娜与爱丽丝就带着汀娜,坐上了前往冬青河谷的列车。 艾因哈特家族长那句话的画外之音也是之后才在列车上知道的。 对于贵族们来说,在同样与贵族进行交涉,做一些交易或者有求于人时,除非已经紧迫到什么也顾不上,否则一定要首先解决——至少,也隐瞒自己家族存在的问题。 这既是礼貌,也是切实能获得实际利益的行为,那些问题就像是软肋,一旦被把握住,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 “就算那个时候莉莉提出有关艾的婚约的话题也会被推掉吧,用先处理好自己家族的问题再谈这些之类的,而莉莉又本来是打算以这个家族的酒庄作为谈判筹码的……” “是,是这样吗……” “如果是平常莉莉其实不太介意享受一下这种意外的旅行的,但是现在嘛……” 老实说,现在也算是贵族的汀娜对这样的事并不是很懂。 但她能理解明明马上就可以前往于自己的真相有关的地方时突然出现这样的插曲,这种预定之外的事总是会让人有些不愉快的。 “……总之,最好不要是什么麻烦的状况,销售量的下降,他们最好也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会重新评估他们是否还有资格享受无人管束的自在工作。” 最后,将那几张表格折好收回空间储物戒指中,身边环绕的气场也消失无踪。 远远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流,已经恢复到平常的样子的莉莉娅娜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靠在窗边,爱丽丝坐在她的肩膀上,包裹着冬日的寒意,冬青树林吹来的风让渐变与灿烂的发丝华美的飘扬。 ……只要有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在一起,就算是预计之外的旅行也很有趣,什么的。 这样的话,实在说不出来呀…… “汀娜小姐,怎么了吗?” “诶、嗯,没、没什么,不用在意……” 就算被发现自己其实在盯着她们看其实也没关系的,但汀娜还是在自己真正凝视的方向暴露后,慌慌张张的扭头看向窗外的苍穹,把脸上的一抹红潮掩藏在灿烂的冬日之中。 “……说起来,汀娜小姐为什么在看空港的飞空艇时刻表?” “诶?啊,只是那本旅游手册看完后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看……” 哐啷哐啷。 把群峦的色彩飞快的抛诸身后,也将少女有些慌张的话语遮盖钢铁的车轮在铁轨上铿锵作响,列车朝着河谷的方向,哐啷哐啷。 飞快的行驶着。 EP.1 酒庄 =================== 谢提斯。 列车最后停靠的地方,是这片冠以河谷之名的盆地之中最大的一片城镇,不过, 距离莉莉娅娜护送狮心王直系血脉来到奥林比恩的恩情而被赠与的伯爵领地与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 从列车站走出,当汀娜还在对这由白墙、红瓦、圆形马赛克砖的街道与喷泉组成的城镇发出感慨的时候,莉莉娅娜已经在街边雇下了一辆看起来最为豪华的马车,马车载着两人与人偶沿着河道一侧的道路,向着南方驶去。 道路两侧,无论是河流的对岸还是地平线的方向,入目的大地之上,尽是一片诱人的青翠。 “这些,全都是葡萄园吗……” 印象中,这样把大地都占据,在阳光与风中仿佛掀起纯色的波浪的景色总是麦田与林海。 汀娜从未想过在寒冷的冬日,那一排排的木桩钉入肥沃的土壤,翠绿的葡萄藤攀附其上伸展茎叶,也能在苍穹之下掀起令人错以为秋天还未远去的翠绿之浪。 “除去一小部分种冬小麦,少量苹果园,其他的全部都种满了葡萄,全奥林比恩一半的酒都来自这里的葡萄!” 挥动皮鞭令马匹稳定的前行,车夫自豪的笑着,回答着汀娜的问题。 “两位大人是要去弗尔斯特领吗?好几年前那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村庄和一家酒庄,,不过三年前,弗尔斯特家宣布在领地上建立起一个新的镇子,还建起了城堡,建的非常漂亮啊,而且马苏拉酒庄的酒也是几百年来每年的品评会都能在行省里出线,在王国里拿到前十名词的好酒,所以在镇子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弗尔斯特家可着实风光了一把。” 大概是性格热情,又或许是莉莉娅娜给的一枚银币让他心花怒放,这位魁梧的中年男人眉飞色舞的打开了话匣子。 因为酒庄的名字实在太长,因此当地人在称呼弗尔斯特家族最有名的酒庄时,都简称其为马苏拉酒庄。 一直以来,这个酒庄坐拥冬青河西岸最肥沃的土地与最优秀的酿酒师,所酿造的弗尔斯特蔷薇、马苏拉宝石还有冬青之泪都是有名的好酒,就在几年前,他们还在领地上建立了一个新的城镇,为家族筑起了一座宏伟的城堡。 但是,也是在那两年风光之后,就像每一个盛极必衰的故事那样,这个家族渐渐的衰弱了。 “……冬青河谷被划分为两块伯爵领和一些细碎的子爵,男爵领,在这些领地中,弗尔斯特领是繁华程度最低的领地,甚至没有城堡与大的聚落,作为授予一位常年不在国内的伯爵的世袭领地,我也理解他们的顾虑,对此并未表示什么,事实上……” 听到这里,魔女微微的皱了皱眉。 “……事实上,我把领地交给当时那片领地上最有人望的酿酒师家族,允许他们以弗尔斯特家族自称之后,就基本上没有管过他们。只是在魔法师协会开设的银行中设立的两个账户,让他们将酒庄的收入与领地的税收存入,并且每个季度可以从我的账户里取出一笔不菲的金币用作生产,雇员的工资和领地的管理,但现在……” 冬青河谷中,弗尔斯特伯爵领是唯一一块没有城镇的领土,酿酒师们以酒庄,果农以葡萄园旁的村庄为中心,相对零散的分布在这片土地之上。 至少,在两百年前,莉莉娅娜某次经过这里时还是这样,那时还没有谢提斯,也没有列车通往冬青河谷,美酒要运出全靠马车运往码头,用船往冬青河的下游,然后绕一个大弯抵达王都。 而弗尔斯特领甚至连码头也没有。 可两百年后的现在,这处自己并不大关注的财产变成了什么样子,魔女也说不准,如今听车夫的话,显然不是多么乐观。 又询问了车夫一些事但车夫也只能说说人尽皆知的传闻后,莉莉娅娜陷入了沉思。 在快要看厌道路两侧一成不变的葡萄园的时候,马车在一处大门前停下了。 一路上只是默默听着车夫说着各种小道消息与传言的莉莉娅娜在从马车上离开时,将一枚银币放到了车夫摘下的高筒帽中,示意他在这等待一段时间。 等车夫感激不尽的祈祷着西瓦女神,圣光与圣火保佑这样大方的贵族小姐,驾着马车到一边的树荫下等候了之后,魔女抱着小人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眼前这座大门敞开的城堡。 面积不算很大,但也不小,有包铁的厚实木门,有5米高的厚实城墙,没有护城河,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水渠,从冬青河引来的河水浇灌着城堡的城墙无法容纳的广阔葡萄园,稍远处,另一座白墙红瓦的市镇就坐落在那边。 “……看起来,情况的确是不那么乐观呢。” “嗯……” 凝视片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的莉莉娅娜,这样说着。 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也点了点头,在魔女的怀里有些为难的歪着脑袋。 “诶?但是看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呀。” 由于车夫祈祷时提到的某个完全没有好印象的教会而捂着手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汀娜看着着还很新的城堡,又看了看表情有些凝重的魔女与人偶,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香啊。” 冰冷的空气让因为午后的阳光有些怠惰的大脑迅速变得清晰,旋即少女的嗅觉被果实的甜香所充盈,因为这甜美的香气,不自觉的露出了享受的笑脸。 冬青河谷的葡萄园会分别在春天与夏天种下在秋日与寒冬分别丰收的葡萄,现在秋天已经过去,冬季的寒风中,葡萄的甜香甚至比刚出谢提斯时还要浓郁。 “这一定是个大丰收吧,莉莉娅娜小姐,那个车夫说的都是真的吗?感觉,一点也看不出来酒庄正遭遇困境呀。” “不对哦,汀娜小姐,你看城堡附近的田野,那些葡萄都还没采收呢。” “确实是这条没错……” “这个时节还不采收的话,就算是可以迟一点时间收获,让果实积累更多糖分的冬葡萄也快要熟烂了,如果马苏拉酒庄打算用冬季因寒冷脱水而变得更加甜的葡萄酿酒倒还没什么,但爱丽丝记得这个酒庄似乎不产那种酒,葡萄的品种也不对。” “……也就是说?” 爱丽丝担忧的看向洞开却看不到人值守的城堡大门。 “……一般来说酒庄自己种植的葡萄是第一批收获的,因为这些种在最好的土地上,受最精心的照料,品质很高,用以酿造酒庄最好的酒品,如果一个酒庄连自己的葡萄都没有收获。” 莉莉娅娜用冰冷的目光看向城堡的大门,在那顶端,工匠用精巧的手艺雕琢出了葡萄藤与高脚杯的纹章。 只有一半,这是汀娜见过的最特殊的纹章。 “我好像听懂了一些……看起来,真的很糟糕呢……” 在马车经过稍远处那座比起谢提斯显得小很多的小镇时,汀娜也看到了这枚纹章,同样是石质,镶嵌在道路两旁的石柱上,被一些枯萎的葡萄藤缠绕着。 尽管已经枯萎了,那些残枝败叶却没有人去收拾。 就好像城堡的大门打开,却无人戍守。 “所以……那个车夫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又是流年不利,又是遭到诅咒什么的。” “……大概吧,到底是什么,去问问看就该知道了。” 说完,魔女抱着爱丽丝,跨过了潺潺流淌的水渠。 城堡的大门没有士兵值守,只在门前有着一处大概是警备室的房间,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后,用一根牙签挑着自己的指甲。 看到走近的抱着人偶的莉莉娅娜,他先是一愣,随后用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从精致的铁艺花窗后面出言驱逐。 “这里可不是小孩子能来玩的地方,去、去。” 就像在驱赶麻烦的野猫。 “那个,我们是……” 为了表面来意与身份,汀娜上前一步。 虽然莉莉娅娜说在千塔之城以外的地区那个秘书的名头没有什么意义,但少女并不准备白拿工资。 但是魔女伸出了手,阻止了她的脚步。 “……我们是来这里买酒的。” 挥手示意少女先不要开口,莉莉娅娜仰着脸淡漠的开口。 “啊?你说什么?小丫头,你是故意来找茬的吗?!” 男人本来满是嫌麻烦表情的那张脸变得扭曲了。 “我不管你是哪家贵族的千金,就算马苏拉酒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过来踩上一脚的!” 就在魔女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从窗后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胡子拉碴的脸贴到警备室的窗栏上,义愤填膺的喊了着,唾沫横飞。 但魔女仅仅是轻轻一挑眉毛,虹色的光幕从空气中浮现,把唾沫星子挡在了半米之外。 突然出现在自己与女孩之间的魔法面前,让男人又楞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瞪大了,连站在莉莉娅娜身后的汀娜也看到那对灰褐色眼珠里突然爆起的火焰。 “不要以为会魔法就很了不起——你们这些贵族——” 这句话从男人胡子拉碴的嘴里喷出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怒发冲冠了,他挽起袖子露出满是筋肉的胳膊。整个人就像一头蛮牛,要撕开那扇铁窗把那比魔女小姐的腰还粗的胳膊抡到两人的脸上。 “……闭嘴。” 但魔女没有让他说完。 一个小小的包裹准确无误的从铁栏之中穿过,狠狠的砸在了蛮牛的鼻子上,又快,又重,气昏了头的男人惨叫一声向后方仰倒,在惨叫中,少女仿佛都听到了鼻梁骨被砸断的声响。 “该、该死的小屁孩——” 怒吼戛然而止。 “……我不会说第三遍,我们是来这里买酒的。” 撤去虹光的帷幕,莉莉娅娜淡淡的重复了一遍。 在亲身来到搅乱了自己计划与预定的麻烦的源头之后,魔女小姐的心情好像难以遏制的恶化了。 毫无疑问很痛吧。 但铁栏后的男人捂着自己的鼻子,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穿着一身奢华的洋群,抱着看上去价值不菲的人偶的女孩,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捏着的,刚刚砸破了自己鼻子的那袋金黄的硬币。 “……你,你们,真的是来买酒的吗?” 虽然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但看起来他倒是冷静了下来。 被一小袋金币砸的头晕眼花之后,不管是谁,的确都是会冷静下来思考一下吧。 “没、没错,我们是听说马苏拉酒庄是冬青河谷最历史悠久的酒庄,才特意来这里的,难道说你们打算把客人拒之门外吗?” 汀娜连忙抢在魔女之前开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莉莉娅娜要隐瞒身份,但如果让心情不好的魔女小姐回答的话,这个明显不是做接待工作的男人可能还要被砸破一次鼻子。 “……是外地人吗?” 男人将信将疑的在看了两人一眼,嘀咕着,捂着鼻子撞开警卫室的门,朝着城堡的内部跑去。 这时汀娜才发现,男人的左腿只有半截,膝盖之下,一根金属的圆棍取代了本应在那的小腿与脚。 一个残疾人。 他踉跄着跑进了城堡里,到这时。 “……呐、莉莉娅娜小姐,到底是谁教你的这种金钱的使用方法啊……难道您总是随身携带很多金币吗?” 汀娜才看向莉莉娅娜。 “……从林仑来这里的时候走得比较急,没有补充身上的金钱,现在也只有3、40枚金币的样子。” 看到男人的腿时,莉莉娅娜的眉毛也微微一挑。但她没有露出更多的表情,面对少女的问题也只是平淡的予以回应。 “是、是吗……” 【只有3、40】枚的样子,吗? 果然无论一起旅行多久,关于魔女小姐的金钱观也总是无法习惯。 但无法否认的是沉甸甸的金币就是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尤其是砸到脸上之后。几分钟过去,从城堡中,一位在棉布长裙外面围着红点斑斑的围裙的少女快步的跑了过来。 看到站在门前的两位女性,她放缓了脚步,一边走着、一边解开与围裙一样,沾有不少酒红色斑点的头巾。 红炎般的卷发蓬松的散开,走到莉莉娅娜的面前时,因为奔跑而有些紊乱的呼吸已经平复,那双同样火红的眼睛不着痕迹的端详了两人一会后,她弯下腰,朝着汀娜深深的鞠躬。 再鞠躬的同时,她也伸出没有攥着头巾的另一只手。 “我代表弗尔斯特家族为乔恩的失礼道歉,两位客人。” 汀娜接过那只钱袋,没有想太多就递给了莉莉娅娜。 这让红发的少女一愣,这才把目光看向还站在汀娜的前面,抱着洋娃娃、自己也像是洋娃娃那样精致的女孩。 “……酒庄还有多余的金币作为赔礼吗?” 刚好,用一只手抱着爱丽丝的莉莉娅娜接过了汀娜递来的钱袋,幽邃的眼与火红的视线相对,看到莉莉娅娜,少女不由得恍惚了片刻,但马上她就在脸上露出了汀娜曾经每天都挂在脸上的营业式的笑容,直起背脊向汀娜与莉莉娅娜行了一个贵族的提裙礼。 “马苏拉酒庄虽然现在有些麻烦,但雇员的失礼还是需要付出歉意,我是弗尔斯特家族的长女,玛丽·弗尔斯特。听说两位打算购置酒水……不知道希望购买哪些,购买多少呢?” 那个笑容十分勉强,连那双火红的眼瞳中,也透露着浓浓的疲倦,名为玛丽的少女完全是强打着精神,在应付着魔女冷淡的话语。 “……那要等到参观之后,再做决定。” “……参观?” ……………………………………………………………………………………………… 对玛丽来说,今天绝对是分外诡异的一天。。 酒庄窘迫——或者说濒临破产的局面已经维持了一段时间,很久没有客人上门了。因此,当鼻子肿起来的乔恩说有两位来自外地的客人要来买酒时,正对着账单发愁的少女完全愣住了。 在说这话时,乔恩的鼻子肿的就像小丑,脸上洋溢着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笑容,老实说,在那个时候,玛丽都要以为他是故意来寻自己的开心的了。 但那一袋金币货真价实,防止磨损的透明涂层下。一面是美德的十字,一面是马格努斯的七翼纹章,少女有一些魔法知识,尽管她无法确切的说出这是来自哪里,但至少,冬青河谷的金币不是这样的。 所以她立刻丢下了即使把眼睛看花也不会有所进展的账单,连父亲也来不及通知,驱使着疲累的身体,飞快的来到了酒庄的门前,并且向永不熄灭的圣火祈祷乔恩那个字都认不全的家伙没有把事情搞得太糟。 圣火保佑,就目前来看,这位小小的贵族小姐好像并没有把乔恩的冒犯放在心上。 可惜,这并没有让少女的心好好的放下来。 “那个,为什么想要参观……呢?” 无论是这个美丽的,穿着价值不菲的洋裙的女孩。 还是她所提出的要求。 “……参观自奥林比恩建立起就以美酒闻名的酒庄,了解一下甜美的果实是如何在技艺精湛的酿酒师的双手中从变为陈年的佳酿……有什么问题吗?” 玛丽困惑的提问得到的是没有跌宕起伏的回答。 “不、那个……” 有什么问题……吗? 女孩在句尾反问的话语很轻,话语落下,那漆黑的双瞳抬起,玛丽没见过这样纯净的黑色,只感觉落入了无边的夜空,四周闪烁着威严的星光,自己身处其中,连灵魂的深处也被照亮。 ——怎么回事?这个女孩…… 玛丽的呼吸微微一滞。 第一眼看到只觉得分外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抱一抱的女孩,此刻似乎脱下了名为可爱的伪装,就像兔子脱去毛皮变成高傲而威严的雌狼。 深冬的寒意,仿佛更加凌冽。 ——这是,魔法吗? 发自内心的战栗让少女的心跳也停了片刻,她无法开口,这女孩的话语让她不得不思考起【有什么问题】这个问题。 好吧。 如果无人工作的工坊,果实在藤条上熟烂的果园与空荡荡的地窖都不算问题的话,那么的确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哦,对了,还有那些不知道该怎么还上的账单。 历史悠久,自这个自奥林比恩建国时就一直扎根于这片大地的马苏拉·法拉·德利苏西亚酒庄,从未有哪一个时期窘迫到这样的地步,但是。 这些事只要去旁边的镇子,就算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孩都能说的眉飞色舞,如今,就算一团糟的状况只会让弗尔斯特的名声抹黑,就算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客人,如今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犹豫只维持了片刻,深深的吸了口气,斜斜的刘海下,玛丽露出了些微的苦笑。 “……请跟我来吧。” 还有极力压抑的不满。 说完,玛丽转过身,快步朝着城堡之中走去。 穿过城堡的大门,坚实的城墙后方,是同样由巨大石砖搭建的城堡。城堡的主体与外层的城墙相互独立,有着同样高大的镶钉门扉,当穿过与城门一样敞开而无人值守的这扇大门之后,就进入了城堡的前厅。 火红的刘海在眼前晃悠,玛丽一个人快步的走在前头,拉开了差不多十米的距离。 少女时不时的回头,但那个可爱而又威严的女孩却一点追赶的意思也没有。 她与穿着一身西装的少女仅仅保持自己的步程,落在后面四处张望,还在小声的说着什么。 本来玛丽就是赌气想看比自己矮很多的女孩费劲追赶自己的样子才会走这么快的,但现在反而是她听不到她们两人在说什么了。 她们看墙上半陷的凹槽里放置的永恒圣火的雕像,看两侧石柱石台上摆放的的奖杯与奖牌,就是没有正眼看她。 “咳、咳。” 少女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试图吸引她们的目光。 “两位客人。这里便是马苏拉酒庄的前厅了,用来展示酒庄曾经获得的荣耀。整个酒庄都在这个城堡之中,从左手边过去直达酒庄的果园,从右边的长廊过去是酿酒的工坊,二楼是经营与事务的房间不对外开放,不知道两位客人想参观什么呐,如果想全部参观一遍,这样慢悠悠的步子可是不行的呐。” 虽然在礼貌的笑着,但这段话听起来却像是在挑衅,玛丽自己也知道,自己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带我去工坊。” 然而,女孩与她的随从只是淡然的从她身边走过,向右边的长廊迈步。 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那么,这边请。” 就好像全力的一击只打在了空气之上,这让玛丽感到了浓浓的乏力感,她加快脚步走到两人的前面,但这次,她没有再刻意的拉开距离。 虽然是个给人讨厌感觉的傲慢小女孩,但她们是客人。 少女这样告诫自己,要忍耐,要忍耐。 说不定这是酒庄最后的转机。 “呼……让我们按照酿酒的流程一个一个参观吧,首先这里是分拣室。” 深吸了一口气,少女在脸上勉强的露出了笑容,推开了长廊的第一扇门。 “这里是葡萄处理的第一步,细心的分拣工们把果农们采收来的葡萄在这里进行分拣,筛出葡萄叶和采摘过程中混入的其他杂物,也去掉那些不适合酿酒的个头小,或者没有熟透的葡萄,并摘去葡萄梗,筛选洗净后送到下一个房间。” “接着这里是压榨室,挑选好的葡萄在这里破皮。为了让红酒有美丽的颜色,会直接把破皮后的葡萄放入酒槽发酵,如果酿白葡萄酒会进行一次榨汁,不过我们酒庄主要还是生产红葡萄酒。在很多传统的酒庄还在坚持只有年轻美丽的女性用脚踩压榨的葡萄汁才能酿出美酒,但我们酒庄已经全面使用了机械工具,能够均匀而适当的进行破皮而不会压碎葡萄籽,让美酒中混入苦味。” “再接下来这里就是酒槽房了,破皮压榨的葡萄会放到这些金属罐中,由酒庄一流的酿造师们进行管理,整个房间固化了永久的隔绝尘埃与温度维持的魔法阵,让葡萄汁能够发酵成最完美的初酒,然后。” “然后这里就是最后的酒窖了,被魔法恒定着温度与湿度,在酒庄地下历经近千年的时光,这里每一块木板都来自洛瓦沦的群山,冬霜橡木在那里屹立了一百年后,矮人们的利斧将它们砍伐,用这种木桶储藏的酒比山岭顶端不化的白雪还要轻柔的口感,比贵妇人的香水更为优雅的芬芳。” 打开一扇门,关上,去往下一个房间,这样重复的行为,在盘旋向下的楼梯尽头也总算是迎来了终结。 在魔法营造的冷色光芒下,玛丽的影子照射到墙壁上,维持着那个宫廷礼的姿势。 少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就是这些吗。” 而且,还是一个失败的小丑, 那位穿着西服短裙的少女还多少有些反应,没听懂的部分会礼貌的向自己询问,但自始至终,那个抱着人偶的女孩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做着滑稽的表演。 直到现在,这个虽然可爱,但性格一点也不可爱的讨厌女孩才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如果客人您说的是酒的话,只有这些了,分别是两年前和一年前储藏下的,弗尔斯特蔷薇5桶、马苏拉宝石7桶,冬青之泪4桶……只有这些了,才刚刚储藏两年,还远远说不上到适合喝的时候。” 笑容渐渐被疲惫所取代,少女走近那盛放木桶的酒架,伸手抚摸着那昂贵而细腻的木料,这就是全部了,偌大的酒窖,现在连这一小片面积都没有填满。 “这就是客人想看的吗?” 玛丽头也不回的说到。 她累了,看到这样的酒窖,她也没有心情再维持服务员的礼仪。 “……酒庄的工人们呢?” “只有家族的人还留在这里,现在他们在果园里采收葡萄,因为果园很大,人很少,效率也很低。” “……果农们呢。” “我们已经没钱雇那么多人了。” “……那些珍藏的酒呢。” “最后一桶30年的弗尔斯特蔷薇在半个月前卖掉了,200枚金币。” 每一句质问都不带丝毫的感情,玛丽的回答也有气无力。 “……已经没有别的地方了吗?” “没错,参观到此结束。” 玛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她靠在酒架旁,讶异于自己居然觉得在看到这一切之后这两位一开始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客人还会有购买欲望这点感到好笑。 在看到冷清的工坊和空荡荡的酒窖之后,呢。 “现在,参观结束了,要买下这些吗?年轻可爱的小客人,贮藏2年的弗尔斯特蔷薇只要6枚金币,马苏拉宝石只要5枚金币,冬青之泪只要3枚金币……只储藏一年的不卖,那些还太年轻了,即使用再娴熟的技艺尝试唤醒也还太生硬,没到可以饮用的时候。” 她想象过自己最后到酒窖时会怎么说,怎么做,她设想过自己会用平时都瞧不起的花言巧语劝说她们买下这些,甚至毫不顾忌脸面的哀求。 真正说出来时却是干巴巴的,还带着些许轻蔑的挑衅。 ——到最后,作为酿酒师的自己,还是抱持着弗尔斯特的荣耀啊,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该骂自己不识时务。 她又会怎么回答呢?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想着这样多少会有些表情了吧。这样,红发的少女自嘲的抬起头。 可沉默的女孩,依旧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无言的凝视着。 这古老的地窖,一些修补的痕迹,空荡荡的酒架,为数不多的酒桶,弥漫在空气中的酒香,最后。 被称作莉莉娅娜的女孩,看向了少女。 “……既然参观已经结束了,现在召集所有人,向我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哈?” 这个女孩正视着自己的第一句话,让玛丽陷入了她说要参观酒庄时还要茫然的状态。 ——召集所有人?解释发生了什么? 旋即,一股无名火起。 ——我们还要对每一位客人解释自己沦落至此的来龙去脉吗? “你——” 几乎就在她怒吼将要在这酒窖回荡的同一时间。 嗖—— 魔女抬手,在魔法的驱动下掷出了什么。 那是一个很小,在魔法的灯光下闪烁着银光的什么,玛丽本能的伸出手将那接住,下意识就想要扔回去的她,在视野的余光确认了那究竟是什么之后。 “……!?” 不可置信的尖叫了起来。 “你……” “……召集所有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第二次。 有着咖啡色肌肤的女孩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威严的星光像之前那次一样制止了红发少女所有的行动,她看着玛丽,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再次重复了之前话语,然后,带着穿着西装的少女从酒窖的楼梯离开了。 只留下玛丽一个人在酒窖中。 “……开什么玩笑……” 等到她的背影也消失,呆呆的看着她远去的玛丽,才重新低下头。 少女的手掌中,古银的戒指正在魔力的灯光下被染成淡蓝,那镂空的指环,平整的戒面,深绿的翡翠被切割成的少女无比熟悉的纹章。 葡萄藤,与高脚杯。 仅有一半。 EP.2 会议 =================== 会议室中一片寂静。 还在马苏拉酒庄中的人们被召集起来,聚集到城堡的二楼,从城堡建立起来后就只使用过寥寥数次的会议室中。 他们是家族的直、旁系成员,人数不多,被钟声从葡萄园、从库房、从每一个还在坚守的岗位召集于此,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召集他们的少女就站在会议室的一角,把表情遮蔽在火红的刘海下。 她什么也没说,人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将目光在长桌的两端游离,看着酒庄的管理者,与那一位陌生的,有着淡咖啡色肌肤的女孩。 “……完全吻合。” 直到中年男人的声音,揭破寂静,他伸出手,一枚戒指在他的掌心,闪烁着虹色的微光。 尽管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那枚戒指,但那虹色的光芒依然让他们回想起马苏拉酒庄自建立起,就流传着的传说。 弗尔斯特家族的纹章一分为二,家族主人持其一,被允许使用弗尔斯特之名的酿酒师持其二。 两枚戒指拼合无误时,残缺的纹章重归完整,闪烁虹色的光芒,那正是弗尔斯特真正的荣耀之证。 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对着那年幼的,手持信物的女孩。他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渐变的金发,黑色的眼瞳,以幼年之姿执掌家族,最重要的是,那位人偶……爱丽丝小姐,是吗?” “嗯,爱丽丝是爱丽丝哦,你是……亚特拉卡的子孙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聚集到那位陌生女孩的身边。 爱丽丝大大方方的站起来,现在莉莉娅娜的身份是弗尔斯特家族年轻的主人,但作为人偶,爱丽丝可以不在意漫长时间的流逝,说出上一次来到这个家族时接待他们的人的名字。 酒庄的管理者在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女孩,郑重的低下头,恭敬行礼。 “欢迎回来,弗尔斯特的领主大人。我是亚敏村的第十代直系,杰斯特·亚敏,亚特拉卡是我的曾祖父。” 会议室微微的骚动起来。 亚敏。 他们都知道这个姓氏,也知道其实他们不是真正的贵族,只是被几乎从未露面的,真正拥有弗尔斯特这块领地与姓氏的贵族赋予了管理领地、并以弗尔斯特这个姓氏自称的权力。 这权力让他们无论是面对什么人,都可以自称弗尔斯特家族。 但从血脉上看,他们不是真正的贵族,所以,只能使用一半的纹章。 而且,在真正拥有弗尔斯特家族之名的贵族面前,他们依然只是亚敏,那个酒庄坐落的村庄,就是他们的血缘。 只不过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以及他们的父辈都未曾见过这神秘的家族。 只是因为杰斯特的话语,他们也渐渐的想起了在酒庄里流传的关于那位神秘的,偶尔会在数百年的时光中来到这片领地的家族的传闻。 据说,那是和一般贵族完全不同,以女性为主导的家族。 据说,那个家族的族长代代都由年幼的女孩担任,并且继承同样的名字。 还有,作为家族血统的信物,一位会说话的人偶。 听着这些,汀娜有些冷汗涔涔的看着魔女。 这些都是莉莉娅娜掩饰自己不老不死所加上去的设定,不过他们当然不会知道。 在他们用疑惑与好奇的目光看着莉莉娅娜时,在会议长桌的上座,魔女同样也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们,当她靠在皮革的椅背上,以上位者的态度开口时。 “……弗尔斯特家族当代的家主,莉莉娅娜·A·弗尔斯特,我的曾祖母曾经见过你的曾祖父,杰斯特,那个时候,你的父亲才刚刚出生,这里还是一座木制的优雅小楼。” 议论声全部消失了。 “是的,那是马苏拉酒庄最好的时候,我们刚刚从酿酒师工会的品评会中捧回一座黄铜的奖杯。” “爱丽丝还记得呢,那是酒庄在奥林比恩酿酒师工会的品评会之中拿到的最好的成绩。” 被莉莉娅娜放在桌面上的小人偶也点点头,但她所说的话却让会议室里的人们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作为历史最悠久的酒庄却从未在王国的品评会上得到过冠军……不,别说冠军,最好的成绩也仅仅是一次第三名,这种事就连酒庄很多雇佣的工人都不知道。 每到这个时节,当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这么多年总该有几次冠军,拿到过几次金杯吧”,人们总是想当然的觉得。 当然,知道真相的人也不会特意去说,这毕竟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 再一想到,这位神秘的女孩在这样的时节来到这里,尴尬的表情变成苦笑,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然而女孩比他们更加沉默,等待着他们主动的提起,明明什么有没有说,无言的威严却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首先开口的,依然是杰斯特。 中年的男人将手中那枚拼合到一起的戒指递给了站在他身边的汀娜,看着女孩从回到她身边的金发少女手中将戒指接过戴在手上。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分为二的纹章重新合拢,家族真正的主人终于回归,而曾经被给予恩惠的那一村庄的住民摆在她面前的却是空荡荡的酒窖,濒临破产的酒庄与未付清的账单。 “莉莉娅娜大人,在这种时候回来,是因为什么呢?” 他作为酒庄的管理者,这种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是呢,本来我是没有预定要回到这边的,但是在经过林仑,因为要办一些事去找其他贵族协商时,被暗示了弗尔斯特家族的窘况。毕竟是有名的酒庄,就连王都的贵族和商人也知道了呢。” 站在会议室墙边的少女说出了自大家聚集到这会议室之中后的,第一句话。 “……但是你却对此一无所知。” 不是特别大声,但是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冷哼,所有人的视线也看向那一头红发的玛丽。 “玛丽。” 不包括语气稍微严厉的,对她开口的杰斯特。 “莉莉娅娜大人,请原谅玛丽的冒犯,对于如今的这个局面,我实在是无颜面对家族的先辈。” 也不包括冷冷注视着被放到面前的账单的魔女。 “……不远处的城镇,这座城堡,三年前极高的销售额,两年前开始的锐减……究竟发生了什么。” 毫不拐弯抹角的质问让房间之中的温度更加下降。 虽然汀娜注意到少女用刘海与阴影遮掩的脸上尽是不满,但杰斯特和莉莉娅娜完全无视了她的声音,继续着交谈。 “就如您所知道的,莉莉娅娜大人,城堡与城外的小镇,都是三年之前才刚刚建立起来的。” 以这句话作为起始,长长的叹息之后,杰斯特站起身来,慢慢的讲述起这些年所发生的事。 “这也是一切的开始。” 弗尔斯特领没有称得上城镇的聚落,也没有几乎作为贵族领地标志的城堡,这在冬青河谷就与甘美的弗尔斯特蔷薇同样有名。 没有城镇的一个原因是,这片冬青河西岸最肥沃的领地几乎全部是葡萄园,为了照顾如此大面积的果园,比起聚在一起的城镇,各自分散的小村庄更有效率,反正距离酒庄与谢提斯不远,一直以来这也未曾改变。 另外则是由于,这片领地主人的特殊身份。 这部分是爱丽丝通过精神连接告诉汀娜的,奥林比恩王国律法规定,只有贵族才能建立城堡,而数百年前的莉莉娅娜护送狮心王查理曼的血裔来到这里建立起王国后,并未在这块被赠与的土地上长住,更别说留下血裔。 当时她们只是随便找了一个酿酒技艺较好,比较有人望的村庄,向他们宣布她是这里的领主,但是本家不在这里,所以把土地和使用弗尔斯特这个姓氏的权力给与了他们,让他们代为管理。 对并非本国贵族圈的魔女的忌惮,而且实际上管理这片领地的人们也的确并非贵族,所以一直以来,没有城镇的弗尔斯特,也是冬青河谷一片有趣的风景。 直到3年前,弗尔斯特家的人们,突然宣布要她们应该像真正的贵族一样拥有城堡与城下的城镇。 我们应当有自己领地上的城镇,应当有属于自己的城堡——如此主张着的他们在其他贵族都对此报以的暧昧的缄默与承认的情况下,迅速的在领地上建立起了自己的城镇与城堡。 “这是一笔不菲的花销,但是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值得的。” 说着这样的话的杰斯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止不住的叹息,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自豪于当时的繁荣,还是叹息于决断的错误。 “新的城市带了新的移民与商机,崭新的城堡让到访的客人也赞不绝口。那一年我们卖出去的酒,比以往任何一年还要多,年末我们计算收支,只要再两年,我们就能收回所有的成本。” 只要再两年。 但就在那一年,奥林比恩王国与邻国签订了新的贸易协定。 这篇协定力包括一部分商品的关税的大幅降低降低,一直在王国内圈地自营的一些产业,在邻国涌入的产品面前,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 酒庄,也是受到影响的产业之一。 尤其是冬青河谷。 贸易的协定一并放宽了其他王国的商人来奥林比恩建立产业的门槛,觊觎这凛冬中依旧青葱的河谷与甜蜜的冬葡萄,一年间超过十家大大小小的酒庄涌入河谷,他们带来了新的酒酿,新的包装,新的口味与配方,在冬青河的两岸争夺果园与市场。 比起一直在王国内部,靠时间积蓄的口碑与名声划分市场的各个酒庄,这些外来者更善于铺天盖地的宣传,短短半年间,让冬青河谷掀起了喝外来王国的酒是一种时髦的风潮,年轻的小伙子们以给姑娘送上一瓶花哨得像是大号香水瓶的美酒为荣,少女们也喜欢在酒吧与约会的餐厅中点上一杯别着兰花或是浸泡着白桃片的外来酒。 激烈的竞争之中,有些酒庄被击垮,有些勉强支撑,有些被兼并,只有极少的几家变得强大。 马苏拉酒庄属于第二类,凭借着长年累月的口碑和品质,被夺去了一部分市场,但并没有彻底溃败,虽然销售额的下降让生产也不得不缩水,但酒庄的人们都坚信这只是暂时的,他们积极的应对着挑战,尝试着开发新的品类。 到这里为止,虽然财务有些捉襟见肘,但每年他们都能从那位很少露面的领主大人留在魔法师协会的一户头里取出一笔几乎和领地一年税收相当的金币作为酒庄运营与领地管理的资金,所以还算稳定。 直到这一年的秋日。 冬青河谷,爆发了黄金魔树之灾。 “黄金魔树……?” 没有听过的词被下意识的说出之后,汀娜连忙用手捂住了嘴,不好意思的看着聚集过来的视线。 不知不觉,就像是听莉莉娅娜讲故事时那样了…… “……黄金魔树是一种特殊的植物类魔物。” 魔女没有忽略汀娜小小的打岔,她用眼神示意说了长长一段往事的杰斯特先休息片刻,靠在椅子上,轻轻的抬起手。 虹色的魔力光构筑了魔法阵,将一个栩栩如生的影像投射在了长桌上。 那是高大而有着无数根茎的粗壮巨树,粗大的枝丫垂下柳条似的大量气根,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大陆南方常见的榕树。 只不过它的树皮是淡淡的金黄,宽大的树叶也与榕树截然不同,有着锯齿般的边缘和熔铸在上面似的纹路,深邃的绿色之中,泛着点点金色的辉光。 “不、不是这种东西,把冬青河谷,把我们搞成这副惨状的,不是这个。” 金发的少女还在疑惑什么叫做【介于灾难与福音之间】,玛丽已经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看着莉莉娅娜。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黄金魔树原本是法瑞兰的特有物种,拥有着强大的生态再塑造功能,开始生长的黄金魔树会聚集元素,把根须深入数百、上千米的地下汲取营养与水,在十年左右,就能将一片沙漠变为元素充裕,魔植遍地的魔法森林,这一株是光辉学院湖心植物园里的一株,亡灵天灾之后,为了净化被死亡气息侵染的大地,由妖精的王女亲手种下。” 没有在意她的打断,莉莉娅娜只是继续向汀娜说明着,随后将目光望向了那双抱持着不满的火红瞳孔。 那双眼睛与她的父亲截然不同。目光相对,玛丽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的移开,但马上她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重新扭头执拗的与她对视着,好像能从两人的目光间看到不安定的空气。 “……这个姿态,是在完成生态的重塑,成为森林之核的黄金魔树,在这之前,魔树的种子会在大地之下数十年的潜伏,把根须与脉络蔓延到每一处,然后。” ——嗒。 手指在木桌上敲响的声音,伴随着图像的改变,巨大的树木消失了,紧接着数十株金黄的藤曼拥簇着巨大的花苞从桌面上破土而出。 从桌面上钻出的藤曼就像金黄而生长有叶片的蛇,顶部开合的花蕾有四片叶萼,当花蕾舒展开,四对金黄的毒刺出现在人们的面前,那让汀娜联想到蛇的头颅,那毒刺,就是尖锐的毒牙。 出于对长长软软会蠕动的东西某种天生的厌恶,汀娜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没……错,就是这种魔物……” “就是这种东西!圣火在上,它们把一切都毁了!” “该死的寄生虫,这是恶魔的胡须!可怜的乔恩就是被这种魔物咬去了半截的腿!” 惊叫在会议室里此起彼伏。 “……它们才会开始改变生态的第一步。就是这样的姿态,对吗?” 将人们的惊慌纳入眼中,魔女淡然的向他们问道。 就连玛丽的脸上,也流露出了浓浓的惊恐与愤恨。 “像蛇一样带有剧毒的酸液,会无差别的攻击所有靠近的生物,那些花苞里不停的涌出恶臭的泥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闻出来,整个秋天,整个冬青河谷都是这样的气味!” 哪怕实际上魔法的影像不会带有丝毫的气息,所有人也仿佛闻见了那满溢而出的恶臭。 “那种气味来自它们从地下汞出的富含营养的泥浆,黄金魔树重塑生态的第一步,就是用这样的泥浆覆盖它所能蔓延到的每一处,然后大量滋生魔树的触须——就是这些藤曼似的植株来维持水土,接着慢慢让泥浆的泽国变成繁茂的草原与树林。” 哪怕是寸草不生的荒漠,遍布毒沼的腐地,黄金魔树也能顽强的开辟出一个个绿洲,最后将整片荒漠变为森林,这重塑生态的力量是如此之巨大,以至于发现这一点的妖精都感到危险,将这种魔物限制在法瑞兰最深的密林之中。 当然,某个时代,一部分极端妖精将黄金魔树的种子洒遍大陆意图完成深绿而清静的世界,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可是,这不是好事吗?让土地变得肥沃。” “如果在本就肥沃的地区发生这种事,就是彻底的灾祸,大陆东南因为靠近法瑞兰,种族主义较为薄弱,妖精行走比较频繁,很少出现这样的事态,但西方与北方,由于圣堂教会与永恒圣火教会对人类之外的种族算不上多么友好,所以过个十几年总能听到哪里哪里黄金魔树又冒了出来……” “当然将黄金魔树与本地生态协调组合的方式也不是没有,但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般的处理方式依然是将之讨伐……但看起来在这里并不是那么顺利。” 爱丽丝与莉莉娅娜说完,魔女转过头,扫过每一张愤恨的脸。 “……” 红发少女的表情,暗淡了下来,就连用力攥起的双手也松开。 “是的。” 她代替她的父亲。 “岂止是,不那么顺利。” 回忆起那宛如噩梦的金秋。 冬青河谷一夜之间爆发黄金魔树的时候,大部分的葡萄园还未收成。 尽管整个河谷很快的做出反应,组织起冒险者与城卫军消灭那些从地里钻出的花苞和藤曼,但当危机解除时,整个盆地的收成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对于冬青河谷的其他区域,这场危机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对于弗尔斯特领,却只是灾难的开始。 当由王国出面整备的冒险者与城卫军们完成了清剿离开,酒庄的人们看着被战斗波及而狼藉的果园,准备咬紧牙关熬过这段艰难的时节。 然而就在第二天,当果农们起早来到葡萄园,准备开始收获未被波及的葡萄时。 就在她们的面前,黄金的藤曼与花苞,破土而出。 在镇上整顿的士兵和冒险者们闻讯赶来,花费了两天的时间重新扫荡了那些藤曼,又过了一周,当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结束了的时候,黄金魔树的藤曼就像纠缠不休的恶灵,再一次从浸泡了泥浆的土地下蜿蜒而生。 不仅仅是果园的土地,那些藤曼连城堡的地基也穿透,将酒窖浸泡在恶臭的泥浆之中,甚至造成了伤亡。 那是最糟的日子。 编成的讨伐队已经解散,这一次,酒庄只能自己出钱来扫荡这些藤曼了。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河谷里流传起弗尔斯特领正是遭受了诅咒,黄金魔树才会层出不穷的流言。 许多冒险者还是佣兵都不愿意接受她们的委托,魔法师协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但他们的处理方式会毁掉整片果园的土壤,结果,他们不得不开出高价,花费了更多的金币,雇佣了一群亡命之徒扫除果园里的藤曼。 即使如此,那些藤曼还是没有从马苏拉酒庄的土地上彻底绝迹。 “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直到现在。 传言愈演愈烈,人们议论纷纷,称连那里的黄金魔树都是遭到诅咒的,甚至这场黄金魔树的灾祸也是从弗尔斯特的地下开始。 如果不是魔法师协会和圣堂教会、永恒圣火教会花大力气辟谣了阴谋论,群情激愤的果农们,已经要打上来了吧。 整个秋季,酒庄收获的葡萄只有往年的四分之一,酒窖被破坏损失了很多贮藏的陈酿,也让酒藏整个的贬值。 一些订单无法完成,交易的对象要求赔偿,可酒庄已经拿不出更多的资金了,就连领地上的果农把他们抢收的最好的葡萄卖给其他的酒庄。而到了冬日他们连雇请果农来收获冬葡萄的金钱也没有。 而更多的催付违约金的商人也会随着即将开展的,冬青河谷的葡萄酒品评会而到来。 不过在那之前,酒庄就要先破产了吧。 玛丽靠在墙壁边,不再开口。 甚至连少女都在想,是不是她们在什么时候触怒了神圣的火焰,既然要遭遇这样接二连三的灾祸。 她曾效仿故事里的苦修者赤裸的跪拜于圣火的雕像前直至寒冷让她昏阙,睁开双眼,更糟的明日还是未曾远离。 大约除了流年不利,也没有别的什么词语可以形容这悲惨的现实了吧。 “……我明白了。” 但听完这一切后,会议桌前的魔女,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把一张张的账单放在面前,排列着。 “……总而言之现在的问题,是由于建立城镇城堡后资金不那么充裕的酒庄遭遇了连续的意外,导致了资金的严重匮乏……嗯,并不是非常难解决的问题。” “有办法吗?真的吗?” “我们都已经焦头烂额了。” “既然有办法就快说呀。” 她一开口,会议室里就喧闹了起来。 现在还留在酒庄中的大多是技艺精湛的酿酒师,但他们不像真正的贵族那样从小接受礼仪教育,长听到莉莉娅娜说有办法,这些人立刻炸开了锅。 这让莉莉娅娜微微皱起眉毛,看向拿着酒杯的杰斯特。 “安静一下,大家不要吵!” 拿着倒满白开水的酒杯的男人连忙让大家都冷静下来,但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比这些人冷静多少。 让人们闭上嘴后,杰斯特也急切的向这位神秘的领主大人追问着。 “莉莉娅娜大人,您有办法吗?” “……酒庄面临的问题仅仅是没有钱而已,谣言会随着时间消失,果园里的魔物可以雇佣冒险者去清除,还未收获的葡萄可以雇佣更多的果农,买来新的木桶,酒窖也可以重新填满。汀娜小姐。” 在莉莉娅娜身边的汀娜,感觉魔女小姐似乎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没等她仔细去聆听,魔女呼唤着她,从空间储物戒指之中取出另一枚戒指递了过来。 古银的戒指似乎与那有着葡萄藤与高脚杯纹章的戒指同一材质,汀娜下意识的接过来后,才后知后觉的诶了一声。 “诶?莉莉娅娜小姐,这个是……” 这个时候给自己一枚有着马格努斯七翼的戒指是什么意思……呢? 这样疑惑的看过去后,魔女小姐接着开口。 “……途经城外小镇时,有看到魔法师协会的法师塔吧。” “是看到没错……” “……去那里,以这枚戒指从我的存款里支取1000枚金币,这笔钱足够酒庄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把眼下的问题与这些账单全部解决。” “啊,嗯,我知道了,去取钱是吗,1000枚……” 说着说着,少女的嘴角抽搐了起来。 “1000枚?” 点头。 “金币?” 汀娜傻眼了。 感谢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维持了表情上的冷静,她看着默默点头的魔女,让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像是普通的数目确认。 当然实际上,汀娜已经有些不知道怎样反应了。 “……爱丽丝也去吧,虽然这里的治安看起来还不错。尽快回来,然后,我们回林仑。” 对此,莉莉娅娜好像也并不怎么在意,她与小人偶交换了一个目光,小人偶点点头,飘到了少女的肩上。 “嗯,爱丽丝明白了哦,那么汀娜小姐,走吧。” “诶?嗯、嗯。” 感受到肩膀上那猫咪似的重量,少女很快的冷静了下来,将那枚戒指收入了自己的空间储物戒指,向莉莉娅娜以及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微微弯腰行礼后,朝着会议室的门外离开。 她并不清楚莉莉娅娜的打算,既然不知道,那么按照她所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毕竟莉莉娅娜还需要弗尔斯特家族的身份与艾的母系家族打交道,魔女小姐总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吧…… “给我等一下!” 就在距离会议室的门口还有一两步路的时候,红发的少女快步的拦在了汀娜的面前。 也许是1000枚金币这个金额实在是拥有着令人沉默与眩晕的力量,站在汀娜与会议室门扉之间的玛丽紧紧的攥着解开后就一直没有再戴上的头巾。 任谁都能看出,玛丽的怒火几乎要和她火焰似的长发融为一体,因为少女的靠近而剧烈的摇晃。 就像什么重要的事物被轻蔑的忽视掉,置于令人不快的天平一端,那样。 非常,非常的生气。 “你打算就留下一笔钱给我们,然后就和以前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吗?现在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越过汀娜的肩膀,那双火红的眼睛好像闪烁着愤怒的雷光。 “如果要钱,我们可以以一部分果园作为抵押,甚至以城堡作为抵押去贷款,如果钱能解决这些问题那我们早就想办法解决了!” “……那么是怎样的问题呢?” “当然是名誉的问题了!” 一步、两步。 “那、那个……” 汀娜下意识的后退换来少女不断的靠近。 少女的怒吼响彻了整个会议室,相较之下汀娜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与莉莉娅娜的平缓语调,都仿佛被她所压制。 “你说谣言会随着时间而散去,但是在冬青河谷人们根本不会忘记,现在马苏拉酒庄的名声已经跌到了谷底,连我们建立起来的城镇都快要变成白兰地酒庄的城镇了,如果不能在接下来的品评会里扳回来的话,马苏拉酒庄就要彻底完蛋了!” 玛丽猛的一拍桌子,她的眼睛环视着四周,她看着所有人,大声的,就像演说家挥动着双手。 “我们是马苏拉酒庄,冬青河谷,乃至整个奥林比恩王国最古老,最悠久的酒庄,我们不能失去我们的荣耀,在这种时候一旦失去就彻底的完蛋了!” “……那么,你们还有品质优良的酒可以去品评会上竞争吗。” “……!” 但那也仅仅是仿佛而已。 莉莉娅娜只用一句话就让少女停下了逼近的脚步。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让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在露出像是这样说的表情的同时,示意汀娜不用管她。 “诶、啊,那么,我先告辞了……” 于是抓住玛丽哑口无言的时机,把爱丽丝从肩膀上抱下来的汀娜绕过她的身边,推开黝黑的木门,从会议室里走了出去。 当她们转身合上门时,焰发的少女好像还大声的想要说些什么,汀娜把门一合拢,会议室里的声音,便全部消失了。 “呼……” 沿着有拼花玻璃窗的长廊,走到连接一层与二层的楼梯处,少女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把爱丽丝重新放回了肩膀上。 “汀娜小姐很紧张吗?” “也不是很紧张啦,只是……怎么说呢?莉莉娅娜小姐,对弗尔斯特家族的人们遇到这种事打乱了预定的旅程这样生气吗……” 要说的话,汀娜感觉今天的魔女小姐比起过去所见过的每一个她,都更要显得冷漠而刻薄——或者说是极度的冷静? 总之,少女有些不太习惯。 “不对喔,莉莉其实完全没有生气呀。” “……可完全看不出来。” “那样的态度只是因为那是可以最快解决掉问题的手段而已,越是在这样情况不容乐观的场合,冷静甚至冷酷的态度加上切实可行的举措,意外的会很有说服力。莉莉不太愿意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所以用这样的态度迅速的拿到主导权,解决事态。” “唔……” 仔细想想,魔女小姐也说了等自己将钱带过来后,她们就离开这里返回林仑。 不过…… “……现在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吗?爱丽丝小姐怎么想呢?” 从城堡离开,走出敞开的大门,一旁的警卫室里空无一人。 远远望着城堡前方道路所蔓延方向的小镇,汀娜想到那红发少女如同愤怒的狮子所怒吼而出的声音。 “唔,商业和经济不是爱丽丝擅长的部分,不过,从目前来看,酒庄的问题的确是一系列事件累积下来的严重的资金匮乏导致日常生产都几乎停摆,这个是可以通过资金的注入解决的。”双手合拢在胸前,小人偶歪着小脑袋,思考了片刻。 “但品牌名望上的损失,就只能靠人们的遗忘,与她们之后的经营了呢。对此莉莉也帮不上忙哦,这里只是莉莉名下产业的一部分而已,莉莉不会,也不可能在这上面花费太多时间,只不过以后可能会让艾因丝基金的人员过来正式的接管这边。” “……那个是什么?” “是莉莉建立的一个基金机构,总部在光辉之城,虽然没什么名气,但这个机构一直负责管理莉莉在大陆各地的产业,以后汀娜小姐应该会遇到她们的吧。” “是吗……” 看到少女走过来,将她们从谢提斯送到这里的马车夫顿时露出了笑颜,大大的朝汀娜脱帽行礼。 “这位尊贵的,仁慈的小姐,请问要去哪里呢?” “所以汀娜小姐也动作快些吧,就是预想到了这样的计划,莉莉才让马车等着的呢。” “连这种事都在莉莉娅娜小姐的预想之中吗,感觉有些可怕呢,但是……” 告诉车夫她要去往的地方,爬上马车,看着道路两侧的葡萄园,汀娜就像对自己说的那样,小声的嘀咕着。 “这样真的就算是解决了吗……” “是呢,怎么样呢……” 爱丽丝不置可否的一笑,在车夫惊悚的看过来的时候,伪装成一个不会说话的普通人偶。 “刚才是客人您在说话吗?” “嗯,是的,怎么了吗?”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我刚刚好像听到一个小女孩的说话声……” 车夫狐疑的看着少女坐进马车的车厢,四处张望,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影。 他只好搓了搓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把这归结为自己的幻听——他有些不太确定,大家都说这个酒庄被诅咒了,也许跑完这趟自己应该去教会做个祈祷。 他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把皮鞭挥了起来。 皮鞭在空气中甩出清脆的声响,马车朝着不远处的小镇飞快的驶去。 EP.3 金杯 =================== 这个小镇的名字叫做苏拉。 面积不大,和少女从列车上下来后匆匆一瞥的谢提斯一样,房屋有着白粉刷试的墙壁,平整致密的红瓦,城镇中央的教堂还有最顶端的三分之一搭着脚手架,魔法师的高塔则在城镇偏远的一旁。 酒吧,市场,银行,炼金术的工坊,铁匠铺,医院,还有几个小小的广场。街道用蓝青色的砖块,排布成圆形的马赛克图案,喷泉在街道的交汇处喷溅着晶莹的水花。 这是冬青河谷最年轻的城镇,面积尚小,但该有的设施一个也不少。 哪怕建立起城镇的家族已经岌岌可危,街道上也仅能感受到些微的萧条。 “爱丽丝小姐,我会不会看起来很奇怪……” 从法师塔的某个房间里走出来,汀娜僵硬的扶着楼梯,就像一只警觉的兔子,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走回一层的大厅。 别说奇怪了,少女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疑,要不是协会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在接待台前的接待员也背对着这边,汀娜早就已经成为人们视线的焦点了。 “冷静一点,汀娜小姐,没有人知道啦。” 被她抱在怀里的爱丽丝有些无奈的正了正被弄歪的头巾,试图用话语让少女冷静一下。 “我、我知道,但是。” ——我真的从来没有在身上带这么多金币啊。 但汀娜完全冷静不下来。 她知道魔法师们可以说是这片大陆上最富有的一群人,魔法师协会甚至比银行的金库还要富有,但当这份富有通过魔法师用魔法把金币在一个箱子里码成长宽皆十枚的方阵,又把方阵的高度也码到10枚的方式展现出来后,汀娜就像被蛇发的魔女递来充满魔性的媚眼,彻底的石化了。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看到这样多的一笔钱。 而后,在经过爱丽丝确认数目,魔法师协会负责这方面接洽的魔法师合拢箱子在上面用魔法封上封条递给汀娜之后,意识到这笔巨额的金币将由自己的手带到酒庄,石化就变成了不断的颤抖。 “爱、爱丽丝小姐可以带着这枚戒指先、先回庄园吗?我、我觉得我需要缓缓……” “奥林比恩姑且算是圣堂教会的地盘哦,一个飞来飞去的人偶会引起骚动的。” “唔、唔……” 汀娜尽最大的努力勉强维持着正常的走姿,一走到大厅的休息区,魔法师们在这里经营着一个小小的咖啡吧台,一来到这里,少女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环视四周,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冷静下来,汀娜小姐,没有人知道你的空间储物戒指里有着1000枚金币,更没有人会来抢劫,这里很安全。 在进入法师塔表明自己需要取款时提供指引与帮助的两位接待员正低头做着什么,不远处的两个男性正在交谈,谁也没有看向这边。 所以爱丽丝在汀娜的怀里装成普通的人偶,用精神链接与少女交谈,有些哭笑不得的安慰着她。 “可是……” 汀娜紧紧的握着手上的戒指,完全平静不下来, “所以说,现在本地酒庄的酒还能在品评会上脱颖而出的不多了吧,白兰地酒庄好歹是那个光辉之城的酒庄,据说有好几百年历史了。” “冬青河谷历史悠久的酒庄也不少啊,虽然被这么一弄,唉……” 不大的休息区里坐着的另外几人并没有穿魔法师的装束,距离少女与人偶最近的两个男人也在另一圈沙发上,好像说着有关接下来的品评会的话题。 ——我、我也知道,可是,这笔钱实在太多了…… ——冷静下来,汀娜小姐,只是1000金币而已,任何一个有格调的拍卖会里买一件古董,或是买一片土地建一座设施齐备,有魔法保护的小城都不止这个数哦。 ——这样的比喻让人一点也冷静不下来嘛! 深呼吸,吸气,呼气。 到最后,汀娜干脆闭上了眼睛,但这样少女又总感觉有许许多多的视线从四面八方窥视着自己,就像那个夜晚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狼群——该死,怎么又想起了那件事了? 本来都快冷静下来的思绪因为这令人恶寒的联想又变得不安定起来。 看着这样的少女,小人偶也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把“让汀娜适应大额金钱”这个计划提上日程。 “汀娜小姐,” 不过就算顺利,那也是之后的事了,现在要怎么让汀娜从身上携带巨额金钱的紧张感中冷静下来,想要帮助少女的爱丽丝也犯难了。 小人偶犹豫了很久,直到汀娜开始第三轮的腹式呼吸,意识到这样下去没完没了的她,无奈的默唱了一个【机械化心灵】,释放在了少女的身上。 紧张与感性立即被拴上理智的缰绳,思考的方式在魔法的力量下被扭转之后,少女睁开了眼睛,用有些尴尬的表情看着爱丽丝。 效果拔群。 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就只能希望紧张这种感情不会像悲伤一样,越是压制越是糟糕吧…… “……魔法果然很方便啊……” 并不知道小人偶在犹豫些什么的少女,只觉得自己的思考一下变得又清晰而富有逻辑,轻而易举的就理清了自己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一笔巨款和自己害怕这两件事压根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关联,连带着那些好像谁都对她虎视眈眈的错觉也烟消云散。 ——我们走吧,爱丽丝小姐,莉莉娅娜小姐还在等着呢。 抱着爱丽丝的少女从真皮的沙发上站起来。 “说起来,去年王都品评会优胜的那个酒庄,也没从金杯里找出那什么秘密吗?” 紧张的心情缓解之后,连从耳边飘过的话也没有了好像隐藏着什么的气息,变得更像是闲人们在无所事事时的闲聊。。 “没有,就算有那些个酒庄也一定不会说的,但我呀,觉得悬。” ——没错,只是闲聊而已,那之中没有什么贪欲,也没有什么阴谋,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说那些神秘兮兮的魔法皇帝们喜欢在爱用的东西里藏点什么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但那个杯子,几百年了,经过不知多少人的手,有什么秘密现在还没被摸清吗?而且这个杯子的主人是谁?号称不朽的山德鲁!那个亡灵皇帝,一个死人,死人会喝酒吗?这就是个噱头,酿酒师工会拿出来唬人的。” “……?” 在汀娜怀里,小人偶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露出了愕然的色彩。 眼看就要迈出魔法师协会大门的少女站在门口,差一点就把头扭了回去。 ——不要回头。 但爱丽丝的反应还是要比汀娜快的多,她的话语及时的阻止了下意识就想扭头看向声音传来位置的少女。 ——太过激烈的反应,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在人偶的示意下汀娜连忙让僵住的身体动起来,离开了魔法师协会的大门,然后,神色如常的行走在街道上。 ——爱丽丝小姐,那两个男人说的是—— 当然,在精神的通讯之中,少女可一点也不冷静。 ——嗯,爱丽丝也听的很清楚,他们在聊有关【不朽】山德鲁的事。 ——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个名字呀? ——诶?山德鲁在大陆上还算是非常有名的哦。 相较于汀娜,爱丽丝就冷静得多了,从两个看起来无比普通的人嘴里冒出古语魔法帝国时代魔法皇帝的名字,她却不是特别惊讶。 毕竟,到现在,最有名的,就算是普通人也知道的魔法皇帝,就只有【黑暗贤者】艾尔梅娅,与大陆上最强的亡灵法师之一,掌握有不死大军的【不朽】山德鲁了。 前一位是背叛帝国,创造马格努斯七翼魔法系统的伟大贤者,如今的千塔之城就是她曾经的浮空城,魔法师协会也是在她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而在魔法帝国覆灭,协会建立的第十个年头,这位现代魔法的奠基人就神秘的失踪,她究竟去往了何处至今也是大陆上一个不解之谜。 后者嘛……帝国死者军团的控制者,把握帝国黄金产出的命脉,逆者之战中一人一城,一支死者大军就把当时已经把帝国的地面领土几乎全部占领的圣堂教会军逼入死路的亡灵君王…… 不过比起这些功绩,他如此有名还是因为他是第一位陨落的魔法皇帝…… 虽然女巫之王米卡在圣堂教会不遗余力的抹除下,已经没有多少人还知晓其存在,但是,他是最先被干掉的——这一点倒是广为人知。 同时,也是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有着不浅因缘的一位。 ——那两个男人说了什么爱丽丝小姐还记得吗?我好像听到是关于一个金杯和一个秘密什么的。 所以,在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汀娜才会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完全的愣住了。 ——他们说的是王国的酒庄品评会冠军会得到一个金杯,而那个杯子里据说藏着山德鲁的秘密,每年的冠军能持有那个金杯一年,能从他们的交谈中分析出来的只有这些。 ——爱丽丝小姐觉得呢? 专注于与人偶小姐的交谈,不知不觉,汀娜已经走到城镇的某个十字路口。 在寒冷的风中,这条街上没有多少散步的人群,喷泉旁围成一圈的长椅上更是没有任何人,小小的街心花圃,只有严冬时依然翠绿的灌木吮吸空气之中冰冷的水雾。 汀娜快步来到了长椅边坐下,把人偶摆在自己的大腿上,凝视着那双有些困惑的眼睛。 ——是像那个男人说的一样是无聊的传说,还是说的确可能藏着什么秘密? 虽然四下无人,但出于谨慎,这段对话依然在精神的链接之中。 ——汀娜小姐打算去调查吗? 爱丽丝没有回到少女的疑问,那双融金的瞳孔认真的看着少女蓝色的眼睛,一下子就揭开了那层伪装出来的冷静与谨慎。 ……是不是不要那样对上视线才好呢? 心里想着的事一下子就被揭穿了,从人偶的眼睛之中,汀娜看到了自己一下子就流露在脸上的慌张和无措。 汀娜有些脸红,但这一抹红晕也没有逃过那双金灿灿的瞳孔。 她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点了点头。 ——可是莉莉希望汀娜小姐和爱丽丝取出金币之后,就快点回去哦? ——可、可是,这说不定是一件以前来的时候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都没有注意到的线索。 ——所以才要尽快通知莉莉哦? ——是、是这样没错但是…… ——但是? ——但是…… “由我调查出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事之后再去告诉莉莉娅娜小姐,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就不用再来一趟,这样不就能节省时间吗?” 交缠着手指,汀娜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的说着。 她有些不敢面对人偶的视线,生怕那双金色的眼睛看到自己灵魂的深处,说出现在自己心底所想的事情。 虽然那并不是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事,也不是什么被知道就会很糟糕的打算,不过…… 少女还是希望能有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与小算盘。 人总要有点属于自己的小私密,不是吗? ——说的也是呢。 看着少女海蓝色的眼睛很久,爱丽丝微微的垂下眼帘,她没有紧紧的捕捉少女游离的目光,就像是不打算再探究汀娜为什么想要这么做……又或者是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 想到这里,汀娜的胸口砰砰直跳,但她不敢开口询问,只能紧张的看着爱丽丝,直到她轻笑着,点了点头—— ——如果是真的有些什么秘密,之后也会要好好调查,如果只是醉汉们的胡言乱语,就能节约下再来这边确认这点的时间。 小人偶这么说着,小手拍了拍汀娜的肚子——也许爱丽丝是想要飘起来拍拍少女肩膀的,但是要是被发现了就会很糟糕,所以就拍了拍她的肚子。 ——不过,汀娜小姐打算怎么去调查呢? 意识到这话语的含义,少女的表情像是一下子闪烁起光芒。 “诶?啊,我是想,去看看城镇的图书馆,如果的确是有这样的事而不仅仅是人们交口相传的谣言的话,关于这件事应该是有文献记载的,至于图书馆的位置……啊,不好意思!这位女士。” 沿着街边正与看起来像是友人——又或者是恋人的男性说着什么的金发女性转过头来,有些困惑的看向从喷泉边站起来,和自己的年龄似乎差不多大,穿着考究的西装却还抱着一个华美的修女人偶的少女。 听完向她询问的问题,女性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向城镇的一个方向。 “就在那里喔。” 顺着她的手指抬起头,看向天空下那还布满脚手架的建筑的汀娜,微微一愣,连带着笑容也带上了一些僵硬。 “……是那里吗,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不用谢。” 女士与她的男伴没有注意到这自称外地游客的少女小小表情变化,而在这两人离开之后。 汀娜的表情,无言的阴沉了下来。 ……………………………………………………………………………………………… 早该想到的。 面积不大,发展程度不高,存在时间不长,没有学院与学术机构。 在以上类型的城镇之中,很难看得到独立存在的图书馆,在这样的城镇之中,镇长的家一般也是典籍与历史的存放处。 如果有魔法师,那么魔法师的居所大多会承担起储藏文献的功能。 如果同时存在魔法师与教会,那么,视魔法侧与教会侧势力的对比,决定哪一个机构能够储藏那些珍贵的历史——美德教会例外。 “愿圣光与圣火庇佑您的道路,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这位小姐。” “……我想查阅一下,关于本地有关酒庄品评会的文献。” 而奥林比恩王国,冬青河谷,这里,是圣堂与永恒圣火教会的地盘。 光与火的信仰存在着一定的共通性,基于这样的理由,这里的教会同时有着圣光与圣火的信仰。 也由于北边坐落着魔法师协会的总部,魔法的力量自古以来为人们抵御着北地隆冬的严寒,在这里,教会的态度要更加温和一些。 听到汀娜的话后,金发的青年微笑着指引少女朝教堂一侧的走廊走去。 仍在装修与建设中的教堂内,长方形大厅尽头的圣坛同时供奉着圣光十字与圣火的雕塑,那教导着信徒“应如晨光一般温和,如烛火一般温暖。” “这位小姐是外地来的旅客吗?文献库免费对所有人开放,请往这边走……那个,这位小姐,您的手是不是有什么不适呢?” 但是,这并不能让少女在看到眼前这个温和笑着的青年的长袍上那个圣光的十字之后,还能心平气和。 在听到青年的话后,低着头用低垂的刘海把表情遮掩的少女,才发现自己抱着人偶的双手攥着拳头,把五根手指都紧握在手心之中,就像要把手指全部掩藏。 “——?!没、没事,没什么……” “是吗……如果冒犯了,请让我道歉,不过,要是有什么不适,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如果药物效果不佳,我们的主教大人掌握的圣光神术,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不、不用了,真的……” 年轻修士的声音之中有的仅仅是切实的关怀,正因为如此,汀娜才感到难以适从。 在青年指向走廊尽头半开的门后,她短促的丢下一句从牙缝里挤出的谢谢,越过他的身边走了进去,只留下还没来得及将手放下的青年一头雾水。 松木的门被推开,又被微微合拢,文献室中坐在一张书桌上的中年修女抬起头,有些讶异的看着走进来抱着人偶的少女,汀娜向她询问了有关酒庄品评会的文献在书架的何处之后,快步的走入了书架之间,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汀娜小姐,没关系吗? ——没关系。 少女深呼吸着,只用一只手环抱着人偶,而将另一只手,稍微用力的在自己的脸上拍打。 啪、啪。 声音不大,从街心喷泉走到镇中心教堂,一直暴露在寒风中冰冷的手带来的凉意令汀娜很快的冷静了下来。 ——我没事,只是因为这个教会的家伙,明明背地里干着那种恶心的事却露出那样的表情…… ——汀娜小姐,不要因为群体里某一部分的行为,就主观的将所有人贴上标签…… ——我没关系的,现在这些并不重要。 摇了摇头,汀娜深深的吸了口气。 随后,她的目光移向书架,看着用皮革钉饰的厚厚的记录、村史,在一整排一整排用墨水往书脊上写着书名的书本之中。 “……” 在一堆乡土志和教会典籍中,她看到一本《大陆飞空艇航线表》,汀娜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些犹豫的伸出手。 ——汀娜小姐? 然后,有些慌忙的按在旁边的另一本书上。 《关于王国酒庄品评会的历史》 “……啊,找到了。” 在触碰到书脊后,汀娜才看清了书的名字。 她马上发现这就是自己所需要的书本,于是把书抽出来翻开。 这本书并不特别的厚,却用包皮革的木板作为封面,只用一只手要拿起来有些吃力,汀娜只好先把人偶放到肩膀上,用双手把书拿到了附近的桌面。 【新年祭,这是大陆各国均有的,一年一度的祭典。在迎接新年时,各行各业的人们都会将最得意的作品拿出来比较的传统,这是挑选出最优秀的工匠制作最好的物品在祭典使用的活动。而本书所记载的,就是这一活动在奥林比恩王国的历史与与他国所区别的特点……】 翻开书,首先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序言,汀娜飞快的翻过这一部分与前几章介绍新年祭与品评会起源的章节,这些都是她也知道的部分。 现在已经是无星无月之月的第16日,为了用最好的美酒,最好的美食,最好的雕塑,最好的烟火来妆点一年之中最盛大的祭典,大陆各地的品评会也应该到了开始的时候,盐沙城的各大工坊庄园也该进入一年之中最为繁忙的时节了…… 翻动纸页的手,渐渐的的停下了。 然后,泛黄的书页重新翻动。 爱丽丝没有错过少女突然的动作,但她只是靠在汀娜的肩膀上,也什么也没有说。 由于没有目录,每页的内容只能用这双眼飞快的扫过,随着书本的页码翻动之后。 ——汀娜小姐,停。 小人偶从精神链接之中制止了少女即将翻过这一页的动作。 “啊,有了。” 在这时,汀娜也看到了那一段应该是她们目标的文字。 【不同王国对品评会的优胜者给予的奖励并不相同,虽说如此,大多数也只是金牌,奖杯,在接下来的一年中能够被列入御用品之类的奖励。不过,奥林比恩王国比较特别,每年的冠军奖励除了王室给予的荣耀的和奖金,各行各业的工会还会授予某件特殊的物品作为荣誉……在这之中……】 有些粗糙的纸纸张被少女翻到下一页,再下一页,这本书对奥林比恩的各个行业品评会都有详细的介绍。 当然,也包括这些每年授予优胜者的奖品。 从给与最好工匠的,用星空之钢打造有着奇妙魔力的铁砧,给予拥有最好技艺的裁缝,能够让任何针脚都看不出来的缝衣针。 据说这些都是奥林比恩的前王室来到这片土地时从昙花一现的狮子帝国宝库中带走的珍宝,是狮心王查理曼穷尽一生收集的属于古语魔法帝国的神秘造物。 刚来到这片土地上的王族们将这些售予当地颇有实力的工会换取了足够的金钱,这才有了奥林比恩的建立。 “而售予当时在这片土地上也非常富有的酿酒师工会的道具是,【不朽的金杯】,据说这是曾经被魔法皇帝【不朽】山德鲁所持有的纯金的酒杯,往其中倒入的酒不论放多久也不会变质腐坏,而往里面加入材料与水在一夜之后就能变成口味各异的美酒,至今没人破解其原理……” 少女读着书页上的记载,轻轻的皱起了眉毛。 “传说这是那位魔法皇帝最钟爱的酒杯,从来不离手,同时藏有有关于他某个秘密……据说呢……” ——据说呢。 黑色墨水所写就的语句中,汀娜盯着那个“据说”看了很久。 能让酒不腐坏,能够让材料一夜间变成酒酿,一个拥有神奇力量的杯子,听起来很神奇,这个不用质疑其真实性。 但是。 据说、传说,这些不确定性的词语却让拥有神奇力量的杯子与古语魔法帝国的皇帝之间,看不出任何确切的关联。 ——爱丽丝小姐,你觉得…… 正打算向爱丽丝询问的汀娜,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冷汗打湿了背脊,汀娜猛的回头。 ——难道,是自己的异常反应被发现了? 这样紧张的她回过头后所看到却只是一杯热气腾腾的饮品。 “小姑娘,你没事吧。” “诶,我,我没事……” 简朴的茶杯被放在了汀娜的面前,和蔼笑着的女性在汀娜所在的书桌旁拉开一扇椅子,坐了下来。 “是吗,那就太好了,看到你跑进来时很是紧张又害怕的样子,以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那个……” 她似乎并没有准备自己的那份,将还冒着热气的牛奶推向少女的面前之后,她慈祥的这样说着,那双有些浑浊的蓝色眼睛里满是关怀的神色。 “小姑娘不像是本地人呢,是来这里旅行的吗?” “诶?嗯、嗯……”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一定要说出来,这个镇子虽然还年轻,但是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有什么困难我们帮得上忙的话,请不用顾虑。”很自然的,这位中年妇女就和汀娜聊了起来。 没有拒绝的理由。 就算汀娜再怎么痛恨这群以圣光为旗号做着令人愤慨事情的人,汀娜也知道,那场令人憎恶与痛苦的异端审判与眼前的妇人直接切实的联系,就像那个杯子与魔法皇帝的关系一样。 对和自己母亲一样年纪的妇人恶语相向同样也做不到,无法拒绝好意也不知道要怎么把她赶走,汀娜只好捧着温热的牛奶无声的点头。 这座教堂还未完工,用以侦测邪恶的神术也还没有铭刻, 在爱丽丝在精神链接之中就说过的话,现在小人偶带着些许无奈与理解又向汀娜解释了一遍,没有人注意到爱丽丝看起来像个活人偶,也没有人注意到你的影子里葬着一个影魔领主。 也不会有人要将汀娜小姐送进异端审讯室。爱丽丝笃定的这样说着,在精神链接之中。 少女实在是太紧张了。 ……说起来,本地人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自己也知道这一点的少女,在喝掉了杯中一半的牛奶之后,突然想到这样的事。 虽然并不期待教会的相关人员会知道“邪恶”的魔法方面的事,但汀娜为了转移话题,就这提出了这个问题,撒谎说自己陪着家族的大小姐来到这边,因为大小姐对这里流传的市井传言很感兴趣让自己来调查但是现在找不到能让大小姐满意的答案……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其实一点也不任性的魔女小姐,但却意外的有说服力,听到关于她正在调查的事,关于魔法皇帝的金杯之后。 “啊啦,原来小姑娘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这位中年的妇女,带着些讶异的说。 “在这里,这个杯子的事可是人尽皆知哦?” ……………………………………………………………………………………………… 魔女合拢手上的账目,将那厚厚的本子放在了桌上。 “……人尽皆知,吗?” 看着站在眼前,好像做错了事一样局促不安的少女,莉莉娅娜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平静的看着她。 天空已经燃烧起了瑰丽的茜色,会议室的大落地窗倒映着连绵的云彩,遥远起伏的山峦就像一幅美丽的画卷。 按照魔女的预定,这个时候,她们三人应该已经解决了酒庄经营上的困境,动身前往王都了。 “没错,至少那位修女这么说的……” 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汀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激动,在莉莉娅娜的面前以至于有些结结巴巴的。 因为自己真的做到了吗?真的帮上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忙了吗? “冷静一些,汀娜小姐,把调查到的事好好的告诉莉莉吧。” 爱丽丝坐在莉莉娅娜的怀中,柔声的安抚着,那话语也是鼓励,让汀娜把有些破碎的话语重新整合并诉说。 皇帝的金杯,又称不朽的金杯,由于冬青河谷酿酒厂业发达,是奥林比恩王国最大也是最有名的酒产地,所以这个故事在这里有着非常高的流传度。 逃亡此地的狮心王后裔为了建立奥林比恩而将从宝库里带出的财宝变卖,聚集钱财,而这些财宝大多是狮心王穷极一生收集的,来自古语魔法帝国的遗存。 大部分器物被出手阔绰的魔法师们买走,剩下的一部分,则被当时还是帝国地区的区域之中的行会与贵族们买下。 这个杯子,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大陆的北方被已经壮大的魔法师协会划归为他们的领地,就连本土的传统宗教永恒圣火也相当凋零,民众对魔法的接受度甚至远比如今还要高。 所以这件事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但随着狮子的帝国彻底分崩离析,不那么关注世事的魔法师阻止不了随着战乱一同涌入的难民与教堂每周两次的布道,圣堂和圣火两个宗教融合,把法师的高塔从奥林比恩境内一栋栋拔除,当他们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和领导地位之后,却愕然的发现。 每年最盛大——也理应最神圣的祭典提供最优质用品的品评会的优胜者,理应在圣光下得到祝福与一整年的冠军拿到的却是“残暴”而“邪恶”的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产物—— ——这怎么能行呢? 他们感到十分的难受。 为了把这些“邪恶的余孽”从圣光与圣火笼罩的国土驱除,他们做了很多努力。 查典考究,广泛的宣传,最后,这些家伙还真的从教会的禁书库之中翻出了确凿的考究,确定了其中的一件器物——也就是不朽的金杯的确,并且是与最邪恶的那位亡灵的魔法皇帝有所关联,甚至可能藏有与他相关的什么秘密…… 那份考究严谨致密,抛去主观性强烈的形容后就连最苛刻的学究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以此为基础,他们大张旗鼓的宣传,试图改变已经这一维持了两百年的习惯。 “结果,那个时候魔法师的势力刚刚退却,民众中对魔法师有好感的人还很多,这引起了民众们的大反弹,最后不了了之。” 从修女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汀娜都惊呆了。 现在复述一遍后,少女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圣堂教会 “就像汀娜小姐说的,那个杯子与古语魔法帝国的魔法皇帝【不朽】山德鲁有所联系这一点,圣堂教会和圣火教会已经证明了。” “……只不过民众们没有当回事……吗……” “没错。” 少女说的话其实并不很长,听完之后,莉莉娅娜稍微眯起了眼睛。 从窗中漏入的夕阳照亮魔女长长的睫毛,她思考着,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女坐到长桌旁的椅子上,用忐忑的目光凝视着自己与爱丽丝。 “……直到病逝之前,查理曼一直在收集古语魔法帝国时代的道具,他本人是个强大的宝具级强者,,但对魔法一窍不通,在他活着的时候从未赢过我。他对我说过迟早有一天要用魔法来战胜我。其次,帮助查理曼的儿女逃离王都来到这里,时,他们也确实带走了许多东西。” 并不是思考……而是回忆吗? “……仔细想一想的话,他们带走的东西里有某位皇帝的遗物也没有任何奇怪的。”“莉莉那个时候完全没有在意呢。” “……虽然关系不是多么亲切,但他是看着我的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为了让他至少能安静的下葬,我没来得及顾其他事……” 汀娜突然感觉眼前的女孩距离自己变得遥远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回忆着属于她们的过往,已经被写在史书之上,成为歌剧,小说创作题材的事情,却是她们亲身所留下的足迹,每到这样的时候,汀娜总会有一种被抛下了的感觉。 而且,大概是由于这件事是自己调查出来的缘故吧,这一次,这样的情愫前所未有的强烈。 明明应该在很近的地方的,明明只要站起来走一两步就能触及,却好像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 ——是好像吗? ——不,那是的确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吧。 她忍不住把手放在胸口,隔着西服紧紧抓住脖子上鲸骨的护符,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回忆着她们与这个王国的前王室的因缘,史书会被篡改,过去会被掩藏,但她们的记忆绝对不会欺骗她们。 她们就那样回忆着,而少女就那样听着出神着。 ——咚!! 直到会议室的门被用力的踢开。 汀娜一下子回过神来,握着胸前的护符看向那里。 气冲冲走进来的人是玛丽,那个有着与她父亲不同一头焰发的少女,她的表情冰冷,火红的眼中似乎有着报复什么的快感。 从门口走到会议室的长桌,她只用了三步,每一步都重重的踩在昂贵的石料上,果农常穿的长筒靴底砰砰作响,这打断了莉莉娅娜与爱丽丝的交谈,黑色与金色的两双眼睛转过去,看着玛丽用力把一个布袋砸在桌上。 “没有人接受你的雇佣,尊敬的领主大人。” 玛丽从咧开的嘴角中,痛快的吐出这样的一句话。 “在最忙的时节,一位葡萄果农一天的工资是两枚银币,我与父亲按照这个价格的五倍,到果农们的村庄里去雇佣他们,从上瓦斯到杰伦丁,没有任何人想变成乔恩那样,也没有人愿意接受你施舍的金币。” 仿佛宣泄似的话语在激烈的倾泻之后,那双火红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 “没有一个人,谁也不想沾染上弗尔斯特的诅咒,谁也不想。” 复仇的快意退却,满目惨然,但那混淆的色彩,最终却酿成一汪不瑟的敌意。 莉莉娅娜无言的扫了一眼那袋被摔到桌面上的金币,她抬起头,看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少女,摇了摇头。 “……你也认为,这是诅咒吗?” 她说。 但是没有等玛丽回答,她继续说着,语调平缓。 “……听说你曾经学习过一段时间的魔法。” “那又怎么样。” “……他们拒绝的是你的雇佣而已。” 话题再次骤然改变。 不知道那是失望,惋惜,又或者是无奈。魔女伸手一挽自己那渐变的金色,再开口,却是向汀娜说着。 与夕阳所不同的另一种温暖,让少女心跳停了半拍,突如其来的道谢让她措手不及,慌忙挪开的视野的余光,好像还看到爱丽丝对自己温柔的笑。 “……然后,玛丽小姐,请你再把酒庄里剩余的酿酒师们传唤到这里,并且带上近年来品评会的优胜记录。” “你又打算干什么?” “……没什么。” 完全,没有去在意少女毫不掩饰的敌意。 从椅子上站起的魔女,轻描淡写的宣告着。 “……总之先解决酒庄的问题,如何,如果有机会,再去拿个优胜好了。” ………………………………………………………………………………………………… 某个黄昏的后话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我……有帮上忙了吗?” “……?” “就是,那个……” “对哦,莉莉,金杯的情报是汀娜小姐发现的呢。” “……嗯,是非常重要的情报,和山德鲁有关的金杯,虽然不太可能恰好有我们正在寻找的情报,但也没理由放过。” “是吗……” “所以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呢,至少要等到品评会结束。” “……诶?那是,要到什么时候……” “大概到这个月的最后两周前吧……汀娜小姐,怎么了?为什么那副表情?” “诶,不,没、没什么……” EP.4 魔女小姐解决问题的方法 ===================================== 乔恩今天过的很不好。 虽然自秋天以来酒庄就像被诅咒一般厄运连连,但今天格外的糟糕。 不论如何也习惯不了的义肢,依旧沉重的酒庄债务与没有好转的困境,在酒庄大门前做着以前都是雇佣来的女人做的看门工作,因为各种意义上的烦躁的情感对着登门讥讽的年幼贵族大骂出口。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看得太多了。 他以为又是哪里来的贵族过来落井下石,在听到那个小女孩说要买酒时第一反应也是这又是说着要收购酒庄,以此来嘲笑他们的家伙。 这样的人他也已经见得太多了。 不然怎么说贵族都是一个德性呢?在你发达的时候又是送礼又是碰杯的是他们,在你衰败时又是讥讽又是下黑手的也是他们,彬彬有礼永远只是他们糊在脸上的化妆品,无论大人小孩都一样。 但没想到的是,这看起来才11、12岁的小女孩和她的侍从居然真的是来买酒的。 那一袋金币砸得他头晕眼花的同时,也把他砸醒了过来,意识到这可能是入冬以来唯一一笔生意,他连包扎都没顾上,捂着鼻子就迈着义肢与腿笃笃笃笃的冲进了玛丽的办公室。 在他飞快的说完后,这间酒庄未来的女主人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个钱袋并吩咐他去处理伤口,那个时候乔恩在去城堡里医疗室的路上连扇了自己十几个耳光。 他两只腿都还在时喜欢看一些杂志,有不少文章的主角都是有着历史悠久的工坊,种植园因为一笔买卖的成败而彻底破产——以前乔恩都觉得他们实在是太蠢了,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但如今,曾经觉得可笑的事摊在自己的身上,乔恩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自己已经把这件事搞砸了,现在只能祈祷没有砸的彻底。 好吧,至少那个小女孩没有把自己的鼻梁砸断,也许这表示她并不是那么的在意自己的冒犯。 在医务室里的时候,他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然后,他又知道了那一头由金渐变到白长发的女孩并不是什么客人,而是这个酒庄,这片领地真正的主人。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石化了整整十分钟。 圣光与圣火在上,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啊! 要是面对的是那些怀有恶意与轻蔑的贵族自己的行为还能说成是保护酒庄,但是,如果自己那些话的对象其实是酒庄真正的主人呢?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弗尔斯特家族不是真正的贵族,在面对其他所有人他们都能以弗尔斯特自称,但唯独在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的面前,他们只是亚敏村的村民。 敌视并侮辱领主的领民,最坏的情况是上绞刑架,最好的情况也是作为流民被赶出去。 乔恩觉得自己的确是被诅咒了。 名为愚蠢的诅咒。 他几乎绝望的在其他的同事从被召集到的会议室里离开后,一个一个的去问关于他那位领主小姐有没有说什么,但谁都没法回答他,因为那个小小的女孩压根没有提及这个冒犯了自己的领民。 可这无法让乔恩安心。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绞刑架上的麻绳在向自己招手,一米八的男人在医务室的床头抖得像是筛糠。 抹了药膏之后,鼻尖很快就消肿了,现在还有些热辣辣的,很不舒服,但如果能得到领主大人的原谅,他愿意磕头把鼻梁磕断。 然而,那位小领主似乎就真的把他忘了,没有她的传唤,乔恩也完全不敢主动去见她,就这样提心吊胆的一直到赛贡的辉光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将天空照亮。 就在这个时候,酒庄现在的管理人,那位修养和品味已经和真正的贵族一样的男人来到了医务室,问他要不要去庄园某处参加领主举办的宴会,如果不去的话就和一些老人们在城堡里一起吃晚饭。 在害怕到极点的乔恩听来,这就像是在说自己会成为宴会上的主菜一样。 从未跪过什么人的乔恩一看到杰斯特就直接跪倒在地上,他抱着杰斯特的腿哀求他们就算绞刑架也好,无论如何请不要把自己送去喂魔物。 “你在想什么呢。” 杰斯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把他扶了起来。 “莉莉娅娜大人并不是要对你处刑,我们所有人都被传唤到那里,包括村庄的果农们,圣堂和圣火的牧师还通知了小镇上的人,我们的领主大人说……” 但是,说到那位小领主的指示和宣言,杰斯特也分外的不解。 “莉莉娅娜大人说要举行一场宴会……总之快走吧,大概就差你了。” “真的不是要追究我的冒犯?” “真的不是。” 反而是这位酒庄的管理人茫然的看着乔恩。 那位年轻,财力雄厚又睿智的女孩用1000枚金币折服了酒庄全部的高层人员,又有什么必要杀死一位在秋天的灾厄中残疾,为了酒庄尽心尽力的工人呢? “可是……” 如果并不是要处死自己,那么她是要做什么呢? 宴会……这个时候,要开什么宴会吗? 带着满头的雾水,乔恩跟着杰斯特离开了城堡,在来到果园的一角。 一架原木的桥梁横跨河面,冬青河一条细细的支流流过,对岸就是至今也没有将黄金魔树彻底清扫干净的果园。 在弗尔斯特领,那些金黄的藤曼阴魂不散的从土地之中钻出,经济陷入困难的酒庄没有余钱雇佣冒险者前来清扫,只用篱笆草草的围了一圈,挂上了严禁接近的标语,那片果园就再也没有人靠近. 哪怕果树的藤曼与树叶间,沉甸甸的果实在风中摇晃,弥漫着醉人的甜香。 与这空荡荡的果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河的这岸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这么多人都是怎么回事……” 乔恩愣住了。 这种乡下领地上的人大多都互相认识,可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让无论是领地上果园村庄的居民和城镇的镇民都聚在一起,坐在道路上摆好的十几张长桌旁交谈。 由细小椭圆的石子构成的河滩上架起了篝火与大锅,厨师正把切好的肉与土豆、洋葱一起放进凹凸不平的铁锅中,加入香料、盐与奶油。 在他们身边还堆着几个橡木桶,乔恩认出来,那是马苏拉酒窖里仅有的一些还能摆上台面的酒了。 葡萄园的道路上,忙碌的人正在忙碌,闲聊的人正在闲聊,虽然宴会事宜和要求是莉莉娅娜直接通知杰斯特的,场地的安排和整顿也是他处理的,但看到这些,男人还是有些茫然。 不过,这些人并不比杰斯特和乔恩对现在的情况知晓多少。 半个多小时前,教会的信使来到了镇子和各个村庄,以主教和领主的名义让他们聚集到了这里,宣布要举办一场宴会,于是他们来到了这里,有人朝杰斯特打招呼,悄悄的问他神神秘秘的有什么打算。 在这些人的眼中,这片领地属于弗尔斯特家,杰斯特·弗尔斯特就是这篇土地的领主。 而环顾四周,杰斯特并未看到那位小小的领主和她干练的秘书。在这些人之中,一头艳丽红发的少女格外的醒目。 “玛丽,领主大人……真的是打算开一场宴会吗?” 安顿好乔恩后,中年的男人来到了自己女儿的身旁。 “谁知道那个小女孩想要做什么,她说她会邀请弗尔斯特附近的贵族,教会成员和魔法师,还去镇上包下了【大角鹿亭】的厨师,又去屠夫那买了几乎所有的肉……” 当熟识的屠夫带着令人目瞪口呆的肉赶着马车来到城堡门口时,玛丽还有吃惊的余力。 但紧接着卖蔬菜的大叔拉来了一车蔬菜,商店的老爹推着瓶瓶罐罐的调味料,面包铺的大婶与她女儿用厚布蒙着竹筐拉来了刚刚出炉的面包,酒店的服务员把桌椅排成排,厨师和伙计们架起炉子,魔法师协会几个说得出名字的学徒用魔法点火,肉和蔬菜一下子就被煮开成一锅又一锅洋溢的肉香。 这究竟会花掉多少钱,玛丽以及不愿意去想了,虽然菜色并不奢华,但为两百多人提供肉——而且还都是品质不差的肉食,就连教会也没有做过。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位领主小姐到底多有钱,但她多少猜到她的意图了。 显然那位小小的领主打算用一顿美餐来收买人心,等到所有人都在这里之后,再用领主的权力让果农们为她工作。 冬青河谷曾经发生过不少这样的事,有些领主以领民的义务为名强迫果农们采收自己的葡萄园,没有工资,甚至要果农们自带食物与水,这些劳动者们辛苦干活,却什么也拿不到。 毫无疑问,主教和魔法师们也被她收买了。 “爸爸,我们真的要看着那个小女孩把酒庄最后的名声给败坏掉吗!” “那是我们的领主,玛丽。” “可是!” 杰斯特叹了口气,注视着自己这个倔强的女儿。 这性子倒是很像年轻时的他,但是现在,他们不是统治弗尔斯特领的贵族。 “莉莉娅娜小姐是我们的领主,玛丽,我不希望你丢掉尊敬和礼貌。” 那位突然出现的女孩才是。 “但一直以来她,她的家族对我们毫不上心!就算面临这样的情况,她也只想着给一笔钱然后让我们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直到知道用钱无法弥补后才好像完全不当回事的说要解决这些问题,还说要拿品评会的冠军,现在又把仅剩的,明显还没到时候的酒拿出来开宴会!” 说到最后,玛丽几乎所咬牙切齿的低吼着。 她是酿酒师,还未完全成熟的美酒被拿出来饮用简直让她要抓狂了。 可她阻止不了/ “玛丽。” 杰斯特的语气开始带上了几分严厉,也许是声音有些太大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这个衣着考究的男人朝着四周报以歉意的笑后,把女儿拉到河岸边,有些无奈的准备解释。 虽然他也不知道,领主大人究竟想怎么样,可作为领民,应该做的肯定不是这样尖锐的反抗。 “她们来了!” 但玛丽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边了。 城堡的方向,几辆马车缓缓驶来,为首的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跟在后方的则有华丽的金饰,再之后的马车,则由彰显神秘的黑色木料做成。 以这三辆为首,之后的马车就各种各样,唯一的共同点是,马车上均有着贵族的纹章,随着马车的靠近,一些人认出了这些都是没有领地的小贵族,足足十几个。 玛丽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她想起那个女孩在“去拿一个冠军”这句话之后,临走之前所说的,要把附近的大小贵族都请过来,看起来那并不是虚张声势,而这些贵族在这种时候还会来这里,十有八九,也是靠那个领主撒钱吧……然后呢? 打算用金币买到品评会的行省出线资格,甚至买到冠军吗? 马车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了。 “???” 一从马车上下来,汀娜立刻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不,不是感觉。 那充斥着敌意的视线和一头火红的长发,在河滩上实在是太显眼了。 “……?” 从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的魔女将目光移向那边,她的视线扫过,那双火红的眼睛就“哼”的一声扭开,只看到酒庄的管理者对着自己歉意的鞠躬的魔女抱着爱丽丝,轻轻的耸了耸肩。 “感觉被彻底的敌视了呢……” “……似乎是呢。” “那、那个,在我和爱丽丝小姐离开去取钱的时候,莉莉娅娜小姐和玛丽小姐是不是说过什么呢,感觉……” “……我只是告诉她一句古老的箴言,战士负责宣泄怒火,领袖负责周旋牟利,至于荣誉,最好是写在书上。尤其在生死存亡的情况下,如果把荣耀丢掉能够存活下来,那么最好丢干净一点。” 莉莉娅娜还记得自己这样说完以后玛丽的表情。 不可置信以及鄙夷,她离开了会议室,什么也没说,临走前回头抛来厌恶与轻蔑的目光。 “……看起来是个抱持强烈荣誉感的少女。” 说完,魔女把目光移向了另一边,她从马车上走下来后,一位穿着洁白教袍的少年搀扶着一个年轻男性从马车里跟着走了下来。 汀娜刚刚放松的表情马上紧绷了起来。 那是一个约摸30岁的男人,穿着有朴素花纹的主教袍,由一位唱诗班的少年搭着手从马车上走下,道路两侧依旧没有收获的葡萄田与河滩上架起的一排排的铁锅让他陷入了微微的思索。 “……那么,马鲁斯主教阁下,欢迎来到弗尔斯特的果园,很遗憾不能以最好的美酒招待阁下,秋天的那场天灾实在是令酒庄损失惨重。” 这个时候,莉莉娅娜平静的开口了。 “请不用在意,弗尔斯特女士,圣光与圣火教导我们不应追求奢侈的享受,黄金魔树之灾让河谷蒙受了惨重的损失,许多贵族今年也捉襟见肘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自掏腰包为领民们举办宴会,这样的仁慈之举真是令人折服。” 于是镇上教会的主教先生连忙笑着,在胸前画了一个左右等长的圣光十字。他也看到了走过来问候的杰斯特,在向这位一直以来都把酒庄运营的很好的男人微微点头以示问候之后,继续着与莉莉娅娜的交谈。 他是贵族出生,用场面话进行没什么营养的互相恭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当然,这个看起来年幼却拿着弗尔斯特家族贵族文书的女孩也在用场面话与他交谈,这一点他也心知肚明。 “……历史悠久的马苏拉酒庄却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令人有些难堪,甚至还被传出这片土地遭到诅咒的谣言……不过主教阁下请不用担心,杰斯特,带主教阁下入席,请好好享受这场宴会。” ——但这一句不是。 “愿圣光与圣火护佑弗尔斯特家族。” 年幼的女孩在说完后便带着她的秘书对他行礼之后便朝着其他的马车走去,那包括魔法师协的负责人,包括弗尔斯特领上的爵士与骑士,包括毗邻弗尔斯特领的其他领地的领主…… 马鲁斯依然保持着那无可挑剔的和蔼笑容,用祖母绿的眼睛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随后对着杰斯特笑笑,与自己的助手一起跟随在他的身后。 ——她究竟打算借着这场宴会做什么,还真是令人好奇呢。 “呼……” 意识到令自己最紧张的家伙终于远离了自己,一直僵着一张礼貌表情的汀娜终于放松了下来。 “莉莉娅娜小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距离后一辆马车还有一小段距离,汀娜快步走到抱着小人偶的莉莉娅娜的身边,有些心悸的询问。 虽然少女一直都搞不明白魔女小姐的行为,但这此莉莉娅娜所做的事实在是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当黄昏时分,来到镇里的教堂的魔女对教堂的主教直言置于圣光十字与圣火雕像的两本教典只是随处可见而廉价的印刷品,并不能与这座尚未装修完成却已经足够华美的教堂相称,既经不起信徒们的翻阅,也无法令人升起敬仰之心时,汀娜就已经紧张的说不出话了。 “约修福音3.2:吾等应用黄金与绯玉妆点供奉的教义,参读者必因其神圣而敬畏感怀,由此教导他们神圣的箴言珍贵而华美。” 当莉莉娅娜毫无迟疑的背出据说是圣光教义中的话时,引用两本教典之中的话语让那个男人都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后,少女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但接下来魔女小姐就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两本厚厚的书籍。 那是用昂贵的魔物皮革作为封面,在八个角用精美的金饰妆点,绯红的玉石雕琢成横竖等长的十字,深深的嵌入封皮之中,书脊上还有一道金色的锁链,在黄昏的阳光下闪烁夺目。 另一本书汀娜没有细看,但也同样豪华,莉莉娅娜就拿着这两本书,对着那位主教说:自己虽然是一个魔法师,但也是一位虔诚的圣光信徒,家族也深深敬仰圣火的教义,曾有幸得到这样两本精致的书本,希望将之捐赠给教会作为见面礼,并且邀请教会全部的神职者一起来参加弗尔斯特酒庄的果园中里举办的宴会。 而后,主教笑容满面的收下了这份礼物,又热请的接受了莉莉娅娜的邀约。 对此汀娜完全不能理解,圣堂教会不是很敌视魔法师吗?而且还有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就和活人偶一样的爱丽丝,还有自己影子里的那只影魔…… “……就算是圣堂教会,在不同的地区行事的风格也不太一样,在北方,因为位于魔法师协会总部的辐射区,还正在试图整编与同化北地传统的永恒之火教会,美德教会的势力较强,所以这里的教义显得没有那么激烈。” 莉莉娅娜没有放慢步履,她抬起头来。 “……过一会宴会时,我肯定要在主教和这些贵族的桌上招待他们,如果觉得和圣堂教会的修士实在不对付,汀娜小姐可以最好是回到城堡里,我会吩咐城堡的厨房准备好晚餐。” “诶?嗯、嗯……可是,莉莉娅娜小姐到底打算做什么呢,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 “……等到时候,汀娜小姐就会明白了。” 莉莉娅娜用一个神秘的笑容结束了这短短的对话,接着,她来到那一辆辆的马车旁,开始招待,问候这些她登门邀请来的贵族们。 魔女将爱丽丝递给汀娜,一边为酒庄无法准备专门的接待人员致歉,她向他们介绍今晚准备的菜肴,作为秘书的汀娜就负责在一旁微笑,在他们对冯·西亚这个姓氏产生好奇时简单的说一说这个姓氏的由来。 总之尽是些贵族间的社交辞令。 等问候完毕,由魔女小姐带领着这些贵族们前往她吩咐杰斯特特别安排的席位时,犹豫再三的汀娜,最后也没有克服掉来自对那横竖等长的十字的厌恶——在回来的路上,如果不是莉莉娅娜体贴的让她在另一辆马车上坐着,她一定早就忍不住了。 她极力的控制,也只是能在那位据说擅于神术的年轻主教面前露出一个不那么真挚的笑容。 “对不起,莉莉娅娜小姐……” “……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汀娜小姐。” “爱丽丝会陪着汀娜小姐的哦,虽然说这里的圣堂教会不那么危险,但爱丽丝如果活动起来怎么看都是个活人偶,还是不要在他们眼前呆太久的好。” 爱丽丝在少女的耳边悄悄开口,魔女小姐很平和的对着她点了点头,于是借口还有庄园的账务需要作为秘书的自己去处理,汀娜抱着爱丽丝,从果园来到了城堡。 早早降临的夜色慢慢把天空点染上蓝紫与赤色。 少女抱着爱丽丝走近城堡的大门时,镇上的交响乐团拉起了他们的手风琴,乡土风情的音符漂浮在傍晚的天空中。 宴会开始了。 ……………………………………………………………………………………………… 或是因为职责,或是年事已高,并不是所有人都去往了宴会的会场,至少镇上的警卫,各个村庄的守夜人,还有酒庄里的一些老人都没有去往那稍远的果园。 莉莉娅娜的到来让酒庄的所有人都十分惊讶,又因为那雷厉风行的行动令这些被允许使用弗尔斯特之名,却没能将之好好保护的人们又畏惧又担心——现在,汀娜理解了魔女小姐所说的这样的态度好办事的原因了。 同时也感觉到了这样的态度带来的,来自酒庄的人们的敬畏河紧张感。 很容易理解。 即使是危机关头,那样居高临下表情冷漠的救世主哪怕撒下大把大把的金币,给人的感觉终归也不那么好,汀娜回酒庄时还听到一些担当警卫的年轻人说悄悄话,说那样小的女孩怎么可能处理好这样的事。 这些人没有去往果园,在看到汀娜时就猛的低头,做出恭敬的样子,却不打招呼,用头盔把表情深深的掩藏。 “总感觉我们不是很受欢迎呐……” 不仅仅是北地冬天的寒风,这样的气氛宛如切肤的空气,让汀娜有些坐立不安。 “没办法呢,本来莉莉都打算在西奈度过新年祭,并不打算在这里耗费过多时间的。所以莉莉才用那样的态度和方式,甚至一开始打算直接给予资金让酒庄自行解决。” 当组警卫消失在眼角的余光中,爱丽丝也露出了稍微困扰的表情。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金杯的事,莉莉就会采用更加温和一些的方式了,可现在如果再软化态度会被当做是容易服软,反而会更加麻烦。” “对不起……” “汀娜小姐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哦,莉莉和爱丽丝还要感谢汀娜小姐,带回来莉莉和爱丽丝一直忽视掉的线索。” 小人偶对着少女露出了如阳光般温暖的笑颜。 这让汀娜在走进城堡的路上,忍不住将这个可爱的人偶更加的抱紧了。 比起年轻人们隐隐的排斥,老人们却非常的和善。 城堡的餐厅之中,有些过意不去的汀娜与爱丽丝从他们的手中接过朴素但美味的菜肴,和老人们一起在用过了晚饭。 对汀娜,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尤其是莉莉娅娜,这些已经头发花白,没法在的老人们非常尊敬与关心。 在用餐的途中,他们向汀娜询问莉莉娅娜以那么年幼的年纪成为背后那个“真正的”弗尔斯特家族的家主,用那样稚嫩的肩膀扛起贵族的事物是不是非常辛苦,一定吃过难以想象的苦头。 这些感慨着明明这位领主大人还在应该和同龄人一起玩耍,躺在床上做着小孩那些瑰丽梦想的时候却要为他们的问题付出金钱与辛劳,他们这些老骨头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对此感到分外的抱歉。 “因为杰斯特有意培养玛丽作为酒庄的下一任管理者,那孩子又确实很有威信,现在年轻人都不太听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话啦。” “玛丽那孩子做得也一直都很好,但是由于酒庄的窘境,她十分焦躁,对领主大人和汀娜小姐都有些敌意,还拜托汀娜小姐在领主大人面前转叙一下,希望两位都多包涵……” 一开始汀娜还以为这些老人是酒庄里的怀柔者而有所警惕,但随着交谈,少女渐渐发现,这些已经只能为城堡煮煮饭,缝缝衣服的老人们,是真的把莉莉娅娜当做孙女一样的疼惜着。 或许是因为魔女小姐那【无垢】的【魔性的魅力】对老人们更加有效,又或者是年老之后人对年幼者本能的关爱。 在和他们谈话之中少女也忽然意识到这样一件事。 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无论拥有多么灵活的手腕,活过了漫长岁月的魔女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也只是一个可爱的,没什么表情变化的年幼女孩。 已经习惯了魔女用那样纤细的手腕做出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的自己,是不是才是异常的呢? “汀娜小姐这么想吗?” 用过晚餐,和老人们告别来到城堡最上层为自己与莉莉娅娜准备的房间,听到少女这样的喃喃自语,正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比自己还要巨大的水晶球的小人偶坐在大大的床上,头也不回的开口。 这个房间据说是特别装潢过,随着城堡建好后就一直没有使用,似乎这个最为豪华的房间,就是专门留给那素未谋面的领主大人的。 虽然比不上一直以来魔女小姐乘坐的特等舱与入住的昂贵套房,但满目深浅不一的木色与银质的烛台营造出的气氛却很有品味,床与躺椅也是奢侈品,大块的地毯和挂画在烛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泽。 “嗯,虽然知道莉莉娅娜小姐很厉害……但用那样的身体,果然还是很让人心疼,让我感觉必须要更多的为她做些什么……” 刚走进房间汀娜就好奇为什么在资金吃紧时却还不出手掉这些奢侈品。结果爱丽丝告诉这个对贵族之间很多尝试都一无所知的贵族少女,对于有钱购买这些奢侈品的人而言,要不选择完全的新品,要不选择被放置极长时间的古董。 这样被买下才数年就转手的物品,会被认为品质不尽人意,又或者会带来霉运。 “如果汀娜小姐一直处于平凡人的世界,那样的想法倒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难得的,总是柔和笑着的人偶转过头来,露出了严肃而认真的表情。 “但如果一直要与莉莉,与爱丽丝旅行的话,千万不要产生以对方的外貌来评判其所能做的事——这样的思考方式,青涩与稚嫩是虽然小众,但在大陆上不分种族,经久不衰的一种审美。” “诶?这个我知道,但与审美有什么关系……” “许多有能力的人会让自己的形象变得贴合自己的审美,这在拥有改变自己形象能力的人之中广泛存在,包括而不限于相当一部分妖精,血族,拥有形体变化能力的魔族与梦幻种,兽人里也有很多认为年幼意味着天赋的活力而使用秘药和秘术维持幼年姿态的强者。人类之中最有名的大概是十三日圣战前,号称不亚于炼金贤者弗拉梅尔的某个男人,在百岁时摘下炼金术十二冠冕之一的半神躯体之后,就把自己变成了年幼而美丽的女孩——没别的原因,那样比较符合她的审美,嗯,顺便一提,她还是莉莉的炼金术导师,现在光辉之城炼金系的主任。” 反倒是矮人由于正常情况下身高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一米四,得到这样的力量后把自己拔高到两米多的不在少数。 “……感觉有些恶心。” 想到一个百岁的老男人通过炼金术把自己变成一个年幼可爱的女性,汀娜就感觉一阵的恶寒,对素未谋面的这位莉莉娅娜在光辉学院学习炼金术时的指导老师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排斥感。 “但是想要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这一点并不会是错误的哟。” “虽然是这么说啦……” “汀娜小姐还要记住,超过自己能力的事绝对禁止,不然莉莉和爱丽丝都会生气哦。” “呜……以美德之名。” 想象了一下从未见过的魔女与人偶生气的样子,汀娜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在胸前画了一个美德的十字。 “一定要记住哦” 小人偶脸上严肃的表情渐渐消失,她重新把目光看向放在床上,用一块丝绸托盘托住的水晶球,双手握住胸前金色的十字吊坠,低下头,就像修女在默默的祈祷。 “【从命运的星空截取一抹永恒的星光,让繁星成为爱丽丝的眼睛,所注视之物,所希冀注视之物,于此。】” 祈祷咏唱而出的,却是魔法的解读。洒在水晶球上的尘土在虹色的魔力光中融入光的徽记,水晶球中,球形的魔法阵开始旋转。 “【即使是没有光的夜晚,星星也不会消失。】” “【布鲁诺星辰之影】。” 解读唱破,爱丽丝抬起头来,金辉璀璨的双瞳凝视着水晶球,那之中便浮现出葡萄园,河流,与在道路上长长的排列成一条的长桌。 “虽然像莉莉那样使用【法师之眼】然后通过与汀娜小姐交换体液搭建魔力的连接分享视野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爱丽丝也是依靠莉莉为爱丽丝补充的魔力来行动的,如果还分给汀娜小姐,爱丽丝很快就不能动啦……” 魔法完成之后,小人偶有些歉意的对汀娜说。 相较于【法师之眼】直接以人眼作为映射,水晶球里的景色并不算那么清晰,从环绕着的符文的圆环里传来的声音也混入了相当程度的杂音。 “没关系,本来也是我提出了任性的要求,让爱丽丝小姐浪费宝贵的魔力,过意不去的是我这边才对……” 即时影像与声音的传递魔法还很难保证质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汀娜跟着坐到了大床的旁边,盯着水晶球看。 “并不是浪费哦,汀娜小姐也很好奇莉莉大算做什么吧,早在盐沙城的时候,不是就约定过吗?汀娜小姐的问题,爱丽丝和莉莉一定会尽可能的解答。” “虽然这么说,我却直接也不知道那个圣骑士为什么突然变成邪教徒了呢……” “那个的真相,莉莉和爱丽丝都觉得汀娜小姐暂时还不能简单的接受哦……啊,时机刚好。” 从水晶球之中,传来了魔女小姐平淡的声音。 “请各位稍微安静。” 也许是用了扩音的魔法,这简短的话语压过了从水晶球里传来的所有嘈杂,紧接着,陷入了安静。 少女连忙与那双金色的眼睛一起看向水晶球中。 被莉莉娅娜挑选作为宴会场地的葡萄园是一处小小的丘陵,道路环绕着被篱笆分割的果园,变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几十张长桌在道路上首尾相接,正在埋首于平常不太吃得到的土豆牛肉奶油浓汤的人们这时候纷纷抬起头,看向丘陵的顶端。 爱丽丝调整了一下影像的位置。 在那里,莉莉娅娜让杰斯特为贵族们准备了精美的圆桌和带有靠垫的椅子,在葡萄藤与熟透散发出甜蜜香味的果实的拥簇中,与莉莉娅娜同席的贵族们正用手帕擦拭嘴角,向一旁的杰斯特称赞酒与牛肉的美味。 在贵族们也说完之后,小小的魔女向他们点头致意——特别是向马鲁斯主教与据说是魔法师协会在苏拉的负责人交换过眼神后,她继续开口。 “我是莉莉娅娜·A·弗尔斯特,受尊贵的奥林比恩国王,圣光与圣火所承认的,这片领地合法且唯一的主人,只不过由于某些原因,长年游学在外,由于家族的先祖曾经将这片领地交由领地上的你们管理,我本来也是十分放心的。” 虽然声音有些失真,但还是能听出女孩没有了平日开口时句首淡淡的沉吟,她的话语中混入带有不满意味的语气。 “但一直以来都做得非常好的领地,却出现了销售的大幅缩水,连带每年固定购入的生产工具也停下了,这让我不得不中断预定的行程来到这里,为领地与酒庄的经营而操心。” 话锋一转,女孩拨开葡萄的藤曼,让杰斯特手持一盏烛台跟随在丘陵顶端走着,让每个人都看到她淡咖啡色的脸庞,比黑夜更幽邃的双瞳以及—— 那令人痴迷的美丽。 绝美的女王居高临下的俯瞰自己的臣民,痴迷于那美丽身影的人也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这位小小的女王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冰冷的声音稍微变得柔软。 “我知道这不能怪你们,我看到了繁华的城镇,也看到了雄伟的城堡,黄金魔树是一场天灾,没有理由苛责你们没有做的更好,但是。” 紧接着,在他们又好像感受到女王的仁慈而轻微的骚动着抬起头来的时候,陡然升高的声音,又将那严厉的斥责深深的刻入他们的胸膛。 “但是,我无法忍受一件事。” 她说。 “其他人的传言也就算了。” 扩音的魔法把女孩的声音传递到每一处。 “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在这片土地上世代耕作的你们,从先祖到现在都被这片土地喂饱、养育的你们,居然也觉得这养育了你们世世代代的土地遭遇了诅咒!!” 没有人再絮絮叨叨的低语,莉莉娅娜的斥责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哪怕水晶球的影像并不那么清晰,汀娜也还是能看到他们已经没有人再偷偷的扒着碗里的肉块。 弗尔斯特被诅咒了。 在下午,拿着莉莉娅娜给予的金币去雇佣领地上其他果农来采收酒庄葡萄园的玛丽,这样说着,谁都不愿意沾染上弗尔斯特的诅咒,谁也不想。 现在汀娜不由得想到,那个代词所指的人,会不会也包括那红发的少女自己呢…… 说起来,好像在水晶球的影像之中哪里也没看到玛丽那鲜艳的长发…… “无知带来愚昧,愚昧会听信谣传。如果弗尔斯特领,如果马苏拉酒庄真的遭受诅咒,为什么主教大人不派遣圣骑士与唱诗班将这遭遇诅咒的土地付之一炬,而坐视诅咒蔓延到其他的土地乃至整个河谷?” “……呵,教会的那些人,的确无动于衷。” 轻蔑的嗤笑与推门而入的脚步一同,从汀娜与人偶的后方响起。 回头,那头燃烧的焰发下,自然的走进房间的少女先是一愣,旋即把那表情从脸上撇去,停下脚步,站在门边幽幽的朝她们说着。 “我和父亲一直都是虔诚的教徒,黄金魔树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后,我们就去寻求教会的帮助,但是他们却表示爱莫能助……呵,亏我们建立城镇时还把最好的方给他们建立教堂。” “玛丽小姐也觉得,这片土地被诅咒了吗?”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站在咬牙切齿的,玛丽紧紧抱着胸口,她所发出的质问像是在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然而不止如此,那悲哀的嗓音也像是在说着。 ——没错。 唯独弗尔斯特领接二连三的冒出黄金魔树。 唯独这个庄园付出最大的代价,却还没有将灾祸摒除。 无论少女和酒庄的人们多么虔诚——不,正是因为虔诚所以才如此的绝望与困惑,至少看起来,这就是诅咒了。 在这个时候。 “如果汝等连这样的思考都做不到,那么。” 水晶球里传来莉莉娅娜平静的宣告。 尽管平静,但那却像是对眼前这些人的愚昧感到无可救药似的,连隔着水晶球的汀娜都能听出来。 “就让我在你们的面前,打破这个诅咒。” 正想要说些什么的玛丽,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水晶球中的魔女并未看向这边,也许她已经察觉了玛丽的离场,但就算是她也无法预言少女的位置吧,莉莉娅娜说完后径直从丘陵上走下,贵族们跟随在她的身后,包括大主教,包括魔法师协会的负责人。 她们走下丘陵,穿过跨越河流的一道木桥,河道对岸,作为护卫的一支圣骑士五人小队与数位魔法学徒在莉莉娅娜开始演说时已经来到这里等待,他们的身边就是围起的篱笆,在这之中的果园里。 夜天无星无月,但星光与月光却并未离这片大地远去,在这比一年中任何一个月都要暗淡的夜空下,大约十几株,黄金色、宛如狰狞的龙兽张开血盆大口的藤曼在葡萄架间妖异的扭动着。 “哦,这该遭圣火焚烧一万遍的魔物。” 莉莉娅娜带着贵族们来到果园边,看到这些令人作呕的魔物,贵族们纷纷从口袋里掏出洒过香水的手帕,但在拿出来之后他们却纷纷一愣。 跟着他们放下碗来到这里的果农和镇民们也察觉到了什么。 “没有那种恶心的味道!” 当这个声音从水晶球里传出来时爱丽丝和汀娜都是愣住了,虽然有些失真,但说话的人是……乔恩? “这就是黄金魔树的藤曼,相信你们都并不陌生,但有些人也注意到了,在这片果园里没有那种难闻的烂泥的气味。” 在人群因这样的发现开始慢慢骚动之前,莉莉娅娜的声音把他们的话语全部压下,紧接着是马鲁斯主教的声音。 “骑士们,用神圣的光芒让魔物无从遁形!” 爱丽丝调整水晶球的影像,让汀娜和站在汀娜身后的玛丽能看到莉莉娅娜向主教点头,接着,随着主教的一声令下,五位圣骑士齐齐的咏唱简短的祷文,从腰间抽出长剑,令钢铁的剑刃亮起璀璨的白光。 随着他们挥剑,光芒从剑刃上脱离,这是圣光神术最基础的光芒照耀,坚定信仰萌生的光芒照亮了这片面积不小的果园,也让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些金黄藤曼拥簇的地点。 “……没有花苞?” “没错,克里姆骑士,听说你曾带着你的扈从一起消灭过十余个花苞,你应该很清楚那是什么。” “没错。” 在莉莉娅娜身边不远处穿着骑士铠甲的中年男性点了点头。 “我用长枪刺穿过十几个花苞,我打赌除了那些已经离开的冒险者和佣兵没有人比我更接近,更了解那是什么东西,那真是该开在下界的该死的花,它们直径总是两米上下,有6片或者七片花瓣,也是金黄色的,花蕊就是个大窟窿,无时无刻不喷出令人作呕的泥浆!” 义愤填膺的说完,这位骑士也有些困惑的摸着下巴。 “这些混蛋藤曼在我身上留下过32条新的伤痕,其中4条是永久的伤疤,但是怪了,它们应该簇拥在那个花苞边,就像最嗜血的狼犬,但是……没有?” “没错,没有,这是因为在冬青河谷剿灭黄金魔树时,也给它们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这个说话的人汀娜有些印象,在与莉莉娅娜打招呼的人中,他是穿着魔法袍,戴着尖顶帽的唯一一人,手持一根长长的橡木魔杖,十足像童话里的老魔法师。 听到他的声音,玛丽的嘴角稍微的抽搐了起来。 “噢,杰米协会长,居然连他也帮我们的领主大人说话吗?” 那是怀着无比复杂心绪的长长吐息,汀娜回过头,但这时,玛丽脸上的复杂表情已经消失了。 “黄金魔树并不蠢,那种花苞是它重要的器官,当明知道向地面长出花苞会被摧毁后,它将会改变行动的模式,比如先用大量的藤曼占领一片区域却不冒出花苞,就像受惊吓的河虾躲在河底的沙滩中,只把两根胡须伸出来警戒敌人,这也说明了,它已经没办法大规模的造出花苞而只能龟缩在这果园的一角。” 说到这里,老法师清了清嗓子。 “至于为什么它们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在这片领地……马鲁斯主教,请让骑士们把它们的根拔出来,那样就一目了然了。最外围的一两颗就足够,不用让骑士们冒险冲进藤曼繁茂的地方。” 老法师指的是不知为何有些孤零零的在果园比较外围摇曳的两根藤曼,朝那边看去,马鲁斯笑着说。 “向光与火立誓的骑士无所畏惧,不过要消灭那样多并且聚集的藤曼会毁掉整片果园,那样就实在是得不偿失了。去吧,骑士们,为我们揭晓谣言的真相,愿光与火的赐福与你们同在!” “为了圣光与永恒的烈火!” 主教拿出一个金色的水瓶一饮而尽,紧接着他双手合十做出祈祷,随着肃穆的祷告,五道金灿灿的光焰卷上五位骑士银白的铠甲,已经抽出剑的他们发出战吼,冲向了果园里位置靠外的两株藤曼。 “是【圣光护甲】呢。” 爱丽丝看着那五位骑士,说出了神术的名字。 “圣光护甲是那个……圣光护甲?” “没错,最有名的神术之一,圣堂教会就是依靠这个神术用人海淹没了血族的帝国,也是用这个神术扛过了古语魔法帝国的魔法轰炸,以魔法的划分这是一个对军用的大魔法,防御能力非常强,与之相对的对使用者的负担很大,还需要消耗圣水,在战场上一只骑士团需要五支唱诗班不断轮换才能保证在一场一小时之内的战争中一直维持,当然,效果也是惊人的。” 连这个神术都用出来,看来莉莉的礼物实在是戳到了这位主教大人的痒处。 这么说着,爱丽丝将画面又稍微移动了一些,映照出果园里的战斗。 察觉到他们的战意,两株藤曼开始剧烈扭动,五位骑士两两分组扑向了两边的藤曼,剩下的一位骑士则单膝跪地将长剑刺入大地,高声祈祷圣光的庇护。 葡萄架与葡萄架的间隔中竖起长长的光幕,在光幕亮起的霎那,远处,其他藤曼的攻击也如雨点般降临。 从那如龙般张开的大口中喷出的是粘液的炮弹,撞击在光幕上掀起整整波澜却完全无法撼动,只能缓缓滑落,在与泥土或者葡萄的藤叶接触后冒出滋滋的白烟,让翠绿的葡萄藤立刻变成焦炭般的漆黑。 而此时,两人一组的剩下四位骑士也已经扑到了两根藤曼的旁边,被光加护的长剑斩向这些金黄的毒蛇。 铿锵!!! 那交击声就像剑刃斩向了剑刃。 “————!!!” 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叫从藤曼的“嘴”里传出,人类通用语中没有任何拟声词可以形容这魔物的尖啸,骑士们的剑砍在藤曼之上后的片刻,这些造成整个河谷灾难的毒蛇就疯狂的扭动了起来。 藤曼的横扫被他们手中的骑士盾阻挡,被强大力量甩飞的他们迅速受身然后起身,飞快的把第二轮攻势边做漆黑的焦痕刻在了藤曼之上。 ——不要以为这些仅仅是植物而掉以轻心,黄金魔树的力气比牛还大,藤曼的表皮和钢铁一样硬,它们吐出的酸液一下子就能融掉最肥的肥猪,它们射出的叶片能切开锁子甲!如果不小心,迎来的便只有死亡。 在秋天,河谷以数十位冒险者的阵亡总结出了这样的经验。 可是训练有素的骑士并不是能力参差不齐的冒险者,他们的装备更加精良,还有着强力的神术护佑,就算是钢铁,也会被他们的剑刃斩断! 战斗并未持续很久,数分钟后,两组骑士接连把那狰狞的大嘴从藤曼的顶端斩落,当藤曼无力软倒后他们迅速的各自分出一人加入了跪地祈祷的骑士,让圣光的帷幕变得更为坚实。 做完这件事后,他们才纷纷从空间储物道具里掏出恢复体力的药剂,一饮而尽。 “马鲁斯主教,请让骑士们把藤曼拔出来吧。” “没问题,我也很好奇,这些魔物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通过环绕在莉莉娅娜身边的魔法,女孩的话语与主教大人的声音能让所有人都听到,得到这个命令后,剩余两位没有参与到补强神术帷幕的骑士稍作休息,各自抓起了已经不再动弹的藤曼。 “嘿——” “喝!” 肥沃而松软的泥土在他们的低吼中翻起,黄金的藤曼在他们的手中不断的拉长,一米,两米,三米…… 几分钟后,两位骑士停了下来,稍作休息。 “这时候应该是把藏在地下的藤曼部分全部拉了出来,要开始拔出根系了吧,黄金魔树的藤曼在地下也会有很长的一段,这让它们能突然伸长或者缩短。” 水晶球投射的影响不够清晰,不过爱丽丝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开口,解释少女的疑惑。 “这种时候就要慢慢拔河了,玛丽小姐,你们之前也有拔出过这些藤曼吗?” “……当然,这些藤曼的根极其强韧,为了驱除黄金魔树,我们只是把炼金术士配置的药剂倒进那不断吐出泥浆的花苞,等到花苞和藤曼都枯萎后再拔出来烧毁,和河谷的其他地方一样,但其他地方在这么做后黄金魔树都消失了,只有弗尔斯特领、尤其是酒庄的果园依然饱受困扰。” 玛丽用她火红的眼睛瞪了爱丽丝一眼,人们说爱屋及乌,不过汀娜觉得,这位少女是因为对魔女的敌意,让她对爱丽丝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汀娜相信小人偶也一定知道这一点,但对此她却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看着水晶球中的影像,用那柔软而如同晨曦的阳光的声音。 “那么,根系的长度大约有多少呢?” “有的三米,有的五米,相当庞大,我们尽力不留任何根须,但是毫无用途,” “那个原因,很快就会揭晓了。” 爱丽丝说完,将水晶球的影像稍作调整。 “接下来可以拜托杰米协会长,让您的学徒们把泥土翻开来吗?这样骑士们比较好把庞大的根系拔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也更容易看清。” 被魔法的符文环绕的水晶球里,莉莉娅娜和苏拉镇上魔法师协会负责人的交谈传了出来。 “那里还有不少幸存下来的葡萄架,把泥土去除会让它们也死去,这也没关系吗?” “真相远比几排葡萄更加珍贵。” 玛丽轻轻的哼了一声。 ——反正不是你种的,她嘀咕着。 “我明白了,理查德、范海辛,杜姆,听到领主大人的要求了吧,让我们帮骑士们节省一把力气。” “是。” “明白。” “了解了。” 在葡萄园的篱笆外,等候了一段时间的魔法师们纷纷点头,他们的身边闪烁起魔力光,在负责拔藤曼的两位骑士稍微离远后,用魔法阵笼罩了藤曼附近的土地。 “他们做了什么?” 玛丽拧起了同样火红的眉毛。 “虽然看不清楚,但大概是【化泥为浆】。这是有名的【化石为泥术】的衍生魔法,能将泥土迅速的变为更加稀烂的泥浆。” “这种程度的事我当然知道。” 汀娜看着红发的少女吊起的眼梢又有些懊恼的松懈,似乎魔法这个话题让她很焦躁。察觉到少女的视线,玛丽微微的侧过脸,她不再说话,只是专心的看着水晶球上的画面。 在土地上多出了两把巨大的黄金扫帚。 ……不对。 汀娜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现在那两位骑士已经退到篱笆的边缘,学徒们的魔法应该给他们省下了不小的力气,而因为爱丽丝调整的视角看起来宛如巨大扫帚的金黄,那就是莉莉娅娜所说的,【庞大的根系】。 的确是,无比的庞大,算上在地下被骑士们拔出的部分,黄金魔树的藤曼至少有十米以上,而这根系就已经与这个长度相当——这还是没有完全拔出的情况下,就已经如此夸张。 “圣光保佑,怎么会这么长!” “听说有些果园在藤曼枯死后也把它们拔了出来,但也就只有一两米啊!” “恶魔,这一定是恶魔的——!” 在果园四周围观着的人们纷纷发出了惊叫,那地面上的金黄看来有着十足的冲击力,也超越了他们的认知,其中有老妇人惊恐的喊着这是恶魔的什么,但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魔女小姐的声音便将他们的骚乱全部压下。 “黄金魔树并不是什么恶魔。” 莉莉娅娜就站在比她高大许多许多的马鲁斯与克里姆骑士身旁,作为一片领地的领主大人,她的身高实在是太矮了,但是在那一瞬间从这娇小身体上爆发出的气势,就连这两位在名利场久经多年的人都要误以为自己身边正站着一位尊贵的女王。 “这片土地也并未遭受诅咒,黄金魔树接二连三出现在弗尔斯特领,出现在酒庄庄园的原因,祖祖辈辈都与土地与植物为伴的你们应当再清楚不过了。” 女孩的语调毫无起伏,她看向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的果农们,面无表情的询问。 “在什么样的土地上,植物的根会长的又深又长?” 果园静悄悄的。 噼啪声? 那是黄金藤曼们还不断的喷涂毒液轰击在圣光的屏障。 滋滋声? 那是毒液沿着帷幕淌下把泥土腐蚀得滋滋作响。 哗啦声? 那是冬青河的支流,在反射着人们手里火把的焰光。 除此之外,万籁俱静。 也许是他们真的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领主大人问出的是这样的问题吧。 这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别的什么呢? “那个……玛丽小姐,这个问题很难吗?” “也许对从不耕作的贵族们很难。” 玛丽没好气的扫了露出困惑表情的汀娜一眼。 “但对于我们来说,这个问题就是我们日常工作中会用到的常识,谁都知道,正因为谁都知道,谁也不知道我们尊敬的领主大人卖得是什么关子,不知道冒冒失失说出来会得到的是奖赏还是绞刑架,我们领主大人因为遭到冒犯就用金币吧乔恩砸的鼻青脸肿的传言已经在他们之中传开了。” 没有人回答,哪怕那个答案就在大多数人的心底。 如果水晶球的影像能够更加清晰,说不定能够看清人们表情的汀娜会多少意识玛丽所说的一点也没错。 空气也仿佛凝固。 “没有人回答吗?还是说是不知道呢?杰斯特?” 就在莉莉娅娜带着一点对这沉默的不耐烦而把这个问题向站在她身后提着灯的杰斯特抛去的时候。 “是土壤,尊贵的,仁慈的领主大人。” 人群的最前端,一个男人带着敬畏的语气开口了。 “大多数植物在松软而肥沃的土壤中扎根时,根系会茂盛的生长,变得又长,又深,挖出来时会带有一大块被紧紧缠绕的泥土。” “……乔恩?” 玛丽愣住了。 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被金币砸肿了鼻子的男人做出了回答。 汀娜也是,她记得这个因为不够礼貌而被莉莉娅娜用金币砸破了鼻子的残疾男人,听见他诚惶诚恐的声音,少女与玛丽同样惊讶。 “杰斯特,他说的对吗?” 但魔女只是看了他一眼,好像没有发现,他就是那个对自己出言不逊的领民。 “是的,领主大人大多数植物都是如此,土壤松软,肥沃,适宜生长就能长出又长又庞大的根系,反而如果土壤板结,贫瘠,根系就会浅而短,所以耕作时时而需要松土,就是为了让作物更好的生长。” 持灯的男人恭敬的回答着。 听完杰斯特的话后,莉莉娅娜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们不是非常清楚吗?哪里有什么诅咒呢?” 茫然的情绪依然笼罩着被杂音打扰的寂静,人们原以为会听到怎样的结论,但他们的领主大人却用一个问题作为回答。 不过。 转过头的汀娜,看到了玛丽脸上突然绽放的惊愕。 “啊!” 水晶球里也渐渐传来了惊叫,似乎有些头脑机灵的家伙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人群渐渐的嘈杂起来。 “弗尔斯特女士,难道您的意思是……因为弗尔斯特领地的土地最为肥沃,所以黄金魔树才屡次发生?” 在莉莉娅娜的身边,一位贵族也反应了过来。 “帕瓦西先生,听闻艾斯华德领的城镇是河谷的粮仓,那么您显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吧,只有堆满了麦子和蜜糖的仓库,老鼠才怎么也抓不完。” “……如您所说,这的确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除此之外,还有希望大家看的东西,马鲁斯主教,请让两位骑士将藤曼的根部砍断。” “哦,这让河谷鸡犬不宁的魔物还有什么秘密吗?” 一言不发听着的马鲁斯,这个时候稍微眯了眯眼睛,十分感兴趣的挥手,示意骑士们照着莉莉娅娜所说的去做。 黄金魔树的根系没有藤曼那样坚韧,得到了指示的两位骑士随意的挥剑,便把地上趴着的两个黄金大扫帚一分为二。远处那些藤曼们的喷吐渐渐的减弱了,另外三名骑士也扭过头,看着这两株被拔出的藤曼。 紧接着,令人群忍不住发出尖叫的事情发生了。 几乎同时,那些黄金的根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快的钻回了大地之下,一眨眼的功夫,还留在地面上的金黄就只剩下被截断,已经完全不会动弹的藤曼了。 就连训练有素的骑士都差一点将剑上重新燃起金辉的光焰,因为这看起来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时候,黄金魔树的酸弹之雨,也重新砸在了圣光的光幕上。 时机完美的契合,就算是再无知的人也能看出这两件事之间毫无疑问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也是黄金魔树的特性,看似各自分散,但在大地之下,它们是一个完全的整体,当一处的藤曼和花苞遭遇破坏,甚至根系也遭遇危险——就像你们洒下的那些药液,那种时候,残存的根系就会逃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而由于弗尔斯特领的肥沃,整个河谷被剿灭的根系最后都聚集到这里来,弗尔斯特领,马苏拉酒庄接二连三出现黄金魔树的真相,唉……早该想到的,黄金魔树也是植物,要逃,当然要逃往最肥沃的土地。” 老法师长长的叹了口气。 连马鲁斯主教也双手合十,像是做着祈祷一样开口。 “没错呢,都说冬青河西岸是河谷最肥沃的土地,弗尔斯特领的马苏拉酒庄又是西岸最肥沃的果园,但从没想到肥沃本身会成为灾难的诱因……这也是圣光给予我们的试炼吧。” 他们的话语当然也被莉莉娅娜身边的扩音魔法送到了每一个人耳中,人群的骚动慢慢平静下来了。 ——这就是真相。 从嘈杂中汀娜勉强能听出人们在交口传颂。 ——根本没有什么诅咒,主教大人和魔法师大人都这么说了,事实上好像也没人真的在马苏拉酒庄工作后遭遇不幸。 这样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这只是一场不幸的灾难,和其他领地上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同。 ——或者说是因为河谷其他领地把黄金魔树都赶到这边来,我们才会遇到这么多。 他们说。 “如今马苏拉酒庄的窘境我不想将之归罪于你们,但古老而荣耀的酒庄并未、也不会自此衰败。” 平静的声音带着威严。 将人们的骚动重新压制下去的,依然是魔女的话语。 “为了将酒庄从糟糕的境地扭转过来,我们依然会参加今年的品评会,为此我们需要成熟的果实,需要甜美的葡萄。” “我知道大家的收获大多已经出售给其他的酒庄,但没关系,即使放弃掉这一片依然被黄金模式占据的果园,酒庄也还能收获不少的葡萄,只要赶在这些果实从枝头掉落之前,所以,我在这里有个小小的提议。” 但片刻后。 “平常的收获忙季,大家受雇于酒庄采收葡萄的工钱,是一天两枚银币,但现在这样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因此,我将采用另一种给与报酬的方式,即,当每人采收到一千克经过经验丰富的酿酒师验收合格的葡萄,我便为之付出20枚铜币,采收的越多,我便给与越多的金钱,上不封顶,这份报酬直到明天的黎明之刻都有效,到那时,酒庄将进行统计,采收的葡萄最多的一个人,我将给予更多的奖励。” 同样也是灯火旁的魔女,用嘴唇前方竖起的一根手指。 “一枚金币。” 将人们的情绪点燃沸腾。 EP.5 魔女小姐的礼物 =============================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小小的领主,目瞪口呆。 这当然不是收购价,这片土地上的葡萄都属于马苏拉酒庄,要是酒庄还从帮忙采摘的果农手中收购那也太可笑了。 和今天黄昏时杰斯特与玛丽开出的价码当然没法比,但那个机会已经错过了,那个时候,愚蠢的,无知的他们深信这片土地遭到诅咒而没有一个人答应,而现在,谁还敢提起这件事呢? 但是,也最重要的是,采收一千克经过验收的合格的葡萄就价值20枚铜币? 脑子灵活的人已经飞快的计算了起来。 但是这个计价的方式意味着,只需要采收到5千克,就能赚到一个银币,十千克就能赚到2个,和平常收获季的佣金相同了。 而只要收获的越多,赚到的钱也会越多,采收最多的人还有奖励,奖励一个金币! 一枚金币啊,果农们辛劳一年,在丰收的时节能够赚到的最多也就2、3枚金币而已,这个小小的金色圆片都可以让他们建起一栋漂亮的小别墅,或者置办一座属于自己的最普通的小酒庄了。 “领主大人,那是……真的吗?” 这份奖励没有人不眼红。 但他们也害怕,会不会只是这位陌生的领主随口一说,真的去讨要的时候,反而会被领进镇上的地牢。 他们对这个女孩太陌生,一枚金币又太昂贵了,一双双眼睛看向站在小丘上的女孩,终于有人胆战心惊的问出来。 莉莉娅娜的眉毛微微的一跳,她无言的看向杰斯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冰冷的好像漆黑的坚冰。 “弗尔斯特家族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让家名蒙羞的事!” 魔女的目光是那样的冰冷,围着雪白领带的男人连忙摇头,然后,又小声的。 “但是,在其他领地,特别是对岸和另一位伯爵家的领地上发生了很多这样的事,大家敢怒不敢言,也很害怕……” “……因为他们不熟悉我,我知道。” 冰冷的目光微微的缓和了下来。 莉莉娅娜收回了手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接着。 她没有放下的手中,从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竖起一枚金黄的硬币。 金灿灿,圆滚滚,些微的骚乱在这枚代表财富的小圆片前立刻停止了,而魔女什么也没有说,她随意的一弹,金币带着清脆的响声在冬夜的月光下坠落,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光,落在了乔恩的衣领上。 悄然无声,然后停滞于此。 夜风冰凉,棉布的衣领微微摇摆,几乎过了3、4分钟,男人才颤抖着手把那枚黏在自己衣领上泛着微微蓝光的金币掂了下来,用双手托举着。 他懵掉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膝盖都抖动着,小小的金币就好像有一座山那么重。 在他诚惶诚恐的都要跪下来的时候,小丘上,已经重新入座,举起酒杯与身边一位贵族捧杯的魔女毫无起伏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你是唯一一个回答了我问题的人,拿好,那是你的奖励。” 乔恩彻底懵了。 果农们,还有从镇上被邀请来的人,甚至主教身边几位修士也好像呆住了,一个人竖起手指,一个一个的扳着,嘴里默默说着一根芝士夹心面包5枚铜币,一天要吃5根,一碗燕麦牛奶粥10个铜币,一天吃三碗……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酒庄的葡萄园跑去,呼喊和脚步在椅子劈里啪啦倒下的声音中轰然炸开,就连最贪恋奶油浓汤,土豆和牛肉的孩子都被父母扯起耳朵,急不可耐的朝果园跑去。 “……顺便一提,谁要是伤了宝贵的果树,奖金不但拿不到,还会要赔偿。” 这是莉莉娅娜关于这件事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她挽起在夜风中被吹乱的发丝,微笑着,继续与贵族们碰杯。 问题解决了。 汀娜偷偷的看着站在身后,呆然的仿佛目睹了蛇发女妖的微笑,又或者是听闻了塞壬高歌的少女,可焰发的少女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 那双火红的瞳孔仅仅是盯着水晶球里的画面,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谁都不愿意沾染上弗尔斯特的诅咒,谁也不想】——汀娜想起了傍晚玛丽对着莉莉娅娜的嘲弄。 她没有亲眼看到玛丽与杰斯特父女俩是怎样坐着马车前往领地上的大小村庄,又怎样接连碰壁,但汀娜也能想象得到,对于说出了那样的话的少女,水晶球里投射出的画面一定是令人很难笑出来的讽刺吧。 有着长年交情,却还是拒绝了自己与父亲的人们,此刻二话不说的扔下饭碗。 水晶球的画面里没有显示他们去往了哪里,但即使不直接看到也心里有数,等到明天……不,大概到半夜,城堡里就会堆起成山的葡萄吧。 刚刚能作为劳力不久的孩子贪吃碗中鲜美的奶油和平日难得的大片牛肉,却被父亲提起来就往果园里赶,在几分钟里一百多人便从长桌旁散的干干净净。 甚至还有人朝镇上跑去,像是要通知自己的家人。 此刻,谁也不怕弗尔斯特的诅咒了。 “呵呵……” ——他们拒绝的是你的雇佣而已。 玛丽有些无力的干笑了两声,摇摇晃晃的从床边走到房间里的书桌旁,坐在了有丝绸软垫的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少女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用一个大大的托盘,将桌面上放置的一些烧杯与锥形瓶之类的器皿拿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那个……玛丽小姐……” “……” 这时汀娜才注意到那张书桌上原来放过那样的玻璃器皿,这声呼唤却被满脸阴沉的少女完全无视。 红发的少女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应,她拖着踉跄的脚步走出卧室,连原木的双开门也没有合掩。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灯火照亮的长廊之中,汀娜忍不住低下头,看着把水晶球上的魔法消去的人偶。 “玛丽小姐,看起来很受打击……” “是呢,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 水晶球被收回到空间储物戒指之中,接下来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旋转着那枚金色不镶嵌宝石的指轮,爱丽丝也用有些许担忧的目光看向长廊尽头。 “莉莉对玛丽小姐说过,【他们拒绝的是你的雇佣而已】这样的话,那个时候汀娜小姐也看到吧,玛丽小姐的表情很是恼怒,又不屑,现在,亲眼看到这些曾经合作过却拒绝了自己雇佣的人拜倒在莉莉的美貌和金币之下,会受到打击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不,爱丽丝小姐,我觉得玛丽小姐并不会知道莉莉娅娜小姐使用……唔,不对,应该说是没有压制【魔性的魅力】。” 换用了一个更加准确的说法之后汀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说起来莉莉娅娜小姐的魅力对玛丽小姐好像没有什么用?” 仔细想想,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红发的少女就只在一瞬间表现出看到莉莉娅娜的美丽而产生的惊艳感,之后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被莉莉娅娜所吸引,在莉莉娅娜表露自己的身份之后,反而还露出了十足的敌意。 这可是第一次见。 “以前也说过吧,莉莉的【魔性的魅力】对有坚定信仰的人效果不大,除此之外,强烈的憎恨,使命感,或者其他同样强烈的情感也会让效果减弱,玛丽小姐是一位圣光与圣火的信徒吧,虽然好像以前学过魔法。” 谈话的同时,人偶已经把床铺上盖的被子掀开,对玛丽没有折服在魔女的魅力之下这件事似乎有些见怪不怪了。 “热水应该已经烧好了,差不多该沐浴休息了,今天真是辛苦了,汀娜小姐。” “诶?不、也不是那么辛苦……不过,不等莉莉娅娜小姐吗?” “莉莉会在葡萄园那边熬夜守着果农们,塑造一个与领民同在的领主形象,莉莉是突然空降到这里的,虽然这次宴会后有教会、魔法师协会和其他贵族背板,但还是要做些表率得到他们的信任……啊。” 爱丽丝歪了歪小脑袋,因为这个动作几缕金灿灿的发丝从修女的头巾之中漏了出来,小人偶又连忙把它们藏进头巾里。 “说起来,还没有向汀娜小姐说明莉莉举办宴会的目的吧。” “关于这个我倒是明白的……” 汀娜连忙挥了挥手,稍微有些自豪。 就算之前不明白在这种时候还要拿出仅有的美酒开宴会的意义,在听到爱丽丝刚刚说的话后也明白了。 在盐沙城给爱丽芙当秘书的时候那位正努力恢复家族荣耀的前·贵族少女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对于贵族,解决问题是非常重要的能力。 但同样、甚至更加重要的,是让人们知道你能解决问题的能力。 一想起那位现在应该还在为夺回被剥夺的家族姓氏而努力的少女,对于故乡些许淡淡的惆怅便重新涌上了心头。 “不过,这样一来,酒庄还有酒去参加品评会吗?虽然我不是很懂酿酒的工艺但也知道,好酒是没办法十天半个月就酿造出来的吧。” “嗯,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不过那些酒本来也无法送去品评会,而且为了告诉这个河谷马苏拉酒庄还没有倒下,这样一个宴会是最好的手段。然后现在距离行省品评会还有6天,到王国品评会则是刚好一周,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酿出足以获得优胜的美酒,就算是有莉莉在也很棘手呀……” 爱丽丝把双手紧握在胸前,璀璨的金色眼睛,微微苦恼的眨巴着。 “不过会总有办法的呢。” 然后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呢,毕竟爱丽丝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都在呢。” 解开西服的纽扣,从空间储物戒指之中拿出浴巾与那两支药膏的少女赞同的点了点头。 没错,总会有办法的,无论是酒庄的事,还是别的什么。 魔女小姐和人偶小姐在一起,大概没有什么是她们做不到的。 越过木料正噼啪作响的壁炉,向房间里的浴室走去。 虽然距离行省品评会只有6天,到王国品评会是一周,而王国品评会后,就是新年祭典……不,现在别考虑这些了。 自己也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嗯。 一定可以。 最后,从浴室的紧闭的落地窗远远的看向没有星星与月亮的夜空的少女,这样想着,拧开黄铜的水龙头,让自己的身体浸泡入令人不愿自拔的温暖。 ………………………………………………………………………………………………… 半夜,迷迷糊糊之中,汀娜从床上爬了起来。 “唔……” “汀娜小姐,醒得真早呢。” 黑暗的房间里,亮起柔和的光。 在少女的枕边维持着跪地祈祷姿势的人偶扭过头来,带着些温暖的笑容向少女说到。 因为有精灵的加护,昏暗的环境并不能阻碍少女的视野,不过来源于人偶合拢双手的光,就像神灵温暖的赐福,让汀娜觉得暖洋洋的。 “唔……想喝水……” 因不眠的人偶的话语而稍微清醒,汀娜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含糊不清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睡得不是很舒服……唔……” 本人虽然没有这个意思,但在享受过很多张无比舒适的大床后,身体似乎已经对入眠的床铺有了挑剔的品味,哪怕对床铺的品牌、被褥的材质、枕头的高低等等汀娜还完全说不上来,不过一张床舒适与否,身体却能给出一个严苛的答案。 这张据说在王都的拍卖行用十枚金币买下,由树妖的灵木经最好的工匠之手打造的大床显然只是勉强过了合格线,这样下去,汀娜都要担心回家后的自己在那张木工坊新年促销时购买的3个银币的单人床还能不能让自己好好安眠了。 除此之外,舒适的沐浴是助眠的良药,温暖的室温与橡木噼啪燃烧飘散的木料清香也是。 但睡前的那几杯红酒显然不是。 洗完澡后因为推脱不了拄着拐杖把最后一瓶储藏了3年——也是宴会后仅剩的储藏的最久的一瓶【弗尔斯特蔷薇】拿上来的老人的好意,汀娜打开了其中一瓶,和爱丽丝分享了这享有盛名的红酒。 味道很棒。 虽然和在莉莉娅娜的法师塔里喝到的那些陈年佳酿在口感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差距,但对于平常总喝3、40个铜子就能买到的廉价葡萄酒的汀娜来说,这已经非常非常的美味了。 这让汀娜忍不住在不喝醉的前提下多喝了几杯,结果…… “好渴……” 该说是享用美酒应付的代价吧,汀娜现在觉得,就算把浴室里的那个大理石浴缸灌满水,自己也能咕噜咕噜喝光。 领主大人的秘书在夜晚牛饮浴缸里的水怎么看都像是能改编成恐怖故事然后登上《一铜币恐怖故事》的题材……唔…… “房间里没有水呢……”“厨房是在一楼吧……” 把这个有些滑稽的想法从因为酒精而变得有些轻飘飘的脑海里驱散,将爱丽丝从枕边抱起,汀娜推开门,借助小人偶手中的光芒走过长廊与楼梯。 城堡静悄悄的,似乎跟随莉莉娅娜在葡萄园的那些人也还没有回来,毛绒拖鞋与磨光的石地板嗒嗒作响,在石壁与石壁之间留下微弱的回音。 “真安静呐……” 爱丽丝自言自语。 北方的冬夜相当寒冷。 显然,厨房里这些瓷碗陶罐起不到多少保温的机能,从紫红色花纹的水壶中倾出的水就仿佛流动的月光,被少女一饮而尽,清水从嘴唇落入胃里,缓解了干渴,冰冷沿脊柱上升,顺便也驱散迷蒙的醉意。 “嘶——” 并且带来一阵针扎似的头痛。 尽管爱丽丝手中的光芒让只裹着一件浴袍的身体不受冷然的空气侵蚀,但却无法让厨房水壶里的凉水变温。 在夏天把太冰的东西吃太快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现在汀娜却想起自己在盐沙城学院文学系的某一堂诗歌鉴赏课。 那节课讲东国的一位喜好美酒,武技精湛的诗人,后人评价他饮酒是“三分啸作剑意,七分化作月光。”但徜若是如此寒冷的月光,那位诗人也只会像自己一样冻得牙齿打颤而写不出任何壮美的诗章吧。 如果不是实在渴的不行,汀娜真不想碰这仿佛漂着薄冰的饮水,但干渴又驱使着她,连连喝掉了好几杯。 本来她都做好准备今晚再睡不着了呃打算了,但美酒的余韵却好像不会因为一杯彻骨的凉水就简单的消失,困意和醉意的归来又迅速又猛烈,当肚子里的温度渐渐恢复,汀娜的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 ——回房间继续去睡吧,汀娜小姐,【弗尔斯特蔷薇】是那种后劲特别足的酒,最好的享用方式是喝完后一睡到第二天的黎明,中途醒来的话可是会很难受的,【美丽的蔷薇都有刺】,在这里也适用。 “嗯……” 因为魔力匮乏,小人偶的声音只在少女的脑中响起,那温暖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许多。汀娜点了点头,转身从厨房里走出。 ——汀娜小姐,不是这个方向哦。 然后就因为醉意走反了方向。 “唔,方向感有点迷糊……嗯。” 少女连忙想要掉头,但这个时候。 “还是不行!” “……?”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什么。 “这样的口感与味道根本、根本不能称之为酒,就算是速酿的……就算是速酿的,这种完成度也实在太可笑……嗝……可笑了……” 有些变调的声音听不出来自于什么人,断断续续的恼怒话语还混入了一声可爱的酒嗝,听起来就像某个醉鬼正在包怨酒不好喝。 “唔……算了。” 汀娜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这是从哪里传来的,一心只想赶快回去睡觉的少女也不再追究,转身朝着另外的方向回到了房间,抱着爱丽丝重新进入了暖乎乎的被窝。 一夜无梦。 如果不算床铺那让人稍微不那么满意的质量,这一觉睡得还算相当的舒服,一直到刺破寒意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垂落到少女的眼帘上,还舒舒服服沉浸于安眠世界的汀娜才有些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 她仿佛重新落入了梦境。 在洒落的晨光下,金与白金渐变的长发还濡湿着紧贴柔美的背脊,水珠沿着发丝滑下,滑落腰肢与那双纤细美丽的双腿,晕湿羊绒的地毯。 “……醒了吗?” 回过头,魔女拿着毛巾擦拭刚刚出浴的身体,逆着晨光,那幽邃的瞳孔之中,仿佛有星光璀璨。 “诶,嗯、嗯……” 汀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裹着浴衣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中途,少女突然想到,现在她们所在的地区严格来说依然还是城镇。 在城镇里,魔女小姐的早晨总是起不来的,所以,考虑到昨天的宴会和她的打算,比自己还早的起来的话,能说明的事就只有一件。 “莉莉娅娜小姐是刚刚回来吗?” 点头、点头。 “那个,会不会困呢?要不要好好睡一觉……” “……不用。” 用毛巾一点点擦干身体,莉莉娅娜浅浅的摇了摇头。 “……对魔法师来说,通宵只是家常便饭。” 比起昨天,魔女肤色又变得更浅了,比预料更快的,黑龙龙血对她造成的影像正在褪去,魔女渐渐的变回汀娜第一次见到的那位洁白,美丽,好似人偶一般的莉莉娅娜了。 虽然黑肤的莉莉娅娜也很可爱,但果然,还是白白的更加合适呢。 这样的感想冲淡了少女脑海里“以后就喝不到了吗”这样的遗憾,然后,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的时候。 “……我让厨房准备了早餐,洗漱后去吃吧,用过早餐后,汀娜小姐。” 她看到放在书桌上烤得香脆的吐司,摊开在吐司上的滑嫩煎蛋上有着煎出油脂与肉香的培根,撒上了香辛料,令人食指大动。不过最让少女感到心动的,还是放在这早餐旁,一个空空的玻璃杯。 “……早餐后,我有一份礼物要给你。” “诶?” “麦星城重逢的礼物。” 在飞空艇上的时候莉莉娅娜就说过,贵族的礼仪是见面礼与重逢礼,说是要送自己礼物…… 其实还能喝到那甘美的饮品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但少女当然没有勇气这样开口,她抱着爱丽丝走进了浴室。 简单的梳洗沐浴,回到房间后,擦干身体的魔女从书桌前抬起身来,玻璃杯里已经注得满满当当,用手指将滑落的白色液滴拭起吮去的她看着汀娜,朝少女伸出手。[1] “……爱丽丝。” “诶……哇,爱丽丝小姐,对,对不起!” 这时少女才发现自己抱在怀里的小人偶一直都没有开口,慌忙把魔力匮乏的小人偶递给了魔女小姐。 然后,汀娜接过那只杯子,感受着从唇间划过的魔女小姐的体温,红着脸吃光了早餐。 “今天莉莉娅娜小姐打算做什么呢?酒庄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吗?” “……算是吧,资金变得充裕,诅咒的谣言也消失了,工人们重新回到酒庄,葡萄园的收获也几乎完成,虽然商业合作上还有些问题,不过基本上是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了。” “是、是这样吗……” 接下来莉莉娅娜小姐要做什么呢?这样想着的少女却没能问出来。 从她手中抱过爱丽丝的莉莉娅娜,已经将小小的柔软的唇吻在了爱丽丝的小嘴上,开始了一个悠长的深吻。 人与人偶的拥吻,有着不可思议的美丽。 虽然知道这是很普通的补充魔力的行为,不需要怎样在意,但汀娜还是看出神了。 那是一个长长的吻,当她把早餐吃完,魔女与人偶才分开。[2] “早上好,莉莉,汀娜小姐,愿太阳的辉光守护你们。” “早上好,爱丽丝小姐” “……早。” 与平常一样互道早安后,爱丽丝被莉莉娅娜抱着,坐到了沙发上。 汀娜坐在她们的对面,虽然少女极力的控制着,但海蓝色的眼睛里还是浮现出了一些期待的神情。 “……今天早上回来时,我收到了一张请帖,是艾斯华德伯爵的宴会邀请,他是河谷的另一位伯爵,领地与弗尔斯特毗邻,如果没有记错,这位伯爵也是在两年前和进入河谷的外来酒庄合作的一人,相当富裕,他的宴会邀请的人也更多。” 不过魔女小姐首先放在桌面上的,却是一张烫金的请帖。 “要去赴宴吗?莉莉?” 魔女点了点头,她看向坐在对面的汀娜,像是为她解释为何要在一场宴会刚刚结束后又去赴另一场。 “……递送请帖的人是帕瓦西先生。这位伯爵邀请的人不如昨天的宴会多,但是是整个河谷的大小贵族,那位帕瓦西先生还特意暗示我,已经来到河谷的酿酒师协会的品评会裁判三人也会应邀出席。” 从魔女的眼睛里汀娜看到了自己那渐渐从眼里流露到脸上的期待,那副表情看起来就好像自己比起莉莉娅娜正在说的事更期待礼物一样,这让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5天之后就是河谷的品评会了,想要和以往一样脱颖而出,马苏拉酒庄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这是个好机会,我会想办法打探出他们在品评会上大致的评判标准……汀娜小姐,有在听吗?” “是、是的,我有在听。也就是说今天我们要去参加宴会吗……” “……不,只有我要去而已。” “诶?” 莉莉娅娜摇了摇头,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白木的匣子。 “虽然只是一个小王国的行省内,爵位最高也只是伯爵的宴会,但汀娜小姐不一定吃得消。” 爱丽丝也对汀娜摇了摇头。 在寒冷的冬天,在尤为寒冷的北方,白昼太短,而黑夜又太长,贵族们每天能做的娱乐相当有限。 封山的大雪把打猎变成了毫无乐趣的追逐,在河边湖边把钓饵洒下也钓不上已经在水底的淤泥里冬眠的鱼。 外出散步找一处咖啡厅或茶馆消磨掉一整天的时间是大城市里新近兴起的消遣,而在村庄与不那么繁华的领地上,贵族们能做的事经常还没有一个农民多——他们至少可以四处去打短工。 这样的气候与季节导致了北方贵族们乐于开宴会。 而且一开就是一整天。 “……宴会上这些贵族们会花样百出的找乐子,不过说是花样百出,其实归根结底就是饮酒,参加他们的宴会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喝酒的,但汀娜小姐喝醉后……” 魔女小姐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莉莉娅娜小姐,不用说了,我明白。”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很清楚自己喝醉后是个什么状态的汀娜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移开了目光。 自己是莉莉娅娜小姐的联络员兼秘书,在那样的场合要是出糗了,谁知道会导致什么样的问题。 还是把这当做魔女小姐的温柔,满怀感激的接受吧。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汀娜小姐知道了会怎么想……实际上我也不太确定几百年过去后是否还有这样的风俗……” “风俗?” “……奥林比恩的气温常年不超过30度,即使是夏季也很凉爽,这里主流的服饰是长袖与长裙,从一年开始到一年结束,这里的人们大多见不到什么裸露的肌肤,普遍保守而压抑,但正因为这样……” “乡野贵族们的宴会上有比较那个的风俗呢,爱丽丝记得好像是不分男女,喝的越多,露得越多,越是会得到尊敬,当然要是身材不好是会被嗤笑的,而如果有哪位身材姣好的小姐大胆的赤身上阵,第二天就会有一大堆贵族上门提亲,而只要用酒喝趴下一个人,就能在他醒来之前暂时的占有他的伴侣……” 说着说着,爱丽丝也有些不确定的仰起头看向莉莉娅娜。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爱丽丝应该没有记错吧。” 点头,点头。 魔女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看来小人偶说的一点也没错,爱丽丝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在魔女小姐的怀里说着“愿光辉的太阳宽恕他们的淫邪。” “……这都是什么糟糕的习俗啊。” 汀娜听得目瞪口呆, “第一次知道这个风俗时莉莉和汀娜小姐说了同样的话呢,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这样……” “等、等一下,如果现在还是这样的话?” “那样的话就简单了呢,莉莉脱光光时【魔性的魅力】是最强的,就算是曾经圣堂的那个老处男教皇在瞟到一眼后都钻进忏悔室三天三夜,几个女性的红衣主教担心他想去劝解,每一个从忏悔室另一头走出来时腿都合不拢,自那以后圣堂的教义里就没有禁欲这条了。” 说到圣堂教会时,语气温柔的小人偶不知为何好像背后有黑气弥漫。 “……不是说莉莉娅娜小姐的【魔性的魅力】对有坚定信仰的人效果不大吗……” “魅惑的效果不大,但煽动起最本能的欲望方面可是没有区别的,汀娜小姐知道吗,那一次是猎巫时期,圣堂教会把莉莉当做魔女抓起来要火刑,等到剥光衣服绑到火刑架上将要点火的时候,整个城市的人都涌了过来保护莉莉哦,可壮观了,之后的一年那座城市的出生率还提高了几乎一半……唔呀。” “……那是最终的手段,在有其他可选项之前我不会使用。汀娜小姐也不用担心,虽然我崇尚天体主义,但并不喜欢被随便什么人用恶心的视线看着。” 轻轻敲了敲表情有一瞬间阴暗下来的小人偶,莉莉娅娜维持着无表情的脸看着冷汗涔涔的少女。 “……宴会那边,我会在顾及汀娜小姐心情的程度上好好处理,然后,汀娜小姐。” “其实不用顾及我也……在!” “……希望汀娜小姐去做的,是另外的事……” 那只打磨光滑的白木匣子,被莉莉娅娜推到了少女的面前。 打开吧,夜空似的双眸仿佛如此说到。 “嗯……” 有些期待。 如果不算自己正穿在身上的西服,这可是莉莉娅娜小姐第一次这样正式的送给自己的礼物,想到这里,少女又变得紧张起来。 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慢慢的,汀娜将双手放在匣子上,抓住上面的盖子稍微用力之后。 木匣打开了。 “诶……” 雪白的木质垫着漆黑的丝绸,丝绸上的饰品浮动魔法的微光。 其一为赤金点缀黑钻宛若小小的皇冠。 其二为宽平玉轮流动莹润雾气般的光芒。 其三为古银指轮镶嵌深蓝圆钻镌刻神秘符文。 其四为铁色蜘蛛八足环抱背脊隽刻如血沟槽。 四枚戒指,一对黄金雕琢环抱黑色珍珠的耳夹。 “莉、莉莉娅娜小姐,这,这些是……” 美丽、奢华,即使对炼金与魔法一无所知也足以理解这是何等的昂贵。 大概不会有哪个女性能够拒绝这样华美的饰品吧。 “……重逢的礼物。” “不、可是,这实在太贵重了……” “……除了【飞弹女王】外都是我自己做的,算不上特别贵重。汀娜小姐,你渴望力量,对吗?” “??” 莉莉娅娜并没有在意少女的推脱和慌张,她淡淡的开口,便让少女的表情为之一僵。 汀娜渴望力量吗? 当然了。 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因为少女渴望的是,魔法的力量。 那是能在自己遭遇危险时去战斗、去保护自己的力量。 那是让自己也能多少派上用场,变得不再是单纯的累赘的力量。 那更是能让自己追上艾……好吧这只是汀娜的一厢情愿,但确实是可以令她靠近魔女,站在她身边的力量。 从草原边陲城镇的教堂地下萌生的这个愿望,在天空的城市因另一位女孩的到来而成为少女心底难以忽视的渴望,看穿了这一点的魔女,继续开口。 “……想要获得魔法的力量,不只有自己去刻苦学习这一个选择,依赖炼金道具,是更加聪明的选项。” “可是……” “天空、大地,海洋、光明、黑暗、火焰、冰霜,【元素冠冕】上固化了七大元素系统的魔法各一个,虽然是莉莉从光辉学院炼金系毕业时的作品,但所选的魔法经典而实用,即使到现在也广泛的被魔法师们使用。” 爱丽丝突然开口了。 指向那枚仿若皇冠的小小戒指的人偶,将自己瞳中的金黄映入少女那汪迟疑的海蓝。 “【蛛后之缠】则铭刻了【罗丝牵丝蛛网术】,【罗丝蛛行术】与【女皇之吻】,莉莉亲手设计这枚戒指的初衷是在冒险之中克服复杂地形,并且作为近身战斗中一张杀手锏使用,只不过那时莉莉已经很强了,做出来后并没有用到这个。” ——这是莉莉亲手设计的。 “【白玉之壁】则是莉莉还在学习时第一次挑战玉这种材质的作品,莉莉亲手把玉料从原石里剥出来,戴在身上好几年用莉莉的肌肤盘磨光滑,这个戒指里只铭刻了一个魔法,但也是最重要的,【魔力护盾】。” ——这是用莉莉的肌肤盘磨光滑的。 “至于【飞弹女王】,则是莉莉从炼金系毕业时,当时学院的一位教授,人称飞弹女王的强大魔法师赠予莉莉,以自己的称号命名的戒指。戒指之中铭刻了从普通魔法,大魔法再到极大魔法的四个代表性【奥术飞弹】类型的魔法,虽然莉莉几乎没有用到这枚戒指,但这对莉莉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这对莉莉有特别的意义。 “至于这对耳夹,其中一只可以让莉莉和爱丽丝用精神魔法在大约一千米的范围中联系到汀娜小姐,另一只能让汀娜小姐联系到莉莉与爱丽丝……” ——这是昨晚莉莉在果园里抽空,特意为汀娜小姐做的。 在精神的悄悄话里,人偶小姐强调着这些饰品由魔女亲手制作,强调着这些与莉莉娅娜紧密的联系。 “可、可是……” 汀娜一下子就动摇了。 一方面,这样贵重的炼金饰品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尤其是那枚【飞弹女王】,那是莉莉娅娜的教授赠予她的毕业礼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收下。 但另一方面,想到只要自己点头就能够得到这些魔女小姐亲手,甚至是【特意为自己】做的饰品,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感正从身体的某处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汀娜不知道怎样形容这个感觉,但这让她想起自己家居住的公寓中对某个没什么名气的歌手痴迷若狂的男人。 那个疯狂的沉醉于某个据说是小国公主的歌姬的男人每年都会花大量的金钱去那位歌姬所在的王国旅行,每一次都会带回来一大堆诸如与那位歌姬在某次演唱时穿过的同款女装,和那位歌姬眼瞳的色彩一致的红宝石胸针,与那位歌姬发色相同的白银的怀表…… 那栋公寓的人们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如此痴迷一个从没来过盐沙城开演唱会,也很少发行黑胶唱片的歌手,甚至豪掷十几枚银币,就为了把一张据说是那位公主歌姬在后台休息时坐过的椅子不远千里的搬回家。 汀娜曾经也是在背后说那个男人闲话的人之一,但现在她却有些后悔自己的嚼舌。 能得到自己爱着的人相关的东西,居然,是这样的令人开心啊。 “……因为是汀娜小姐,我才会想要将这些交给你,汀娜小姐。” ……把手,给我。 “是、是的……” 明明莉莉娅娜的语气和平常一样,可当她微微的扬起下巴说出平静却不容质疑的话语,在那星空的注视下,少女立刻就沦陷了。 她乖乖的伸出双手,魔女从木匣里一枚枚的拿出戒指戴在了她的手指上。 左手无名指,左手食指,右手中指与无名指。 算上本来就带在手上的空间储物戒指,汀娜的双手上,已经有了五枚戒指。 “……” 接着魔女沉默了片刻。 她与爱丽丝对视了一眼,从匣子里拿出两只耳夹,绕过横亘在她与汀娜之间的方形长桌,一左一右的,来到了少女的身边。 还沉浸在莫大的幸福感之中的汀娜,感觉到两只耳朵被吹入了温暖的气息。 “哇!” 她下意识的就要站起来,但大腿和肩膀上两点轻盈的重量,用甜美的吐息轻而易举的遏止了她。 “……不要动。” “现在要给汀娜小姐带上耳夹了哦。” “!!” 怀里是魔女小姐美丽的身躯,纤细的手臂环过脖颈,淡漠的表情无比接近,接近到可以看到她眼中悠远的星空。 而肩膀上隔着衬衫与西服还有那件带有许多花边的可爱修女服,人偶小姐的重量清晰的传达到肌肤上,脸颊贴着自己的耳朵,每一个音符都清晰的传入脑中,但紧张的少女已经无从分辨。[3]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在少女一片空白的记忆之中并未留存。 “……好了。” “虽然没有打耳洞,不过这样夹着也很牢固,会掉下来这种事,是不用担心的哦。” 汀娜只记得黄金与黑珍珠的耳夹被放在耳朵上合适的位置之后,被柔软纤细的手指夹紧,那让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心脏仿佛都要燃烧起来,血液好像都要冲破血管喷溅而出。 紧张的红晕还没有消去的少女的那张脸,涨得通红。[4] “——!!!抱、抱歉!” “……?” 看着少女把自己和爱丽丝丢下猛的跑向卫生间,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所作的事对纯情的少女有多么刺激的莉莉娅娜,疑惑的歪了歪头,看向在胸前画着十字,和蔼的笑着的爱丽丝。 “……汀娜小姐怎么了?” “莉莉,这种时候不要深究才是温柔的体现哦。” “……是吗?” “没错,千万不要问哦,不然汀娜小姐会害羞死的。” “……” 从对话中猜到汀娜急急忙忙跑进卫生间理由的魔女稍加思考之后。 “……那么,制定一下汀娜小姐的锻炼计划吧……” 把这件事扔到了脑后。 ………………………………………………………………………………………………… 当从卫生间里把某件贴身的衣物换掉的汀娜,与穿上赴宴用的华美礼服的莉莉娅娜沿着城堡的楼梯来到一层的大厅时,酒庄的高层已经在这里等候着。 “所以,如果酿造到品评会当天才取出,口感说不定会更好。” “玛丽,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这种口感去与那些窖藏五年乃至十年的酒去比拼是没有胜算的。” “我知道,但是……” “我从小就教导你,葡萄酒最令人着迷的风味,来源于时间,来源于大自然养育的珍贵的木料,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有些严厉,也有些无奈的声音来自于杰斯特。 另一个沉默的女声,则属于那个焰发的少女。 汀娜从楼梯的栏杆旁伸出头去。 她有些好奇——同时也为了驱散自己与抱着人偶的魔女间那有些尴尬的气氛,从上往下看能看到大厅里被放了一个小木桶,在会议室里也见过的人们都拿着酒杯,气氛肃穆。 “这是……怎么了……” 只有那一头显眼的红发遮住了主人的脸,紧紧攥着拳的少女,就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啊、莉莉娅娜小姐!” 对这个场景一头雾水的汀娜刚想问发生了什么,魔女已经走下了楼梯,用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 “领主大人。” 转过身,把喝干净的酒杯放回酒桶上,杰斯特端正的行了一礼。 瞟了一眼地上的酒桶,莉莉娅娜用目光示意他抬起头来。 “……酒庄的状况怎么样?” “大部分果园都收获了,镇民们也愿意接受酒庄的雇佣,现在正在处理葡萄,洗净破皮,酿造室也重新运作起来,三分之一的酒槽已经开始发酵。” “……订单的问题呢?” “昨天的宴会结束后我去镇上找了几个熟识的商人,请他们到商人协会帮忙打探,虽然现在还没有消息,但知道酒庄资金充裕后,他们应该不会再那么咄咄逼人。” 男人用敬仰的语气,朝着这个比自己的女儿还要矮小许多的女孩。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奇迹,突然出现的领主带来了大笔的资金,用一场宴会消弭了声誉的危机。 只一夜,原先只有城堡里的人还在坚持的酒庄就回到了以往的状态,冷库里堆满了刚刚采收的葡萄,每一个工坊里都有年轻的小伙子跟在酿酒师的身后,将破皮的果实倒入酒槽。 实在熬不住,接近黎明时分回到房间休息的杰斯特曾经有那么一瞬间陷入无比的惊恐,这一切该不会都只是我的幻觉,或是未醒时所做的迷梦吧?一旦醒来会不会一切如旧,什么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这样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入眠。 但人果然还是胜不过年龄,即使再怎么恐惧,疲累依然让他沉沉睡去。 虽然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但醒来后的他看到城堡里的繁忙,终于从那恐惧之中挣脱,对这位年幼的领主大人,只剩下无尽的尊敬。 “……那么,就按照历年的节奏好好经营,然后,分出一部分人准备品评会上要用的酒。” 将他眼中的神色收入眼底,魔女点了点头。 “……然后,杰斯特,你需要好好的休息,酒窖空荡荡的酒庄是不像话的,要恢复元气还要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今年的品评会,还只是第一步。” “可是领主大人,现在不是我可以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啊。而且,我们也实在没有好酒再去参加行省的品评会了……” 品评会。 提到这个,连汀娜也能看到杰斯特和其他人脸上的忧虑。 “要是连行省的品评会都无法脱颖而出,就更不要奢求冠军了,而速酿酒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父亲!” 只有玛丽这个时候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意。 “玛丽,无论如何发酵十几天的葡萄酒是敌不过那些储藏了数年的美酒的。” 在一旁的一位中年酿酒师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算玛丽你想办法调出了合适的甜度,尽可能的让口感变得柔和,发酵了十几天,只储藏了不到一周的酒的风味,还是……” “但是到品评会为止还有5天!再多贮藏一些时间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多的提升——” “……那个酒,你用了什么配方。” “……” 少女的话语戛然而止,她死死的盯着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紧紧的抿着嘴唇。 魔女小姐平静的仰视着她。 沉默,就在汀娜开始担心玛丽会和莉莉娅娜产生冲突的时候,杰斯特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玛丽!” 他催促着。 “你喝喝看不就知道了。” 父亲的话语让满脸不情愿的玛丽泄了气,她抿着嘴,拿起玻璃的小酒杯从酒桶里放出些呈淡红色的酒液,递到了莉莉娅娜的面前。 用一只手将酒杯接过的魔女接过酒杯,对着一旁走廊投入的阳光微微摇晃,放到鼻尖轻嗅,紧接着慢慢的饮下。 “……原料是冬美人,加入一些甜味的魔植补充甘甜的口味与红苹果似的果香……红珊瑚藤、棘果与……这种口感是贝努斯红花?” 约摸一分钟的回味后,莉莉娅娜放下酒杯看着玛丽。 “……你自己开发的酒品吗?速酿酒?” “没错。” “……发酵十几天实在是过长了,明明是速酿酒却追求陈酿的口味,还刻意用棘果增加类似长年熟成后的果香,浓郁的不自然反而影响了口感,还让冬美人本身未熟成时青苹果的香味变得奇怪……” 摇了摇头,眉毛微微皱起。 将手中的酒杯重新放回酒桶上的魔女这样定论。 “……速酿酒的上限在发酵时原料的配比时就已经定好,即使再多储藏一段时间,也还比不上两年左右的【弗尔斯特蔷薇】。” “而我们尊贵的领主大人却在昨天把仅剩的弗尔斯特蔷薇全部免费喂给了宴会的客人,一桶也没留下,事到如今——” 玛丽冷冷的开口。 “……不过,尽管葡萄酒最令人着迷的风味的确来源于时间与贮藏,但那并不代表没有这种风味的葡萄酒就一无是处。酒庄已经没有更多时间陈酿佳酿,速酿酒的确是唯一的方法,既然如此就完全抛却那时光酝酿的风味吧。” 汀娜觉得,大概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莉莉娅娜居然会与自己有相同的意见,或者说她本来是打算反对莉莉娅娜将要说出的话的。 现在,张开嘴却没能把后面的话继续说出来的玛丽,维持着讥讽的表情呆滞住了。 “完全抛弃……吗……” 那一瞬间,玛丽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了。 包括杰斯特在内,酒庄的人们面面相觑,速酿酒,完全舍弃时光窖藏的风味,这些字眼对他们来说是那样的陌生。 一直以来都致力于传统而古老酿造方式的他们,从未想过这不经时光磨砺的工艺。 中年人与老人们在茫然。 “不要开玩笑了!” 忽然,红发的少女发出了母狮般的怒吼。 “你想要把弗尔斯特的荣耀践踏到什么地步!!” “……你也在酿造速酿酒不是吗?为了品评会,从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开始。” 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看着少女。 “完全不一样!我是遵循着酒庄一直以来的口味,尝试在短时间里酿造出类似于陈酿的酒,没有时间的酝酿的葡萄酒就只是加入了酒精的葡萄汁而已!” “……加入了酒精的葡萄汁也能把味道调配的相当不错,葡萄酒用时间征服了大陆,但我们只需要征服评委的舌头。” 两到三天便能出产的速酿酒,也是有着令人惊叹的绝品的,那样说着的莉莉娅娜,用瞟了玛丽一眼。 “……而且,你也需要休息。” 说完,魔女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玛丽与她的酒桶上,她并不打算,也并不需要说服这个少女,只要将命令切实的传达,让命令切实的得到实行便可以了。 她看着杰斯特,这位酒庄的管理人,作业的辛劳在他有些沧桑的脸上留下了疲劳的痕迹,而现在,男人的脸上写满了犹豫。 他看着莉莉娅娜,又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闪烁不定。 但最终,他用手抹了一把脸,让老茧拉扯着眼角的皱纹慢慢、慢慢的滑下,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领主大人。” “父亲?!” 红发的少女用简直要杀人的目光盯着莉莉娅娜,这个时候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 “然后,爱丽丝觉得你们已经很久没有品尝美酒了吧,莉莉。” 无视了少女的大喊——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但汀娜觉得魔女小姐可能真的并不在意。 她从空间储物戒指里翻找拿出了几瓶颜色各异的酒,【拉普拉斯】浮现在她的面前,从里面飘出一叠纸张。 “……没有美酒的浇灌,酿酒师也无法酿出好酒,那些则是我游历大陆时收集到的酒的配方,你们分一些人维持酒庄的运营,让另一些人专门研究这些,不过不要贸然开工,人力和设备现在很有限,酒庄的时间和试错成本都不充裕,等到我从宴会上回来之后,再动工,今天你们要做的是好好休息,之后商业上的问题,也让我来解决。” 杰斯特的双手各拿着一瓶酒,其他人也连忙从她的手中接过玻璃的酒瓶与纸张。 这些人听着这位幼小领主的命令,拿着不知道何处酿造的美酒和怎么看都不像是随便能收集到的酿酒的配方,望向魔女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敬畏。 这敬畏让他们纷纷点头,在保证他们今天会好好休息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准备并且退下之后。 “……汀娜小姐。” “是的。” “……接下来我要去赴宴,那些饰品的使用与练习,让爱丽丝陪你一起吧。” 城门前,酒庄的马车被拉出来修缮一新,车夫已经准备好出发。 在这场不太讲究地点的早会中一言不发的少女连忙扭过头来,对上魔女那双漆黑的瞳,在少女点头后,莉莉娅娜将抱着的人偶递到她的怀中。 “汀娜小姐,我们也出发吧?” 马车很快便消失在城门的另一端。 被嘱托了帮助少女掌握那些礼物用途的人偶对着汀娜说着。 “那个,爱丽丝小姐,在那之前,可以先让我去一个地方吗?” “汀娜小姐有什么事吗?” “是的,老实说……” 汀娜在意的看向一侧的长廊。 在魔女拿出酒递给杰斯特和其他人时,红发的少女就从这里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现在,在杰斯特离开的方向,一场争吵似乎挣扎爆发。 “稍微,有些担心呢……” ……………………………………………………………………………………………… 某个上午的后话: “爱丽丝小姐,莉莉娅娜小姐对待下属,总是那样的态度吗?” “也不是对待下属,莉莉在处理事务时对什么人基本上都是那种态度哦。”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 “谁让莉莉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作为女王挽救悬崖边缘的帝国呢,所以在工作的风格方面就有一些那个……汀娜小姐是在担心玛丽小姐吗?” “感觉玛丽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好像处的不好,这样的关系会不会引发问题之类的……” “不用担心哦,莉莉可没少遇到这样的孩子,只要最后把成果做好摆在她们面前,她们马上就会变得信服的。” “是这样吗……” “是这样哦。” “……” “汀娜小姐?” “我突然觉得,和莉莉娅娜小姐你们一起共事的普通人,大概会非常辛苦呢……” EP.6 秘书小姐的初次施法 ================================= 汀娜小心翼翼的从葡萄架的藤曼间冒出头来。 十几米之外,果园的土地上,金色的毒草正在阳光下悠然的舞动,数量超过二十,彼此纠缠,这片葡萄园也因为它们而不得不被酒庄暂时放弃。 她有些紧张,. 昨晚的宴会就在这里举办,魔女小姐召集了领地上的果农,城镇的住民,大小贵族还有教会的人士,在他们的面前打破了弗尔斯特领地正遭受诅咒的传言,把岌岌可危的酒庄从悬崖的边缘拉回。 那之后,明明有着教会的圣殿骑士在场,还有魔法师协会的不少学徒,莉莉娅娜却没有当场拜托他们将这些黄金魔树的藤曼的根除,而是把这样一片面积不小的果园放置。 “这些炼金饰品,莉莉本来是打算到西奈之后再送给汀娜小姐的,虽然炼金道具的使用难度不高,但要掌握还是需要练习,想快速得到可以用来自卫与战斗的力量的话,更需要实战的历练,西奈的沙漠中有很多并不那么强大的魔物,那些是很好的练习对象。” 透过葡萄藤青色的叶片与少女望着同样的景色,爱丽丝这么说着,趴在少女的肩膀上。 “但是既然滞留于此,预定的计划就要做些修改了,刚好黄金魔树的藤曼也是很适合的练习对象,有一定强度,不会过于危险,一度消灭也会以野草般的速度重新生长,尤其是现在这样的状态,不再拱卫花苞时,这些可是非常顽强的。” 特意不将这些魔物消灭的理由,是为了让自己有能够练习这些魔法的对象。 知道这一点,汀娜感觉胸口暖暖的,连跟丢了满脸阴沉的玛丽这件事带来的不安也被扔到一旁。 “那么,我要怎么做才好?”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向爱丽丝询问这些精美饰品的用法了。 “首先从【白玉之壁】开始吧,启动它的方式是摩挲。这枚戒指里刻下的魔法是魔法师最有名也最常见的魔法,【萨毕戈达尔高级法师护甲】,【艾伦嘉心灵防护立场】,然后,莉莉用【魔力护盾】取代了【埃索丝三相抗魔结界】是因为材质无法再铭刻过于复杂的魔法,能够无差别抵御物理,魔法与精神层面的攻击,对抗针对性的心灵和物理攻击也有优秀的防护效果,但过于强大的魔法依然很危险。” “摩、摩挲?那个,要怎么去摩挲……” 小人偶点着小脑袋说出了几个没什么印象的魔法名,一听到这些,少女离开回忆起还在学院上学,准备魔法理论考试时那无数要背的人名魔法与理论。 当年她这门课可是挂到学院在之后的分科测试中压根没有给她与魔法相关的选择呢。 汀娜紧张的样子让爱丽丝礼貌的忍着笑,对着她做出了一个动作。 “最简单的方式是把宽大扁平的戒面朝下,用大拇指的指腹像是捻东西一样捻三次哦。” 【白玉之壁】是一枚手势戒指。 虽然马格努斯七翼魔法体系将【手势】这个过于复杂的要素剔除,但在炼金道具上,这依然是最广泛运用的技术。 “这、这样吗?” 汀娜把那枚白玉的戒指稍微转过来,学着小人偶的动作摩挲了几次。 下一秒,有光芒——极光、或者说彩虹,从那戒指之上闪烁,在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层不注意看会忽视的,微弱的蛋壳似的光幕已经将她笼罩。 而少女的身上也被镀上了一层色泽变换的光晕。 “啊……” “成功了呢,汀娜小姐,这就是汀娜小姐用出来的魔法哦。” 爱丽丝在耳边微笑着开口。 汀娜却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失神了。 本来她是非常、非常紧张的,甚至都做好在第一次失败后打算说的话。 但现在,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用出来了啊,魔法。 虽然只是依靠莉莉娅娜赠与自己的炼金首饰。 虽然这些魔法只不过是预先铭刻好自己只是用简单的方法将之触发。 但是,自己用出了魔法。 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感正在全身游走,少女不知道这是什么,哪怕她在脑海里翻动着那些自己记忆犹深的小说,也找不到能够描述此刻自己这心情与战栗的言辞。 与也许弱小的,无力的人拥有力量时的感觉就像这样吧,她现在只感到难言的感动与狂跳的心脏,一种激昂的情绪告诉她。 ——我可以的。 ——哪怕是借助道具的力量,我也可以使用魔法,我也可以拥有力量! 我也可以,站在那遥不可及的背影的身旁。 “?!” 恶寒。 沉醉在这份躁动的情绪之中,少女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从右腿如蛇般沿着脊柱蜿蜒向上,她猛的回头,可身后除了葡萄架之间的小道与另一条葡萄架之外,什么也没有。 今天也灿烂的高居苍穹的赛贡之阳在无云的天空中射下稍稍将凛冬的寒意驱散的光芒,晶莹欲滴的青翠葡萄与叶片的影子在土地上摇曳,寒风徐徐。 “爱丽丝小姐,刚刚,爱丽丝小姐有感到什么吗?” 没有人。 “什么也没有哦?除了不远处那些藤曼。” 也没有异常。 那么刚刚自己所感受到的只是幻觉吗?这样想着的少女。 ——啪!! “呜哇!!” 这一回,真真切切的受到了惊吓。 汀娜连续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蛋壳般的光幕变得凝实,因为她的后退,一团穿过葡萄架的什么掉落在地面上,啪的散成一滩,白色的烟雾弥漫开,空气中多出了刺鼻的臭味。 “什、什么?!” 同样冒着白烟的还有葡萄架。 一些金黄的粘液黏附在摇摆的藤曼、叶片,以及作为支架的木条之上,,清翠的藤曼与叶片也好,像是晶莹剔透的翡翠色珍珠的果实也好,那金黄的毒液让它们迅速的发黑干瘪,连木架也变得如同漆黑的石墨。 同样的白烟从那些位置升起,臭味变得更加浓郁,然后在风中被吹散了。 “黄金魔树的毒液呢,汀娜小姐,小心一点哦,要是身上沾上这些的话……” 要是这种东西被喷到人的身上的话…… 小人偶适时的掐断了话语,汀娜打了个冷战。 刚刚还在的自信感,转瞬便被恐慌压倒。 茂密的藤曼间被这样开出了一个洞,而在洞的那一侧,黄金的藤曼已经齐齐转向。 “爱、爱丽丝小姐!” “使用魔法会造成【法与理】的丝线的颤动,魔力本身也会留下涟漪似的波痕,人类姑且不论,魔物对这样的波动是很敏感的,所以除非必要,在野外冒险时千万不要随便使用魔法和炼金的道具。” “这种事应该一开始就要告诉我呀!!!” 昨晚在水晶球中看到的一幕重现了。 感受到魔力的波动,藤曼群整齐划一的朝向这边,像是蛇的头颅又像是童话书里经常出现的食人花的顶端大大的张开,黄金的毒液之雨倾盆而下。 前一个夜里,一位骑士使用圣光的神术阻止了这淋漓而下的进攻,但在这里的却只有自己。 “怎、怎么办呀,爱丽丝小姐!葡萄架全部都!” 黄金的液弹接连不断的砸落在极光般的护盾上,慌张的少女看向啊啦阿拉的微笑着的小人偶。 “没关系哦,这里的葡萄园已经被莉莉放弃了,完全用来做汀娜小姐的练习场也没关系。” “是、是吗?不对,不是那样的问题——” “不用担心哦,魔力护盾对这样的进攻有着相当优异的防御力。” 稍微冷静一点,这样说着,爱丽丝向还坐在地上起不来的少女自己介绍着。 虽然有着强烈的腐蚀性,但这些飞来的毒液球的本质是依靠撞击时大面积的散开对生命体造成致命的伤害。 反过来说,只要不糊在会被腐蚀的人体上,就没有危险。 而魔力护盾能抵消液弹的冲击,把这些毒液阻拦在外,抛却掉腐蚀性,这些液弹充其量也就是一枚被投射出的弹丸。 “不过,有两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汀娜小姐注意哦。” “是,是什么呢?” 毒液的弹丸雨点似的落下,汀娜面前的葡萄架已经在酸液的腐蚀下变得漆黑,没有从爱丽丝那里得到指示的汀娜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看着枝蔓树叶与果实都彻底被融蚀,刺鼻的白烟袅袅弥漫。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护盾的容量,汀娜小姐请看【白玉之壁】中,能看到很多玉石的纹路吧,在这些纹路中还有三条特别显眼的。” “是这样没错……”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汀娜将右手放到了面前。 仔细看的话,能看到许多玉石的纹路。 “那些纹样就代表护盾的容量,一旦完全消失,就代表三个魔法的维持时间或容量全部到头,要大约十分钟以后才能再次使用,” 白玉的戒指上,有些纹路很清晰,有些则很模糊,就好像渐渐的在融化。 三条横列的纹路要更加粗大与明显一些,其中一条,似乎也比另外的两条要模糊。 “三条最明显的纹路从上至下分别代表【萨毕戈达尔高级法师护甲】,【艾伦嘉心灵防护立场】与【魔力护盾】,当其中的某一条完全消失时,就意味着防御的一环已经消失,必须时刻注意防御魔法的状态,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是、我,我明白了。” “其二,魔力护盾和法师护甲,都只会对具有一定程度动量的对象产生反应。” “……动量?” “是一个物理学的概念,万物都具有动量,比如这些飞来的酸弹,比如吹起的风,汀娜小姐还能感受到风吹过魔力护盾和法师护甲,对吗?” “是,是的。” “酸弹的动量比较大会触发魔法护盾与法师护甲进行防御,而现在吹着的风不会,所以汀娜小姐依然能感受到风的吹拂,又比如壁炉里的火焰会被魔力护盾阻挡在外,但快要熄灭的火星就不会。” “唔、唔……” 爱丽丝耐心的解释着。 在这段时间里,黄金藤曼的毒液依然一直喷涌着,没有片刻的停息。 “这很重要,汀娜小姐,比如眼下,这些酸弹被魔力护盾阻拦在外,但已经掉落在地上的酸液不会被排斥出去,如果汀娜小姐不小心踩了上去,皮鞋的鞋底会飞快的被酸蚀,然后失去一只脚。” “诶诶?!” 正努力记忆着爱丽丝所说的话的汀娜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兔子那样跳了起来。 她低下头,发现虽然魔力护盾把开始稀疏的酸液弹拦了下来,但她如果移动让护盾的范围将那些酸液包裹住,金黄的粘液也不会被排斥出去。 就像爱丽丝所说的那样。 不仅如此,那些滋滋冒起的白烟也是。 虽然被风马上就吹走了,但显然魔法护盾对其毫无反应。 “如果掉进水里也还是会被淹死……的意思吗?” “除此之外对毒雾,泥沼也毫无办法,在火场中可以保护身体不被火焰烧到,灼热的空气也会被阻拦一部分,但无法防止烟与空气被消耗后产生的窒息,所以对环境的判断和移动,会是汀娜小姐训练的重要课题哦。” 藤曼们的攻击停止了。 金黄的魔物也不能无休止的喷吐腐蚀性极强的毒液,经过昨晚的消耗,到现在,它们已经再吐不出一滴了。 但它们的攻击却没有停止,金色的藤曼摇晃着骤然拉长,就好像一道金黄的闪电在顷刻间弹过十几米的距离。 被腐蚀之毒摧毁的葡萄架彻底倒塌,强大的冲力撞击让虹色的护盾也摇晃了起来。 戒指上细细的纹路立刻消散了好几条。 “那个,爱丽丝小姐,姑且可以问下,还有其他的课题吗……” 凑近看后,这些有尖牙的藤曼显得更加狰狞,即使知道护盾的容量完全足够,少女还是觉得腿肚子在打战。 她看向爱丽丝,小人偶也微笑着看着她。 “嗯,当然有哦。莉莉和爱丽丝为汀娜小姐设计了三个短期课题与一个长期课题呢,长期课题是学习并掌握魔物已经魔法的知识作为战斗的基础,三个短期课题其一是对环境的判断和移动,其二是身体的锻炼,最后则是从攻击中活下来与反击的方法。” 那温柔,却毫不留情的笑容。 “课题从现在开始,汀娜小姐,跑起来、躲避藤曼的攻击,赛贡之阳就在头顶守护着你!” “是!是——” “顺便一提,法师护甲的缓冲能力有限,如果魔力护盾被打破汀娜小姐又直接被藤曼打到的话……” “被、被打到的话?!” “虽然不会死但是会非常的痛哦。” “噫,请、请不要说的这么恐怖!爱丽丝小姐!!!!” 在小人偶的祈祷、祝福与指导之中,整个上午。 一整个上午,少女都在果园中拼命的奔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雪白的衬衫也被汗水浸湿。 “哈、哈……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说想要活下来首先要学会挨打,然后要学会躲避,最后才要开始学习反击。 可汀娜怀疑,这样真的可以得到力量吗? 在这一上午汀娜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攻击了,最危险的一次是一条藤曼直接从泥土之中钻出,打破魔力护盾直接撞在法师护甲上,把少女整个人都从地面掀起,向后飞出十几米。 黄金魔树看似柔软的藤条其实拥有恐怖的力量,汀娜用晕晕乎乎的脑袋理解了这句话。 也理解了爱丽丝所描述的,虽然不会死但会非常的痛究竟是怎样的疼痛。 “这样真的可以,让我熟练使用这些饰品吗……” 黄金魔树的动作迅速,力量也大,当重新分泌出毒液后,还会重新开始喷射剧毒的液弹。爱丽丝让汀娜学会躲避这些攻击来减轻护盾的负荷,但护盾所保护的面积比少女本身要大很多,这么做并不容易。 跑得筋疲力尽,汀娜最好的成绩也只是侥幸躲过一次藤曼的横扫——以整个身体趴在地面上的不雅姿势。 这次躲避还被爱丽丝判断为不合格,因为就在少女面前几厘米的距离就有一滩黄金魔树的毒液,只要一个没刹住,汀娜的整张脸就会泡进去。 “愿赛贡的温暖化解你的焦躁,汀娜小姐。不先学会保护自己的魔法师总会死于各种意外,现在的汀娜小姐相当于一位可以使用固定次数固定类型魔法的法师学徒,无论是爱丽丝还是莉莉,都不愿意看到汀娜小姐因为这些礼物而意外丧命。” “唔唔……” 第一次的魔法训练,就到这里为止。 汀娜抱着爱丽丝来到了果园外,河畔的石滩上还残留着作夜厨师们生火烹调的焦痕。 冬青河水潺潺流淌,为两侧的冬葡萄园带来充沛的水源。 如果是夏天,把脚浸入这清凉的水中说不定会令人感到格外清爽。 可惜现在是北方的隆冬,这如果没有保温魔法就必须像那些果农和工人一样在兽皮大衣下穿上厚厚的棉衫、带上狐皮帽子的寒冬之中,这样的举动带来的只会是彻骨的冰凉……或者冻伤。 汀娜脱掉那双也很适合运动的小皮鞋,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一块岩石上。 “就算这样,除了三个魔法护盾,一上午我就用了两枚奥术飞弹……” “而且还打空了,在那样近的距离呢。” “呜呜——” 汀娜把肩膀上的小人偶抱下来使劲揉着。 一说起这件事汀娜就觉得脸红,真神在上,当时藤曼就紧紧的贴在魔力护盾的表面,张开大嘴想用那两根尖锐的大牙把已经出现一些细小皲裂的护盾刺穿。 ——汀娜小姐,接下来尝试一下反击好了,用手指按住【飞弹女王】的宝石,把注意力集中在脑海中浮现的四个魔法阵中,菱形的那一个,然后对着眼前的藤曼松开手指。 ——用、用手指按住,用,用哪一根手指—— ——随便哪一根都可以,想象飞驰的箭矢,好好瞄准。 ——是、是! 因为被从地下而来的藤曼攻击,不但很害怕,还手忙脚乱的自己按照爱丽丝的指示把颤抖着的右手中指按上同样颤抖的无名指所戴着的【飞弹女王】那深蓝的圆钻,然后注意力集中在脑海里浮现的棱形魔法阵中,对准近在咫尺滴落着金黄毒液的藤曼,把手指放开—— 一点闪烁的虹光从藤曼上方大约一米的地方,朝着晴朗的天空越飞越远。 越飞越远…… ……汀娜小姐。 ……是。 ……【飞弹女王】是以戴着戒指的手指作为瞄准的道标的,至少在射出飞弹时,手请不要抖。 回想起来小人偶脸上罕有的无奈的表情,汀娜就觉得无比的害羞。 “那种事,明明应该爱丽丝小姐提早告诉我嘛——” 除了魔法护盾和一枚打空的奥术飞弹,这个上午汀娜没有使用其他的任何魔法。 另外两枚戒指,【蛛后之缠】与【元素冠冕】也仅仅是从爱丽丝那里知道了上面所铭刻的魔法是什么而已。 “告诉汀娜小姐,那个时候汀娜小姐就可以冷静下来吗?” “不能,虽然不能……” “所以,临战时的冷静状态也是非常重要的呢,把这个课题也加入锻炼的计划之中吧。” 爱丽丝认真的告诉汀娜,四枚戒指中,封存于【元素冠冕】之中元素魔法相较之下是恨危险的,没有基本的训练之前严禁使用。 至于【蛛后之缠】,这枚上附带的三个魔法每日使用次数极其严格,而且在当前的环境下不是那么方便,回到酒庄才能练习。 “是……” “乖孩子乖孩子~~” 因为少女的猛揉变得和她一样沾满泥土的小人偶毫不在意的笑着,好像并不在意自己被汀娜这样孩子气的行为弄得脏兮兮的。 “那么回去吧?要拜托丹爷爷烧起热水,好好的洗个澡才行呢,汀娜小姐也已经很累了吧。” ——,————! “嗯,而且衣服也要好好的去洗好,明天也不能再穿这套西装来训练……” ————!!!————! “汀娜小姐的体力现在还只够坚持一两小时呢,以后每天要开始跑步哦?” “跑、跑步吗?唔唔……我知道了” “那么就回去吧?” “……不,稍微等一下……” 汀娜抱着爱丽丝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然后,歪着脑袋看向河水的上游。 ——!!!!! “好像有人呢。” 从刚才开始好像从什么地方就一直飘来什么声音,仔细听的话…… ——嚣张……小鬼……什么都不懂。 ——有钱……怎么样……乳臭未干…… 被祝福的听觉隐隐约约能听清这些。 还混杂了大概是地区风土的,大概算不上褒义的一些词语, 喋喋不休的咒骂顺着河流与葡萄架之间的间隙,从某处传来,又消散在水声与明朗的晴空之中。 从细碎的鹅卵石的浅滩,沿着冬青河的支流,汀娜抱着小人偶追逐着那个声音的源头。 越是靠近,少女那恼怒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那个、爱丽丝小姐,该不会……?” “嗯唔。” 汀娜低下头,爱丽丝也刚好抬起金黄的双眼。 这个不管怎么听都是那个……吧? 少女与人偶面面相觑。 “还要去看看吗?汀娜小姐。” “诶、嗯,还是去看看吧,不管怎么说,我果然还是有一些……” “什么嘛,那个矮子领主,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了马苏拉酒庄,为了维护酒庄的荣耀究竟付出了多少,少在那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了!”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怒气呢。 河道的拐点前,汀娜和爱丽丝已经可以清楚的听到,玛丽那好似要燃烧起来的情绪,简直就像是暴怒的雌狮——在之前这位少女对莉莉娅娜的到来展露出敌意的时候汀娜就这么想了,现在她只是缩了缩脖子,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只是有几个金币而已,还‘不代表没有这种风味的葡萄酒就一无是处’,还‘完全抛却那时光酝酿的风味吧。’只喝过餐前酒的小孩子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那么喜欢果味自己去喝果汁不就可以了吗!” 从这里继续前行,走过清流的蜿蜒,再往前行走,支流汇入河川,在汇集处的两岸冲刷出一片平缓而柔软的沙滩,就像最高级的棉被,脚印印在上面,就像飘落的羽毛一样悄无声息。 被篱笆与葡萄架占据的视野豁然开朗。 苍穹之下,便是水波闪耀的河流,对岸的果园与城市夹在澄澈的苍蓝与闪烁的浅绿之间,从水波似飘摇的葡萄藤叶中,露出点点红瓦白墙。 “明明什么都不懂,区区十几岁的小屁孩,那个家族在她的管理下一定也很头疼吧,呼、呼……” 沙滩上,红发的少女在腰间的皮带上别着厚布的手套,解下的头巾与剪刀,火红的头发散开披在厚厚的棉毛罩衫上,随着主人不断的弯腰从沙粒中捡起石块上下跳动。 她将手斜斜的举起,然后迅速的掷出,一圈水纹在河面散开,然后,第二、第三,直到越过十余米的距离,整整六圈水波如同六朵绽放的鲜花。 做完这件事后,玛丽大口的呼吸着,似乎这让她好受了一些,她移动着位置伏身捡起下一片可以用作水漂的石片。 啪、啪、啪。 水波荡开,无论是能使用魔法兴奋感,还是训练时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失落感,全部都在重新压倒眼前的现实之中变得淡薄。 比起自己终于可以使用魔法来说,还是这件事更让少女担心呐。 “那些所谓顶级的速酿酒,那些东西……” “那个,玛丽小姐,如果你喜欢用打水漂来发泄情绪我不反对,但是……” 红发少女的身体猛的一僵,她慢慢的转过头,就像没有上机油的齿轮嘎吱作响,火红的眼睛看着汀娜,看着金发的少女干笑着说完了这句话。 “但是,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不管怎么说……” “……想去告状就去吧。” 啪、啪、啪、啪。 听完后,她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想到酒庄里发生的那场争吵,汀娜揉了揉额角,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感觉头开始痛了。 少女把手中的石片掷向水面,一连四朵水花后她不甘心的砸了咂嘴,寻找起下一枚可以扔出去的石片。 不过,在捡起石片的同时,玛丽也没有再开口咒骂些什么了。 “玛丽小姐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老实说,汀娜并没有去告状的想法。 面对了火山之中孕生的魔物,跨越了广阔原始的大草原,遭遇了教会的迫害,在千塔之城中得到六位精灵的祝福,还在魔女的梦中看到尚且弱小的女孩与人偶拼死逃离神秘的遗迹。 哪怕作为一个普通人,这些经历已经远比大多数人的一生更加丰富多彩,相较于这些,自己经历的这些事还是那样微不足道。 这份阅历有没有让自己变得成熟汀娜不清楚,但确实让眼前相当高挑,但还是要比自己矮一些的少女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和你没有关系。” 玛丽撇了撇嘴,擦去石片上的沙粒,让水花多溅起了一朵。 话题终结。 “不对,有关系的,因为玛丽小姐突然用很难过的表情跑出去,很让人担心呢。” “莉莉的话,伤害到玛丽小姐了吗?” 汀娜还不想让话题到此结束,爱丽丝在汀娜的怀里也睁着金色的眼睛,担忧的看着玛丽。 “……我已经22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似乎往投掷石片的手中注入了更多力量的少女让这片石片在水面上扑通一下溅起一片不小的水花。 她转过头来,好像有些咬牙切齿。 “诶?玛丽小姐比汀娜小姐还要大?” “骗人,明明比我要矮快一个头了……” “……是你长太高了啊!长这么高有什么用啊,顶鸡蛋吗?还是说南方的女人都是这么高的吗?” “……顶鸡蛋?不,那个,我是比较特殊的例子,有时我也觉得我是不是太高了……” 不知道是对这样的对话感到疲累,还是意识到眼前这位领主大人的秘书小姐,与几百年前就与自己的父亲见过面的古老人偶并不打算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就算说了你也听不懂。” 玛丽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们没有跟着去我们可爱的领主大人去参加那个宴会吗?” 总之,少女束起头巾,将火红的长发藏在了洁白的布料下,相当无力的转移了话题。 “因为汀娜小姐虽然很能喝,但喝醉后的表现实在是有些那个,所以莉莉没让汀娜小姐跟着去。” “啊,这样嘛,那为什么爱丽丝大人也没有跟去呢。” “爱丽丝要监督汀娜小姐练习魔法。” 玛丽的表情微微一怔。 一瞬间,她就像在看多么遥远的哪里。 “魔法吗?所以身上才脏兮兮的啊……” 但很快,这略微的失神便散去。 “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个贵族邀请了我们的领主大人,但魔法也好,比起去参加那些毫无意义阿谀奉承的宴会,练习魔法也是好的。为了练习魔法要锻炼身体,身上的泥迹就是这么弄得吧……但为什么要穿着西装练习呢?” “诶、嘛……就是,事出突然……” “而且玛丽小姐不知道吗?邀请莉莉的是艾斯华德伯爵哦。” 似乎柔和了一些的玛丽的表情在听到小人偶的话语后猛然一僵。 “……爱丽丝大人,你说什么?!” 随即,那双眼中,焰色的余烬几乎不受控制的燃烧了起来。 “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女孩,她怎么能去参加那个卑鄙家族召开的宴会!就算退一万步随便她去那些贵族们奢靡的宴会上勾搭男人寻欢作乐好了,唯独这个蔑视传统的卑鄙的艾斯华德!!” 玛丽突然的爆发让汀娜与爱丽丝都瞪大了眼睛,她们茫然的看着玛丽紧紧的抓住人偶的肩膀,那双结茧粗糙的手就用力的,仿佛是要将人偶的肩膀捏碎一样。 “冷、冷静一点,玛丽小姐!不要那么用力的抓爱丽丝小姐。” “怎么可能冷静下来!” “呜哇,玛丽小姐!” 汀娜的劝解换来的只是她无法抑止的咆哮。 带着雌狮捕猎般的气势,几乎将比自己还高的汀娜压倒在河滩上,怒视着她与爱丽丝的脸的玛丽,带着是咀嚼血肉一般的憎恶。 简直像是,如果被用这样语气所讲述的对象就在她的面前的话,少女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扑倒,碎骨歃血,只有这样才能浇熄眼中的火焰。 被玛丽抓住的人偶却十分的冷静。 “爱丽丝没事哦,汀娜小姐。玛丽小姐也不用在意,如果愤怒的话,就将怒火宣泄出来也可以,赛贡的光芒教诲我们,要理解他人的愤怒、悲伤与痛苦。赛贡之下,并无新事。” 那平静的语气中似乎有着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被那样冷静的态度看着红发的少女慢慢的松开了抓着人偶肩膀的双手。 她看了看汀娜,又看了看爱丽丝,像是终于意识到这两人不太可能知道让她反应如此激烈的事,那张脸上便露出苦笑。 “抱歉,我太激动了,也是,你们才来这里,很多事都不知道。” 汀娜心想别说是很多事都不知道了,来到这个河谷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之前一无所知的,无论是玛丽和莉莉娅娜的矛盾还是父女两的争吵,她们根本一头雾水什么也弄不明白。 “总之情绪这样激动的话好好说明也很困难,玛丽小姐,说明就等到宣泄完不满之后……” “不,我没事了。” 玛丽摇了摇头,把汀娜和爱丽丝从沙地上拉了起来,帮她们拍去了身上沾着的沙粒。 然后,她咬牙切齿的开口。 “就是那个艾斯华德家族,把酒庄逼到这样的地步的啊!” EP.7 平凡与异常的温度差 ================================= “……艾德华斯和白兰地酒业合作开设的酒庄让马苏拉酒庄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吗?” “玛丽小姐是这样说的呢。” “……听起来就像是在商业竞争上失利的人满怀恨意的抹黑对手呢。” “确实是呢……” 汀娜回忆起上午在河滩边玛丽的怒吼。 “听好了,如果你们不知道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就是那个蔑视传统的家族让我们建立的苏拉里几乎没有人再喝马苏拉酒庄的酒,因为他们酒庄的产量一而再再而三的减少,甚至连一直合作的商人突然翻脸也绝对是他们在暗中搞鬼!他们和白兰地酒业,是马苏拉酒庄的敌人啊!” 咬牙切齿的红发的少女,就像要将这个名字给咬碎。 等冷静下来之后,红发的少女告诉汀娜和爱丽丝,艾德华斯家族是奥林比恩历史悠久的贵族,艾德华斯酒庄,也是冬青河谷历史悠久的酒庄。 虽然比不过弗尔斯特家和马苏拉酒庄,但能和这个家族与酒庄比历史的名门就算是总览奥林比恩也没有几个——当玛丽说到这里时,她的脸上写满自豪。 弗尔斯特家族从奥林比恩建国时便是这里的主人,马苏拉酒庄有着无人可比的悠久历史,虽然同为伯爵,但艾德华斯家族无论是声望还是经营的酒庄都无法与之比拟。 但是,两年前。 奥林比恩本土之外的酒庄大量入驻时,艾德华斯家族将自己的酒庄里竖起了河谷里从未有过的蒸馏罐,在城堡的墙壁上铺下与白兰地酒业的纹章旗。 从此他们的酒庄不再酿造有着悠久历史的酒品,马车从他们艾斯华德大理石的拱门下运出,用棉花填充的木箱中,从此只有唯一的一种酒。 白兰地。 这三个字就像往银热反应之中加入到铁红里的不朽银,在顷刻间点燃连钢铁也能熔尽的烈焰。 玛丽平静下去的情绪被这三个字重新煽动, ——他们不仅开始生产抛却传统的蒸馏酒。 她憎恨不已的说。 ——拉上了许多贵族,以伯爵的身份在贵族们宴会上专门为白兰地宣传,如今王国以饮用外国酒品为时尚的风潮毫无疑问有他们的一份。 ——他们酒的定价也是低得简直在侮辱葡萄酒,就是因为这样冬青河谷大大小小的城镇,就连我们……就连我们酒庄建起的苏拉,摆在酒行、酒吧和饭馆橱柜上的,也尽是白兰地! “……这样,玛丽小姐是这么说的,好像,玛丽小姐对于白兰地有很大的敌意……” “……也许不仅仅是白兰地……但是不管怎么听起来,这都只是在商业竞争中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败犬的惨吠而已。” 托着高脚杯的魔女轻轻的摇晃着杯中深色的晶莹,薄唇微启,说完漠不关心的话后,将那芳醇的液体倾入齿间。 时间是夜里的2时60分,再过60分钟,2时至3时的浅梦之刻就会走过而迎来此日与明日的变化之刻。 即使是贵族们的宴会,开到这个时间也有些太晚了。 但是,根据莉莉娅娜的说法,她是以自己还“年幼”,无法彻夜狂欢才得以从宴会最热烈的时间之中脱身的,北地的冬夜实在是太长太长,宴会的时间可远比其他地方的贵族们维持得更久。 回来后的魔女,尽管全身浅咖啡色的肌肤已经在酒精的浇灌下泛起诱人的红晕,但却还在一瓶接一瓶的喝酒。 用坐在卧室阳台的栏杆上,把赴宴时穿的繁杂饰物褪去的身姿。 那件雪白的礼服几乎把整个背部和肩膀都裸露出来,被细密被汗水打湿而紧紧贴在女孩那圣洁美丽的身躯上。[1] 因为有保温的魔法所以在冬夜里这么穿倒是完全没关系……不过与魔女相对的,因为西装送去清洗,汀娜久违的把自己裹成了一个棉与毛的臃肿圆球,海蓝色的一双大眼睛就像要藏到围巾之中去了。 怎么说呢……虽然由于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夜晚很暗,但无星无月之月的夜空并不是黯淡一片。 更何况得到了莱忒与奈特加护的汀娜,只要稍微集中注意力,就能清楚的看到魔女小姐从散乱的礼服间隙里露出来的肌肤。 平时坦坦荡荡显露出来的部分这样遮遮掩掩,反而有了别样的气氛,让少女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 没办法,汀娜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还散发出香波芬芳的小人偶。 “……无论历史多么悠久,与外来酒庄产业合作进行生产的转型都是他们自发的选择,属于正常的商业行为,不会,也不应该受到毫无关系的外人的指责,至于以贵族身份进行宣传,通过价格战占领市场的行为也只是常见的活动,无论哪里我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卑鄙的地方。” 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她从盛情难却的艾德华斯伯爵那里得到的美酒已经空了一半,莉莉娅娜却好像还是没有一点的醉意,好像喝多少的酒就会从身上沁出多少带着美酒芬芳的汗水,魔女的咬字很清晰,思绪也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仅有嗓音里若有若无的一丝妩媚让坐在她面前的少女心跳加速。 简直就像喝酒的不是莉莉娅娜,而是自己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以往和酒庄合作良好的商人突然在酒庄最需要宽限的时间一同翻脸也很难以止损行为一概而论,不如说一个破产倒闭的酒庄残余的酒酿放个几年能卖出几倍的价钱,这背后也有艾德华斯家族在搞鬼……玛丽小姐是这么说的吗?” 在爱丽丝无奈的表情下,莉莉娅娜没有在意面前少女有些局促的表情,她自言自语着,又向汀娜询问。 “是、是的……” “……但是最重要的证据,玛丽有找到吗?” 微微转身,俯瞰着城堡的魔女侧过脸来,那一瞥的风情,让不经意抬起头来的少女心脏猛的一停。 ——这就是醉酒后的……莉莉娅娜小姐吗? 好可爱。 ——这就是艾已经见过,甚至亲密接触过的,醉酒的,莉莉娅娜吗…… 随后,微微的绞痛。 “玛丽小姐说没有呢,证据也好迹象也好,她一口咬定是艾德华斯家族的原因只是在莉莉和爱丽丝、还有汀娜小姐来到这里之前他们曾经认真上门提出过收购酒庄,退一步也希望收购葡萄园的要求。另外在收获时节,因为马苏拉酒庄拿不出资金收购果农们的葡萄,那部分似乎也被他们买下了,不过爱丽丝也倾向这只是因为两个酒庄离得比较近。” 代替有些恍惚的汀娜,爱丽丝飘到少女的肩膀上,伸手在少女的脑袋后面安抚着,朝莉莉娅娜回答。 “……白兰地是蒸馏酒,生产所需的原料远比就要比较多,不过……嗯,我会在与那些商人会面时摸摸底的,然后……汀娜小姐和爱丽丝之后还说了什么吗?”女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平淡语气。 “嗯、嗯,之后我询问了玛丽小姐为什么那样生气,为什么好像对白兰地很有偏见……” 人偶的安抚让汀娜回过了神,并不特别需要自己回答的问题,爱丽丝却不开口而只是轻轻拍着自己的背脊示意自己回答的理由,她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少女连忙说起了在那之后发生的事。 当暴怒的玛丽总算在把能看到的石片都从沙地上捡起,变成冬青河上一连串荡开的水花后,出于好奇,汀娜忍不住问了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玛丽小姐好像很讨厌白兰地的样子?是因为它们抢走了客户吗? ——才不是那么庸俗的理由。 话音未落,红发的少女就飞快的回答。 “看起来你和你的领主大人不太一样,不是很懂酒吧,汀娜小姐。” 接着她又说道: “你知道一瓶好的葡萄酒,是怎么酿出来的吗?” “就是之前玛丽小姐带我们参观酒庄时,按照那一个个房间的顺序……” 汀娜眨巴眨巴了眼睛,有些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筛选去杂,破皮,如果是白葡萄酒还会压榨,接着是发酵,在发酵合适后放入橡木或者其他能赋予葡萄酒独特风味的木桶置于酒窖储藏,等待酿酒师与时间共同熟成最美的佳酿。” 玛丽望着面前的河水,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像把肺里全部的空气都挤出来。 “我父亲一直是这么做,也是这么教导我的,在这样的过程之中,最重要的两个步骤,就是发酵和熟成。葡萄酒最后会有着怎样的色泽,口感、风味,在时间的酝酿下会变成怎样一桶美酒,这些都依赖酿酒师的才华和时间,我们仅仅维持酒窖的温度与湿度,防止美酒在熟成中腐败,除此之外不做干涉,这是我们酿酒师对世界的敬畏,但是,白兰地呢?” 连爱丽丝都小小的缩了缩脖子,把双手放在胸前。 说到这三个字,玛丽的语气总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恶鬼一般。 “他们在发酵后蒸馏,利用酒精与水沸点的差异把发酵后理应由时间自然调整的酒精浓度人为的提高,这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在装桶储藏前他们还会进行勾兑!在出桶装瓶前还会进行第二次!他们往里面加糖,甚至为了保持风味的统一把不同桶的白兰地混合勾兑成一种味道!!” 圣光与圣火啊,那简直是对葡萄酒罪无可赦的亵渎! 靠在揉软的椅背上抬起头,看着深紫的夜幕,汀娜有些不知道要怎样向魔女小姐描述玛丽那时的表情。 那样喊着的玛丽,真的就像要从眼与嘴里吐出火来。 “……亵渎、是吗……” “玛丽小姐好像是这么觉得的……” 汀娜不懂酿酒,也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增加的两道工序会让少女如此愤怒,总之。 “父亲从小就告诉我,贵族要以家族的历史为荣,以酒庄为荣,敬畏世界与时间,要尊重每一桶葡萄酒所独有的风味。” 这些艾德华斯家族好像都违背了。 这些理由里究竟哪个才是最让她怒不可遏的,汀娜也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不,虽然知道,却不太能理解玛丽对酿造工艺的执着。 所以那个时候,少女选择了沉默。 而玛丽,在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些后,在沙滩上坐了下来,把脸埋在了膝盖之中。 火焰似的愤怒与强势感消失了,片刻前的她还是一只凶猛的雌狮,那么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柔弱的红色小猫。 仿佛自我怀疑着,陷入迷茫。 “……但为了品评会,为了抓住这个让人们知道即使遇上了这样的灾祸酒庄也没有失去荣誉,为了抓住这个机会,我也在酿造速酿酒啊,还是仅仅只能面前入口的那种。” 这样的自嘲着。 “……然后,汀娜小姐说了什么?” “那个……” “汀娜小姐那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哦,感觉不管说什么都不太好,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几个少年找了过来,看起来是酒庄的年轻人,看到汀娜小姐和玛丽小姐一起在河滩边有些惊讶,向汀娜小姐与爱丽丝问好后,他们向玛丽小姐询问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是不是听莉莉的命令和那些老头们一起研究速酿酒之类的。” “然后在那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玛丽小姐抬起脸来,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重重的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那个小女孩领主的说法,即使是速酿酒也一定有办法调配出与陈酿相近的风味,一定有的。 虽然说这话时玛丽看着两个少年,但这句话汀娜总觉得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两人也耸了耸肩,用信服的表情说着“这才是我们的玛丽嘛,让我们酿出连你的父亲也心服口服的美酒吧。”“如果一直消沉下去才不像是玛丽呢。”之类的话, 然后,她就与他们两人一起离开了,汀娜与爱丽丝没能来得及阻止,当然,也阻止不了。 因为那时的她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甚至魔女在前往赴宴,与在宴会上用了些手段得到自己满意的成果后回程时都没有想到。 “……” 魔女重新往酒杯之中倾入被冬夜自然冷藏的美酒,慢悠悠的喝完之后,才重新俯瞰围栏之下的光景。 十几分钟前,莉莉娅娜把脱掉的礼服重新穿在身上稍加整理,从停下的马车上走下时,首先听到的,便是喧哗与嘈杂。 紧接着,映照入那双黑色瞳孔的景色让魔女皱起了眉。 已经很晚了,可是马苏拉酒庄的下层还是灯火通明,但是收获上来的葡萄应该已经在昨晚彻夜的工作与今天一个白天的赶工中完成了处理。 压榨室所有装置都已经从忙碌中空闲了下来,除了留出用以准备品评会上要拿出的酒而空置的几个酒槽之外,发酵室里每一个酒槽都已经放入了破皮好的葡萄,在魔法恒定的室温中将丰富的糖慢慢发酵成恰到好处的酒。 城堡每一个工房都满负荷运转,即使如此依然有大量的葡萄被储存入城堡地下的冷库。 除了守夜人与夜班值守,时时刻刻关注发酵过程的酿酒师,城堡在现在应该已经陷入寂静。 可此刻的酒庄然灯火通明。 大厅之中,以尽头的塑像为界,酒庄里的人们泾渭分明的站在两旁。 左边都是一些年轻人,他们或是站着,或是靠在墙上,红发的少女站在他们的最前方,头巾解下,一头焰发夺目的燃烧。 右边则都是些中年与老人,和穿着一件皮裘就能在几乎滴水成冰的寒夜中来去自如的年轻人们相比,他们的身体已经不那么强健,也很少做体力活了,他们坐在椅子上,穿着做工考究又保暖的服饰。玛丽的父亲,杰斯特站在他们的最前方,和自己的女儿争执着些什么。 两人中间,抱着爱丽丝的汀娜满脸的手足无措,看起来她似乎想要平息这场争端,但显然无能为力。 此时少女似乎已经看到了大厅门前的自己,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就像看到了救星。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魔女回到城堡后的第一句话。 声音不大,魔女也并未期待能得到回答,但是。 “是这样的,领主大人,中午回来后玛丽小姐不知为什么宣扬着说‘要维护马苏拉酒庄悠久的历史与荣誉,即使是不得已要酿造速酿酒也不能亵渎了马苏拉酒庄之名’,坚持不听从领主大人的命令,要自己继续酿造彷陈酿口味的酒,很多年轻人响应了她的号召,要求杰斯特先生让出一部分酒槽给他们使用。” 门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魔女稍微扭过头,是乔恩。 这个在黄金魔树的灾祸中失去了一条腿的男人正恭敬的伺候在一旁。 莉莉娅娜记得自从辟谣的宴会结束后这个男人好像就一直守在大门附近,自己今天早上回城堡和出门时,他都向自己问候。 自己只是当着人们的面给了他一枚金币的奖励,昨天采收葡萄最多最好的那个也得到了,魔女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男人对自己这样感恩戴德的,但一会儿,她就把这件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或许又是个【魔性的魅力】的牺牲者吧,反正没有坏处,没必要在意。 “……两边在争吵?” “是的,您的秘书,汀娜小姐在努力平息他们的争议,但是,您才是弗尔斯特的领主,而汀娜小姐似乎并不清楚您的态度,每次玛丽小姐和杰斯特先生看向她,她也不敢乱开口,所以,对峙从下午一直持续到现在。” “……” 魔女沉默了片刻,她点了点头,径直的朝着大堂的尽头走去,灯光将她的影子往身后拖长,有些人看到了她的身影叫喊了起来,父女停下争执,一起扭头用火红和灰褐色的眼睛看向赴宴回来的领主。 而魔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红发少女的脸色变得糟糕。 非常、非常的糟糕。 ………………………………………………………………………………………… 汀娜叹了一口气 “……汀娜小姐还是对我的决定耿耿于怀吗?” “不,那个……” 少女摇了摇头,然后意识到,在魔女与人偶面前隐瞒自己的心情是徒劳的。她犹豫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 ……你想要酿造陈酿风味的速酿酒吗? ——没错,而且是接近马苏拉酒庄陈酿的味道只有这样才能挽回我们蒙受的名誉损失。 ……好喝吗?能够在品评会上脱颖而出吗? ——只要再有一段时间的话,我相信…… ……那会在5天之内吗?一旦超过这个时间或者失败的后果,你有考虑过吗? ——不试试看怎么指导……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对吗? 莉莉娅娜一回来,淡淡的开口,用一连串的问题让玛丽哑口无言。 然后,在她没有办法反驳的时候,朝着酒庄宣布了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剩余的5天中,明天一天组织酒庄最优秀的酿酒师集中学习她给予的酿造配方与技术,并且品尝优秀的速酿酒,接下来两天开始尝试还原其中几种以掌握这些技术,最后两天完成品评会所需的酒酿。 当然,是酿造没有陈酿风味的速酿酒,莉莉娅娜把他们分组,任命几位技艺精湛的老酿酒师作为组长,杰斯特全权掌控,她说她相信老人们的经验和尚未衰退的舌头,而她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那些曾经合作的商人会为了合同违约金前赴后继的来到河谷,她会用金币与贵族的“礼仪”好好招待他们。 说完之后,魔女拉着汀娜的手,上楼了,留下沉默的大厅,灯火在寒冷中飘动。 直到现在。 望着城堡的下方,汀娜张了张嘴。 “并不是说我反对莉莉娅娜小姐的做法,但是……我觉得莉莉娅娜小姐这次做的实在不够好……” 争吵没有被平息。 证据就是下方的灯火依旧通明,人们的影子在大厅外的地面上被拉长,对峙依旧,一些年迈的影子在说些什么,但笔直站着的另一些人倔强的不肯让步。 对于这个结果,莉莉娅娜也皱了皱眉。 “……我还是不太了解这个酒庄,老年人的派系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有权威。” 她摇晃着酒杯,黑色的眼睛眯起,那双星海中微弱的闪过略带疑惑的光芒,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以玛丽为首的那一派的做法风险太大了,是不能支持的,没什么办法,如果年轻人们不愿意合作,只能从雇佣的工人里选拔可信的人……” “莉莉娅娜小姐!” 汀娜忍不住把声音拔高了,但这只是一瞬间,马上她就产生了一种惶恐的情绪——自己有什么资格对眼前的魔女指指点点呢? 她是一位睿智的魔女,曾经统治过一个伟大的帝国,如今也是魔法师协会最高评议会的一员! “……” 莉莉娅娜这次真的皱起了眉,她盯着汀娜看了一会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变淡了,那种惶恐也渐渐消失了,好一会儿汀娜才意识到自己又坠入了那魔性的魅力而不可自拔——嗯,就像不小心对女王不敬的女仆那样。 “……没关系,我也想听听汀娜小姐的看法。” “我觉得,虽然只是我觉得而已,那、那个……” 但汀娜在开口时还是带上了一些诚惶诚恐的感觉,少女顿住了,她忽然不知道如何形容莉莉娅娜看向城堡下方的目光,那是一种并不倨傲也不难以接近,但就是好像在某处有着无法逾越的距离的眼神,就像…… “这个酒庄的人们,并不像帝国宫廷里那样,派系林立彼此斗争,这里的人们是……很普通的家族,很普通的……家人呀。” 把小人偶抱紧,合适的形容钻进了脑海之中又被说出。 汀娜意识到了,那种眼神,那是一位女王坐在王位上,冷漠的旁观庭臣对峙,在心理计算着哪边应该拉拢,哪边需要打压……属于玩弄权术者的眼神。 莉莉娅娜看了爱丽丝一眼,她什么也没有说,示意汀娜继续。 “弗尔斯特家族并不大,至少没有大到可以产生派系的地步,酒庄里的年轻人和老人并不是对立的,他们是家人,亲情与血缘连接着他们,年轻人不愿意退让,老人们也会担心,这件事……拉拢一方打压一方是行不通的,只有让大家都能接受才可以……” 汀娜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家人,在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魔女那张平静的表情在那一瞬间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真的是非常微小的裂隙。 如果不是汀娜和她这些时间的相处,如果不是爱丽丝悄悄的戳了她的肚子,说不定就会忽略,但一旦发觉,从那细微的裂隙之中,就仿佛可以看到比星海都更加浩瀚的……悲伤。 “……家族、吗。” 魔女扭过了头,望着城墙外已经收获的葡萄园,少有的,她将自己的脸完全从汀娜的眼中移开。 “……的确,我不太熟悉家族事业的管理,弗瑞斯特家族和一般贵族也不太一样。” 声音依旧没有丝毫的波澜,就好像那转瞬即逝的,被撕裂而漏出的悲伤只是少女自作多情的幻想,魔女放下了酒杯,手掌顺着稍显深色的肌肤触到了自己的脚趾,她没有沉默很久,很快就抬起头,看向汀娜时,那张脸已经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汀娜小姐觉得怎么做比较好呢?” “诶,我、我的话,就答应玛丽小姐她们的要求,让她们自己做自己的,但是不要影响杰斯特先生他们……” “……也是呢,这件事就交给汀娜小姐好了。” “诶?” “……如果她们要的话,给她们两个酒槽让她们去折腾吧,比起我,汀娜小姐应该更受欢迎一些,没关系,放手去做,即使最后品评会落败,我也有办法拿到那个金杯,只是……麻烦一点而已。”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足背,魔女深深的看了汀娜一眼,片刻后,她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的足尖上,没有再说话。 “汀娜小姐,走吧?” ——让莉莉一个人待一会。 “诶,嗯,那么我走了……” 被爱丽丝用手肘轻轻的捅了捅,汀娜连忙站了起来,离开了卧室。 老木头的门一关闭,爱丽丝的声音轻轻的在汀娜的怀抱里响了起来。 “汀娜小姐,请不要责怪莉莉,对于很多感性的东西,比如爱情,亲情……” “不,我才是,会不会,不小心伤到莉莉娅娜小姐了……” “看起来莉莉很擅长利用这些,但是其实,莉莉对这些感情是有些迟钝的。” 小人偶的表情有些落寂。 她在胸前握着双手,低声的祷告着,祷告玩之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走吧,汀娜小姐,快点解决完这件事,快点让大家都休息吧。” “可是这种事交给我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莉莉可不是仅仅被汀娜小姐的话打动才这样决定的哦,其实汀娜小姐的确提出了一个好方案,因为玛丽小姐她们实在不可能认同莉莉的做法,强行让她们协力说不定会帮倒忙,而且也会让作为长辈的老人们分心,担忧她们与作为领主的莉莉的矛盾,还不如让她们自己去折腾,当然不要让他们浪费太多的人力,这样杰斯特先生这边的进度不会被拖慢多少,老人们也会制约他们不满的情绪……” 说着,爱丽丝摸了摸脑袋。 “看来爱丽丝在这方面也受莉莉影响太大了呢。这么说,汀娜小姐会不会觉得很不舒服呢?” “不,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会这样……” 说完,汀娜连忙摇了摇头。 “啊,要是不适合告诉我的话……” “……不,没关系的。” 爱丽丝摇了摇头,她把脑袋靠在汀娜的肚子上,抬起头来,汀娜下意识的低下头,从那双金色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沧桑的光。 “汀娜小姐知道吧,莉莉和爱丽丝从古语魔法帝国的遗迹中九死一生逃出来后,没过两年,在一系列事件中,莉莉成为了帝国的女王。” “嗯……” “详细来说的话,那太长了啦,比起莉莉和爱丽丝逃离遗迹的故事还要长……汀娜小姐只要知道那是一个阴谋就可以了,一个意图颠覆古老的帝国,带来战火与灾难的阴谋,莉莉被卷入了那个阴谋,然后,从坐上那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宝座之后,莉莉再也没有见到过家人……” 爱丽丝闭上了眼睛。 长廊没有点灯,沿着楼梯走向城堡的一层后,黑暗才被光芒照亮。 墙壁上洋溢着蜜蜡芬芳的烛台还在燃烧,大厅中,杰斯特的身后多出一些空的矮凳,年轻人们的数量没有减少,他们的领袖,玛丽与自己的父亲没有再次争吵,只是各自找了个地方待着。 看起来,如果领主大人没有进一步的回复,他们就会一直等下去。 虽然问题没有解决,但争吵至少是停息了,大概是因为这个城堡真正的主人已经回来,而这件事的决断只在那个看起来还要几年才会迎来成人礼的领主一念之间吧。 从楼梯上俯瞰着大厅,汀娜这样想着。 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她继续往下,虽然有了冯·西瓦的荣耀姓氏,但果然还是摆不起什么贵族架子,更何况美德的教义倡导人们谦逊——楼梯还剩最后一段,少女在胸前画着美德的十字,深深的吸了口气。 洗澡时就被几位阿婆擦得发亮的皮鞋有些不衬她现在臃肿的形象,但在磨光的石质地板上敲响的声音还是让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 “各位,请听我说。” 在她走到杰斯特和其他老人的身边,这样开口之前,玛丽和年轻人的视线已经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莉莉娅娜小姐的决定。如果玛丽小姐坚持,可以将两个酒槽让你们使用,研究玛丽小姐理想中的酒,但相应的,在杰斯特先生这边需要帮忙时也希望你们不要拒绝。” 这些视线让汀娜有些小小的紧张,她谨慎的组织着语言,将魔女小姐的决定说了出来。 虽然一开始是有些担心玛丽会不会不满意于只能得到两个,毕竟这几天了解下来汀娜也知道发酵是酿酒过程最重要的步骤。 “……这不是当然的吗,很多事总不能让这些老胳膊老腿去做。” 不过这似乎是无谓的担心了。 听到汀娜传达的决定后,红发的少女并没有露出不快的表情,在她有些得意的翘起嘴角,用力的一挥手,微微扬起的下巴让那头和她的父亲截然不同的红发就像火炬一样热烈的摆动。 “2个酒槽,5天,就让我们把这当作是从那个小领主的手里夺来的最初的胜利而自豪,接着再用酿造的美酒彻底让她服输吧!” 这样的宣言后,她转过身,朝着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年轻人喊着。 “哦!!” 一直站在她一边的青年们也学着她的动作用力的挥手,齐齐的发出振奋的呐喊。 在那之中汀娜也看到了今天上午来河滩找到玛丽的少年,他与其他人一样兴奋的呼喊着,满脸通红,就好像这真的是胜利的欢呼一般。 “很好,现在所有人回房间好好休息,那么明天就要开始拼命的为品评会做准备了哦!” “哦!!!” 夜已经深了。 就算年轻的身体能够支持,熬夜也总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在从玛丽那里得到解散的指令后,这些青年们一半留下来打算收拾老人们坐着的椅凳,而更加年幼的少年则朝城堡的别栋离开。 玛丽也在那样的队列里,头也不回,一转眼间,那头红色的卷发就消失在走廊远方的夜幕之中。 汀娜看着那个背影远去,这个时候,酒庄的管理者却开口叫住了她。 “汀娜小姐。” 这位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贵族的男人脸上,从午后就因为玛丽的要求而化不开的阴霾终于散开了。 “不、我只是传达莉莉娅娜小姐的话而已……” “请不要那么说,从午后汀娜小姐就一直在因为玛丽的事努力,我想也正是因为汀娜小姐不遗余力的周旋玛丽那孩子才会这样安静的和我们争论吧。” “……那原来算是安静的争论吗?” 想起即使在现在,青年们把老人们坐着的椅子搬起放回城堡二楼的会议室——即使是与这样的噪音相比也毫不逊色的玛丽那大声又坚持的声音,那个,能够用安静来形容吗…… 似乎这样的想法变成了表情露在了脸上,杰斯特也有些尴尬。 平心而论,哪怕以最宽松的标准来评判,他的女儿都不是什么安静大小姐。 虽然被允许使用弗尔斯特之名,在自己的领主大人之外的人面前自称贵族,但玛丽却没有一点贵族家大小姐的样子。 她活泼,自信,充满行动力,在酒窖里能和年轻小伙一样抱起半人高的酒桶来回搬运,一头红发飘扬,就像是一只燃烧着的小狮子。 “玛丽是个比起动口更喜欢动手的孩子,因为从小就在男人堆里长大。如果不是顾虑汀娜小姐和领主大人,她不会在圣光与圣火的雕像前让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在她身后壮声势,她会和他们一起把他们需要的器具搬到另一个房间。” “……是、是这样吗……” 汀娜想象了一下,似乎这才是玛丽会做的。 “玛丽从小就没有母亲的教管,因为在酿造上很有天分我也一直把她当作酒庄的继承人培养,也放手让她去做,现在酒庄的年轻人都更听她的,不过,至少她还是听从领主大人命令的……啊,一上年纪就喜欢找人说话,失礼了,汀娜小姐也请早点休息,还是说,有什么事是我可以效劳的呢?” “诶,那个……”“嗯,莉莉娅娜小姐让爱丽丝把这个交给玛丽小姐,说速酿酒的风味依赖配方里加入的魔植,关于向苏拉的采购也交给她,莉莉娅娜小姐是这么说的。不过,大概要明天才能交给玛丽小姐了……” 爱丽丝忽然掏出了一张有着蜡印的卷轴。 汀娜一楞,旋即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有说,杰斯特微微一愣,然后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但显然,他松了口气。 “玛丽,玛丽……这孩子,一下就跑掉了。” 他喊着自己的女儿,但那位少女早就不见了。 “杰斯特先生,我还是明天再把这个交给玛丽小姐吧,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还是快点去休息吧。” 汀娜从爱丽丝手里接过那卷支,向杰斯特摆了摆手。 “是呢,就算是玛丽,今天应该也会好好休息了,但每天的黎明之刻,玛丽都会到城堡的大浴场泡澡,汀娜小姐可以在那里找到她。” “是吗,我知道了。” “那么,晚安,汀娜小姐。” 说完,杰斯特离开了。 大厅里很快空无一人,大家都困了,只有一位年轻人看着还站在大厅里的汀娜,向她询问是不是要延长大厅里的烛光。 汀娜摇着头,向他礼貌的一笑,从大厅中离开,一盏一盏的烛火熄灭,夜幕中的暖光渐渐的消失了,最后,稀薄的影子在月光下,朝着大厅悄悄的拉长。 少女抬起头,城堡上方的阳台,魔女依然坐在栏杆上,虽然黑暗合明亮都不会阻碍汀娜的视线,但少女的视力还没有好到让她可以看清女孩望着戴安娜之月的表情。 什么也看不到。 “呐,爱丽丝小姐,莉莉娅娜小姐真的……” 不久前,人偶告诉她的话,重新从脑海之中浮现。 “嗯,是真的喔,莉莉成为帝国的女王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被卷入这个阴谋的莉莉……。” 小人偶飘到她的肩膀上,落寂的仰望着升到最高天的月光。 爱丽丝长长的叹了口气。 “直到莉莉的家人也在这场阴谋的余波中死去,莉莉也没能见上他们……最后一面。” ………………………………………………………………………………………………… 某一日的后话: “……说起来,爱丽丝小姐,莉莉娅娜小姐的肤色变回来了呢。” “是这样呢。” “可是,莉莉娅娜小姐不是说,黑龙血的副作用会持续好几个月吗?现在连一个月都还没到呢……” “莉莉的身体虽然基本上还是人类的体质,但很多地方都有微妙的异常比如【无垢】的特性,比如器官发育程度的不一,一些药剂和魔法的效果也有很大的波动,由于压根不知道原因和原理,也没有什么共性,所以连研究都做不到呢……只能这样听之任之了。” “……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就是很可怕哦,但莉莉不会让人看到害怕的样子,只是会闷头喝酒而已。” “……诶?爱丽丝小姐,那是——” “爱丽丝什么都没说哦?” “……我知道了。” EP.8 玛丽的荣耀 ========================= 第二天,汀娜起得很早。 拜托爱丽丝在黎明之刻将她叫醒时,天空还黑沉沉的,万物都笼罩于黑暗,看不到丝毫黎明将至的迹象。 冬天总是这样。 就连人偶小姐都维持着祈祷的庄严表情一本正经的说,在冬天,就算是伟大的赛贡之阳也会赖在温暖的被窝之中,所以在冬天赖床是伟大的太阳给予人们不可侵犯的神圣权利。 据说如今在大陆上依然有相当一部分骑士信仰的太阳教派的确有这样的教义,换衣服时汀娜还打趣说这样的教派一定很受欢迎。 在人偶与少女的轻声交谈之中,魔女小姐还蜷缩在被窝中,娇小的身体散发着醉人的酒香。 昨天在汀娜回到房间之前她就先睡下了,她摆在卧室书桌上的二十几个酒瓶一滴都不剩。 看起来,虽然酒量夸张但毕竟还是人类的范畴,喝了格外多的酒后,也会睡格外多的时间,穿好衣服后,汀娜坐到莉莉娅娜的的身边抚摸着她的头,但迷人的魔女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轻轻的呼吸着,吐出的气息将她也变成一壶诱人的美酒。 “汀娜小姐,差不多该去大浴场了哦。” “嗯,好、好的。” 这让少女费了一些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理智,从床边离开。 “如果汀娜小姐实在忍不住,袭击莉莉也是没关系的哦?” “袭击熟睡的女孩子这种事无论从道德和法律上来说都是有大问题的吧!而且……” 犹豫再三,因为要去大浴场而只在身上裹上一件浴袍的汀娜,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遇到了人生的难题。” 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在爱丽丝面前,这些绝对不敢对莉莉娅娜或者其他人说的话,都可以很自然的开口。 “对汀娜小姐而言,莉莉就象征着世界和未知,象征着某种从未想过但现在正在进行的人生,憧憬且仰慕,但也因此而犹豫不决……最简单的影响而言,如果汀娜小姐就跟着莉莉和爱丽丝满大陆的旅行,那么恋爱,婚姻,家庭,儿女……这些普通人的人生可以预见的就处于地平线的另一头了呢。”[1] “是吧,我都不敢想象如果父亲母亲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虽然他们还算开明……” “但这样一直寸步不前的话,会被艾抛下越来越远哦?” “唔唔……” 想到那个没有丝毫迟疑的女孩,少女苦恼的摇晃着脑袋,抬头去看今天的日历和时间,她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以第二次叹息结束了话题。 她现在要去大浴场,将蜡印的卷轴——也就是有着莉莉娅娜签名的,可以从魔法师协会购买各种原料的证明交给玛丽。 陈酿酒只要葡萄与时间就可以,但是最长酿造时间也不超过2天的速酿酒的风味除了葡萄本身的品质,各式各样的辅料也是很重要的,莉莉娅娜要和解决商人们的问题,杰斯特要统筹品评会的准备,权衡之下,采买原料这种工作交给玛丽最合适。 至少爱丽丝和莉莉娅娜是这么觉得的。 “爱丽丝小姐要一起来吗?” “那汀娜小姐要帮爱丽丝洗头哦,因为爱丽丝已经没有可以让身体活动的魔力了。” “没问题,啊,衣服也先脱掉吧。” 抱起枕边的爱丽丝,帮她将那一身看似质朴其实相当华丽的修女服脱下,只保留了胸前金色的十字吊坠。 说起来,爱丽丝小姐衣服下面也是什么都不穿呢…… “所谓修女,圣女或者巫女就是指随时随地做好准备将身体奉献给神的女人。” 金色的眼睛眨了眨,爱丽丝似乎察觉到了少女的想法。 “神灵远离世间是从第三纪开始的,在那之前,各种各样的神还时常出现在信仰者面前的时代,也是父系社会已经稳固,女性权力薄弱的时代,不分时间地点用身体侍奉神才是女性神职者的工作,里面不穿才是修女们的信仰——这一风气的改变要等到魔法帝国崩坏,圣堂全面清洗异教之后了。” “诶?可是太阳教派不是现在的信仰吗?” 用一条毛巾包裹着人偶与人类无异的身躯,汀娜有些好奇。 “但爱丽丝属于那个时代。” “……??” 费了好大的力气。汀娜才在小人偶的解释下理解了这句话所指的,“现在、穿着【太阳王女】装束的爱丽丝”——也就是【太阳王女】爱丽丝是属于那个时代的身份。 即使是相同的身份,不同的时代也并不相同。 所以,她恪守对这一身份的定义,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的自我认知就会紊乱,甚至连行动也做不到。 “说到底,爱丽丝并不是普通的活人偶,爱丽丝的灵魂不知道存在于何处,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某个人身上抽出来再封入这个身体的,即使有属于自己的意志,也没有能力自己来定义自己。” “是吗……” 在学到了不知是否派得上用场的知识后,抱着人偶的少女穿着浴衣走下了楼梯。 很快,她就后悔了。 虽然天空依然昏暗,但城堡的一层已经灯火通明。 赤裸着上身、肌肉的轮廓被汗水的雾气包裹的汉子们在走廊的两端走来走去,搬运着从冷库里取出的葡萄与其他配料,再年轻一些的少年们拿着拖把和抹布做着日常的清洁。 为了日常工作的准备,现在又为了准备品评会,酒庄的一天开始得非常早。 看到汀娜,他们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 怎么办? 脚步完全僵住了,这时汀娜才意识到这个酒庄里的女性好像格外的少,在这里的都是精壮的男人和年轻小伙,他们的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她从浴袍下摆露出来的半截小腿。 有人还对她吹口哨,嘹亮的像好穿云的山雀从云巅飞下,飞到她的耳边转来转去,明明不该露的地方哪里也没露,但不知为何强烈的羞耻驱使着汀娜想要马上从他们眼前消失。 但跑起来的话,这件下摆很长但宽松的浴袍只会露出更多的肌肤,到时会有一大群山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吧。 ——爱、爱丽丝小姐,怎么办! 第一次使用那对铭刻在黑珍珠耳夹上的【爱欧拉心灵传讯术】,居然是为了这种事。 这个魔法的触发条件为强烈的想要向某人倾诉什么的心情,昨天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现在她却理解了。 ——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就可以了呀? 爱丽丝是这样回答的,小人偶打量了一下少女的衣着,除了一小截小腿和脚踝以外几乎没有肌肤裸露,她都有些不明白汀娜在紧张些什么。 但汀娜走不动。 她自认没有人群恐惧症,但身上只穿着一件浴衣站在一大群男人的面前这件事还是让她冒出不知从何而来的羞耻心,她几乎一步也走不出去。 “干嘛呢干嘛呢,手上的动作不要停下来!” 雌狮的吼声从汀娜背后传来,叽叽喳喳的山雀一下子就飞走了,红发的少女从另一边的走廊里走过来。男人们的视线齐刷刷的从汀娜身上移开,手头的动作重新开始,他们就像想从猎食者的猎场里逃出去的小动物。 趁着这个时机,汀娜飞快的跑过了走廊,浴衣的长下摆翻飞,其实没有露出多少肌肤,但随之响起那些起哄声让汀娜紧紧的按住衣服,脸颊通红。 那些起哄声马上就变成了求饶声,但玛丽没打算放过他们。 少女顺手扭着一个少年的耳朵,用另一只手阻止了抱着一筐葡萄见事不妙想要溜走的青年,她站到汀娜的身边,俯下身把自己的裤腿拉到膝盖上,又重重的推了汀娜一把。 被从身后一推,汀娜就像只受惊的兔子,理解到玛丽的打算后她飞快的从走廊上跑走了。 “怎么,没见过女人的小腿吗?来,我让你们看个够。” 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然后是男人们的哈哈大笑,不过,这笑声很快也消失了,工作的嘈杂重新笼罩了长廊。 又过了片刻,大浴场的女性更衣室里,玛丽、走了进来。 “抱歉,他们其实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酒庄里年轻的女人很少见,他们又正好在这个年龄,呐。” 一边说着,玛丽解下自己穿在衣服外的白色围裙,她看了一眼汀娜的装束,又疑惑的歪了歪头。 “南方的女人去洗澡时都穿这种衣服吗?” “……不,这只是我的习惯……” 在莉莉娅娜的高塔里每天都泡着温泉,宽松方便的浴衣就渐渐成了少女的习惯,不过现在应该不是解决这个误会的时候。 汀娜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那卷莉莉娅娜亲手写好的,能去魔法师协会以优惠的价格买到魔植的卷轴,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莉莉娅娜小姐有东西要给你。” “我知道,父亲已经告诉我了,说我们的小领主有东西要汀娜小姐你交给我,但过一会吧。” “诶?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就在早晨舒适的泡澡之前把有关工作的东西交给我,是不是有些太那个了呀,而且,我都已经脱光了。” 说话间,玛丽已经脱下了身上的衣物,和汀娜不同的,因为长年在酒庄工作比起柔美更有些肌肉轮廓的躯体展露在了少女的眼前。 ……的确,现在再把那个给出去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而且,连那里也是红色的呀…… 收起卷轴,下意识看着玛丽的身体,汀娜有些失礼的想到。 “好了,你也脱吧,虽然因为女人很少,浴池的面积没有男浴池那边那么大,但也是很舒服的,爱丽丝小姐……人偶也喜欢泡澡吗?” “因为莉莉很喜欢,爱丽丝也很喜欢呢。” “是吗……” 玛丽突然沉默了。 红发的少女盯着把爱丽丝身上的毛巾解开,与浴衣一起放在藤筐里的汀娜,等到汀娜用有些疑惑的目光望向她火红的眼睛的时候。 “汀娜小姐,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年纪……” “诶?我已经20岁了…… 重新把小人偶抱起来的汀娜一愣,接着,她发现玛丽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之前也停留在她身上的某个部位…… 低头。 “…………” 那里就像婴儿一般娇嫩光洁。 “!!!这、这这这这这这个,这个是有原因的!!!!!!” 汀娜发出了今天第一次的惨叫。 ………………………………………………………………………………………… 一直以来奥林比恩的酿造业都是男人的天下。 虽说除了风俗业外大多数行业都是如此,但酒庄更甚,奥林比恩的某位皇帝甚至还有过如下发言: “女性在酒庄之中唯一的工作就是保持纯洁的身体,把脚洗干净踩破葡萄的皮,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让小伙子们过眼瘾吗?” 显然是很有问题的发言,不过一直以来奥林比恩的酒庄也的确如此,女性只会在破皮这一步骤时用上双足来进行工作。 直到现在,依然有着很多很多人认为美丽纯洁的少女的双足踩踏破皮的葡萄才能酿出最棒的美酒,但马苏拉酒庄几年前就换用了机器代替。 所以,除了家族中的一些老人,在酒庄里工作的女性除了玛丽,就只剩下几个家族的后裔。 因此相较于男人们宽大到几乎能游泳的浴池,现在玛丽,汀娜和爱丽丝把肩膀以下的身体全部浸泡到热水里的瓷砖铺成的浴场,就要小很多。 不过汀娜也没有见过隔壁的男性浴场,所以她低着头听玛丽说着,满脸通红。 “南方的女人会把那里弄得那么干净嘛……不会觉得凉飕飕的吗?” 抱怨完女浴室的狭小,玛丽又把话题拉回来了, ……听不下去了。 “不、那个,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一般人是不会把那里弄得一点毛发也没有的。一开始的确会有些凉飕飕的,可是习惯了后也只是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汀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把自己变得光溜溜的行为会引起玛丽这么大的兴趣,甚至提升到南北文化习俗的层面,而最令人头疼的是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告诉玛丽这是因为自己喜欢莉莉娅娜那样有幼嫩又可爱的感觉? 绝对会被当成变态的吧……啊,爱丽丝小姐,不许笑。 “诶,这样嘛……” 看着汀娜突然开始揉着不知为什么轻轻笑着的小人偶的头发,玛丽低着头,透过水雾与澄澈的热水,小腹下方,一片红色的海藻摇曳。 “……我不喜欢小时候。” 那是自己不再幼小,长大成人的一个标志。 “……诶?” “不,没什么,我想如果还是少女用踩踏给葡萄破皮的话,把下面剃干净说不定会更加卫生?不过酒庄现在已经完全用机器替代了。” 在汀娜还没弄清楚下面剃干净与卫生的关系之前,少女随意的改变了话题,表情变得沉静。 “那是在酿造业早期,还没有那些机器时的传统做法呢,不过,爱丽丝觉得玛丽小姐是个尊重并且崇尚传统的人,仅仅因为品评会不得不酿造速酿酒也会大发脾气,可在这里却反而很自豪的样子呢?” 梳理着被汀娜弄乱的金色长发,只戴有金色十字架项链的人偶眨了眨同样金灿灿的眼睛。 也许是定义人格的装饰只剩下一个,她的声音非常非常的轻,只是因为大浴场里除了她们没有其他人,所以玛丽才能够听清。 她一愣,然后轻轻的咧了咧嘴角。 “我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魔法,在当时还不是协会长的杰米法师的教导下。虽然只学了半年就因为脑子不够好使回到了酒庄,不过我在法师塔里做过一个实验。” “实验?” “用少女的脚和机器破皮的葡萄酿造成的酒到底有没有差异。实验的结果是有,前者在卫生上更有隐患,但在风味上?我将两种酒询问了二十个人,没有人确切的表明前者比较好喝。” 玛丽耸了耸肩。 “所以我回到酒庄,经过几年父亲尝试着让我管理酒庄的时候,我首先把破皮的方式改成了机械。”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的答案……” “不过爱丽丝小姐也没有说错,我是一个崇尚传统……或者说,固执而守旧的人,脾气也不太好,在酿造这种事上绝不妥协……在这次黄金魔树之灾前,我的确没有妥协过。” 玛丽靠在浴池的瓷砖上,长长的,惬意的呼着气。 “家族里的老人有时候形容我比他们更像个老头子,我自己也知道,但我不打算改变。” 那张脸上简直写着“来问呀,来问呀,来问我就告诉你。” “不打算改变,吗?” 虽然是私事,但如果本人愿意向他人倾诉的话,一点点的好奇心,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这样想着的汀娜,在缭绕的水雾中开口。 玛丽沉默了一会,从浴场边拿起一个小木桶,盛满热水从头顶浇下。 火红的发丝因为水流湿润的附在白色的肌肤上,玛丽用力抹掉脸上的水珠,重新睁开眼时,她开始了讲述。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头发和眼睛与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有所不同。嗯,我的身世有些复杂,不过现在,这不重要。之前我有提到我学魔法,但是却因为脑子不够好使回到酒庄的事吧,那时我还小,就非常的不服气,回到酒庄后就钻进了藏书室,都说魔法的力量来源于知识,我就在想,如果我能有足够多的知识,说不定就能让杰米刮目相看。” “真是可爱的想法呢。” “这算是嘲弄吗,爱丽丝小姐。” “不,爱丽丝是觉得真的很可爱哦?” “那么,我就把这当作是称赞收下了。” 可爱,吗? 红发的少女苦笑了一下。 “但是,这里是酒庄,那时还没有建起城堡,藏书室只是一个小房间,面积不大,既然面积不大又是酒庄,里面储藏的当然是有关酿酒的典籍,我翻来覆去的看,酿酒的知识学到了不少,但好像哪里都和魔法没关系。但我不死心,就翻呀找呀,最后还真的找到了不是酿酒书的一整套书本,一整套。” “马苏拉·法拉·德利苏西亚酒庄的历史。” 汀娜一愣。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酒庄的人们口中听到这个酒庄的全称。 随着这一串不那么好记的名字被玛丽说出,火红的目光变了。 就像信徒朝圣,神职者祈祷,汀娜自己也曾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在盐沙城的美德教会祈祷。 当然,遇到莉莉娅娜之后,露出那样表情的时候更多的就是看魔女小姐看入迷…… “那是从奥林比恩建国开始一代一代写下来的历史,很多,很厚,我那个时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酒庄的历史居然如此悠久,几乎与王国同长,那些书本堆起来,能堆成比那时的我还高的两垛,一翻开,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看起来很像法师塔里的魔导书。” 这让当时年幼的女孩如获至宝,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些知识是什么会不会有用,但看起来好像比葡萄酒的一百种酿造配方更有用一点。于是,女孩整天整天的泡在这个小房间里,带着一本厚厚的字典,废寝忘食的读着。 当她意识到这些历史与魔法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的时候,最初的这个目的,却已经不再重要。 泛黄而经过特殊药剂处理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铁锈的气味,上面的字又细又小,尽管是读起来很累的书本中,女孩看到了过往。 她看到了一年一年的春耕夏播,秋收冬采,一桶一桶的美酒在大地之下熟成运往各处,流动的红宝石被注入水晶的高脚杯,奢华的吊灯下,明灭的烛火间,包覆铠甲的手将之举起,涂抹金粉的唇将之饮下。 人们赞叹,人们欢呼,那声音化作同一个名字。 【马苏拉·法拉·德利苏西亚】。 没有哪个酒庄比它的历史更为悠久。 没有哪块领地比弗尔斯特的土地更肥沃。 人们的举杯畅饮,那杯中的美酒,就是我们的荣耀! 书页上的文字并不煽情,但那些死板的时间纪年表却刻下了玛丽不曾了解的时光,将她不曾看见的景色映入火红的双眼。 那一天,女孩找到了自己的人生。 “在外人听起来,说不定很傻吧,但是,我的确感受到了,并且,深刻的……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和父亲学习酿造,学会怎么控制发酵的程度,学会了对酒与自然抱持敬意,父亲没有因为我是个女孩而轻视我,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交给了我,知识与精湛的技艺,还有最重要的,酿酒师的信条与贵族的品质。” 玛丽咧了咧嘴,那个笑容与眼中的神色格外的认真。 “马苏拉酒庄有着与王国等同的悠久的历史,在那历史之中积淀而成的技艺与酿造的美酒就是酒庄的荣耀,就是弗尔斯特,就是父亲与我的荣耀,我以此为荣,并一直为此付出努力维护这份荣耀……毕竟,除了在那个小领主面前我们只是亚敏的酿酒师家族,但在其他人面前,我们就是弗尔斯特,是贵族,所以应当如古老故事里那些贵族一般高贵而荣耀。” 不需要刻意去感受也能如此强烈的感觉到的荣誉感。 “诚实,正直,勇敢,忠诚,怜悯,公正,自谦,坚持……” 这些已经不是贵族精神或者骑士精神一类的东西,而是单纯的美好品格的堆砌而已,就连美德教会的教义都不会要求人们抱持如此多的美德。 但玛丽清晰的宣告着这样的话语,宛如骑士向自己的剑立誓。 “我们是弗尔斯特,也是亚敏的酿酒师,遵循传统酿造的美酒就是我们的荣耀。” “所以才会对莉莉娅娜小姐的话有那么大反应吗?” ……总感觉,能够理解了。 汀娜想着。 就是抱持着这样的骄傲,所以莉莉娅娜的话才让眼前的少女对她产生那样的敌意吧。 “啊啊,没错,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说什么荣耀最好只写在书上,一副以为看透了一切的嚣张表情!” 提到那个小小的领主,玛丽就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一下子提高,却又软绵绵的落下来。 “我们……不,至少她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吧,不像我们一样只是被允许使用弗尔斯特这个名字和身份,她才是这片领地的领主,背负着荣耀的贵族,但她却那样自然的说着扔掉荣耀……” 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浸入水中,未能说出的话语便变成一连串的泡泡消失在热腾腾的水汽中。 不管怎么样,莉莉娅娜是领主,玛丽只是领民,自己则是领主大人的秘书,所以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吧。 汀娜看着爱丽丝,小人偶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对什么在表示赞同。 至少汀娜现在明白,玛丽对莉莉娅娜的敌意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因为某一个原因产生的了。 那复杂的敌意中关于魔女小姐毫不在意的表示抛却贵族荣耀的部分有多少,关于莉莉娅娜要酿酒师们完全抛却传统酿造的风味这点又有多少呢? 也难怪昨晚玛丽用“一场胜利”来形容莉莉娅娜的决定,在她看来,这说不定就是莉莉娅娜对她的一种妥协。 不过,莉莉娅娜是不会在意这样的事的吧。 汀娜出神的想着。 这个时候,更衣室通往浴池的门口,笃、笃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探出了头。 “小玛丽,哦呀,还有汀娜小姐也在呀。” “啊,丹奶奶,你也来泡澡吗?” “上年纪后,太热的热水和滑溜溜的地板就太危险了呢,我是来传达领主大人的话的哦,小玛丽,汀娜小姐,领主大人在会议室等你们哦。” “诶?莉莉娅娜小姐吗?” “那个小领主?” 从水里钻出来的玛丽皱着眉,朝着汀娜看了一眼。 面对这询问的视线,汀娜也只能摇摇头。 浴场里没有窗户与时钟,所以也不知道泡了多久的时间,还是说,这个时候莉莉娅娜小姐就已经起来了吗? “快点穿上衣服过来吧,从今天开始大家都要努力去忙活了呢。” “好的——啧,就去听听看那个小领主要说些什么吧。” 从浴池里走出,用毛巾擦拭干净身体,嘀嘀咕咕着的玛丽把头发擦干,重新缠上了头巾。 汀娜连忙拿出莉莉娅娜写的那张箴条,递到了她的面前。 “啊,玛丽小姐,这个给你,先过去吧。” “你不一起过来吗?你的领主大人可是也在传唤你哦。” 从少女处接过卷轴的玛丽看了看她,似乎有些疑惑,汀娜只好拉了拉身上的浴袍,对着她有些尴尬的微笑。 不管再怎么说,穿着浴衣走进会议室这种事,也太没常识了。 汀娜自以为是一个有常识的人,所以她回到卧室,把放在枕边已经好好洗干净的西服穿到身上,又给小人偶穿好修女服后,才抱着她急匆匆的走进二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人不多,莉莉娅娜,玛丽,杰斯特,另几位汀娜还没把脸和名字好好记起来的酿酒师,长桌的上座,穿着带披肩洋服的魔女,在看到少女走进房间后便开口。 “……这次会议的目的是告知诸位这次品评会的一些关键情报,和以往一样,这次依然是由五位评委打出的平均分作为品评会最后的成绩,如果拿出多种美酒则计算整体的平均分,得到一定分数以上的酒庄可以脱颖而出前往王都参加品评会的决赛。” 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小脑袋点呀点,声音里还有勉强早起的困倦。 但即使是用这样的语气说着酒庄的大家都知道的事,魔女的威严也没有丝毫的减弱。 “……一般而言用以参赛的酒会从数年乃至数十年前酿造的陈酿之中拿出,今年各个酒庄应该也不例外,而我们酒庄因为不久前的麻烦,现在没有能称之为陈酿的美酒,应该说是相当程度的劣势,不过,也许是好运眷顾了马苏拉酒庄,这一次的品评会对我们而言,说不定会很有利。” “有利?” 包括汀娜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莉莉娅娜平静的点了点头,接着,她将一封信放到了桌面上。这种时候,难道还有什么因素能称之为有利吗?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因为今年的品评会不再是单单谁最美味就能得到高分的较量,从王都林仑来的五位裁判,带来了品评会的‘主题’,而我稍微用了些手段,从他们那里得到了题目。” 就好像说着,从路边摘下一朵野花的语气。 莉莉娅娜平静的,向酒庄的成员宣告着。 “【创新】。” “……” 汀娜的表情有些微妙,就算只在她的学生生涯之中,以这个作为题目的作业,论文就不少于十篇。 可在会议室里,除了汀娜之外,谁也没能因为这个主题而做出什么反应。 “你说什么?!!” 因为在这之前,已经有一位少女,对这主题之外的另一件事怒不可遏。 就连汀娜也听到那句“用了些手段”后,冒出了“这下糟糕了”的念头,这个也猛地驱使着她扭过头,直视那双火红的双眼。 然后,不出意料的。 从玛丽的眼中,汀娜看到了更加炽烈的火焰。 ……………………………………………………………………………………………… 某一日的后话: “莉莉娅娜小姐,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方式从那些评委嘴里得到了这个考题呢……” “……并不困难,出席宴会的评委有三位,其中库伦斯子爵对我这样幼小的体型似乎非常青睐,灌了他几杯烈酒后对他掀了掀裙子就从他的嘴里得到了答案。” “这种守不住秘密的人当评委真的没问题吗……” “……哈库塔伯爵很严肃,但他的儿子是个才刚刚10岁,春心萌发的男孩。有意无意的露了露大腿后,他就偷跑进他父亲的书房,把酿酒师工会上层关于品评会的文件抄了一份给我。” “……” “……白洁丝伯爵夫人则是一位丧女的寡妇,似乎因为我的眼睛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她邀请我再宴会结束后去她所住的旅馆做客,在那里我也找到了相同的文件。虽然还有两位评委自始至终也没有在宴会上露面,但应该不会有错了。” “该说,真不愧是魔女吗……” “……我就是魔女哦。” “说的也是呢……唉……” EP.9 冬青河谷的某日 ============================= “呐,爱丽丝小姐。” ——汀娜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到底要怎样,才能准确的用魔法命中目标呢……” 走在苏拉的街道上,少女呆呆的仰望天空。 即使是万物沉寂的冬天,天空也从不寂寥,雪白的云朵与只带来些许温暖的冬阳间,一只无惧寒风的雪鸽正漫无目的的飞翔。 时而往左,时而往右,就像乘着天空的波浪起伏。 它咕咕咕的欢叫着,就在汀娜以为它会落到街边一处叫卖着玉米粥和烤红薯的小摊上,然后大喊着驱逐时,它一个潇洒的转身,毫无留恋的朝着冬青河的方向飞去。 嗯,就像汀娜手中的奥术飞弹一样。 上午的魔法练习结束后,汀娜并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所以在午饭前的闲暇时间,她和爱丽丝来到苏拉,游览着这座由白墙、红瓦与葡萄酒的芳香组成的小镇。 这些天少女只练习了这一种魔法,可到现在为止,她的命中率依然在2至3成之间徘徊。 “爱丽丝小姐,要不然,让我换一个练习对象吧,那些藤曼扭来扭去,完全打不到……” 街道上人来人往,临近年底,无论在哪里都很热闹,大街上,爱丽丝被抱在汀娜的怀抱里,一动不动,在脚步和嘈杂中,只要稍微压低声音,人们就只会觉得这个抱着人偶的少女是在自言自语。 ——魔物之中,植物种算是灵活度最低的之一了,毕竟它们不管怎么说都扎根于大地,活动范围与能力都被限制了呢。 但爱丽丝句不好开口了,嘴唇会动的人偶和会说话的人偶也许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在大街上倒是一样引人注目。 “呜呜……” 虽然语气很温柔,但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一遍遍确认着自己的无能。 沮丧加一点点来自人偶小姐温柔中的打击,让她撅起了嘴。 ——好嘛,我不但没有魔法天赋,连使用现成的魔法也用不好。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应该去打史莱姆才对吧……” “汀娜小姐还记得盐沙城时,拜托莉莉去救的那些冒险者吗?” “……记得,我还用了一年的时间作为支付的代价……” 汀娜缩了缩脖子。 说完她就有些恍惚了。 一年……吗? 不知不觉,这一年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呢。 那好像已经是非常非常久远之前的记忆,但是她想起来了,史莱姆可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水球,虽然一般状态下就算小孩轮着附魔火焰的武器把它们蒸发成一团水汽,这些元素魔物都不会有反应,可一旦它们从迟钝呆萌的状态苏醒,超速飞舞的水流能把人的身体像是切纸那样轻易的切开。 许多伟大的冒险者,在开始自己的传奇旅途之前,就溺死在史莱姆的肚子里了。 汀娜不禁开始思考起自己在盐沙城冒险者协会时,协会会给那些刚刚注册的菜鸟们什么任务。 她想了又想,好像在那里工作的短暂的时间里,并没有初心冒险者的注册,也没有派下这样的任务? 但应该有的。 想到自己支付的一年时间,还不到一年前的那些记忆也渐渐清晰,汀娜想了又想,最后才终于从记忆里的某个角落里挖出一段字句。 似乎是上班前自己看协会的工作手册看到的,当新人冒险者注册并申请任务时,必定分配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额……去海边的盐场当警卫,防止某种喜欢高纯度盐块的海鸟飞进晒盐池,把鸟粪丢在里头…… 这么一对比,自己的第一个训练就是对着能把一个地区的生态推倒重来的魔物扔奥术飞弹,似乎要更像是一位冒险者……虽然汀娜从来不想当一个冒险者。 ——奥术飞弹的特性,就是指哪打哪啦,所以汀娜小姐现在要学会的就是指的准,眼睛看到的位置与手指着的位置,会有一定的偏差,作为会活动的生物也不会一直不动所以需要一些预判。 ——好…… ——如果还是打不中,可以尝试靠近距离,黄金魔树的近身战斗能力也很强,不过,除非是能对他们造成巨大威胁的存在,就算被它们打倒了,它们也不会将之立刻杀死,而是会作为活体肥料暂时控制起来…… ——……我还是好好练练准头吧。 爱丽丝耐心的向汀娜讲解着奥术飞弹和黄金魔树的知识。 点了点头,漫无目的走着的少女,看到了街边一家小小的葡萄酒店。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无论是这座小镇还是镇子里的商店,都给人以这样的感觉,就像这间小酒店,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还有通向地板下面的楼梯——那大概是酒窖吧? 甚至,店主还专门把柜台装饰成酒吧古典的吧台,吧台后面又是一整面的墙,虽然只有3张椅子,但客人坐下后,就可以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 冬青河谷是葡萄酒的河谷,对这里的人们来说,如果没有水,他们还能喝葡萄酒,如果没有葡萄酒,他们就只能跳进冬青河了。 “嘿,第一次见面的小姐,要来尝尝今年河谷的美酒吗?这里有上好的白兰地哦。” 小小的店铺,吧台与门口的距离并不远,店主招呼着汀娜,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却不是马苏拉酒庄的酒。 想了想,汀娜抱着爱丽,走了进去。 一段时间后,脸有点红红的汀娜从酒店走出来,若有所思。 “真的没有马苏拉酒庄的酒呢……” 小店里,一瓶马苏拉酒庄的酒都看不到,大面积的占据了酒柜与吧台上的酒单的酒瓶上,清一色有着艾德华斯与白兰地的纹章,其他的则是汀娜没有听说过的酒庄名字。 当汀娜问起为什么没有马苏拉酒庄的酒时,店主叹了口气。 “小姐没有听说过,秋天的黄金魔树之灾吗?” “诶?嗯、嗯。” 因为莉莉娅娜举办的宴会汀娜没有出席,除了酒庄里的人之外,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汀娜是领主大人的秘书。 所以酒店的主人将她当作第一次来到河谷的客人,向她解释着。 问题还是出在秋天的黄金魔树之灾。 虽然莉莉娅娜借助教会和魔法师协会辟谣了关于诅咒的事,但不得不说马苏拉酒庄真的非常倒霉,他们的酒窖被黄金魔树钻开,所有的酒都被泡在了那种恶臭的泥浆之中。 这件事是没法掩饰的,那段时间,整个酒庄都弥漫着恶臭,在镇子上也能闻到。” 就算酒庄的人再怎么说他们马上把酒桶全部抢救了出来,美酒没有染上那种气味,闻到木桶上的那种味道也不会人愿意花钱,至少没有人愿意原价购买那些酒。 这个消息一传开,向酒庄下了订单的商人纷纷要求高额的赔偿金,其中有些逼迫得最狠的人不愿意宽限哪怕一天,没有办法,酒庄只好贱卖了几乎所有的陈酿,勉强还上了那些钱,但也因此,他们的酒窖几乎空空如也。 “而且现在整个王国都流行喝国外的酒,商人们也是要做生意的呀……嗝。” 小小的打了个酒嗝,汀娜自言自语着。 酒店不仅仅提供整瓶的葡萄酒,也像酒吧那样,可以点单杯的美酒。 汀娜花了二十几枚银币品尝了几杯有名的白兰地,可惜,虽然各式各样的酒在魔女小姐的高塔里也喝了不少,但她除了觉得好喝以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酒庄的形式真的很危险呢,偏偏这个时候又发生了这种事……” ——汀娜小姐真是什么事都在操心呢。 “因为我是莉莉娅娜小姐的秘书呀,虽然我知道我操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啦……” 汀娜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朝着街道上的餐厅走去。 想到酒庄的现状,就令人忧心忡忡。 如今酒庄已经以玛丽合杰斯特为首分裂成两派,不分昼夜的备战品评会的酒酿。 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片和谐没有冲突,年轻人们在老人们需要帮忙时会二话不说扛起酒桶,老人们也会在年轻人们遇到难题时授以智慧与经验,但某种割裂的气息就连汀娜也能嗅到。 跟别说玛丽自从那天起,几乎看到莉莉娅娜小姐就要两眼冒火了…… 【我以为你已经不会更加的卑劣。】 每每想起两天前的事,汀娜就感到胃痛。 ——啊,汀娜小姐,前面。 没有什么比明知道事情很糟糕却帮不上忙的感觉更加糟糕了,就连美酒也没法化解这种忧虑,满满的塞在脑海里,让少女连爱丽丝的提醒都没有听到。 “哇!” “呀!” 结果,与一个小小的身影撞上了。 汀娜一个踉跄的,勉强没有摔倒,但是和她撞在一起的那个身影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本来他就在对着街边的谁做鬼脸,被逼自己高许多的少女撞到,他的身体一歪,差点就要摔倒了。 不过,这个被撞到的身影倒是足够敏捷,他飞快的用手撑地,让自己没有跌倒在地上,接着飞快的站了起来,大大的腰包里叮叮当当发出玻璃碰撞的声音。 这时汀娜才从自己的思考中反应过来,看着这个自己不小心撞上的男孩。 “你没事吧?” 她的酒都吓醒了,但男孩却没有理她。 这个穿着一件贴满金属片的皮甲,有着金色头发的小男孩紧张的翻了翻自己左边的大腰包,又翻了翻自己右边的大腰包,确认里面的什么东西都安然无恙后,他才鼓着小脸,把头抬了起来。 “喂,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长那么高就是为了顶鸡蛋吗?” 他插着腰,也许是觉得这样更加威风,但周围传来的窃笑让汀娜不知道是因为男孩所说的话,还是因为他的姿势。 “顶鸡蛋……?” 还没等汀娜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位围着围裙的妇人从旁边走了出来,抓住男孩的耳朵,男孩气鼓鼓的表情崩坏了。那小脸马上就露出求饶的神情。 “痛、痛!妈妈,轻点,轻点!” “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这么没礼貌的话,而且撞到人之后,不会先说对不起吗?” “疼疼疼疼!” “疼的话就好好记住!尤其是别摆弄那些危险的酒瓶,赶快回家好好做你的算术作业!” 教育完自己的儿子,妇女对着汀娜歉意的低下头,为他撞上汀娜的事道歉。 “不、没关系,我也要说道歉才对,因为我也在想事情,没有注意看路。” “好了,这位姐姐都对你也道歉了,克雷泽,现在该说什么。” “没关系——” 男孩对着汀娜小小的吐了吐舌头,这让他的母亲额外在他脑袋上敲了个爆栗。 和男孩的母亲寒暄了几句后,汀娜走进了附近的餐厅,在她身后,男孩与母亲的对话还在继续。 “放开我,妈妈,我不要去学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学和诗歌,我也不想成为一个会计,要成为像赫波列夫卡大叔那样的骑士!” “好了,赶快去做数学题,连四则运算都做不好的话无论是会计还是骑士都做不了的。” “骑士只需要一颗勇敢的心!” 在汀娜坐到椅子上拿过侍者手里的菜单点单时她还听到男孩发出了一声做作的痛呼,大概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写作业,结果被母亲揍了吧。 汀娜甚至还有些怀念,因为小时候她闹别扭不愿意面对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算术题目时,她的母亲也是这么做的。 还会把汀娜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少女乖乖把学习任务全部完成后,她才会端出热乎乎的晚餐和牛奶,让年纪还小的汀娜吃得满嘴是油。 要说在学习上的严厉,全大陆的母亲好像都是一样的 “那么,今天的午餐,就来尝试一下河谷有名的葡萄酒煎牛排吧。” 无论是爱丽丝还是汀娜,都没有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当她们用过午餐,休息过后,再回到那片葡萄园进行下午的训练的时候。 在那片被黄金魔树盘踞的葡萄园旁,她们又看到了那个男孩。 ………………………………………………………………………………………………… “汀娜小姐,那个孩子。” 爱丽丝提醒汀娜果园外的篱笆墙边多出了一个人的时候,少女正狼狈不堪的躲避着蜿蜒的黄金毒草。 “诶?!” 一条藤蔓狠狠的撞在魔力的护盾上,玉质指环上的纹路立刻模糊了许多。 汀娜连忙后退,因为小人偶的话,她稍微分心就没能躲过这次攻击,一直退离到足够远之后,才扭头看向爱丽丝所指的方向。 虽然汀娜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当她看到那个叫克雷泽的男孩钻过篱笆,蹑手蹑脚的来到了这片果园之中后,少女的脸色骤然变了。 直到莉莉娅娜来到河谷之前,由于残余的黄金魔树一直没有时间与精力去讨伐,这篇果园已经被马苏拉酒庄列为了禁止靠近的区域。 他们竖起了木质的篱笆,在一片片木板上写上禁止进入的字样,但男孩却无视了那些,他从篱笆的间隙里钻了进来,绕过了几排葡萄架活,像一只灵活的兔子。 “哇!” 然后,他因为眼前所看到的景色吃惊的叫了起来。 叫声引起了黄金魔树的注意,在通过声音确认目标这一点上,这些没有眼睛的藤曼在这一点上和某些蛇类非常相似,他们判断出这个声音距离自己的距离太远,而正在缠斗的另一个有危险的存在只是暂时远离。 出于战斗的本能,四瓣的花苞打开,在中午汀娜和爱丽丝去午饭和休息的时间里重新分泌的酸液变成液弹的骤雨朝着男孩所在的位置汹涌的浇下。 “危险!!” 汀娜对着他大喊着,然而男孩只是把右手拿着的火炬点燃,然后左手从腰包里拿出一个酒瓶。 金黄的毒液,少女的警告,他好像无视了这一切,飞快的穿过了毒液弹能覆盖的区域,那些轨迹简单飞的也不快的液弹一个都没击中他。 那是另一个方向,汀娜已经开始朝那边跑去,但是根本来不及,如果男孩继续奔跑,在汀娜的魔法护盾将他纳入保护的范围之前他就会冲入黄金藤蔓的攻击范围,那些有利齿的花苞会将他撕得粉碎。 可男孩停住了,他也看到了汀娜,,可他的止步显然并不是因为大声警告他的汀娜。 “我是苏拉未来的骑士!邪恶的魔物啊,让我给你带来圣火的制裁!!” 喊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骑士的战吼,他把手上拿着的酒瓶举了起来,用火炬点燃瓶口的布条,紧接着。 “吃我正义的圣火攻击!” 克雷泽轮圆了胳膊,把那支看起来廉价的酒瓶抛了出去。 十一二岁男孩的臂力不大,他所站的位置距离簇拥的藤曼则还有一段距离,那个酒瓶落在距离一根藤蔓不远处的地面,伴随着爆裂的声音将一片火焰挥洒在泥土上。 显然这不是一个准确的投点,但那片溅开的火焰还是覆盖了一两根扎根在附近的藤蔓,那是烈酒与油的混合物,爱丽丝立刻这么告诉汀娜,这些液体在炸裂中大片的洒落,带着焰光,金黄的毒草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蛇头的藤蔓顶端嘎吱嘎吱的惨叫。 “耶!” 其他的藤曼躲避着那滩火苗并且开始喷吐毒液来灭火,不一会儿火焰便消失了,一种焦糊的恶臭弥漫着。 可即使如此男孩也像是一位凯旋的士兵高举双手,振奋的呼喊着。 喊完后,他伸手从腰包里拿出另一支瓶口用布条塞住的酒瓶,用火炬点燃,又扔了出去。 恐惧火焰是大部分植物的本能,第二个火焰瓶也取得了战果,但男孩总算没有扔出第三个,这一次,汀娜终于是赶到了克雷泽身边,在他点燃那危险的玩具之前,伸手夺过了他手中的火炬与酒瓶。 “啊,快还给我!” 男孩反射性的想要伸手夺回自己的武器,但他和汀娜之间需要好几年时间去弥补的天渊般的身高差让他无功而返。 这真是令人沮丧,年轻的骑士第一次的出阵,居然被这么个陌生的,高高的女人缴去了武器,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 “你这个顶鸡蛋的女人,快把我的剑还给我!” “……” 汀娜决定,等回到酒庄一定要弄清楚这个称呼的意思,她举着手臂,爱丽丝不动声色的将火把上的火焰熄灭,看到这一幕,男孩的表情彻底垮了下来。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那些魔物还没有被消灭,但你却熄灭了骑士的剑!” 他急得要跳脚。 但即使跳起来,他也没法把火把从汀娜的手中拿下来,只能气呼呼的叉着腰,不满的看着汀娜。 “这里是禁止进入的,难道你不知道吗?这里非常危险。” “所以才要快点消灭那些魔物啊!它们还没死!” ——鸡同鸭讲。 汀娜忍不住扶额,她当然看得到那些藤蔓没有死,虽然植物类型的魔物大多都畏惧火焰,但黄金魔树也仅仅是“畏惧”而已。 这可是能把贫瘠的火山都变为生机勃勃树林的危险魔物,必要的时候它的根茎甚至能浸入岩浆,从原初的热汤里汲取热量,吐出变成比毒液致命得多的高热液弹。 就在她和男孩说话的功夫,那些藤蔓已经用金黄的毒液把附近的火都熄灭了,虽然被烧得焦黑,但显然没有造成特别大的伤害。 “啊啊,它们反应过来了!都是你这个顶鸡蛋的女人,明明教我做这个的赫波列夫卡大叔说只要不停的扔不停的扔就可以消灭它们的!” 第三次。 看到自己投掷的火焰被扑灭,男孩惨叫了起来,他用不满和责难的目光看着汀娜,但汀娜对此视若无睹。 汀娜的额头上青筋都在跳,这个可恶的男孩……母亲不在就肆无忌惮的“顶鸡蛋的”“顶鸡蛋的”叫,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怎么办,爱丽丝小姐,我总不能一边保护这孩子一边练习啊…… ——今天的训练要调整一下了呢。 她强忍着怒意和爱丽丝通过耳朵上的黑珍珠交谈,坐在少女肩膀上的人偶小姐也犯了难。 ——先把这孩子送到他母亲那里去吧。 总之练习是练习不下去了。 汀娜叹了口气,把火柴和酒瓶都收进空间储物戒指,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 “你是克雷泽是吧,我还记得我是在哪里撞到的你,我要把你先送回家里去,跟我来。” “!!” 听到这句话,男孩呆了一下,接着露出“糟糕了”的表情。 可能他也没想到汀娜居然还记得吧,他一把甩开汀娜的手,就朝果园外飞跑而去。 但汀娜怎么会让他逃跑呢?黄金魔树在灭火后已经重新开始宣泄那些强烈腐蚀性的酸液,一离开魔法护盾的范围说不定就会没命。 所以她猛的一个跨步,用以前在学院时学到的防身术的要诀把男孩一拌,接着在他哇哇叫着快要摔倒的抓住了他皮甲的后领,这下,他彻底跑不掉了。 “放开我!” 虽然男孩不断的挣扎,但这都是徒劳的,无论是年龄和体格都是汀娜这边占优,少女也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反倒是男孩像是有些缺乏锻炼,在挣扎了几分钟后就气喘吁吁的消停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爱丽丝悄悄的动了动手指,给了他的眼睛一次与光的亲密接触,但都没所谓,汀娜拉着不断揉眼睛的男孩的手朝着酒庄的方向走去。 途中男孩还试图逃跑,但在汀娜一次严厉的呵斥之后,他就变得乖巧了起来,只在嘴里嘀嘀咕咕着一堆以为汀娜听不到的脏话。 ——汀娜小姐刚刚的表情和声音都有些可怕哦。 葡萄园间的道路上没有看到其他人,坐在汀娜的肩膀上,小人偶托着腮。 她有段时间没有看到汀娜这样的反应了。 ——因为很生气啊…… 汀娜看着远方的城镇,回过头看了看嘴里嘀嘀咕咕却只能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孩,远处的果园里把果园和土地销蚀的一团糟的魔物消停了,在小坡上随着寒冷的风摇曳着。 她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这些因为无知啊,逞强啊,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之类就去送命的家伙,这种人太好分辨了,有勇无谋,但我没想到冒险者之外,也有这样的家伙。 生命是最宝贵的。 舍弃生命,是不能被原谅的。 仔细想想,以前好像自己也只是把这两句话作为箴言而已,这种无来由的怒气究竟源自何处,汀娜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她知道人的记忆是本不可靠的书,自以为确实的许多东西,其实都只是自我美化与诠释后的一己之见。 但她就是不愿意看到,无法容忍这样的事。 ——嘛,世界上的人也是多种多样的呢。 意识到少女正在气头上,爱丽丝摸了摸汀娜的脸颊,安静了下来。。 她靠在汀娜的脸旁,抬头看着洒落的天光。 那么,今天的练习要怎么调整才好呢? ………………………………………………………………………………………………… 即将进入苏拉时,男孩第一次好声好气的朝汀娜搭话了。 “呐,高高的姐姐。” 不说“顶鸡蛋的”了,声音也简直像是是哀求。 这个男孩请求汀娜不要把他做的事告诉他的妈妈,看来这个敢揣着混了烈酒与油的燃烧瓶朝魔物冲锋的男孩还是像同龄人一样害怕自己的老妈,汀娜忍不住一笑。 然后,在来到用午餐的街道上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时,向每一个好奇这小子犯了什么事的人把他“英勇”的举动说了出来。 苏拉是个不大的镇子,虽然建立起来才两三年,但街坊彼此都认识,汀娜这么一弄整条街都炸锅了。 和克雷泽同龄的孩子们露出钦佩的表情围着他问那些在秋天把河谷弄得一团糟的魔物是不是还那么可怕,女人和老人们嘴里念着祷词,不断的感谢汀娜保护了这个男孩。 至于男人们,有些肌肉粗壮的汉子称赞他的勇敢,也有些失去了手脚,拄着拐杖的人骂他蠢蛋,但几乎每个理解了事态的男人都往他的脑袋上敲了个爆栗,警告他这种蠢事不许再做。 汀娜这才知道,那些黄金魔树究竟给这片河谷带来了怎样的灾难。 并不仅限于酒庄的肥沃土地,几乎一夜之间,黄金魔树的藤蔓也袭击了河谷之中的城镇,许多人在熟睡之中就丧生于那些令人憎恶的金色蛇群。 根据奥林比恩王国的统计,从热火之月中黄金魔树爆发以来到枫果之月末基本结束,河谷的总人口减少了整整四分之一,伤残者成百上千,许多果农为了照看附近果园而自发形成的小村庄完全被消灭,当讨伐魔物的队伍赶到时,房屋与尸骨都已经浸泡在淤泥之中,在恶臭里腐烂。 几乎每一个人都失去了什么,经过两个多月,到了年末时分,那悲恸的气氛才一点点从河谷消散,让这里恢复往日的活力。 毕竟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如果不打算追随而去,就总要继续活着。 只有那恶魔般的金色成为了刻在所有人脑海之中的伤痕,所以,马苏拉酒庄才会因为屡杀不绝的黄金魔树,被当作遭到了诅咒。 即使是现在,依然有人在噩梦之中惊醒,因为失去的什么而彻夜痛哭。 偏偏,克雷泽这死孩子,居然主动跑去招惹那些可怕的魔物? 知道这些后,汀娜再看向克雷泽的目光就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了。 可怜的克雷泽,就像一位凯旋归来的将军一样被簇拥着带到了自己的家门前,但在这里迎接他的可不是庆功宴与赞扬,已经听到消息的他的母亲拄着鸡毛掸子,显然在这里已经等候了一段时间了。 从街坊那里知道这件事的年轻的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后,二话不说的把他按在大腿上,扒下那套粗陋的镶嵌金属的皮甲和裤子,对着男孩白生生的屁股就是一顿抽。 边抽边骂,边骂边哭,等打得克雷泽也惨嚎着哭出来后,她才在几个老人的劝解下停手,过来抓着汀娜的手,为她救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儿子不住的感谢。 这让汀娜有些不知所措。 在一次又一次的感谢后,她婉拒了妇女和街坊们的盛情招待,带着爱丽丝回到了酒庄。 之后,那个男孩还要面临各位街坊邻居的轮番说教什么的,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少女的目的已经达到,想要阻止一个人去做蠢事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他打算做蠢事这件事告诉所有关心他的人。 汀娜相信,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那个男孩应该不会再有机会离开镇子了。 夜晚,在城堡的大厅用过晚饭后,莉莉娅娜还没有回来,在汀娜和爱丽丝准备回卧室的时候,餐厅的门口,一蓬火红的卷发摇晃着走了进来。 这两天里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的玛丽也看到了她,朝汀娜的方向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 “今天也在那片果园继续练习魔法了吗?” 怎么说呢,少女语气可算不上多么友善。 “啊,啊哈哈……” 汀娜干笑了两声。 这也是当然的了,任谁看到自己把那个果园搞得一团糟的样子,无论多么心胸宽广都笑不出来吧。 那里本应是酒庄最肥沃的果园,果农们精心培育着最适龄的葡萄,用来酿造最好的酒,可先是黄金魔树出现在那里,然后自己在那里开始练习魔法后,未收获的葡萄和葡萄藤完全遭了殃。 等到自己把所有黄金魔树的藤曼解决掉,那里也该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地了。 重新在那里种上葡萄要下一个春天,等到可以收获来酿造高品质的美酒,又要等好几年。 就算汀娜这是免费的为他们清除黄金魔树的残余,也实在很难让人高兴,而且他们还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莉莉娅娜下的命令,那位来到这里把他们从破产边缘拉回来的小女孩,才是葡萄酒庄河土地真正的拥有者。 “玛丽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话题说下去有些不太妙,汀娜有些尴尬的移开视线,搅动着杯中作为饭后甜品的热葡萄汁。 “是关于克雷泽的,听说那孩子跑到你练习魔法的果园去了?” “玛丽小姐认识那孩子吗?” “他的父亲是我小时候的玩伴,现在也是和我共同进退的酿酒师。” 坐到汀娜的面前,红发的少女看着桌面上抱着和身体差不多大的碗,咕噜咕噜喝着温热葡萄汁的人偶,微微致意。 接着她才回答了汀娜的问题,揉着被黑眼圈包围的双眼。 虽然和莉莉娅娜的关系因为魔女小姐通过非法手段获取了品评会的评选主题而降到了冰点,但对于汀娜和爱丽丝,玛丽的态度还算普通。 “是这样啊……唉?” 汀娜眨了眨眼睛。 和玛丽共进退的酿酒师,也就是说,是酒庄里那些最大也就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汀娜想着。 但克雷泽看起来已经有十岁多了?而且,他的母亲看起来也很年轻…… “……那个,玛丽小姐,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在奥林比恩,法律规定的适婚年龄是……” “男20女16,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汀娜小姐。” 玛丽摇了摇头。 “但你要知道,虽然冬青河谷是王国最大的葡萄酒产区,但这里几乎没有一座大城市,在整个王国都算乡下,在乡下,有些法律是不会有人多在乎的。” “贵族们结婚的年龄还更早呢,基本上,男孩14岁一过成年礼就可以举行婚礼,而女孩只要过了十岁,很多贵族就会迫不及待的把她们嫁出去,毕竟对于贵族来说,婚姻更多的是一种商业或者政治手段。” 爱丽丝放下大腕,小小的打了个饱嗝,她看着红发的少女,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后,飘到了汀娜的肩膀上。 “玛丽小姐是为了那个孩子的事来找汀娜小姐吗?” “算是吧,法恩……也就是克雷泽的父亲在知道克雷泽做的事后生气得不得了,他向我请了假要回去教训那个不知道什么叫危险的蠢孩子——这是他的原话。我听他描述的人的形象猜到是你救了那孩子,所以过来问问看。” 虽然汀娜没有在苏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抱着修女人偶的,比不少男人都高的少女这个特征还是很明显的,那位父亲因为在气头上没有注意,玛丽一听就知道,这是她们领主大人身边那位高挑的秘书小姐。 “也顺便给自己放个半小时的假” 揉了揉疲惫的额角,玛丽坐到椅子上。 往食堂的各处看去,工人们也都是满身的疲惫。 这几天的工作量非常大,无论是工人还是酿酒师,无论是维持日常工作还是研究速酿酒,每天每天她们都累坏了。 “要放松也只能趁现在了,明天开始,更多的魔植和素材会送到酒庄,那才是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 “酿造遇到困难了吗?” “第一次尝试从未酿造过的速酿酒,有困难才正常吧。” “说得也是呢……” “说说克雷泽吧,那个小家伙怎么跑到那片果园去了。” 玛丽似乎不太想谈这个话题,她摆了摆手,又问起了男孩的事。 “要说为什么的话……” 汀娜伸手摸着爱丽丝的小脑袋,想了想,把下午遇到克雷泽后他说的一些话告诉了玛丽。 包括在苏拉的街道上撞到他后,也包括果园之中。 说完后,汀娜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我觉得那孩子是在模仿骑士小说吧,讨伐魔物,建立功勋,他还提到一位叫做赫波列夫卡的骑士,虽然我没听说过哪里的骑士会教小孩子燃烧瓶的制作方法……” “那个小家伙想要成为骑士?成为骑士需要十年以上的学习和训练,需要一匹马,一身像样的铠甲,一把剑,一支长枪和盾牌,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愿意册封他的贵族……” 玛丽皱起了火红的眉毛,那双火红的眼睛忽然黯淡了。 一瞬间,就像想到了什么,她的眼里闪过了一抹哀伤,汀娜看到了。但转瞬间那哀伤便被埋入伤感的火焰。 跟着玛丽一同走进来坐在附近的桌子旁吵吵闹闹的年轻人们也沉默了。 餐厅的这一角,声音戛然而止。 本来他们要了一份有肉的浓汤,煎好的鱼肉和白面包,为了洗去工作的疲惫而举起温热的清水彼此交谈,但他们也沉默了。 好一会儿,一个汀娜记不得名字的青年才叹了口气。 “也不是所有的骑士都要那样才能被册封,只要立下足够的功勋就能略过繁琐的学习,被册封为骑士,那是赫波列夫卡大叔家乡的习俗,没有记错的话,大叔经常这么说。” “克雷泽那小子大概搞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只是以为只要自己把黄金魔树都消灭了,就可以成为骑士吧,他来酒庄找他父亲的时候我曾经听到他说过几次,但没想到他真的敢付诸行动……像赫波列夫卡大叔那样。” 另一个青年放下了装满水的酒杯,就快到嘴边的面包也被他放下了。 他们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玛丽的叹息,就像说给自己听的自言自语。如果没有希尔芙的祝福,汀娜说不定会漏掉。 但汀娜还是听到了。 “呐,玛丽小姐,赫波列夫卡是……” 就在红发的少女起身的时候,汀娜盯着她火红的眼睛,问出了这个问题。 玛丽一愣,嘴角抽动着,片刻后,她重新坐了下来。 “……南方女人的耳朵可真是好使。” “我比较特别而已……” “哼……嘛,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是……”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 “……不要告诉那个孩子,好吗?” “诶?嗯、嗯。” 汀娜把爱丽丝抱紧了。 一种不那么好的直觉冒了出来,只需要听到那仿佛哀悼的语调,一种悲伤似乎就在这人来人往的餐厅中弥漫开。 知晓的人缄默,不知晓的人依旧舀着浓汤,咀嚼夹肉的面包,世界好像一分为二,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 小人偶乖乖的被汀娜抱着,她也一定感受到了什么,双手合拢在胸前,微微的,低下了头。 “赫波列夫卡,那个家伙啊……” 还没等玛丽说出关于这位赫波列夫卡骑士的什么事,走廊上传来了激烈的脚步声,几个男出现在食堂的门前,喘着粗气,大汗淋漓。 “玛丽小姐!!不、不好了!!” 他们跑得非常急,以至于在喊完这句话后,为首的两个男人几乎背过气去,扶着食堂的大门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被打断了话的玛丽脸色有些不太愉快,那双红色的眼睛立刻凌厉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甩过去一句话。 “怎么了?酿造出问题了吗?” 等说完后,玛丽才看向了那边,她一楞,比她更早看向食堂门口的汀娜打量着这两个男人的身后,另一个气喘吁吁跑来的青年。 少女觉得,那张脸的轮廓与今天遇到的男孩有几分相似。 发生什么了呢? 汀娜这样想着,和玛丽一起等待着这几个男人的解释。 “克雷泽,我家那个混账小子,他带着一群男孩,去那块葡萄园了!” 可从那个青年嘴里吼出来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哈?” 餐厅里的呆滞维持了片刻,随后是一阵的喧乱。 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少女的身上。那块葡萄园——在现在的马苏拉酒庄里,会被这样称呼的土地只有一块,而和这片土地关系最深的人现在就在这里。 至于这个人本人,汀娜自己。 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少女的脑海里就一片空白。 在街道上偶然相撞作为起始的事件,似乎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马苏拉酒庄的餐厅之中炸开了锅,很多人并不知道今天下午克雷泽做了什么,但随着那几个男人的讲述,他们也慌张了起来。 汀娜离开之后,对男孩的批评大会没有维持特别久,大人们很快就各自回到自己手头的事情上。 克雷泽则被他的母亲锁在了房间里。 大家都觉得,这样,这个男孩总该消停一些了,但当到了晚上,克雷泽的母亲与回到家的丈夫决定再好好和自己的儿子解释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勇敢,他们打开了男孩卧室的门,打开的窗户吹着冷风,桌子上放着男孩吃完晚餐后的碗碟,最爱玩的弹弓,垃圾篓里塞满了纸团。 而男孩不见了踪影。 克雷泽的父亲意识到了不对,他抓起了垃圾桶里的纸团展开,然后因为上面写的东西陷入了呆滞。 那是克雷泽向其他男孩炫耀自己武勇的文字,这些话好像激起了男孩们的骑士梦想,他们他们吵着要克雷泽也带他们去讨伐魔物,克雷泽答应了,他们制定了一个在夜晚建立丰功伟绩的计划…… 克雷泽的父母立刻离开家向邻居们打听他们儿子的去向,知道这件事的人们目瞪口呆,他们打开自己孩子的房间,发现他们也不知去向,这些父母们聚集起来,互相询问后才发现,今天这条街道上好些男孩都异口同声的说要早睡。 而这些孩子都不在房间,显然,他们和克雷泽一起去那片危险的果园了。 意识到这点,他们全部慌了神,连忙跑到酒庄这边来求助,但是。 “这群熊孩子!!” 连玛丽在听完后都目瞪口呆,她呆滞了一会后,又因为这些大人慌乱中完全错误的行动气得把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可来酒庄求助有什么用?!你们应该赶快去通知教会,让主教大人派出圣堂骑士去救那些孩子,或者魔法师协会也可以!在这个镇子上只有他们有能力抵抗那些毒草救人……” 说着,她又把目光看向汀娜。 “或者,我们领主大人的秘书小姐,你要一个人去救那些孩子们吗?不等领主大人回来?” 抱着人偶站起来的汀娜一顿,玛丽的话让人们的视线回到了她的身上,这让打算站起来就走的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目光是有力量的,尤其是,现在汀娜并不仅仅代表自己。 “现在无论是莉莉娅娜小姐还是圣骑士或者魔法师都指望不上了!” 她扫视逐渐把食堂的门堵得死死的男人女人们,她们都是孩子的父母,从苏拉来这里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那么短,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她们跑得气喘吁吁,比起疲累,更多的还是无法遏制的担心吧。 莉莉娅娜还没有回来。 她要做的并不仅仅是和那些商人商谈并支付因为马苏拉酒庄而导致订单无法完成的赔偿金。 按照莉莉娅娜所说,她还需要争取新的订单,调查这些商人一口气发难是不是真的如玛丽所说有艾德华斯家族在背后活动,还要与领地上大大小小的贵族联络感情,这一系列商业和社交的活动要维持到深夜,就算现在她得到了消息,也赶不及了。 这些慌了手脚的父母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弗尔斯特领地上最有能力的武装团体,现在能够最快赶去救那些孩子的。 只有汀娜,与爱丽丝。 幸好还有爱丽丝,小人偶的力量不会比莉莉娅娜低很多,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尽快赶到那里! 所以汀娜用上了更加果断的语气。 “那些孩子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吧,不抓紧时间的话!” 一说完,她就毫不犹豫的向餐厅的门走去,她本来就打算去帮忙。 “没错,要快点去救他们才行!” “赶快通知杰斯特先生把年轻的男人都叫过来,我们得去帮助汀娜小姐!” 再多的话语都比不上此刻少女的脚步来得有力,餐厅里的男人们纷纷喊了起来,但是玛丽用力的拍了拍桌子。 “你们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吗!?” 只用一句话,红发的雌师就阻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你们是有协会认定资格的冒险者吗?” “你们可以使用保护自己的魔法吗?汀娜小姐是去救那些孩子的,你们过去,说不定她还没救到孩子就要把宝贵的法术位用在你们的身上了,还有汀娜小姐,你现在又还剩多少个法术位?” “诶?总、总之还足够。” “练习了一天还足够吗……但即使如此你也没有力气照顾十几个孩子吧,来十个强壮的男人,跟汀娜小姐和我一起走,但不要靠近果园!等汀娜小姐或者我叫你们的时候再过来!” 听到汀娜的话后玛丽的表情露出了一丝愕然,但马上她就撇开了这稍纵即逝的表情,雷厉风行的点出十个强壮的男人,做好了安排。 “玛丽小姐也要一起来?” 爱丽丝看着把围裙解下的少女,歪着小脑袋。 “我说过我曾经也学过魔法吧。虽然最后没能学下去,但为了回报父亲养育我的恩情,让他能以我为荣,我还是拼了命的学会了一些魔法的,放心,我肯定能保护自己,汀娜小姐也不认识那些孩子,总得有个认人的。” 红发的少女开口,挥了挥带着空间储物戒指的手指。 “详细的事在路上说,现在去个人去马房,让他们准备好马匹,没有时间耽误了,我们先骑马过去,你们跟着来!” 她看着玛丽和站到自己身边的男人们,宛如指挥士兵出征的将军。 “我们走!” “喔!!!” 男人们大声的回应,跟着两个少女跑了起来。 很快,从酒庄城堡的大门,一匹骏马飞奔而出,然后十个男人跟在后面跑了出去——为了还上莉莉娅娜来到这里前一些商人要求立刻支付的赔偿金,酒庄里只剩下这匹马了,就连莉莉娅娜的马车都是魔女后来买的。 马蹄声撕开了夜的寂静,朝着远处的葡萄园飞奔了过去。 五六分钟后,玛丽拉住了马的缰绳,汀娜抱着爱丽丝一跃而下。 “【挥舞光之羽翼的小小精灵啊,在你的手中汇集起微弱的光芒!无论是赛贡落下的黑夜抑或是戴安娜与星无法无法照亮的大地,你都无处不在,为我照亮道路,指引前路的方向吧!】” 在马背上,玛丽开始了咏唱,当解读唱破,一个明亮的光球比火把更加明亮的照亮了四周。 “【魔光术】!” 她翻身下马,然后开始了另一个魔法的咏唱,同样是冗长,甚至还混杂了部分【原典】的解读,就连汀娜也听得出来,这是勉强掌握魔法的人会有的,在学院的实技考核里绝对不及格的解读。 但是,这也是凭借自己的力量,使用出来的魔法,而不是像自己,依靠着莉莉娅娜给予的炼金道具…… “汀娜小姐?” “唔,没什么,我们赶快过去吧,希望没有来得太晚……” “啊啊。” 玛丽的身边亮起了微光的壁障,第二个魔法是【魔力护盾】,这个只要是魔法师就一定会学的魔法,这两个魔法用出来后玛丽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似乎已经消耗了不少的魔力。 “玛丽小姐……” “我们走。” 摇了摇头,红发的少女飞快的越过了栅栏,汀娜连忙摩挲白玉的戒指,支起防御护盾跟在了身后。 “汀娜小姐,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这个时候,爱丽丝突然开口了。 “因为莉莉一整天都不在,又活动了一整天,爱丽丝已经没有多少魔力了,能做些什么爱丽丝也不敢保证。” “唔……” 汀娜一楞,然后苦起了脸。 光想着爱丽丝在的话对付一些黄金魔树肯定不会有问题就毫不犹豫的过来了,但是,爱丽丝光靠自己是无法活动的呀。 太糟糕了,她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呢? 从莉莉娅娜那里得到的魔力用完的话,爱丽丝就会变成普通的人偶了。 “也不用太担心啦,爱丽丝剩余的魔力还有不少,还是可以保护汀娜小姐和玛丽小姐的。” “……不,如果可以的话,爱丽丝小姐,请用这些魔力保护那些孩子和自己,还有玛丽小姐吧,我……” 汀娜把接下去的话咽了下去。 ——我已经不再是连自己也无法保护的弱者了。 “……嗯。” 爱丽丝慢慢的点了点头,朝着果园的小丘顶端靠近。 很快她们就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玛丽,但是在这里,这片果园之中,迎接她们的,却是令人作呕的气味。 少女记得这个味道,上午,男孩扔出燃烧瓶后,藤蔓喷吐金黄的毒液将火焰熄灭后飘散的就是这样的气味。 “……没有。”有这种气味,克雷泽他们应该已经来过了这里,可哪里也看不到男孩们。 果园与果园之间,道路两侧,灯光无法照亮这里,但黑暗不是汀娜的阻碍,夜天下的一切纤毫毕现。 只有在小丘顶端和还没彻底垮下的葡萄架的藤曼,在夜风中扭动。 玛丽驾驭的马儿已经跑得很快,很快很快了,但即使如此……也追不上死亡吗? “汀娜小姐……” “……不,这不是爱丽丝小姐的错,要是我……” ——要是我,能更加的让那孩子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的话。 感觉冰冷一直蔓延到骨髓深处,不是北国冬天的寒冷,而是更加的,更加的…… 啊啊,眼前似乎浮现了什么景象,事什么呢?人的记忆是不靠谱的旧记事本,自己以为的过去和自己以为的原因从来都不一定真的是真实……那么这是什么呢? 哭泣的妇女,愤怒的男人,唯唯诺诺的自己,男人手上抓着的一卷委托书。 ……委托书? 看起来似乎是冒险者协会的委托书,然后在病床上躺着的那个面如死灰的男人。 那是谁?玛丽身边跟着的发光的光球很明亮,让少女看不清。 “克雷泽!多玛,法伦!查理!” 看到这寂静的小丘时,汀娜的心里就一沉,而现在,玛丽的呼唤没有回应,这似乎宣判着,她们真的来晚了。 要怎么回去面对那些孩子们的父母呢? 玛丽把男孩们的名字喊了一遍,但谁也没有回应。 风卷起的难闻的味道在消散,今夜的月光昏暗,透过那一排排仅剩的葡萄架望向小丘的顶端,黄金的藤蔓随着冷风摇曳着。 虽然是根据声音索敌的魔物,但只要不过于靠近就没事,这两天汀娜的练习消灭了不少藤蔓,让它们的领地变得更加狭窄了。 “……汀娜小姐,还记得你向我询问的,赫波列夫卡这个男人吗?” “……嗯。” 玛丽在一阵沉默后,抓着自己的手腕。 紧紧的抓着。 “那是一位冒险者,自称落魄的骑士,喜欢喝酒,总是直接来酒庄买酒,是酒庄的常客,黄金魔树之灾时,他在苏拉很活跃,拯救了许多人,冒险者的等级提升,父亲还代表弗尔斯特家族授予了他一枚勋章。” “那个人,已经……” “啊,没错,黄金魔树之灾结束后,他说着已经得到了足够的金钱和荣耀应该回家乡了,只要再做一个任务就离开了,结果,在最后这个任务之中,他死了。” 汀娜沉默了。 骑士死了,现在,模仿骑士想要建立功勋的十几个男孩的生命也消失了。 她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只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仿佛抽走了她的脊柱。 “莉莉娅娜小姐……” 呼唤着魔女的名字,魔女却没有回应。 只有肩膀上的爱丽丝抚摸着她的头柔声的安慰着。 “不要担心,也许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走吧,至少要把他们的尸体……你说什么?” 玛丽一愣,用不敢相信的神色看着在魔光术下,从修女服里漏出的肌肤都像在发光的人偶。 “爱丽丝说,也许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汀娜小姐还记得上午爱丽丝说过什么吗?如果是无法对它们造成威胁的存在,黄金魔树并不会立刻杀死他们,而是会将其当作活体肥料……” 说着,小人偶双手合拢,一道温暖的光芒以小小的身体作为核心,明亮的闪耀了起来。 紧接着。 葡萄园的各处,突然亮起了明亮的光柱。 在隆起的小土丘中,在葡萄架的阴影中在山坡的另一面,在岩石的背后。 一、二、三、四……总计十二道光柱,从四周亮了起来。 玛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意识到了什么的数着这些光柱,然后。 红发的少女激动的喊了起来。 “十二……对,算上克雷泽,一共是有十二个孩子,这些是——” “果然呢,黄金魔树被打击成这样,可是不会浪费一点点营养的,放心吧,他们还活着,只是,汀娜小姐和玛丽小姐大概没法一个个去把他们救起来……每一个孩子身边都有黄金魔树守着……嗯,这一次,就用这个吧,汀娜小姐。” 柔柔的声音,让汀娜从激动中平复了下来。 她扭头看向小人偶,但穿着修女服的爱丽丝已经飘到了她的面前,伸出小小的手捧住了她的脸。 “那个……爱丽丝小姐?” 汀娜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熟悉,所以一下子没有弄明白,小人偶想要做什么但是。 “吻爱丽丝。” 爱丽丝的话告诉了她,她要做什么。 然后,小人偶柔软的唇,便印在了少女因为干冷而有些发皱的唇上。 柔软,温暖,甜甜的,就好像两瓣美味的布丁。 和爱丽丝接吻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也许是被温暖的光芒笼罩,穿着修女服的小人偶实在是太过神圣了吧,汀娜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满是那可爱令人着迷的身姿。 “等,你们在做什么——” 玛丽呆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汀娜和爱丽丝,人和人偶突然接吻,她们两人是这样的关系?人和人偶? 虽然听说南方的女人都很开放但是这种恋情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吧?[1] 混乱的想法在玛丽的脑海中转悠着,但马上,她就露出了呆滞的神色。 小小的修女的背上,一双光的羽翼舒展,仿佛赛贡的一隅,仿佛天使垂落的慈悲。 那双光的羽翼骤然舒展得无比巨大,比玛丽,比汀娜,比长长的葡萄架更加,从光之翼中蔓延出了光的触手,这些辉煌的光之触落到了每一道光柱升起的地方,挖开泥土,搬开岩石,照亮了阴影,把那些孩子们温柔的抱起,然后带回到人偶的身边。 那些黄金的藤蔓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它们扭动着,无声的嘶吼和尖啸,想要夺回这些宝贵的肥料,但是它们触不到那闪亮的光芒,气急败坏吐出的少许毒液,也被触须上的羽毛所阻拦。 这是一个魔法。 玛丽明白正在拥吻的少女与人偶是在做什么了,她激动的喊着,远处那些男人似乎也已经感到,他们看到这神圣辉煌的一幕,居然直接跪倒在地上,向着神灵祈祷。 “加油,就差一点了!” 红发的少女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这些声音传递到了汀娜的耳中,无意识的,她翻了个白眼。 说起来倒是简单,但是她可感觉自己都快要昏过去了! 魔力大量流失的症状,精神极其疲惫,爱丽丝所驱动的这个魔法……不对,应该说是神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神术也要魔力来使用,但总之这个神术的消耗极其惊人,哪怕大部分都是爱丽丝在用自己残余的魔力驱动,汀娜还是有一种几乎要被吸干的错觉。 ——汀娜小姐,可以了,在这样下去,汀娜小姐的魔力都要被爱丽丝吸取光了。 ——可是,那些孩子还没有全部。 汀娜勉强睁开眼睛,有些孩子已经被光卷着送回来了,但还有一些距离太远的没有。 ——还差一点。 ——剩下的,爱丽丝可以拜托玛丽小姐提供魔力。 耳边的黑珍珠里,小人偶的声音也已经很虚弱了。 啊,是这样啊…… 为什么,一直到果园爱丽丝才提出自己魔力可能不足这件事,是这样的原因吗? 虽然爱丽丝自己的魔力已经不那么充裕了,但汀娜和玛丽,甚至那些男人,都是可以摄取的魔力源是吗? 汀娜立刻明白了爱丽丝的打算,可是。 ——汀娜小姐? 可是,少女没有结束这次深吻。 她用力的抱住了爱丽丝,将更多,更多的魔力倾注到爱丽丝的身体之中。 体格的差异让这看起来变成单方面强硬的灌输[2] ,爱丽丝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少女拼命的挤出身体里仅有的魔力交给她,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她好一会呃,好一会儿。 ——真是的,汀娜小姐。 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她的手指稍微用力,捏了捏汀娜的脸颊。 ——汀娜小姐,可真是贪心呢。 ——不是的,我只是…… 汀娜含糊不清的辩解着,这时。 她眼前一黑。 光的触须卷着最后一个男孩,在距离他们还有约莫一米的地方消失了,这第十二个男孩从半米高的空中摔到泥土上,屁股着地。 “喔、喔喔喔喔——” 是克雷泽。 男孩夹着双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回事。 “喔喔喔什么呢!赶快跑!” 玛丽冲了上去,一把拉着他跑了回来。 那些触须只维持了几分钟就开始黯淡了,好几个孩子都没有被送到汀娜和爱丽丝的身边就掉落在地上,玛丽把这些孩子全部把他置于自己的魔力护盾的保护之下,然后带到汀娜的身边。 比起其他人,这可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检查了一下,玛丽发现,别的孩子可能多少被藤蔓打到过,伤得最重的一个左手和双腿都骨折了,但这小子,别说骨折,连点擦伤都没有,只是夹紧了双腿,大概是刚刚掉下来的时候撞到了。 “快走!” 但玛丽现在可没空安慰他,男人们已经到了,他们抱起还在昏迷的那些孩子们二话不说就朝酒庄跑去,伤得比较重的就一人抱一个,伤得轻一些的就一个人扛起两个,没一会儿就退出了这片果园的区域。 那些黄金的藤蔓面对远距离的敌人采取的措施果然又是没脑子的喷毒液,这种攻击完全不会对魔力护盾造成威胁,但还是要注意不能让别流到孩子们的身上。 这个地方不适合久留,能尽快离开就尽快!往克雷泽这个惹事精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把他赶出果园后,玛丽来到了汀娜和爱丽丝的身边。 坐在地上的汀娜已经不起来了,她捂着脑袋,痛苦的呻吟着。 爱丽丝也没能再飘在空中,小小的人偶似乎耗尽了魔力,掉在汀娜的怀里一动不动。 “还能走吗?” “大,大概……” “起来,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好像马上就要睡过去一样……几乎看不清东西。” 玛丽的心里咯噔一下。她伸手一摸汀娜的额头,却发现冷得像是冰块。 “不要睡!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爱丽丝小姐用的那个魔法是什么,但你现在非常虚弱,在这种大冷天失去意识可就糟糕了,哪怕只是回酒庄的这一点距离。” 没来由的,她想到了雪山遇险时的种种情况,红发的少女连忙伸手让汀娜抓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靠在了玛丽的肩膀上。 “嗯……嗯……” “马让男人们把伤得比较重的孩子们送回去了,我们得走路回去了,不要睡,说些什么,保持清醒!” “咕……爱丽丝……怎么样了……” “喔抱着她呢,爱丽丝小姐好像也动不了了,也一直没有说话。” “嗯……唔……” 每一步都像灌了铅那样沉重,知道爱丽丝的情况后汀娜似乎是放下了心,眼皮很快耷拉了下去。 “不要睡!” 玛丽急得跳脚,大声的在她的耳边喊到,这让少女好像又清醒了一些,她咕哝了几声,艰难的张开嘴唇…… “顶鸡蛋……” “……什么?” “顶鸡蛋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玛丽一楞。 然后,她咧了咧嘴角,强忍着这种时候还升起来的笑意。 “那是一个睡前故事,冬青河谷的每个孩子都听过,如果想听的话,就不要睡过去!” “嗯,嗯……” “很久,很久以前啊……” 玛丽扶着汀娜,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快步的,朝着城堡走去。 ………………………………………………………………………………………………… 很久很久以前,河谷里来了一个马戏团,它们的成员是一个矮矮的男人,一个酒糟鼻的老人,一对完全分不出哥哥和弟弟的双子和一个很高的女人。。 因为很少有马戏团来到这里,所以,居民们都很好奇,他们问,你们都会怎样的杂技呀。 “我会丢球。” 矮矮的男人说着,拿起很多球丢了起来,球在他的双手间飞舞,却一个也没有掉下来,而且还越来越多,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人们大声叫好,给了他很多铜币。 “我会喷火。” 酒糟鼻的老人说着,咕噜咕噜罐了一口酒,那是河谷常见的葡萄酒,他把手放在面前,呼的一吐,一条火龙从他的嘴里喷出,他又喝了水和油,喷出的火颜色也不一样,人们也给了他很多铜钱。 “我们会走钢丝!” 那对双子说着,在屋檐与屋檐上系上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钢丝,他们笑着跳到了上面,在钢丝上行走舞蹈,就好像凭空悬浮在天空中,这个最厉害,所以人们大方的给了这对双子好几个银币。 最后只剩那个比男人还要高大许多的女人了,但女人说,她只是一个杂役,不会什么杂技,但人们都喊着让她表演一个。 “那我就表演一个顶鸡蛋吧。” 说着,高大的女人拿出一个鸡蛋顶在了头上,但鸡蛋没法平稳的放着,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啪叽。 女人又拿出了一个鸡蛋,但是无论如何也顶不好,人们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所以,用顶鸡蛋,来形容高大的女人吗……” 浴室里,汀娜听完了这个故事,整个身体都软在浴缸里,一动也不想动。 魔力剧烈流失症,再怎么想,汀娜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遇上这种原以为和自己一辈子都没有缘分的病。 严格来说这也不算病,只是魔力在短时间大量的流失后引发的一种症状,常见有头疼,意识模糊,体温下降,行动困难乃至于昏迷,不过,虽然症状严重…… 但通常睡一觉,或者把魔力补回来就好。 就这点来看,玛丽的应对措施倒是非常的正确,一回到城堡就把汀娜扔进了浴室的热水里,然后让厨房熬了稍微辛辣的肉汤,在香辛料,热汤和温暖的帮助下,过了一段时间,汀娜慢慢的缓了过来。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莉莉娅娜给汀娜灌下来的一瓶魔力药剂。 在玛丽和汀娜回到城堡后不久,莉莉娅娜也回来了,爱丽丝还是通知了魔女小姐这件事,让她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她还带回来了几位医生,现在正在城堡的医务室里,为受伤的男孩们包扎与治疗。 她本人则城堡的大厅之中,和孩子们的家长一起处理着这件事的善后。 孩子都还活着这点避免了最糟糕的结局,但这些手脚骨折的小家伙也实在是让家长们心痛,而偏偏作为罪魁祸首的克雷泽只受了轻伤,连汀娜都想得到之后这孩子会受怎样的非议。 也不知道这件事最后会如何收场…… 算了,不去想了。 汀娜把下巴也埋到水面下,咕噜咕噜的吐着泡泡。 浴室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一头鲜艳的红色长发摇摆着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一点不愉快。 “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虽然头还有点疼……那些孩子们怎么样了?” 从半躺的姿势坐起来,汀娜点了点头。 “死不了,虽然有几个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但总体而言,不会特别影响生活,我们慷慨的领主大人把治疗费用全部包了,还说这件事酒庄也有部分责任……” 玛丽摇着头,显然对这种说法很不满。 但在汀娜的面前,她没有表露出更多的不满。 莉莉娅娜的处理手腕并不是特别的巧妙,不过用在这些人的身上也足够了。 十几个孩子共计3、4枚金币的医疗费对现在的酒庄来说只是小钱,但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说都是让人肉痛的支出,除此之外,莉莉娅娜承诺会加强那片果园的警戒力度,让这样的事再也不发生, 她还写了一封推荐信,让克雷泽的父母交给领地上一个骑士,说这个可以让那位骑士收克雷泽做骑士学徒——当然惩罚还是要有的,这个男孩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做他的算术作业了,他要照顾那些因为他的煽动而跟着他跑去讨伐魔物,却差点全部变成肥料的伙伴们。 没有人对这位小领主的裁决有异议,他们千恩万谢她的宽宏大量,亲吻了她的高跟鞋后纷纷去往了医务室。 “现在我们的小领主正联系谢提斯上的一家报社,打算把这个作为号外卖出去……啧,真是会做生意。”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酒庄没有损失什么,反而得到了感激,也许在报纸印刷后有些人会质疑为什么马苏拉酒庄没有在获得充足资金后把那些黄金魔树彻底消灭,但是玛丽相信那个女孩会给出一个好理由。 “嘛,孩子们没事就好了。” “啊啊,是啊,这还是多亏了你呢。” “诶?” “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哦,如果不是你和爱丽丝小姐,这件事可就真的大条了,你是酒庄的功臣呢。” “功臣什么的……” “我只会酿酒而已,为了父亲……为了马苏拉的荣耀,我能做的也只有酿造好酒而已,如果不是汀娜小姐勇敢的站出来的话,十几个孩子再马苏拉酒庄的果园里死去的话……酒庄真的禁不起这种冲击了。”汀娜有些害羞,玛丽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的夸奖让她的脸上飞起了一抹羞涩的浅红。 但说着说着,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 “说起来,你和爱丽丝小姐……” “——!!” “……汀娜小姐。” 平淡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红发少女的表情垮了下去,刚刚还兴致勃勃想要问汀娜些什么——尤其是关于那个在辉煌光翼下的吻的玛丽侧过头,冷冷的看着站在床边,把礼服脱下裹上一块浴巾的女孩。 渐变纯白的金发洒落在光滑的肩膀上,换好衣服的莉莉娅娜抱着只带着十字架项链的爱丽丝走进了浴室,在经过红发少女身边时,她顺手关上了一直打开的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平静的看了玛丽一眼。 “……玛丽小姐,为了维持浴室里的温度,请不要把浴室门一直开着。” “哼。” 玛丽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她盯着莉莉娅娜把爱丽丝放到了浴缸的旁边,向黄铜的花洒走去。 “总之不用担心那些孩子了,我们的领主大人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好好休息。” 说完,她转身,重新拉开了浴室的门,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又用力的关上,把笃笃的脚步声关在了玻璃之外。 “玛丽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的关系……” “还是不要做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比较好呢,汀娜小姐。” 汀娜和坐在浴缸边的小人偶面面相觎,她们不约而同的看向站在花洒旁,任由热水从头顶浇落,让美丽的发丝黏在雪白的肌肤上的魔女。 “……?” 那双黑色的眼睛看了她们一眼,似乎有些疑惑。 “但是莉莉完全没把玛丽小姐放在心上呢。” “是呢……” 汀娜和爱丽丝合拍的叹了口气,看着彼此,然后,又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对了,汀娜小姐,在莉莉和爱丽丝进来的时候,汀娜小姐和玛丽小姐在说什么呢?” 汀娜的心里咯噔一声, 突然这么向汀娜问着的爱丽丝托着下巴,看起来像是不经意的提到,但是,汀娜和爱丽丝也朝夕相处了一年了,少女还是注意到了小人偶一些小小的动作比如微微眯起的眼睛,在水面上划开波纹的脚趾…… 虽然性格与人格千变万化,但果然还是有些不变的地方,不过。 “……什么也,没有哦。” 不变的尽是坏心眼的地方就是了。 “真的吗?” “嗯。” “……那是指,什么?” 因为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所以莉莉娅娜也转过头来,稍微有些好奇的询问。 “那个啊,莉莉,今天,汀娜小姐她呀……” “呜哇哇!!” 比思考更快的,少女猛的把爱丽丝抱到怀里,捂住了小人偶微微笑着的小嘴。 “……?” 莉莉娅娜的目光更加疑惑了。 “不是的,那个,这个,我,那个……我……” 抱着爱丽丝的女孩看着那双带着些狡黠的金色的双眼,支支吾吾了很久很久,最后也只能红着脸,一点底气也没有的,满脸通红的嘀咕着。 “不是那样的,啦……” ………………………………………………………………………………………………… 某一日的后话: “汀娜小姐,汀娜小姐……睡着了呢,今天失去了很多魔力,精神还是太疲倦了吗?” “……爱丽丝。” “莉莉,怎么了?好像一副很在意的样子。” “……洗完澡后,汀娜小姐看到你就满脸通红的样子,发生了什么吗?” “秘密哦,要是让莉莉知道,汀娜小姐就太可怜了所以爱丽丝不说。” “……是吗?” “真不愧是莉莉,放弃的真果断。说起来,莉莉有感觉到吗?汀娜小姐最近偶尔有些心神不宁的盯着日历。” “……嗯。” “也到这个时节了呢,怎么办?现在因为爱丽丝,汀娜小姐更加两难了哦。” “……无论她有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不过……” “不过?” “……没什么。” “难得看到不坦率的莉莉呢。” “……睡了。” “……嗯晚安,莉莉,还有汀娜小姐,好好睡吧……还有时间喔。” “……晚安。” “晚安。” EP.10 秘书小姐在努力 ============================== 从还没有睡醒的魔女小姐身边爬起来,窗外的天空还被夜色笼罩。 卧室里漆黑一片,只有壁炉里劈啪闪烁着还未冷却的余烬,枕边的小人偶维持着祈祷,双手中握住淡淡的阳光。 “……早上好,爱丽丝小姐。” “早上好,汀娜小姐。” 结束早安的问候,少女起身,用指尖捏住了书桌上烛台的烛芯,轻声的。 “沙拉曼达。” 咏诵火焰的名讳。 这可不是在呼唤给予自己加护,在莉莉娅娜小姐的法师塔上那位长尾巴的活泼精灵,而是触发【元素冠冕】中铭刻的火焰魔法的话语。 这枚戒指的驱动方式不是手势而是语言,在经过了两天的练习后,汀娜终于从小人偶和魔女那里得到了使用这枚戒指的允许。 随着话语的结束,少女的手上燃起了明亮的火焰,【拉文的火焰手】点燃了烛光,然后少女放开手,让手掌举在空中什么也不碰,等待了一分钟后,手上的火焰自然熄灭。 烛光照亮日历,汀娜把硬卡纸上写下的数字翻过,于是台历将这个日子在这个月里的刻度揭示。 无星无月之月之月,19日。 汀娜连裹了裹被子,沉默的盯着这份日历。 明天,就是行省的品评会了。 而距离这一年之中最后一个月的结束,新的一年的到来,还有大约半个多月。 前两天一群孩子鲁莽的曲挑战弗尔斯特领地残余的黄金藤蔓被爱丽丝和她救下来后,这些天实在是乏善可陈。 随着品评会的临近,除了日常的工作之外,酒庄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速酿酒的研究与酿造,酿酒师们三班倒日夜不停,而那些商业上的来往和问题,则被莉莉娅娜一个人接手。 在酒庄陷入困境——特别是酒窖被黄金魔树侵入后,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商人们以无法接受在魔物的污泥中泡过的酒为名,要求酒庄支付交易的赔偿金,根据距离的远近分成好几拨。 莉莉娅娜和汀娜、爱丽丝到来前,最近、也是逼迫的最凶的一批人,杰斯特和玛丽砸锅卖铁总算是应付过去了,现在陆陆续续赶来的,则是地理距离要远得多的那些。 魔女小姐每日主要的工作就是这个,早上前往谢提斯或是苏拉,与各个商人会面、协商,除此之外还要作为领地的领主在弗尔斯特伯爵领下的一些爵士和骑士间走动,维系贵族的权威,一直到深夜才挥动光的羽翼落到房间的阳台上。 不过就算是数百数百的扔出金币,莉莉娅娜也毫不在意。 ……这会让酒庄重新运作起来,弗尔斯特家族重新振作起来并且能让与艾因哈特家族的商谈更有底气,而比起最终可能要用来打动他们和王室的筹码,这些都是廉价的成本。 顺便还能弄到那个金杯……虽然并不抱什么期望能得到与我们相关的线索,但也不坏。 她是这样说的。 “今天莉莉娅娜小姐也要去和商人会面吗?” “与王国南域的一位酒商在谢提斯会面,这个商人也是在酒庄陷入困境时追讨违约金的一人,由于距离较远,所以来得也晚。” “他们和艾斯华德家族也没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呢……” 小人偶摇了摇头。 汀娜叹了口气,开始换上便于运动的衣服。 玛丽曾经提到的,这些商人是受艾斯华德家族的指示才会突然翻脸那样毫不留情的讨要违约金的事,莉莉娅娜小姐也有好好调查,不过却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每一个商人对这件事都“略带歉意”的向莉莉娅娜表示,冬青河谷的黄金魔树之灾在酿酒行业里传得比风还快,谣言一天都比一天夸张,这会让他们订购的美酒价值大幅的下跌,这会让他们蒙受极大的一笔损失。 但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当马苏拉的酒窖被魔物攻破后,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同时马苏拉酒庄风雨飘摇,可能破产的传言沸沸扬扬,为了止损,他们才不得不不顾情面,讨要高额的违约金或者至少,拿回他们的定金。 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商人们咬定他们只是受到传言的驱使与为了止损才那么急不可耐,就算想要探寻那谣言的源头,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要找传言的煽动者也没那么容易,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了。 当然,玛丽并不知道这件事。 即使知道,那位坚信酒庄被逼到绝境都是艾德华斯家族所为的少女大概也不会相信吧。 虽然因为两天前的事,汀娜和她的关系似乎亲密了不少,但是只要提到艾德华斯或者莉莉娅娜,红发的少女就会露出不瑟的表情,就像一头恼怒的雌狮。 “今天的练习,还是【奥术飞弹】吗?” “虽然汀娜小姐使用魔法的精度变高了一些,但十发【奥术飞弹】只能命中一半还是不行呢,汀娜小姐如果想要真的在战斗之中也能保护自己的话,命中率要更高才行哦。” 而汀娜的锻炼生活还在继续。 魔法的本质是对真理的探寻,而力量与财富只是这一过程之中的副产品,掌握与运用魔法便是掌握与运用知识。 开始允许少女使用那枚威力与危险性兼具的戒指之后,爱丽丝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当天晚上,在人偶的监督下,每天晚上,少女开始像个魔法学徒一样,对着一本厚厚的《元素论》开始了苦读。 “那么,我先去跑步,然后去大浴场洗澡了。” “嗯,过会儿见,汀娜小姐。” 而白天,少女的每一天都和酒庄的工作开始得一样早,当莉莉娅娜还在熟睡时,她就醒来,并开始体力的锻炼。 锻炼的方式是跑步。 常见、有效,经过无数人的实践与印证,早晚各一次,绕城堡的主堡三圈,共计约6千米,不苛求速度的慢跑对体力的增长很有好处。 对汀娜来说,这是可以支撑下来的运动量,而且在跑步的同时也能看到城堡、看到酒庄之中的人们忙碌的身影。 灯火彻夜,大厅里的烛光已经连着点亮了三个夜晚,结束了夜班的人们从酒庄走出,赶去早班的人们在冬天的冷风中抖擞精神,他们谈论着葡萄酒的配方,因为某种魔植的加入或是发酵时温度的差异争论着,不分时间与地点。 这些是弗尔斯特家族的成员。 也许那天魔女小姐是单纯遵从着领主的命令,又或者他们和自己一样只是单纯的拜服于魔女的石榴裙下为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努力,就连那些须发皆白的老人都只在衰退的体力实在支撑不住时才回房间休息。 与他们形成对比的是从雇佣来的工人,他们对品评会看起来没有什么热忱,只是单纯的完成着自己的工作,时而看到他们三两聚集,抱怨酒庄就像疯了似的有做不完的工作。 也许的确是疯了吧。 速酿酒是这个酒庄从未尝试过的酿造,杰斯特和玛丽也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学习和尝试,只能借助莉莉娅娜拿出那些配方和顶级的速酿酒,通过酿酒师的味觉与长年酿造的学识与经验去驾驭那缩短到只有数小时的发酵,去挑战那琳琅满目的配方。 目标是行省品评会的出线与王国品评会的优胜。 一如攀登者没有工具,只能依靠自己的手脚去征服高不可及的山巅。 连汀娜都能理解那是多么的艰难。 而就在明天,就要将成果展现。 一桶桶的葡萄与魔植的混合物被倾入酒槽,而后又一桶桶的倒掉,城堡前的水渠带走这些失败的创作渗入泥土,注入冬青的水波。 收获时节全然结束,而城堡的周围依旧弥漫葡萄的果香。 可在这方面完全是门外汉的她一点忙也帮不上。 少女也去找过杰斯特,表示自己也希望能帮上一些忙,两宿没睡靠着露台上猛烈的冷风保持清醒的男人愣了一会,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汀娜小姐不是在帮我们清理果园里残留的黄金魔树吗?光是这一点我们就非常的感谢了。 既然这么说……那就当作是这样吧。 因为辛劳与女儿的矛盾,这位中年男人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一些,当汀娜聊到玛丽时,他的每一个字都似乎透露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玛丽的母亲从没教导她要怎么去做一个淑女,她在玛丽出生后没多久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教导一个女孩,她想学魔法喔啾送她去学魔法,她想学酿造,我就把我知道的都教给她,她取得的所有成就好像都想要与我一同分享,我们的感情一直很融洽,所以……” 这位父亲对女儿的情况,似乎也很手足无措。 不过,在玛丽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就离开了啊……杰斯特用的是【离开】,所以,应该并不是逝去吧?而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这个家庭…… 汀娜想着,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推开了大浴场的门。 前两天,玛丽也不在这里。 除了去救那些孩子时在餐厅里出现过,少女很少在城堡里看到她。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紊乱的呼吸因为长长的叹气最后平复,少女在更衣室里站了好几分钟,走进了浴池。 次日早晨,玛丽还是不在这里。 又过了一天,这品评会前的最后一天,还是。 就算直接到玛丽他们用来研究有速酿酒的房门前,也会被一位少年挡住。 “汀娜小姐,现在大家都很忙碌,而且有些焦躁,可以的话,请不要打扰她们可以吗?” “我只是想和玛丽小姐谈谈。” “真的很不好意思。” 每次,这位名叫修杰的少年都会礼貌的拒绝想要进去看一眼的汀娜,而少女只能听着偶尔会从门后传来的,玛丽抓狂的叫喊声转身离开。 “玛丽小姐好像,也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呢。” “汀娜小姐真的很在意玛丽小姐呢。” 汀娜说不上为什么会这么担心那红发的少女,但就是觉得担心。 看着数株黄金的藤曼在劈啪的电光中变成焦炭,她松开了按在那枚皇冠般戒指上的大拇指。 【元素冠冕】的启动条件是触碰,然后才能以语言选择并驱动其中铭刻的元素魔法。 这些魔法比造成单纯物理攻击的奥术飞弹可威力大多了,汀娜用好几枚飞弹命中才能砸得奄奄一息或者割断的藤蔓在一个天空系统的【弧光术】下立刻变成了冒着黑烟的焦炭。 可只有在规定的时间里使用【奥术飞弹】消灭一株藤蔓后,爱丽丝才准她使用这枚戒指,这些元素系统的魔法对敌人和自己同样致命。 如今这片果园里蠕动的黄金魔树藤曼,已经减少了到原本的三分之一左右,也看不到数量恢复的趋势。 现在,手上的五枚戒指之中,已经有两枚黯淡了下来,白玉的指轮上,如丝絮的纹路还没有多么模糊,这些日子的锻炼起了成果,她躲掉了很多藤曼的攻击,代价是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现在大汗淋漓。 今天消灭十株,第二天只会有三、四株新的藤曼钻出,那种前一日艰辛消灭一晚过后又繁茂生长的情景完全没有出现。 爱丽丝说经过河谷大范围清剿后还盘踞在弗尔斯特最肥沃一角的这些黄金魔树已经是强弩之末,似乎就是指的这样。 这样看起来,等到明天,这些魔物就能完全被剿灭了。 “虽然我也没有做过管理岗位,但我也知道下属和上司不合对工作是不利的,还可能引发格外多的麻烦,莉莉娅娜小姐不喜欢麻烦……” 休息时间,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水咕咚咕咚灌下的汀娜,看着飘在眼前的小人偶。 “我也……想多帮上一些忙,在……” 汀娜没有继续说下去。 “莉莉确实不喜欢麻烦没错,爱丽丝也不喜欢,因为很多麻烦对莉莉和爱丽丝来说并不是麻烦,但是处理起来却很浪费时间。” 似乎没有在意汀娜的欲言又止,小人偶拿着湿热的毛巾,将汀娜脸上的汗水与泥尘擦去。 这是在一次飞扑中留下的,如今已经被枭首的一条藤蔓上的叶片在不久前突然弹射出来,刀片般飞旋,汀娜吓得直接扑到了地上,用很不雅,也很不合适的方式躲过了这次攻击。 那并不是最恰当的处理方式,爱丽丝决定等休息时间结束后好好告诉汀娜,即使一定要这么做,也最好在飞扑后立刻接一个翻滚,否则,在你趴在地面的时候,死亡就能轻易的踩上背脊。 “但是莉莉娅娜小姐的做法却像是放任一样……无论是之前,还是那之后……” 汀娜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回想起那天——也是最后一次在会议室里召开的那场会议。 ——我以为你已经不会更加的卑劣。 龇牙咧嘴的雌师瞪着那双火红的眼睛看了莉莉娅娜很久,最后却只吐出这样一句话。 说完后,她离开会议室,重重的将木门砸在门槛上。 当时汀娜想要叫住愤怒的玛丽,但是却被魔女用眼神制止了。会议继续,等到结束后汀娜问魔女这样会不会有问题,莉莉娅娜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没有什么问题,我用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了品评会的主题,等同于在考试开始前得到了试卷,虽然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正直的人因此生气的话我也没什么可以为自己辩护的,不用担心,除非她向酿酒师协会举报,否则,她也是共犯。 ——如果玛丽小姐打算去举报呢? ……我会很欣赏她如古贵族般的正直,然后将她软禁。 平静的语气,直到“软禁”这两个字吐出也很平静,从平静之中汀娜唯一能听出的只有魔女小姐的确是完全不在意那个红发的少女。 “但这样是不行的啊……” 想到这里,汀娜忍不住怀疑据说曾经作为女王统治过一个帝国的魔女怎么会这么不顾身边的人的人心。 想到这里,她就感觉一阵的孤单。 莉莉娅娜最近几天很忙、很忙,不但要去和商人们商谈,河谷地贵族们的宴会也更加频繁,那些贵族们就像商量好一样,每天都有请帖在黎明前被送到看门的乔恩手中,而作为弗尔斯特伯爵,莉莉娅娜又不好拒绝这些宴会的邀请。 ……酒庄接下来会陷入一段维持数年的恢复期,而我很快就会离开,如果不能和河谷的贵族们打好关系,爱这段时期被针对的话,会很危险,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产业,有些责任还是该去承担。 这么说的莉莉娅娜每一次浑身酒香的回来时,汀娜都已经结束夜晚的学习睡下了。 当汀娜醒来时,魔女小姐却还没有起床。 等汀娜跑步沐浴完回到房间,她又已经离开,只留下补充好了魔力的爱丽丝指导自己的训练。 自己也并不是不能理解莉莉娅娜为了让酒庄的人们安心准备品评会而自己揽下全部工作的事宜,但是这样的感觉总是……有些寂寞。 寂寞得想要寻找些熟悉的温暖,比如爱丽丝小姐……比如父亲,母亲…… “因为莉莉没把玛丽小姐当作身边人呐。” “……是吗?” “并不是在莉莉身边做事的人都是‘身边的人’呀,更何况玛丽小姐还对莉莉有不小的敌意,如果是在莉莉担任女王的年代,玛丽小姐就像是某个行省的某个地方的反对者,没有哪个帝国的女王是需要亲力亲为不分大小一个个把地方上的反对者驯服或者消灭的吧。” “……” 汀娜忽然明白了。 并不是莉莉娅娜犯了这种明显的错误,犯错的反而是她,她又在用平凡人的视角,平凡的为人处世的准则在揣摩魔女的想法了。 酒庄里现在明显的分为以玛丽为首的年轻人派和以杰斯特为首的老人派,老人派对莉莉娅娜完全的服从,而由于玛丽的敌意,年轻人们的态度有些犹疑。 “把这样的形势想象成帝国的宫廷吧,如今作为女王的莉莉需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做一件事,因为做法的差异引起了年轻人派的不满,可年轻人派的做法又达不到要求,时间紧迫,按照顾问也就是汀娜小姐的方式去做后矛盾有所缓和,但是尝试讨好年轻人派领袖这件事又因为已经做出来的某件事失败,反而加重了她的敌意,这个时候,莉莉应该怎么做?” 爱丽丝没有着急说出答案。 小人偶飘在汀娜的眼前,双手合拢在胸口,微微的歪着脑袋。 “如果是汀娜小姐,会怎么做?” “我……我的话,果然会好好协商……” “没有那个时间了哦?一两天后必须要出合适的成品,年轻人派的领袖坚信他们的做法才是正确的,要说服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事实上他们的行动已经对完成这件事产生了妨碍。” 这是指年轻人们取得了两个酒槽的使用权的事。 由于速酿酒的发酵时间相对传统的葡萄酒短很多很多,即使是现在,酒庄的酒槽里每隔一两个小时,最多三个小时,里面的原料就会换上一批,在技艺精湛经验丰富的酿酒师们日夜不停的工作下,这两天淘汰的配方就有二十多种了。 跑步时偶尔听得到的抱怨里也有这样的话,如果能有更多的酒槽进展就可以更快什么的,从帮助玛丽的年轻人嘴里被说出。 但是实在没法更多了,有经验和技艺的酿酒师数量有限,而且他们要设计配方,管理发酵状况,试饮,还不能是那样喝到嘴里品味味道后就吐掉的试饮,流过咽喉的口感也是重要的方面。 有限的人数和精力限制了进度,否则,莉莉娅娜其实是考虑过日常工作暂时全面停摆来全力准备品评会的。 她们能得到两个酒槽还是汀娜劝说莉莉娅娜之后,魔女小姐考虑到留下年轻人给中、老年酿酒师们作为劳动力使役后才做出了让步。 基本上除了没有考虑到马苏拉酒庄是一个关系紧密和睦的家族产业之外,莉莉娅娜最初的措施并不能说是错的。 而且她还将采购魔植的凭证交给玛丽,那也是一种拉拢和示好的行为了吧。 可惜在魔女小姐用特别的方式弄到品评会的评选主题之后,玛丽和她几乎是彻底决裂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怎么做才好? 汀娜努力的去思考,但越是思考隐隐浮现的那个轮廓就越是令他背脊发凉。 “软禁”两个字从耳边响起,带着魔女小姐那淡漠的语气。 “软禁……” 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感觉已经濡湿的衬衣下又仿佛渗出了冰冷的汗珠。 ——敲。 但这个回答换来了爱丽丝哭笑不得的一敲。 “虽然被历史学家评价为生活奢靡的独裁者,但莉莉可不是暴君呐,不是说有一拨政敌就要关一拨的。如果莉莉这么做,杰斯特先生他们才不会无动于衷,就算现在对立,玛丽,还有那些年轻人们,也是他们的后辈呐,相处多年,血脉相连的后辈和只出现在历史感和故事中然后突然出现几天的领主……莉莉是会考虑这个问题的哦。” “说、说得也是……” “所以莉莉的做法是冷处理,做出一定妥协安抚下玛丽小姐他们,不奢求她们在这件事上能帮多少忙,但是,起码让他们不要做出太大的妨碍,这也是对服从于莉莉的老人们的表态——不会在意年轻人们的行为,让他们也能放心做事。如果能让玛丽小姐对莉莉的态度好转当然更好,但即使变坏也无需去在意,明晚就是品评会了,玛丽小姐至今也没有去酿酒师协会举报,虽然克雷泽惹出了大乱子但和玛丽他们无关,这就足够了。” 说完,爱丽丝看着露出恍然大悟似的表情的汀娜,轻轻弹了弹她的鼻尖。 “汀娜小姐也已经是贵族了,以后莉莉和爱丽丝为了寻找真相势必会与贵族的圈子有众多的接触,所以,汀娜小姐,作为贵族的一员,首先记住在交际中最重要的一点。” 她小声,却认真的,就像要将话语印入少女的脑海。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我……会记住的。” “嗯,上午的训练就到此为止吧,今天还要去镇子上吗?” “去冬青河边看看,然后去镇上吃午饭吧。” 有些不那么优雅的拍拍屁股,汀娜从泥地上站了起来,一团金黄的毒液远远的飞过来,被魔力护盾阻拦在外后慢慢滑下把泥土腐蚀得滋滋作响。 汀娜顺着液弹飞来的方向看去。仅剩的那些黄金魔树还没放弃,也不知道它们是否能够理解绝望这样的境地。 这片果园已经完全被毁了,只有零星的葡萄架还屹立在冬天的寒风中。 青翠欲滴的葡萄藤则是完全看不到,它们已经在这些天里全部枯萎,像腐烂的蛇般匍匐在大地之上,丰硕的果实在遍布坑洞的泥土中腐烂。 等到了春天,这里的杂草会长得很茂盛吧。 “说起来,爱丽丝小姐,莉莉娅娜小姐把这片果园任由我练习魔法不是还有一个目的吗,那个到底是……” “等到时候就会告诉汀娜小姐的。” 到时候……到时候吗。 既然是爱丽丝说的,那么到时候就一定会告诉自己,那么……就等到时候吧。 ……那会是自己还停留在这里的时候……吗? “汀娜小姐?” “唔?没什么……” 摇了摇头,汀娜把爱丽丝抱到了左肩上,离开了果园。 魔法的练习,还有一部分是在城堡中。 不过由于事后的蜘蛛网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以及城堡里的气氛,从昨天开始这个训练就停止了。 上午的训练结束,也差不多到午饭的时间了。 由于酒庄里的人们废寝忘食的研究,午饭和晚饭的时间都有所波动。那些酿酒师们——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都只会在饿的头昏眼花时才走进食堂,无论从他们的健康还是自己的工作角度看,这都让城堡的厨师们颇为头疼。 不过这还在酒庄的人们可接受的范围内,汀娜回去苏拉镇上吃午饭的原因也只是城堡的厨师所烹调的菜品实在……不能满足她那日渐挑剔的舌头了而已。 东国有句俗话,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等到新年祭典回家后,自己还能满足于那张廉价的床和母亲的手艺吗…… 少女喜欢魔女,但并不是很希望变成那样生活太奢侈的女人…… 放下酒杯,汀娜最后扫了一眼摆满各式白兰地的酒橱,带着对自己未来的忧虑,抱着爱丽丝的汀娜从【大鹿角亭】那只麋鹿脑袋的招牌下走出。 正午的阳光很好,白墙,红瓦,阳光在石子拼成的马赛克路面上晕出的光晕遮掩了石子本身的花纹。 汀娜长长的叹了口气。 ——汀娜小姐,没有吃饱吗? “才不是啦……只是。” 说着说着汀娜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街道上,虽然过往的人们没有在意她的自言自语,但少女还是马上压低了声音。 “最近很少见莉莉娅娜小姐……” ——有些寂寞了? ——嗯。 在人偶小姐的面前,反而可以坦率的承认了。 ——莉莉也很忙呢,汀娜小姐寂寞的话,爱丽丝也可以变成莉莉的样子哦? ——可以吗? ——可以喔,【不老不死的无垢魔女】这样的礼装爱丽丝也是有的呢。 ……还是不要了。 汀娜把小人偶抱紧了一些。 ——爱丽丝小姐就是爱丽丝小姐,才不是莉莉娅娜小姐的替代品。 爱丽丝就是爱丽丝。 可爱的、千变的人偶,虽然她总是说如果没有用来定义自己人格与性格的装束就只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人偶,但汀娜还是觉得,无论换上怎样的衣装,爱丽丝就是爱丽丝。 ——是吗? ——嗯。 感觉怀里的人偶似乎有些高兴。 接下来的行程就是回城堡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准备下午的训练。 明天就是行省的品评会了,今天莉莉娅娜将要应付从王国北方来到河谷参加这个王国最有名的葡萄酒产地一年一度品评会,顺便过来就交易的违约金做协商的商人。 真的没问题吗?莉莉娅娜小姐完全没有参与酒品的酿造,这样成果是不是真的没问题……哪怕有着这样的忧虑 汀娜也完全做不了什么。 “……嗯?” 视野的一角,闪过红色的一抹。 正准备朝通往城堡的方向走去的汀娜停下了脚步。 那是……玛丽? ……………………………………………………………………………………………… 火红的发辫摇摆,从街道的一角绕进一处小巷,然后,推开了挂着【老文克酒馆】的榉木旧门。 冬青河谷是奥林比恩最大的葡萄酒产区,酒是这里与水一样悠久的饮品,除了街道上日夜开放的大、中型酒馆,居民区和小巷中也隐藏着不少个人经营,在不经意走进后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小酒吧。 这几乎是河谷每一个城镇的特征。 风铃轻响,带玻璃的门完全合拢,少女的推门让吧台后的老人抬起了眼,看到那一头火焰色的发丝,老人习以为常似的朝她招了招手。 “今天也是弗尔斯特蔷薇吗?十年份?” “这里也只有弗尔斯特蔷薇吧。文克老爹。” 两张桌子,四把椅子,能容纳3、4人的吧台,这些小酒吧大多是这样的装潢,它们的建立者往往并非为了盈利,酒是这座河谷的血流,饮酒是河谷人生存的方式,酿酒,贩酒,藏酒在这里司空平常,所以。 当一杯红宝石似的蔷薇佳酿放到眼前,玛丽想着。 没有任何不同,能够将自己,让酒庄和这片土地上随处可见的人们区别开的仅仅只有—— “……呼。” ——历史,与荣耀。 “马苏拉酒庄的人反而要到老头子的酒吧里才能喝到自家酒庄酿造的酒,这可实在是讽刺啊。” 看着喝完那一杯酒就闭上眼睛沉默不语的少女,酒吧的主人吱溜吱溜的擦着酒杯。 “是呢。” 流过喉间那轻柔的触感,带着蔷薇似的芬芳,甜度刚好,稍微有些干,屏息回味,沿舌尖滑下的仿佛不是液体,而是一簇丝绸般的花瓣。 “文克老爹,真的很感谢你当时愿意原价买下那些被污泥泡过的酒藏,如果不是你,我连想要回味酒庄的味道,也要到别的领地上去。” “那些奸商才会在意木桶沾上烂泥会让酒卖不出去,我们这些只喜欢喝酒的粗人不在乎,只要是美酒,无论是用高脚杯还是啤酒杯都照喝不误,可惜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不听话,跑去林仑当什么空港接待员!” 老人吹了吹胡子,随口回答。 只要是好酒呢…… 红发的少女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玻璃杯,灯光打在杯壁上,照亮失魂落魄的自己。 “之前那群傻小子搞得事让所有人都吓坏了,这段时间要是看到哪个小孩想离开镇子,卫兵都要过去拦下来搜查一番。” “嗯,是呢,大家都吓坏了,幸好没有出事。” “嘿要我说他们这辈子都该感谢我们仁慈的领主,否则他们就只能拄着拐杖或者掰着手臂过以后的日子了。听说领主还放出了要拿到品评会优胜的话,要改酿速酿酒。你们觉得有戏吗?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讨要的违约金应该已经被她付完了吧,这帮贵族是真奶奶的有钱。” “嗯。”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也算是这种小酒吧的特色,只是今天,玛丽没有什么心情。 “酒庄里一切还好吧?” “……是啊,一切还好。我们的领主很有钱,所有的商人都被她一个人搞定了,酒庄已经恢复正常的运作,爸爸带着大家听从领主大人的命令研究速酿酒,忙的都没什么时间睡觉。” “哈哈,杰斯特那小鬼还是和以前一样。” 老人咳嗽了两声,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加油干啊,让艾斯华德那帮狗贵族们知道,我们弗尔斯特的蔷薇,马苏拉酒庄还没有倒!” 满是老茧的手已经不能和以前一样稳,但还是那样的有力。 玛丽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很久以前就从酒庄里退休的老人,张了张嘴,忽然想告诉他那个有着悠久历史与荣耀,他为之付出了大半辈子的酒庄其实不那么好。 自己和领主、和父亲闹得很僵。 品评会就在明天,但她却还没研究出理想中只需要极短时间发酵却能有陈酿般风味的葡萄酒,父亲那边似乎也毫无进展。 看起来酒庄已经一如既往,但任谁都知道要是这次品评会失败了,历史悠久的马苏拉就会彻底的落败而式微。 有很多想说的,但到头来她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也是贵族啊,虽然和那些家伙不一样。” “哈哈,没错,和血缘没有关系,你们这些真正为领民着想的家伙才称得上真正的贵族!不过话又说起来,门外那个抱着娃娃的金发大姑娘是你认识的人吗?” “……” 少女的表情凝固了。 她转过头,隔着那层擦拭得不是那么干净的玻璃。 “……哟……” 与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对视了。 老文克酒吧的风铃罕有的在几分钟里连续摇响,吧台的前方也罕有的迎来了陌生的两位客人。 准确的说,两位客人,一个人偶。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玛丽的质问让汀娜摇了摇头。 “只是午饭后准备回城堡时偶然间看见了玛丽小姐……” “是这样吗?” “是的,玛丽小姐是刚刚采购完需要的酿酒的配料准备回去吗?” “……是准备在这边喝完酒再回去,对。” 玛丽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是现在。” “诶?要走了吗?” “没错。” “说什么呢小玛丽,难得有新客人,至少也给介绍一下,让她喝一杯酒吧,金发的大姑娘,要喝什么呢,虽然老头子这里只有弗尔斯特蔷薇就是了。” 话音未落,站在吧台后面的老人先瞪了她一眼,又往她的杯里倒入了满满的酒。 玛丽意外的看了这个老人一眼。 最近她几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到这里,但每一次,这个在酒庄最危急的时候几乎砸锅卖铁从酒庄以原价买走不少【弗尔斯特蔷薇】的老人却总像最吝啬的地主一样,好说歹说也只给一杯。 新客人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她的名字叫汀娜·冯·西亚,大陆南方的贵族,那个小屁孩领主大人的秘书。” 一边想着这和那个吝啬老头的形象不符,玛丽一边开口。 “啊,就是那个救了那群孩子的秘书小姐吧,虽然不一定认识,但现在这条街上每个人都知道你,你是那些小家伙的大恩人啊。” “不,也不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过没有必要和美酒过不去,反正用最简短的话语把汀娜的身份说出来后,他们自己就会聊开的。 玛丽端起重新斟满的酒杯,把还没弄清楚事态的汀娜晾在了一边,仍由她和酒吧的主人寒暄着。 “喔,对,这位也是贵族小姐,这可真是……老头子我失礼了。” “啊,不、不用那么在意也没关系,我只是个没有封地也不会世袭的名誉贵族,老爷爷把我当普通人来看就好了!” 汀娜连忙挥了挥手。 无论如何汀娜还是不习惯被当作贵族对待,应该是说缺乏自觉吗?这让爱丽丝轻轻的叹了口气——当然,没让老文克察觉。 虽然听玛丽所说这个老人曾经也在马苏拉酒庄工作,可能也知道关于真正的领主身边的活人偶的事情,但爱丽丝觉得不必让这颗已经不再年轻的心脏受这样的刺激。 “不不不,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贵族小姐克不能用十年以下的酒随便糊弄,而且就算小姐想要些别的,这里也只有不同年份的【弗尔斯特蔷薇】。” “只、只有弗尔斯特蔷薇吗?” “没错。” 老文克侧过身,像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沿着身后的木架一字滑过,那上面排列着相同的酒瓶只有贴在酒瓶上的酒标有着颜色与设计的差异。 “1年的弗尔斯特蔷薇,2年的弗尔斯特蔷薇,5年的弗尔斯特蔷薇、7年的弗尔斯特蔷薇,10年的弗尔斯特蔷薇,还有30年的弗尔斯特蔷薇!小姐,老头子敢拍着胸膛保证,想喝弗尔斯特蔷薇,来老头子这里就够了!特别是30年的这瓶,如果这瓶喝完,冬青河谷就只有再等30年才能有这样的美酒了!” 一提到这种酒,老人就变得眉飞色舞,开始讲述这种美酒从酒庄中杯酿造出来的传奇故事。 ……不,也许他的心脏还足够顽强。 爱丽丝想。 “就算有再传奇的出身也好,现在的苏拉也只有文克老爹这里,还在卖马苏拉酒庄的酒。” 第二杯酒也喝完了。 回味着渐渐从喉间消失的余味,玛丽趴在了吧台上,侧着脸,看着老人背后的酒架。 汀娜终于看到了玛丽的脸。 她的两眼挂着一对很深的黑眼圈,也许是因为好几天的熬夜,有些苍白的脸上冒出了几颗痘痘。 在街道上看到她的背影时汀娜就觉得她很累,非常非常的累,现在更是一眼也可以看出她的憔悴。 “玛丽,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只管自己死活和喜欢喝的酒就够了。”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 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沉默的玛丽,汀娜忍不住想起在这个城镇里看到的。 饭馆里有消费一定额度送白兰地的活动。 商店外的墙上张贴有许多宣传画,里面英俊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都拿着白兰地。 有时候抬起头看到房屋与房屋间挂的横幅,也是白兰地的字样,与白兰地酒瓶的配色。 甚至教堂里摆在圣光十字与神圣火焰雕塑前的酒也是白兰地,据说教堂里的那盆火焰每天都会倾入一瓶美酒以示敬畏,那也是白兰地吧。 因为太过普遍随便哪里都能看到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但是。 这是马苏拉酒庄,是弗尔斯特家族建立的城镇呐。 “马达雷家的小子一周前从王都回来,他说白兰地现在是奥林比恩最新潮的酒,本来只有几个自由城邦做靠背,现在却有十几个贵族和银行注资,在这一点上,一直圈地自营的酒庄输得彻底。” “文克老爹不是说只要是美酒,不管用什么杯子都会喝吗?” “白兰地也足以称为美酒啊。” ——啊。 汀娜在心底低低的叫了一声,紧张的看着玛丽。 “……我才,不承认。” “是吗?” 但玛丽没有像以往一样变成暴怒的雌师跳起来,老人也只是摇晃着脑袋轻声说出两个字。 然后他把那双堆在皱纹里的灰褐色眼睛重新看向汀娜。 “哎呀,说着说着就把贵族小姐落在一旁了,不好意思,上了年纪话就有些多。” “不,那个,不用那么在意也没关系啊。” “看你这说的,虽然酒庄里的家伙总是没几个贵族样子,但怎么能不在意贵族大人呢。” 老人看了看汀娜,又看了看玛丽,转身从身后的木架最右端,拿起了那个瓶子。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打开这瓶30年的【弗尔斯特蔷薇】,要知道,老头子我已经没有30年好活了,这一瓶也许不是河谷最后的一瓶,但肯定是老头子我能喝到的最后一瓶。” 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抚摸着暗色的玻璃瓶,就像抚摸着挚爱的肌肤。 “我已经很老了,现在还能在吧台给两位小姐倒酒,就像我还年轻,能对小姑娘们油嘴滑舌,但每个夜晚我都在想,我这种老头子又随时可能一睡不醒,这瓶酒被我来来回回拿上拿下,但就是下不了决心。” 以自言自语来说,老人的声音有些大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橱柜里拿出三个杯子。 “喂、喂,文克老爹,你是想——” 酒杯放在了吧台上,与汀娜一样,玛丽好像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女从吧台上抬起头但这个时候。 “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 在吧台后面的老人已经拿起一把酒侍刀,轻松的,将酒瓶的软木塞拔掉了。 很轻、很轻的一声。 老酒的瓶塞往往因为时光的侵蚀很难打开,但是,他就那样熟练,写意的,将这瓶30年的珍藏就那样开启了。 老人的表情,就像是拧开了随手从街边买来的廉价葡萄酒一样。 他将那淡淡玫瑰色的酒液倾入醒酒器中。 起初还很淡,但随着丝绸般的酒液连丝毫泡沫液没有的滑入那造型奇特的器皿,与冬天的冰冷空气接触,就像紧闭的花苞收到春风的感召,带着傲人的姿态,艳丽的盛开了。 “好香!” “弗尔斯特蔷薇是定位为平价酒的酒品,口味也比较贴合大众的舌头,也许拿到品评会上竞争不过那些酒庄,但对于我们这些爱酒又没什么钱的人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 就从醒酒器又落入了酒杯中,老人一言不发的将两只杯子分别推到玛丽与汀娜的面前,然后拿起自己手边的一杯,露出了陶醉的神色。 就连堆在一起的皱纹似乎也舒展开来。 接着是玛丽,红发的少女在沉默了片刻后,什么也没说的,端起了酒杯。 也许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让他们不用再以话语交谈吧,这样的话…… ——汀娜小姐也尝尝看怎么样? ——诶? 汀娜看向被自己放在吧台上,还被老人特意看过两眼的爱丽丝。 人偶小姐现在伪装自己就是个普通的人偶,只在精神链接里轻声开口。 ——这里是个小酒吧,拒绝端到面前的酒可不那么礼貌,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 ——尝尝看的话,说不定就能理解了吧,玛丽小姐执着于传统陈酿的原因。 “……” 执着于传统陈酿的原因……吗…… “呼……” 汀娜其实有些犹豫。 自己并不是很会品酒,在去往千塔之城以前喝的最多的,只是麦酒和廉价的葡萄酒,这种30年的陈酿给自己这种人喝真的没关系吗? 但压过这犹豫的好奇心,让她端起了酒杯,端详着这杯30年的葡萄酒。 边缘微微泛起了红砖的色泽,但在杯中的酒液依然如蔷薇红的宝石,四溢的芬芳,闭上眼的话,简直要以为自己手中所拿着的,其实就是一朵盛开的蔷薇了。 不,似乎也不止那些,虽然蔷薇的芬芳最为浓郁,但酒的香味里还混入了其他的复杂的味道,汀娜分辨不出那些都是什么,但这样浓郁的香味让她产生了立刻把这杯酒喝掉的冲动。 “——好喝!!!” 旋即,发出惊叫。 因为有些紧张和好奇所以直接喝下,在酒液与味蕾相触碰的瞬间,汀娜这样惊叫了起来。 好喝。 她找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这样的感受,蔷薇的花香从唇舌间慢慢沁透,在甜美中蕴藏的复杂口感让味蕾不知所措,清爽……似乎不是,醇厚……似乎也不是。 只是似乎有蔷薇在喉间绽放,柔软的刺抚过喉中,令人迫不及待的将下一口倾入。 “我听丹奶奶说过,她有拿一年储藏的【弗尔斯特蔷薇】给汀娜小姐喝过,怎么样,能喝出一年与三十年,这时间尺度的差异吗?” 回过神时,已经被那双火红的眼睛盯着看了。 而杯中的酒,也已经空了。 我……是什么时候把这喝完的? 汀娜呆呆的看着酒杯,然后马上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从未体验过的美味中茫然若失的时候。 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尽管火红,却如壁炉中的灰烬般黯淡。 这样的预感突然袭上心头。 ——接下来,自己的话语会成为让这灰烬重燃的火烛,抑或是将之吹灭的最后一道强风。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 甚至连视线都无法移开,汀娜支支吾吾的,看着玛丽的眼睛。 “只是,只是觉得非常感动……这么好喝的酒,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个,真的,连在莉莉娅娜小姐的法师塔里也……” “……是吗。” 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评判这杯酒,虽然听说过昂贵的美酒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这还是超出了少女最夸张的想象。 【好喝。】 那就是自己所能从脑海里拼凑出的唯一的话语了。 对此玛丽嘀咕了句“品酒也是需要学习和训练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但就算是你也能够理解,漫长时间所酝酿的美酒,究竟有多么美味吧。” “诶,嗯……非常的好喝……” “比起一年的那瓶呢。” “……完全不像是一种酒。” 汀娜诚实的说出自己的感想,听完后的玛丽,在凝视了她片刻后,扭过了头。 “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承认,失去时间酝酿的风味的葡萄酒,会美味。,至于白兰地?他们把每一桶酒都兑成相同的味道,这简直是对葡萄酒的亵渎!” 她没有让汀娜看到她的表情,在稍微激动的情绪后。 “……谢谢你,文克老爹,那个时候也一样,要不是镇上的大家提前把今年的租金交给我,酒庄肯定就撑不到那位领主大人过来了,还有……” 玛丽似乎轻声说了什么,但汀娜没能听到,希尔芙的加护也没起作用,红发的少女像是只开合嘴唇,而没有将气息流过喉咙。 “……?” 这时玛丽猛的从吧台前站了起来,握紧了手指上的指轮。 “到明晚的品评会,还有最后一些时间,我从谢提斯的魔植市场也遇到了一个商人,从他那里买到据说可以添加特别风味的独特魔植。没错,还有时间。”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老文克说。 “我是……” ——绝对不会放弃的。 那双火焰似的双瞳凝视着杯中的自己,由上至下的扫视过后。 转身。 “啊,玛丽小姐……” 门后的风铃再次响起,叮铃、叮铃,随着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的那边。 就算汀娜想要叫住她,玛丽也完全没有驻足,甚至,连头也没回。 “去吧,这位贵族的小姐,老头子的酒吧今天打烊了。” 从吧台后,老人的声音悠悠响起。 “就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品味一下,这瓶三十年的美酒的滋味吧。” “嗯,文克先生,今天真是打扰了……” 抱起爱丽丝,汀娜也从吧台前站起来,为了追逐玛丽而快步的朝门边跑去,风铃轻响,在这个时候。 “……” “?” 汀娜回过头,在风铃声中,似乎混入了一句什么样的话语。 但她没能听清,连希尔芙祝福过的耳也没能听闻。木门上的玻璃映出吧台后的老人,他给自己倒满一杯,慢悠悠的饮下,脸上是陶醉与无比的幸福。 ——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 汀娜摇摇头,朝着酒庄的方向跑去。 ……………………………………………………………………………………………… 某个午后的后话: “那个,爱丽丝小姐。” “怎么了?” “我就这样不负责任的让玛丽小姐振作起来,真的好吗?” “玛丽小姐的在询问时,汀娜小姐有为了让她打起精神而说谎吗?” “没有……” “那么人应该为没有说谎而感到自责吗?” “不,这也……” “所以汀娜小姐为什么要这样怀疑呢?因为汀娜小姐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感想,然后玛丽小姐决定振奋起来最后一搏?这样有可能引发新的问题?” “……” “汀娜小姐。” “……是?” “那位老人用风铃声隐藏的话,是‘谢谢’。” EP.11 无知的代价 ========================== 结果,汀娜还是没有追上玛丽。 等她回到城堡,玛丽已经把自己又关进了房间,据说是她要用在谢提斯的市场上买到的,据说能给饮品与实务增加不可思议风味的魔植进行新配方的开发。 ——明晚就是品评会,这意味着到明晚之前,都还有时间。 门口的少年记得玛丽是这样说的。 “汀娜小姐。”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领主大人的秘书小姐,这些天他一直守在这里,脸上也和玛丽一样有了很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就像东国特有的某种珍稀魔物。 尽管疲惫,他依然挺直了背脊站在这里,犹如山峦间笔直的青松。 “这次我不是打算去打扰玛丽小姐啦。” 汀娜连忙摇了摇头,看到玛丽在老文克的小酒吧里的那个样子,她不打算,也觉得自己并不能对现在的玛丽说些什么。 “只是,玛丽小姐,还有你们的身体还撑的住吗……” “我也很担心玛丽。” 听到她的话,少年挠了挠他那鸡窝似的头发。 “但明天晚上就是品评会了吧,就算再辛苦……也到头了。” “是这么说没错啦……” 从一天以前开始,疲倦与有些消极的空气就笼罩在酒庄之中。 无论是玛丽这边还是杰斯特先生那边,速酿酒的研究都没有什么进展,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酿酒师,送到品评会的现场之前,他们自己就是酒的评委。 而如今通过他们的评判的酒,一瓶也没有。 他们从来没研究过速酿酒,现在却要几天里就拿出能去参加河谷品评会的成果,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微弱,但酒庄里已经有这样那样的抱怨声。 这样的抱怨,在偶尔听到的汀娜耳中,更像是绝望的哀叹。 “而且玛丽小姐不会有问题的!她还没有放弃,还在四处搜罗各式各样的魔植调整着配方,我相信她一定可以酿出一桶理想中的美酒的!” “你很相信玛丽小姐呢。” “酒庄的年轻人都很相信她,有能力,又有天分,还有领袖般的气质,我们都相信玛丽一定可以发扬马苏拉酒庄的荣耀,成为奥林比恩最棒的酒庄!” 用着坚信不疑的语气紧紧握着拳头的少年的脸,因为激动、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泛起了些许红晕。 ——难道说? 本来都已经准备离开不打扰这已经把疲倦写在脸上的少年的汀娜,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她似乎闻到了某种酸酸甜甜的气味。 “难道说,你喜欢玛丽吗?” “大家都很崇拜玛丽,虽然以前也有因为玛丽的血统说风凉话的讨厌家伙在,但多亏了这次黄金魔树的灾害,那些家伙全部滚蛋了……” 说着,少年突然慌张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血统?” 但汀娜还是听到了令人在意的词。 “不、没、没什么,汀娜小姐也请去休息吧,每天为酒庄清理残余的黄金魔树也很辛苦吧……说实话我也有些困了,想要偷个懒眯一会……” “啊,也是呢,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这转移话题的生硬程度简直和自己有得一拼。 但既然都这么说了,汀娜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血统啊…… 本来汀娜只是很好奇为什么玛丽这样执著于最传统的工艺——玛丽绝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但这样的她却一意孤行要酿造拥有这个酒庄传统风味的速酿酒的原因,在老文克先生的酒馆里她应该没有全部说出来。 但听到这个之后,汀娜忍不住想到玛丽那火焰般的,与她的父亲,与酒庄,与苏拉镇上没有一个人相同的红发与红瞳。 贸然探究他人的隐私实在不能称得上有礼貌,但是。 真的,很让人在意呢…… ……………………………………………………………………………………………… 午间休息结束之后,下午的预定果然还是锻炼。 地点依旧是那片被黄金魔树占据——现在应该说,苟延残喘的葡萄园,上午把那些藤曼收拾的只剩下不足十株后,经过一个中午也没有新的冒出来。 “明天多少还会最后再长出来一些吧,不用担心明天没有可以练习的对象,全部消灭掉就好了。” 爱丽丝这么说过后,让汀娜依旧按照制定的计划进行训练。 首先是体力锻炼,接着是灵活性锻炼,观察环境、躲避攻击的锻炼。 奥术飞弹的锻炼,要求命中率在8成以上。 元素魔法的锻炼,要求同奥术飞弹,此外还要求以最少的次数达成最大的战果。 “最后……一发!” 汀娜在这些天也完全习惯了这样的训练,虽然缓慢,但切实的进步着,甚至在心底产生“魔法训练也不过如此”的,有些骄傲的想法。 但这样的想法马上就被爱丽丝察觉,然后在临时追加的运动施法训练中被打的粉碎。 “除非是体型特别庞大笨重的敌人,否则它们可不会让你站在那里悠闲的瞄准呢。” 当少女保持运动时,奥术飞弹的命中率只有一成。 铭刻在【元素冠冕】中,天空系统的【弧光术】要好一些,毕竟能比雷电还要快的敌人实在不多,黑暗系统的【阴影附着弹】则和奥术飞弹一样惨不忍睹。 “总感觉好不容易冒出来的自信又被爱丽丝小姐弄没了……” “赛贡教导我们,自信与骄傲是完全不同的。” “是——” 专心去做一件事时,时间的流逝总是让人感觉很快,虽然也有季节的缘故,总之。在少女满头大汗的时候,不知不觉,黄昏已经降临了,尽管赛贡之阳还悬挂于西边的天空,洒落着橘黄的暖光,但那光中的温度正在渐渐消退。 风的流动,带来更加的寒冷。被汗水浸透的衣服需要清洗,不赶快回去洗澡的话也有可能感冒,今天到这里就好吧。 把在肩膀上双手合握祈祷的人偶抱下来,汀娜看了一眼沐浴了雷光还发出爆响的几段焦炭,犹豫了一会儿之后。 “呐,爱丽丝小姐,【弧光术】这个魔法,对人使用的话,会死吧……” “那是当然的哦,【弧光术】的本质是强烈的电流,毫无防御措施的情况下吃上一发就算是莉莉也会死掉哦,虽然很快就会复活,但真的会死哦。” “……是这么危险的魔法吗?” “魔法都是危险的,尤其在不精于学习的人手中,所以,汀娜小姐。” “是?” “即使现在汀娜小姐已经拥有了遇到危险时可以反抗和保护自己的力量,但当真的到了遇到危险的那个时候,汀娜小姐,可以和爱丽丝约定吗。” 看着汀娜脸上一瞬间露出的,意识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的表情,爱丽丝静静的,凝视着少女的眼睛。 “除非莉莉和爱丽丝都不在身边,除非已经到了不使用马上就面临死亡的困境,否则,绝对不要贸然使用任何攻击性魔法,特别是【飞弹女王】与【元素冠冕】上的魔法.” “诶?” 汀娜看着爱丽丝,被自己的手抱着纤细腰肢的人偶身后,泥土上散发着焦臭的黑炭。 那是一支藤蔓,相对于人类,大部分魔物本身是有一定程度不同类型的魔法抗性的,可在闪烁的电弧洗礼下它顷刻间就变成了这焦糊干枯的样子。 如果是自己呢? 因为爱丽丝的话,汀娜不由得冒出这个想法。 如果那跳动的电弧是自己,而自己没有及时的支起或者暂时已经无法重新支起护盾的话,自己…… “能够和爱丽丝约定吗?” “我……” 战栗感在背脊上游走着。 这时候应该毫不犹豫的点头才对,可是,汀娜却语塞了。 少女看向自己的手,算上自己的空间储物戒指,五枚炼金指环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这是炼金学的杰作,它们美丽而珍贵,最重要的是,还能给与自己无比渴求的力量。 好不容易,得到的力量。 放弃了与影魔融合的道路,本以为这一生再也没法以可以一同面对危险的伙伴的身份站在魔女与人偶的身边之后,从无边的黑夜里璀璨洒落的辉光。 “我……” 如果不使用的话还有意义吗? 如果拥有了这些力量却和以前没有任何的区别,那么戴着这些的自己和以前又有什么不同?汀娜理解爱丽丝担心自己贸然使用反而伤到自己,可是。 就算还很手生,就算掌握的还不那么熟练,但力量…… 力量,就是力量啊…… 汀娜不懂为什么爱丽丝要她这样约定,那双茫然的眼睛看着爱丽丝,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没有答案也没关系,不如说,不要贸然回答才是正解。” 但小人偶却赞许笑了。 “不回答反而好吗……” “太轻易做出的回答没有重量,回答得有多轻易,违背和改变就会多么容易。拥有力量后要怎么去使用力量是每个魔法师……不,每个人都避不开的问题,所以慢慢烦恼吧,莉莉的老师经常鼓励她的学生去烦恼……因为只有进过烦恼得出的答案,才拥有重量。” “那如果,如果我还在烦恼时,就遇到这样的情况呢?” “那时候——” 爱丽丝松开胸前合拢的双手,小小的手心轻轻的抚摸着少女戴着戒指的手。 “那时候,还有莉莉和爱丽丝在呢,如果莉莉也不在,那就交给爱丽丝吧。” ——就交给爱丽丝吧。 黄昏的落日在两人之间,灿烂色的光照亮人偶微笑的脸。 那一瞬间,少女感觉自己的心跳停顿了。 “汀娜小姐?回城堡里吧。” “诶、嗯……” 一定是夕阳的恶作剧吧。 虽然平常爱丽丝就和莉莉娅娜一样很可爱,但此刻的人偶,好像变得更加的可爱,更加的美丽了。 令少女的心在一霎那的停顿后怦怦直跳,连回到城堡,汀娜说自己要洗澡慌慌张张跑进浴室将身体浸入温暖的水中,那心跳菜渐渐平缓。 平静下来后,就忍不住去思考。 ……我这是怎么了呢? 虽然自己遇到莉莉娅娜之后对可爱的东西始终没有什么抵抗力,但动摇成这样也太奇怪了,是因为这段时间莉莉娅娜都不在身边吗?虽然感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要说的话果然还是…… “……有一点点寂寞呐。” “汀娜小姐?” 小声嘀咕的时候,浴室的那边传来了小人偶的声音。 “爱丽丝觉得汀娜小姐的状态有些奇怪,是怎么了吗?” 门被打开了。 汀娜这才意识到她的愚蠢。 啊啊,是呀,连走进浴室的自己都能在镜中看到脸上的绯红,更何况是度过悠久岁月的人偶呢? 把她抱在怀里回到城堡的途中,心跳肯定被听得一清二楚,爱丽丝不是没有发现,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的和地点向我开口。 对,比如现在,自己刚刚走进浴室,人偶就站在浴室的门旁,这完全没法逃避的气氛…… “那个……其实是……我想家了……”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 大脑仿佛缺氧了数秒,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弥补,的确自己是想着说点别的话题蒙混过去但是…… “……想家,吗?” 小人偶的眼睛睁大了。 “……是,但是,和草原那次不太一样。” 汀娜诅咒着自己的愚蠢,向真神祈祷着,希望能有挽回的余地。 可无论是诅咒亦或祈祷在没有第三者,连真神也不会注视的浴室里毫无意义,看到爱丽丝那变得柔和的目光,汀娜干脆自暴自弃的,把最近压抑在心里的事全部说出来了。 反正是爱丽丝的话…… 是爱丽丝的话,好像什么都可以和她说呢。 “……那个,本来,是没有很强烈的意识的,只是在来河谷的列车上看到那册时刻表突然想到,要是要回家,这趟旅程会多么漫长呢?” 那是一次意外。 汀娜忽然强烈的意识到了,自己已经离家多么的遥远,自己与曾经生活的故乡之间相距的不仅仅只有路途,还有漫长的时间。 而现在,距离降临祭,距离新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各个地方各个行业的品评会都开始举办,想要回家这样的念头会升起来,也不那么奇怪。 “而且,看到那些孩子们的父母抱着他们哭成那样后,突然强烈的意识到了……虽然我的父母应该不知道我又是被当成异端,又是被精灵小姐们折腾成那样,因为我也不会告诉他们,但是……那样子,让我想起来在盐沙城,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迎战熔岩龙兽时,我的父母做的蠢事。” 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只是感觉上似乎过了很久。 神无月。 熔岩的龙兽自火山破壳而出,扑向海边的城市。 在大部分的居民都在莉莉娅娜的计划下避难逃离时,那对笨蛋父母却因为自己的女儿迟迟未归,而固执的拒绝了撤离,还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希望女儿一看到就知道,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她的归来。 简直是愚蠢得难以想象。 但那个时候,终于平安的看到自己后落泪的父母,不知怎的,和抱着自己儿子嚎啕大哭的那些父母重叠了。 “嗯……” 爱丽丝爬到浴缸的边缘,轻轻的点了点头。 “还有今年秋天,光辉之城的骚乱,据说是那座大陆最安全的城市在近百年来第一次遭遇大规模的骚乱……” 去那里旅行的父亲和母亲,似乎就被卷入了骚乱。 虽然之后爱丽芙的来信说他们平安无事,但是…… 汀娜摸着自己的指甲,小声的说着。 “家人之间,是会为了不让对方担心而说谎的呢……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真的平安无恙,还是要亲眼见到才能……而且,所谓的新年,就是要回家和家人一起过,这样的想法,很普通吧?” “很普通哦,受种族性质的影响,人类的社会构成一直是以家庭为单位,所以爱丽丝觉得,这是是普通人很普通的想法呢。” 小人偶点了点头,拉着修女的头巾,她还穿着衣服,只是脱掉了小小的圆头皮鞋,将小脚浸在了热水之中,轻轻的搅动着。 “汀娜小姐已经决定要回去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呢?” “那是……” 汀娜语塞了。 突然,城堡欢呼了起来。 从城堡一层大厅,欢呼声——男人的,少年的,甚至老人的,风将他们的声音运抵少女的耳边。 但即使没有这个希尔芙的加护也没有关系,他们的声音甚至要掀翻城堡那岩石铺就的厚厚地板一样。 爱丽丝和汀娜下意识的低下头。 “发、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不过人偶觉得大概不是坏事吧。” “要去看看吗?” 有些回答不上来那个问题的汀娜,连忙转移了话题,自己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吗?要说的话,心中的天平还在摇摆不定。 “汀娜小姐去吧,爱丽丝还要祈祷……反正也不是说明天就要离开不是吗?从北地到南国,行程不规划一下的话,在剩下的半个月里可是很紧张的呢。” 摸了摸汀娜的头发,就像在说不用担心一样,坐在浴缸边缘的小人偶合拢了双手,开始了每天必做的黄昏祈祷。 看着她,没来由的,汀娜想起了这样一段话。 “没有意识到时,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就像温暖的阳光,摇曳的草木与繁花,拿起的杯中温热的水与躺在床上柔软的触感。 而当意识到时,一切,都将不再一样。” 忘记是从哪本书中看到的了,一切都将不再一样……唔唔…… 不想了,不想了! 汀娜能够一直过平凡而平静生活的重要原因就在于她总能把想不明白的问题扔到一边,这个习惯让她数学和魔法成绩一团糟但无可否认,这对精神健康很有好处。 几分钟后,沐浴完毕的汀娜换上了那套昂贵而精美的西装,爱丽丝的祈祷还没结束,她一个人推开了房门,走下楼梯。 就像上一次一样,当汀娜来到城堡的一层,作为主厅的大厅中已经聚集了酒庄的人。 甚至人数要比上一次还多不少,现在还没到工人们下班的时候,很多下班后会回到苏拉的工人也在这里。 也许是顾虑到这一点,玛丽和杰斯特这对父女没有再对峙着,他们之间摆放了两、三个酒桶,如果没猜错,那就是他们欢呼的原因。 ——真不愧是杰斯特先生的女儿,在酿造上很有天赋呢。 有人这么说。 ——我就说一次的失败是打倒不了玛丽的,这样她继承杰斯特先生的位置应该是板上钉钉了吧。 有人这么说。 ——没想到那些红毛人的血统也能诞下这么优秀的人呐。 ——你还在那么说,杰斯特先生可是会生气的。 嗯,这是什么意思…… 汀娜皱了皱眉,从楼梯上看向声音传来的一角。 但那两位老人在嘀咕了这一句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看到汀娜走下楼来,用化妆品遮掩了一下黑眼圈的玛丽高高的举起手,对着她疲惫、却自豪的一笑。 “我成功了。” 她只说了四个字,这四个字让大厅整个的安静了下来,年轻人们带着崇拜的目光看着她,老人们的眼里流露着欣慰,风从四处带来的,安静之中窃窃回响的低音,都是对这位红发少女的崇敬与恭维。 虽然有很在意的字眼,但是现在似乎没法、也不适合去追问。 汀娜把这个问题也暂时放在心底,来到了杰斯特和玛丽的身边。 “酒、已经酿好了吗?” 爱丽丝说过这些酿酒师们在准备用以竞争的酒时,他们自身就是第一位评委。 这样的话,这几个木桶中的酒,就是他们也认同的作品吗? “啊,虽然只是最后的挣扎而已,但圣光保佑,最后的成果却出乎意料的好。虽然还是比不上数十年的窖藏熟成,但是才发酵两个小时就产生了类似河谷南侧,种植在山岭梯田上的红念珠品种熟成后那种淡淡的香味,口感很平和,很容易入口,喝起来让人陶醉。” 玛丽看着自己的父亲,笑的非常灿烂,就好像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一样。 她指着这些木桶,向汀娜介绍起这些酒的配方。 “本来也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抱着尝试的心态买了那据说能为食物和酒添加独特风味的,从没听说过的魔植,但效果真的很棒呢,父亲立刻和我一起改良了几个配方,现在这三桶……是大家都品尝过后选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一样,对汀娜笑了笑。 “啊,我忘了汀娜小姐对这些不熟悉……” “与其说不熟悉不如说一无所知呢……我可以尝一杯吗?” “当然可以,你可是酒庄的大英雄呢。” “诶?” 汀娜一楞,大英雄?自己什么时候做了很了不起的事吗? 看着满脸呆滞的汀娜,站在杰斯特身边的玛丽咧开嘴一笑,脸上还有些疲倦的男人也对着她点了点头,往酒杯里倒入了美酒。 “汀娜小姐帮我们消灭了黄金魔树的藤蔓不是吗?附近工作的果农们都看到了哦,汀娜你用魔法把那些可恨的魔物一点一点消灭的样子。” “诶?”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汀娜记起这几天在路上看到的事。 马苏拉酒庄的果园里所栽种的品种,只有一小部分是要每年重新播种耕种的特殊品种,收获季过后,果农们就要照料这些葡萄,让它们在下一年也能结出丰硕的果实。 在去那片被黄金魔树占据的果园的路上偶尔能遇到带着手套和草帽的果农,他们看到自己时都会有些敬畏的打招呼,自己也总是礼貌地回应,不过他们也很少和自己谈话,在打完招呼后就忙手上的工作了…… 不对。 汀娜忽然想到比起这个自己现在应该要做的事是——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啦……而且还把那片果园彻底的毁掉了,真的很抱歉!” 是道歉。 就算莉莉娅娜说把那块土地完全给自己用来练习,那也是酒庄的人们辛勤维护的果园,但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斟满了红酒的酒杯被递到了少女的面前,想要低下头道歉的汀娜,因为差一点就要撞上酒杯而连忙制止了自己的动作。 “那里确实是完全被毁掉了呢。” 少女抬起头,杰斯特的话听起来就像是苦笑,但是,这位酒庄的管理者接着又说。 “可是,比起把黄金魔树完全消灭,那也是必然而且可以接受的损失,汀娜小姐一定想象不到秋天的时候吧,整个河谷到处都和那副惨样差不多,所以不用自责。” “是……吗……”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将酒杯递到了抬起头来的汀娜的面前。 “等到开春,那片土地会重新筑起架子,葡萄藤会重新布满果园,这都要感谢汀娜小姐你呐。” “而且孩子们也是汀娜小姐救回来的,这都多亏了汀娜小姐啊,现在我们把那小子送到一位有名的骑士麾下学习了,那小子也一定很感谢汀娜小姐的。” 克雷泽的父亲,那位酿酒时也端着杯子面露红光。 感谢和欢快的声浪在大厅中回荡着,连日的压抑似乎都被一扫而空。 “唔唔……” 明明把土地和果园搞得一团糟却还收到了感谢,有些不好意思的汀娜接过了酒杯。 也许因为发酵时间很短,也没有经过熟成,比起在这里喝过的其他酒,这一杯的香味要稍微淡些,刚喝进嘴里就像普通的葡萄汁,但片刻后,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感随着这粉紫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后慢慢的从喉中沁出来,带着淡淡的花香。 这就是红念珠这种葡萄酿的酒熟成后的风味吗?汀娜还记得刚刚玛丽说到的葡萄品种,这种微妙的味道慢慢占据唇与舌,占据身体,令人陶醉。 “——好喝!” 今天第二次,少女觉得自己在学院的修辞课全都白学了。 很快,这样的感觉就消失了,汀娜回过神来,她感觉到大家的视线似乎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等待着她的评断。 “不、不过,最后还是要莉莉娅娜小姐来决定,我,我除了好喝以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连忙这么说着。 现在莉莉娅娜不在这里,作为秘书的自己的言行可能被误认为是莉莉娅娜的态度这样的事,还是要避免才行。 人们显然也理解这一点,他们议论着,把另两桶酒也各倒了一些递给汀娜。 “这几桶酒有名字吗?” 当然,两桶也非常的美味,至少以汀娜的舌头,已经觉得这与三十年的弗尔斯特蔷薇还没有太大的差距了 “我准备把命名这件事交给我们亲爱的小领主。” 玛丽得意的拍着酒桶,这是第一次,汀娜从她的脸上再看不到对莉莉娅娜的一点敌意。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自信, 也许对玛丽来说这几桶酒就是她赢过魔女的战果吧没有抛弃作为酿酒师执着的时间酝酿的风味,酿出了这样好喝的酒,看起来,她和年轻人们,就像是迫不及待想看到莉莉娅娜的表情了。 她说完后又看向自己的父亲,杰斯特看着自己的女儿满脸的欣慰,不知为什么,汀娜忽然有种感觉,也许比起赢过了莉莉娅娜,娘早点酒得到了父亲的认同这件事,更让她高兴。 看着她们,连汀娜也忍不住开始想象,如果是莉莉娅娜,再喝到这样好喝的酒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在仅剩不多的时间前能看到事情好转,真是令人高兴。 “好,不管怎么说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大家了,大家各自去休息吧,我会在这里等着我们小小的领主大人回来,然后向她宣告我们的成功!” “哦——” 可是。 谁也没有想到。 “……你说,使用了什么配方?”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夜晚,回到城堡的莉莉娅娜在坐到会议室的首座上,看着一直等到现在的玛丽从木桶中倒出的几杯酒,却没有伸手拿起。 汀娜注意到玛丽在将会议桌上的三桶酒打开时,莉莉娅娜的鼻翼微微一颤,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只要尝尝看不就知道了吗?” 粉紫,紫红、淡红,魔女看着这三杯酒,也看着玛丽的眼睛,。 今天莉莉娅娜回来的要比前几日都早一些。会议室里的人不多,除了玛丽,杰斯特和汀娜就只有几位年轻人,老人们为了弥补多日的彻夜劳作积攒的疲惫已经去休息,在她们的面前。 “……告诉我,你使用了什么配方。” 没有理会玛丽的挑衅,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看着杰斯特,又将这话语重复了一遍。 汀娜不安的抱紧了爱丽丝。 魔女的话并非请求,而是命令,她冷冷的凝视着这对父女,那瞳中隐隐涌动着的情感…… 像是愤怒。 隐藏的很好,但是,汀娜就是有一种,魔女小姐正在生气的感觉,她低下头看了看爱丽丝,但小人偶也看着这对父女与他们身后的酿酒师,沉默不语。 “这三桶酒的配方各不相同,分别是……” 杰斯特欠了欠身,开始报告这些酒的配方,大概是因为事情没有按照玛丽想象的,莉莉娅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赞不绝口吧,在父亲身边的少女哼了一声,不满的靠在椅背上。 ——总感觉好像能听到她在心底不满的抗议,问什么配方快点喝掉然后承认自己错了,承认速酿酒也能有美妙的陈酿风味不就行了吗? 比起魔女来,玛丽的心思可好猜多了。 但汀娜一点也没法放松。 杰斯特说完之后,莉莉娅娜的眉毛皱起来了,魔女用细细的手指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思考之中。 “……你们在这三桶酒中都使用了一种叫做【雪青壳】的魔植,这也是唯一一种我没有听说过的魔植……那是什么?” “是我今天在谢提斯的炼金市场听说有人叫卖一种可以让食物和饮品都变得美味的魔植,抱着试试的心态买回来试用的。” “……谢提斯?我应该有给你苏拉魔法师协会的采购便条……” “早两天我们就已经把那里有的各种素材都试过了,除了那些魔法师说有毒不能用于酿造的,所以我今天才跑了谢提斯,。” “……” 烛光将三杯酒照亮的如同宝石,凝视着面前的酒杯,莉莉娅娜陷入了沉默。 在汀娜的怀里,爱丽丝摇了摇头。 紧接着,魔女再次开口。 “……雪青壳还有剩余的吗?我要看看。” “我说领主大人,您难道不敢喝这几杯酒吗?” 红发的少女有些不耐烦了。 “雪青壳什么的都没所谓吧,重要的不是原料而是最后酿成的酒啊。” “……无论对于酿酒师还是魔法师,这都是不合格的发言,作为一个贵族,我跟不敢随便把加了来路不明的材料的酒喝进嘴里。” 似乎并不想和玛丽纠缠,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看向杰斯特。 无言的凝视。 “……领主大人,难道说这个材料有问题吗?” 与自己的女儿不同,在莉莉娅娜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中意识到了什么的男人皱起了眉,挥手让一个年轻人去把剩下的那些材料拿上来。 玛丽不吭声了。 虽然汀娜还听得到“明明所有人都品尝过一些什么事业没有,能有什么问题”的嘀咕声,但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很快,用一小块丝巾包裹的【雪青壳】就被脚程快的小伙子拿到了会议桌上。 “就是这个吗?” 站在莉莉娅娜身后的汀娜凑近,想看看这个带来了奇迹的素材。 那是几颗看起来像椭圆或瓶状卵形的果实,外表平滑带有光泽,有几枚已经被切开,果实的内部是和浅棕色,一条条隔膜纵向排列,密密麻麻的棕色小点从上面突起,摊开在手帕上,带着微微的清香。 “这是紫罗兰的果实吗?” 汀娜好奇的询问,她不认识这种果实,也从没听说过。 这些果实内外颜色截然不同,带有光泽的外壳呈现淡淡的雪青色,这色彩让少女联想起紫罗兰的花瓣,也是类似的鲜艳色泽。 “不,汀娜小姐,这不是紫罗兰的果实,这个……” 爱丽丝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小人偶看着玛丽,双手合拢开始絮絮叨叨的祈祷。 “伟大的赛贡,请原谅在你的光辉下因无知做出这样的事的孩子……” 小人偶的祈祷声不大,但会议室里原本也很安静,听到爱丽丝这样的祈祷的玛丽,现在也有些紧张了。 “什、什么嘛!这个冬青壳有什么问题吗?大家都喝过这几桶酒了呀,。” “……你买了多少,在酿酒中又用了多少?最重要的是,在酿造前,自己没有试吃这个吗?” 莉莉娅娜把目光看向了好奇的盯着这干燥果实的汀娜。 “不、不多!因为本来也只是听说这个可以为食物增添特别的风味所以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买的,这些是剩下的一点点,每一桶酒也就用了2颗而已!那个商人说这个干吃是吃不出感觉的,所以直接加入食物里就可以了!” “……那样的话,大概不会有什么严重的问题。价格呢?” “1颗40铜币!” “……是吗……” 莉莉娅娜摇了摇头,把三只酒杯从自己的面前推远了。 “……这些酒,是不能拿去喝的。” “为、为什么啊!明明大家都觉得很好喝的,而且什么事也没有!对吧,汀娜小姐!” “诶?诶?” 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脱离了少女的预想,可就算被玛丽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汀娜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要说一头雾水的话,这边也是啊。 “……等到有事的时候,马苏拉酒庄就会彻底失去信用了。” 其他几个年轻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也带着焦躁与困惑的视线一起看着魔女,当然,杰斯特也是,只不过男人的表情还很平静,以贵族的涵养恪守着家臣的本分,等待着领主的解释。 “……也难怪你们不认识,在大陆北方,这个非常少见,因为这种魔植的主产区在南方阳光充足,土质湿润但少雨,高地势的几个区域,种子部分地区作为药品合法但受管制,当是,但果实,尤其是果实割浆干燥后的产物,却是毒。” “毒——?!可是我们喝过这种酒了!都没有事!说到底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罂粟壳,当然,是染色过的。” 玛丽的表情彻底的变了。 她就像被当头砸了一棒那样,摇摇晃晃的坐下,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呆呆的低下了头。 罂粟?她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只是听说它的花很美。 但是她是知道这个的,因为,在酿酒师协会的规定里,这种带有成瘾性的魔植,是彻头彻尾的违禁品! 然后,她忽然想起来了。 红念珠……这种葡萄熟成后的香味,在酿酒书上的形容的确是…… 犹如罂粟般芬芳。 “……并不是会马上害死人的东西才叫毒,大量使用这个会导致人上瘾并中毒,玛丽小姐也是知道的吧,在酿酒师协会的准则里,虽然罂粟籽是安全可用的,但罂粟壳,浆汁及这两者的任何衍生物都是违禁品,把这样的酒拿到品评会上,任何一位评委察觉到不对,马苏拉酒庄那令人骄傲的历史就到此为止了。” 莉莉娅娜平静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她没有去碰那三杯酒。 “怎么……会……” 也没有去看用手抱着头,脸色苍白的少女,而是看向依然挺直背脊的男人。 在魔女的视线看过去时,杰斯特才低下头,用烛光的阴影遮蔽了表情。 “领主大人,这实在是我的失职……” 现任管理者和下任管理者的差距一目了然。 “……如果在法师塔里,至少可以避免被这样拙劣的伪装欺骗,不过在北地,罂粟本来就少见,比起这个,你们可能更熟悉冬心麻,这些又被染色,你们不认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件事……” “我会向酒庄的人解释的。” “嗯,另外,你们是在发酵过程中就加入了这些,还是之后才加入浸泡?” “是发酵中……” “那么那些酒槽要反复洗刷……不,直接换新的吧,当然雪青壳是罂粟这件事就不要公开了,糊弄过去就好,那边的两个年轻人……” “他们都是家族的直系后裔。” “很好。” 魔女点了点头,伸出手,从汀娜的怀里抱过了小人偶,转身向会议室门外走去。 “这样的话,领主大人,明天的品评会……” “……一点成果都没有吗?” 沉默,紧接着,杰斯特有些疲倦的,呼出一口气。 “十分抱歉,只有失败的经验累积了很多。” 这实在是难以启齿,不过,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速酿酒想要酿造得美味是一门并不比传统酿造浅显的学问。 他们都是技艺精湛的酿酒师,但靠着领主大人给的美酒和配方,尝试还原那些美味的结果,最好的也仅仅是一些“能够喝下去”的酒。 就算领主大人再怎么保证这次品评会前所未有的设置了主题,符合【创新】这一主题的作品会有大的加分,他们也不认为那样的东西能够得到评委的青睐。 “那就足够了。” ——? 杰斯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他抬起头时,却看到小小的领主朝着他递出了纸卷。 “……积累了经验之后,这个配方也能酿造了吧,酿造这个,然后,明天的品评会,我会想办法。” 莉莉娅娜平静的说着。 “这是我们夺冠的秘密武器。” “……是!以圣光之名,我们不会再失败的。” “……对了。” 交予纸卷之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莉莉娅娜抱着爱丽丝,若有所思。 “……玛丽小姐,你是听说有人在叫卖能让食物和饮品拥有特别风味的魔植,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买的,是吗?不是直接听到商人叫卖,而是‘听说有商人在叫卖’?” “……没错。” “……是吗……” 魔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从汀娜的身边走过。 很快,杰斯特也带着那年轻人们离开了会议室。 已经很晚了,但是他需要想好怎么对酒庄的人解释为什么这几桶酒都不能拿上品评会,甚至连酒槽都要换新。 就在他带着两位青年推开会议室的门离开的时候,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玛丽……这并不是……” 这句话,杰斯特并没能说完,无论是作为酒庄的现任管理者,还是一位父亲。 或许是无论作为哪边都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在莉莉娅娜带着爱丽丝离开后,好像失去了支撑,瘫软在椅子上的玛丽那沉重的情绪吧。 话到中途,这位中年的男人叹了口气,带着现在还面露不瑟的两个青年离开了。 他们也离开后,会议室就只剩下玛丽和汀娜了。 汀娜才刚刚从这超出预想的事态中恢复过来,她的脑子乱糟糟的——雪青壳是染过色的罂粟壳,使用这个违反酿酒师协会的规定,不但酿出的酒不能拿上品评会,要是被发现了整个酒庄都会陷入大麻烦——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不懂。 下午城堡里大家如释重负的样子,现在仿佛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但更让她不懂的是爱丽丝被莉莉娅娜抱到怀里时突然扭过头来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汀娜小姐,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去思考,行动,做汀娜小姐认为最合适的事情就好,无论那是劝导冒险者珍惜生命,还是让消沉的少女振作起来,去思考,然后去做,那样就好。 那样就好……是哪样呢? 汀娜把注意力集中在黑珍珠的耳夹上,但无论是莉莉娅娜还是爱丽丝都没有回应,魔法用爱丽丝的声音在少女的脑海中轻声呢喃着“超出通讯范围”——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离开酒庄的城堡了。 她们又要去做什么? 这些问题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又得不到答案,搞得汀娜焦头烂额。 “……你还在啊。” 就在这个时候,玛丽看了过来。 汀娜一愣,连忙把目光看向坐在椅子上,蜷缩着的少女。 “玛丽小姐……” “把会议室的蜡烛都吹灭,然后,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 想要藏身于黑暗中的想法,汀娜也曾有过。 少女没说什么,她站起来,照亮会议室的烛光逐一熄灭,最后除了无星无月之月夜空的天光,再没有什么微微的照亮那蜷缩的身影。 熄灭烛火后,汀娜坐在玛丽的身边,犹豫着,伸出了手。 啪! 黑暗中响起啪的一声。 手被挥开了。 “我说,请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 “我不会那么做的。” 汀娜收回了火辣辣的疼的手,毫不犹豫的开口。 一个人静一静——这并不是所有人都通用的冷静方式,从来不是。 有些人的确可以通过这样的行为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那是因为她们足够冷静,理智,他们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要在何时发泄,要在何时压抑,他们会一个人把利害得失在天平上称量,直到最后选出最为合理的选择。 而有的人,放着他们一个人就等同于将他们放弃。 他们是无法从情感的涡旋中一个人挣脱的,对他们置之不理的结果,只会让他们直视名为感情的深渊,直至被吞噬。 玛丽属于哪一种汀娜现在还无从判断,但黑暗阻碍不了她被奈特祝福过的眼,她能清晰的看到玛丽的眼睛。 那火红,就如同死寂的炭灰,比今天在那间小酒吧看到时,还要黯淡。 汀娜以前见过这样的眼睛,上一双拥有这样眼睛的少女曾推开她教室的门,沉默的环视那间课堂,然后径直的闯入,割断了汀娜前座,那个英俊少年的喉管。 “我让你滚开啊!” “我是,不会那么做的。” 汀娜重复了一遍,她不确定这样的话语能起怎样的效果,但她知道,闯进课堂的少女,是“憎恨”熄灭了她的眸光,为此她要杀死那个她憎恨的人,从“憎恨”之中解脱……可玛丽呢? 她要对谁宣泄现在她心中的情感,她能对谁宣泄现在她眼里的死寂? 少女纂紧了那枚有着美丽圆钻的戒指。 【钝击型奥术飞弹】……不对。 然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把手指按在那只银色的八足蜘蛛上。 如果要用,在这里该用的是能控制人行动而不会造成伤害的,【牵丝蛛网术】。 至少自己不离开的话,就还能做些什么。 玛丽不说话了,在黑暗中她死死的看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汀娜,但黑暗让她什么也看不清,她重新蜷缩了起来,把自己在那张椅子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 “……” “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我拼命的想要让酒庄荣耀起来,但是我失败了,让酒庄落入了这样的境地,这一次我拼了命的想要挽救酒庄,结果却把酒庄害的连品评会都无法参加!” “……” 从少女嘴中传出的声音沙哑而乏力,她或许还想把汀娜赶走,但那样的声音一点力量也没有。 汀娜就只是沉默的听着。 她并不能言善辩,也并不能洞察人性。 她很普通,普通到难以理解玛丽所说的事,而只能默默的聆听。 “……玛丽小姐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酒庄的荣耀和传统呢?” 只有玛丽说完陷入沉默后,汀娜才会开口试图让对话继续。 “因为马苏拉曾经是那样兴盛荣耀,那样的令人怀念……因为……我想让父亲以我为荣啊。” 但这个问题,却让玛丽咯咯的惨笑了起来。 “想听一个故事吗?” “……” 直觉告诉汀娜婉拒会比较好,但在这句话顺着呼吸说出来之前,玛丽已经开口了,少女在黑暗中抬起头,张开留有齿痕的双唇。 “红发人、红发人,从东边走来的红发人。” “骑着马、乘着车,车里的床上躺着男人。” “跳完舞、下舞台,在男人的身上继续跳。” 一首哼唱的童谣。 一首怎么听也不像是给小孩子听的童谣。 最初的几句还算是正常的,但之后,某些淫靡和猥亵的词语就开始占据了语句的大部分。 唱完之后,玛丽重新把脸埋在了膝盖之中,抓着自己的头发,在黑暗里,嘴角抽搐。 “……这是描写东边来的旅行民族,贝莫尔的儿歌,在冬青河谷很有名,据说那个民族啊,都是红发与红眼,皮肤黢黑。他们每到一地,就摆开地摊和舞台,售卖货物,表演淫靡的舞蹈,舞蹈结束后,她们的女人还会把男人带进她们的马车,在他们的肚皮上继续跳舞。” 汀娜沉默的听着。 “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那样,但那的确是河谷大多数人对她们的印象,而且……我的母亲就是那样的女人。” “……诶?” “该说是放浪呢还是自由呢,或者干脆就是毫无责任感,总之就是那样的女人。她好像和每个城镇的每个男人都睡过,然后也不知道是和谁有了孩子,引发了很大的骚动后,那些贝莫尔人离开了河谷,而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也并不想要的孩子却留了下来。” 有着这个王国少见的火红的长发。 有着这个河谷完全没有的火红眼瞳。 被那个找上酒庄,硬要说这是酒庄里某个——她不知道是哪一个男人,但就是说着这是你们酒庄某个男人的孩子的女人简单的说了一句“不想要啊”就被抛弃在酒庄门口的孩子,将那捡回来抚养的人,那个时候还没有继承酒庄。 玛丽的话到这里停顿了。 也许,她其实是并不打算说出这些的吧,只不过黑暗是遮掩一切的帷幕,在这份守护下,人们总会不由自主的说出些许原本不太会说的话。 但也就到这里为止了,玛丽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会被看的清清楚楚,可她也还是能察觉到汀娜的视线,她没有继续,沉默的,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玛丽小姐……” “没什么好同情的,那并不是值得同情的事。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要是那个时候父亲没把那个女孩捡回来就好了。” “诶?” “那样的话,酒庄酒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吧,受到这样的灾害,欠下那么多钱,还要那个从来不负责的小领主帮忙擦屁股,连送上品评会的酒也拿不出来,真是的,要是告诉先祖们这样的事,他们一定会生气的。” “黄金魔树的灾害,也不是玛丽小姐你们的错呀……” “……不、不对。” “不对是……” “什么嘛,还没有人跟你和我们的领主大人说吗?黄金魔树的确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在那之前……” 哈哈、这样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后,连深深吸气的声音,都在颤抖。 玛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膝盖,用前所未有的虚弱语气。 “力排众议建起城堡和苏拉,让酒庄的储藏和资金都变少的人,是我。” 这么说着。 ………………………………………………………………………………………… 很久以前某一晚的对话: “呐,爸爸,为什么别的伯爵都有雄伟的城堡,繁华的城下町,而她们却只有一望无际的果园,和一个酒庄呢?” “因为我们不是真正的贵族呀。” “可是,大家都向我们缴纳税金,修建村庄和水道,也都来找我们呀,贵族们的宴会大家也很尊敬我们。” “我们只是代替真正的领主大人管理这片土地哦,一定要记住,虽然有着弗尔斯特之名,但我们真正的血脉来自亚眠,酿造美酒的手艺,才是我们的值得骄傲的地方,我们能获得荣耀的方法。” “酿酒要怎么获得荣耀呢?” “那大概是,酿造出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人,都赞不绝口的美酒吧,遵循自己的坚持和原则,不献媚于任何人,即使那样依然所有人都称赞的美酒,是每一位酿酒师的梦想啊。” “如果酿造出来了,爸爸会高兴吗?” “当然了,那可是每一个酿酒师最高兴的时候呀。” “那我学好酿造后就要酿出这样美味的酒,还要让弗尔斯特家变成真正的贵族,有自己的城堡,城堡旁边还要有繁华的城镇!” “哈哈,等到那时候,我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我会告诉所有人,是我的女儿一个人做出了这么了不起的事。” “啊,才不是一个人啦!” “哦?” “我要和爸爸一起,酿造出最好的美酒……让弗尔斯特家变成,河谷最荣耀的贵族……” “……” “……” “……啊啊,我会等到那一天的,晚安……的……女儿……” EP.12 品评会 ====================== 那一天,到非常晚的时候,不知道去了哪里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才回到房间。 “还没有睡吗?汀娜小姐。” “……已经很晚了……” “因为……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一言不发的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我很,担心……” 困困呼呼,困困呼呼。 要说的话就像是眼皮在打架,已经困得不行的汀娜穿着浴衣坐在书桌前,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小小的抗议着两人自顾自的行动。 顺便抵抗瞌睡虫的侵扰。 “……其实没有担心的必要的。” “不能这么说哟,莉莉。” 莉莉娅娜一如既往说出了不体贴平凡的少女心的发言,这让爱丽丝叹了口气。 “汀娜小姐也是,爱丽丝虽然可以体会到你担心莉莉和爱丽丝的心情,但还是要早些休息才行呀,熬夜对身体并不好。” “我知道……” 汀娜真的快要睡着了。 变化之刻已经迈过,发生了许多事的白昼已经是过去式,已经到了品评会的日子,等黑夜被赛贡照亮,然后赛贡又沉入地平线,冬青河谷的品评会就要开始了。 困意和壁炉的温暖无一不在撩拨着少女的睡意,但即使如此,对着正把衣服脱下,向浴室走去的莉莉娅娜,她还是努力的打起精神,询问她们究竟去了哪里。 “……有些在意的事。” 在浴室门前,莉莉娅娜头也不回的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她走进浴室,这个时候,城堡的烧火室已经只剩下守夜人了,但魔女毫不在意的将浴缸放满冷水,然后用魔法呼唤出一只小狗那么大的火蜥蜴。 这只如同红宝石打磨出来的生物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被魔女叫出来,它懒洋洋的挪动身体,很自觉的爬进了浴缸,只有脑袋和燃烧着火焰的尾尖露在外面,不一会儿,原本冰冷的水面上,就飘起了温暖的白汽。 “汀娜小姐没有注意到吗?今天……准确的说是昨天,玛丽之所以会去买所谓的雪青壳加入酒中,是因为她‘听说有人在叫卖能让食物和饮料增添特殊风味的魔植’。” 爱丽丝还是维持着一尘不染的修女装束,飘到了汀娜的面前,伸手抚摸少女的脸颊。 “到床上去准备休息吧,洗完澡后,莉莉也就要休息了哦?” “嗯……所以在意的事是……” “汀娜小姐还记得吗?趁着参加品评会而来到河谷、同时过来追讨酒庄因受灾无法给出合适商品的违约金的那些商人们,原本和酒庄合作愉快的商人忽然翻脸变得像饿极的豺狼的原因,他们异口同声的说,是因为‘听说’了马苏拉酒庄会破产倒闭的流言。”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直接躺倒到床上的汀娜把浴衣一扔,抱着爱丽丝,钻进了柔软又厚实的被子里。 在少女的怀里,爱丽丝接着莉莉娅娜的话。 “如果当作偶然来看,那么就是偶然了,但如果假设这背后有一只手在操控着这样的舆论,在商人们还不知道情况时散布这样的谣言,看中玛丽小姐消沉的时候把那样的传闻送到她的耳边……” “啊!” 从被子里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但是汀娜一大半的睡意都不翼而飞。 少女把爱丽丝抱到枕边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又看向和火蜥蜴一起泡到浴缸里的魔女。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只黑色的大手,这该是怎样的手腕? 只是隐藏在暗处,从未现身,仅仅通过传言就将酒庄逼到这样的境地。 “……这种诱导实施起来的难度与成功率有待商榷。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很难把幕后黑手挖出来,我和爱丽丝去谢提斯的监牢里审问了一下那个贩卖雪青壳的男人,他说自己也是听自己某个远房亲戚说奥林比恩的冬青河谷在这个时节游客众多,而且北方人根本不认识罂粟壳,才在一周前来到这里的。” 也许因为很晚了,莉莉娅娜没有泡很长的时间,她用另一个魔法送还了火蜥蜴,从浴缸里走了出来,水珠从雪白的肌肤上滑落,每走一步,都会在地毯上留下一个慢慢晕开的可爱脚印。 接着,在汀娜拿起叠放在枕边的毛巾时,魔女打了个响指,干燥的魔法将她体表的水分一下子挥去。 “……” 汀娜沉默了。 “……但今天之后他就被抓捕了,罪名当然是未经批准贩卖管制药品,如果说他来到这里只是一个巧合,那么他被抓获……汀娜小姐?” “我在听……” 默默的把那叠用热水袋暖好的毛巾放了回去,汀娜低着头钻回了被窝中,把被子用力的卷了卷。 ——莉莉…… 精神链接中传来小人偶的叹息,魔女无言的看了她一眼,那双黑夜似的眼睛就像在问着“我又怎么了。” ——赛贡教导我们不能心怀恶意去欺负他人,当然也不能无自觉的去欺负人。 …… 魔女沉默了,想了想,她决定闲吧话说完。 “……以手法来看,这两边可能是相同的,也许玛丽小姐说的是真的,这是艾德华斯家族的手笔,目的则是搞垮马苏拉酒庄……但抓不到什么证据,因为我长年不在加上杰斯特他们的出身,在贵族话语权和势力上弗尔斯特家族几乎没有什么优势。” 爱丽丝叹了口气,把枕头从汀娜的脑袋下抽出,用自己的大腿取代。 “爱丽丝小姐……” 汀娜搂着小人偶的腰,把脸靠在她的小肚子上磨蹭。 “没事哦,没事哦,莉莉就是不懂少女心嘛。” 一边说着,小小的人偶修女还用带着些责怪的眼神看过来。 ……总感觉这样下去话题会转移到别的方向。 “……总之没有证据,就什么也做不了,这一次也只是确认了艾德华斯家的嫌疑而已,有嫌疑和有罪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魔女小姐思考了一下,钻进了被窝,也把脑袋靠在了爱丽丝一只柔软的大腿上。 “……汀娜小姐这边呢?” 鼻尖与鼻尖直接就能触碰,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汀娜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玛丽小姐说,力排众议建设苏拉和这座城堡,让酒庄资金紧张的人是她。” 她有些慌张的移开了目光。 但是,想到会议室的黑暗里淌下的两道泪痕,汀娜的心情又变得十分复杂。 “我什么也做不了,连安慰玛丽小姐也……” “……” “明天,就是品评会了呢,莉莉娅娜小姐当着玛丽小姐的面说要参加还要夺得冠军,但现在要怎么办……交给杰斯特先生的配方,来得及吗……” “……那个不是给明天的品评会的,而那个配方是否能成功,也要依赖大自然的眷顾,明天的品评会我会想办法的……晚安,汀娜小姐。” “……晚安,莉莉娅娜小姐。” 疲惫感被吹飞,终究是一种错觉,睡意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少女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昨晚的回忆到这里结束。 现在是无星无月之月,22日。 品评会的日子,由于昨夜熬的很晚,汀娜醒来时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莉莉娅娜并不在房间,酒庄也相当安静,然后…… “……饼?” 把睡意从眼前挥开后,看着书桌上用干净的白布垫着的东西,汀娜一时间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 ——这是……饼吧? 那是一张圆圆的,厚厚的饼,干干的,有着金灿灿的外皮,圆圆的,厚厚的,那个尺寸,看起来不像是可以咬一口大快朵颐的样子…… 汀娜扭头看向坐在枕头上的小人偶。 “爱丽丝小姐,那个是……” “酒饼哦。东国酿酒师们会用到的一种酿酒材料,一般用来酿造粮食酒,但调配一下配方也能酿造果酒,至于莉莉……要用那个来作弊哦。” “……作弊?” “作弊哦。” 抬起头来,爱丽丝对着汀娜灿烂的一笑。 在枕头上的爱丽丝把柔软的双腿和赤裸的小脚重新遮掩在了缀有花边的宽大衣摆下,看起来。 “早、早上好,爱丽丝小姐……” 看着那双比阳光更耀眼的白皙小腿被修女服的裙摆所遮蔽,汀娜觉得自己的心跳又慢了两拍,她连忙朝爱丽丝打招呼,掩饰自己的失态。 “中午好,汀娜小姐。” “啊?诶,已经中午了吗?” “汀娜小姐睡得很沉呢,莉莉已经和酒庄的大家去品评会的现场了哦,虽然品评会要晚上才开始,但先去会场做一些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莉莉打算作弊呢。” “那这些饼……” 汀娜从床上爬了起来,来到了书桌前。 她第一次听说【酒饼】这个词,对东国的酿酒工艺并不了解,当然也不知道莉莉娅娜到底打算怎么进行所谓的作弊。 但如果是关键的道具的话为什么还会放在这里呢? “这些不是一般的酒饼,需要魔法来对酒饼进行稳固化的处理,在过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汀娜小姐去会场时带上就可以了。” “是吗……” 仔细看的话,那块洁净的白布上,的确浮动着微弱的魔力微光,各色宝石似的凝胶嵌在黄金的饼身上,非常华丽。 大概是在自己睡着时准备的吧,汀娜想着。 “……等等,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就这么让我带过去不会有问题吗?” 然后,少女紧张了起来。 “没关系的哦,品评会要夜晚才开始呢,莉莉打算到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一场逆转的表演,就算是最后一秒才到也没有关系哦。” “……还是赶快把这个送过去吧。” 汀娜胃好像开始疼了。 作弊,表演,爱丽丝没有更多的解释莉莉娅娜应对品评会的计划,但显然这些混入各色凝胶,用不知名材料制成的酒饼是计划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所以少女完全不敢放松下来,她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在仔细的洗漱沐浴后拿起酒庄的老人帮她熨得笔挺的西装。 但这时,爱丽丝却告诉她稳固化的魔法还没处理到时候,要出发也要等处理完成,没办法,汀娜只好又回到浴室,满足的泡了一个澡…… 最后,等终于换上了西装,把这些“酒饼”用那块白布包起来,汀娜特意将空间储物戒指里的一个角落清空,再三确认这样不会出任何问题之后,少女才带着紧张感离开了卧室。 酒庄静悄悄的。 听爱丽丝说,雇佣的工人全部放假,而弗尔斯特家族的成员则被莉莉娅娜带到品评会的会场,现在大概只有几位确实年迈不方便活动的老人与一些家族警卫——比如乔恩,还在照看着城堡和酿造室吧。 “啊,杰斯特先生。” 此外,作为负责人的杰斯特也在。 刚走下楼梯,在城堡的大厅中,汀娜看到了酒庄管理者的背影。 杰斯特的身后跟着几名陌生的工人,他们用四轮板车推着巨大的木箱子。听到少女的声音,正带着他们往大厅右侧的长廊走去的杰斯特抬起头,那张有些疲惫的脸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中午好,汀娜小姐,准备去用午餐吗?” 他指了指右侧的长廊,“第二间,用白色石灰做了标记的那些酒槽。”这么说着,于是工人们点了点头,带着那个大木箱子朝走廊走去。 这个时候汀娜也从楼梯上走下来,抱着爱丽丝的少女有些好奇的看向那几个工人。 “这是在做什么呢?” “更换酒槽。品评会对冬青河谷来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每到这一天都会放假,大家去品评会的现场参与这个节日,一过下午11时,就算是大主教也没法让人们留在岗位上。” “所以要趁上午做完,是吗?刚好今天酒庄放假,工人们又跟着莉莉先去品评会的会场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了,正好避免了太多人知道昨天的事,一举两得呢。” “嘛,就是这样……” 自己的打算被爱丽丝点着头说了出来,杰斯特也只是笑笑。 那是贵族常见的笑容,礼貌,不动声色,把一切都隐藏,莉莉娅娜不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就是弗尔斯特,他们就是贵族,会这种笑容也不奇怪,只不过。 就连这样的笑容也无法掩饰这位男人眼底的疲惫和不安。 “汀娜小姐,爱丽丝小姐,领主大人真的有办法在品评会上脱颖而出吗?” 在工人们走远后,中年的男人揣揣不安的看着她们。 他已经掌管酒庄二十多年了,但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窘境——酒庄的地窖空空如也,酒槽之中的葡萄还在发酵,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领主大人只带最好的葡萄前往品评会的会场,面无表情的做出能够脱颖而出的宣告。 就算是莉莉娅娜解决了酒庄的经济危机,破除了谣言,甚至让她的秘书小姐解决了果园里最后盘踞的毒草,这个许诺也实在太过异想天开,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心。 看着这样的他,爱丽丝歪了歪小脑袋,只说了一句话。。 “杰斯特先生,相信莉莉吧,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汀娜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那个……爱丽丝小姐……这个说不上是安慰吧……” “……本来就不是呀?” 这根本不是安慰。 但确实是足效的定心丸,反正没得选,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那样的话就算担忧又有什么办法呢? 杰斯特苦笑着叹了口气。 “午饭可能要麻烦汀娜小姐去【大鹿角亭】了,我忙完后会直接前去会场,汀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呢?” 这位一直作为弗尔斯特领主的身份证明的人偶小姐没有说错,完全没有说错。 “大概会绕路再去看看那片果园吧,如果黄金魔树还没有被彻底消灭,就再花点时间清扫,然后就直接去会场了呢。” “是吗……啊,请稍等。” 一位工人走了过来,拿着一张纸让杰斯特签字,杰斯特在审视了一遍上面的文字后,用羽毛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 把纸递到了汀娜的面前。 “请过目。” “诶?不、不用,杰斯特你看着办就行。” 马上理解了这个举动的含义,汀娜摆了摆手,她的确是莉莉娅娜的秘书没错,但实际上她压根就没干过什么秘书该干的工作,更不要说酒庄的营运…… ……似乎这也是一条路? 那个工人有些茫然的看了她和杰斯特一眼,把签好字的文件收好,走开了。 “那么,到品评会的时候见,汀娜小姐,爱丽丝小姐。” 微微颔首,杰斯特跟在工人的身后迈步,现在酒庄里管事的人只有他,酒槽的更换,安装和处理还要他监看着。 “等一下,杰斯特先生,玛丽小姐呢?” 因为自己某个想法若有所思的汀娜连忙开口。 她几乎要忘了,除去品评会外自己最在意的事情。 “玛丽……” 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杰斯特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那副表情就好像是不愿意去想的事却被迫想起,他苦恼的揉着自己的额头,深深的叹着气。 “玛丽现在也还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这件事给她的打击果然是很大吧……” “确、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又不只是这样而已……” 汀娜低下头,爱丽丝看着她的眼睛,默默的点了点头。 不管自己思考什么,打算去做什么,人偶小姐似乎都是这样一副鼓励的态度呢,汀娜想到。 但这样的态度,恰好。 恰好能填补上少女时常所缺乏的果断与勇气。 无论如何,这是自己,在这趟旅途之中的最后了,觉得应该去做什么,怎样去做。 “可以耽误杰斯特先生一点时间吗?” ……………………………………………………………………………………………… 品评会的会场坐落于冬青河谷中,一个有些特别的位置上。 这里是河中央的一处岛屿,潺潺流淌的冬青河经过这里的时候,会在纺锤形的小岛两侧卷起激烈的漩涡,复杂的水下地形和沙质的泥壤是这里的地质特色,空荡与荒凉则是此处最大的特征。 如果说要在冬青河谷找到一片完全没有葡萄的土地,那么就是这里了。贫瘠的土壤无法栽种作物,却将地下涌出的泉水层层过滤,掺入这片土地的风情,有人发现了这里优良的水质,认为这是水之女神赐予的神迹,便在这座小岛上建起了第一座修道院。 在那遥远的过去,奥林比恩甚至都还没有建立,人们的信仰还因为地域的区别不那么统一。 “修道士们是最早一批学会酿酒的人,换言之,这里就是冬青河谷酿造业的起点。” 走下人满为患的渡船,乘客们从拥挤中解放一哄而散,在沙滩上留下一大片脚印。 他们便迫不及待的涌入了岛上这座透露着古老的修道院废墟,只有少数人像汀娜一样站在沙滩上好奇的望向四周。 “这么说,这里就是河谷最古老的酒庄咯?比马苏拉还要古老?” “这里只是修道院啦,修道士擅长酿酒,但他们可没有建立酒庄,上一次莉莉和爱丽丝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废弃好多好多年了,现在这里是酿酒师协会的财产,除了用作每年各个活动的场所,也售卖这里甘美的泉水,本地的酒庄有一大半都用这里的水酿酒。”、 小声的向汀娜科普着这里的历史,爱丽丝看向古旧的岩石建筑的表情十分肃穆。 周围都没有人后,小人偶才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汀娜的手臂上,汀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处的修道院的遗迹。 “爱丽丝小姐想去祷告一下吗?” 总觉得,好像对这位小人偶的特性又有了更多的了解。 “只是现在的爱丽丝对这种建筑有些共鸣而已啦,但这里也不是供奉赛贡的神殿,要祈祷也不会在这里,更何况品评会的场地不在修道院,而是在曾经修士们的花园里……汀娜小姐,去找莉莉吧。” “嗯。” 汀娜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用手按住了自己手指上的空间储物戒指——按照爱丽丝所说,莉莉娅娜让马苏拉酒庄从这品评会上脱颖而出的关键,那些酒饼现在就在自己的手中,一想到这里,她就感觉有股压力劈头盖脸的涌来。 快点找到莉莉娅娜吧。 这么想着,少女稍微加快了脚步,朝着修道院的遗迹走去。 这座岛屿并不大,靠近了修道院的遗址之后,用耳夹上的黑珍珠立刻就与魔女小姐取得了联系,再找几个人问路后,汀娜很快就从一条长廊的石柱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长发几乎拖到小腿,从璀璨的金渐变至无暇的白,早在几天前就彻底从黑龙血的影响下恢复的肌肤就像温润的白玉一般,被包裹在漆黑如深夜之幕的礼服中。 一圈毛皮搭过肩膀,包裹着她面无表情的小脸,手指上戴着汀娜以前没有见过的珠宝首饰,不多,但华美四溢,让她看起来就像北国的公主那样尊贵。 在她身后的是酒庄的两位女性,她们也穿上了昂贵的洋装,面纱遮蔽了她们只能算普通的脸,这么一看,倒像是两位神秘而美丽的侍女了。 “看,就在那里。”给汀娜指路的小伙子有些兴奋的指着少女看过去的方向,和汀娜差不多高身材健硕的汉子,因为劳作显得有些黢黑的脸上,居然飞起了少女似的红晕。 “弗尔斯特家的小姐就在那里,她真是太美了,简直是黑夜的女神。” 一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 不,不仅是他。 一路上每个问路的人都在汀娜提起“弗尔斯特”这个名字后露出差不多的表情,无论是衣着规整的贵族,在头发上用头油抹得光可鉴人的侍者,年轻的魔法师,又或者一膀子肌肉的农妇。 或是面露红霞,或是神情恍惚。 不分男女,无论身份,每个人都是一副“啊,我恋爱了”的表情。 ——这已经几乎是洗脑了吧。 这是汀娜第二次见识到莉莉娅娜全开的【魔性的魅力】,第一次是在盐沙城面对熔岩龙兽的时候,但那一次汀娜自己也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一员所以感受不是那么深,但这一次,看着这些人动情的表情,少女还是感到一阵恶寒。 恶寒过后,则是些带着自豪的复杂情绪。 自豪于莉莉娅娜就是这么美丽这么万众瞩目,复杂于这样的莉莉娅娜,自己却不能独占……不对,自己在想什么呢。 摇摇头,汀娜向这位青年道谢,但他似乎已经没在听了,那双灰褐色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那令人心驰神往的侧影,口水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这个时候莉莉娅娜正交叉起双腿,从礼服裙摆下露出整条白皙可人的小腿,要说健全与否这是绝对健全,顶多有些不太矜持的行为,同样看到这一幕的汀娜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环视四周。 看到少说二十张快要流口水的脸。 ……爱丽丝小姐,我好像知道莉莉娅娜小姐想做什么了,品评会的评分项目之中,有大众评分的因素吗? ——完全没有哦,品评会的评分权完全在那五位评委手中,他们品尝不同酒庄送上的酒,做出评分,最后选取平均分最高的几个酒庄前往林仑参加王国品评会。 ——诶?那莉莉娅娜小姐把这些人也用【魔性的魅力】迷成这样是为了…… ——嘛,到时候就知道了哟? 在精神链接里,人偶卖了个小小的关子。 “那么,就预祝弗尔斯特女士和马苏拉酒庄能够脱颖而出了,敬神圣的火与光!” “……也敬艾斯华德伯爵。” 在汀娜沿着长廊走到莉莉娅娜身边的时候,魔女对面的中年贵族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看了一眼汀娜,微微低头致意后,又深情的看了一眼桌旁的魔女。 “无论何时,艾斯华德的城堡都欢迎你来做客,弗尔斯特女士。” 说完,这位儒雅的贵族才转身离开。 汀娜忽然想在他走到身边的时候装作不注意的拌他一下——但考虑到这样会让莉莉娅娜惹上有粗心的秘书这种议论,想了想,少女还是忍住了,并在这位伯爵走过时微微鞠躬,露出体面的微笑。 然后在他离开后小声的啧了一声。 少女抱着爱丽丝来到那张桌旁,魔女放下酒杯,默默的抬起头来。 “莉莉娅娜小姐……” “……下午好,汀娜小姐,酒饼……” “我带过来了……” 汀娜把爱丽丝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把包着白布的酒饼交给莉莉娅娜,看到她平静的点点头收好以后,才总算放下了心。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让爱丽丝小姐带着呢……” 坐到原本那个贵族男人所坐的地方,汀娜有些不满的抱怨着。 “……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制作相当的便捷,只是伪装要稍微花点时间。” “是这样嘛。” “……是这样哦。” 莉莉娅娜招了招手,附近的一位女仆便过来为汀娜换了一副杯具,并往高脚杯里斟入鲜红的美酒。 这条长廊是品评会上的“贵族休息区”配备了侍卫,女仆,美酒与糕点,虽然来这边的途中汀娜和爱丽丝绕路去了那片彻底杯毁坏的果园确认了黄金魔树没有再出现,但现在的时间也堪堪午后,距离品评会的开始,还早着呢。 “品评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汀娜拿起了酒杯,却没有喝,少女清楚自己糟糕的酒品,她摇晃着玛瑙似的美酒,看着眼前除了不该露的地方之外全都露出来的女孩。 “……该做的准备已经做好了,不用担心,肯定能晋级。” 魔女轻声的说着,将杯中的酒慢慢饮尽。 “嗯,我相信莉莉娅娜小姐……” “……” “……” “……那个……” “……其实汀娜小姐跟在我的身边,总会觉得很无聊吧。” “……诶?” 汀娜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在一个话题结束的沉默之后,莉莉娅娜突然说起这种事。 有段时间不见的跳跃性话题冒出来,让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爱丽丝也有些惊讶的看着莉莉娅娜,但魔女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我总在忙着汀娜小姐参与不进来的事,计划着完成之后才会对汀娜小姐说的事,旅途中也没空做汀娜小姐喜欢看的魔法实验,汀娜小姐,会觉得很无趣吗?” “……不如说和莉莉娅娜小姐一起旅行之后,根本快忘记无聊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 “……是吗?” 魔女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在那双眼睛下汀娜不到一分钟就投降了。 “9成以上是真的,9成以上,无聊……毕竟是没法避免的嘛,但是除了一点点的无聊之外,来到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看到从未看到过的景色,这些都很有趣哦。” ——盯—— “呜……是真的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魔女小姐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被这样盯着看,脸好像有些发烫。 汀娜只好扭过脸,不去看莉莉娅娜毫无波动的表情。 在隆冬的天穹下,岛屿上几乎没有绿意,视线越过低矮的围墙,河岸的另一侧,郁郁葱葱的葡萄果园间,白墙与红瓦连成一片。 “并没有,说谎哦。” 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呢。 “……” 莉莉娅娜沉默着,在这张桌子上施加了隔音的结界。 “……刚刚那个男人,艾德华斯伯爵,也就是艾德华斯家的家主,他在过来找我搭讪时,提到了玛丽去买所谓的雪青壳——也就是罂粟壳的事。” 又来了,突然的话题跳转。 但这个话题却由不得汀娜不仔细去听。 “那、那么果然是他们……” “……如果马苏拉酒庄倒闭,与弗尔斯特领毗邻的艾德华斯家的确可能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不过没什么证据,玛丽的红发是太独特的特征,加上那个售卖者的叫卖引起了不小的注意,看到她去买那种‘据说能给食物和饮品增添特殊风味的魔植’的人可能并不少,问题在于如果他们把这件事到处宣扬……” “会很糟糕呢……” “那、那该怎么办……” 汀娜有些慌张,在这个节骨眼上。 不过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毫不在意的样子,小人偶端坐在汀娜的大腿上,轻轻的笑了。 “放心吧,汀娜小姐没注意到那个伯爵离开时的表情吗?” “……表情?” 汀娜的确没有注意,那时候她的目光都聚集在魔女小姐发丝与狼皮的围巾间露出的、令人忍不住想要印上一个吻痕的脖颈上,完全没空去在意那个什么什么伯爵。 “……本来他就因为觊觎我而受【魔性的魅力】影响很深,提起那件事也不像真的打算到处宣扬而是想要以此为把柄胁迫我,于是我就随便说了说女人一个人要掌管整个家族非常的辛苦之类的,偶尔在夜里总想有个依靠什么的……他就满面红光的把那件事压下不提了。” 魔女说着,稍微的勾起嘴角。 “……虽然不知道这些话在他听起来是怎么样,但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暗示,只是说着事实,越是觊觎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不限性别,人类就是这种生物。” “所以,这件事已经没关系了?” “……至少在他从【魔性的魅力】里挣脱出来之前,呢。” “这么说起来,莉莉娅娜小姐,我想起一件事,你说过弗尔斯特领地因为被册封给你,一个外国贵族,奥林比恩对这片领地有些忌惮。会不会就是因为玛丽小姐力排众议建起城堡和城镇让他们觉得危险——虽然玛丽小姐自己只是想让一直以来管理着这片土地的他们确实的拥有贵族的象征……” “不可能的哦,汀娜小姐,即使拥有城堡和城镇,没有私军的贵族也只是一只没有牙的乌龟,只要弗尔斯特家族不招收私兵,就不会引起王国的注意,这一点爱丽丝和莉莉有好好提醒杰斯特先生……” 品评会前,整个下午的时间,就在3人的交谈之中度过。 话题很有莉莉娅娜风格的跳来跳去,到天空渐渐昏黄时,聊天的话题早就和一开始全然不相干了。 这还是汀娜第一次和莉莉娅娜与爱丽丝聊这么久的天,当周围的贵族们纷纷起身,魔女小姐将第20、又或者是第30杯红酒一饮而尽,少女翻腾了一下这个下午的记忆,感觉好像什么都有聊一点,但又什么也没有聊。 还真是奢侈呢,整个下午什么也不做,就在冬日明媚的阳光下不着边际的聊天,和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一起,有美酒和点心作伴。 这就是那个吧,经常出现在各类小说里的,贵族式的颓废,作者为了体现贵族阶级的腐朽和无能,往往会花大篇幅去描写这一些。 但汀娜现在觉得这样的颓废也没什么不好,浪费的一整个下午有阳光,有点心,有美酒,有比所有人都可爱的,自己喜欢的魔女与人偶,还有比阳光更温暖,比点心更甜蜜,比美酒更醉人的小小幸福。 “……走吧,汀娜小姐。” 不过现在,该从颓废中挣脱,去做一些该做的事了。 “嗯。” 于是汀娜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脸,牵起把爱丽丝抱在怀中的莉莉娅娜小小的手掌,顺着人群的流向,沿着草地上的石子路来到了品评会的会场。 这里原本是修道院的花园,而此刻早已经被酒瓶、长桌与人群占据。 一处造型新潮的圆环形状的喷泉前,用木条纵横交错搭起的屋篷被绿叶与藤曼缠绕,淹没了每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孔,就像由绿叶幕墙搭建的盒子。 盖上紫色绒布的长桌放着纯金的烛台,桌前,金发的男人划开一根火柴,豆大的火光在渐黑的天空下,照亮了一只只剔透的酒杯,也照亮了他翡翠色的双瞳。 “冬青河谷从未令我失望。” 他开口,四周依旧嘈杂,但他的声音比那些嘈杂更加洪亮,这就是简短的开场白了,他说完这第一句,人群安静了片刻,在这短暂的时间中,他又宣言: “我已经担当王国品评会的评委超过三十年了,在这三十年里,我去过王国最北的白帆山地,曾在东部的瑞尔马拉斯湖泛舟,爬上西方的克里斯大峡谷品尝那里古老的蜂蜜酒,但是只有这里,只有冬青河谷,从未让我失望过,这里是王国最大的酒产区,这里有严冬的青翠和甘美的泉水,最古老的酒庄,还有王国最棒的酿酒师们!” “说的好!” “没错!” “冬青河谷才是奥林比恩最棒的!” 人群喧闹了起来,而距离评委们比较近的,有专门座位的贵族们,则整齐而礼貌的鼓掌致意。 人们的喧嚣让这位俊俏的男性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当他把目光看向贵族席时,才露出一个笑容。 当然也是在贵族席的汀娜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扭头看向抱着爱丽丝坐在椅子上,就像大号洋娃娃的魔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汀娜总觉得他的笑容是对特定的人…… ——那个人是莉莉娅娜小姐在宴会上遇到过的评委之一吗? ……库伦斯子爵,据说是王国最有名的品酒师,也是浪荡的花花公子。 ——啊,对莉莉娅娜小姐这样的类型有特别嗜好的那位…… 刚刚因为他划开火柴点燃烛火,又用一席话换来掌声与喝彩而建立起来的形象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同志感,与同样复杂的厌弃。[1] 无论莉莉娅娜已经度过了多么久的时光,那副模样还是被凝固在了她11岁的时候,想牵汀娜的手都要花点力气抬起胳膊。虽然很小只很可爱,但喜欢上这样体型的孩子……一般来看果然要通报城卫军吧? “今天,我们一如既往的来到了这古老的修道院,开始今年冬青河谷的品评会,最好的美酒将会被我们五名评委选上,去往王都参加最终的评选,和以前一样,但是,又有些不一样,这一次的品评会,被特别的增加了一个重要的评分项目,那就是——” 精神链接里的交谈,在桌前的男人显然无从得知,但他的话语却引起了人们的疑惑。 尤其是贵族们,这些敏锐又狡猾的老狐狸们,几乎是立刻警觉了起来,汀娜能感觉到气氛的改变,这变化。 “创新。” 在男人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变成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创新?那是什么意思? ——新的评分项目,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喂,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突如搞出这种事? 贵族们,平民们,尤其是酒庄的经营者们,他们的声音比之前的嘈杂声势更加浩大,质疑,困惑,叫喊,这些声音搅成了一团乱麻。 “我知道各位非常疑惑,但这是我们林仑酿酒师协会的会长直接从陛下那里得到的口谕。” 在这团乱麻中,库伦斯子爵用力的挥手,他的声音就像成为了他挥动的剑锋与刀刃,利落的劈开了所有的喧嚣。 “三年前,陛下与周围的几个国家签署贸易协定,原本陛下希冀着王国的美酒能够走出去,但现实则是酒的关税降低后,大量外来的酒业涌入奥林比恩,原本蓬勃的本国酒业遭到了强烈的冲击,从北到南,从林仑到冬青河谷,相信大家也能感觉得到。” “这样不行,陛下认为这样完全不行,奥林比恩酿酒传统源远流长,绝不能被外来的品牌打垮,为此酒庄需要创新,为此,从这一次品评会开始,之后每一年的品评会,都会有不同的主题,这样才能让酿造者去思考,去创新,而不是拿十年乃至二十年前就酿好的酒彼此竞争不休。” 他放下了手,这一次,因为他的话语,会场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让最老奸巨猾的贵族也陷入沉思。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 片刻后,这些人——不,是几乎所有的人,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贵族席上,那个最娇小的身影上。 甚至忽略了库伦斯子爵宣布品评会开始的话语。 “弗尔斯特女士。” 他们的目光透着浓浓的疑惑,而艾德华斯家那位之前来赴莉莉娅娜举办的夜宴的年轻人,则将这份疑惑化作直接的质疑。 “从早上开始,马苏拉酒庄的人就一直在到处宣传您会在品评会的现场用新奇的方式酿酒,难道……” “我是第一次来冬青河谷,从未参加过之前的品评会。” 莉莉娅娜用以回答的语调毫无起伏。 “因为黄金魔树的灾害和原本合作愉快的商人们的翻脸,为了付清账单,酒窖里的陈粮几乎一桶也没有,只剩下那些还不到可以喝的时候的年轻的酒,以至于作为伯爵,我却要像舞女一样表演,用新奇的做法和口味来换取人们的关注,现在看来,也许是圣光与圣火在保佑弗尔斯特吧。” “我想弗尔斯特女士应该知道,无论表演多么隆重,评委们只会关心成酒的品质吧。” 不认识的某个贵族这时也开口。 “但吸引人的表演却能让顾客络绎不绝。” 那些目光让汀娜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莉莉娅娜会那样平静的说有胜算了。 在这一刻之前。她还是没有意识到魔女所得到的主题到底多么重要,以为就像文学考试试卷最后的评述题目上所写的“分析本文对场景,人物表情和心理活动”这样的要求一样。 但是不对,重要的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来自国王的要求势必让【创新】这一要素成为举足轻重的得分点,而这些酒庄都和以往一样,拿出十年乃至二十年前就酿好的陈酿来参赛了。 只有马苏拉酒庄。 只有莉莉娅娜,从今天一早开始,就让酒庄的人们四处宣传她要以“新奇”的方式现场酿酒! 这是唯一与创新有所联系的! 很显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不可能不注意到的,所以现在他们在对莉莉娅娜投以了怀疑的目光。 “……那么,期待弗尔斯特女士向我们展示所谓的‘新奇’的酿造法。” 但魔女的话本身挑不出任何毛病,通过些小手段事先搞到了这个题目这种事,只要内部没人捅出来或者被那几个评委找麻烦就绝对不会暴露。 所以贵族们也只能悻悻的停止追问。 小小的骚乱安静下去之后,几位评委没有再多废话,他们摇响铃铛,随机抽签后,第一个酒庄的酒已经被倾入酒杯,放到了每一个评委的面前。 “十字星酒庄,送选酒品2种,【南十字星】、【北十字星】,窖藏15年,十字星酒庄的经典酒品。” “浅紫色,清澈,挂杯稀薄。” “平衡的口感,柑橘、橡木的香气、酸度和单宁非常的均匀,就如十字星的四角,相较之下【南十字星】的气味更加浓郁,【北十字星】的甜度要稍高,一如既往的优秀,但这次品评会上,还得说这毫无变化。” 评委们端起酒杯,凝视,摇晃,轻嗅,饮用,回味,彼此交谈评价,一边用羽毛笔在卡纸上快速的书写。 接着,当用甘美泉水漱口的评委们认为自己的味觉已经摆脱了前一杯酒的影响,可以品评下一杯酒时,他们才再次摇铃,吩咐身穿女仆服的年轻女性就会端上酒庄送选的另一杯酒。 当他们放下酒杯,一些白衬衫与格子背心,打着酒红领带的侍者便将卡纸收集起来。 一段时间后,有着十字星酒庄纹章的两瓶酒并列放在了用栏杆围起的长桌上,一张折起卡纸用热蜡固定在酒瓶前,写着最终这两瓶酒——也就是这个酒庄在品评会上取得的分数。 “根据口感,风味,风土,结构和创新五个方面分别列出,然后平均分是最终的结果,这两支酒的创新都是0,所以虽然其他四项都还不错……” “十字星酒庄最后是3.3分吗,单项最高5分,往常最后能有4分就是晋级,但这样一来除开创新分之外的四项就要全部满分,这显然不可能,最后的晋级线肯定也会下调……” 一些贵族在低声的交谈着,而台上的品评还在继续。 “马龙酒庄,送选酒品2种,【黑色战马】,【血红缰绳】,窖藏……50年的陈酿,这个香味……该死,你们应该在我们眼前把酒打开倒出来!”库伦斯,还有另外一名男性的评委几乎是急不可耐的把酒杯从自己面前的托盘上抢下,这种正好到适合喝的时候的美酒并不需要怎么醒酒,放置越长时间反而会导致风味的流失,他们摇晃酒杯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将那几乎可以粘在杯壁上,深色带着微红的美酒倾入口中 “噢,这口感,浓郁的就像能咀嚼一样。” “喉咙都好像要烧起来了,你们男人都喜欢这种灼热的酒吗?对我这种优雅的女士来说,这个味道和酒精太强烈了。” “对我这种文雅的音乐家也是一样啊,白洁丝夫人。” 评委们的声音能够很清楚的被贵族席上的人们听到,对同一种酒,他们的评判似乎也会混入个人的喜好。 听到他们接二连三的说出熟悉,但似乎意义有所不同的词汇,汀娜的好奇心又涌上来了。 因为莉莉娅娜正和附近一位贵族就所谓的创新应该怎样解释在攀谈,所以汀娜犹豫了片刻,将话语通过耳上的黑色珍珠传达。 ——爱丽丝小姐,评委们那些形容词都是什么意思呀…… ——那些是品酒专用的形容词哦,虽然是日常生活也会用到的,但意思却有不小的差别。 ——比如那个挂杯? ——那是一种物理现象,旋转后依附于酒杯杯壁上较为细密的液顺着杯壁滑下形成液滴再滑落,那个就叫挂杯,简单来说,挂杯越厚且长代表酒精浓度和糖分含量高。 ——那那些平衡啊,能咀嚼啊,灼热之类的又是指…… ——那些是形容酒的口感和风味的形容词哦,“平衡”指葡萄酒的果味,单宁,酸度和橡木味融合的比较好,各方面比较匀称,耐咀嚼则表明葡萄酒口感浓郁粘稠,口感丰满,往往在不错的年份酿造的葡萄酒有这样的感觉。至于灼热……灼热是葡萄酒中的烈酒经常得到的评价,形容酒流过喉咙的灼热感。 虽然穿着修女服,但信奉赛贡之阳的太阳教似乎不是禁酒的教派,爱丽丝对少女的问题都能流利的回答上来。 尽管这些大概是过一段时间就会忘到脑后去的小知识,但疑问得到解答的满足感还是让汀娜感觉相当愉快,本来一点也听不懂的品评也不再是云山雾绕琢磨不透了。 她开始兴致勃勃的记着评委们给酒庄的评价,爱法拉酒庄的【深红石榴】有着浓郁的果味,具有品种的特色,但西迪酒庄的【河流哀歌】却过于沉闷,同样是西迪酒庄的【银色珍珠】则具有矿物质的奇妙风味,五位评委就此的优劣争论了好长时间。 还有白兰地,和艾德华斯家族合作的白兰地酒业也送选了酒品参加品评会,两款十年以上的干邑白兰地。 白洁丝夫人一闻就喜欢上了这“果香和花香显著”的酒,酒体适中,口感饱满,蜂蜜,橡木和甜橙的味道十分显著,虽然是烈酒但回味绵长,得到了几位男性的一致好评。 经讨论,评委们认为用蒸馏——虽然这也是自古以来便有的工艺,但在一直以传统酿造为主流的冬青河谷这具有创新的意义而在创新分中给了它3分,这让白兰地酒业的干邑白兰地成为了目前为止的最高分。 也是第一个4.1分,几乎确定晋级。 不过,也不全都是这样的美酒被送上品评会的。 一家一家的酒庄慢慢经过品评得出分数,可是还没轮到马苏拉酒庄。 “莉莉娅娜小姐……” 汀娜扭头看向魔女,渐渐的,她有些担忧了。 就连她也看得出来,虽然每一次评委们都会漱口休息,但是再怎么样,舌头对酒只会越来越麻木,喝下那样多的酒加上漫长的时间导致的烦躁,越往后的酒庄,成绩已经越发低迷了。 特别还有些新成立甚至不到一年的酒庄进来豪赌,他们的酒既无什么可以称道的创新,口味也不能让人满意,在评委们抓狂的重复“紧涩”、“稀薄”、“酸度过高”、“粗糙的一塌糊涂”甚至当场吐出摔碎酒杯给出好几个0分后,在他们之后的酒庄分数又下跌了一小层。 从品评会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两个半小时,十七家酒庄,大多数酒庄都是选送两瓶酒,也就是三十四瓶好坏不一的酒。 再专业的评委也只是普通人,他们的舌头也已经开始不那么灵光,就算再把品质不佳的酒从试饮后从口中吐出,酒与酒之间的休息时间也越来越长,酒精也渐渐开始发挥了应有的效力,越后面的酒庄,卡纸上的数字就越是潦草。 依然没有轮到马苏拉酒庄。 “……很正常,有些酒庄纯粹是来捣乱的,按照规定也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所以有一种说法,如果抽签时抽到了后面,品评会就已经结束了。” 而莉莉娅娜依然面色淡然。 “……而我只需要做好我的表演即可。” “19号,马苏拉·法拉·德利苏西亚酒庄!” 话音未落,从魔法的广播中,酒庄的名字被叫到了。 汀娜连忙 一共二十个酒庄抽到19号,实在不能说运气好,这时候无论是观众还是评委,就连只坐在神术营造的温暖贵族席上的贵族们,都已经颇为疲惫了。 但这个长长的名字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起来,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 他们从一早就从各个弗尔斯特家的人口中知道了将要在品评会上展现的表演,而且由那位突然回到这里的美貌领主出演。 在河谷虽然时有旅行的艺人团和马戏团经过,但贵族的亲自表演?还是一个回来不久就以美丽与财富闻名河谷的女伯爵? 这一点足以让他们浮想联翩。 随着声音,聚集而来的众多视线完全被魔女视若无睹,她将爱丽丝交到汀娜的手中,优雅的起身。 “弗尔斯特女士,从一早开始,您就在宣扬您的‘新奇的酿造方法’,并且还宣言要当场为我们酿造。” 连脸上的焦躁和烦闷已经快要冲破贵族优雅假面的评委的一员,也强打起精神,汀娜不认识这个人,莉莉娅娜也没有介绍,大概是没有在艾德华斯家的宴会上出席过。 “没有错,我已经吩咐家族的人准备好最好的葡萄与酒桶,接下来我将遵循古法,但以创新的方式,为诸位酿造一桶特别的美酒。” 在把小人偶放到汀娜的怀中时,莉莉娅娜轻轻的递给少女一个放心的眼神。 “因此,我希望马鲁斯主教能为我施行圣水净礼。” “……你说什么?” 刚刚还与莉莉娅娜攀谈的那个贵族目瞪口呆,不,不仅仅是他,包括艾德华斯伯爵,也包括穿着教袍的马鲁斯主教,贵族席上的人和评委席上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圣水净礼?为什么?” 库伦斯子爵来了兴趣,面对他的提问,莉莉娅娜看向满脸茫然的主教,她的语气简直就像在说“你们不知道吗?” “……葡萄酒最初被誉为‘神之水滴’,只有教会掌握葡萄酒的酿造方法,每年他们只会酿造很少的一部分酒,挑选最好的葡萄,选择最美的女孩,为她施行圣水净礼的仪式,让她用双足为葡萄破皮,所酿造出来的美酒敬献神灵,这就是最古的葡萄酒的仪式。” 马鲁斯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对,没错”这样的感觉,这位年轻有为的主教大人立刻嗅到了女孩递出的玫瑰的芳香,了然的点头。 “那么弗尔斯特女士,你是打算遵循古法来酿造美酒?这的确是新奇的事,可是,这也只不过是像白兰地的蒸馏一样,谈不上是多么了不起的创新。” 白洁丝夫人提醒道,但莉莉娅娜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创新的部分在于这里。” 莉莉娅娜抬手,金灿灿的酒饼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诸位对于遥远东国的酿造技术有所了解吗?那里的主流是粮食酒,他们收获水稻和高粱,蒸熟之后封入坛中发酵,为了快速出酒并赋予酒不同的风味,他们所使用的,就是这个,酒饼,所谓的创新就是,我将会在葡萄酒的酿造之中加入这个。” “但弗尔斯特女士,这和白兰地的蒸馏……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嫌?” “【短时灵魂拘束术】最早被邪恶的邪教徒发明出来抽出人的灵魂施以折磨,当一位医生将它用在抢救急症病人的生命之上时,他被誉为创造了医疗手段的新时代。” 艾德华斯伯爵不吭声了,他看到杰米协会长和评委席上那位佩戴着马格努斯七翼纹章,一直沉默寡言的青年都点了点头。 没有人再对此有所质疑了。 “那么,马鲁斯主教,可以麻烦您吗?” “啊啊,当然可以,弗尔斯特女士请先去更衣,我会让牧师去准备洁净的泉水。” 年轻的主教站了起来,但莉莉娅娜却眨了眨眼睛。 “……洁净的泉水?泉水的话,眼前,不就有吗?” ……………………………………………………………………………………………… 那是造型新潮的一座喷泉。 弯曲的石环,在岁月洗磨下变得光滑的大理石水池中弯成一个“Ω”,晶莹澄澈的泉水从石环的低部被输送到优美的圆弧上,化作一道水幕落下。 水雾弥漫,酿酒师协会花大价钱设立的恒温结界之中,即使是这滴水成冰的严冬,水面也没有凝固的迹象,这是小岛最大的一眼泉水,昂贵的特级酿造用水,就源自此处。 而今天,或许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有一位女孩踏入了这眼水泉。 没有人提出反对与质疑,就算是最宝贝这眼泉水,有一片叶子落进去都要怒发冲冠的看守人也发自内心的认为,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女孩能配得上这眼泉水,那一定就只有眼前的她了。 她柔软又可爱的小脚在泉底细软的沙粒上留下一个个小巧的脚印。 她璀璨圣洁的长发在泉面拖曳出一道道美妙绚丽的波纹。 及踝的长裙汲水,像是濡湿的琉璃,女孩踱步,便愈往上方浸润。直到穿过那层水幕,无袖的长裙于是紧紧吸附在女孩同样白皙的肌肤上,夜空无月也无繁星,足以将夜晚照亮的灯火四面八方的射来,火光与阴影妖艳的纠缠,在女孩的身上变成华美的衣裳。 她继续走着,到泉边,在身着主教衣袍的马鲁斯面前屈膝。低头祈祷的脸抬起,年轻的主教神色肃穆,弯腰掬起一捧泉水,低声祷告着,那捧水便闪烁起光华,燃起璀璨的金色光焰。 “愿神圣的光与火洗清彼身的污秽,愿你沐浴圣水纯净无暇。” 光与焰与水洒落,微光镀在了女孩的身上,与濡湿而如玉般的衣装勾勒着神圣的曲线,阴影被洗去了,莉莉娅娜睁开眼,连漆黑的瞳中,也寄宿了辉煌的光。[2] 那份妖艳不见了,神圣取而代之。 洁净的仪式结束,古老的酿造工艺开始。 身着教袍的修士跪地伏身,用双手托举炭火炙干的橡木,莉莉娅娜轻盈的踩上,从水池中提起吸水而沉重的裙摆,一步,两步,水滴洒落,在一块块木料上留下渐干的印记。 一直走到撤去了评委长桌的那个,绿叶与栅格搭建的小屋。 足不沾地,则不染尘埃。 也真难得马鲁斯主教是个博学多识的人,在女孩去换上这件濡湿后会影影绰绰透出紧贴的肌肤的长裙时,他便准备好了这个简单仪式的一切,让女孩能踏着芬芳的橡木,将那双晶莹的双足踏入盛放了泉水与最优质葡萄的木桶之中。 自古以来,葡萄酒破皮这一工序就以美貌的少女为主,这一传统在如今有许多人质疑其卫生与实际意义,亦有许多人追捧。 但至少此刻,没人会怀疑这女孩是否洁净到可以用她赤裸的双足为弗尔斯特、甚至是冬青河谷最优质的葡萄破皮。 莉莉娅娜把黏在身上的裙摆毫无顾虑的掀起,露出小巧的膝盖,露出被水痕浸润的双腿,甚至隐约能看到更纤细的大腿。[3] 可没有人用下流的目光看过去。 原本这古老的酿酒仪式就是神圣的,而如此神圣而美丽的女孩,没有人愿意亵渎。 更何况,只消想象一下,自己穿着那样单薄的衣装在冬青河中央凌冽的风中趟过泉水,承受那彻身的沐浴,此刻在寒冷之中起舞,无论是谁也没法用猥亵的目光去偷窥连嘴唇都已经失去血色的女孩提起的裙摆。 那浸湿的衣裳不那么轻盈,挥洒着水珠,仿佛水鸟激烈拍动的羽翼。 “圣光啊……” “让温暖的圣火温暖弗尔斯特女士的身体吧……” 风带来了呢喃,信仰光与火的人们开始祷告,而莉莉娅娜,开始了舞蹈。 本来给葡萄破皮就要跳舞!这就是冬青河谷传统的工艺,阳光与微风下,小伙子们手拉手围成圈,唱起嘹亮的歌谣,女孩们束紧裙摆在桶中随歌声起舞,甜美的葡萄汁飞溅,点染那一件件的衣裳。 上年纪的老人们无法不回想起这样的时光,青春飞扬的自己,美丽的姑娘,他们还记得跳的最好的女孩会被称作葡萄酒的穆斯,舞蹈结束后每个人都希望亲吻她沾满甜美果汁的芳足。 一位穆斯女神在舞蹈! 莉莉娅娜跳的是一支激烈的舞,但激烈是翻飞的裙摆,是如花苞绽开的旋转,她的脚步却很轻柔,踩踏在果实上,从硕果的间隙埋入又提起,鲜红的果汁慢慢没过了她的脚背,但飞扬的只有发丝与晶莹的水珠,偶然击中熊熊燃烧的火把,让火光一阵摇曳。 好像在用那双小脚给葡萄施以魔法。 “圣光啊,这是多么,多么的美丽……” 这舞蹈似乎就是拥有魔力,或者什么神圣的魅力。 包括五位评委,贵族们没有祈祷,但他们也在那压倒性的美的面前低下了头。 无论是谁,是平民也好是贵族也好,是神职者也好是魔法师也好。 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位既不是魔法师,也不信仰圣光与圣火的异教徒,用她海蓝的眼睛注视着她,看她在绿叶中起舞,看她在火光中闪耀,从半透明的湿衣中透出的身体的轮廓。 “爱丽丝小姐……现在……莉莉娅娜小姐有在用【魔性的魅力】吗?” “那是当然的啦。” 少女甚至忘记了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要通过那对耳环来和人偶小姐对话。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人们只敢用视野的余光去看那简单却华美的舞蹈,否则灵魂都会从胸口跳出来追逐而去,当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少女的“自言自语”。 “可我感觉不到,只觉得……心跳的好快……” “那是,当然的啦。” 被紧紧抱着的爱丽丝,也紧紧的抱着汀娜的手,就像为一次又一次目睹了高不可攀的霜花的少女,赠予勇气与温柔。 没有人还记得时间的流逝,等到女孩最后放下裙摆,作为一位舞者向人们鞠躬时,那位严肃的哈库塔伯爵,在品用【黑色战马】时和其他几人大谈他曾经在战场上的风云叱咤的男人一个箭步越过了所有人,冲到了女孩的面前。 “葡萄酒的穆斯女士啊,可否允许我亲吻您的芳足,为这美酒的诞生致意。” 简直像是一匹漆黑的战马。 不,比汀娜还要高的前军人的贵族壮硕的好像一头熊,但这头熊现在却单膝跪地,如同侍奉女神一样谦卑,汀娜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她本来想要鼓掌的,但现在却不知所措,而莉莉娅娜在看了她一眼后,将被葡萄至染红的足尖递到了男人的面前。 那看起来就像递给熊的一块小雪糕,这头熊却将她拦腰抱起,放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以贵妇人般的轻柔与优雅舔舐干净。 再之后,双足落地,沾染尘埃,葡萄酒的穆斯消失了。 微微缩起身体的莉莉娅娜赤脚踩在地上,指挥酒庄的人们把葡萄连带果汁一起倒入陶瓷的壶中。 “……放入酒饼,25度储藏大约半个小时,待饮用前以冰镇过稍加晃动,倾入同样冰镇的玻璃杯。” 那里面已经放入了一块酒饼,在将壶口封上之后,她扭头看向几位评委,以弗尔斯特领主的语气说着。 这时,比哈库塔伯爵慢了一步的人们才仿佛如梦初醒。 “现在,我需要一个注满热水的浴缸,在诸位品评时,我可不希望烧得神志不清。” 没有在意人们的反应,或者说无须在意,莉莉娅娜这样说着,马上就有一位牧师来到她的身边,示意她跟自己来——马鲁斯主教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他这么说着。 ——汀娜小姐。 “啊,嗯。” 汀娜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追了过去。 惊艳的舞步倾倒了每个人的目光。 不懂舞蹈的农夫此刻也在吹嘘着他们从那比葡萄酒更醉人的舞步中看到了神圣的光,夫人和小姐们开始对那支舞究竟是芭蕾的变种还是华尔兹的变种展开了讨论,大概只有排在马苏拉后面的那个酒庄的人表情最为苦涩,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后,评委们也依然认真的予以品评,但已经没有人关注了。 修道院的大厅下,一群吟游诗人正为了新的诗句吵得不可开交。 “喂、布拉泽,你怎么回事?居然敢抄袭我绞尽脑汁想到的比喻!” “哈?这是污蔑!我看到刚刚从窗外飞过的一只天鹅才把弗尔斯特女士的柔软身体和天鹅联想起来,这怎么算抄袭!” “圣你母亲的光!冬青河谷没有天鹅,刚刚飞过去的是一只冬野鸭!” “闭嘴,你们吵到我写诗了,啊啊啊啊,绝妙的灵感正在我的脑海里翻腾,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那就写出来看看吧,如果这次还是用一堆辞藻堆起来的荤段子,我就代表河湾报解除你的约稿!” “哦,福斯泰隆编辑,你是多么残忍的人啊,竟然要扼杀尚未出生的胎儿。” “上一次你写的诗调侃了7个骑士和3位男爵夫人!报社差点被他们逼得倒闭你还敢写那种东西吗你这个下流诗人!” “艺术是不会屈服于强权的!” 当然,除了和报纸有约稿合同的诗人,还有报社的纂稿人。 品评会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每一份报纸都希望写出最多最有趣的报告,在一年的末尾大卖一通,他们的声音很嘈杂,本应安静的修道院因为这些嘈杂,乱得像是早起的市场。 “各位先生们,请把嘴闭上好好写作!否则需要让弗尔斯特女士用魔法把你们的嘴封起来,永远也不能再分开吗?!” 声音又细又高,简直像歌剧中的女高音在独唱。 楼上的浴室里,汀娜和莉莉娅娜的对话已经三番四次被打断了,忍无可忍的少女气冲冲的走下楼梯对着他们怒吼,顺便用【牵丝蛛网术】把这群人里最吵的一个,不停的摇着沙锤晃着铃铛,据说只有在这两个乐器的声音中才能写出旷世之作的那个家伙糊在了地上。 在北地,由于距离千塔之城很近,加之在不断整合圣火信仰,奥林比恩的圣堂教会对魔法的态度比较温和,魔法加上贵族的双重压迫还是很有效的。 大厅里的嘈杂立即销声匿迹。 只有那个宣称艺术是不会屈服于强权的人举起羽毛笔抓着胡须想要高喊什么,但他身边那位编辑立刻往他腰上来了一拳。 “闭嘴!” 紧接着周围的人每个都扑了过来给他一拳,就像历史上某位著名的独裁者之死,没一会儿这个诗人就屈服于强权之下,耷拉着拿起羽毛笔在纸上划拉着什么。 噪音消失,感觉气消了些许的汀娜转身重新走上楼梯,在她的怀中,爱丽丝温和的笑着。 “看来在气急败坏时,汀娜小姐会表现出演员的天赋呢。” “诶?诶诶?” “草原上,那群游牧民闯进温泉时也是这样呢,声音和气质都完全变了,等爱丽丝和莉莉到光辉之城时,汀娜小姐要不要试着去歌剧系读一读呢?” “那、那种事,爱丽丝小姐!说、说好了不要提那件令人害羞的……” “好——” 爱丽丝温柔的笑着,就像一轮温馨的太阳。 被迫回忆起无论如何都想丢到时间的角落里的某件事,汀娜感觉脸都在发烧,她抱着爱丽丝回到楼上的浴室后,莉莉娅娜从琥珀色的浴缸水中拿出了一瓶已经空掉,似乎被当作入浴剂使用的白兰地,从浴缸中站起身来。 烈酒与热水的组合,让魔女白皙的肌肤染上了可爱的粉色,莉莉娅娜走出浴缸,这个时候。 “啊,莉莉。” “……?” 爱丽丝急忙叫住了把手指按在自己身上的她。 莉莉娅娜疑惑的看了看爱丽丝,又看了看放在一边散发着热气的白毛巾,还有汀娜那有些紧张的表情。 些微的犹豫后,她放下手,走到了少女的勉强。 “……汀娜小姐,麻烦你了……” “好!好的!” 少女感激的看着爱丽丝,又因为那温暖的笑容而胸口一跳。 她连忙暂时挥去了这样的思考,拿起温热的毛巾,从魔女小姐的脸颊开始,温柔的擦拭。 就像对待无比珍重的宝物。 “……擦拭的手法很温柔呢。” “嗯、嗯。这也是我从爱丽芙小姐那里学到的哦,爱丽芙小姐曾经可是真正的贵族呢,在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走后让我当她的秘书,教会了我很多贵族的知识,这个也是某一次和她一起出差,看到她擦拭身体的方法感觉又优雅又快速,就拜托爱丽芙小姐教我了。” “……虽然平常看起来还是不那么像贵族呢。” “那是因为莉莉娅娜小姐是古老又尊贵的大贵族嘛,在盐沙城,爱丽芙小姐都会称赞我已经有模有样……啊,莉莉娅娜小姐,手抬起来。” “……贵族可不是有模有样,才被称为贵族的呢。” “这个我也知道啦……” “……下面那些人变安静了呢。” “大家都被莉莉娅娜小姐迷住了呢,我也……真是很美的舞蹈。” “……说是舞蹈,但那只是我随便取了一些一个人跳的舞步串联起来,【魔性的魅力】……即使是我本人看来也真是非常可怕呢。” 说着,莉莉娅娜靠坐在浴缸旁,抬起赤裸还滴着琥珀色水滴的双足。 “莉莉娅娜小姐……也会害怕自己的力量吗?” 只要稍微弯腰就能捧起的双足,汀娜却自然的跪坐在魔女的面前,换了一条还温热的毛巾,紧密却并不用力的包裹着那一根根仿佛雪白大理石雕琢的脚趾,左脚,右脚,然后。 汀娜抬起头看了看莉莉娅娜,又不知道被什么驱使着,看向魔女肩上的小人偶。 “?” 爱丽丝歪了歪小脑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汀娜要看她,明明气氛这么好。 最后,少女只是用毛巾紧紧裹住她的双足,细致的拭去每一缕湿痕。 “……当然害怕呢,这不是通过学习,训练,更不是我天生的能力,【无垢】也好,【魔性的魅力】也好,【不老不死】也好,一切源于一个偶然,源于一个至今不明真相的谜团,这些力量的原理是什么?所需要支付的代价是什么,我已经支付过了吗?还是说有更多的代价等待我去付出?” 稍纵即逝。 魔女小声的,声音里掺入了少许的颤抖。 “……不知道最后,能得到多少的分数呢。” 这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话题,汀娜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把毛巾解开,转移了话题。 “……关于那个不用担心,虽然的确是匆匆忙忙准备的酒。” 一抹复杂的芳香掠过鼻尖。 橡木,淡淡的果香,花的芬芳,被稀释冲淡,却依旧留存的美酒的余韵。 少女呆住了,莉莉娅娜用天鹅般优雅的姿势坐在浴缸旁,笔直的高高的抬起一只脚,将足尖递到了比自己高很多的少女的鼻尖,对于她的担忧用不屑一顾来进行回答。 “……在飞艇上应该对汀娜小姐说过才是,虽然一直都没当回事,但我的双足,曾经被某位在葡萄酒的历史上也留下名字的评论家称为【神赐的双足】,那时我还小,没有当回事,以为只是奉承爱因斯坦斯家族的阿谀,但后来我想了想,那时他已经成名多年,他的家世不亚于我,对葡萄酒的苛刻更是宛如恶鬼……所以。” 莉莉娅娜注视着自己的足尖,漆黑的眼,仿佛望穿遥远的时光。 “……大概真的是这样吧,或许我的确拥有那样的赐福吧,所以不用担心,为了宣传的演出成功了,马苏拉酒庄的名字和我的舞蹈会在这里,乃至奥林比恩流传一段时间,而酒,也会成功的,更何况。” 高高抬起的纤细小腿放下了,双足踩入皮裘的长靴,莉莉娅娜往出浴的身体上随手裹上一件华贵的毛皮大衣,在扣好纽扣后,拉起了怅然若失的汀娜的手。 “……我还作弊了呢。” 走下楼梯的时候,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莉莉娅娜和汀娜。 某个刚刚用身体上演了历史上著名的独裁者之死的诗人颤抖着举起手里的羽毛笔,那一顿拳头几乎把他打得背过气去,但看到今夜最尊贵美丽的少女出现,他还是巍颠颠的开口。 “啊,美丽的天鹅,圣洁尊贵的弗尔斯特女爵。” “该死,那是我想出来的比喻!” 旁边一位诗人额头上爆着青筋,很想再锤这个下流无耻的家伙一顿,但莉莉娅娜已经看过来,那双黑色的眼眸让这几位不由自主的保持了绅士风度。 除了那个下流诗人。 “尊贵的女爵啊,虽然我知道我的声音与诗歌或许无法将您的芳心打动,但为了这如闪电划过黑夜的灵感,我还是必须向您征求一份同意。” “……是什么?” 莉莉娅娜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想更深入的,用更美妙的辞藻去形容您的美丽,具体来说是天鹅般柔美的长颈,在肚脐积蓄的温润水珠,樱花般的足趾,宛如朝露打湿的草莓,青涩纤美连接腰腿的曲线还有紧闭含珠令人魂牵梦绕的华美贝……” 诗人们的脸色变了,前面几个还好,但后面是什么?可口的水果当然是美好的意象,但他想要用在什么地方? 这是在冒犯甚至是亵渎一位贵族,那位编辑脸色变得苍白,他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这么大胆,直接在一位女伯爵的面前说出这种下流的话![4] 汀娜几乎在听到第三个比喻的瞬间就投过去了杀人般的目光。 她在学院读的文学系,有些男生喜欢写这种隐晦而下流的情书,觉得这样就像故事里风度翩翩的流浪诗人,用一封热情的诗就能打动高贵而不谙世事的贵族大小姐,让她夜晚偷偷的从家里跑出来,来到约定好的酒店,彼此共饮一杯甜美如蜜的烈酒。 有些脑子不够用的男生真的这么做过,但女生的青春期来得总比这些小毛孩早,贵族家的孩子更不可能真的不谙世事,这些诗被塞进贵族家门缝的第二天,唯独他们的家庭作业翻了三倍。 “……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不会用这些比喻吗?” 莉莉娅娜到依然平静,她默默的看着那个诗人,没有立刻表示。 “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对于您无法止息的爱慕,可我不是骑士,无法狩猎魔物立下功勋献给您,我只是个小诗人,我只能倾尽笔墨写一首最炽热的诗,但如果您不愿意,我不会将这首诗放在报纸上。” 这位诗人很坦诚的说着,目光火热。 “……那就用吧,还是说我的身体难道有任何说不得提不得的禁忌的地方吗?” 说完,莉莉娅娜就拉着汀娜的手离开了修道院,毫不在意身后亢奋的欢呼。 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最后一间酒庄的分数已经被写在纸板上,和那个孤零零的酒瓶一起,可怜的在火光下无人关注。 离席的贵族重新就坐,他们看着五位总算能休息一段时间的评委,而五位评委正掐着怀表,盯着桌上的一陶罐。 以往的现在应该是宣布结果的时候了,但今年,却因为一场表演与一坛酒推迟。 这或许是冬青河谷的这场品评会里唯一称得上真正创新了的一瓶酒了,运用最古老神圣的破皮法,加入了东国用于酿造粮食酒的酿造技术,仅仅半个小时的酿造时间,这一切都在挑战着在葡萄酒中浸泡多年的评委们的常识。 他们也不是没喝过速酿酒,但现酿——而且酿造时间这么短的酒,真的是第一次见。 但说到底,酒还是要喝的。 无论酿造方式多么创新,如果品质不够好,那么就只是毫无意义的花架子。 反过来,只要味道足够好,或者说干脆只是合格的程度,都能让这种酒得到不错的评分,唯一的问题是……只有这一种酒吗…… 嗯,这件事等品评完后再告知那位美丽的小姐吧。 五位评委眼巴巴的看着怀表上走动的指针,眼巴巴的看着不远处修道院的后门,就在还剩下2、3分钟时,牵着自己家秘书的手,年幼却美丽的弗尔斯特领主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 “评委先生。” 这个时候,那位女士的两个侍女走到了桌前,打开了手中散发着冷气的木盒。 “领主大人让我们传达,这坛酒已经可以喝了,坛口装好了滤网,请摇晃后直接倒入这冰过的杯中饮用。” “哦,我已经等不及了。” “那么就开始吧,距离半个小时还有最后一分钟……半分钟……” “评委们开始试喝了呢。” 牵着魔女小姐的手,汀娜感受着周围的视线。 看向她身边莉莉娅娜的目光和看向评委席的目光差不多一半一半,评委们已经往杯中倾入那鲜艳的紫色美酒,一点点的饮下。 “哦哦,这个味道是……真不愧是冬青河谷最优渥的土地上长出的最好的葡萄,酸甜度堪称完美!” “多么浓郁的果味啊,就好像在嘴里咬碎了葡萄与黑色的果实,几乎没有任何涩感的柔和味道混入那一丝丝的,若有若无的酒精的凉意……” “唔……像是林檎之年的艾罗克酒庄引以为豪的拉·艾酒,这柔和的融入舌尖的味道,喝了那么多酒的疲劳感好像都被一下子洗去了。” “就好像女孩柔软的脚尖在舌头上跳舞……果然只有少女用脚破皮的葡萄才能酿出好喝的酒——” “我喜欢这个酒,弗尔斯特女士,我非常喜欢这个酒,但是……” 走近评委席,首先听到的果然赞不绝口。 并不是非常夸张的称赞,但确实是一致的好评。 但是——白洁丝夫人在夸赞完后,却又感到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但是,我得说,单宁的味道相当浅薄,就像在喝调配完美的葡萄汁混低度基酒的鸡尾酒,如果不快速喝下而在嘴里停留,等温度提高上来,那若有若无的口感就彻底消失,在结构上,我会给一个很低的分数。” 汀娜的心底响起了咯噔一声。 好像……不太对呀? “没错,这杯酒正适合在喝过很多很多酒后一洗舌头的疲劳,但是……不够绵长,入口时让人感动的果味很快会消失……对,在刚入口的浓厚后很快就会变得稀薄,继续熟成的潜力很低……” “……但这依然是足够好喝而且新奇的酒,对吗?没有哪一种葡萄酒是可以完美无缺,完美无缺的,只有神之水滴。” 莉莉娅娜面不改色的回答。 五位评委沉默了,他们交换了眼色,低声的讨论,羽毛笔在纸板上游离。 评语上他们可以代入自己的主观,但评分需要客观公正,他们接着又喝了些这种酒,满意与遗憾两种表情在脸上转换,。 最后。 “没错,这依然是足够好喝而且新奇的酒,这入口浓郁逐渐淡薄的口感实在是很适合作为饮用过很多酒后的收尾,但是。” 由库伦斯子爵将酒杯放下,对着莉莉娅娜开口。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第一次参加品评会的弗尔斯特女士,可能会不太清楚……即使在行省品评会脱颖而出,但在王国品评会之前,决赛的评委们还会进行一轮筛选,就如您所知品评会与其说是挑选美酒,不如说是挑选生产美酒的酒庄,因此……” 抬起头,莉莉娅娜的眉毛皱起来了。 “……因此?” “因此,他们往往会刷掉只能拿出一种酒去参与品评的酒庄,理由很简单,新年祭与进后一年王宫的供品,总不能只有一种酒,这并不是明文写就的规则,但是,很重要,如果马苏拉酒庄没法拿出第二种酒……” 子爵夸张的耸了耸肩,用发自内心感到可惜的表情,凝视着娇小的魔女。 “是没办法将这酒送到决赛评委的嘴中的。” 品评会稍微喧闹了起来。 有些人惊讶于莉莉娅娜并不知道这些,四下寻找时才发现没有看到杰斯特和玛丽。 明明品评会都到这个时候了,马苏拉酒庄明面上的管理者与继承者却都没出现? 也有些人不知道这件事,正向周围的人打听。 贵族们则大多默认不语,看着莉莉娅娜皱起的眉毛,面无表情。 “……是吗,这可真是误算。” 黑色的眼睛眯起来,魔女陷入了沉思。 就算是她,在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时也不能立刻做出反应。 汀娜这边则完全慌张起来了,这件事她可没听杰斯特或者玛丽说过,酒庄里也没人提到,还站在评委桌前的那两个酒庄里的女孩似乎也满脸茫然。 仔细看的话,陈列分数与酒瓶的那张长桌,的确,不是两种酒的酒庄完全是寥寥无几,而且全部都是分数不高的小酒庄。 ……该不会马苏拉酒庄经常在河谷品评会的晋级者却只拿到过一次第三名的原因其实就是—— “——马苏拉酒庄当然可以把我们的酒灌进决赛的评委的嘴中!”锋利的女声,切开了这致命的静寂。 一个惊恐的想法从汀娜的脑海里窜出来时,人们齐齐的回头,在汀娜与莉莉娅娜走过而打开的修道院的后门中,一簇火焰慢悠悠的踱步。 不,那并不是火焰,那是——宛如火焰的红发! 是玛丽。 在她的身边,说是做完工作就会来的杰斯特也在,这对父女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宛如在故事高潮翩然到来的主人公,身着盛装,如红莲的礼服与石榴石的首饰将道路两侧的火光都压过。 哪里还看得到那位因为酿造的分歧而朝魔女怒吼的雌狮呢?这分明是一位高傲而美丽的少女,她穿上名为礼服的盔甲,用粉底、口红与眼影抹出美艳的妆容,挽着优雅稳重的父亲的手,去赴不见刀兵与鲜血的战场! 他们从自家领主大人与秘书的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汀娜,听到了一声淡淡的“谢谢”。 评委们看到了她高高举起的手上所拿的武器——那是一个酒瓶,用古雅的纸张与金箔妆点,深色的玻璃在火光下深邃如此刻被照亮的夜空! “看起来还没有来晚,既然品评会还没有结束,那么品评应该还在继续,对吗?” 玛丽开口,杰斯特只是站在她的身后,就像魁梧的支柱,评委们被这带着些野性似的声音一冲撞,面面相觑。 “那么就来尝尝这瓶酒吧,反正马苏拉·法拉·德利苏西亚酒庄送选的酒还只有一支不是吗?” 但玛丽完全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这是汀娜第二次从玛丽的嘴里听到酒庄完整的名字了,少女的声音又高又响亮,带着无与伦比的自豪与荣耀。 就连火光也为之摇曳。 “可是,已经过了送选酒的时间了。” 评委们看了看彼此,这次由哈库塔伯爵起身,用那魁梧的身躯对抗着少女如雌师般的气焰。 “……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天使的足踏】你们已经破了一次例了,再破一次例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如说,如果几位在这种时候要拒绝。” 这时,莉莉娅娜开口了。 她松开汀娜的手,站到了玛丽的面前。 “……诸位报社的纂稿人可不会善罢甘休呢。” 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但魔女的话语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哈库塔伯爵一愣,看向周围,那些因为今晚已经兴奋得两眼充血的纂稿人们,就像有无声的呐喊从他们身上迸发出来一样。 这可是几年乃至十几年都难得一见的大新闻啊,如果几位评委真的拒绝了,他们就会用羽毛笔与纸——这对让无数暴君和他们的情妇都畏惧的小玩意儿好好招待他们一顿。 这绝不是开玩笑的,而且。 “……我知道了,那么,就让我们品评一下吧,马苏拉·法拉·德利苏西亚酒庄的,第二支酒。” 他们其实也很好奇,马苏拉酒庄还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很好!” 新的酒杯被排在绒布的桌面。玛丽毫不在意自己正穿着几乎拖地的华丽礼服,她走到桌前,为每个评委都倾入了深邃的一杯。 “这、这酒是?!” 在看到那杯酒的第一眼库伦斯子爵的表情就变了,那真的是酒吗?漆黑,粘稠,对着火光也照不透,就像一汪无尽的深渊,任何端起这杯酒的人都要绝大的勇气才能将它举起。 但这气味是什么? 汀娜第一次见到这种酒,也第一次嗅到这浓郁的,从评委桌飘散到这边来带有辛味的香气,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气味,但莉莉娅娜也抬起头,深深的呼吸。 “……这仿佛黑樱桃、混入复杂的果实和花香的香气……” 魔女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但比她更快的,白洁丝女士失声叫出了一个名字。 “通历245年,伟大之年的艾波尔多,【黑城】?!” “不对,虽然看起来像,香味也像,但是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只花了8个小时,以我与父亲的学识与经验完成的这瓶速酿酒,甚至连葡萄酒都称不上吧,但喝喝看吧,这是会让你们无话可说的——” 玛丽慢慢的吐出了那沉重无比的词语,仿佛受到雌师的威胁,优雅的夫人将杯凑到唇边,在少女将那个词说出的同时,喝下第一口。 “悔恨。” “咳!!” 然后马上喷了出来。 “好苦!” 甚至无法顾及贵妇人的优雅,呸呸呸,白洁丝夫人扭头想要把那味道撇干净。 “喝下去,请把它喝下去!” “请,请不要太过分了!就算再怎么说,这真的能被称之为酒吗?!比黄连还要苦!” “当然可以!如果你真的是对葡萄酒有着足够了解的人,是真正喜爱葡萄酒的人的话,一定会理解的!所以,喝下去。” “怎么可能喝——” 争执戛然而止。 都要把酒杯放下来的女士突然像是愣住了一样,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唇。 “怎么可能!肉蔻,丁香,坚果,还要这种濡湿岩石般的矿物质味……这么多种……” 它第二次失声了,怔怔的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盯着杯中缓缓滑落的挂杯,犹豫,犹豫,她的眼睛瞪大,突然又喝下一口。 那张雍容的脸几乎皱起,但这次她没有吐出来,忍耐着,忍耐着,最后就像累瘫了一般靠在椅背上,呆呆的看着没有星辰的夜空。 “没错……这是葡萄酒……居然有这种葡萄酒……好累,结构太复杂了,涌现的味道太多了,喝起来很累,一点也不想再喝,但是……但是……” 她又拿起了酒杯。 只不过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在喝了。 “……你说,这杯酒是,你的悔恨,是吗?” “啊啊,对不成熟自己的悔恨,对任性的自己的悔恨,对自己所作的一切。” 玛丽毫不畏惧的与哈库塔伯爵对视,双眸炽烈若焰。 “悔恨很苦,很苦,苦涩到让人想死好解脱,但是死去的话是不可能解脱的,悔恨会刻在你的尸体上,会刻在你的墓碑上,想要从悔恨中解脱就只能饮下它,品味它,直到——” “——直到苦涩皆尽褪去,记忆最深的味道悠久残留。” 别着马格努斯之眼的徽章的魔法师慢慢的放下了酒杯。 “诸位最后尝到的是什么味道呢?我的是炽烈的香辛料。干燥的肉蔻,八角,浓郁的胡椒,对,某一次实验失败后我那脾气暴躁的老师抓了一把香料甩在我的脸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睛,嘴和鼻子里都被塞满了,一整天脑子里都缭绕着那个味道……呵,还真是不堪回首。” “我这边留到最后的是酸涩的果实啊,某次败仗后躺在行军的马车上,身边就是战友的尸体,浑身被白布裹紧,医疗兵告诉我我们败得一败涂地,她给我吃还未成熟的浆果补充营养,那果实……可真是酸涩。” 哈库塔伯爵摇晃着酒杯,就像白洁丝夫人一样,感到无比疲惫的靠在了椅背上。 “这是葡萄酒,这复杂的口味,这浓郁的香味,所有的苦涩与辛酸中掺入微弱的葡萄的甘甜,虽然不完美,但这是葡萄酒……独特的香气,复杂的结构,但这入口时糟糕到极致的口味,捏着鼻子也喝不下去吧,还有风土,弗尔斯特领葡萄的风味完全被糟蹋了!” “即使如此,这也是好喝的葡萄酒对吗,虽然好喝的方面不太一样!也没有经历过漫长时间的酝酿,但是……” 对这样的评价毫不在意,玛丽狠狠的一拍长桌,让羽毛笔与硬卡纸都跳了一跳。 说完后,玛丽又回过头,看着莉莉娅娜,汀娜,与站在她们身后的杰斯特。 “葡萄与魔植,烘烤与发酵,我的固执与父亲的变通,共同完成的这瓶融入悔恨的酒,味道怎么样?” 她自信,几乎是傲慢的笑着。 汀娜紧张的看着玛丽的背影,要是这样的态度反而引起了反感,那样的话—— “……我记得直到去年,马苏拉酒庄的酒还是很平衡,传统而优秀的美酒,今年却这么极端吗……” 但少女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库伦斯子爵摇了摇头,放下酒杯,直视着玛丽那双火红的眼睛。 “退下吧,我们要评写分数了。” “失礼了。” 玛丽点点头转身走下了舞台。 走到莉莉娅娜与汀娜身边的时候,这一次,少女看着莉莉娅娜。 “……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抱歉。” 有些别扭的提起裙摆,朝着莉莉娅娜弯腰。 “……不再执着了吗?” “嘿,我依然拘泥马苏拉的荣耀,想要做的事也没有改变,只是……” 玛丽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 “只是不再钻牛角尖了,对吗?” 杰斯特淡淡的补了一句,本来还气势汹汹的玛丽一下子就耷拉下去了。 她有些不满的扭过脸,不过从头发里漏出来的耳朵,和那头比平时更加光亮的头发一样火红。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看了看杰斯特,又歪着小脑袋看了看玛丽,最后又盯着汀娜。 “……汀娜小姐做了什么吗?” “为、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觉得会是我做的呢。” “……因为爱丽丝说了?” “……爱丽丝小姐?” 汀娜的心里咯噔一声,她连忙看向莉莉娅娜怀里的爱丽丝,但是小人偶无辜的眨着大眼睛,看着汀娜叹了口气。 “爱丽丝什么都没说,是汀娜小姐自己被套话了哦。” “……” 沉默。 汀娜无言的把魔女小姐的头发揉乱了。 “……所以是做了什么呢?” “是秘密。” “……是吗?” “没错。” 汀娜有些不满的鼓起脸颊。 “不是我和爱丽丝小姐的秘密,是玛丽小姐和杰斯特父女间的秘密。” “……明白了,那么,我就不多过问了,玛丽,过来,去和艾斯华德家族打个招呼。” “??!你又和那个卑鄙的——” “无论卑鄙与否——” 玛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莉莉娅娜突然提高的音量就将她压过了。 “无论卑鄙与否,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想法,记住,拥抱你的敌人,这样,你才能朝他们胸口捅上致命的一刀。” “哦……” 凶猛的雌狮在小小的女王面前,还是变成温顺的小猫咪了呢。 看着这一幕有些忍俊不禁的汀娜,在莉莉娅娜带着玛丽离开之后。 “非常感谢你,汀娜小姐。” 站得笔直的男人,对着少女道谢。 “……我什么也没有做啦,只是从玛丽小姐那里听到了她纠结不清的原因,理解了她固执的理由,然后把这些告诉了杰斯特先生而已,这种事,还是让家人来开导比较好吧……” 杰斯特摇了摇头,他在笑着,非常的欣慰与轻松,好像几日来的疲倦与压力都消失了。 “这样,已经非常足够了,玛丽那孩子很多事都藏在心里,我一点也不知道,领主大人虽然博学多识,但在人像葡萄酒那样纤细的情感面前,果然还是小孩子呢……大概是,还不能理解吧……” 因为少女的话语改变了今天行程的中年父亲,郑重的看着汀娜,对着她行礼。 “……才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忘记了吧。” “汀娜小姐?” “请不要那样说莉莉娅娜小姐,莉莉娅娜小姐并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事,只是。” 一定。 汀娜用力的纂紧了手上的戒指。 只是因为太久的时光,太久的旅途而忘怀了,只是。 “只是,这样而已……” “……是我僭越了。” 杰斯特沉默了许久,轻轻的低下了头。 “呐,杰斯特先生,虽然这个问题已经问过而且非常失礼……” 汀娜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谨慎的开口。 “我知道汀娜小姐你想问什么,我的回答是不会改变的。” 杰斯特平静的闭上眼睛,看向贵族中那头艳丽的红发——北国男人的身材都很高,簇拥到一起之后,就只能从他们腿与腿的间隙里看到弗尔斯特的小领主那美丽的长发了。 “我爱那个女人,也爱玛丽,最初因为那份爱捡回了玛丽,但现在,玛丽是我的女儿,我是玛丽的父亲,这就足够吗?” “……不,十分的足够了。” 汀娜静静的,点了点头。 这时,那群早就红了眼的纂稿人和编辑们突然喧闹了起来,汀娜和杰斯特扭头看过去,看到他们争先恐后的从会场跑出,简直就像一群饿狼一样冲向码头。 “???” 第一次见到这个的汀娜呆住了,但杰斯特却似乎见怪不怪的摇了摇头。 “为了争第一份号外的出刊,这些人也是很拼呢。这样看来……分数也出来了呢。到目前为止,托领主大人和汀娜小姐的福,总算是赢过来了,今晚会有盛大的庆功宴,这样,马苏拉酒庄的危机总算是彻底的度过了呐。” “……嗯,总算是赢过来了呢。” 在他们一哄而散的,那排列酒瓶与分数的长桌上,放上了一个陶罐,与一个酒瓶。 放在那前方的卡纸上所写着的分数是。 ——【4】 这个数字旁边有更加细致的评分,除了口感是1之外,另外几项尤其是创新的分数,都很高。 汀娜看着那个数字,愣神了好久,好久,然后,露出了一个不知是释然,还是遗憾的笑容。 “……只不过接下来,不能陪你们一起了呢。” “汀娜小姐?” “不,没什么。” 少女笑着摇了摇头,金色的发丝在火光中飘扬,她看着放在下午她与莉莉娅娜坐着聊天的长廊某处的日历,转身走向已经和贵族们打完招呼走来的莉莉娅娜和满脸僵硬笑容的玛丽。 通历,黑花之年,无星无月之月22日,深夜2时63分。 距离奥林比恩葡萄酒品评会决赛,尚有6日。 ………………………………………………………………………………………… 某一日拿出的信: 敬启: 汀娜·冯·西亚小姐。注意到这只雪鸽在你家门外的信箱上站立不动后,我自作主张的取得了其中的信件并写下了这份回信,对于这件事,先在这里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这不得已的举动。就结论来说,你的父母在光辉之城的旅行之中毫发无损,对他们而言那次造成了不少人伤亡的事件就像是”一支格外刺激的插曲”,甚至还亲手救下了一位兽人的商人,这是在旅行结束他们邀请我的几次晚餐中他们的原话,依我看来,他们基本上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们很想念你。你远行之后,他们经常这么说,但是就在不久前,他们接受了那位被他们救下的商人的邀请,现在,正前往遥远的北国旅行,预计旅行时间是到降临月为止。所以即使你回来也见不到他们,他们也对我留话,希望如果你来信的话,这样传达。——果然要经历过后才知道旅行很开心啊,记得在降临月回来过年就行。以上。——爱丽芙通历 黑花之年 星霜之月 22日 EP.13林仑的午后 ========================= 无星无月之月,23日。 这一天汀娜睡到相当靠近中午的时候,才慢悠悠的从床上爬起来,昨晚的庆功宴开到几乎凌晨,喝酒精度并不高的葡萄酒喝到断片,实在不是令人感到高兴的事。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不在,今天不会再有商人还要来追讨违约金了,反而是前来订货的人络绎不绝,透过落地窗看到的城堡正前所未有的充满人气。 卧室里还如此安静的原因,果然是莉莉娅娜小姐体贴的设置有隔音的结界吧……唔……头好痛…… 盯着日历,感觉脑袋隐隐作痛的少女从床上站了起来。 魔女小姐的体贴并不只有一个隔音的结界,将放在日历旁一瓶口感清爽的药剂喝下,又吃了点还有烘烤余温的面包,宿醉的痛苦便渐渐的消失了。 “……谢谢你,莉莉娅娜小姐。” 但今天,自己就要与这体贴分别了。 其实,汀娜自己也很疑惑。 为什么是昨晚突然下定决心呢? 是因为再一次看到莉莉娅娜那份美丽,害怕再待下去会被魔性的魅力牢牢俘虏无法离开呢? 还是因为信任莉莉娅娜小姐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助,之后的事也可以顺利的做到呢? 是看到杰斯特和玛丽这对没有血缘的父女在亲情的力量下造出的速酿酒【悔恨】力挽狂澜之后,对于家人的思念更加的被牵起。 又或者只是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呢? 说不明白。 弄不清楚。 洗漱沐浴完毕后,汀娜呆呆的看着被贴到日历背景板右下角的45。 每个月份的开始与结束,取决于代表那个月份的星座起落,虽然通常是2到3周,但每个月的天数都有所浮动,通常在占星家们观察到当月的代表星座升到天空的最顶端后,就会得知这是一个月的月中,从而推算这个月的天数,进而广而告之,于是人们在日历旁写上数字,提醒自己这个月还剩多少时间。 不过无星无月之月没有代表星座,连戴安娜和阿尔忒弥丝之月都不为人所见,这个月份的只能依赖依赖占星术士们的占卜,以及妖精之国法瑞兰传来的消息了。 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倒是很少出现差错,就算有几日的误差,提前开始的假期也足以抵消这误差了。 还有半个月……吗? 复杂的思绪流窜,汀娜摸摸的站起来,把行李整理好,放进空间储物戒指。 “……” 她愣住了。 在她的双手上,有五枚指环。 其中四枚是魔女赠予自己的礼物,让自己不再软弱无力,不再只是一个累赘,在人偶的帮助下,真正成为自己的力量。 “……” 汀娜闭上了眼睛。 将注意力集中在两耳所感受的到的质量上,然后。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 发出呼唤。 ……打算要出发了吗? 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要说的话,魔女的声音很平淡。 ——是,虽说还有22天,但考虑到行程的容差,也许早些启程会比较好,毕竟,去林仑的列车还要些时间呢,抱歉,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不能陪你们看到最后。 汀娜没感到奇怪,毕竟已经对爱丽丝都说出来了,莉莉娅娜当然也知道了。 只是,那一如既往漠然的语气,还是让少女有些丧气。 虽然知道魔女小姐一直如此,虽然知道…… ——已经决定了吗? ——嗯…… ……我和爱丽丝在会议室,下来吧。 ——诶?好。 精神通讯中断了。 会议室? 汀娜有些困惑,不过还是起身,推开了卧室的门。 会议室。 莉莉娅娜,爱丽丝、杰斯特和玛丽都在这里,时而有人进进出出,带来订单或者对某笔交易进行协商。 魔女小姐依然坐在首座,玛丽和杰斯特在她的两边。 现在,玛丽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对她的敌意,也不像是只为了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把任何靠近者都要撕碎的雌师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敌意都完全由自己而起,现在在魔女的旁边,玛丽反而有些拘谨。 汀娜推开门的时候,她第一个抬起了头,正飞快计算着什么的手也停下了。 接着,莉莉娅娜也看到了少女,她起身,抱起爱丽丝,对着杰斯特和玛丽交代着。 “……那么,我也该出发去林仑处理之前耽搁的事了,按照我那个配方去酿造后,雇佣些冒险者,每天去黄金魔树占据的那片果园看看,如果有藤曼就继续消灭,但不要用会杀死根系的药剂,如果品评会开始前那里出现了金黄色,像是蕨菜幼苗的金黄色幼芽,那就是所需的最后一种材料。” “……商业上的竞争你们可以多向大陆有名的酒庄学习,我留下的几个酒庄的联系方式,等到稳定下来后可以派学徒或管理人员去参观学习,保存好那枚翡翠的胸针,他们会知道是谁让你们去的。” 似乎是在安排一些事情,说起来…… 汀娜都快忘了,她们来奥林比恩的目的其实是帮艾解除与王子的婚约了。 “……艾因丝基金会的成员大概在降临月后会来酒庄进驻,她们不会干涉你们的正常生产,但会对需要大量金钱投入的项目进行评审,这样应该能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最后。” 莉莉娅娜把视线,看向了红发的少女。 “……那个房间以后就由你去住吧。” 楞了片刻,玛丽的脸变得和她的头发一样红了。 “什、什么——我,不是,我没有——” “玛丽小姐虽然把那些器材什么都搬走了,但唯独漏掉了放在书桌抽屉里的笔记本哦,上面还写着比起那从不露面的领主,迟早有一天自己要成为配得上这奢华房间的,值得骄傲的酒庄管理者。” “呜哇哇哇!!!” 会议室的其他人,都听到了小人偶毫无恶意的话语,杰斯特的表情有些微妙,玛丽则是把头猛的撞在了桌面上,发出羞耻与痛苦参半的呻吟。 “这么一说……” 汀娜也想起来了,就在她们来到酒庄的当天,莉莉娅娜澄清了弗尔斯特并未受到诅咒的夜晚,玛丽的确是出现在了上面的卧室中,还拿走了一堆瓶瓶罐罐。 当时汀娜没有怎么在意,现在一想,看来在之前,那个房间并不是没人住过嘛。 “不是,那个,不是……” “……你已经没有那个打算了吗?” “怎么会,我——” “那个房间是你的了,跟随着父亲的脚步,你会能成长为优秀的管理者吧。最后。” 莉莉娅娜踮起脚摸了摸呆滞的玛丽的头,最后,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严肃的加重了语调。 “……城堡,城下町都还算可以商量的范围之中,但永远不要把心思动到私军上去,这是规则也是约定,这是绝对不能越过的底线,弗尔斯特不会有私人军队,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不会。” 这是最重要的告诫,莉莉娅娜不能随时随地过来帮她们解决麻烦,而且牵扯到政治上的问题,莉莉娅娜也不一定可以全部解决。 “……我们谨记在心。” “不要记在心里,刻在城堡的石头上,刻在家族的训言里,城堡的守卫还可以容忍,可苏拉的警戒就全部交给圣堂骑士们,一旦越过那条线,可不是酒庄破产就能解决的。” “是!” “很好,我会在林仑等你们。” 好像需要交代的事,都已经交代完了,莉莉娅娜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少女的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黑色夜空似的眼睛闪烁了片刻,而在那个时候,爱丽丝对着自己好像悄悄的笑了一下。 “那么,我们走吧。” “嗯。” “啊,等一下,汀娜小姐。” 这个时候玛丽从椅子上起身,抓着一个包裹精美的瓶子,用双手递给了正打算转身的金发少女。 “这个是,礼物。” “诶,不用这样也可以……” “我能够振作起来,意识到自己的顽固和钻牛角尖,全都是靠了汀娜小姐的帮助,所以收下吧,这瓶酒是我的【悔恨】,至少。” 玛丽扭过脸去,但这样也不能掩盖她脸颊上飞起害羞的神色。 “至少,能帮助你规避一些会后悔的事就好了。” “……我知道了。” 看来自己要离开的事,并不只是莉莉娅娜小姐知道了呢。 汀娜接过那支酒,稳妥的收入了空间储物戒指之中,玛丽这才扭过头,回到了座位上,轻声的嘀咕着“不送。” 这就是,告别的话语了。 ……………………………………………………………………………………………… 虽然夜晚无星也无月,但蓝天仍旧明媚,四周的群山阻拦了云与雨,让河谷的天气总是艳阳高照,马车在道路上行驶,马车中的三人,却相视无言。 要说什么呢?“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尽情的询问就好。”这句话,在一上车的时候,魔女就说过了,自己也确实提了问题比如: “在品评会上,莉莉娅娜酿的那酒到底是什么呢?” 还有: “为什么要让酒庄还雇人每天去看那片黄金魔树残据的果园呢,昨天去看时已经没有藤曼了,金黄色的幼芽又是什么?。” 又比如: “最后的材料指的又是什么。” “那压根不是什么葡萄酒哦,也不是什么东国的独特酿造法,而是莉莉在大陆上旅行时在某处喝过的鸡尾酒,所谓的“酒饼”里塞满的是吸饱美酒与另几种果汁的史莱姆的凝胶,被药剂化开后在最高品质的葡萄汁中稀释、混合,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方式,在陶罐里混合出了爽口的调酒。” “……我仔细调查过评委们的喜好——白洁丝夫人钟情果香浓郁的葡萄酒,哈库塔子爵坚信只有美丽的少女用双脚破皮的葡萄酿出的才算是好酒,那位魔法师协会的评委是个舞蹈爱好者,库伦斯子爵除了喜欢我这样体型的孩子,还是个坚定的圣堂信徒。” “就是说,那场舞蹈,从最初到最后,都是针对这几位评委的陷阱,甚至连所谓的发酵时间,也是掐准了评委们在喝过所有的酒舌头开始麻木的时候,来成倍的放大这本来就用于解酒的鸡尾酒的效果。加上从工艺到口味两方面契合这次品评会的主题,现在汀娜小姐知道为什么莉莉那么自信了吧……并不是那个酒多么美味,而是做了许多准备和诱导,让评委们在那时觉得那个酒非常美味。” “……但王国品评会上这样的手段肯定行不通,所以必须换别的,好在,品评会评选的从来都是酒庄而不是酒庄的酒品。” “……关于黄金的幼苗,还记得我说过的,黄金魔树与本地生态协调组合的方法吗?那要做的就是不断歼灭黄金魔树探出地表的藤曼和其他组织,但不伤害根系,让黄金魔树意识到无法用激烈的方式重置这里的生态,那样的话,它就会采取另一种办法,不再生长藤曼,转而生长幼苗,让幼苗与当地本土植物形成共生关系,潜移默化的改变生态——这需要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时间,金黄色的幼芽就是象征这一进程开始的信号。” “而那就是准备用于王国品评会上的另一种酒呢,那是兽人们的药酒,饮用后会成倍的增强力量和反应速度,缺点是药效过去后会醉得很厉害,原本是用魔物的血酿造的,这段时间我带着配方寻访了很多有名的酿酒师,加上我本身炼金的知识,最终将配方调整成使用葡萄的,为此调整的配方之中有一样材料就是黄金魔树的幼苗……要是没有的话?那么就替代的另一种魔植,虽然那样会让效力有所减弱,但在创新性上依旧能拿高分,至于口味……只能说很普通了,大概要靠玛丽小姐的【悔恨】来想办法。” 难得的在说到这里时,魔女小姐露出了意料外的表情——品评会的那个潜规则实在是让她措手不及,如果没有玛丽和杰斯特带来的【悔恨】,说不定就要功亏一篑了。 不老不死的魔女也不会知道所有的事,汀娜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深刻的体会到。 问题得到了答案后,对话也归于沉默,一直到谢提斯,马车却朝着与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的时候。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车站在这边哦。” 停靠有以笨重魔导炉驱动的钢铁长蛇的建筑从马车的窗边掠过逐渐远去,汀娜疑惑的看向魔女。 “……这一次,我们不坐列车。” “诶?为什么?” “……沿着冬青河顺流而下,到林仑只要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已,白洁丝夫人在等我们。” “……诶?那为什么我们来的时候要坐列车……” 爱丽丝轻轻的笑了起来。 这是汀娜今天第二次在莉莉娅娜的脸上看到意料之外的表情了,魔女小姐用力的抱着窃笑的爱丽丝,用一如既往但明显有些波动的语调。 “……上一次来这边的时候,林仑通往冬青河谷还只有唯一一条为了连接周围市镇七拐八绕的列车线路…” 这个上一次——啊。 汀娜明白了。 “但就在二十几年前,他们挖了运河把白橡木河与冬青河连接了起来,走水路就不用围着河谷周围的群山绕一个大圈子了。莉莉,太依赖经验喝过去的记忆也不好,对吧?” “噗,莉莉娅娜小姐你该多看看的。” 汀娜也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笑了起来。 果然,和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一起旅行,非常的开心呢。 哪怕,离别在即。 数分钟后,马车停在了谢提斯码头。 汀娜跟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一起登上了停靠在码头的船只。 甲板上,白洁丝夫人见到她们——主要是见到莉莉娅娜之后,露出了一个慈爱的表情。 “你们来啦。” “……让您久等了,白洁丝夫人,汀娜小姐的事也多麻烦了。” “不,不如说,与弗尔斯特女士同行,是我的荣幸呢,昨晚我已经派一位可靠的仆人先行去林仑处理这件事了,等我们抵达林仑,在降临祭前回到盐沙的行程和票据也该办好了。” “诶?啊,这、这也太麻烦您了……” “不、不麻烦哦,只是举手之劳,因为我也该准备品评会结束后回故乡的行程呢。” 汀娜有些惊讶的看向面无表情示意着她道谢行礼的魔女,连忙向这位尊贵的伯爵夫人鞠躬。 莉莉娅娜知道自己打算离开的想法还是在意料内,但是汀娜没有想到那位魔女会动用贵族——还是才构建起来的贵族关系来帮自己。 一种混合了高兴和忧虑的心情没来由的盘踞着少女的脑海,等到她跟着她们在甲板上一张雅致的小圆桌旁坐下,开始以下午茶的气氛聊起天来的时候,汀娜又没有一心两用,去向莉莉娅娜询问这件事的余力了。 “毕竟是降临祭呢,无论是谁,都会想要在这时与家人团聚的吧,这种归家的愿望,谁都是一样的。” “……是呢。” 将爱丽丝放在桌上,捧起茶杯的魔女,淡淡的应了一声。 是啊,这样的日子里,谁不想回家呢? 在那个创始母亲降临这片星空之中,将世界创造的伟大日子里,无论是人还是兽人,无论是矮人还是妖精,就连咆哮天地,一睡数十上百年的巨龙,据说在这个时候也会摆脱极深的梦境,在沉眠中因为想要回到孕生她们的岛屿而低吼。 降临祭,那是大陆唯一不分种族,不分信仰的,属于大陆的节日,团聚的节日。 既然提到了回家和降临祭,话题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故乡。 “我的故乡就在奥林比恩的另一端,是个有着牧场、山泉,以奶酪闻名的小城。” 白洁丝夫人说起她的故乡,说起春天芳草缤纷,阳光和蔼的草场,说起一群群黑白相间,温驯可爱的奶牛,甘甜的山泉在它们体内变成鲜美的牛乳,在勤劳的牧民与奶酪师父的巧手下变成一块块香气扑鼻口感滑腻的奶酪。 ——如果要继续说的话,就全部都是各种奶酪料理了呢。 轻笑声,带有悠远的怀念,伯爵夫人摇了摇头,好奇的将向少女提问。 “冯·西亚小姐的故乡是南方的大海边吧,我从未去过南国,也没有见过大海,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城市呢?” “诶?盐沙城,盐沙城吗……” 汀娜一愣。 “如果问那是一座怎样的城市……是一座很普通,但也很繁华的城市吧……” 错综的丝絮立刻在回忆里挖掘,短短三个月左右的旅行当然不会让故乡的记忆显得陌生,但太过鲜明……或者说一想到就一股脑冒出来的景象让汀娜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开始说。 ……不,其实也不短了吧。 最初的邂逅,到列车站的告别也只是从春日到夏初。 自己在枫果之月鼓起勇气追随莉莉娅娜小姐的脚步,到现在,也度过淡雪与星霜,连无星无月之月也跨过一半,超过一百个日升月落的时光。 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第一次离开家,离开故乡,就已经这样久远了。 真的很奇妙,明明跟随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见识了火焰的龙兽从火山诞出在夜空飞舞之后,再看那沿海的小城明明已经那么小,可离去之后,偶然重新翻出来的一封短短的信,忽然提起的家乡的话题却那样强烈、那样强烈的勾起了归途的冲动。 ……不,和离开的时间无关吧,那是行至异地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萌生的思念。 贵妇人的话语唤起了那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缭绕的愁思,又那样鲜明的化作街道里咸咸的风,市场上海产的鲜活,化作地平线上如血的夕阳,化作黄昏中,那扇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老门。 那是海洋,沙滩,盐场,渔获,那是海鸥祭的街灯,冒险者协会里的长椅,那是城外的草地,地平线上火山的轮廓,那是……不,那就是! 那就是、所谓的故乡吧…… “……感觉,会是很美丽的城市呢?” ——诶? “而且,冯·西亚小姐说的没错,和离开的时间无关,所谓的故乡……就是当你不在那里之后,或多或少一定会想起的,魂牵梦绕的地方。” 汀娜呆呆的看着,面向自己的贵妇人,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茶杯。 女仆想要过来为她添茶,但被她挥手制止了,她看着汀娜,面纱让少女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汀娜愣住了。 ——难道自己想的那些……并不只是在脑海之中想着? ——没错哦,汀娜小姐好像一边想,就一边把那些话说出来了……文采很不错哟? “……” 汀娜努力的绷紧着表情,但她知道自己的脸红了,连耳垂都在发烧把黑珍珠的耳夹也烧红。 她有一种冲动,就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甲板的旁边然后一跃而下,沉下去再也不浮起来! “弗尔斯特女士呢?” 少女的害羞与尴尬实在是太一目了然了,所以白洁丝夫人也没有再逗弄她,转而将目光看向一直沉默的女孩。 “……我的故乡吗……典雅内海,不知道白洁丝夫人知道这个地方吗?” “怎么会不知道呢?古老的哲学与议会的起源,人文和理性的摇篮,那一地区的审美至今仍影响着整片大陆!弗尔斯特女士是那一片区域的人吗?” “……是。” 莉莉娅娜平静的开口。 她说起典雅内海夏日的热浪,说起那些美轮美奂的大理石,说起博物馆里令人如痴如醉的雕塑与绘画,说起如珍珠般散布的岛屿上结出的葡萄与美酒,说起翡冷翠最有名的翡翠。 很平静、很平和的语气。 “翡冷翠吗……啊,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是曾经有名的翡翠产区,不过现在好像被叫做佛罗伦萨?” “……是,三百年前各个宗教彼此厮杀的十三日圣战,那里几乎化为焦土,战争结束后再到那里重新建起城市,那些把残破的古老建筑修复的人中,已经没有多少,还带着这种口音,把那个词念作翡冷翠了。不过那里的葡萄酒,还是很有名。” 只有这一瞬间,在莉莉娅娜轻描淡写的转移话题的,这一瞬间。 少女从那双掩盖一切的黑色双瞳之中看到了。 无法掩盖的……悲伤。 ……………………………………………………………………………………………… 茶会一直开到旅途的尽头。 轮船停靠在林仑的码头时,还只到黄昏。船一靠岸,立刻便有一位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性上船,来到了贵妇人的身旁,弯下腰向自己的主人行礼。 “夫人,您在品评会结束后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与弗尔斯特女士,冯·西亚女士的晚餐也已经预定好,可是……” 说到这里,他为难的抬起了头。 “可是什么?那家餐厅已经没有我要的酒了吗?” “不,并不是那样,而是冯·西亚女士的行程……” “啊,如果一时间安排不出合适的行程的话,我也……” “您误会了,美丽的女士,并不是没有合适的行程,问题就是在于……” 这位管家,或者是贴身的男侍,有些迟疑的说了下去。 “有、且仅有一条行程,能在降临月的第一天前将您从这北国的首都送往南洋的海岸,那趟行程的出发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后,虽然我自作主张先订下了这些行程与票据……” 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汀娜,看着男侍手中递出的行程表和一小叠硬卡纸的飞空艇票,愣住了。 这位男士的声音并不大,但落到少女的耳边,却仿若晴天霹雳。 她忽然想起就在前天,爱丽丝还安慰她说又不是立刻就要离开,实际上她也不觉得自己能一到林仑就找到一条把自己送回去的行程。 名义上,大陆的飞空艇是与各国共同管理独立运营,但实际上这一行业完全由魔法师协会垄断,飞空艇的航路不受国别约束,密密麻麻的遍布大陆的天空。 理论上,只要有钱,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能从任意一座空港前往任意一个有空港的城市,但大陆太大了,而且小国众多,不可能每个空港和空港之间都有直达的航线。 乘坐最快速的飞空艇日夜兼程的话,据说二十多天从大陆北地到南方并不是不可能,但旅程的长短从来不是由飞空艇的速度,而是由飞空艇的班次决定的,花一天时间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然后等两三天才能搭上去下一座城市的航班这种事才是乘坐飞空艇旅游时的常态。 事实上从草原的边陲到千塔之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带着汀娜换乘了多达七次的飞空艇,最长的一次班次的等待,她们等了整整五天。 所以,直到听到白洁丝夫人已经先让佣人去帮自己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汀娜也没有感到什么紧迫感。 她觉得,至少还要一两天,她甚至还可以陪伴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去和艾因哈特家族商谈,甚至有可能再去见见夏洛,那位在千塔之城邂逅的奥林比恩的公主。 可命运却在这个时候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离别的时刻突然的拉近到了眼前。 连一点准备的时间也不给。 手被拉起来了。 “这可困扰了呢……冯·西亚小姐。” 贵妇人有些迟疑的,看向莉莉娅娜与爱丽丝,魔女拉着汀娜的手站起来后,看向那面纱下有些困扰的脸。 “晚宴我会如约而至,不过现在,白洁丝夫人,不好意思,失陪了。” “嗯,没关系……” 拉着失魂落魄的少女,莉莉娅娜从男侍那里接过那叠票据,抱着爱丽丝,走下了码头。 夕阳低垂,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与她们相似的游客还在溜达,天空中,教堂的钟声与空灵的圣歌余音袅袅,大群的雪鸽掠过天空,仿佛拂过城市的洁白羽翼。 正是晚前礼拜的时间,这座洋溢着上个纪元风情的城市被祥和与神圣的气息笼罩,就连商店也挂出【祈祷中】的牌子,希望顾客能体谅信仰的传统所导致的服务的怠慢。 这王国的首都,这段时间也显得空灵与寂寥。 莉莉娅娜拉着汀娜的手,来到了一间酒吧,穿过在前台的酒保,在一个卡座落座。 “……好一些了吗?” 莉莉娅娜坐下后,默默的看着盯着桌面的汀娜。 “嗯、嗯……” 来这里的途中,风已经让少女感觉好了不少,听到莉莉娅娜的询问而抬起头来的少女,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只是一下子,有点吓到了……” “这可不像是被吓到了一下子呢……” “……实际上,汀娜小姐也还没有完全决定要不要离开吧。” “……也许是……吧。” 汀娜只有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苦笑,绞紧了已经发白的手指。 苍白的掩饰在她们的面前毫无意义,自己慌张,乃至动摇的理由立刻就被她们看出来了。 “我……我想念我的父母,虽然爱丽芙小姐寄来的信说他们平安无事,但现在我还是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回到家乡,去看他们……” 抬起头,恍惚间,天花板上一盏盏的魔导灯变成了新年时盐沙城的街灯,流光溢彩中,烤鱼的肉香飘来,左边喝右边都好像有熟悉的手牵着自己,在这样的街道漫步,而街道的尽头,是偶尔会那样真实的出现在面前的,公寓的门。 啊啊,真是的,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旦有一点点的愁思,马上怀乡的洪流就将自己挟裹着,冲向那大陆的南端,可是。 汀娜低下头,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在不远的回忆中,在那一天,灰雨笼罩的,盐沙城的车站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要离开的却是自己,不是淡然而果断的魔女小姐,自己也没有魔女小姐那样成熟。 对。 “可是到了这种马上就要出发的时候,我却又眷恋起与莉莉娅娜小姐的旅行,想要更多的留在莉莉娅娜小姐的身边,至少等品评会也结束……等艾德婚约被解除……” 一点也,不成熟。 简直像小孩子一样,攥着几个铜板,却想要把所有的糖果都收入囊中。 甚至,汀娜想起,自己其实是有一种如果没有合适的行程,就干脆跟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继续旅行,等到下一个降临祭才回去,向父母抱歉又无奈的解释是自己实在没有办法…… 陡然升高的声,在没有其他客人的酒吧中响起,甚至让祈祷的祷文也中断了一会儿,才重新响起。 然后因为矛盾的自己,慢慢的软弱了下来。 “……不,很普通哦。” “爱丽丝觉得很正常呢。”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看着汀娜的眼睛,平静的说着。 “很普通……吗?” “不过还是要做选择的,就算犹豫,该做的决定还是要做哦?” “……” 爱丽丝跪坐在少女的大腿上,卡座的隔墙挡住了一些人的目光被小小的身体依靠着,汀娜下意识的将她抱进了怀中,被拥抱着的人偶轻轻的在汀娜肚子上蹭了蹭之后。 “汀娜小姐会怎么选呢?回家,还是跟着莉莉与爱丽丝,在林仑直到事件的结束?” 这样开口。 “那当然是——” 一瞬间,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少女几乎不假思索的喊出这句话的前四个字——只是四个字而已,在最后一个字的余音中汀娜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之前都没有注意的事。 那时隐时现的烦恼。 偶尔会去注意的飞空艇时刻表。 每天都会盯着的日历。 享受着最高级的家具与食物时,总会出现在脑海中的“不知道回去以后还能不能习惯”这样的想法。 酒庄里每天只能和莉莉娅娜说上几句话的寂寞……那真的只是寂寞吗?混入了多少缭绕的思乡? 没有合适的行程就干脆跟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继续旅行的想法没有长久的留在脑海之中的理由,其实……从一开始就明白的对吗? 一切都清晰了,在人偶的话语下。 故乡的景色。 和魔女与人偶一同窥见的世界。 父母的面容。 蓝天下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脸与爱丽丝在黄昏中的笑颜。 可是为什么呢,这种不安的感觉。 街道上袅袅的钟声结束了。 晚前的祈祷也结束了。 准备晚餐的烟囱飘起炊烟,不准备在家里烹调晚餐的人或者还不打算回家的人们三三两两走上街道,现在天还比较明亮,但只要再一会儿,赛贡的阳光会渐渐被绀紫的晚霞淹没,冬日那短暂的黄昏,也要结束了。 “没关系哦,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而不得不中断旅途,这在旅行之中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事,虽然汀娜小姐没法和莉莉,和爱丽丝一起度过这段时间很不舍得……但只是一次普通的,还会再见的别离哦。” 反而是被紧紧抱住的人偶,小声的安慰着少女。 “……而且,汀娜小姐知道我们下一个的目的地吧。” “……嗯、大陆西方的古国西奈……亚历山卓。” 低着头,紧紧抱着人偶的少女,小声的开口。 “莉莉和爱丽丝会在那里停留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虽然从盐沙城去往那里,也会是一趟有些漫长的旅途,但只要汀娜小姐还愿意与莉莉和爱丽丝一起旅行的话……” 人偶抬起头,温柔的注视那双渐渐平静的海洋。 “……那,我可以给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写信吗?” “……可以喔,交由盐沙城魔法师协会,寄送至西奈亚历山卓魔法师协会,邮费由收件者来支付……我也会写信给汀娜小姐的,当然这边的邮费我会自己承担。” 魔女轻轻的开口了。 “写信给我……?” “……嗯。” 拨开垂落到身前的发丝,莉莉娅娜幽幽的望着咖啡厅外的街道,望着那穿流的人群。 一些人走进了这家酒吧,在吧台落座,酒保摇起雪克杯,冰块与酒奏起,风铃不断的响动,但在这里。 除了自己和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对话的声音,汀娜什么也听不到了。 “……要告诉汀娜小姐品评会的结果,告诉汀娜小姐艾的婚约的情况……会写信,把这些事都告诉汀娜小姐。” “即使这样,也弥补不了吧。” “这不是弥补,汀娜小姐,而是莉莉与爱丽丝,与汀娜小姐的旅途中所描绘的,特别的故事,因为某些原因选择暂时离开旅程,因为未能亲眼看到最后而感到失落和遗憾,即使如此还……” 摇头,而后,小小的修女将少女的手环抱在胸前,那颗徒有心脏形状的炼金装置不会跳动,就像魔女的双瞳那样平静冷澈,可炽热——这样的炽热却从修女服下那小小柔软的胸口喷薄而出。 “这也是,旅行的醍醐味呐。” 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绝对不是。 少女感受着手心的炽热,那热量仿佛沿着手臂蔓延到心脏,砰、砰,砰、砰,心脏因这热量炽热的跳动,又将这样的温暖,送向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好不容易……” 艰难的将话语吐出。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就算是我,也能帮上莉莉娅娜小姐忙的事,终于知道了,我应该以怎样的身份在莉莉娅娜小姐的身边,可是。” 可是,耳旁响起的,却是天平的一侧重重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打断了话语,令大海与夜空之间,只有无言的空气。 “……不、汀娜小姐,汀娜小姐没有那么多的身份,对我来说。” 海水却映照出夜空中,柔和的笑意。 而那笑容。 “……对我来说,现在的汀娜小姐是与我们一同踏上旅程的旅伴,无论汀娜小姐觉得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我与爱丽丝的身边——这一点,绝不会变。” 也成为了离别的,另一注解。 “……嗯。” 小小的人偶,被少女从怀里抱起。将爱丽丝放在桌面的少女,从桌旁起身。 魔女也沉默的站起,但是。 “不用莉莉娅娜小姐送了啦。” 汀娜却对她摇了摇头。 “如果最后上飞空艇的时候看到莉莉娅娜小姐在的话,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又被莉莉娅娜小姐的笑容毁掉了。” “那爱丽丝……” “爱丽丝小姐也不行,我也会动摇的呀,反正,还有足够的时间抵达空港,就让我一个人……” 深深的吸了口气,汀娜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这次就让我一个人,把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丢下吧。” 虽然是逞强,但是魔女的脸上,却出现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还会再见吧?。” “……嗯,那么……我出发了。” 叮铃。 风铃轻响,魔女默默的看着及肩的金发跑过窗外的街道。 来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旁时,她似乎还朝这边忘了一眼,但马上,就坐上了马车,消失在了街道的另一端。 一杯还冒着气泡的苏打水,被轻轻的放在了魔女的面前。 莉莉娅娜转过头,文雅的中年男士抱着托盘,站在卡座的一旁。 “……是这家店的店主吗?” “是,虽然不知道那位小姐与您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一杯爽口的苏打水总会让人打起精神。” “……呵。” 虽然轻笑着,但依然面无表情的魔女,伸手接过了那只杯子。 气泡流过咽喉,随之涌上的,是毫无起伏的话语。 “店主先生知道,有些向魔女委托什么的人,被取走人生的一部分作为代价吗?” “……略有耳闻,听说许多强大的魔女正是因此得已拥有了漫长的生命。” 看起来年幼的女孩说出的话,让留着贵族式八字胡的店主微微一愣,不过他立刻做出了反应——倾听,与交谈,那本来也是酒吧的主人应该做的。 “……还有另一种说法哦,魔女取走的并不是寿命,而是将来——无论是眼下,不远后抑或是遥远的将来的某一段人生中,被取走人生之人的命运,无论如何也会与魔女产生无法断绝的纠葛,无法逃离,无法躲避,直到被取走的那一段人生度过,才会恢复到原本的生活。” “这是……第一次听说呢。” “……因为只是虚无缥缈的传闻而已,真假与否,说不定即使是魔女,也说不上来。” 莉莉娅娜抬起头,平静的看了店长一眼,然后,把杯子重新放在了桌面上。 “接下来我要去赴一场贵妇人的邀约,请给我一杯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味觉,却又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的酒。” “……那么,请稍等。” 一眼就足够了。 只需要一眼,就足够这位店长意识到自己以貌取人的错误,将她真正的作为一位酒吧的客人来看了。 等到店长回到吧台,莉莉娅娜挥去隔音的结界,抬起头,与装成普通人偶坐在桌面上的爱丽丝对视着。 不知为什么,好像能从这一直陪伴自己的旅伴眼中,看到些许的笑意。 莉莉娅娜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这个时候。 她看着自己放在身边,用洋服的裙摆微微遮掩的手。 “……该剪指甲了呢。” 说着,拭去了手心点染的殷红。 EP.END 来自魔女的信 ============================= 【敬启 汀娜小姐 虽然不知道这封信件来到你的手中已经是什么时候,但到那时,我与爱丽丝应该已经启程前往西奈的亚历山卓,准备在途中的某座城市迎接黑花之年的最后一天了。 先说明汀娜小姐会关心的几件事吧,首先艾与法赫王子的婚约顺利解除了,这与品评会上发生的事相关。在品评会上,法赫王子和汀娜小姐也认识的夏洛公主作为王室的代表出席,但却遭遇了暗杀,数位擅长魔法的刺客潜入了她们的包间,大概是想不引发骚乱的将他们解决,所幸,当时我和爱丽丝也在那里,这让她们无功而返,反而全部被我俘虏了。 但刺客不止一批,擅长魔法的刺客们袭击了王室代表,而另一批普通的,并没有掌握魔法的刺客则去袭击评委,也许是作为后备计划,如果刺杀王室失败而品评会继续的话,就取代评委们,在最后颁奖的时候刺杀会和评委们一同颁奖的两位王室,而如果品评会停止,相信在他们回去的路上也埋伏有刺客。 这批刺客也失败了,因为品评会的第一轮试饮才结束了一小段时间,所有的评委都喝过马苏拉酒庄的【悔恨】与药酒,那些本来就只是普通人训练而成的的刺客们,在让一位评委重伤之后,就被其他评委反过来制服了,这也让本来评分只依靠创新性勉强挤进前十的马苏拉酒庄得到了额外高的评分,得到了冠军,虽然也有质疑的声音,不过在评委们把发生的事说出来后就没人作声了。 都多亏了你,汀娜小姐。】 “……什么都亏了我嘛,明明就算没有我,莉莉娅娜小姐或者爱丽丝小姐每天去扫荡一遍,也不花什么时间……虽然是很开心就是了。” 金发的少女小声的嘀咕着。 把那片田地随自己糟蹋果然是有原因的,那位魔女所作的事,从来都不会毫无意义。 在松软的床垫上,汀娜翻了个身。 虽然是与名牌,奢侈品都毫无牵连的廉价的床,不大,也没有那些奢华的触感,但躺在上面,就感到异常的惬意与满足,这就是那个吧,所谓金窝银窝,到底也不如自己的狗窝。 加上暖洋洋的晨光,降临月的第一天,新年的第一天,真是个适合缩在床上读魔女小姐来信的好时机。 “——汀娜,今天还要去教堂做新年礼拜呢,晚上不是和爱丽芙约好去现场看占星仪式吗?赶快出来吃早饭了。” 从门外传来的母亲的声音,只是听到就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等一下——” 如果不快点出去,又要被母亲拿着前两天回来后抱着平安无事的他们哭了好半天这件事调侃了,想起来就觉得脸红的汀娜,连忙加快了阅读的速度。 多亏了莉莉娅娜小姐,马苏拉酒庄的名字在奥林比恩人尽皆知,酒庄会重新变得繁荣起来吧。 艾的婚约也顺利无事的解决了,莉莉娅娜小姐从刺杀中救下了两名王室成员,这是一份很大的恩情,而且法赫王子似乎对这次刺杀的幕后指使者有些头绪,他也希望重新拿回继承权进行对抗…… 唔,也许是详细写出来需要的时间呵篇幅都太长了吧,莉莉娅娜只在信上短暂的提到了这件事可能与王室的继承权有关,但只是这样,只是让无法满足的好奇心变得更加瘙痒难耐。 啊啊,后悔的情绪不断的在膨胀。 自己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令人好奇。 艾的婚约解除了也让少女心情复杂…… “汀娜——” “啊,马上来——” 但少女在现在,只能把这些情感统统抛诸一旁,从衣柜里翻出母亲为了去美德教会礼拜时穿而给自己买的新衣服。 只需两枚银币,却和那套西装一样温暖。 将衣服飞快的穿好然后对催促的母亲说还在换衣服的少女,把折叠的信纸的最后一部分展开,飞快的看完。 而后,少女一愣。 紧接着,她把信纸放到嘴前,小声的,好像这样就可以跨越大陆的遥远距离,将这小小的抱怨传达到魔女与人偶的耳边。 “什么或将不再来嘛……将来才不是这个意思,莉莉娅娜,是笨蛋。” 光是这么说着,脸上就泛起了红潮。 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的直接说出名字是在那之后的几秒,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呜哇,我在做什么啊,这样慌张的拍着脸颊。 这个样子出去肯定会被父母问这问那的,旅行中有没有找到看上的男朋友什么的。 但越拍也只是让红晕变得更加鲜艳而已,自己都做了什么蠢事哇! “汀娜,该走了。” “来了,来了!” 这一次是父亲在催促,啊啊,没办法了,到时候就瞎编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人糊弄过去就好了。 自暴自弃的,少女把卧室的门推开了。 即使是冬日也不显得寒冷的海风从天空与街道中,调皮的吹开房间的窗帘,带来大海与节日的气息,悄然透过的阳光,把少女还来不及装回信封的纸张,照亮了。 【还有汀娜小姐,最关心的金杯的事。 获胜第二天的黄昏,我即将离开林仑时,酿酒师协会将那只金杯拿到了我的房间,沐浴过后,我坐在套房的窗台上,远方是白象木河的河面与对岸熏黄的群山,我借着夕阳的光审视金杯。 那是一只很美的艺术品,由纯金铸就,纂刻有魔法的花纹,从黄金上延伸的杯壁,则是不会让光曲折的水晶,注入的美酒不会腐坏,而往其中加入各种素材,就会迅速的酿成酒,看起来是铭刻了某些特别的魔法,但是很遗憾,我没能在杯中找到那位魔法皇帝的秘密,或许深藏在我也找不到的地方,或许是没有,虽然觉得对找到了这个线索的汀娜小姐很抱歉,但我认为是后者。 不过,还是要感谢汀娜小姐,不仅仅是找到这个线索,还有一直以来的陪伴,请在温暖的家乡好好休息,当然也不要懈怠魔法的练习,然后…… 让我用那位魔法皇帝纂刻在那只金杯上的话语,作为信的结尾吧,当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那位魔法皇帝会将这样一句话纂刻在他最喜爱的酒杯上……但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觉得我可能有些理解了。 向离别举杯吧。 为了将来,或将不再来的重逢。 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 爱丽丝 无星无月之月32日 于林仑】 后记 ============== 在旅途之中最令人抓狂的是什么呢? 飞机晚点?火车停运?没有可以入住的旅宿,或是语言不通与迷路? 抛却在现代社会中可能遇到的麻烦,这些事情的本质无非是【意料外的麻烦】,而在仔细思索这个问题后,最后得到的答案,是【归乡】。 每一位旅客在成为旅客前,终究有一个故乡,而那也是每一个不愿割舍羁绊的人总归要回去的地方,就好像我就算每一年都抱怨着回老家也没什么意思,但每近年关还是要打开抢票软件,抢到一张车票踏上漫长的归乡旅途。 仔细想想,虽然文化底蕴不同,但戴有宗教意味的圣诞节与感恩节大多也是家庭团聚的日子,想来对于归乡团聚这种事,无论怎样的文化都是难以避免的吧。 那么将意料外的麻烦与归乡糅合在一起,对于莉莉娅娜,爱丽丝和汀娜来说,都会是不小的麻烦吧,于是,也就有了各位阅毕的故事。 《魔女与人偶许下誓言V——离别之酒为金杯倾注》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我是极夜,在我惆怅于归乡的路途时,汀娜也在和我一样唉声叹气吧。 这一次的,因为魔女小姐的误算,汀娜她们来到了以酿酒闻名的河谷,虽然因为囊中羞涩喝不了什么,但我很喜欢葡萄酒,也成为了这一卷故事推进的主轴,不过结果来看,这依然是汀娜尝试协调自己与莉莉娅娜,爱丽丝关系的一卷。 关键的转折,是在新年的归乡与否,到底还是普通人会困扰的事呢。 可又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抓狂呢?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旅途因为时节不得不暂时中止,也许在草原接到父母的信件后这件事就一直困扰着少女,而在无星无月的天空下,终于不得不去面对。 这真的是一件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的事,小到咬咬牙,与魔女小姐和人偶小姐一起去将艾的婚约解除,然后继续旅途,大到看着逐渐逼近的日历,脑袋里满是家的记忆。 真的很难抉择啊。 不过最后,汀娜还是做出了选择。 我觉得这并不是代表着父母在她心中的地位依然高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要如何去说明这样的心理呢?我也说不出来,这毕竟是汀娜而不是我的决定,也许仅仅是每一个人无法割舍温暖的归宿吧,我是这样,汀娜是这样,莉莉娅娜,其实也是这样。 只不过,魔女的归宿已经不再,只有人偶始终陪伴。 唔……乱糟糟的说了许多,感觉好像越说越乱了,总之,这一次的故事也伴随着少女的归乡划下了句号,再相见时,将是下一年的春日,在大陆西侧的沙海,等到那时,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不知道这一点的汀娜和知道这一点的魔女,她们的关系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在魔法皇帝所前往的那片土地,她们又会见识怎样的风土,经历怎样的故事…… 关于这一切,就让我们在下一卷再见吧。 以上。 PS:如果觉得这本书好看,也请稍微应援投食一下吧,即使不愿意,我也将在半年后不可避免的走到名为毕业的十字路口,大家的每一份支持,都将成为我坚持创作下去的底气。 极夜2019.1.21 ==================== # 沙海深处的真实 ==================== EP.0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 ================================= 我曾经迷茫着。 感情与恋爱,羁绊与人生,生命与死亡。 这些在温馨而祥和的家乡中我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在离开故乡,追逐着那近乎遥不可及的美丽虹光的旅途上,就像幽邃深海之中浮起的气泡,在海面上悄无声息的绽裂。 一个—— 将自己内心比作蔚蓝美丽的静海的话,这些悄悄的浮现在脑海之中的问题最初就只是细小的泡泡,像海里的小鱼的轻声细语被呼出的气息所包裹,露出海面。 ——又一个。 那时,我也还不在意。 可渐渐的,在海下窃语的不再是那些银梭般的小鱼,平静的波涛中不可避免注意到那些小小泡沫的我,不知何时起无法将目光远移。 一串—— 这是聚集起来连大海里的捕食者也能吓退的鱼群在议论纷纷,还是角鲨,金枪鱼,白鲸在深海下的叹息呢? ——又一串。 静海也仿佛沸腾,海水被气泡搅动,再没有平静的蔚蓝。 我曾以为回到自己的温暖故乡,重新踏足那与她们一同漫步过的银白沙滩与海边的草地,拉开些许距离,就能让不安的海洋平静下来,可是不行。 躺在了廉价却熟悉的床上,父母端出的菜肴美味得令人想要落泪,搬回翻新后旧城区的大婶烤的热狗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连舌头一起吞掉。 可即使回到了阔别半年的家乡,当我在夜晚的海滩上凝视海面时,那一度平静的海面依然时不时的涌上巨大的气泡。 巨大到每一次的绽开。都让海面出现同样巨大的空洞。 于是我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在叹息窃语,大海的深处,海床上,有一道裂开的伤痕,那是幽深漫长的海沟,撕裂了最坚硬与最难注意到的心壳。 我听说过大海最深处有着伤痕,据说那里是世界上最热也最冷的地方,裂开的岩层下翻腾着大地的灼热血液,岩浆的温度让海水在眨眼间气化,但热气还来不及上升,数亿吨的冰冷海水也将其在一瞬间重新压回没有温度的液滴,水与火就重复着这没有尽头的循环,雷鸣般的呐喊被掐灭在静海的深处,在海面上连一个气泡也不会升起。 那是世上最深的天堑,分割平凡与不平凡是世界,仅仅是家人的温暖与故乡的气息无法将之逾越,甚至—— 这些并不会成为助力。 知道这件事,是在寒冬的最后一个月,也是新年的最初一月。 下午茶时,我试探性的说起八卦小报上看到的,某位已有婚约者的男爵千金与她的女情人悄悄约会被报社的记者紧追不放,引发了一场贵族间的趣事。听完后,父亲摇了摇头感叹世风日下,母亲则挤兑了父亲一句如果年轻时她遇到了美丽的女孩——就像莉莉娅娜小姐那样的话,肯定不会嫁给他。 可接着她又叹了口气,说女孩最终还是要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成为一个母亲的,就算那两个女孩再怎么亲密,最后也一定是各自有各自的婚姻,因为这就是现实。 这就是人生。 接着她又说起在光辉之城——那座大陆最美丽的城邦所发生的事,虽然去年的秋天那座城市发生了不得了的骚乱,但母亲却像是一点担忧和后怕都没有,他们甚至还帮助了遇到危险的人,在事后得到了光辉学院的嘉奖,一枚纯金的校徽。 她们把这个无比珍惜的保存了起来,说这相当于光辉学院发下来的入学推荐信,能让持有者去那座大陆最古老也最优秀的学院免试试读一年,是能彻底改变命运的东西,她们要留给以后她们的孙子或孙女……也就是我的孩子。 接着她们又说起在光辉学院里也总看到英俊的男孩挽着女孩的手,然后又说起她们之后去旅行的北国看到有趣的婚礼风俗。 我不记得当时我是以怎样的表情度过那段时间的,但大概,只是暧昧的笑着吧。 那一天的夜晚,我在静海的海面上,看到了被月光照亮的冰山。 很高,很大,但那也只是浮在水面上的部分。 虽然父亲可能没有注意,但我觉得,母亲说不定察觉到了什么。 在我和她们与爱丽芙一起去看新年祭最盛大的占星仪式,同时也是一年一度占星师学徒们考核的大会时,站在市政厅前广场的人群里等待代表今年的星座升上天空并被占星师们解读时,她向爱丽芙问起了相亲的问题。 我是第一次知道,爱丽芙原来在相亲了,有些惊讶的问她后,爱丽芙却只是淡淡的说已经看过几个人,并打算与其中一个交往看看,我想问为什么,但这三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呢? 但爱丽芙好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说就算她恢复了家族的声望与荣耀,如果没有一个继承人的话,她的家族也就到此为止了,为了延续家族的荣耀,这是她应该担负的责任,也是她的目标。 我又想起那枚纯金的校徽。 这个回答让我好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茫然的状态直到被人群们的惊呼叫醒。 代表新一年的星座升上了天空,而在喧闹声中,有人在大喊,那喊声不断被传递,变得越发洪亮。 ——错了,错了。 ——整个盐沙城的占星师与他们的学徒,全部都占卜错了。 我抬起了头,预兆新一年的星座已经升上地平线。 那是一把从微带血红的夜空中亮起的剑,还在鞘中,却有两颗星辰的光,明亮冰冷的仿佛钢铁。 剑鞘之年·剑出三分。 占星大师们的解读很快就出来了,但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大陆历史上也没出现过几次剑鞘之年,三个纪元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次,这是特殊的星座,当组成其剑刃的六颗星辰全部如此刻一般闪耀,就预示着剑之年的开启。 有记载的漫长历史中,大陆迎来过三个剑之年。 第一纪元,圣堂国同盟影响力式微,诸王并起的年代,冰冷的剑高悬夜空三十六年,直到伟大的龙之勇者,龙裔统一大陆,建立起普赛汀帝国,而后古语魔法帝国从这位龙裔皇帝的帝国中兴起。 第二纪元,代表人类魔法最高成就的古语魔法帝国崩塌之时,这把剑就冷冷的漂浮在魔法皇帝的浮空城上方,直到天空不再魔法师的辉煌,直到伟大的皇帝们尽数湮没于历史的尘埃。 几乎一个纪元一次,而最近的一次,就在三百年前。 第三纪元,十三日圣战的前夕,诸多教派彼此尖锐的争斗,所谓的圣战如狂潮般席卷大陆时,这个星座也只是无言的在天空中闪烁着。 剑之年,灾厄,战争,鲜血,死亡! 而剑鞘之年,就是预示或者警醒,向大陆上的所有人宣告着有什么危险正在蠢蠢欲动。 因为这个糟糕的预示,与过往相比,盐沙城在整个降临月也弥漫着一股愁思似的气氛。 或许是这个原因,回家后一段时间,母亲安排了我的几次相亲,为了不让她难堪和不安,我都去了,不过最好的进展,也只是和一位在盐沙城里经营着一家炼金商铺的单身青年探讨了半个小时初级炼金术的问题…… 好吧,这就是极限了。 之后,母亲便没有再安排相亲,也没有提过这些事。 只是,在那天夜晚。 静海的海面上,我看到了那座冰山。 孤零零的漂浮在海上,没有增大,也没有缩小。被月光照耀得透亮,散射出美丽的,七彩的光芒。 以前,我认为那是彩虹的光芒,但渐渐的,我意识到,我错了。 那不是雨后天晴,在合适的时间与合适的地方就能看到,甚至几乎能触摸到的美丽彩虹,那是在寒冷的雪原上,更高的天空中,只有特定的时间才会绚烂的淹没整个夜晚的—— ——极光。 然后,兽走月。 “真的不用啦,妈,我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 “怎么,当女儿的要出远门,做父母的送一送你又怎么了。” “而且我们是三小时后的飞空艇,送你,也顺路过去直接等了。” “……诶?” 春日的第一个月,初春的寒意还没有完全消失,只有不畏寒冷的迎春梅与报春草舒展开雪白与鹅黄的花苞。 在这个让花粉症患者非常苦恼的时节里,我站在门口看着也换上外出的鞋子的父母,目瞪口呆。 难道我的父母也觉醒了对于旅行的热爱吗? “你们又要出去旅行吗?不是说剑鞘之年,大陆都不太安全……” “待在盐沙城也没安全到哪里去,你这就忘了去年那头可怕的火龙了吗?” “那是熔岩龙兽,不是火龙……” “反正都是危险的东西,光辉之城还号称是大陆上最安全的城市呢,不一样被那什么……费瑞登……” “是费瑞登自由民。” 说着说着,母亲卡壳了,父亲小声的提醒之后,她才翻了个白眼,“对对对”的,这么说着。 “连光辉之城都死了很多人,那些变成人脓还是什么的家伙,都死了,一个都没能活下来,漂亮的房子被烧,还有恶魔在大肆破坏,那时我就明白了,这片大陆上就没有哪里真的是安全的,就算躲在家里,哪天火山里再飞出一条熔岩龙兽来,就不一定有上次那么好运了。既然这样还不如趁着还能走到处去走走,上一次旅行时我们认识了一个热情的牧羊人,她邀请我们去北边兽人领的苏米大草原看一看,和汀娜你去的那片草原不一样,据说那里养了很多羊,当兽人的部族迁徙时,就像一片毛茸茸的海洋在草原上移动呢。汀娜你不知道,其实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可爱的小羊羔了!” “……” 我有点跟不上母亲的逻辑,大陆上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所以要到处去走走? 看着我呆呆的样子,母亲摇了摇头,一副“你怎么这么笨呢”的表情。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屋里的时钟:“再不走的话说不定赶不上飞空艇了哦。” 说完,她拉起我的手,向隔壁的爱丽芙打了个招呼,父亲在后面锁上了门并且将钥匙交给她保管,很快,我们就离开了这栋公寓。 初春的微冷伴随着淡雅的清香,赛贡之阳照耀在街道上。 拦下一辆马车后,我回头看向那栋铭刻在我生命中二十多年的公寓,爱丽芙还靠在围栏上,金发梳成辫子,如同流动的黄金被光芒照亮,她看着我,对着我无声的开口。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希尔芙的祝福也没有带来那无声的告别。 但我仍然看清了她的口型,那是四个字。 说完之后,她又轻轻的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 “汀娜,最后一次检查你的行程本和飞空艇票据,再要发现遗漏了可就没办法咯。” “啊,好的!” 已经坐到马车里的母亲催促着,我连忙拿出票据与行程,再三确认没有任何的遗漏之后。 我看着写在行程本上最后一站的名字,伸手轻轻的抚摸着。 亚历山卓。 古老的沙海之国,西奈的王都。 “……请再等一等,马上,我就会过去的。” “汀娜?” “嗯,没什么,我们走吧。” 用力的摇了摇头,最后,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家的气息,踏上了马车。 我依旧迷茫着。 但时间,还很漫长。 EP.1 飞空艇上 ======================= 当初夏的阳光从地平线的尽头高高的升起,将尼罗克莱与这恩惠的伟大源流孕育的葱茏镀上淡金的绿意时,已经喧嚣起来的塔卜塔大道一侧,年轻的男性提着满当当的莎草纸袋,从叫卖着新鲜蔬菜与渔获的店铺旁穿过,匆匆走向大道旁一条幽深的小径。 和足以让十几匹马并头前行的白色石板大路不同,石子小径在春风与夏雨的滋润下已经覆盖了一层柔嫩的绿草,迈步走过,细小的声音沙沙作响。 一走进这里,亚历山卓的人声与喧闹,繁华与灯火就仿佛被两侧的典雅式建筑彻底隔绝,幽静是这里唯一的旋律,还未凋零的春花与蓬勃生长的夏草歌唱着无声的歌谣。 “呼……” 男人紧张的吸了口气。 他就在这座典雅内海边最繁华的城市长大,对亚历山卓每一条街道的名字如数家珍,但却不知道在这以繁荣为标签的城市里还有这样幽静的地方。 每次来到这里他都感觉背后有股寒意如蛇般蜿蜒,如果不是为了新家与结婚所需的额外花销,他绝对一次也不会来这里。 他不喜欢这里。 甚至,连这城市里原来还隐藏着这样的地方这件事他也不想知晓。 他的爷爷在去往芦苇原之前就曾经告诫过还年幼的他,这片九柱神庇佑的土地散布着数不尽的秘密,想要活得幸福和长久,最重要的是崇敬诸神,其次,就是不要知道太多。 阿蒙·拉在上,幸好在这里的工作从来不用太长时间。 小径到了尽头,他加快了脚步,然后吃力地推开一扇完全由岩石雕琢而成的厚重门扉。 石子路末端的这栋建筑是一间旅宿,但却没有招牌,刻有锤与尖坠的门推开后内部也是岩石锁构筑的空间,男人合上门,礼貌的向柜台方向轻轻鞠躬。 大胡子的矮人——这间旅宿的主人瞟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于是他放轻了脚步,穿过这看起来像一整块岩石凿成的大堂,沿着墙壁上“长出”的楼梯,男人来到了这段时间每一天都会来访的三楼,在长廊尽头的房间轻轻的拉动门绳。 这间旅馆之中,只有这些房间的门是用无花果木削成的,一旁有绳索,一拉,里侧的铃铛就会摇响,提醒房间的住客有客人来访。 当、当。 并不清脆,以至于有些沉闷的铃声响起,数分钟后,一个淡漠的声音,伴随着门的开启飘入了男人的耳中。 “……进来。” 淡漠的声音并未确认他的身份,只是毫不在意似的叫他进来。 作为一个将要结婚——按照习俗在一两年后就要有孩子的成年男人,每次听到这样的话他都忍不住担心这个看起来比他年轻的妹妹还要小的女孩。 但理智告诉他,这是愚蠢的担忧。 ——一位冒险者协会的名誉冒险者,一位宝具级的强者,需要防备的东西大概不多吧。 “打扰了,莉莉娅娜女士。” 脱下沾满了草叶晨露的皮革凉鞋,对玄关摆放诸神塑像的祭台跪下礼拜,男人走进了铺着高级地毯的会客室。 穿着薄纱罩袍与将大腿都几乎露出来的丝绸长裙的两个年轻女孩正从会客室另一边的房间里走出。 又是不同的女孩,她们的步子有些不稳,嘴里不断向诸神祷告着,希望她们眷恋好心的女士,从男人的身边走过后,她们在玄关处像他那样对着诸神的神像跪拜祷告。 一股芬芳的香味弥漫在这个奢华的房间之中,还隐隐混杂了一些暧昧的味道。 可以想象昨晚这里的主人是怎么与那两个女孩激情交缠的。 女孩和女孩——伊西斯在上,男人摇了摇头,把这些失礼甚至有些亵渎的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走进了卧室。 可以躺上数人的大床上,美丽如女神的女士并不在,在卧室配套的浴室中则有水声与白雾。 “早安,哈姆摩斯先生。” 枕边,卧室里的另一位女士慵懒的向这位进入少女房间的男性问好。 “啊,赞美伊西斯女神,爱丽丝女士,早上好。” 哈姆摩斯向这位娇小却有着十足尊贵气质的小女士问好,同时生硬地赞美神秘女神。这让枕边用犀牛角的梳子梳理着黑色发丝的小人偶稍微翻了个白眼——她可和这片土地上传颂为司掌魔法与神秘,也保护死者守护生育的女神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考虑到这是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凡人,就宽宏大量的原谅他的无知好了。 “今天有带来莉莉需要的资料吗?” “是的,莉莉娅娜女士需要的资料我尽可能的收集并带过来了,还有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希望莉莉娅娜女士能帮忙的委托……” “……放在桌子上吧。”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 带着浓郁且湿润的热气一同走出的女孩平静的走到了书桌旁,金色的刘海湿漉漉的黏在额头上,灿烂发丝下的黑色瞳孔没有看在自己走出来之后就慌张的移开目光的男人,随意的挥动手指。 魔法带走了身上的水汽,那流泻的渐变色长发即刻变得干爽,莉莉娅娜看着书桌上已经被拆开的信封,又看了看日历。 爱丽丝正好撕下代表昨日的一张,而在代表今天的数字上,被画上了一个红圈。 从无星无月的黄昏,在大陆的不同之地度过降临的新年,而后野兽奔走的第二月,春樱散暮的第三月,现在,夏芽初生的第四月的第一个周末。 说长也不长,但是,到这里,在漫长的刻度上,那冷酷无情的指针,又向前推了一格。 看着窗外的蓝天,魔女抚摸着桌上的信封,难得的,稍微有些忐忑。 察觉到她的心情,爱丽丝随口向工作到今天为止的男人宣告着。 “哈姆摩斯先生,从今天开始你也不用每天过来了,莉莉的秘书兼联络员小姐在两个小时后会过来,你也能从这并不太喜欢的工作中解放了呢。” “不,怎么会……” 男人连忙摇头。 虽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他首先为不用再每天来往这种气氛诡异的地方而松了口气,而后又有些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样美丽女士的遗憾,但这可不能说出来! 名誉冒险者的评价关乎到联络员工作的工资,要是这两位真的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份工作而给糟糕的评价,这两个月每天的早起可就白费了! “哦?难道说比起美丽的未婚妻,哈姆摩斯先生已经被莉莉迷的神魂颠倒了吗?” 贵妇人一样靠在枕边的小人偶轻轻的笑着,这样的戏弄也是这两月来的日常,哈姆摩斯已经多少有些习惯了。 不过。 “莉莉娅娜女士的确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但是……等一下,爱丽丝女士,两位要去接的人,是预定搭乘两个小时后的飞空艇抵达法罗斯空港吗?” “诶?” 没想到会被反问这样的问题,小人偶先是一楞,然后看向书桌边享受着夏日接近午前的和风的魔女。 莉莉娅娜看了看桌上的一封信,又看了看放在信旁的空艇时刻表,她无言的点了点头,用黑色的眸子望向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在手里的莎草纸袋里翻找起什么来的男人。 “……发生什么了吗?” 没花多长时间,哈姆摩斯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卷莎草纸,他打开来确认之后,马上递给了用魔法烘干着发丝的魔女。 “一个小时前,法罗斯空港得到魔法通讯,预定两个小时后抵达亚历山卓的飞空艇,苍鹫号,在玛瑞提斯湖上空遭遇了空匪的劫持,那些肮脏的沙漠老鼠索要了3000金币的赎金,如果不给……” “……不给的话?” “他们就要让那艘飞空艇和上面所有的人都沉入玛瑞提斯湖的深处,因为被警告城卫军不能靠近,协会以已经发布委托了。” “……” 魔女扫了一眼那份委托合附带的资料——沙匪的情报,现处的位置,还有乘客的名单……忽然,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愕然的表情。 飘到魔女身边的爱丽丝也错愕的“诶”了一声,她们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对视一眼,莉莉娅娜收拢纸卷,看向桌上已经拆开的两只信封,然后,又望向窗外干净的蓝天。 “……准备马车。” 魔女平静的宣告着。 “……三十分钟以内,我要到空港。” ……………………………………………………………………………………………… ……真是恶心。 女孩靠在圆形的舷窗旁,用眺望外面景色的方式,试图将耳边喋喋不休的噪音驱离。 第一次独自搭乘飞空艇,从苍穹上俯瞰大地,看着草原和山地渐渐被不似初夏的热浪笼罩,嶙峋而缺乏绿意的岩石屹立在平原的边缘,构成天边的帷幕,而将之跨越后,金灿灿的黄沙汇集成海,宛如波浪般和缓的起伏,沙丘蜿蜒的纹路就像神明信手涂抹的笔触,在名为沙海的画布上勾勒神秘又令人着迷的画卷。 有零零散散仿若翡翠的绿洲。 有悠悠升起的晶莹明月。 高天之上听不到旅人和商队们的驼铃,却能看到他们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海中跋涉。 有高耸古老的石质建筑被掩埋于黄沙。 有潺潺流淌的大河哺育沿岸的湿地。 当飞空艇大陆掠过大陆最长的河流沿岸,尼罗克莱两侧的丛林便呼啦啦飞起大群美丽的鸟儿,红色的羽毛与修长的脖颈让它们看起来就像窈窕美丽的红衣少女,当它们成片的飞起,连天空也晕上那鲜艳的色彩。 飞空艇上的服务员也换上了异国的装束,在上一个空港停留补给后,捧来了西奈的啤酒、用杜兰小麦烘焙的面包,佐以沙漠风情的料理,女孩逞强的试了试,结果险些醉得不省人事,一个人在私人船舱里睡掉了旅途的一整天。 这本该是一场令人兴奋又愉快的旅途。 没错,本该如此的。 如果没有这群恶心的空匪的话。 一只手忽然摸上了女孩交错搭起的大腿,隔着薄薄的黑色天鹅绒,粗糙带有老茧的手让女孩差点跳了起来,她嫌恶地瞪着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只是考虑到对方手中有些缺口却依然磨得冷光森然的武器,才没有直接将那只手打掉。 “咻——这丝袜摸起来可真是舒服,在我老家只有那些有钱的女人才能穿上这种勾引男人的东西,我那婆娘做梦都想要一双,可是买不起。” 终于,女孩没法再无视他,这令嘴唇缺了一小块的男人露出得逞的笑容,但看到女孩马上又扭过了头不去搭理他——嘿嘿,男人笑着,干脆拉着椅子坐到女孩的对面,用没握剑的另一只手把包裹在黑色天鹅绒中的那双小脚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女孩恼怒地按住自己带有白色饰边的裙摆斥骂着。 “等!你干什么!” 对于船上贵族船舱的人,这些匪徒还比较克制,大概是知道这些人才是赎金的来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动手动脚,尤其是自己还是“没有人陪同和保护”的年轻女孩。 这些沙匪很大一部分都是社会的失败者,流氓或无赖,由真正残忍或有心计的人领导,就像沙漠中饥饿的鼠群,不能指望他们懂得什么尊重女性,在廉价的船舱,已经有好些女性的尖叫声响起过了。 “嘿嘿嘿,当然是向尊贵的贵族女士行吻足礼了,啧啧,小姐你的脚可比那些靠着女乃子和屁股当上贵族的女人香多了。” 脱掉圆头的小皮鞋,布满老皮和茧的手掌从女孩的足尖往上抚摸到圆润的膝盖,又在小腿上来回揉动。 说完后,男人抓起女孩的脚举到自己的面前,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女孩酒红的眼里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她用全部的力气,狠狠的踹在了男人那张令人嫌恶的脸上。 但女孩的力气还是太小了,即使被踹,男人还是笑嘻嘻的抓着她的脚踝,咧开嘴露出一口磨损严重的黄牙,一条满是黄色舌苔的舌头就像蛇一样钻了出来,靠向女孩的足底—— 就在这个瞬间,暗红的魔法阵在男人的脑袋上——准确的说,在女孩的足底亮起。 接着,世界安静了。 把自己的双足迅速从仰在椅子上口吐白沫昏迷过去的男人身上缩回来,感觉到一抹令人恶心的湿漉漉感觉的女孩看着连裤袜上的一小块湿痕,表情难看得就像刚刚吞下一盘蛞蝓——她最讨厌没有之一的食物。 她飞快的把这天鹅绒的织物从自己身上脱了下来,甩在因为「魔比斯精神冲击」而陷入昏迷的男人脸上,近乎抓狂的拿纸巾擦拭自己被那条恶心的舌头舔到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后,女孩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糟了……” 地点是超过一百米之上的高空。 下方是水波浩荡,宛如镶嵌在沙漠中,被青金点缀的玛瑞提斯湖。 距离旅途的终点,亚历山卓还有十余公里。 飞空艇上有数量不明携带武器并挟持人质的沙漠空匪,还有他们的小型飞空艇并排悬停。 虽然被无法忍受的生理厌恶感驱使着做出了保护自己的举动,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行为实在不能称之为明智。 如果这个男人的同伙走进来看到自己面前坐着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他会怎么想?老老实实的说是因为他太恶心所以把他踹晕了吗? 没有人知道我会魔法所以我的安全还算可以保证,但这样的行为可能会让其他乘客遭到危险啊…… 换上一件斜格纹的紫黑色天鹅绒裤袜,女孩头疼的揉着自己的额角,对自己忍耐力不足这一点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反省结束后,一个更加不明智的想法从女孩的小脑瓜里冒了出来。 空匪登艇时,船长希望大家不要莽撞抵抗的广播就让这个骄傲的小家伙有些不满了,只不过在冷静分析后,考虑到自己确实不能在保护所有人的情况下消灭这些空匪,她才装成普通的贵族女孩。 可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女孩不确定当这件事被空匪们知道后自己会遭遇什么样事,会不会被当作有反抗的意识和力量而受到糟糕的对待甚至……唔,东国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杀鸡儆猴? 女孩想到这个成语在词典上的配图,连忙甩了甩黑色而泛着些暗红的长发。 是不是被那个男人猥亵的时候要忍着些好一点? 在自身安全和群体安全相互冲突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做,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她有些不知所措。 嗒、嗒。 但慌乱并没有长久的持续,皮革制鞋底与船舱过道地板摩擦的声音很快从打开的舱门外靠近,用口音浓厚的方言和过道两侧打开门的船舱中的人交谈着些什么。 现在,飞空艇上还能自由活动的只有那些拿着冰冷的武器,依靠人多势众而控制了整艘飞空艇的空匪。 女孩看了一眼昏迷的男人,无法想象他的同伙看到这一幕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把脚从皮鞋里抽了出来,踩着毛绒的地毯跑到门边,把舱门虚掩起来。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看到虚掩的门,巡逻的空匪肯定会将之推开,然后看到已经昏迷的同伙,再之后…… ……「汝为自天而落地之光,以铁与砂缚于吾手,暂隐汝之威力,等待闪烁之刻。」 心中默唱着魔法的解读,加上「延迟咒文」。 在指间夹着小撮铁砂的女孩躲在门旁,将自己娇小的身体紧贴墙壁。 当舱门向内被打开时,这里会被舱门遮挡,容易成为人视野死角的区域。 门被推开后,如果一看到自己不在而同伴昏迷就马上开始大喊大叫,那就是最糟的结局,而如果他首先进入船舱想要查看昏迷过去的同伴…… “——?” 脚步声在墙壁的那一边停住了,操着带着让人听不懂口音的通用语,看到虚掩着门的男人,将舱门向里推开。 “————,——哈?” 男人走了进来。 也许是对船舱中看到的光景——准确的说,是对那个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一双黑丝裤袜的同伴现在的状况感到了疑惑,男人从腰间抽出了匕首,小心的踩在地毯上,向那张椅子慢慢靠近。 他四下张望着,寻找着理应在这个船舱里的贵族,但就在他想要看看门后面有没有躲人的时候。 “……「雷电之触」” 解读唱破,魔法阵在女孩洁白的小手上浮现,将雷与电的力量附着其上。 男人警觉的看向了那细微声音发出的地方,他一步迈到了门后的区域,然后。 他呆住了。 那浮现的暗红魔法阵在他仅有的见识里,是属于那些随手就能挥洒火焰与闪电,仿佛神明代言人的祭祀与魔法师的力量。这力量对付的敌人应该是故事中那些邪恶的神明与怪物——比如吞噬死者的大蛇,比如鳄神狂暴而凶残的子嗣什么的。 惊愕让他虽然摆出了应战的架势却没有了之后的动作,女孩的手轻易的摸到了他的手臂,雷光在他的身上游走,男人削瘦的身体瞬间冒出一股白烟,砸倒在了地毯上。 声音很轻,说不定来自苏米大草原的羊绒地毯真的像他们的宣传词那样能让身穿重甲的骑士也如猫咪一样悄无声息的移动。女孩紧张地盯着船舱的门,直到数分钟后也没有其他的脚步声响起,这才松了口气,吃力的把这个男人拖到了门后。 ——暂时安全了。 但这个安全不会持续太久。 过道两侧的舱门并不是成对对应排列,但女孩所在的这个船舱并不是最后一个,巡逻的男人经过前面的贵族船舱时都大声说话,到这里却突然沉默,肯定很快就会引起怀疑,更不要说在进入船舱被自己电晕之前,他还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 现在只能希望那些话里没有“这个房间的贵族去哪了”之类的吧…… “法术位剩余二十四个,魔力和魔力药剂……充足,只要这些空匪的数量没有多到夸张,应该够用了,可惜我还没学「静行术」和「销声匿迹」……” 女孩冷静的思考着。 现在彻底没有回转余地了,要保护自己的安全,现在只能想办法解决掉所有的空匪。 首先就近解决掉这些贵族船舱里的空匪吧。 「魔力护盾」,「法师护甲」,魔法师战斗的第一优先要务是保护自己。 接着是「巫师之眼」,掌控战斗的前提,是掌控情报。 三个法术位用去,女孩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瓶魔力药剂,咕噜咕噜喝下。 第二优先要务,保持魔力与判断力。 准备完成,女孩按了按自己小小的胸部,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 这将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战斗,这让她有些兴奋与期待。 女孩捂住了左眼,暗红的「巫师之眼」从房间里飞出,眼型的纹章紧贴在过道的顶端无声移动着,朝更深处的船舱飞去。 不知道算不算是好运的眷顾,贵族船舱这一整层的墙壁,都用酒红色的墙纸装潢,这与女孩的魔力光很相似的颜色提供了完美的伪装,敞开的舱门更是让内部一览无余。 很快,「巫师之眼」就将后一个船舱中,正在一个贵族家庭前磨刀的空匪的位置传递到了女孩的眼中。 ——距离不远,无需离开这个船舱,最优解决方案是……引导「雷萤术」。 女孩的手中出现了闪电蝶的鳞粉,魔法的「解读」被默唱,而后唱破。魔法阵聚集大气的元素,遵循被拨动的法与理变为闪耀的光芒。 拇指盖大小的雷球看起来就像夏夜里飞舞的小小萤火虫,但绝对能把一个成年的男人电得半死——虽然她还没有真的对成年男人用过。 于是,那个正一言不发坐在不认识的贵族面前磨刀的男人成为了第一个实验品,在一阵抽搐中昏死了过去,手中的镰状剑掉在毛毯上,差一点剁掉他小半截的脚掌。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坐在对面的贵族家庭陷入了片刻的呆滞,靠在自己丈夫肩膀上的贵妇人张开了涂抹着艳丽口红的双唇,就好像能塞进一个鸡蛋那样滑稽——但透过「巫师之眼」看到这个的时候,女孩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她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自己虽然是在帮助他们,但却不可避免的会吓到人,而只要有人因为反应过度大叫起来,自己和其他乘客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 关键时刻,那位有络腮胡的贵族反应迅速用手捂住了妻子与儿子的嘴,把他们的惊呼掐灭在了自己的手中。 ——干得漂亮。 女孩松了口气,然后,又感到头疼了起来。 不能期望每个贵族船舱里的人都像这位先生一样冷静而且反应迅速,隔绝声音的魔法她虽然会,但如果每个船舱都用一个,先不说魔力的问题,法术位马上就会不够,这还只是贵族船舱的空匪,在下一层,还有占据着廉价船舱的人要去解决呢。 或者说……让所有人都沉默?但她还没学会「沉默术」,更不要说对界特化后的「广域沉默术了」…… ……不过,要让所有人都沉默,似乎也并不一定要沉默术? 看着巫师之眼里传递来的,再下一个船舱中紧紧拥抱的年轻贵族情侣和离他们不远,正大嚼着水果的光头沙匪,新的想法从女孩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数分钟后,中年的贵族握着那柄镰状剑,脱掉了昂贵的牛皮长靴,小心翼翼的从自己船舱中走出来。 一片寂静。 这层船舱只剩下了一阵微妙的焦糊味。 他摆手示意自己的儿子拿起桌上的餐刀,又让妻子脱下了那会在地板上笃笃作响的高跟鞋,压低了身体,悄悄走进了旁边的船舱。 他的儿子带着些兴奋地跟了过去,看到那个船舱中躺倒在地上的三人后,金发的小男孩吐了吐舌头,小声地问着自己的父亲。 “他们都死了吗?” “不,只是被电晕了,那个年轻的魔法师下手很有分寸,这不会让他们受伤,但却能保证他们一起昏迷——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拎着镰状剑的男人伸手试了试拥抱在一起的年轻男女的鼻息,点了点头, 他沿着长廊走过一间间的船舱,总共八名空匪和十九位贵族,没有生命危险,但全部都在悄无声息中被电晕了过去。 除了他们,这一层已经没有清醒的人了。 ——这就是魔法的力量啊。 男人忍不住感慨。 他曾是一名骑士,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意识到那个猫着腰从他们的船舱门前溜过去两次的小女孩的目的。 一次向前,一次向后,短短几分钟里,放倒了这一层几乎所有的人。 “亲爱的,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提着裙子的贵妇人不安的看着好像又回到了戎马生涯时的丈夫,想要伸手拉住他,但那只手又怎么也伸不出去。 “既然有人开始行动了,我这个骑士也还没老到拿不动剑,让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去对付危险的匪徒会让我良心不安啊。你们找个地方躲好,放心,有一个魔法师的话,要解决这些沙匪应该不是很困难。” “嗯,我会带妈妈躲好的,爸爸你知道,我可擅长捉迷藏了。” “乖孩子。” 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他带着妻子躲到某个房间的衣柜里,中年的贵族解开了西装那让人不太好活动的纽扣,当然,他也没有忘记锁上通向这层甲板的门。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才挽起袖子,拿着剑悄悄地、悄悄地朝通往飞艇警卫室的方向摸了过去。 ………………………………………………………………………………………………… 女孩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有了新的协助者,现在,她正靠在连接飞空艇所有甲板层的主楼梯上。 这里是飞空艇中楼梯的一个中枢,往上可以靠近贵族船舱和船长室,向下便是连接廉价船舱的三段式阶梯的最后一段,两边的墙上还设置了可以开合的金属门用以乘客扔掉旅途中的垃圾。 她如今就靠着这面有些发黄的墙和略微生锈的铁门,为眼前的情况发愁。 船长室女孩已经偷偷摸摸的控制着巫师之眼去看过了,戒备相当森严,至少有五个人守着通往那里的门。 从左右两侧的楼梯走下去,又是一条长廊,向飞空艇尾部的方向是紧密排布的廉价船舱,而向着艇首的方向,则是甲板下的乘客大厅,现在乘客们被从船舱里赶出来,像货舱里的货物那样挤在这个空间之中,同样由几个男人在看守着。 准确的说,三个。 这并不值得高兴,现在女孩才知道了沙匪登船之后都做了什么,他们把男人和女人、小孩分开来,在整艘飞空艇的乘客已经成为他们人质的情况下又将女人和小孩作为胁迫男人们的人质放在乘客大厅而把男人们都赶到了甲板上派人看守。 这样一来已知沙匪成员就超过十五人,甲板上有多少则不清楚,但想来不会比这个乘客大厅里的少。 在探查船长室时,「巫师之眼」差点让沙匪发现被她慌忙的解除,现在又重新用了一个,所以法术位只剩下十二个。 此外在处理贵族船舱的那些沙匪时,为了把「闪电链」的威力降低到可以把人电得不省人事而又不会变成一截焦炭的程度,她投入了更多的魔力用以制御,现在已经是这个小时里第三瓶的强效魔力恢复药剂了。 药剂的毒性累积姑且还有余裕,但下腹部已经有些发涨了…… “很多问题果然是要在实际情况中才会发现的……” 连大型垃圾也能扔进去的铁门为了减少恼人的噪音而在边缘黏上了树脂。将喝光的药剂瓶扔了进去,感觉到魔力渐渐恢复,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考虑起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择。 一是解救出被当作人质的女性和孩子们,然后摸上甲板去解救男人们,这样,面对数量应该也就二十左右的沙匪,乘客们也有对抗的能力。 但这个方法的风险在于,解救女性时一定会引发骚乱。 可以想象被劫持,并且与男性隔离开来的这些女人和小孩精神紧绷成什么样,她实在没把握能悄无声息的将她们解放,而且看守女人的三个男人相聚又特别远,没法用闪电链一口气全部击倒,用「雷萤术」的话,则需要三个法术位。 其次也不知道甲板上到底有多少看守的沙匪,或者就算救下了这些人,他们能不能对抗也存疑。 另一个选择是去船长室,可那里也是守卫森严不一定能悄无声息的解决,而且魔法可是不分敌我的,要是误伤了飞空艇的驾驶人员,问题就更大了…… 当然,还有第三个选择,反正她会羽落术,偷偷摸摸找个可以打开的舷窗,直接跳出去就可以逃离这个窘境——不过这个选项在女孩的脑海里只存在了半分钟就被抛弃了,她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会逃避的人。 从来不是。 虽说现在遇到的困难确实有点大就是了。 “……犹豫下去也不是办法,等他们发现贵族船舱的人全部沉默后我连这一点优势都没有了,先把女人和孩子们救出来吧。” 再周密的计划也比不上切实的行动——这样决定之后,女孩遮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捏着一小撮闪电蝶的鳞粉,无言的开始了多重的施法。 乘客大厅顶端的「巫师之眼」传递来清晰的视野,在女孩精神力的牵引下,雷光的萤火迅速爬升,没人注意到这几点微光,让女孩控制着它们顺利地紧贴着大厅天花板飞到三个男人的头顶。 旋即坠下。 三个男人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在那一瞬间,女孩引导巫师之眼到长廊用以监视情况,而与此同时,女人们的尖叫爆发了。 “——?!” “————!!” 几乎同一时间,从几个不同的地方,女孩听不懂的方言口音直接炸响,楼梯的上方和通往飞空艇露天甲板的方向,蹬蹬蹬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反应好快! 女孩不知道这算不算这些沙匪的职业素养,总之就在她把巫师之眼呼唤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已经很近了。 顾不得自己奔跑时发出的噪音了,女孩扭头就朝一侧的楼梯跑下去,准备沿着这条长廊躲到什么地方。 她的优势是不为人知,暂时她还不想失去这个优势。 然而命运的三女神,却在这种时候对她开了一个玩笑,就在女孩跑下左侧楼梯,顺着长廊跑向飞空艇尾部的时候,靠近她的一个舱门忽然打开了。 不宽敞的过道几乎立刻被堵死,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没有想到这些床舱里居然还有人的女孩只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她立刻驻足,在那里的什么人从舱门的遮挡下看到自己之前跑回楼梯上。 可出现一次失误,就会带来一连串的问题。 “!!” 在有着垃圾口的平台上,女孩和男人相遇了。 手里拿着铁制手斧,穿着半裸的皮质铠甲,在裸露的棕褐色皮肤上用不知名的染料画着各式各样花纹的男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一时间似乎没能反应过来。。 女孩呆住了,那三个男人也是。 还以为是哪个管不住第三条腿的家伙把哪个女人扒光了,下来一看却发现一个脑袋还没高过他们腹肌,手脚和腰都细的和豆芽菜似的女孩? 看装束还是个贵族,贵族船舱出什么事了?他们跑下来的很急,没有注意。 这样的想法在第一个男人的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在他们面前的女孩手中,亮起了暗红的光。 霎那间,暗红变为了闪耀的白灼。 女孩还是先反应了过来,耀眼的电弧从她的手中跃出,以远比男人思考更快的速度迸发,皮革的护甲根本无法阻拦凶猛的电光,一瞬间他身上出现了大量的水泡和灼伤痕迹,像断线的木偶那样倒下。 接着是在他之后的两人。 哐当!!! 电光的锁链就像噬人的毒蛇从男人身上跃向剩下的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连惊呼和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男人们冒着白烟的身体沿着楼梯滚下,他们的武器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噪音。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似的,她后退了一步、两步,靠着冰冷的铁拉门,无力的坐倒。 瞬发,没有制御威力的「闪电链」。 在脑袋空白的时候,辛苦训练的成果展现了出来。 心脏重重的拍打着胸口,「法术瞬发」的技巧大幅消耗了魔力,有些眩晕。 但现在不是瘫坐在这里喘气的时候。 女孩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疼痛让思考清晰了很多,她试图站起来因为那边走廊——以及乘客大厅里的脚步也已经接近了,可不论怎样驱使着这软掉的双腿,都站不起来。 就连爬动也使不上力气,呕吐感叩击着喉咙,因为那血肉焦糊的恶臭。 她用手撑着地面,让自己的身体不再靠着墙壁和垃圾的拉门。 ——必须赶快离开,赶快…… 脚步声已经逼近了。 就在这个时候。 不再被女孩压住的拉门忽然打开了。 在女孩反应过来之前,一双手从黑暗之中伸出,那双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拉入了黑暗之中。 拉门合上了。 只留下微不足道的碰撞,武器滚落楼梯的噪音中消泯。 ………………………………………………………………………………………………… 滚落,撞击,眩晕。 然后涌入鼻端的是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些脚步声和咒骂都远去了,在无光的黑暗之中。 “看起来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你还好吗?” 只有一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在耳边焦急的缭绕。 “咕……唔……” “抱、抱歉,我尽量不让你在落下来的时候磕碰到了,那个……诶?” 那个声音忽然顿住了。 从眩晕中慢慢清醒过来——虽然差一点又被这弥漫的恶臭给熏晕过去的女孩感觉对方似乎正在盯着自己看。 很久、很久。 久到混乱的思考终于完全变得清晰,而鼻子也对这令人作呕的气息感到麻木,慢慢平静下来的女孩,这才听到了下一句话。 “艾小姐?” 满是不可置信。 于是,艾也想起了这个惊讶到好像要呆滞的声音。 “……汀娜小姐?” 没有回答。 但沉默就是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艾小姐会在这里呀!” “那是我的台词,为什么汀娜小姐没有跟在莉莉娅娜师匠的身边啊!” 质问几乎异口同声的响起,两人都压低了声音,可她们的话依然在这个又黑又臭的空间里回荡,这让艾连忙用手想要捂住嘴——幸好在这么做之前,金发的少女看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摸脸,这里很脏!” “……唔!” 这么一说,艾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了,她的小脸变得铁青,几乎抓狂的站起来,想要把可能沾在自己身上的脏东西给抖落。 但黑暗中她也看不见自己身上哪里被弄脏了,只能用小臂捂住自己的鼻子,把汀娜问自己的问题换了个提问对象问出。 “为什么汀娜小姐会在这种地方啊!” “因为我搭这艘飞空艇去亚历山卓见莉莉娅娜小姐呀……难道说,艾小姐也是?” “……” 艾哼了一声,用这样的方式表示了肯定,但接着她又问: “我是在问,为什么你会在这个垃圾舱里……” “啊,这个呀……” 同样从垃圾堆里站起来,依靠被奈特祝福过的双眼抖落掉脏东西的汀娜想了想,叹了口气。 沙匪登船时,汀娜正上完厕所,准备回到和另外三个旅客一起的廉价船舱中。 距她从盐沙城出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趟从大陆东南海岸线至西方沙海的旅途总算是要走到尽头了。 就在她走到扔垃圾的拉门处时,飞空艇中的广播响了起来,沙匪登船的消息让她一瞬间以为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但很快,前方的乘客大厅里就传来了男人女人的喊声。 被希尔芙祝福过后汀娜很敏锐的捕捉到那些很难听懂的方言,明白了这可不是在闹着玩的,自从进入沙漠地带后和她同一个舱室的本地女人就偶尔絮絮叨叨的说起沙漠里这些不法之徒,那些明显有着夸大成分的描述让少女慌了神,然后…… “然后就躲到这种地方……” “嗯唔……” “你是一个贵族啊我亲爱的汀娜小姐。”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艾从喉咙里发出幽怨的声音。 “去住平民船舱也就算了,遇到危险时躲进这种地方——” “其实我只是很普通的平民,不是什么贵族……而且躲在这种地方虽然臭,但是很安全呀。” “……前半句姑且不论,后半句我同意……谢谢你,汀娜小姐。那么,刚刚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估计连那些沙匪也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会躲在这黑暗又恶臭的垃圾舱里吧,看起来他们也没有对照乘客名单一个个确认。 “诶?啊,因为我在莉莉娅娜小姐的高塔里被奈特小姐她们祝福过,不会受黑暗或者亮光影响……” 汀娜眨了眨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女孩的道谢声有些小,但说的十分清晰,黑暗中那被弄脏了些的小脸红红的,还扭向一旁,让这个给人骄傲感觉的女孩变得十分可爱。 不过少女也意识到艾在道谢后马上做出另一个提问的原因,大概是不想听到不用谢这种话吧,所以她略过了客套,解释着。 但艾这下又用一副看笨蛋的表情看着她。 “我是指你为什么会把我拉进这里,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是我吧?” “啊……” 汀娜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弄错了。 “我躲在这里的时候,艾小姐喝剩的药剂瓶掉到了我的身边……” 当一个魔力药剂的瓶子掉到自己身边,上面还有千塔之城的标志时,汀娜惊呆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某位魔女与人偶,可显然她们是不会乘坐这样一艘飞空艇的,而且如果是她们,自己应该早就可以通过黑珍珠的炼金耳环联系上。 不过,那马格努斯七翼与悬浮在天空中的城市的徽记还是让她打算上去看看,出于谨慎,她没有出声呼唤,而等她沿着倾倒垃圾的斜道爬到倾倒口时,刚好看到一个黑发的娇小背影爬着想要离开。 那时候汀娜还没有认出艾来,只是看到她身边三个浑身冒烟的男人,又听到不断逼近的脚步,下意识的就伸出了手,把这个女孩拉了进来。 “……” 想起自己喝完后扔进垃圾口里的那个药剂瓶,艾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种近乎荒谬的感觉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在一片漆黑中扭过脸,看向自己跌落下来的方向。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她们的声音在恶臭和垃圾中回荡,但也不会传出,除了环境确实糟糕之外,这里的确是个良好的隐蔽处。 一时半会艾觉得也无法离开这里,而沉默只会让恶臭似乎更加浓郁,她只好像是随意提起那样的开口。 “我是通过龙学院好几个年级的考试后,奥妮安小姐觉得我已经有能力外出冒险和历练,才来见莉莉娅娜师匠的,汀娜小姐又是为什么离开师匠的身边呢?你们不是在一起旅行吗?” “嗯,但是,离开千塔之城之后没有多久,就临近了新年……为了回家看望家人,所以……” “是这样啊。” “……虽然就结果来看,这次回家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汀娜支支吾吾的,有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但就在她想换一个话题的时候,喧闹声忽然从垃圾口飘了进来,在那条长长的金属管道中回荡。 少女连忙竖起了耳朵,走到了艾的身边。 在这里听得更清楚,被风与天空的精灵祝福的耳让汀娜很快从这些喧闹中听到了男人的怒吼,金属的交接,接着是凄厉的惨叫、混合着女人们的喊声,推搡,碰撞,一连串的脚步。 “「秘法与奥术的精妙造物带来远方的景色。」” 不需要汀娜提醒,简短的咏唱后,因为之前短暂昏迷而消失的「巫师之眼」再次从暗红的魔法阵中飞出,沿着垃圾管道和拉门的缝隙,这枚眼瞳形状的暗红纹章飞到了飞空艇的船舱中。 “……诶?” “艾小姐,怎么了?” 眼形的纹章朝喧闹的方向——也就是乘客大厅飞去,这一次,艾没有小心翼翼的掩饰行踪。 已经并没有那个必要了,乘客大厅里多出了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看装束是沙匪,女人和孩子们正与她们的丈夫和父亲拥抱,痛哭流涕,有些男人的手上拿着武器,身上还有血迹——但那似乎并不是他们自己的,因为看不到明显的伤痕。 有些人发现了巫师之眼,惊叫了起来,但更多的人还沉浸在脱离危机的庆幸之中,艾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起来像乘客们突然对沙匪发起了反抗并成功了……” “诶?” 让巫师之眼飞了一圈,艾皱着眉毛看着骚乱起来的船舱。 ——怎么回事? 少女显然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但马上,汀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焦急地向艾问着。 “他们的空艇呢?” “空艇?” “沙匪们的飞空艇!艾小姐,快看看甲板上的情况,快一点!!” 艾不明里就地看着焦急的汀娜,她闭上一只眼睛,控制着暗红的眼从乘客大厅离开,飞过向上的楼梯,来到甲板上。 阳光明媚,晴空澄澈。 更多的男人们似乎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有些手无寸铁,有些则拿了武器,甲板上有两三具尸体,被弩箭射穿了脖子,鲜血漫在木质的甲板上,倒映出西奈晴朗的天空。 “沙匪们的飞空艇还在,等等,怎么回事?” 沙匪们的小艇还用带钩子的绳梯与停滞在空中的飞空艇相连,五个男人握着如同毒蛇的镰状剑与盾正和包围他们的男人对峙。 包围网最前方的男人——艾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自己第一个去救的贵族家庭的主人,那个反应非常快的中年男子。 一瞬间,女孩似乎明白,自己被汀娜拉进这个垃圾舱后,飞空艇上发生的事了。 巫师之眼飞近了,他与沙匪的对话也被魔法捕捉。 “就像老鼠一样在沙漠里四处逃窜吧,我相信,你们的日子之后不会好过了。” “哼。” 这似乎刚好是对话的结束。 通用语口音没有那么重的沙匪首领从鹰钩鼻中怨毒的哼了一声,带着其他几个男人走过了绳梯,回到了那艘被涂成土黄色的小型飞空艇上。 这个时候巫师之眼飞到了贵族的面前,那个中年的男人看到这枚暗红的纹章,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对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个骑士礼。 “年轻的魔法师小姐,听得到吗?本来想要与你一同行动的,但得到武器后,我却没能和你会合,不过多亏了你干掉了他们大半的人手,我才有机会从飞空艇的船舷外摸到甲板上,干掉仅有的几个看守,把从警备室里带出来的武器交给他们,合力将沙匪击退。” 然后,贵族男人又看着那把绳梯收起来的小型飞空艇,准确的说是回到了飞空艇上的那个男人,摇了摇头。 “但他们的首领是个危险的人物,我已经退役很多年,不一定能战胜他了,他身边那些男人也不好对付,为了避免没有意义的伤亡,我们放过了他们,之后的事,我想亚历山卓的城卫军们会处理好的。” 他也不想放走这些家伙,但他年纪已经大了,体力不如以前充沛,到警卫室带走一堆武器,又抓着飞空艇艇身外的的麻绳网进行一次惊险的高空行走后,他已经没有把握战胜他了。 而失去了几乎所有人手后,沙匪的首领似乎也忌惮着那个至今也没有现身的神秘魔法师,于是,选择了离开。 “……就是这样的情况。” 将看到与听到的,艾转述给了焦急的等待着的汀娜。 “什么!” 听完之后,汀娜的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听到沙匪们已经回到他们的飞空艇上时,少女急得都要跳起来了。 “不行!怎么能把他们放回去呀!!” “就算你这么说,那个贵族先生的想法也没有错,比起将这些沙匪剿灭,最优先的应该是乘客们的安全。” 艾不明白为什么汀娜的反应这么激烈。 “可他们根本没想过放走这艘飞空艇!” “……哈?” 艾一楞。 然后,汀娜的话让女孩的脸色与她一样变得雪白。。 “那个首领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一旦拿到赎金,就用他们的飞空艇上的大炮把这艘飞空艇打沉!” ……………………………………………………………………………………………… 那是汀娜躲到这个垃圾舱后一段时间的事。 躲在垃圾舱里的少女,看到几根带着火星的东西,从垃圾口被扔下。 那是几支纸卷的劣质香烟,接着,她听到了从垃圾口传来的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带着浓厚的口音,甚至无法分辨他说的是通用语还是地方的方言,而另一个声音还能听出是带口音的通用语。 “一拿到赎金,我们就杀死所有人,让那些蠢货手脚麻利些。还有那门大炮,让他们准备好,我们一离开,就把这艘飞空艇轰进玛瑞提斯湖,下面就是鳄鱼巢,让索贝克的子嗣把他们全部吞掉,别让欧西里斯的祭司们从他们的眼球和脑子里抓出我们的影像。” “——,————。” 啪! 这似乎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蠢货,现在谁都不知道是我们劫持了这艘飞空艇,但这上面的人都见过我们,留着他们干什么?那个没卵蛋的家伙把你们变成没角的源羊了吗?现在谁才是你们的头?” 又是一阵殴打声。 “——,——!” “滚!” 接着,又有几根带着火星的卷烟被扔了下来,之后,脚步声远去。 说话的人一定没有想过,在他们的脚下就躲藏着漏网之鱼,更不会想到,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但接受过希尔芙祝福的汀娜,还是将他们的打算听得一清二楚。 “我原本觉得,直到他们拿到赎金之前都不会行动的,到那个时候亚历山卓的城卫军,或者莉莉娅娜小姐说不定已经想到了办法……” “但我和那位贵族先生的行动让他们的计划失败,他们没有拿到赎金,还损失了几乎所有的人手……” 艾咯吱咯吱的磨着牙。 说得通。 完全说得通。 一帮在在王都不到十千米的地方劫持空艇,勒索赎金的匪徒,多么穷凶极恶都不奇怪。 而从那些话里来看,首领显然有一定程度的魔法知识,至少知道欧西里斯的祭司们——这个古老王国冥府主人的信徒有能力从死者的尸体上提取他们最后看到的景象,所以计划让湖里的鳄鱼吞食乘客们。 啧,这下真的麻烦了! “你有办法上去吧?” “诶?嗯,莉莉娅娜小姐给我的戒指上有「蛛行术」。” “……?” 戒指? 算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事。 沿着垃圾口的管道爬回飞空艇的船舱,艾和汀娜推开乘客大厅的门,还不知道大难临头的人们尖叫着看着她们,当两人冲到甲板上时,沙匪们土黄色的小型飞空艇,已经飞出一段距离了。 以中年贵族为首的男人们也看到了跑过来的两个女孩,拄剑的贵族平复了一下呼吸,准备向那位看起来比自己的儿子才大几岁,却勇敢拯救了这整艘飞空艇的女孩致敬。 唔?但为什么她们身上脏兮兮的呢? 可艾从他的身边跑过,冲到甲板的边缘,都没看他一眼,途中就咏唱完成的魔法从「延迟咒文」之中解放。 天空中炸开一道璀璨的雷芒。 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繁复的暗红魔法阵中,轰鸣的雷光仿佛巨神落下的怒锤。 元素系统·天空系统·大魔法·「特斯拉的托尔之锤」。 这数月前在千塔之城的山岭间怒吼的大魔法,此刻于汀娜的眼前重现。疾走的雷鸣在瞬间落在了沙匪的小艇上,就像打碎了一层无形的玻璃那样,发出了刺耳的尖鸣。 光芒皲裂。 艾目瞪口呆的看着在雷电映照下浮现出来的半透明屏障,几秒钟后才呆呆的吐出了一个句话。 “退役的斥候舰?” 紧接着,她又高声的咏唱起拨动「法与理」丝弦的「解读」。 “「熊熊燃烧的巨神,被挥舞的坏灭之锤!」” 连喘口气、向目瞪口呆的男人们解释的时间也没有。 飞空艇和飞空艇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她也没有因为苦读而近视,这个距离上,她清楚地看到那艘飞空艇甲板上的防雨布被掀开,露出一口冰冷的狰狞猛兽。 鹰钩鼻的男人就在那被漆成火红的金属炮管的后面,指挥着仅有的手下将一枚灰乎乎的岩石从后面塞进炮膛,接着攥出一根引信,将嘴里咬着的香烟靠了过去。 一开始是在高空的风中,明亮闪烁的火星。 接着是一股黑烟。 “「挥舞坠落,锻碎违逆之钢!」” “「特斯拉的托尔之锤」!” 就在女孩的「解读」几乎于同一时间唱破的刹那。 带着熔融金红色的火球从那炮口喷出,与重新疾驰的雷电交接。 闪光。 轰鸣。 席卷的爆风让汀娜几乎站不稳,无论是她脚下的飞空艇还是那艘被艾称之为退役的斥候舰的小型飞空艇都在雷与火碰撞后膨胀开来的灼热空气中摇晃。 这艘飞空艇还好,作为一艘客运艇的体积让它的摇晃并不严重,但另一边,小艇在爆风中就像被卷入激流的落叶,甲板的东西都被抛飞了——甚至包括一个惨叫着的沙匪,他像滑稽演员那样从空中手舞足蹈的落下,下方便是玛瑞提斯湖蔚蓝的湖水。 这个高度的坠落,哪怕是水面也会坚硬得宛如岩石吧。 可也有没被抛飞的东西,比如那门大炮,它被锁链紧紧捆在飞空艇的甲板上。 比如沙匪的头领与他另两个手下,他们死死抓住了捆缚大炮的锁链,在激荡中稳定了下来。 还有放着那灰色圆形岩石的箱子。 一些石头从里面飞出去,但是,还有一些留了下来。 爆风把他们外推了一段不短的距离,稳定下来后,那个阴桀桀的男人又指挥着手下搬来了一块石头,他打开大炮的尾舱,然后被里面冲出的热气烫得尖叫了起来。 “艾、艾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是魔石炮!可以用特殊的炮弹发射出类似炎爆术的魔法攻击的炼金武器,通常来说是用在海上的,还有他们的船……” 紧紧抓着甲板边缘栏杆的艾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抽着冷气。 连续两个大魔法抽掉了她相当的魔力,女孩眼中的世界飞满了各式各样闪烁的亮片,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而低下头,却又看到甲板外数十米的高空,她脚一软,直接瘫倒了下去。 “艾小姐!” 汀娜慌忙抱住了这个大口喘息着的女孩。 “那是军用飞空艇,大概是斥候型号,父亲……在新年的时候用类似的飞空艇带我去过一趟奥林比恩本家,这种飞空艇上固化了一定强度的魔力护盾,不强,但在这种距离上,我打不掉……” 在汀娜的耳边,女孩有些难受的呻吟着。 爆炸的余波消散,火球包裹的石头与雷电相接后的碎片带着火焰飞溅,有几片直接落在甲板上,高温下,木质的甲板很快便被点燃。 男人们大呼小叫着,在船长和贵族的指挥下脱下衣服拍打着救火,中年贵族听到艾的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难看。 “沙漠里的劫匪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不知道!” 喘息着,艾想要从汀娜的怀里站起来,汀娜连忙用力抱住她,阻止了她这种逞强的行为。 魔力的大量消耗会影响精神状态,艾虽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但那副模样,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甲板边缘摔下去一样。 “他们已经到我会的几个大魔法射程的边缘了,越远,魔法的衰减也越严重,最开始我没有彻底打坏他们的护盾,现在、现在……” 现在,艾不能肯定自己掌握的大魔法能够击毁那艘小艇了。 “那门大炮的射程呢?” “那是大炮!肯定比我的魔法射程远,而且我们的目标比较大!现在他们要等魔石炮舱冷却下来才能装填激发另一炮,但这不会很久。” “开动飞空艇能甩开他们吗?” 贵族的男人扭头向指挥着灭火的船长大声的问,正让年轻的小伙子们跑起来的男人摇了摇头,也大吼着回应。 “能甩开的话我们一开始就不会被追上了!” “不击坠他们,我们就会被击坠,可我能用的魔法不多了,他们又还有多少枚炮弹……可恶,除非是极大魔法,或者再有一个精通远距离魔法投射技巧的魔法师出现,否则我们是避免不了坠毁了……该死!” 艾用力的捶了一下甲板,懊恼中带着仿佛火焰般燃烧的自责。 在千塔之城,她努力的学会了很多、很多,无论是魔法,还是其他的知识与技艺。 辛苦得到认可后兴冲冲的搭乘飞空艇来到西奈,眼看就要能够见到那曾经代表着自己心中世界一切,而现在也是自己师匠,自己更是做出过告白的魔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会的还是不够多。 ——如果、自己在出发前更加努力的话。 ——要是自己更加有天赋,至少,成为一个正式魔法师的话。 ——会不会又是另一个结局了呢? 她看着抱紧了自己的少女,那让自己感到嫉妒而急不可耐的前往魔女身边的少女。 会不会自己和她,就能够与那位魔女和人偶重逢,踏上新的旅途了呢? 对于这件事,她可是…… “……艾小姐,如果是极大魔法的话,可以击坠那些沙匪的飞空艇吗?” 忽然,汀娜轻声的开口了。 “……当然可以,大部分极大魔法的特征都是巨大的攻击范围,并且更加灵活,因为有更多更复杂的结构可以承载这些……” 金发的少女看了看远处的沙匪,又看了看这艘乘客超过一百人的飞空艇。 艾后面的话她没有在听了,那些东西其实她也不明白。 她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肯定而已。 当然,“大部分”这三个字让汀娜犹豫了一会儿,但很快她又挥去了这份犹豫,站了起来。 艾这才意识到少女的表情改变了。 她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觉得那张脏兮兮的脸上,那一双海蓝色的眼睛似乎深邃了一些。 不再如冬日时节,温泉高塔中所见那样浅而清澈,幽幽的海蓝下,似乎有了一汪深邃的海渊。 艾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但那片海水好像平静得不泛起丝毫波浪。 “汀娜小姐,你要做什么?” 她忍不住说出了疑问。。 汀娜也注意到了女孩的目光。 她没有回答艾的问题,当然,汀娜也不觉得这个情况是艾的错。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那样,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从容不迫的解决不是吗? 远远的,汀娜看着那艘沙黄色的小型飞空艇。 这个距离,她那不算特别的好的视力,已经看不清甲板上那几个男人们的动作和表情,了。 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汀娜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将大拇指按在了古银色的,镶嵌着深蓝圆钻的戒指上。 蓝色的宝石被转向手心的方向,被按住后,在少女的脑中浮现出四种不同的魔法阵的纹样。 没有犹豫,汀娜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也是最复杂,仿若一顶由繁复花纹组成的冠冕的魔法阵上。 在盐沙城,她从未懈怠这些魔法的练习,并为此专门学习了魔法师使用魔法戒指的技巧,从莉莉娅娜那里得到的每一枚戒指,现在她都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 可是只有这个魔法,她还一次也没有使用过。 汀娜也一直觉得自己应该用不到这个,但是。 似乎现在,就是使用它的时机了。 “我还要和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一起旅行呢,还有想要去做的事。” 少女轻声的看向那艘小艇。 “所以,抱歉了。” 真的要这么做时,果然心情还是十分复杂。 但她还是放开了那枚深蓝的宝石。 戒指亮了起来。 魔力光从那枚古银铸造的戒指中宛如古木的枝条蔓延,代表着一代代魔法师探寻真理成果的字符在少女的头顶上排列,这些光的文字与纹理聚集,汇集光、魔力与元素。 最后,一个精巧的,由光的纹路,文字组成的球体,悬浮在汀娜的头顶。 一片寂静。 「法与理」的震颤似乎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沉默术」夺去了话语,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信仰或者是人生中听闻的那些流言与故事让他们带着敬畏望向少女头顶的光。 只有艾张大了嘴。 她和中年贵族距离汀娜最近,而或许此刻这片天空中只有她知道,汀娜头顶上的是什么。 立体魔法阵·球形。 那是繁复精奥的,睿智结晶。 光在球中聚集,大气以光为中心呼啸,连甲板上尚未扑灭的火焰也被卷起,在那个直径十几厘米的球中。 而后,星光奔流。 这可以当作是比喻,也可以看作是对这片弥漫着雷雨后特有气息的天空中,此刻正在上演的景色的陈述。 一枚一枚星辰般的光点从少女头顶的光球中飞出,数以百计,百以千计,尖锐者如箭矢,宽大者如斧刃,钝重者如飞岩,摇曳者如魔焰。 那颗闪耀的光球中仿若蕴藏了尼罗克莱无数个昼夜倒映的星河,而这些飞舞的闪烁的星光,又仿佛天空的女士努特在夜晚牵引诸星降下的怒火。 优雅似虫萤飞舞。 却无可披靡摧枯拉朽。 「飞弹女王」。 这是这枚戒指的名字,是历史中一位伟大的魔法师令人敬畏的尊称。 同样,这也是这个极大魔法的名字。 数十米的距离无法让一个极大魔法的力量产生衰减,被艾果决的雷光击破过一次,仅仅是没有彻底被摧毁的护盾在这些飞舞的奥术飞弹前不堪一击,魔力的护盾连阻拦一下都做不到,就那样彻底的粉碎,然后。 奥术飞弹的洪流撕碎了飞空艇纺锤状的气囊,让这庞然大物高悬于天空的力量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汀娜看不到在最后,那几个还在甲板上试图装填魔石炮的沙匪的表情,在大地的力量下,那艘飞空艇在天空中迅速的翻转颠覆,被自身的重量与气流肢解、散落。 最终,玛瑞提斯湖的中央,溅起一道数米高的雪白水柱。 大浪惊动了附近的一窝鳄鱼,在那汹涌的水波中,它们被冲得七荤八素,半天找不着北。 它们愤怒的嘶叫者,尼罗克莱的霸主,索贝克的子孙何曾这么狼狈过? 但马上,它们就兴奋的发现,这不知为何从天上掉落下来的东西之中,带着诱人的血腥,于是这些绿色的猎食者很快便将凶戾与怒火挥洒在了同族的身上,开始争抢着着从天而降的美味,毕竟就算算上之前掉下来几乎砸成肉泥的那个,这也有些少,几只大腿几只手臂,随便分分可就没有了。 天空上的汀娜并不知道这些沙匪的终末,望着那根水柱落下,涟漪消散,她带着畏惧放下了自己的手,知道了为什么爱丽丝小姐在写来的某封信上,严禁自己动用这个魔法。 不要说只是一艘躲在艾所会的大魔法的射程边缘才让她无可奈何的飞空艇,这飞弹的洪流面前,无论是人体还是钢铁,或是厚重的城墙,都将被一视同仁、彻底摧毁,仅留下象征毁灭与死亡的残骸。 莉莉娅娜小姐,把多么可怕的力量交给了自己啊…… 带着一丝惶恐,汀娜缓缓的转过了身。 有崇敬,有敬畏,甲板上的人们,都用一种很难描述的目光看着她。 还有几个西奈本地的男人跪在了地上高呼伊西斯女神保佑…… 不过算了。 汀娜干笑了两声,把艾拉了起来,黑发女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手指上已经黯淡下去的戒指,又抬起来,酒红色的眼里似乎有着暗红的火焰在熊熊的燃烧。 “那个……艾小姐?” “虽然我有很多很多想问的,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 “啊,啊哈哈,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脱离危险了呢,可以继续向亚历山卓前进了吗?” “是的,当然可以。” 已经完全惊呆了的中年贵族这时才回过神来,还有都已经忘记指挥水手们继续救火的船长,他们对她们的询问迅速给与了肯定的回复,船长留下一些水手帮忙维持甲板下的秩序后,就带着其他人朝驾驶舱走去。 “大约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接下来两位打算做些什么呢?” “大概是休息吧……” 汀娜想了想,这么回答。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维持秩序,清点损失,控制那些没有死掉的沙匪,我还要向一些贵族解释一下自己不得已的行为,不过在那之前。” 艾嫌弃的推开了汀娜。 “我要先洗个澡,把自己弄干净。” ………………………………………………………………………………………… 一则消息被加急送到法罗斯空港的一个房间。 严阵以待的人们将那封报告传阅后,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庆幸着棘手事态的解决,又因为上面提到的,退役的斥候舰与魔石炮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那些可都是军用设备。 不过这件事,与魔女和人偶就没有多少关系了。 戴着面纱的魔女从椅子上起身,与冒险者协会在这里接洽的代表打了个招呼,推门离开。 门外,是天空、大地、以及城市的景色,抬起头,空港顶部的火炬,即使在白昼也明亮如蓝天之中的火轮。 法罗斯空港建立在大陆最古老的灯塔遗迹之上,远望着美丽繁华的城市与越过城市那片滋润了西奈数个行省的浩瀚湖泊。 从那个方向飞来的空艇正在不远处的码头停泊下来,穿铠甲的士兵从飞空艇的甲板上押下一个又一个被捆缚,浑身焦黑的人,治安官拿着一叠莎草纸将他们与上面的画像一一对应,并以此决定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亚历山卓的监狱,还是城外的刑场。 “从那份报告来看,这可是很惊险的旅途呢。” 爱丽丝坐在女孩的肩膀上,与她看着同样的方向。 “……嗯。” “怎么办,莉莉,除去爱丽丝之外,和两个人一起旅游的经历,我记得只有刚刚离开帝国时和那对夫妇,还有十三日圣战前,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姐妹吧,没关系吗?汀娜小姐和艾小姐可不像她们那样融洽哦。” “……” 魔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戳了戳人偶的脸蛋,然后,那张漠然的脸,微微的融化似的,露出了一个安心的表情。 “哼嗯,看来莉莉已经有打算了呢,不过要记住,再怎么执着的人如果屡屡受到打击也是会心灰意冷的哦。” “……我知道。” “知道那就最好啦……等,莉莉,不要乱摸,妆要花掉了啦!” 小人偶调侃的语气让魔女把她从肩膀上抱了下来,沉默地揉捏柔软脸蛋,等到这位小小的贵妇人有些慌忙的喊声后才轻笑着停手,将穿着缀有精致装饰的丘尼克的人偶抱到怀中,。 “……准备好迎接她们了吗?” 从舷梯上,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在有些肃穆的码头上,比较矮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紧张。 而高个的少女拉着她的手,正在四处张望。 “莉莉是在问谁呢?” 小人偶抬起头,回以一个优雅的轻笑。 魔女微微的翘起了嘴角。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又或者答案原本就不言而喻。 走下这以灯塔改造的空港,踏过白雪的石阶,悄悄地隐匿与穿梭的人群中,等到悄悄地走到她们的身边,在她们惊讶的看到突然出现的自己与爱丽丝时。 去向着意料之中——又预料之外相逢的她与她郑重的说上一句: “欢迎回来。” ……………………………………………………………………………………………… 某一日的后话: “……现在,艾小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艾小姐会到这边来了吧。现在艾小姐不是应该还在千塔之城学习吗?直到通过龙学院的跳级考试……” “我已经通过了,虽然莉莉娅娜师匠给我的时限是一年,但我只花了不到三个月。” “……骗人的吧……” “就是这样,今后我也会和莉莉娅娜师匠,和爱丽丝小姐一同旅行哦。” “师、师匠……” “那么,也请多指教了哦,汀娜·冯·西亚小姐。” “啊,啊啊,请、多多指教……” “……” “……” “……汀娜小姐,艾,你们盯着彼此在看什么呢……” ““不,没什么!”” “……?” EP.2 大海与公主与冒险团 ================================= 厚厚的窗帘被带着海盐味道的风儿偷偷卷起时,第一缕阳光穿过庭院里椰枣树绿油油的宽大树叶,如稻穗般垂下的白色花蕊被照亮,于是这阳光仿佛也带上了这花的甜香,落在少女的鼻尖上,让熟睡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从时隔一月的好眠中慢慢醒来。 久违的一次好梦,一个多月的飞空艇旅途中,汀娜可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从盐沙城到亚历山卓,沿途风景很好,可美丽的风景也不能让人对糟糕的旅途视而不见。 要知道,廉价船舱的床铺就如同前缀一样廉价,没法每天洗澡,一次次换乘和更换船舱都无法避免另外三个同行者奇奇怪怪的怪癖和问题。只有偶尔在某座城市滞留等待次日下一趟飞空艇抵达或出发时,少女才有机会奢侈一把在当地最好的酒店里享受浴缸、热水、柔软的床铺和安稳的睡眠。 有段时间她几乎精神衰弱,靠着药物保证了每天的睡眠,缩在被窝里感受着因为硬邦邦的床板而酸痛的身体与耳边的噪音,汀娜只觉得这漫长的旅途就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如果能够重来,她一定不会为了节约那些金币,而让自己受这样的委屈。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她熬过漫长的旅途,在穿过了大半个大陆之后,终于与美丽的魔女与人偶在空港熙攘的人群之中重逢。 虽然在空港的某个房间里对劫持事件进行笔录花了很长的时间,但一切结束后,就像来这之前她所想象的那样,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带着她来到了城里最豪华的酒店。一走进大门,就有穿着雪白亚麻服饰的侍者将她们带到柜台,魔女小姐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在柜台上放下一袋金币,包下了最豪华的房间,并订下一桌丰盛的宴席让酒店送到房间。 关于那些美味,汀娜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依稀还记得莉莉娅娜与爱丽丝问起极大魔法「飞弹女王」的事,赞许了艾的判断和汀娜的决定,之后便没有再提。 用过晚餐后为了抚慰旅途的辛劳,她在沐浴过后就睡着了。 可惜的是,套房有四个房间,在艾强烈的目光下,她没能与魔女睡在一张床上…… 想到那个黑色长发的女孩,汀娜似乎清醒了一些。 可惜想到的都不是什么令人很愉快的回忆。 空港,像之前在麦星城的重逢那样,用平静的语气对自己说“欢迎回来”的魔女,被艾扑进了怀里紧紧的抱住。 飞空艇劫持事件最后的功劳算在了艾、汀娜与那位并未停留在亚历山卓的骑士身上,汀娜隐瞒了「飞弹女王」的事,将极大魔法说成是大魔法,得到了空港管理人员的感谢,并且会有一笔奖金。 等到结束笔录,走出那个办公室的时候,等在外面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正和艾说着魔法的学习与考试的事。 前往酒店的马车上,自己对目不暇接的景色的提问,好多都被艾回答。 走进「拉神之憩」时,前来迎接的侍者把艾和莉莉娅娜认作成一对姐妹,而将自己认成监护人……这个其实还蛮有趣的,尤其是自己顺着这个误会把手放在艾的小脑袋上摸摸的时候,艾那副咬牙切齿表情真是让人感觉分外的可爱。 这么一想,似乎也并不都是让人不那么愉快的记忆。 说到底,汀娜对这个骄傲的猫咪似的女孩一直都不讨厌,只不过…… 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后站在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房间门前的少女,抿了抿嘴唇。 ——只不过,果然这里是不能让步的。 ——自己要不要也试着留一下长头发呢? 这么想着的汀娜,又摇了摇头。 自己,做自己就可以了。 “早上好,爱丽丝小姐……还有艾小姐。” 推开门,出人意料的是,艾已经起来了,正做在魔女床边的椅子上,翻着一本大书。 她是那样专心致志,以至于似乎都没能听到少女的问候。 “早安,汀娜小姐。” 只有魔女枕边的爱丽丝回应了她,用因为缺乏魔力而有些虚弱的声音。 阳光从窗外的椰枣树叶上漏过,照亮了她乌黑的长发和脸上细细的透明绒毛,有着顶棚的床上,魔女还蜷缩在薄薄的真丝被子上,享受着甜蜜的酣眠。 ——汀娜小姐想好要怎么和莉莉与艾相处了吗? 不过,通过耳朵上的黑色珍珠的耳饰传来的话语,人偶小姐倒是一点虚弱的样子都没有就是了。 ……老实说,还完全没有头绪…… ——那么爱丽丝呢?在新年的离别前,明明汀娜小姐都用那样的眼神看爱丽丝了,难道完——全没想过和爱丽丝有关的部分吗? 对,还有这位美丽的,温柔的,又总是有些坏心眼的小人偶。 来到西奈后的爱丽丝又变了外貌,肌肤变成了健康的浅咖啡色,漆黑的发丝垂落到肩膀,扎成许多细细的小辫子,用黄金的发饰系在末端装点,一条黄金的小蛇缠绕在她的脚踝上,从绯红与淡灰色的裙摆下露出,精致得可以看清每一块鳞片的纹理。 不过说是裙摆,汀娜觉得爱丽丝身上这件布料更像是一块能包裹身体的披肩。 从左肩上斜斜的搭下,在小小的肚脐下方优雅的绕着纤细的腰肢环过,将曼妙的双腿和挺翘的臀部遮掩在华美的绯红之下,除此之外,人偶小姐还用黄金的胸衣托起了丰满得恰到好处的沟壑,任由大半身体在西奈的太阳神的光辉下,迎接着惊艳的目光。 被爱丽丝涂抹了青色眼影的双眼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少女带着些窘迫将目光从这位千变的人偶身上移开,但那用每一处的肌肤诠释着性感的贵妇人的身姿就像烙进了她的眼里似的,令她感觉心跳都微微加快。 ……并不是,没有想啦…… 回盐沙城后,汀娜借着这个远离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时机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过将来的事,可这哪是能用思考解决的问题呢? 母亲有意无意的话语。 爱丽芙淡然提及的相亲。 报上的新闻…… 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也没有可以咨询的人,无论怎么思考,都得不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答案。 即使竭尽全力思考,也只是一团乱麻。 遥望养育自己的静海,却只能望见晶莹的冰山,极光在山巅与夜空下闪烁,海水平静幽深。 汀娜苦恼着,在苦恼中,毅然踏上了前往沙海的旅途。 这个时候,又偏偏冒出来一个艾…… 自称超级天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通过千塔之城龙学院好几场跳级考试的原王室公主的突然出现也完全在汀娜的预料之外,还不仅仅如此…… 小人偶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长的时间,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开口提起了另一件事。 “时间还很充裕,慢慢去苦恼也没关系,不过,该做的工作可不要忘记了。” 工作,啊,对,工作。 首先,是作为莉莉娅娜的联络员去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报道。 昨天的谈话中汀娜知道,自己来之前,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委派了一位男性暂时担任莉莉娅娜的联络员,现在她来了,需要交接工作。 另外则是魔女小姐要她去做的事。 汀娜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 在昨晚,这套少女很宝贝的服装还因为在垃圾堆里呆过而沾上恶臭,连酒店的洗衣妇都眉头大皱,但不愧是高级的酒店,汀娜穿好了这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买给她的西服后,连一点异味都闻不到了。 她拿起书桌上一个大大的信封,确认了里面的东西和魔女小姐所说的丝毫不差后,将信封放回空间储物戒指之中,看向靠在床头的爱丽丝: “爱丽丝小姐要一起来吗?” 只是简单的跑腿的任务,但是出于某种小小的私心,汀娜回到床边,想要抱起靠在枕头上一动不动的小小人偶。 可话音未落,在魔女小姐的身边,专心看书的女孩抬起了眼睛。 “我也要去。” 她合拢书本,毫不犹豫的走到汀娜的身边。 “……艾小姐也要出去吗?” “爱丽丝小姐告诉我,每到一个新地方,汀娜小姐除了去冒险者协会报道,还会顺便游览一下吧,我也想好好看看这个第一次来的城市……不能一起吗?” “也不是不行……” 这个请求(至少汀娜觉得)不算过分,所以不那么好拒绝,不过汀娜还是有些不死心的看向枕边的小人偶。 “如果汀娜小姐,艾还有爱丽丝都不见了,睡醒的莉莉说不定会以为在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吧。不用在意爱丽丝,去游览这座城市吧,如果一切顺利,莉莉不会在这座城市待太久的。” 小小的人偶摇了摇头,现在她没有得到魔力的补充,连这样的动作都格外费劲。 “那么,我们走了。” 推开这旅馆四楼豪华包厢的门扉,沿着铺设了沙漠风情地毯的长廊,在大厅身穿亚麻白衫的侍者的祝福与问候中,汀娜特别向他们询问了冒险者协会的地址,还在前台买了份莎草纸的地图,花掉了一枚德拉克马。 在西奈,银币被称为德拉克马,金币则是金德拉克马,铜币则叫雷普塔。这其实是来自典雅内海一带的货币名称,但三百年前十三日圣战结束后,以两大帝国赛普汀和伊述,加上魔法师协会与美德教会牵头的《新纪元货币条例》统一了全大陆的货币制式,所以不同地区除了货币的称呼有所不同,使用起来却没有什么障碍。 并直接导致了换币商人这一职业的消亡。 虽然有些昂贵,但这种独特的纸张,有着奇妙的手感,上面精致的画和图案也让少女爱不释手。 然后,汀娜穿过酒店大门前布满莲叶的水池。 有着长长脖子的水鸟在含苞欲放的花蕾间展翅飞向远处的蓝天,汀娜看着身边的女孩,向她问着: “艾小姐想要去哪里呢?” “不先去冒险者协会把事情处理完吗?” 同样仰头望着那群灰色水鸟簇簇飞起,在蓝天与阳光下渐渐变成一个个灰色小点的女孩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虽然那样也可以,不过等到那时,又是另一番风景了吧。” 汀娜想了想,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魔女小姐在城市里会赖床到很晚,但现在,熹微的晨光还没有完全被升起的赛贡——在这片土地上被称为拉之日轮的光辉所掩盖。 旅店围墙用金粉在白底上描画了古老的符号,走出金色的大门,整个城市都在黎明的气氛之中,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马车和牛车在大道上穿行,运载着还带有露水的蔬菜与水果,结束了夜班的城卫军们有些疲惫,在队长的呵斥下骑在马匹上强打着精神从街道上走过。 卜塔大道上的商店正一间一间开门,贩卖书卷、地毯与其他精美商品的商人们在这一天最清闲的时节里与邻居们寒暄,路口高耸的黑色方尖碑被照亮了凿刻在其上的金色文字,随处可见的公园中,年幼的孩童们围坐在草地上,正听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咏颂古老的诗歌。 “……我想去看海。” 从下榻的旅馆来到这座城市最大也最主要的主干道并没有花多长的时间,站在街心用以隔开来去道路的细长花圃旁,艾仰望着用一整块黑色岩石雕琢的方尖碑,忽然轻声地说着。 “昨天没有看够吗?” 汀娜也抬起头,看向女孩仰望的方向。 在远离大地,触及天空时,方形的高塔变成六棱的墙壁为自己赋予更丰富的层次。那曾是这个古老王国最伟大的建筑,在十三日圣战将灾难洒向大陆的每一处之前,法罗斯的灯火与古老的王国长存。 “昨天只是看而已,我想……” 或许是不确定自己的这个要求是否过分吧,艾的声音没有那么坚定。 “我想,去触碰它。” 就像静海推向银白沙滩的柔软泡沫,带着来自大海深处古老的童话,可孩子们眼巴巴的看着那些美丽的贝壳,却不敢向大人们说,自己想要去玩耍一样。 女孩甚至没有看向汀娜,像是感到不好意思,只是无需对视,少女能看到酒红色的眼中那轻柔的憧憬与一点点的胆怯。 她已有的人生中,一半的时光都被阳光诅咒,另一半则被父母的爱意所支配,从母亲讲述的故事之中,那个自由自在旅行的魔女便是她所知晓的外面世界的全部。 现在她走到了日光下,离开了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城邦,世界在向她招手,可她却有些害怕了。 “……那就去吧。” “诶?” “我是在海边出生、长大的啊,广袤的海面总会让人感到自己的渺小,然后,孩子又总会不自量力的想要伸手去触摸那浩瀚——那种感觉我懂的。” “我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总说着自己不是小孩子哦,嘛,去那边的话,只要看着空港总归不会迷路呢。” 高傲的小猫睁大了眼睛,她刚想好好反驳少女前半句所说的根本没有依据,可汀娜把话一说完,她就皱起了眉毛。 “等一下,我们不坐马车去吗?” 她可记得,昨天从法罗斯空港到「拉神之憩」,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可带着她们坐了好一会的马车呢。 “反正时间还很充裕,用自己的双腿走着也有另外的趣味不是吗?” 看着地图上方那一片蔚蓝的海水,汀娜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着。 然后,少女又悄悄的,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抱怨了一句。 “而且马车好贵的……” 昨天在「拉神之憩」下车后,看到莉莉娅娜随意的给了一小堆——约莫十枚的银币给那个露着上半身的马车夫时,汀娜差点没忍住肉痛的声音。 就算这里是西奈的王都,典雅内海·风暴海沿岸最大最繁华也最重要的城市,这个物价也太夸张了。 “……说的也是。” 并没有听到汀娜后面自言自语的少女思考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就像汀娜说的,法罗斯空港就屹立在典雅内海与风暴海沿岸,有这座在城市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的道标,又有汀娜手上的地图,这么大个城市,总不会迷路了吧。 艾这么想着,跟在了找到应该往哪走的少女的身边。 “……谢谢,汀娜小姐。” 她悄悄的说着。 ………………………………………………………………………………………………… 数十分钟后,艾抬头仰望着正朝天空最高处移动的日轮,忍不住伸出一支手,挡在了微微眯起的眼前。 如今,她想把之前的那句感谢收回。 在有地图和法罗斯空港这种地标建筑作为指引的情况下,按照主干道一路前进,迷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汀娜偏偏说着什么“看街道两边就只能看到城市最光鲜的一面”拉着她钻进了那些小巷之中,然后—— 她们就被困在这白墙与绿萝的迷宫之中了。 汀娜想要穿过这片在地图上标示为贵族豪宅区的区域抵达靠海的商业区,但这里洁白的墙壁和华丽的、雕刻着古国诸神的门扉一次又一次的阻拦在了她们的面前。 而这段时间里,晨光已逝。 “我用巫师之眼看过了,这片区域都被一圈围墙围着,与其他街区完全隔绝,想要进出只能通过我们来时——也就是卜塔大道的方向。你说的那个商业区紧挨着一片看起来就贫穷且老旧的土房,我不觉得贵族们会在那个方向留下让这些贫民进来这里。” 女孩幽怨的瞪了汀娜一眼,现在可好,不要说去看海了,要是在这里再困上一些时间,说不定都需要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来救她们了。 “呜呜……” 拿着地图左看右看的汀娜发出了沮丧的声音。 她们正沿着一栋宅邸的围墙不知走向什么地方,清澈的水渠在她们脚边潺潺的流淌,但她们也不知道这水流会倾向何方。 女孩们几乎分不清这些宅邸有什么区别,西奈人认为白色象征着灵魂的洁净,是凡人在人世间每日为之努力的最高目标,所以四处都是雪白的墙壁,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豪华,她们绕来绕去,转过两个拐角,甚至就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走回头路。 直到到了这条水渠的尽头。 “啊!” 汀娜的眼睛一亮——那是一处喷泉,素白的女性身裹轻纱,肩上的水壶淌下流水潺潺,绿萝与花草簇拥在裸足旁摇曳绽放。 喷泉池边,一个矮小的女孩正半趴在那里,好像正借着水面,端详自己的脸庞。 大概是真正的贵族都不会在午饭前起床的缘故,这还是她们在这片安静的贵族宅邸区中遇到的第一个人。 但汀娜又有些错愕。 女孩的肌肤黢黑,沾染了尘土,穿着一条陈旧发灰的亚麻布裹腰,没有鞋子,没有上衣,一头黑发有些杂乱的披到肩膀上,锁骨下柔美的曲线就那样暴露在外。 来之前汀娜有做过功课,知道西奈人非常注重身体的整洁,这副脏兮兮的样子让人觉得她刚从哪里的田地里做完农活,与这片贵族的街区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她完全赤裸的上半身毫无遮挡的暴露在她们的目光之中,随着她听到汀娜的声音转过头来的动作,那对黑色的小丘轻轻的摇晃。 从很久以前的中王国时期之后,这种“传统”装束就已经在西奈上流社会之中绝迹,时至今日,只有某些特别偏远或贫穷的村落可能还维持着这样的习俗。 可这里是亚历山卓,尼罗克莱下游最富饶的明珠。 难道说是奴隶? 艾想着,可还没等她把想到的事告诉汀娜,金发的少女已经蹬蹬两步走到了女孩的面前。 “那个,这位小姐,为什么你没有穿衣服呢?” 大概是“这位小姐”这个称呼吓到了女孩,女孩连忙站了起来——但还是弓着腰,诚惶诚恐的对着汀娜与正在走过来的艾,用几乎变调了的声音紧张的回答。 “大、大人,您在说什么呢,像我这样的人哪有资格被两位美丽的女士这样称呼?” “……你是奴隶吗?” 艾也皱了皱眉。 可这样的对待奴隶,这个奴隶的主人就不怕其他贵族笑他说连讲卫生的奴隶都教不出来?或是嫌弃他连奴隶的卫生都不能好好管理好? “不、不不,我不是奴隶,虽然和奴隶一样穷,但我不是奴隶,在城外,我们家也有几块田地只是,只是因为我太穷了,所以从围墙那边的洞里偷偷摸摸来到各位大人们的居所,想要捡几个金币……” 她说话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但勉勉强强还能听得出在说什么。 听起来像是农民家中不受待见的女儿,这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艾皱着眉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几枚银币,打算交给这个看起来不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孩。 “……等一下,你说围墙那边的洞?” 但她的手被汀娜按住了。 “是,是的。” 这问题让女孩有些措手不及,她点着头,用颤抖的手指指向她说的方向,朝着那里,汀娜抬起头。 慢慢的,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从房屋华美的屋檐旁,高耸雄伟的空港,露出最顶端的光芒。 “呐,其实我们是昨天才来到亚历山卓的旅客,今天四处在城里旅行,虽然想去海边看海,但因为不熟悉城市,所以迷路了,如果……” 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想到在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之后,汀娜首先惦记的依然不是她的工作而是要带自己去看海。 “两位美丽的女士需要一个向导吗?” 不过,还没有等汀娜说完,这个躬着腰的年轻女孩眼里已经冒出了一道精明的光。 她抬起头拍着胸脯,似乎用这种行为来展露自信 “不是我自夸,两位美丽的女士,从小我就在亚历山卓长大,论对这座城市的了解,这个城市里没有比得上卡慕菈的。” 然后她又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搓着手,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两人。 艾隐隐感觉有些不对,这个女孩虽然谄媚的笑着,但她眼瞳的深处,似乎又没在笑,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一时有些拿不准。 至于汀娜——少女已经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件衣服,递到了女孩的面前。 “那可帮大忙了,卡慕菈小姐,我们会付给你报酬的,可以拜托你当我们一段时间的向导吗?” “当然可以,我很荣幸为两位美丽的女士服务。” “还有这件衣服……” “噢,不不不,好心的女士,我怎么能弄脏你们昂贵的衣服呢?” “昂贵……” 汀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一件衬衣。 被洗的很干净,颜色也是漂亮的天蓝,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趁着新年商场的特价活动花两个银币买下的衣服,会有被说是昂贵的一天…… “而且这件衬衣和卡慕菈小姐的裙子也太不搭调了吧。” 艾叹了口气,暂时把脑海中的想法放到一边。 她也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件衣服,一条真丝的鹅黄色连衣长裙,艾举着这件起码两个金币起步的衣服在女孩身上比了比,虽然因为身高和胸围的差距穿起来可能有些小,但应该很适合这件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汀娜就是这么觉得。 然后,少女便看到,卡慕菈的额头上,滑下了一滴冷汗。 ………………………………………………………………………………………………… 最后,就算是艾以近乎硬塞的态度想要把那件衣服交给这个女孩,卡慕菈也拒绝了,那坚定的态度让汀娜怀疑她之所以这样激烈的拒绝,恐怕有些别的理由。 比如家庭,信仰之类的,她听说过西奈这片土地上独特的九柱神信仰,但对这些信仰的禁忌之类一无所知。 而街道上,虽然偶尔有人对卡慕菈投来异样的视线,但包括城卫军在内,对这样的情况都没什么反应,好像年轻的女孩子脏兮兮的露着上半身走在街道上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也不知道是习俗还是信仰。 汀娜不由得想要是莉莉娅娜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样,然后连忙把这个糟糕的想法扔出了脑海之中。 总之,有一个本地的向导后,汀娜和艾更着卡慕菈钻过贵族宅邸区围墙上一个隐秘的,刚好够一个年轻的少女钻过去的破洞后,总算离开了那片迷宫似的街区,然后。 数十分钟之后,在金黄的沙滩上,艾呆呆的看着在视线尽头交汇,又如此明晰的分隔开的两片纯净的蓝,久久的站着。 只要汀娜来到她的面前,女孩就一定会移开那暗红色的眼睛,固执的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 她只是站在金黄的沙粒上抓着裙摆一言不发。 海浪温柔的涌来,抚平了几朵小小的水花溅出的,同样小小的坑洞。 但这把还只是第二次看到——并且第一次如此靠近这浩瀚美丽的海水的女孩吓了一跳,女孩抓着裙子向后一跳。 带着泡沫的余波并未追逐被吓了一跳的女孩,它抹去了女孩不愿意让人看到的痕迹,然后留下几枚小小的贝壳,便又退回了那片浩瀚的蔚蓝。 很快的,浪花再一次的涌来,带着阳光的温度。 这一次,艾没有后退,女孩伸手触摸着雪白的海浪,犹豫了一会儿后,脱下了圆头的小皮靴,隔着一层薄薄的天鹅绒,用自己的双足去触碰湿润的沙地,与温柔的海波。 艾背后的礁石上,汀娜看不到女孩的表情, 她一支手提着鞋子,另一只手拉着裙摆,慢慢的走向大海,走到海水漫过她膝盖的地方,黑色的裤袜吸饱了异国的海水,更深的色彩伴随湿润的触感向她的裙下蔓延。 到这时,或许她才从某种汀娜也曾经感受过的情愫里回过神来,慌张的想要脱下自己的裤袜——但这样要先把手里的皮鞋收起来,然后放开提着裙摆的手,然后这样一来有白色蕾丝花边的裙摆也沾上了海水的盐味。 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另一波海浪又推了过来,艾慌张的叫着,然后哇的一声坐倒在了海水之中。 “——好苦——!!” 奥林比恩前王室公主,狮心王艾因哈特血脉的后裔,在第一次与大海近距离接触五分钟后,像只掉进水里的小猫一样,全身湿哒哒,灰溜溜的回到了沙滩上。 汀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在她身边的卡慕菈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把笑声掩饰了过去。 这笑声显然刺激了女孩的羞耻心,她红着脸,愤愤的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来到少女的身边,甩动着已经完全湿透的长发,把阳光下琉璃般的水珠挥落在汀娜的身上。 但少女时刻不离身的那枚鲸骨护符让女孩的计划破产。 看到艾那副恶作剧没能起到预想中效果的表情,汀娜感觉心里格外的愉快。 “还要再亲密接触一下温柔的大海吗?” “才不要!” 艾的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海水溅进了那美酒似的瞳孔。 不过在她的眼里倒是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虽然艾好像想把它藏得好好的,但是汀娜还是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愉快眸光。 “卡慕菈小姐,接下来我们要去冒险者协会处理一些事,可以麻烦你吗?” 有空多带艾到海边来吧。 这么想着,汀娜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孩。 “冒险者协会的话有一些距离,从来时那座连接亚历山卓和法罗斯岛的桥梁走回去后,沿着滨海的街道,大约三十几分钟可以走到。” 亚历山卓建在典雅内海与玛瑞提斯湖之间,坐落有空港的法罗斯岛链,是这顶西奈最华美王冠的第一道海上防线,也是入境的关口。 严格来说,这里是军事区的边缘。 空港出入口附近有小岛上仅有的神殿,神殿和通往空港的桥梁间,商贩们则用木架和布帘搭起露天商店,摆上几张桌椅,吆喝着,招揽着第一次到来,或正准备离开的人们。而人们也驻足在那些简单的商铺前,或是等待着芳香诱人的食物,或是挑选着用绿松石,玻璃和质朴的陶艺制成的工艺品。 昨天她们也在这个市场上游览过一段时间,现在所在的海岸也距离那里不远。 “法罗斯港前市场是亚历山卓很有名的地点,因为没有固定的商铺建筑,距离海港又很近,每一天来到这里的商人各不相同,一些有趣的货物经常在这里会被发现。” 看到市场热闹的一幕幕,汀娜当然知道她们这位向导在打什么主意,女孩接下来的话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在走这么长一段路之前,我觉得两位美丽的女士可以在这里先买些吃的,休息一下。”盐沙城的也有这样小小的默契,向导将旅客“不经意”的引入某处的店铺,如果旅客们在那里豪爽的消费了,那么他们也能获得一些额外的“感谢费”。 “这样也不错呢,还能买些纪念品,艾小姐觉得怎么样?” “……以前我就想这么说了。” 正用一个魔法把自己和身上的衣服弄干的女孩用那双酒红色的眼睛不满的看了过来,汀娜一楞,接着才听到女孩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叫我艾就可以了。而且反正是你的工作,你不着急的话我也不急。” 说完,把脸别过去的女孩坐在礁石上,用手拍掉沾在袜子上的沙粒与凝结的盐霜。 ……也许真的是心情很好吧? 汀娜想着,对卡慕菈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这里的一些猫腻,但只要不是那种宰客很过分的店,汀娜并不介意帮助一下眼前的女孩。 ……这也是心态的变化吧,嗯,以前的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两位美丽的女士,请和我来。” 市场并不大,女孩带着汀娜和艾在商铺之间的道路上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对此艾一度皱起眉毛,但在汀娜小声的解释下,她的眉毛很快就舒展开了。 经过一处贩卖烤肉卷的摊位时,她还买了三个烤肉卷,递给卡慕菈一个——虽然这让摊主瞪大了他的蓝眼睛,皱起眉毛提醒她们不要对这些肮脏的西奈奴隶太好,但艾无视了他。 把肉卷硬塞给卡慕菈后,女孩又把放了更多辣椒的那个不怀好意的给了汀娜。 这正好符合汀娜的口味。 倒是卡慕菈怎么推辞都没法阻止艾将那香喷喷的烤肉卷递到她的手中,现在一边咬着这放满各式香料不算便宜的食物,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吃了一半后,就停了下来,把肉卷重新包好拿着。 “两位美丽的女士,欢迎你们来到沙海的王国,无论你们需要什么——带有神秘力量的护身符,精美的饰品,神奇的秘方,我想我都能为你们提供物美价廉的选择。” 她似乎找到了她想找的地方了。 这是远离神殿,在市场边缘的一顶帐篷,少女们刚走近那里,身穿银白长袍的男人便热情的迎了上来。 这个男人只是瞟了一眼灰扑扑,还裸着上半身的卡慕菈,就立刻笑盈盈的看向了汀娜和艾,虽然这并不奇怪,但态度的差异还是让汀娜有些不愉快。 “无论需要什么都可以?” 艾也是。 但这位出身高贵的女孩没有在这件事上太纠结,她挑了挑眉毛——「无论什么」,这可是太自信的宣传词了。 逛市场时她们也不是没有被招呼和叫卖吸引,也驻足于某些商铺前挑选纪念品,艾买了一个在西奈很常见的宽颈圈戴在脖子上,用玻璃珠子和金叶簇拥着这个王国古老的生命之符,可惜这个和她身上的洋装一点也不搭,汀娜买了一只巴掌大的雕刻得很精美的雄鹰,还为爱丽丝买了一条挂着拇指大的黄金圣甲虫的项链作为礼物。 这些商人有的热情,有的比较淡漠,但无论是谁,都不会说出“无论什么”用来自夸。 如果是在千塔之城时父亲和奥妮安小姐带她出入的那些属于权贵与天才的隐秘俱乐部她会觉得这没有什么,但这只是一个小市集里的一个小商店,还是说,她们运气这么好,遇到了传闻中,某些古老城市里带有神秘与传奇色彩的店铺? 反正缺乏实际社会经验的艾是被勾起好奇心来了。 “那就让我看看都有什么吧,正好我还想给莉莉娅娜师匠买一份礼物,她可是一位美丽而强大的魔女,我想你一定知道欺骗魔女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吧。” 说完,艾走进了那个不大的帐篷。 自称无论什么都能提供的商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汀娜看着他,又看了看退到一边去的女孩,卡慕菈眨了眨大大的黑色眼,向少女做出解释: “美丽的女士难道不知道吗?在这片土地上,魔女是伊西斯女神,神秘女士的眷恋者,天生被赋予魔法的神秘力量,她们来往于梦境,传达灾厄将临的预兆,如果她们感到被冒犯,就会在冒犯者的影子里种下恶毒的诅咒,让人们无法走过称量心脏者的天平,只能被吞噬死者之蛇所吞食。” “……啊。” 好像确实是很典型的魔女形象,在这片土地上,似乎还被赋予了宗教化的解释。 不过女孩的话里有一句让汀娜有些在意,她还想询问,但又听到卡慕菈嘀咕了一句: “不过诸神的赐福和愤怒都已经好多年没有显露了,说是女神的力量,不过也只是诅咒的魔法而已,反而是圣光的信徒还能从他们的信仰中得到切实的回应。” “……卡慕菈小姐是圣堂信徒?” 汀娜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圣堂,怎么又是圣堂。 难道大陆西方就没有一片不被这些家伙所侵扰的净土吗? “圣堂信徒?不,不是……” 卡慕菈好像也吓了一跳,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嘀咕会被听到,她慌忙的想要解释什么,但在这时。 帐篷里,艾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那位「诸王之王」的武器?《诸王之王的征程》中记载那是由诸神采取沙漠深处的黄金,赋予了绿山之巅的坚硬,沙海中无花果树的柔韧与鹰隼羽毛的轻盈所铸造的,当重击在敌人的身上就会夺取他们的力量,让他们臣服于诸王之王的脚下……” 这还是汀娜第一次听到艾的声音这样的激动,两人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汀娜走进帐篷,这才发现这个不大的帐篷中用白布隔出一个隔间,在那里,艾正对着什么大呼小叫。 “哦,诸王之王,西台人的灾祸,卡迭石的勇士,我们给予你右臂力量,让你能在永恒的繁星下击败一切的敌人。”(注1) “艾小姐,找到了什么?” 来到隔间之中,那段诗歌一般的颂唱仿佛来自古老的时光,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艾会对着一把暗金色的矛槌大呼小叫。 艾白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没有去掉敬称还是因为没见识,她仔细的端详着这把比她还高放在地上都似乎要把岩石压碎的武器,很久以后才摇了摇头。 一开始走进这个帐篷时,女孩对摆放在桌子和简易橱柜上的东西都嗤之以鼻,勉勉强强可以说精致,但没有丝毫魔力的波动,古老的观感也是刻意做旧的。 为了充实自己的眼界和见识,在千塔之城女孩央求精灵小姐们带她拜访了不少有名的收藏家——尤其是关乎西奈这个古老王国的,在学习了相当大量的知识后,她甚至考取了最初级的鉴定师证书。 现在艾完全可以去应聘一些拍卖场的初级鉴定师,这些东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显然这给男人就是书上经常提到的那种奸商。 直到男人因为她不善的目光而冷汗涔涔的把她带到隔间后,女孩才觉得有意思起来。 “可惜,虽然仿制得很精致,但按照记载这应该是一把神所赐予的武器,否则这间小帐篷和我们早就被压垮了,而且我觉得你也举不起诸王之王的武器。” 初夏,因为海风帐篷中并不炎热,然而男人的额头上似乎挂着冷汗。 “这当然是赝品,只不过做得确实精致无比,这位小女士的眼光可真是尖锐……” “我更加有兴趣了,这种品质的赝品还有多少,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吧,说不定我愿意花大价钱买下一两件送给莉莉娅娜师匠,爱丽丝小姐,嗯……” “……嗯?怎么了?” “不,没什么,这位先生,请把你的货物都展示出来吧。” 汀娜歪了歪脑袋,不知道为什么艾好像有些不满。 “请不用着急,尊贵的小姐,好东西总要一件一件的拿出来……” 男人搓着手,小心翼翼的把那把武器放回了那个看起来不大的箱子里。 然后,又从里面翻出了一对匕首。 一样是暗金的色泽,仿佛蜿蜒的毒蛇的握柄连接着毒牙似的匕刃,那是某种汀娜不认识的材质,从帐篷顶端洒落的光芒让其透露着幽幽的暗蓝,危险,却优雅,就好像那些有着绚丽外表的毒蛇。 “这对匕首是……那位「优雅女神」的佩剑?但历史上从未有过她战斗的记录,这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证明——‘秃鹰和眼镜蛇为她献上这对双刀以荣耀她的壮丽’(注2),据说将这对双剑投入河川就能毒杀整座城市的人,但她从未这么做过。”“那是位优雅而仁慈的王后啊,虽然那位异教的法老……” 说到这里,男人似乎是敬畏着什么,连忙闭上了嘴。 一件一件古老的器具被他从箱子里拿了出来,但汀娜一件也认不出来,只好听着艾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这些器物的来历:被法老赠与其子女的护身符,诸多宝石穿绣而成的宽颈圈,仿照法老灵柩上的黄金面具,每一件似乎都来自古老的黄沙之下,每一个都在艾的口中有一段令人神往的历史。 大多数是赝品,但也有几件小东西让艾有些拿不准,这仿佛西奈历史讲座的时间维持到了艾口干舌燥,到最后她才挑了几件器物想要买下,但到了这个时候。 “好几千金币?!” 男人才汗涔涔的报出了一个让艾都皱起了眉头的价格。 谁会没事往身上带几千枚金币呢?就算是那位花钱如流水的魔女小姐恐怕都要皱眉吧。 而事实上,艾的身上只有十几枚金币而已——这是一笔巨款,但在某些领域的买卖上,却连零头也算不上。 “赝品也值这么多的钱吗?” 只有汀娜傻傻地问了一句,得到了艾和男人两对白眼。 “这位美丽的女士,正是因为真品根本不可能获得,所以仿制精良的赝品才会昂贵到如此的地步。” “真品多半还埋藏在某些法老的陵寝之中,那可是一个王朝全盛时建立的浩大工程,为了防止死后被打扰也不知道设下了多少危险的机关陷阱,加上王室也不可能坐看以前的法老陵墓遭到亵渎。” “是这样吗……” “虽然也因此盗墓贼络绎不绝就是了……嗯?这位先生出了满身的汗呢,辛苦你了。” “不不不,没什么,只是上了年纪,腰确实有些不行了……” 汀娜确实不知道这些,在盐沙城她也看过一些关于西奈这个人类最古老王国的资料,但那更像是给孩子们看的科普读物。 她忽然有些羡慕艾了。 最后,艾什么也没买的和汀娜一起走出了帐篷。 按女孩的说法是看过那些品质很高的赝品后,对外面那些廉价的假货完全提不起兴趣。在她们走出帐篷之后。 “唔?怎么回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以这个帐篷为中心,周围已经满是拿着长矛和小圆盾的士兵,市场上其他人好奇地望着这边,看到她们走出来,为首的士兵就朝着她们走过来。 “不要失礼,她们是帮助了我的人。”但一个声音制止了他,标准的大陆通用语,优雅而透露着淡淡的威严。 包围了这里的士兵中分出一条狭长的道路,穿着雪白衣裙的女孩优雅的踱步,梳理着还湿润的黑发走了过来。 那是被称为丘尼克的西奈传统服饰,高高的腰身紧密的贴合着女孩曼妙的曲线,甚至会让人怀疑是不是正是因为这衣服在腰际缠得太紧,才让女孩踩着饰有宝石的凉鞋的双足只能像猫咪那样优雅的迈步。 华丽的金色冠饰下,黑幽幽的眸子扫过汀娜和艾,然后看向她们身后。 她挥了挥手,向士兵们下达了指令。 “抓住他,把这店铺里所有的东西收缴,送往王宫。” 汀娜忍不住回过头,看到这个店铺的主人本来就很白的脸变成了死灰似的苍白。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但我们的向导小姐不见了。” 艾也是一头雾水,听到她说的话汀娜连忙四下看去,女孩的身影却哪里都不在。 士兵们绕过了汀娜与艾,把剑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令他跪下。红木鎏金的马车驶了过来,停在她们身后,穿着白色丘尼克的少女朝着这边慢慢的走了过来,对那年轻的车夫说了两句什么,接着又笑着看着她们。 然后,从身后拿出来的另一只手上。 有一个吃到一半的烤肉卷。 “……啊!” “你是——” 汀娜愣了片刻,才在艾的惊呼中反应过来,说起来,那张脸,如果沾上一些脏兮兮的灰尘,把头发弄乱,摘掉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戴上的黄金冠饰…… “卡慕菈?!” “我想两位好心的女士已经休息够了吧,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去冒险者协会——也就是两位最终的目的地吧?” 卡慕菈——这位身份不明,但肯定不是什么城外的农民家不受待见的小女儿的女孩笑着,对她们招了招手。 ……………………………………………………………………………………………… 仔细想想,其实一开始就有疑点。 遇到卡慕菈是在亚历山卓的贵族区,就算是奴隶,通常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贵族们至少也是会把奴隶整干净的。 而且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怎么会想到跑去那里“捡几枚金币”呢?就算要乞讨,与其在几乎看不到人的贵族区中承受可能被驱逐的风险,去外面的大街上不是更好一些吗? 在马车上,重新回忆起与眼前这个正优雅的将那半只烤肉卷小口小口吃掉的女孩的相遇,汀娜忍不住捂住了脸。 现在想想……真是笨的可以。 “……所以说,你的目的其实是那个文物贩子?” “准确的说,我的目标是最近经常听到法罗斯港前市场里出现兜售假货欺骗旅客的黑心商人。只不过在我端详着自己的伪装是否成功时,偶然的遇到了艾小姐和汀娜小姐。” “……为什么要伪装成那副模样呢?甚至,不穿上衣……” 女孩吃完了烤肉卷,把还沾着辣酱和肉汁的包裹纸叠了起来,仔细的看着。 然后又笑着望向汀娜和艾。 “这是我父亲教我的,要体会人民的感受,就要成为他们的一员,走入他们的生活,我也挺喜欢这样的,可以让我清楚的了解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我日常所见的一面,至于光着上半身……汀娜小姐和艾小姐觉得很羞耻吗?” 不再说那带着口音的通用语后,女孩的声音就像划过水面的白鸟。 真的很难想象眼前的她就是卡慕菈——那个脏兮兮,可怜巴巴的穷苦女孩,但是,她们又确实是同一个人。 不同的只是装束而已。 “……应该说是吧。” “虽然各地风俗不太一样……呢。” “我也是女孩子,当然知道被各种各样的目光盯着是什么感觉……但是,没什么办法,我的脸还是很多人认识的,但只要脱掉一半衣服,弄脏头发和脸,那么所有人都不会认出我……这其实很可笑,不是吗?” 稍作停顿后,卡慕菈推开了有着太阳,权杖,以及鹰头人身的神雕刻的侧窗。 “可那样的人是存在于这个王国的。贫穷的人,地位低微的人,从可怕的奴役者手中逃出来的人,刚刚摆脱奴隶身份却无法摆脱人们目光的人……亚历山卓比较少见,但不是没有,我体验他们的人生,感受他们感受到的目光,如此,我才能想办法去帮助他们摆脱这一切,去抓那个让亚历山卓商人的名誉受损的家伙反而是顺带的,但就算是我也没想到……” 卡慕菈脸色古怪的看着汀娜和艾。 “本来以为那只是个黑心的家伙商人,但没想到那是一个伺机逃离的文物贩子,而且还和一段时间前遭到盗掘的国王谷有关……” “……等一下!国王谷?那不是自哈特謝普蘇特法老之后,历代法老的陵墓所在地吗?被盗掘了,难道——” 艾的声音卡壳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她愣了好长时间,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都、都是真货?” “我们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把这些东西都带在身边……也许是太蠢了,又或者是没有可以安心藏匿的地点,但没错,都是真的。” 马车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以再让我摸摸她们吗?” “如果是艾小姐的请求的话,我会想想办法的,毕竟艾小姐和汀娜小姐帮我们找到了那些宝贵的文物,礼尚往来,你们帮了我一个忙,那我当然也会帮你们一个忙,更何况。” 卡慕菈笑了笑,把那张包裹纸在她们的面前挥了挥。 “平常我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吃这种东西的呢,在家里父母和老阿姨会唠唠叨叨,伪装的时候摊主会把我赶得远远的,这可真是难得的体验……意外的好吃呢。” “……卡慕菈小姐,你到底是谁?” “你们已经猜到了吧。” “……啊啊,这辆马车上的浮雕,太阳,权杖和荷鲁斯,一般的贵族可不敢这么装饰,这顶金冠,而且你还说能想办法让我摸摸那些珍贵无比的文物……” 艾按着自己的一只眼睛。 她用另一只眼睛看着对面的女孩。 “佧慕赫蒂蒂菈哈苏忒,你是王室的人,托密勒二十二世法老那个喜欢混迹于市井的女儿,王国与尼罗克莱的公主,我看过耶夫斯为你们一家画的油画副本,但是画中的你更加白皙。” “叫我卡慕菈就够了,肤色和衣物就能左右一个人的身份,真是很可笑,那个家伙觉得我有典雅人的血统所以自顾自的把我画白了……可我根本就不讨厌这被日光与风沙磨砺的深色肌肤。” 这位公主殿下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然后,她有些意外的看向一言不发的汀娜。 “不过汀娜小姐好像不是很吃惊。” “与其说不吃惊,不如说是麻木了呢。” 由公主殿下亲自来问,汀娜也只有苦笑了。 这是她邂逅的第几位公主了? 首先排除掉莉莉娅娜吧,魔女小姐可是在历史上也留下过名字的货真价实的女王——但话又说回来,既然能成为女王,那么在之前,她也一定是拥有王位继承权的公主。 接着是第一次前往异国的旅途,大草原上的法师塔,因为塔的防御机制不慎被传送到人迹罕至的大草原中的瑟芬妮,也有着奥林比恩王国的继承顺位,而到千塔之城,她又邂逅了试图作弊以进入象牙高塔,窃取还未流出的技术解决王国灾难的奥林比恩的另一位公主殿下。 然后,曾经奥林比恩的王室,莱因哈特家族的后裔,严格来说,算是前王室公主的艾,唔,这么一想,自己和奥林比恩还真是有缘分。 再然后,现在坐在面前的,法老的女儿…… 汀娜想着都感觉荒唐。 也许像艾说的一样,自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普通。 哪个普通平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认识这么多地位尊崇的人呢? 因为实在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所以汀娜只能无奈的苦笑了。 这才是来到西奈的第一日,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对于之后旅途波澜不断的一个预示。 在冒险者协会的门前,马车停下来了。 担任车夫的年轻贵族宣告目的地以至,汀娜连忙向卡慕菈礼貌——当然还有些僵硬的笑着,走下了马车。 “说起来,卡慕菈……殿下,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那些全部都是货真价实的话,那些神明所给予的力量为什么会消失呢?” “也许是时间过于漫长,也许是九柱神明不再眷恋已经死去的国王,谁知道呢……” 把同样准备下车的艾与卡慕菈的对话暂时抛在脑后,汀娜推开了冒险者协会的大门。 联络员的工作交接和报道都很顺利,虽然汀娜总觉得交接时那个青年不知为什么多看了自己几眼。 法老的女儿突然到来并没让协会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是非正式会面,而且这位公主喜欢厮混于市井中的事再亚历山卓也算是人尽皆知。 但汀娜拿出那个信封,表示希望交给协会会长时却被告知,协会的会长和一些王国重要的官员一起前往一处传奇的神谕殿进行特殊的会议,预计一周后才能回来。 而且,一看到那个信封,前台的接待员就明白汀娜希望得到什么了。 “汀娜小姐负责的名誉冒险者希望得到协会的推荐信吧。” “……是这样没错。” “那位名誉冒险者可能是第一次来亚历山卓吧,在这座城市,靠其他人的推荐信是没法让会长写推荐信的。” “……诶?” 汀娜愣住了。 “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啦。” 接待员小姐点了点头,仔细的为少女解释着。 这是几年前,新会长上任后更改的新规定,想要得到冒险者协会的推荐信需要一定的贡献,按照协会的明文规定,那是5次A级别以上的委托。 “5次A级及以上?” 汀娜下意识的看向大厅一侧的委托墙。 冒险者协会为委托分级的主要依据是被委托事件的难度,A级别委托已经是一般情况下所能接触到的最高的级别了,在这之上的S级……汀娜只实际见过唯一的一个。 去年的春夏之交,在盐沙城时,莉莉娅娜与爱丽丝,将熔岩龙兽的威胁解除,那个委托,最后的等级标注,就是S。 虽然A级别的委托不会那么夸张,可再不夸张也好,五次A级别的委托也实在是…… “这也太……” “这是规定,汀娜女士,即使是名誉冒险者,也只有完成了5次A级委托,协会才会以协会的信用担保冒险者的能力……” 对话进行到这里的时候,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卡慕菈突然开口了。 “我一直都觉得赫拉斯制定的条文规范实在是太死板了,一封推荐信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吧,非要完成一堆浪费时间的委托才能拿到,太繁琐了。” 公主殿下一开口,还是用一种不那么耐烦的语气,这位接待员小姐立刻结巴了。 “尊、尊贵的大、大人,可是,这是明文的规定……” “规定是死板的,但人是会变通的,就这样吧,这两位是需要推荐信的那位魔女小姐的秘书和学生,今天她们协助我们抓住了在逃的妄图盗卖伟大法老遗物的盗墓贼,这份委托的等级至少也是A,我没记错吧?而且昨天飞空艇的劫持似乎也是这位小姐完成的——” 在马车上聊天时,这位公主也知道了昨天空港发生的事。 要说为什么的话,只能说金发又高挑的少女和黑发红瞳的女孩组合在西奈并不常见,要对上号相当容易。 “这样,让她们成立一个冒险团,这就成为团队完成的委托了,这样,只需要再完成三件,就可以让这个团队得到推荐信了不是吗?” “但,但是……” “我知道团队委托的数量是从团队建立起以后开始计算的,但这根本不算什么,只要小小的在日期上改动一个数字……” “可这、这是违规的……” 不知道是不是惊讶于身为公主却对冒险者协会的事务相当熟悉,那位接待员小姐哭丧着脸,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注意到人们都看了过来,汀娜连忙拉了拉这位公主殿下的衣角。 “卡慕菈殿下,我是冒险者协会的工作人员,按规定是不能以个人身份加入冒险团的……” 不过卡慕菈只是扫了一眼协会中的目光,无所谓的笑了笑。 “没关系,没关系,汀娜小姐是那位名誉冒险者的联络员吧,跟随名誉冒险者一起加入冒险团的联络员是有先例的。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说着,卡慕菈就发布了抓捕携带着极其珍贵文物的盗墓贼的委托——毫无疑问被定级成了A级——又把艾和汀娜推进了冒险者注册登记窗口。 这样折腾了一段时间之后。 看着这份在她们来到亚历山卓之前就注册好的冒险者团队的文件和写有已完成两个A级别委托的履历,又看了看拿着崭新的冒险者证件正新奇的翻看的艾,汀娜有些哭笑不得。 她可做梦也没有想到,某一天自己居然成为了某个冒险团的一员。 “最后就剩冒险团的名字了吧?” “是,是的。”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倒是满脸感兴趣的看着她们。 “作为一个冒险团,你们就已经有2次的A级委托完成记录,只要再完成3次,按照规定就可以获得推荐信了吧。” “是,是的,公主殿下,个人和团队获得推荐信的要求没有区别……” 接待员小姐唯唯诺诺的点着头,看着她的样子,汀娜都觉得她有些可怜了…… “所以说,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团队的名字,现在只要写上去就好了吧。” 对此非常满意的卡慕菈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了一支羽毛笔,递到了汀娜的手中。 “起个好名字吧。” “好名字,唔……” 起一个好的名字,是对于一个冒险者团队来说,最重要的事。 汀娜接过了羽毛笔,忍不住看了一眼艾,黑发的女孩一直都没有说话,对少女投来的求救似的目光,她也耸了耸肩,就像在说你决定就好。 这让少女觉得自己的胃似乎在隐隐作痛。 但就算纠结个不停也没有意义,卡慕菈已经让整个协会都知道了这件事,比起在一大堆人的目光下纠结个不停,还是尽快完成离开的比较好吧,无论如何…… 而且,说到名字……其实自己也不是没有想法不是吗? “那么,就取这个吧。” 少女用羽毛笔,在文件上写上了一个名字,递给了接待员小姐,接过文件后,接待员在一本自动翻页的书本上扫视了一圈,然后点了点头,在文件上,盖下了钢印。 “是什么?” 在一旁没有看文件的艾随意的问到。 看了她一眼,汀娜犹豫了片刻,轻声的说出了那已经被认可登记的名字。 “「寻光者」。” ………………………………………………………………………………………… 某一日的后话: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我们回来了……” “……很晚呢,工作,怎么样。” “报道和工作的交接很顺利,不过莉莉娅娜小姐想要得到的冒险者协会的推荐函,因为会长不在所以暂时没有办法,还有……” “……要完成五个高级别的委托,做出足够的贡献。” “嗯,虽然是这样,不过因为有人帮我们说话,所以只要完成三个就可以了……” “……?” “发生了什么事呢?爱丽丝很好奇哦。” “……不,没什么,只是,说来话长……” EP.3 魔女小姐的推荐信计划 =================================== 今天的午餐依旧是很有魔女小姐奢侈享受风格的食物。 抹有蜂蜜的面包香甜松软,烤好的鸽子和牛肉被抹上昂贵的香料,甜到让人怀疑会不会马上得蛀牙的新鲜无花果和切片的甜瓜做成了水果拼盘,摆放在纯金的托盘中,点缀着紫水晶似的葡萄。 虽然按照西奈这个古老王国的传统,食物应当是用手抓着吃的,但酒店也贴心的为他国的旅客准备了象牙的餐叉与银白的小刀,让女士们能优雅的肢解大块的烤肉而不至于吃得满手是油。 只有啤酒让汀娜有些困扰。 这和她认知中满是气泡,带有些苦味的爽口饮品完全不同,虽然清澈,但颜色很深,没有什么气泡,更重要的是非常粘稠,让汀娜想起母亲偶尔会熬的燕麦粥。 显然,这种质感不那么有利于促进食欲。 “汀娜小姐不尝尝看吗?来到这个可以说建立在啤酒和面包上的王国却不喝啤酒,也太可惜了。” 爱丽丝还坐在她的腿上端着自己的杯子,咕噜咕噜喝得很开心的样子,时不时抬起头来,咪细的眼睛让少女总感觉有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自己的肚子上扫来扫去。 “咕……嗝。” 再一看,艾都已经喝掉了自己杯中的啤酒,小小的打了个酒嗝,用挑衅似的目光看着她,于是汀娜只好也鼓起勇气,将华丽的酒杯拿在手里一饮而尽。 唔……意外的好喝。 “……总而言之,这里,就是我们目前的目标。” 莉莉娅娜无视了自己的秘书和自己的学徒之间小小的互动,在她的身边,一张描画在古老羊皮纸上的地图,被魔法的光芒环绕,悬浮着展示在她的身边。 这个古老的王国位于大陆西南的尽头,上方与左侧是典雅内海-风暴海的波涛,右侧与大陆相连,漫长的海岸线毗邻着翡翠海的悠然翠浪,大地向着南方无边无际的延伸,但那里,只有一片灼热的沙海。 沙海的尽头,据说亡灵的国度栖居于永夜下,时刻筹划着对生者的复仇。 这是大陆最大的半岛,古老的王国与之同名,戍守着文明的边疆。 绚烂如极光的魔力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十字星标,落在了魔女小姐飘动的一束发丝指向的位置。 坐在软垫上的莉莉娅娜手里还拿着酒杯和饭后的甜点,金黄渐变至白金色的发丝在魔力的环绕下浮起一束,暂时的充当魔女的手指。 “列托波列斯塔” “位于尼罗克莱沿岸,被沙海所掩埋的城市,这座古城被沙漠掩埋了数千年,去年才被一些冒险者发现了痕迹,然后在一个多月前完成了文献分析和前期的调查工作,开始发掘。” 爱丽丝放下了酒杯,从汀娜身边飘到了莉莉娅娜的肩上。 “由于西奈的魔法明面上被归于宗教的信仰之下,消息的流通比较闭塞,爱丽丝和莉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回到亚历山卓了。” 汀娜和艾都还没有来到西奈的时候,先一步抵达亚历山卓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没有为了等待她们而停下步履。 魔女首先是在大陆有名的亚历山卓大图书馆里泡了两周,根据历史的记载找出了古语魔法帝国时代,那些高高在上的魔法皇帝来到这片帝国最特殊的自治王国的记录和停留的地点。 而且由于千塔之城古语研究院对皇帝信件的破译有了新进展,这让莉莉娅娜得已锁定「不朽」山德鲁写在信上的具体时间,然后以此前后各拉长十年做为区间,将这段时间里包括那位亡灵魔法的皇帝在内,所有魔法皇帝造访过的这片古老土地的地点整理了一条路线图,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沿着这条路线去追溯。 可惜,没有什么收获。 原因之一是明面上的行程和实际的行程并不一定吻合。 原因之二是过于久远的时间让沙海湮没了太多太多。 而原因之三也可能是最直接的原因,三百年前的十三日圣战,把仅存的那些痕迹也毁灭在信仰的激烈冲突之中。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这片土地。整个大陆的文明圈中,西奈也是最古老与最特殊的几个之一。最早对神进行有体系的崇拜,独特的生死观,神秘的墓葬习俗,至今隐藏在迷雾下的王国与民族的起源,以及最重要的,亡灵天灾在神秘消失后,仅剩的部分残余从最终决战的战场,大陆东南光辉之城一路撤离到这里,然后消失在沙海尽头的理由……” “师匠认为这些谜团可能与师匠在寻求的答案有关吗……” 在魔女的娓娓道来中听得神往不已的汀娜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艾,但少女马上也用同样的疑问的目光看向了莉莉娅娜。 “……谁知道呢。” 魔女只是摇了摇头,藏起了眼里闪过的一抹叹息。 “山德鲁前往西奈的前后三十年,列托波列斯塔还屹立在西奈的北塔行省,以那一年为基准的话,这座城市最后一次被文献提及是七十年后,莉莉和爱丽丝调查了很多资料也没有找到这座城市与魔法皇帝们的联系,但是……” 伸手摸了摸魔女垂在脸颊两侧的发丝,爱丽丝带着那如猫咪一样慵懒而优雅的嗓音,将话题从这个不知道有没有答案的问题中转移。 “反过来想,正因为那里在如此之早就被掩埋,而且在沙漠之下,许多珍贵的文献和资料被掩埋在了里面,说不定就有莉莉和爱丽丝需要的。” “……但列波托列斯的挖掘是王室和神殿一手主导的,虽然也向外界招募有能力的人前往协助,但都需要推荐与担保。” 莉莉娅娜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淡。 “……两百多年过去了,以前在亚历山卓的人脉都用不上了,这次我依然打算用名誉冒险者的身份,所以,要去往那里需要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的推荐信。” “而想要得到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的推荐信,首先要等协会的会长回来,其次,还需要做出一定的贡献,准确的说是五次A等级及以上的委托的完成……不过因为卡慕菈殿下,莉莉娅娜师匠和我们一起再完成三次就可以了……” “……汀娜小姐帮了大忙呢……” “啊哈哈……” 想起在冒险者协会的一幕,汀娜的心情有些复杂。 “「寻光者」,这个名字也是那位公主殿下起的吗?” 看着艾和汀娜带回来的,冒险者团队的注册讯息,爱丽丝则是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小人偶怎么也没有想到,汀娜只是正常的去报道和交接工作,就能搞出一个冒险团来。 不过就结果来看这真的帮大忙了,很多A级别的委托不但麻烦而且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魔女和人偶都不愿意过多的涉足麻烦的事。 虽然有点小小的违规,但考虑到节约的时间和精力,这种细节就不用在意了。 “不,那是汀娜小姐取的。” 艾撇了撇嘴。 “那,那个,只是随便想的……” 没法判断这揶揄中蕴含的情感,汀娜重新给自己倒满了酒,用深色的液体,阻拦了魔女与人偶看来的目光。 ——才不是,随便想的。 偷偷的看着魔女与人偶,这样的话,少女只是在心底小声的,不断重复。 不知道这样的心声,有没有被听到呢? 反正自己在她们的面前什么也藏不住,不是吗? “……谢谢你,汀娜小姐。” “诶,唔,没,没什么啦……” “……还有艾,真的很谢谢你们。” “做、作为学生这是我应该做的,能帮到莉莉娅娜师匠就最好了……而且……” 艾的小脸红了起来——显然那不会是她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的缘故,她拿起了酒杯想像汀娜做一样的动作,但因为忘了倒酒,她只好缩了缩脖子,小声的嘀咕着。 “偶然而已啦,无论是飞空艇,还是这次这个文物贩子……而且都是卡慕菈公主在帮忙,那些冒险者协会的人一看很死板,如果不是她,大概没有这么容易……” “但艾和汀娜小姐就结果上帮助了莉莉和爱丽丝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就坦率一些接受莉莉和爱丽丝的感谢吧,谢谢你们。” “嗯……” 艾红着脸,弱弱的低下了头。 看来这孩子对于夸奖和感谢很没办法的样子。 而且这世界上到处都有不公正的行为在发生,既然无法阻止,让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获利总比某些穷凶极恶——比如圣堂教会啦,圣堂教会啦,圣堂教会啦——的危险组织获利好吧。 想着这样的歪理,汀娜也点了点头。 “……不过,为了推荐信,我……不,我们「寻光者」还是要完成三个A级别的委托才行。”说出那个名字,莉莉娅娜轻轻的笑了笑,然后,才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将目光看向了自己身边一个布制的,装满莎草纸卷的袋子。 那是汀娜从冒险者协会带回来的,被少女遗忘了好久的“本职工作”。 魔女伸手往里面掏了掏,思索了一段时间之后。 莉莉娅娜拿出一份纸卷,在汀娜和艾的面前将之展开。 “……既然是严格意义上的,「寻光者」的第一个委托,就从最基础的做起吧。” “……” 魔女小姐口中最基础的第一个委托,是消灭盘踞在玛瑞提斯湖中,近日不知为何狂暴化的鳄鱼。 汀娜想了想,盐沙城给予刚刚注册的菜鸟冒险者的第一个委托就是去海边的盐场守晒盐池,驱赶那些喜欢时不时空投粪便的海鸟。 但艾就像是知道少女脑子里在想什么似的扫了她一眼: ——只有汀娜小姐算是菜鸟冒险者吧。 没有办法反驳。 说起来这个委托还与她们有着直接的关联。 原本栖息在玛瑞提斯湖中岛礁附近的这一窝鳄鱼只是一个C级的委托,它们很少主动离开巢穴去袭击来往船只,只有某些倒霉蛋在误入那片水域时,才会成为它们嘴里的美食。 也只有这些人的亲属出资发布了这个委托,但由于委托金额不大,加上鳄鱼数量不少,这个C级的委托一直无人问津,直到昨天。 极大魔法从少女的手中飞出,击坠天空之上的匪徒,他们的飞空艇坠落在距离这个巢穴不远的地方,掀起水柱滔天。 不知道这天降之物对于那些魔物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当天晚上,当城卫军雇佣的一小支打捞船队前往那里想要捞出飞空艇的残骸时,遭受了鳄鱼群近乎疯狂的袭击,损失惨重,城卫军迅速介入了这个事态,接手了这个C级的委托并在昨晚将之提升到A级。 “……大概是飞空艇上的护盾魔法对它们造成了影响吧,有些魔物个体对魔法很敏感,魔力环境的改变往往会引发它们行为模式的剧变。” “还是说那艘飞空艇上装了些其他的什么,炼金药剂,素材之类,爱丽丝记得很多药剂在人和魔物的身上有截然不同的效果,也许在人身上是安神的药剂,对某些魔物来说就是狂暴药。” 通过委托书上透露的信息,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做出了一些推测,而艾的想法则是那些鳄鱼可能是在飞空艇的坠落下失去了部分成员,为了复仇而对人类展开报复。 这也是有可能的。 “听起来就像是我的错一样……” 汀娜在这样的对话中插不上嘴,就到柜台前办理委托的接洽事宜,但最后,她们没能接到这个委托。 这并不是不限制接取者数量的开放性委托。 因为委托等级的上升和酬劳的增加,加之对手不过是一窝狂暴化的鳄鱼,原本无人问津的任务立刻抢手起来。 今早这个委托就被人接取过一次,但任务失败。大约中午时分,这个委托回到了委托墙上,然后又马上被有自信的冒险者接取。 现在还没有传来任务成功还是失败的讯息,即使是名誉冒险者,也不能将这个委托现在接下。 “被抢先了啊,真是晦气” 汀娜有回过头,对着莉莉娅娜、爱丽丝和艾耸了耸肩,魔女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艾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是啊,真是晦气。” 对于冒险者来说最晦气的是委托失败。 其次,就是打算接取的委托被人抢先。 前者会让冒险者停止一段时间的活动,后者则会让冒险者在这一天不会去接另一个委托。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晦气。 虽然汀娜一直觉得这只是冒险者们对好运气的迷信,但现在,「寻光者」的第一个委托就遇上这种事,她也觉得有些晦气。 “……偶尔是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呢。” “既然难得组成了冒险团,就按照冒险者的规矩来吧,也挺有趣的。” 尽管她们都对此不太在意,但还是带着些玩笑的意味,没有接取任务就离开了。 但是。 当晚,当她们准备休息时,「拉神之憩」豪华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这么晚了……艾小姐点了夜宵吗?” “没有,这么晚吃夜宵会胖的。” 汀娜重新把西装的纽扣扣好,将门打开后,一位身着兵士铠甲的女性,正抱着头盔站在门外。 “这是征召委托。” 看到汀娜,这位皮肤黢黑的女性把腰站得笔直。 “王国需要宝具级的名誉冒险者,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女士的协助!” “……诶?” ………………………………………………………………………………………………… 数十分钟后,亚历山卓湖港,整船的士兵中,汀娜看着三层桨座战船正在魔导炉的轰鸣之中驶向黑暗湖面上的火光。 抵达被火光照亮的区域,船与船之间便马上架起了栈板,女传令官带着莉莉娅娜她们来到了甲板上有着帐篷的船只上。 很少有冒险者接受征召委托,因为那代表着没有选择余地的任务,很多情况下危险和报酬都不成比例。但湖中狂暴化的鳄鱼原本就是莉莉娅娜打算接取的委托,所以魔女没有怎么犹豫,就带着汀娜和艾跟着传令官来了。 只是一个由C级提升到A级的委托联系两次被接取都失败,最后还以征召委托的方式找到了宝具级的莉莉娅娜,这让魔女皱了皱眉。 这显然不太正常。 而来到这里之后,魔女也忍不住捂住鼻子,然后给自己加上了暂时屏蔽嗅觉的魔法。 湖上的空气中弥漫着臭味。 说不清楚具体是怎样的味道,很多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在浑浊与血污的湖水中,混合成令人眼前一黑的可怕气息。 “唔……” 汀娜感觉胃在翻腾。这恶臭中,面容疲惫的军官甚至没有与她们寒暄片刻,便提出了魔物的讨伐请求。 “除了持有神恩之物·宝具的勇士,我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杀死那亵渎,丑陋,仿佛魔女造出的最深邃噩梦的怪物了,到底是怎样邪恶的力量让索贝克尖牙利爪的子嗣变成这样恐怖的模样?” 与她们一起前来的士兵也是援军,到现在,委托的具体情况才从这个军官口中得知。 “……变异的鳄鱼,吗?” 对军官的哀叹和请求,莉莉娅娜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甲板上的灯火照亮了她漆黑的服饰,那是分体式的衣裙,金丝编织的滚边与华丽的宽颈圈相连,从肩膀环过腋下,在魔女还未成熟的曲线下方收紧,让那对可爱的果实在黑色的织物下凸出令人遐想的弧度。 而下方,包裹着双腿的黑色皱布是半透明的,魔女修长的双腿被包裹着,在火光下影影绰绰,这些皱褶最后收拢在腰际的黄金滚边上,在肚脐的下方紧紧收束,让褶边掩起女孩神秘的花园,又勾勒出腰与臀的柔美弧度。 她走出帐篷,按照西奈的习俗画上孔雀绿的眼影的双瞳扫过捂住口鼻的汀娜一眼,便远远的看向湖上的火光。 黑与白,黄金与那一抹翠绿。 少女的目光有些炽热,抱着爱丽丝的魔女却好像没有看到似的来到了她的身边,站在战船的甲板上扫视着这被几艘战船首尾相连环绕的水域。 水面很平静,染满鲜血,每艘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断裂和被撕裂的木料上沾着浓绿色的粘液,这也是水上恶臭的来源。 “已经沉了一艘,看起来是个大家伙。” 艾指着将她们送来的船停泊的位置附近,船正将有着重锚的大网放下水,一旁的水面上浮着折断的桅杆,风帆吸饱了暗红湖水漂浮在水上,显然属于一艘已经沉没的战船。 可鳄鱼是弄不沉这种军船的,正常情况下。 汀娜也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过她从那些可怕的痕迹上看不出任何东西,因此只能抱着爱丽丝看向甲板上的士兵。 强壮的男人拿着盾与长矛站在甲板的附近,头盔下的脸苍白无比,更后方的甲板,很多士兵受了伤,在随军医生和神官的看护下不时发出惨叫。 不需要去看他们的表情,也能听出他们心中巨大的恐惧。 “索贝克,噢索贝克,请原谅我们,我们不该触犯您强大勇猛的爪牙,,那是他的愤怒,求求你们,快些离开吧,否则索贝克的愤怒会把我们撕成碎片!!” “闭嘴,那种怪物才不是索贝克凶猛的爪牙,那是扭曲和亵渎的邪恶,我们要杀死那邪恶的怪物,捍卫伟大守护者的獠牙!” 这样的话语让船上笼罩着不安,直到军官斥骂一声,颤抖着的声音才在黑暗中止息。 ——可是用途不大。 通过耳坠上黑色的珍珠,爱丽丝开口了。 “士兵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了,可能已经处决过一批吓破胆的士兵才维持住了局面。” 凭借着奈特祝福过而获得的黑暗视觉,在戴安娜的月牙下,少女可以清楚的看到,距离一百米左右的湖中岛礁的岩石,被大量的鲜血彻底染红了。 一个人的身体里才有多少的血液?要把多少人以怎样的方式在那数米高的岩石上碾碎,才能将整片岩壁染红的同时,还让这片水域变成噩梦般的血池? “嗯……” 汀娜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些士兵如此恐惧,看到那艘被弄沉的船就能明白,在船上也不算安全。 “……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魔物,体型,外貌,攻击方式,是否有天赋魔法,最好将你们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说出来。要杀死魔物,首先要了解魔物。” 从一处断裂的木板旁站起来,魔女并没有急于下结论,她看着脸色惨白的军官,冷淡的话语就像刀锋割开了这低沉的空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与这艘船相邻的另一艘船上,士兵们恐惧的尖叫响了起来。 “来了!它来了!” “不许退!把你们的盾立好,把你们的矛握紧!后退者视为逃兵,照明!照明!把水面照亮!” “阿蒙·拉,荷鲁斯,阿努凯特,诸神与诸灵啊,请保护我啊!” 一片骚乱。 骚乱中,桅杆上的观察兵点亮了魔导灯,圆锥似的光柱从船顶打下,在鲜红的水面上照出一片明亮的光芒。 光芒之中,从水里出现了一条鳄鱼的半个身体。 “……就是那个?” 汀娜忍不住用一只手抱着爱丽丝,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一只很普通的鳄鱼,扁平的身体,尖而长的嘴,凸起的眼球是爬行类的竖瞳,青灰色的鳞片沾满了鲜血,但由于体型和三列桨座战船相比太过袖珍,当它从水里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爱。 ……就是这么一条鳄鱼把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 这样古怪的想法在汀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马上。 ——说起来,鳄鱼不是没有脖子吗,它是怎么抬起头来……的…… 水面被掀开了。 汀娜呆呆的看着从浑浊的水中一跃而起的巨大身影。 鳄鱼? 她问着片刻前的自己。 这个,是鳄鱼吗? 不,虽然看起来的确是放大了十几倍,几乎有三列桨座战船一半那么长的鳄鱼没错,可是哪里的鳄鱼脖子都不会像眼镜王蛇那样向两侧展开,然后从脖子到肚子裂开一张血盆大口的。 更不会有好几只巨大的,像是螃蟹腿一样的东西从那裂开、布满尖锐牙齿的大嘴里伸出,一扫就把甲板上的盾卫全部扫飞出去的! “这、这是什么魔物呀——!!!” “果然是变异种!莉莉娅娜师匠!” 汀娜的尖叫和艾的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出现了!出现了!就是这个怪物!我们来的时候这里还只有狂暴化的鳄鱼,但在我们把鳄鱼杀的差不多的时候这个东西就出现了!最早来协助我们的那个游侠冒险者在岛礁上射杀剩余的鳄鱼时被它从背后偷袭,打爆在了岛屿的岩石上!” 军官也在大喊着,当他看到这个“鳄鱼”腹部的大嘴里伸出的节肢刺入那艘舰船的船舷时,他的脸色已经如同烧干的灰烬。 “放弃「苇尖号」!如果不想像「双权杖号」上的人一样沉下去成为它的食物就赶快逃!撒火油,点燃那片水域,不要让它闯出去!” 他飞快的下达指令,然后才重新对莉莉娅娜扯着嗓子大喊。 “这个怪物弄沉「双权杖号」时只有现在的一半大!” 激荡的水面让船只摇晃着,站在甲板旁,魔女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没有「解读」的吟诵,没有解放延迟的宣告,不知道是默唱还是瞬发,只是,随着海蓝的石块与细密的沙粒被洒下,极光色的魔法方阵并不是在魔女的手中浮现而是延伸在染血的水面,在“鳄鱼”和被它攀附,剧烈晃动着几乎要颠覆的船只之间。 “「海神剑」。” 只有当魔法被唱破时升起的,一道血色的水幕。 元素系统·海洋系统·大魔法·海神剑。 ——水流被赋予急速,便成为海中神明的利剑。 极薄又极快的水幕劈开了沾满血水,毛茸茸的节肢,削去了腹部的裂口上狰狞的牙齿,切断了横出船舷的桅杆,在铁青色的鳞片上炸开一蓬血花后,“鳄鱼”的惨叫撕心裂肺的响起。 就像黑夜里亡灵的凄嚎。 “「希尔芙大气之锤」。” 然后,那个巨大的身体与船只的距离被拉开了。 元素系统·天空系统·魔法 无形的大气之锤从侧方轰击在那具令人恐惧的狰狞身体之上,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失去重心的“鳄鱼”不可避免的向后倒下,砸落在了水面上。 在它沉下去——或者说钻进水面之前,一发火球从黑发的女孩手中飞出,在那铁灰色的鳞片上炸开。 这时汀娜才想起什么似的,将自己戴有「元素冠冕」的手指向那边,但是。 “汀娜小姐。” 但这时,爱丽丝的声音,稍微有些严厉的在怀里响起。 汀娜一楞,低下头,看到的却是流露出失望的黑色的双眼。 “还记得在冬青河旁,和爱丽丝的约定吗?” “那是……” “莉莉和爱丽丝送给汀娜小姐这些戒指,并不是为了让汀娜小姐和莉莉、爱丽丝一起战斗的,飞空艇被劫持时汀娜小姐做得很好,但是。” 爱丽丝轻轻地叹了口气。 “莉莉和爱丽丝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时间,汀娜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水波激荡,浪潮让战船间彼此相连的锁链铮铮作响,紧崩得似乎要断裂。 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少女与人偶的对话。 两个魔法之后,莉莉娅娜拿出一瓶魔力药剂打开了瓶塞,一口喝下后看向目瞪口呆的军官。 “……在水下设立了拦网?明智的决定,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产生了变异,但这显然是非常危险的变异种魔物,让你的手下守在船上,让它逃出去的话,玛瑞提斯湖这么大,不一定就能再抓到它了。” 说完,莉莉娅娜走向了满脸跃跃欲试的艾,伸手轻轻的敲了敲女孩的小脑袋,拉着她的手,又走回到汀娜的身边。 “请好好想想,力量对于汀娜小姐的意义。” 爱丽丝严厉地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汀娜,从她的怀里飘回魔女的肩上。 “……汀娜小姐和艾留在船上,这个魔物有些危险,我和爱丽丝去就好。” “诶——我也要和莉莉娅娜师匠一同战斗!” 艾露出了有些沮丧的神色。 “……现在,艾还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过莉莉娅娜只是摇了摇头,用最简单的话堵死了女孩一切的抗议。 接着,魔女才看向军官。 “……你们还有看到它其他的攻击方式吗?” “有、有的,有时候它会把肚子里吞下去的东西揉成一团像炮弹一样喷出来,虽然威力不大,但是很挫败士气。” “也能飞快的在礁石上移动,它的尾巴很粗很大,上面有刺就像钉锤一样!” “它的巢穴应该就是原本鳄鱼巢穴的位置,就是那块礁石附近,每次我们击退它后都看到它会游回那里去。” 莉莉娅娜用魔法救下了一艘几乎注定要沉没的船,军官的脸上就像终于看到了希望。 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听完后,莉莉娅娜点了点头,看了沉默的汀娜和有些遗憾的艾一眼,身上环绕起极光的色彩,从甲板上飞了起来。 “飞行术啊……” 艾出神的看着那个飞翔到天空中,又带着绚烂的光芒靠近水面的身影。 飞行术,在大陆各处旅行的魔女与人偶,那几乎就是曾经的她,对“自由”的全部想象。 虽然自己还只是魔法学徒,但是……果然,勉强一下,想办法把飞行术学起来吧。 随后,水花四溅。 火焰与雷电,从湖中跃起的魔物和魔法的碰撞,很快便将那礁石周围笼罩在迷蒙的水汽之中。 “……莉莉娅娜小姐,为什么要靠近水面呢?” “在天空中丢魔法是可以没错,但那个魔物也不蠢,只要莉莉娅娜师匠在天空中,它就一定会躲在深水下,水体会大幅削减魔法的威力,为了不波及船只也不能使用太大动静的魔法,那样莉莉娅娜师匠的消耗会非常严重。” 一边解释着,艾稍稍扬起下巴,看着汀娜。 “……真是羡慕艾小姐呐。” 汀娜忍不住咧了咧嘴,一股没来由的冲动让她把这样一句话说出了口。 很早之前,还在千塔之城的时候,汀娜就想要说了。 到底是真的出于羡慕,还是由于嫉妒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看到此刻艾那双眼瞳中蕴含的毫不动摇的意志和自信,让她忍不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哈?” 艾看着汀娜,睁大了眼睛。 那副表情简直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喻的事。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呢?汀娜不知道,艾也没能立刻对她的这句话做出更多的回应。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离开战船的甲板才过去几分钟,但狩猎似乎已经落下了帷幕。 从天空坠下的雷芒,撕裂了魔物的惨叫,浑浊恶臭的水雾里,岩壁的影子被截断,水面剧烈的波动起来,相连的几艘战船都颠簸不堪。 连水雾都在魔法的余波下被驱散,“鳄鱼”从礁石上跃起的狰狞身躯与魔法的伟力相遇,仿佛不自量力的小虫迎向崭新的太阳。 怀着不同心绪凝望那边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眼,当然,艾也是。 所以只有汀娜看到了。 只有她不畏强光与暗影的双眼,望见光中而来的阴影。 “——!!!” 碰撞,冲击。 接着是失重的眩晕,恶臭与令人恶心的触感在身上扩散,口鼻之中,溢满了湖水的冰凉与窒息。 “咳——!!” 渴求空气的身体,拉回了不知飞到哪里去的意识。 睁开眼,浑浊的水中散落着残破的尸骸。 人的手脚,头颅,被噬咬的穿着城卫军护甲的身体,到处都是,身体一时之间失去了方向的概念,连自己是在下沉还是上浮也无法分辨,但身体的哪里都没有在痛的话,应该没有受伤吧。 还有艾—— 汀娜紧紧的抱着怀里那个娇小的身体,阻止她因为意料之外的落水而慌乱的挣扎,初夏的湖水还并不温暖,要是突然抽筋,对这个还不常与水打交道的女孩而言,说不定有溺水的危险。 她还是太慢了。 被那个阴影——“鳄鱼”吐出的尸骸球直击时,汀娜没有时间将艾推到安全的地方,那太快了,快到即使少女已经近乎本能的冲向毫无防备的女孩,也没能赶得上。 好消息是,这东西就像军官说的那样威力不大,残肢和胴体用某种恶心的粘液揉成的炮弹并不紧密,在撞上船身的时候就散开来,只是带着冲击力把她们推下和湖水。虽然不知道其他的人有没有受到波及,但无论是自己还是艾,似乎都没有受伤。 坏消息是,这玩意真的,非常非常的恶心。 “噗哈——” 水面与空气的界限被打破,这一次的换气缺不是多么美妙的体验。 比船上浓郁好几倍的恶臭差点让少女看到逝世多年的奶奶在向她招手,要不是怀里艾剧烈的咳嗽惊醒了她,说不定她就要牵着那位慈祥老人的手,离开这个满是恶臭与血腥的地方了。 在水下只能模模糊糊听到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船只上有人大喊着魔物被讨伐了,有人叫喊着要救助落水的士兵。 有人看到了她们,叫她们不要乱动,人们的声音不再弥漫着的压抑与恐慌,取而代之的死里逃生的欣喜。 那声惨叫似乎就是魔物垂死的哀嚎,而那团尸骸球就是它垂死的反击,考虑着这样的事时,艾也终于停下了咳嗽,有些虚弱的从少女的肩膀上抬起了头。 “……为什么要保护我,明明我一上船就把使用了魔力护盾。” 一缓过来,就问着这个问题,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我又不知道艾小姐用了魔力护盾……太不明显了,而且作为大人,就是,那个……嘛、理所当然的吧。” 其实少女自己也不太清楚。 就像她与艾那纠结的关系一样,到现在,其实少女在想到离开千塔之城的那个夜晚的时候,依然会后悔自己当时向魔女说,希望能给艾一个机会的举动。 ……但某种程度上,又不是那么后悔。 如果那簇静谧燃烧的黑色火焰如果就那样在自己的眼前熄灭,汀娜才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汀娜只能把话说得含糊不清。 “……那么,为什么捂住我的眼睛。” “因为有点复杂的理由……艾还是不要看为好。” “那是什么理由,快拿开啦,你手上的水流到我的眼睛里,很不舒服。” 虽然是出于好意,但女孩并不领这个情,艾把汀娜挡在眼前的手扒开,刚好这个时候,来自船只上的照明,也照亮了这一小片区域。 “……” “……” 鲜红的水面上漂浮着的,是惨白的死骸,被折断撕裂的手足,腹腔已经空荡荡的胴体,泡水后发胀、看起来消化到一半的内脏…… 一颗人头就飘在汀娜和艾的身边,无神的看着她们,灯光照亮了他无神的双眼,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慢慢沉入湖底。 “……呐,该不会。” 朝四周看了一圈的艾,就像脖子锈住了一样,嘎吱嘎吱的重新看向了汀娜。 女孩脸色铁青,就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一样。 “所以才说,不要看比较好嘛……” “咕唔!” “啊,喂,等一下!艾你该不会是要——咿呀——!!!!” 当莉莉娅娜抱着爱丽丝飞到她们的头顶上时,看着两个抱在一起呕吐着的女孩,脸上少有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 后半夜,亚历山卓某个深夜营业的浴场中。 用掉了半瓶香波,把全身的肌肤都擦得红通通的少女解开浴巾,趴在地热间松木的地板上,享受着带有松香的暖意,来疏解身体的劳累。 “真是倒霉透了……” 她觉得要不是那个来自千塔之城的女孩和自己不对付——按照东国神秘的占卜学的说法,相冲。 要不,就是身上一定有厄难的诅咒之类的东西,不然实在无法解释来到亚历山卓两天,自己就身陷两次恶臭地狱的事。 想到这里,汀娜忍不住拉过自己的头发在鼻尖轻轻的闻了闻,嗯,薰衣草的芳香。 但似乎还隐隐可以闻到一点,不那么令人心情愉快的气味…… 夜晚的大浴场没有别的客人,魔女小姐出手阔绰的包了场,否则以她们从水里被捞出来又在夜风中风干了那么长时间后的味道,估计连任何一家店铺和旅馆都走不进去。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自己人生中最肮脏的一刻,如果可以,真想将这个夜晚发生的事从时间的洪流里永远的抹掉。 可惜,就算是莉莉娅娜小姐,似乎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等休息一会,再去洗一次吧。” 小声的自言自语着,因为温暖,疲惫也一并涌上来了,少女懒懒的趴在松木地板上,把自己舒展成一个大字。 ——喀啦。 女用地暖室的门打开了。 汀娜侧过脸微微看向那边,看到一头隐隐泛着暗红色的黑色长发,走到自己的身边,她轻轻的哼了一声,把脸侧向另一边。 “……还在生气吗?” “哼。” “我为我在汀娜小姐身上失礼的行为道歉,虽然我觉得汀娜小姐和我也是彼此彼此……” “可是你吐在莉莉娅娜小姐送我的西服上!” “汀娜小姐也吐在了我母亲留给我的洋装上!” 地暖室里安静了片刻。 “……要不是艾吐出来了,我也不会忍不住吐出来。” “这点我保持怀疑,但是……的确。” 站在汀娜的身边,黑发的女孩绞着那微微泛红的发丝,有些局促不安的。 “如果我没有被那个……恶心的东西打中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这一点我承认,还有,谢谢你,汀娜小姐……” 可惜,虽然听到了这细细的感谢的话语,但汀娜并没有看到女孩泛红而不坦率的小脸。 少女还在气头上呢,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具体上是从千塔之城时这个女孩把莉莉娅娜从自己身边抢过去的事,到来到西奈后遇到的倒霉事,她越想越气,并且并不打算短时间里消气。 “只是说谢谢的话,我已经听到了。” 所以她只是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后,闭上眼睛,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艾这样说了一句。 紧接着,温润的,湿漉漉的触感,按压在了少女的后背上。 “……唔?” 有些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了背部,带着稍高的体温,连续的几次按压后,紧绷的肌肉似乎放松了下来。 接着是腰部。 汀娜扭过头。 “怎、怎么样……感觉舒服吗?我向阿库娅小姐学会的按摩的技巧,但因为没有什么力气,只能这样……唔,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做,有些不太方便……” 裹着浴巾的女孩有些笨拙的踩在少女的身上,那双小小的脚准确的踩在少女背脊上一些因为一天的疲劳而僵硬的地方。 地暖室里没有可以供艾扶住身体的地方,女孩为了保持平衡而动作有些笨拙,但是在她双足的按摩下,汀娜也渐渐因为身体的放松而哼哼了起来。 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汀娜小姐说羡慕我的时候,我很惊讶。” “……” 干什么嘛。 在回来的路上,明明都完全没有提起这个话题,怎么突然说这个? “要说羡慕的话,其实是我更羡慕汀娜小姐才对,所以听到的时候,都呆住了。” ……这算什么? 挑衅吗? 汀娜下意识的撑起身体,没好气的回头想要让艾闭嘴。 也许是一下子气昏了头,汀娜完全忘记了艾已经完全站在她的背上,因为她起身回头的这个动作,失去了平衡。 啪! “哇!” “嘶——” 松木地板的房间里,传出了重重的三个声音。 当地暖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魔女看着在地上颤抖不已的两人。 “……怎么了?” “不,没什么……” “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捂着屁股的艾和捂着腰的汀娜,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 说完后,还狠狠的瞪了彼此一眼,又不约而同的把脸扭向别的方向。 “……要小心一些。” 魔女歪了歪头,没有太纠结于这个问题。 她带着一如既往的表情来到了自己的学徒和秘书的身边,然后。 “……汀娜小姐,不用起身,艾也,趴下。” “诶?嗯……” “唔嗯……” “……靠近一些。” 趴着的汀娜和艾不知道莉莉娅娜打算做什么,看了彼此一眼后,哼哼着并排趴到了一起。 接着从背脊上传来的软和的触感,让她们一起发出了变调的声音。 “莉、莉莉娅娜师匠?” “莉莉娅娜小姐,突、突然怎么——” “……只是心血来潮,阿库娅的按摩技术,还是我教给她的。” 松木的地板暖烘烘的,但是更加温暖的,是属于魔女的温暖肌肤。 在汀娜和艾忙着洗刷身体上的异味时,魔女小姐似乎去享受了一番肌肤的护理服务,丝绸般的肌肤滑溜溜的,带着昂贵香精的气息。 虽然肌肤接触已经不是第一次,可这里不是高塔上的房间,也不是旅馆的卧室,场所与气氛的差异使得艾还是汀娜,两人的身体都因为没来由的紧张而崩紧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彼此一眼,但从对方那海蓝与酒红的双瞳中,却又只能看出一样的慌张。 “……放轻松,今天辛苦艾和汀娜小姐了。” “抱、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今天,你们帮了我很大的忙。” “不是的,那个……咿呀!疼、疼疼疼,莉莉娅娜师匠,那里太用力了好疼!” “……?因为很久没有帮人这么做了,力道有些掌握不好……” “所以莉莉娅娜小姐……咿咿咿!等,莉莉、莉莉娅娜小姐那,那个地方被压着的话有些难受,真的有些难受——!!” 靠在昂贵坐垫上的小人偶捧着冰镇果汁,正在享受两眼冒着星星的浴场女孩用温柔的动作梳理她漆黑的短发。 听到那门后时不时传出的慌慌张张的声音,偶尔响起的变调的尖叫,爱丽丝满足的将吸管从唇边挪开,用手掩住唇瓣,将那准备看好戏的表情藏在了优雅的动作下。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而且可以预见,之后的事情会变得更加有趣。 无论是曾经平凡——现在依然保持着平凡的本质,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地方正在悄然发生改变的少女。 还是自异常中诞生,并因为那过往坚定了未来路途的女孩。 最重要的,与她缔结了永恒的誓言的笨拙魔女,以及自己。 这自南国海边开始,而还看不到结束的旅途,还会发生哪些有趣的事。 就让爱丽丝拭目以待好了。 勾动手指,小小的人偶唤来一阵干燥的暖风,在女孩们时而响起的尖叫中,合上了地暖房的木门。 EP.4 亚历山卓的街道 ============================= “你们知道吗?最近那个全部由女性组成的冒险者团队,一下子就变得有名了。” 冒险者协会的大厅,似乎从来也没有安静的时刻。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于来往于这里的人而言,无论是委托者还是接受委托者,情报都是最重要的一环,而所谓的情报,往往就潜藏在许多无心之语中。 “现在还有人不知道吗?是叫「寻光者」吧?成员只有3人,全部都是女性,由一位名誉冒险者的魔法师,一位魔法学徒与一位炼金术士组成。” “是啊,先别说这样的组成已经足够吸引人眼球了,这些人来到亚历山卓短短两、三天里,就完成了消灭劫持飞空艇的匪徒,抓捕携带珍贵文物出逃的盗墓贼与西奈王国城卫军的征召委托,后面两个还是在同一天完成的。” 因此,无论是哪里的冒险者协会,一年到头都几乎找不到什么安静的时候。 而这几天,整个冒险者协会的人都在谈论着一个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 「寻光者」 “全部都是A级的委托啊,她们肯定是亚历山卓有史以来最短时间完成最多A级委托的冒险者团队了,我们正与货真价实的传说同处一个时代也说不定。” “哼,一个个传的都那么厉害,要我说啊,她们只是运气好而已,你们知道吗?据说在她们来冒险者协会登记时,是坐着公主的马车的,肯定是一群贵族小姐想玩冒险游戏,然后公主在陪着她们胡闹,那些委托说不定是王宫的禁卫军完成的。” 现在,在这座明显的典雅式风格的廊柱建筑的前台,抬起头,望着二层平台的窗户上洒下的辉光与熠熠生辉的小型方尖碑,汀娜由衷的感觉到,耳朵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她是来拿取昨天委托协会提供的关于她们接下的委托更加详实的资料的,这些或是大声、或是窃窃私语的议论从她进门开始就一直缭绕在耳边。 闲聊亦有,羡慕亦有,质疑亦有,争论亦有。 协会似乎也没有把修改了「寻光者」成立时间这件事传出去,现在最离谱的猜测还是说她们都是那位西奈人的公主殿下的小情人,成为冒险者只是来找乐子的。 没人认出她来。 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的鲸骨护符,汀娜努力让自己不受周围声音的影响,维持着礼貌的笑容从接待员那里接过装满了纸卷的袋子,走出冒险者协会的大厅,在街道对面,露天咖啡厅的一个座位上坐下。 “真的是所有人都在谈论我们呢。” “爱丽丝让莉莉为汀娜小姐的护符附加上的「平凡气质」魔法派上用场了吧?虽然汀娜小姐总说自己的样子很平凡,但是说真的,汀娜小姐。” 纸袋被放到了桌面上,坐在桌上的爱丽丝拿起一块蜂蜜烘烤的曲奇,递到了因为逞强点了“和师匠一样成熟”的浓黑咖啡,现在连杯子都拿不稳的女孩嘴边。 “汀娜小姐真的觉得有着比很多男人都高挑身材的你一点都不显眼吗?” “平凡和显眼也不是严格的反义词……” 汀娜只能小声的反驳,说完,她看着对面,因为甜蜜的滋味被小人偶给予而舒展开紧皱的眉毛——接着又苦大仇深的盯着那漆黑的液体,因为羞耻而染红来脸颊的艾,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哼。” 啊,被瞪了。 “……关于委托的资料协会有提供多少呢?” 在艾的旁边,魔女慢悠悠的抿着没有加糖的黑咖啡,渐渐从被迫早起的困顿中清醒了过来。 她伸手往糖罐里夹起一块方糖,放进了艾的杯中。 魔女的早点一向很简单,一杯来自不知道哪里的有名咖啡产区的咖啡或东国的茶,一块小小的的蛋糕。 不考虑这些点心的价格的话,这确实是一顿简单的早点。 在逞强的小女孩低着头小口的喝起不那么苦涩的咖啡后,莉莉娅娜把纸袋的开口转向了自己这边。 这是「寻光者」的第二个委托。 调查某个贵族与某些失踪案的联系。 “大多数还是一些委托的接受请求,亚历山卓周边的,莉莉娅娜小姐接下的那个委托,协会好像也只是从城卫军的报案里整理出了失踪人员的个人信息与失踪的时间……” 纸袋里真正的资料只有薄薄的几张,上面记录着失踪——准确的说,是疑似被非法人口买卖者拐卖的少女们的个人信息与失踪时间,除了几个人之外,连失踪地点都没有被记录,这些失踪案,至今也没有被侦破。 这个委托还是某个贵族在受邀前往不对付的另一个贵族家的宴会时,看到看起来像在失踪人员列表里的女孩,才把这个委托挂出来的。 虽然委托人和调查的对象都没有直接的指名道姓,但要求提供资料后又拿到了比较详尽的关于需要调查的贵族的资料,显然,这又是贵族圈子里的暗剑明枪。 为什么莉莉娅娜小姐要接受这个委托呢?虽然A级,并且就在亚历山卓周边的委托现在确实只有这一个而已…… 将那些委托接受请求的纸卷无视掉,拿起汀娜所说的资料翻了翻后,莉莉娅娜放下了那几张纸。 “……没有用。” “城卫军没有仔细调查吗……” “失踪者的家境并不好,有时追讨正义是吃饱穿暖后才能做的事。何况,如果涉及到贵族,城卫军消极应付也没办法,” 爱丽丝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面无表情的魔女。 “打算怎么办?莉莉?” “……既然没有什么线索,就用些笨办法吧。” “笨办法?” “……笨,却简单有效。” 招呼来服务员,将十余枚银币放在桌上后,莉莉娅娜这样说着。 ………………………………………………………………………………………………… 所谓的笨办法,就是莉莉娅娜带着汀娜和艾,以兜售珍贵宝石的名义,来到这位被怀疑与失踪案有重大关联的贵族宅邸中拜访。 虽然担任贵族管家的奴隶一度将她们视为照耀撞骗的骗子,但当莉莉娅娜拿出一块温润的,仿佛浸泡在冥河之中的黑玉后,他又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忙不迭地将她们邀请到会客室中,又去向自己的主人通报。 很快,在会客室里,莉莉娅娜她们就与这位魁梧而强健的贵族见面了。按照西奈的传统她们席地而坐,矮桌上被送上新鲜的葡萄与椰枣。 寒暄了几句后,贵族表示自己十分有兴趣买下这块就像从阿努比斯的宫殿中取出的深邃宝石,但宝石的鉴定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他需要请专门的鉴定师来进行鉴定。 魔女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顺手就将那块死骸之玉放在了桌面上,和贵族聊起了天,等到会客室里其他的佣人都被他挥手驱走后,汀娜看到魔女小姐放在桌下的手上,亮起了极光色的魔法阵。 无声的默唱,解读的唱破则掩盖于烫金茶杯与瓷碟的碰撞声中,接着,汀娜就看到这位皮肤白皙双眼湛蓝的西奈贵族的表情变得呆滞了。 精神魔法·「梅斯的催眠术」 在黑珍珠的耳环中,艾小声地向汀娜解释着。 这是一个经典的催眠魔法,效力强大,隐蔽性高,使用过后被施术者也不容易察觉,缺点是需要持续施法与只有施术者才能对被施术者进行指示,在现下的情况,被催眠的贵族将会乖乖回答莉莉娅娜提出的所有问题。 而这,就是魔女所说的笨,却简单有效的方法。 魔女拿出了从冒险者协会那里拿到的失踪人员名单,放在了他盯着看的宝石的位置,用冷淡的是声音质问着。 “……对这上面的人有印象吗?” “是。” “具体是哪几个?” 接着,一直装成普通人偶的爱丽丝也开口问着,听到这个问题后,贵族伸手指向了名单上的几个女孩。 “这个……这个……这个和这个……” “……她们现在在哪里?” “潘神殿街,大门上有斯芬克斯与塞赫美特图画的那间宅子,四层高,有红色的琉璃瓦。” “四个人全部都在吗?” “不,只有……两个,有两个我已经腻了,就给了她们一笔钱,让她们离开了……” ……? 要不是魔女之前不断提醒在她使用魔法催眠的时候不能有其他不带她魔力的话语响起,汀娜差点就把“什么”给诧异地说出口了。 连莉莉娅娜也将眉毛微微一挑,她接着质问着: “……这些女孩都是你从人口贩子那里买来的吗?” “不是,我的警卫队长……曾经是一个沙匪,我偶尔看到想要的平民女性,就会让他帮我拐回来……但因为变成奴隶很麻烦,所以玩腻之后就给一笔钱,让他把她们带到别的地方去。” 魔女与人偶交替询问着,想要知道的答案,很快便一一得到了。 然后,魔女收回了那张纸,手上的魔法阵黯淡消失之后,贵族恍惚了两秒,才慢慢的清醒了过来,他轻轻地咳了一下,向魔女不好意思地说。 “抱歉,这宝石太过美丽让我有些走神了,刚刚在聊什么呢?” “……刚刚我正在介绍这块宝石的产区,它来自典雅内海的佩夫卡,但很遗憾,男爵殿下似乎对那里没什么兴趣。” 重新端起茶杯,莉莉娅娜的语气连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没有。 “啊,是,佩夫卡,勇士之岛,英雄之乡——” 贵族摇了摇头,看起来对此颇为不屑。 “但那里都是骗子,懦夫,卑劣之人,哈!” “……听起来,您曾经去过那里?” 莉莉娅娜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就是个典雅人,在来西奈成为贵族之前有过一段典雅内海上漂泊的日子,当然也去过那里……” 交谈过后,这位男爵的管家也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位宝石鉴定师,在经过友好的交谈后,以十几枚金币的价格从莉莉娅娜手中买走了这块幽邃之玉。 从头到尾,他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催眠这件事。 离开贵族的宅邸后,莉莉娅娜就在路边拦下一辆马车,让车夫载着她们前往潘神殿街。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吗……” 马车驶离白墙的住宅,坐在莉莉娅娜的对面,汀娜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 “……” 点头、点头。 而魔女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个委托最大的难点其实就是被调查者的贵族身份,一般的冒险者没有能力也没有胆子去调查,有能力的冒险者则顾虑其身份,刚好莉莉既有能力,又没有顾虑,不过这种方法查取得到的证据不能直接当作证据,本质上,这个是犯法的。” “诶?” “啊,这个我知道,是《贵族保护法》吧,虽然大陆各国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这个法律基本上就是确保贵族在因罪入狱或者在战场上被俘虏后,不能受到残酷的对待,不能使用精神系统的魔法去控制之类的……其中前面这条比较常见,但后面这个……” “……只要不被发现,也就无从说起。” “……” 艾还在思考怎样讲述时,魔女就用简单的话语说明了,虽然当光明正大的方法能达成同样效果时会比较倾向于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但本质上,她并不是个拘泥于手段的人。 不过说完后,莉莉娅娜又抱着爱丽丝陷入了思考。 “莉莉娅娜小姐在想什么呢?” “……不,一些可能无关紧要的的事……” 魔女眨了眨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马车向着潘神殿街的方向渐渐地靠近了。 ………………………………………………………………………………………………… 潘神殿街,就坐落于亚历山卓城中一处稍矮的丘陵下。 丘陵的顶端就是一百多年前建成的潘神神殿,这来自典雅内海的牧神,虽然在西奈的沙海中没有获得多少信徒,但亚历山卓的典雅人还是聚集在这里,在这片异国的土地维持着家乡的风俗与信仰。 丘陵下的街道也因此得名,走下马车后,汀娜所感受到的就是比起深色皮肤的西奈人,和自己一样白皮肤,蓝眼睛,金发的人反而要多得多。 当然,出生于大陆东南沿海的自己与出身于典雅内海的他们也不是相同的人种就是了。 “莉莉娅娜师匠,怎么了?” 在汀娜感慨着这样的景色比较熟悉的时候,艾察觉到莉莉娅娜微微皱起了眉。 “……不,只是以前来的时候,亚历山卓这边还没有这样典雅人占多数的街区。” 不过,魔女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摇了摇头,将几枚银币付给了车夫。 “虽然潘神殿是一百多年前建起来的,但潘神殿街十几年前才变成这样,再早一些的时候时候尊贵的小姐还只是很小的小孩吧,那个时候亚历山卓的外国人确实还不多,也没有形成这样的街区,但现在,这样的街区城里已经有好几个了。” 感恩戴德地收下银币后,马车的车夫还有些惊讶地看了莉莉娅娜一眼。 “……十几年前吗?” “没错,就是上一任法老回归诸神的怀抱,现在的法老登基的时候,在那之前,亚历山卓只有港口和大图书馆区域才看得到比较多的外国人,虽然以我们的身份不能评论法老陛下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 汀娜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马车的车夫这才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有些警觉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 “但是,城里有很多人都说,法老陛下对外国人,尤其是典雅人都太好了,典雅商人的只要交很低的税,购买土地和房子还有优惠,只要做出一些什么贡献,不用上阵杀敌也能成为贵族,还有人说法老陛下在亚历山卓中建外国神的神殿是因为法老陛下信仰那些神……哦,阿蒙请原谅我的胡言乱语,法老陛下就是在世的神,拉在人世的化身又怎么可能会去信仰其他的神?” “……” 看着突然惶恐地拍打起自己的脸的车夫,魔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拿出一枚银币放到他的手中,在马车夫不断的感谢之后,她远远地看向法罗斯空港的方向。 “莉莉娅娜小姐?” “……走吧。” 潘神殿街的建筑更多的是典雅式,从贵族口中得知的宅邸并不难找,四层的小楼和红色的琉璃瓦都是足够显眼的特征,莉莉娅娜和艾用「巫师之眼」从天空中扫视了几圈后,就带着抱着爱丽丝的汀娜来到了那扇有着斯芬克斯和塞赫美特神画像的门前。 “就是这里吗……” “……看起来是呢。” 看到这扇大门,爱丽丝露出了十分鄙夷的表情。 “斯芬克斯和塞赫美特有什么关系?因为都是狮子?之前听到的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人画这种画……” “……大概只是抱着猎奇的心理吧,现在的典雅人也已经不是古典时期那些尊崇诸神的典雅人了,文艺复兴和圣堂信仰主导的多年历史已经让原生诸神的信仰式微,这在大陆各地都一样,要说的话,西奈和东国,这两片从古至今数个纪元的时光里都没有发生过颠覆性文化和社会变革的土地还比较异常。” 大门的后面是宅邸附带的花园,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评判着这幅画在大门上意义不明品质也不那么良好的画时,这间宅邸的警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就像绝大多数贵族豪宅的警卫一样,他们全副武装,穿着在兼具一定实用性之余,更能体现主人身份与财富的盔甲。 也如同绝大多数贵族豪宅的警卫一样,在魔女和人偶的面前,他们一瞬间就被魔法变成了几根冰雕。 正是初夏,不过西奈的初夏就已经如酷暑般炽热,在温暖的阳光下,大概过个半小时,他们就能被很好的解冻了吧。 位于豪宅区域带花园的房屋也是典雅式的风格,因为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被骚动吸引过来的守卫在被一一解决后,魔女和人偶带着汀娜和艾,走进了宅邸中。 一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侍者看到不请自来的客人,大声地朝她们呵斥,但这些人很快就被看到了守卫被变成冰雕的园丁和女仆们慌张地拉着手躲进了房间之中,对于这些人无论是莉莉娅娜还是爱丽丝都毫无兴趣,她们粗略看过一楼的布置后,便走上了楼梯。 宅邸的二楼没有一面用作隔断与遮拦的墙壁,有贝壳与花草雕塑的立柱撑起天花板,整个楼层就是一个完全开放的房间,浴室,梳妆台,书架,衣橱沿墙壁排放,房间正中央,是一张豪华的圆形大床。 “你们是什么人!” 金发蓝眼的少女就坐在梳妆台前,用黄金与翡翠的梳子梳理着她的发丝,薄薄的天鹅绒睡裙包裹着她浅咖啡色的肌肤。看到突然闯进来的四人,她的脸上明显的露出了惊愕与紧张的情绪。 “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 “你是鱼贩的女儿吧。” 抢在她之前,艾开口了。在冒险者协会提供的资料上她见过这位少女,优秀的记忆力让艾立刻脱口说出她的身份。 少女的表情一僵,而紧接着,艾德另一句话让她的表情立刻变了。 “放心吧,你们自由了。” “……什么?” “你们自由了,不用再被囚禁,城卫军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到那时你们就彻底安全了。” 看到少女那还是茫然无措的脸,汀娜忍不住叹了口气,用足够洪亮的声音这样说着。。 这时,从楼梯的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汀娜和艾回过头,看到另一位身披亚麻粗布长裙的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 “回家……?”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真的,可以回家了吗?” 或许是听到了汀娜的话,她棕色的眼里盈满了泪水,艾很快认出她也是被记录为失踪的一个女孩,她的身上没有像鱼贩的女儿那样有着漂亮的衣服与饰品,被囚禁在这里的日子,让她的目光在与艾和汀娜她们接触时都透着胆颤心惊的恐惧。 “嗯,我们会去找城卫军,只要核实了你的身份,然后由你告诉他们你是怎样被绑架到这里来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去和家人在一起。” 艾耐心地再次向她说明了一遍,还表演了一个小魔法——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地了。 “啊啊,伟大的阿蒙·拉,仁慈的伊西斯啊,你们终于听到我的祈祷了……” 这个西奈女孩跪倒在地毯上,向诸神献上祈祷,她甚至想要低下头去亲吻艾的鞋尖,这让女孩有些措手不及地熄灭了手上的火焰,把她扶起来,一边看向还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少女。 “要感谢就感谢莉莉娅娜师匠吧,不过,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 “……离开?” 可听到艾的话,鱼贩女儿的表情忽然狰狞了起来。 “不、不不不!我不是那个肮脏的西奈婊子,训不听的愚蠢母猪,我是男爵的夫人,你怎么敢,你这低贱的仆人怎么敢让我回到那种臭水沟一样的地方去?!” 这有着金黄色卷发的少女举起了手,在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黄金的剪刀。 突然提高的声调让艾愣住了,在女孩愣住的时候,少女的声音里已经只有满溢的怨毒和绝望。 “你让我回到那种只有垃圾和杂种的地方,你把那个称之为我的家?!” 尖叫与少女手中的剪刀被一同掷出,向着艾的脸。 这是那样的突然,一旁还在哭泣的另一个少女的呜咽也被打断,连汀娜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呆滞地看着这一刻少女犹如冬日的蛇向着拯救了她的女孩发起了怨毒的反噬。 但艾并不是会将蛇放在胸前取暖的农妇。 双酒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而紧接着暗红火焰一般的魔力光汹涌地燃烧,鱼贩女儿掷出的剪刀在刺到女孩之前就像是撞上了什么坚不可摧的无形之物发出了铿锵的撞击声。 剪刀掉落在了地毯上,但这还没完。 “……垃圾和杂种?那不是正好适合你吗?” 在莉莉娅娜怀里的小人偶冷漠的鼻音,让风凝集成的鞭子在这个少女脸上留下了渗血的鞭痕,几颗牙齿被抽得飞了出来,鱼贩的女儿惨叫着后退,鲜血从折断的牙根里喷涌。 但她还在咒骂着。 “女巫,邪恶的魔女!你是嫉妒我富贵幸福的生活吗?要把我应得的富贵与幸福夺走吗?你这卑劣的鬣狗,吞吃秃鹫的粪便的臭虫……噢,我的宝石,我的耳饰……” 嘴里涌出的鲜血让她的话语含糊不清,大概只有她自己听清楚了她在说什么。小小的人偶可不是什么仁慈善良的女王,在鱼贩女儿掷出剪刀的时候,爱丽丝的表情已经阴沉了下来,听到她还在喋喋不休的咒骂,爱丽丝这次直接抬起手——但被莉莉娅娜轻轻地按住了。 “……她只是个普通人。” “……哼。” 汀娜看着一边咒骂一边在地上找着被风之鞭打落的耳环上的宝石的少女和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艾,在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们不是来帮助和解救她们的吗? 汀娜忍不住看向艾,这位原·公主察觉到汀娜的目光而试图维持自己的表情,但汀娜看得出来,当善意被锋利的剪刀回应,她的眼里同样有着深深的困惑和不可置信。 艾的嘴唇微微地抖动,她想问些什么呢?可是她又什么也没问出来。 鱼贩的女孩还在那喋喋不休的咒骂着,她捂着自己的嘴,因为疼痛而面容扭曲。 但魔女已经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了。 “……如果她自认为,或者确实是所谓的男爵夫人,就让她留在这边吧。重要的是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被绑架的吗?” 后半句话,魔女是对另一个少女说的。 “是、是的……那些可怕的守卫在街上把我拦住,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不是因为债务或者其他的事得罪了贵族,城卫军也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们把我带到没有人的小巷,然后敲晕了我……” 回想起自己被带到这里来时的事,这个黑发棕瞳的西奈女孩下意识地蜷缩起了身体。听完她所说的之后,莉莉娅娜点了点头,朝来时的方向走下了楼梯。 “……把这些如实地告诉城卫军就可以了。” “那个,莉莉娅娜师匠,我们不需要找更多切实的证据吗?只靠一个人的证言想要扳倒一个贵族……” “……艾,并不是我们要扳倒那个男爵,而且……” 走出宅邸,魔女指了指花园中还被冻得很好的守卫们。 “……他们同样,是很好的证据。” ……………………………………………………………………………………………… 将被绑架的那个女孩带到冒险者协会,再由冒险者协会派人护送到城卫军驻地后,第二天,来到协会的莉莉娅娜,爱丽丝,艾和汀娜就得到了委托完成的奖励。 一些金币,A级别委托完成的实绩,还有一枚城卫军颁发的奖章。发布委托的人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在和接待员交谈时汀娜了解到,那位才向魔女购买了一块美丽宝石的男爵还没来得及炫耀,就已经被送进了监狱,财产与房屋全部遭到没收,虽然还不至于被送上绞刑架,但可以预见,终其一生他都再也见不到自由的阳光了。 “并不是王国的法律如此严厉,这只是贵族之间互相倾轧的结果而已。” 对此爱丽丝毫不意外。 “那么,那些被绑架的女孩们呢。” “除了那两位,其他的依然是不知所踪……不,因为其他的那些女孩都被卖到了西奈的各地,甚至卖到了王国之外,就算知道了她们的下落,最多也只会通知一下她们的家属吧,城卫军不太可能在这种事上做进一步的努力,因为这牵涉到很多很多。” 说完,接待员小姐也叹了口气。 “至于那两位,应该是回到各自的家中了吧。” “是呢……” 离开冒险者协会,汀娜看着从昨天开始已经闷闷不乐一整天了的女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艾小姐还在想那个鱼贩女儿的事吗?” “……也没有别的事可以想吧。” 少有的,这个骄傲的女孩没有不耐烦地将汀娜的手打掉,她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不乐地嘀咕着。 “总感觉我们像做了坏事一样。” 那个鱼贩的女儿一直咒骂着她们,在为城卫军做笔录的时候,她们还见到了那个少女,被爱丽丝抽过一鞭子的脸颊已经中了起来,在笔录的全程,她都还指着她自己那淡蓝色的眼睛含糊不清得说她是典雅人,有着贵族的血统,而艾她们是被混乱之神派来夺走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应有的富贵与幸福的邪恶魔女。 当士兵表示她已经自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后,她甚至不顾断牙的剧痛大喊着那栋楼房才是她的家,没有人能把她从那里赶走…… “她确实是个混血儿,她的肤色,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和金发就是证明,也许她的母亲就是个典雅人,哼,杂种这个词用在她自己身上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爱丽丝靠在艾的怀里,很是不愉快的哼了一声。 “……嗯……可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明明她就是被绑架了,被带离了家人的身边,囚禁起来当作玩物……我知道有种受害者反而会依赖加害者的症状,但是……直觉又告诉我,哪里不太对。” 艾还是闷闷不乐的抱着爱丽丝。 “……驱使她说出那样的话的,也许并不是心理上的症状,而是更加实际的理由。” 昨天一天都只是看着艾翻找各种书籍、在阳台上看着城市与行人沉默与思考的魔女像汀娜一样,微微踮起脚尖,摸了摸自己学生的小脑袋。 “……在意的话,去看看吧,很多很多事,靠书中的文字是无法理解的,反正,可以预见接下来都没有什么委托可接了。” A级别的委托并不少,但莉莉娅娜乐意去做的却不多,魔女小姐在这方面也像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明明需要完成一堆委托来换取推荐信,但却又对委托细细挑选。 “……嗯。” 艾看着自己的导师,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位鱼贩的女儿的地址,在冒险者协会提供的资料中同样也有。魔女叫住一辆马车,在一段时间之后,来到了潘神殿所在丘陵的另一个方向。 贫民窟。 富饶如亚历山卓,似乎也无法避免在宽阔的大路延伸不到的地方,被粉刷的墙与高耸的神殿,豪宅,甚至美丽公园的绿树遮掩的背阳处,丛生与这辉煌美丽的灯火不符的景色。 不能说这些由泥土砌成的房屋就是这座城市最真实的一面,但从主干道走下,屹立有神殿的山丘底端是穿过城市的运河旁,将这些赤着脚,裹着脏兮兮头巾,往返于码头与仓库被承重的货物压弯了腰的人和行走在卜塔大道,高谈阔论着地理,历史,王国的商贸的人们做对比,就总能让这座城市的美丽看起来不再那么尽善尽美。 有光就有暗。 有富裕,就免不了有贫穷。 “我不喜欢这种地方,要是下雨,一定连走都没法走……” 街道两侧都是低矮与陈旧的土房,微妙的臭气弥漫着,仅仅将泥土压实撒上些石子的路面称不上良好,虽然没有下雨,但地面上依然有不少脏水坑,有些孩子们在那里嬉戏,水花四溅。 艾看到他们,躲得远远的。 “这些人也想到更好的地方去居住的吧,谁甘心住在这种地方呢。” 汀娜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因为艾的反应稍微有些不满。 ——到底是贵族大小姐啊。 这样的想法刚从脑海里冒出来,汀娜就和几个在水坑里玩耍的孩子对上了视线。 他们眼睛一亮,接着就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大人、以天上诸神的仁慈,请您给我们一些铜板吧。” “等、等一下,不要过来!” ——前言撤回。 这和是不是贵族大小姐无关,只要是正常的人,看到一群刚刚在脏水坑里嬉闹完的小孩朝自己扑过来,第一反应果然还是避开,不要让自己的衣服被弄脏。 但那些脑袋光溜溜的,只在脑后或侧边留着一条小辫子的小孩就像没听到一样,不断的喊着以诸神的仁慈朝汀娜和艾跑了过来。 但莉莉娅娜动手了。 一阵强风在这条街道上吹起了尘土的烟幕,也阻住了孩子们的步伐。 他们的脚步立刻停止了,虽然嘴里还嘀嘀咕咕着这样那样的话,但没有一个孩子敢再靠近,来往的行人也驻足,用惊愕与敬畏的眼光看着拦在汀娜面前的黑发女孩。 “……” 这个时候,魔女让爱丽丝坐在她的肩膀上,随意的将一把铜币扔到了那些孩子的脚下,接着走到汀娜和艾的身旁,拉着她们的手,快步离开了。 孩子们眼前一亮,立刻俯下身子开始捡取…… “啊,向诸神感谢您的善良!那是我的!” “那位善良的女士明明是把这些赏赐给我的,不许抢我这边的!” ……不,是抢夺。 艾回过头,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孩子们,眼里掩饰不住震惊。 “向您致敬,伟大的阿蒙·拉,小屁孩滚一边去!” 而在穿过这条街道之前,汀娜又因为听到成年人的咒骂声而忍不住回头,看着一些成年人驱赶着那些孩子捡起地面上的铜币——甚至有人一脚踹在一个孩子的背上,将他踹倒之后,弯腰捡起从孩子破烂的裤兜里掉落的钱币。 “喂,你们——” 她下意识的就想要停下脚步,艾的反应更加直接,她已经抬起手,开始咏唱魔法。 “汀娜小姐,艾,在这种地方要警戒的,可不止看起来很有威胁的大人呢。” 可爱丽丝只用一句话阻止了艾的咏唱。 “看清楚了。” 接着,汀娜看见了。 被踹飞的男孩一骨碌爬起来,扑到了男人的身上,一口就咬在了他脏兮兮的毛腿上,让男人发出了痛呼,这个时候,另外的孩子也扑了过来,前一秒还在彼此争夺几枚铜币的他们现在却团结一致,一个抬腿就用膝盖顶向男人的两腿间,一个闷头撞在男人的肚子上,当男人痛呼着摔倒后,咬着他腿的孩子还是咬着他的腿,另两个孩子一个猛踹他的两腿之前,一个猛踹他的脑袋,或许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一个男孩还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用力地砸向男人。 就像一群凶狠的小鬣狗。 而路人们也停了下来,渐渐将他们围了起来,欢呼与口哨此起彼伏,就像在看一场角斗赛一样。 谁也没有试图去阻止他们。 他们只是声援着不同的阵营,并大喊着“宰了这群狗崽子”或者“砸死这个软蛋”。 下坡的道路迅速让那一幕消失在少女的眼前,只有男人的惨叫不断的回荡直到越来越小,变得听不到。 “贫穷和卑劣本因没有因果,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者总是相伴而行。” 艾好像还没从刚才的一幕里缓过神来,她小口的喘着气,嘀咕着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话。 “……这样的地方也被亚历山卓人称为罪街,西奈窟,原因就是这里高发的犯罪率和,以及几乎都是西奈本土的贫民聚集在这里。” 莉莉娅娜这才放开了艾的手,转过身来,用稍微严肃的语气对汀娜和艾告诫着: “……汀娜小姐,在没有我,爱丽丝和艾任意一人陪同时,汀娜小姐绝对不要进入这样的区域。艾也是,如果要来这里,至少要爱丽丝一起陪同或者一直维持魔力护盾与法师护甲,这里太过危险,我不希望在亚历山卓哪里的臭水沟中看到你们完整——或残缺的尸体。” “一点也不希望。” 魔女的小手逐一拂过那些美丽而蕴含有强大威力的戒指,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 除了「飞弹女王」在使用过铭刻其中的「极大魔法」后,进入了为时二十天的沉寂状态,每一枚戒指都拥有足以对付一般人的力量,可在那一瞬间,汀娜和艾根本没有想过用魔法去保护自己。 因为,那只是一群小孩子而已。 “……嗯,我会记住的。” 飞空艇上,自己决定用出那个极大魔法的时候,汀娜以为自己已经因为这些旅途而改变了。 可现在看起来,需要改变的,还有很多。 汀娜低着头,有些不敢看那双夜空似的眼睛。 ——如果以后一定要来这样的地方,请尽量挑我有空的时候,不要麻烦莉莉娅娜师匠和爱丽丝女士。 精神链接中忽然响起了艾的声音。 “……诶?” ——不要吃惊,莉莉娅娜师匠给这对耳环固化的是传递和接受的精神魔法阵,没有加密,一定范围内,是个合格的魔法师都能轻易联系到你。 说完,在汀娜看向她之前,女孩又扭过脸,快步的走到了在前面几步的莉莉娅娜的身边。 这条两侧杂乱的丛生着椰枣树与叫不出名字的灌木的坡道走到尽头,在可以看到码头附近的一栋残破的房屋时。魔女站住了脚步。 那里聚集了不少人,还有城卫军在那里,驱赶着他们。 按照资料上的地址,那里,就是鱼贩的家。 “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 “……去问问就是了。” 聚集在那里的人群很快被驱散,莉莉娅娜抱着爱丽丝来到卫兵的身边,看到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一个抱着明显价值不菲的人偶的小女孩,卫兵立刻皱起了眉毛,但莉莉娅娜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她在手上燃起了火焰,然后在他惊惧的目光中开口。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是,尊敬的魔女小姐,在昨晚,这家人自杀了。” “自杀?!” 汀娜呆住了。 “可、可是,这家失踪的女儿不是回来了吗,为什么突然……” “关于这个,我们也是才来不久,详细的情况……喂,你,过来!” “是,是的,卫兵老爷,有什么事吗?” “把你向队长报告过的话向这几位魔女小姐再说一遍,昨晚你听到了什么?” 卫兵朝一边招来了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这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脸上的褶子里都好像塞满了污垢,在他走过来后,卫兵也忍不住退后了一些,用长矛拦着他不让这个看到莉莉娅娜后眼睛都直了的男人靠近。 一个乞丐,再这样的街道上,乞丐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啊啊,真是令人感到遗憾,老拉西法里斯被绑架的女儿回来了,他可是很高兴的啊,花了两个银币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我看他买了一块拳头大的白面包,一些新鲜的椰枣,他把最好的一条鱼烤了,还撒上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茴香,那味道……啧啧啧,但是,他的女儿好像对此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们大吵了一架,周围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听到莉莉娅娜开口,这个老人才连忙用谄媚的语气把昨晚的事说了出来。 “……她们吵了什么?” “噢,美丽的女士你不会想要知道的,那实在是粗……没错,实在是粗俗,连我这样的老头子听起来都脸红,可怜的老拉西法里斯,她的女儿被绑走之后好像不但没有被虐待,还被好生的养了起来,现在回来哪里受得了这里呢?他们吵得非常激烈,最后老拉西法里斯对他的女儿说,你现在已经不再纯洁了,你已经被玷污了,谁也不会要你了,就算把你卖到妓院里也卖不了几个钱,我养了你十多年,以后你就当我的老婆吧。” “他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那是,那可是他的女儿啊!” 汀娜已经完全呆住了。 在这里所听到的一切都在挑战她的常识与理解力,一扇扭曲的大门好像正在缓缓打开,大门的背后,是另一个令她窒息作呕的异常世界。 “女儿?噢女士们,老拉西法里斯在这条街上剖了一辈子的鱼了,他又丑又蠢,没有女人会看上他的,更不要提典雅女人了。” 可老人看了汀娜一眼,裂开又黄又黑的一嘴烂牙。 “那个女孩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老拉西法里斯在她还小的时候就一直嘀咕着等到再几年,再几年,等女孩长大了,他就把她卖给潘神殿街的「黄罗盘草与沙舟」,或者这条街上的「孔雀屁股」,卖出一个金币,或者几十个银币,这样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汀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未真正经历过贫困,即使是盐沙城的旧城区,也不曾上演过这样挑战良知的荒诞戏码,她甚至抬起头,想看看赛贡之阳是否还挂在天空之中。 可耀眼的光芒只是淡漠地照耀着一切与一切。 “那之后,我就没听到什么了,但今天早上我醒来之后,看到老拉西法里斯呆呆的坐在摊子上,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什么也都没有说,等我转了两圈讨到两个铜板回来想找他买条小鱼,借着哪里的灯火烤一烤的时候,卫兵大人告诉我,老拉西法里斯和他的女儿都自杀了……”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个女孩给找回来的,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比在这里强啊……” “……艾……” 魔女平静的点了点头,看向自己的学徒。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艾只是默默地看着这码头边的肮脏小屋,破烂的摊铺。城卫军从房屋里抬出两具湿漉漉的尸体,蚊虫和苍蝇绕着她们飞舞,只有两块肮脏的布盖在她们的脸上,而街道上的行人却似乎对此见怪不怪。 “……你们……没有想过离开吗?” 她紧紧的抓着汀娜的裙摆。 “离开又能去哪里呢?这里几乎没人识字,连神殿的祭司也只是一年一次来布道,而且,无论去到哪里,我们到头来还是会被赶回来的,那些体面人有谁愿意接纳我们呢?” 艾默然地听完了老人的话,在长长的沉默后,她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枚银币递给了他。 在乞丐的不断重复的感谢中,她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感,转向了一言不发的魔女。 “莉莉娅娜师匠……我,需要透透气……” “……嗯。” 魔女点了点头。 一段时间之后,魔女带着她们离开了这弥漫着臭气的街道。 丘陵的顶端,华美的神殿正迎接着衣着整洁的人们,祭司在宣扬神的福音,信徒们在祈祷驱除厄难,象征牧神眷属的羊群在神殿中踱步,悠闲地咀嚼着夏雨滋润的草叶。 从精心修剪的园圃向海的望去,美丽的城邦享受着阳光的恩惠,城外陆地的方向,大片的农田在春末初夏的暖风之中绿意盎然。 “……好些了吗?” “嗯,我没事了,莉莉娅娜师匠……” 坐在长椅上,抱着爱丽丝的艾把脸埋在了人偶小姐的胸前,爱丽丝抚摸着她的发丝,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用想太多,艾,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只是……有点,受到了冲击。虽然之前就已经想到过,外面的世界并不会想妈妈讲给我的,莉莉娅娜师匠的故事那样美好,一定有危险的地方,也会有令人不快的事情,我都知道的,只是,我只是……” 艾抬起头来,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的,我知道,我没事的……” “……「the world is beautiful.the world is not beautiful.」” 魔女忽然轻声地开口。 “诶?” “……这是妖精的谚语,翻译过来是……「世界无比美丽。世界并不美丽」,后半句并不是对前半句的否定,这两句仅仅是并列的,讲述一个事实而已。” “我不明白……” “即使是寿命悠久的妖精,过个好几百年才理解这句话的也大有人在,艾才刚开始旅行而已,不用勉强。” “嗯……” “……接下来的时间,要做什么呢?” “和莉莉娅娜师匠在一起就好……” “……那么,回去继续炼金学的课程……” “莉莉……” “……艾,汀娜小姐,我们去哪里走走看呢?” “啊哈哈……” 对话告一段落后,汀娜扭头看向她们来的方向。 “……世界无比美丽。世界并不美丽……吗。” 少女喃喃着。 那土灰色的街区,被神殿的花圃遮挡,看不到了。 EP.5 秘书小姐与怪盗的预告函 ===================================== 最近的日子,汀娜找回了一些在盐沙城时,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邂逅后那段时间的感觉。 每天早上去冒险者协会拿需要交予名誉冒险者过目的资料,顺便打听会长是否已经回来。回到旅馆的房间,看着莉莉娅娜随意扫过这些扔进垃圾桶。在空闲时间练习对戒指的掌握能力,在这座城市闲逛游览或是旁听莉莉娅娜对艾的教导,看她们手中的魔力构筑绚丽的魔法。 有时,莉莉娅娜也会带着她们出门去城市里观光,除了每餐的主食都是啤酒与面包多少让人有些不习惯外,在这里的日子还是十分的惬意。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寻光者」没有再接受新的委托。 并不是说亚历山卓附近A级及以上的委托已经被她们全部做完了,只是已经再没有符合魔女要求的委托了。 首先,莉莉娅娜并不打算离开这座目前仅有的能比较及时获得列托波列斯塔挖掘情况的城市。 其次,一旦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的会长回来,获得推荐信她们就会启程离开,那些需要长时间去完成的委托也否决。 最后,她不希望与西奈的魔法师协会、也就是伊西斯神殿扯上关系,按魔女的话来说,她们是最令人厌恶的那种布道者,一旦被注意到,就会像鬣狗一样紧咬不放。 虽然每天汀娜去冒险者协会拿取情报时都会拿到一倍以上的委托请求,但莉莉娅娜从来都是草草扫过便扔进垃圾桶。 就这样,在亚历山卓的日子,过去了半周。 闲下来后,汀娜才发觉来到这座城市的前几天简直是忙得不得了。 又是飞空艇抢劫,又是遇到法老的女儿,还有莫名其妙的成立了一个她们三人的冒险者团队,接受征召委托,然后又是调查贵族与非法人口买卖的事…… 这些事堆在短短的几天里完成,现在回头看去,则让人不免脱力。 “该不会这也是剑鞘之年的影响吧。” 当然汀娜也没忘记向魔女询问有关鞘之年的事,当三分之一的剑刃从剑鞘中拔出,高悬于降临月的夜空,今年的大陆的天空似乎都笼罩上了肃杀的气息,尤其是几乎没有任何占星术士占卜出今年是剑鞘之年这件事,更是在大陆各地都引起了一些恐慌。 在少女离开前,盐沙城的警备力量几乎翻了一倍,而在异国的土地,亚历山卓,街道上也随时可见骑马的城卫军。 对此莉莉娅娜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剑鞘座是来自命运星空的警示,但也是最难解明的一种,没有更详细的情报的话,大陆这么大,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无从下手。 在被警示之物露出端倪之前,魔女也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她是魔法师协会最高评议会的一员也一样。 将这样的日子暂时画上句号的,是在某个早晨,一封由信使直接送来的信。 寄出人是佧慕赫蒂蒂菈哈苏忒——那位在意外的情况下与汀娜和艾邂逅,这个古老王国的公主。 「敬启,艾小姐,汀娜女士: 因为在分别前忘记询问两位的信氏,只好用这样自来熟的称谓作为信件的起笔,希望两位谅解。 在两位的帮助下,从国王谷被盗出的法老们的陪葬品已经妥善保护好,收藏于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博物馆之中,并预定于数日之后展出,这一次写信,便是为了履行之前答应过艾小姐的,让她亲手去触碰一次那些珍贵文物的约定。 请拿着这封信件前往亚历山卓大图书馆并交予西莫尼斯馆长吧,这边已经打过招呼了。 并且,或许在那边,还有希望两位以及那位魔女女士帮忙的事。」 “……你们的友人,佧慕赫蒂蒂菈哈苏忒。” 信纸的落款处,还印有一个淡红的唇印。 读完信后,将信纸放在桌面上的汀娜和艾对视了一眼。 “我以为卡慕菈殿下只是说着玩玩的,毕竟那些都是珍贵的文物……不,该说是国宝吧。” “而且这么长时间没有音信,这个时候突然送信过来……也就是说为了让我可以亲手摸一摸那些东西需要花这么长时间去走动关系吗……说不定我提了一个很无理的要求……” 她们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那封信件,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正被爱丽丝梳着头发的莉莉娅娜。 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魔女,迷迷糊糊的坐在床上,好像没有察觉到她们的视线。 “莉莉,艾和汀娜小姐在问你哦?” 小人偶飘到莉莉娅娜的面前,敲了敲魔女小姐的额头。 “……?” 魔女的黑眼睛眨了眨,这才从空无一物的空气之中移向她们。 “那个,莉莉娅娜师匠……要一起去看看吗?” “……” 点头,点头。 虽然不知道到底这是有听明白艾和汀娜的话,还是只是没有睡醒时下意识的动作。 总之,今天的预定,就是去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博物馆了。 ………………………………………………………………………………………… 典雅的建筑,与城市的海岸只有短短的数百米间距,被建在人工垒砌的小丘上。 西奈人喜欢用这种方式显示建筑的重要性,虽然不像神殿那样高耸,但走上有绚丽色彩的人物塑像排列两端的高高楼梯,还是能从大图书馆的廊柱前俯瞰亚历山卓小半的街区。 “说起来,明明是西奈,但这些豪奢的建筑却大多是典雅风格呢……” 远方,法罗斯空港的顶端火光通明。 眼前,城市的街道沐浴着赛贡或说阿蒙·拉的光辉,正在新一天的海风中奏响繁华的声浪。 比盐沙城大了好多倍呢。 将眼前的城市和自己的故乡做比较的少女扭过头,向仰望着大图书馆高高廊柱的魔女好奇的询问。 “……西奈的起源至今是个迷,在大陆历史上也始终保持着独立或半独立的地位,法老与他们的后裔统治着这片土地,时而封闭,时而开放,不过这样的情况,只到十三日圣战为止。” 廊柱上雕刻着古老神明的塑像,虽然建筑是典雅内海的风格,但大门前的九根廊柱上雕刻的却是这片土地自古以来信仰的九柱神明。 “上一个剑之年,仅仅十三天便结束的战争却让大陆人口锐减,很多统治者的血脉都在战火中断绝。西奈就是这样,当战争结束,人们开始重建王国,王位之上却已经没有了可以戴上双王冠之人,为了统治的正统性他们只能从法老的谱系中找寻血脉相近的旁系,但这一找,让他们意外的发现,一支法老的正统血脉,还留存于世,在那场不同教派彼此征讨的圣战中存续了下来。”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凝视着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像,魔女的回答慢了片刻。 于是艾接上了她的话,用那双酒红色的眼睛看着汀娜。 “那是在第二纪元,西奈被神圣七丘帝国征服,作为半独立的属国时期离开西奈来到典雅半岛上的,那位有名的艳后,与七丘帝国一位有着王室血统的将军的子嗣,离开西奈的目的被推测为试图争夺帝国的王位,但没能成功,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十三日圣战后,反而成为唯一正统的法老血脉了。” 说完,艾也仰望着这座图书馆廊柱上的神像,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呃,所以为什么建筑风格是典雅式呢……” “……” 艾用“都说到这里了怎么还不明白”的表情瞪了过来。 “西奈曾经是神圣七丘帝国的属国,从那个时候开始,典雅文明就开始涌入,很多典雅式建筑在那时被兴建,包括这个大图书馆,十三日圣战之后,一直生活于典雅文明圈中心的典雅半岛上的这一支王室血脉从身份认同、文化和习惯上来说比起西奈人更不如说是典雅人,他们被加冕双王冠后对这片过于古老的土地很不满意,于是大量引入典雅诸国的移民,兴建符合他们审美的建筑,就像现在的亚历山卓,那些古老宏伟的西奈式建筑,只能在更南方,不那么繁荣和发达的地区看到了。” 但瞪完后,女孩还是详细的为她解释了为什么一眼望去,亚历山卓那些精致的建筑大多都是典雅半岛风格的原因。 “是这样啊……” “我们来这里并不是来看亚历山卓的风景的吧,博物馆应该在大图书馆中的别馆处……唔,别馆是在哪?” “……我来带路吧。” 点了点头,莉莉娅娜让爱丽丝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牵着汀娜和艾的手,带着并不熟悉这在世俗王权的城市中最大的图书馆的两人,走进了大门。 除了光辉之城的丹特里安大图书馆和千塔之城的真理高塔,亚历山卓大图书馆是大陆最大的图书馆,一走进来,就仿佛置身于书架的丛林。 有玩笑说在这里走个十米就会错过一个时代的睿智,深深吸一口气,就与古国的诸贤同呼吸。 某种程度上,也并不是开玩笑。 在艾和汀娜来之前,莉莉娅娜就花了大量的时间浸泡在这个图书馆中,但这一次她们不是来看书的,魔女带着自己的秘书小姐与学徒在书架间穿梭,踏上通往上层的楼梯,在第二层一处书卷堆里,她们见到了大图书馆的现任馆长。 “所以,你们就是帮助那位西奈人的公主殿下找回这些珍贵宝藏的人?嗯,一个黑发酒红色瞳孔的小女孩,一个比很多男人都高的大姑娘……都是少见的特征,而且王宫的信使应该不会弄错。” 西莫尼斯摸着在天窗洒下的阳光下透着金黄的大胡子,接过汀娜递过去的信后,这个皮肤白皙的男人看了艾和汀娜一眼。 应该不是错觉,汀娜觉得,这位穿着绛红长袍的男人,并不是那么欢迎她们的到来。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西莫尼斯就敲着他的脑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想要触摸那些文物的人是哪一位?” “是我。” 稍微仰脸看了看少女,男人又低头看着艾。 “虽然我想说即使再感谢你们将那批珍贵的国宝从根本不懂它们价值的盗贼中抢回来,也不代表你们可以随随便便去触碰。但谁让那位公主殿下发话了呢?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在她的帮助下阻止那些迂腐的祭司把这些文物重新埋回不见天日的墓穴中,欠了这样一个人情,她拜托的事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果然是很不欢迎吧。 听起来,要不是卡慕菈帮助过他,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打算答应这件事。 而且他似乎也没打算掩饰,嘀嘀咕咕抱怨了一大通后,男人才指着艾,让她跟自己来。 “至于两位,就请在图书馆里随意游览吧,法老们的遗物会在几天后展出,为此我们正在做准备,当然,为了感谢你们夺回了那些文物和没有提出这种不懂事的要求——” 西莫尼斯瞥了艾一眼,就像在看冒冒失失提出无理要求的熊孩子。 “等到准备完成,我愿意抽出时间带两位提前观看一趟——当然是免费的。” “等一下,莉莉娅娜师匠和汀娜小姐不能一起来吗?” “无论是公主的请求还是信件说都写明了只有‘艾小姐’要求触摸那些应该用最坚固的玻璃、沉香的木料和东国最昂贵的丝绸衬托而不是小女孩的手去触摸的宝物。所以不行,而且就算是你,我也会在确保你切实掌握了触碰珍贵文物的必要知识和技术后才会允许你去摸的。” “咕——” 艾瞪着男人的蓝眼睛,但西莫尼斯完全无视了她所有的抗议,一把拉着她的手就把女孩拖走了。 大图书馆的二层,是书典攥写员的工作区域,不过也有阅读的书架和一些读者。 理所当然的,在这一角发生的事引起了一些关注,但在艾被拉走后,他们也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诺大的图书馆,只有羽毛笔在纸张上的沙沙声,作为陪伴探求知识者的旋律。 “……汀娜小姐觉得有些遗憾吗?” “诶?我是不觉得啦,那些东西意外的对我没什么吸引力……”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莉莉娅娜小姐想要做什么……啊,看书吗?” 点头、点头。 顺着魔女的视线看去,那双夜空似的眼睛已经钉在书架上移不开了。 “……是新出版的书……用「夜」做笔名的这个作家的……” “难得这样的情况,莉莉真是的……” 在莉莉娅娜的肩膀上,爱丽丝小小的叹了口气,小人偶的黑眼睛看着汀娜,就像在对她的不争气感到无力。 爱丽丝的话让魔女把目光从书本移到了少女的脸上。 面无表情,但是,有点遗憾的样子。 “不,没关系的,莉莉娅娜小姐想看书的话,我也一起好了。” “……一起看,吗?” “嗯,那个,莉莉娅娜小姐想看的书,我看看有没有两本……” “……不用那样。” “诶?” 魔女拉着汀娜的手,将那本书从书柜上取出。 然后,她带着少女径直来到了图书馆的中庭,在草坪,花圃与不远处的喷泉间,找到了一张带靠背的长椅。 莉莉娅娜坐在了长椅的一侧,然后,看着汀娜,拍了拍自己被朦胧的薄纱包裹的双腿。 就像在让少女坐上去似的。 “莉莉娅娜小姐,我坐不上去的……” ——是膝枕啊,膝枕! 有那么一瞬间,汀娜感觉自己的智商直线跌破了作为人的底线。小人偶忍不住扶额,等到她的声音通过黑珍珠的耳环在少女的脑海之中响起,汀娜才脸一红。 “膝枕……可是,这里还有其他人……” 大图书馆的中庭并不是没有其他人。 有散步的人,有捧着书在诵读诗歌的人,有图书馆的卫兵,不远处一颗柳树下,支起一块黑板,一些年幼的孩子们正乖乖的坐在草地上,听一位学者讲述关于尼罗克莱泛滥的知识。 在这种地方享受莉莉娅娜的膝枕也未免太羞耻了! 就算是莉莉娅娜主动提出的事……也不可以……这实在太令人害羞了…… 但在魔女无言的催促与心底的小小期待下,少女还是屈服于魔女的诱惑,躺在了长椅上,用脸颊感受着薄纱下肌肤的细腻。 “咕唔……” 爱丽丝悄悄的在窃笑。 少女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但魔女小姐在自己的腿上摊开了那封面上有着骑士与公主的书本,、将之朗诵。 “……这是属于奥娅和安,勇敢的公主与骑士的故事……” 这是故事的序言。 意外的,莉莉娅娜手上的书是一本小说,而且,似乎是很传统的骑士与公主的小说。魔女小姐用平淡的声音向汀娜诵读着这个故事,从一场战争与困苦的冬天开始。 ……这样,也不错吧。 慢慢的,在莉莉娅娜的话语中,少女睡着了。 不过,要等到被一个急切的声音吵醒后,揉了揉惺忪睡眼的少女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汀娜还没来得及为此向放下了书本的魔女道歉,那个急切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艾小姐把伊西斯神殿的祭司打了!” “……?!” 睡意全无。 汀娜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她们眼前的少年,和西莫尼斯穿着相同制式的白色亚麻长袍的他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 连莉莉娅娜都“嗯?”的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总、总之两位请跟我来,我离开的时候一位大祭司的副手正在和艾小姐对峙,去得晚了的话。” 虽然并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情况下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起来情况就很紧急,汀娜连忙从莉莉娅娜的腿上爬了起来,和魔女一起跟着这个少年向大图书馆内部的博物馆馆区小步跑去。 这段路程并不长,在途中少年也结结巴巴的向她们说明了发生的事。 西莫尼斯在确认艾具备触碰宝贵文物的基本知识之后将她带到馆中,打开陈列柜让艾亲手去触碰那些一度摆在她面前,却被女孩认成赝品而险些失之交臂的法老们的遗留。 但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伊西斯神殿的祭司们出现了。 “馆、馆长和那些负责安保的祭司们很不对付,因为伊西斯神殿也是支持将这些宝贵神圣的文物埋藏回法老们的陵墓中的,所以带、带艾小姐去也是卡着他们轮换的时间,但没想到有一批人提前过来……” “……结果就发生冲突了吗?” 中庭的右侧,走过立柱在阳光下投射的影子,走廊的尽头少年急急忙忙走出而没有关紧的门扉旁,几个好奇的孩子正探头探脑的朝里看。 看到少年挥着手走过来,他们四散而逃,还用不太标准的通用语发音兴奋的议论着。 “那个姐姐好厉害。” “暗红色的光刷的一下,又啪的一下,那些讨人厌的祭司身上的光就消失了,再把手一挥——哈,连大祭司的副手都跪下了!” “我以后也要像那个姐姐一样,好好教训这些臭着脸的西奈人!” “喂,可我也是西奈人,但我脸不臭!” “哈哈,不臭也一起教训啦。” 孩子们的话让少年愣了一下。 听起来……在他离开后发生的事和他想象之中的有点不一样? 他伸手推开了那扇鎏金的木门,然后—— “馆长,我把两位小姐找……来……” 张大得可以塞个野鸭蛋进去的嘴里,少年的声音渐渐的化作无言的惊愕。 门后就是博物馆的展室,西莫尼斯正站在放置法老面具的陈列柜旁冷笑,远离陈列柜的一小片空地上,女孩的身边环绕着暗红字符的圆环,她一扬那微微泛着血色的黑发,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横七竖八在她面前躺倒一片的人们。 “这就是你们让整个亚历山卓都畏惧不已的诅咒魔法?都781年了,居然还有人用这种只能对付对付没有魔法知识和技能的侵入式诅咒术式,别说专门的对诅咒结界了,你们连我的魔力护盾都破不开。” “你这,卑鄙的异乡人……” 只有一个人还勉强坐在地上,拄着用黄金,象牙和绿松石装饰的法杖。 这些,就是西奈伊西斯神殿的魔法师吗? 他们的装束和汀娜见过的所有魔法师都不太一样,大体上是西奈传统的男式亚麻长袍,没有袖子,金色的护腕被戴在手上,带着有生命之符的宽颈圈作为装饰,没有斗篷。拿着那根法杖的男人的衣着更加奢华,还披着一块华美的豹皮,看上去那是地位的象征。 他正捂着脑袋咒骂着,但艾对于这条败犬的吠叫只是轻蔑的一瞥。 “难道不是突然动手的你们更加卑鄙吗?可惜,虽然我还是一个学徒,不会「法术序列」,但「法术瞬发」这种技巧还不算难学。” 接着,艾才看向面无表情站在一边的莉莉娅娜。 那高傲的气势消失了,艾连忙把抱在胸前,捂着自己左眼的双手乖巧的放在了背后,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似的,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意气风发的女孩在魔女小姐万年不变的扑克脸面前变成一只揣揣不安的小猫咪,汀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有些好笑。 但这笑意刚刚从脸上露出来,就被女孩那双酒红色的眼睛狠狠瞪了。 “……西莫尼斯馆长,有给你添麻烦了吗?” 通过她们的对话,魔女几乎可以想象刚刚发生的事——显然这事应该是这些伊西斯的祭司挑起的。 他们见不得艾触摸在他们眼中神圣的文物,出言制止,但艾是直接得到馆长的允许而且西莫尼斯馆长就在身边,这位与伊西斯祭司不对付的馆长肯定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制止艾,于是争执升级,直到伊西斯祭司这边有人突然出手用魔法对付艾…… 然后就全被女孩打趴下了。 “啊,没事,不麻烦,我还要谢谢艾小姐让我耳朵能清净一会,这群苍蝇可是让我烦透了。” 西莫尼斯冷笑着,对着少年招了招手。 “找一些人来,将这堆苍蝇……哦不,尊敬的神秘女士的祭司大人们送到休息室去,他们工作可辛苦了,准备上好的面包和啤酒,不能怠慢了女神忠实的信徒呀。” “西莫尼斯,你这个不信神的混蛋典雅人!” 坐在地上的男人咬牙切齿的咒骂着。 啤酒和面包往往被用来给那些采石场或者工地的工人作为结算的工资,这样的举动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在蔑视他们。 “没有了我们,一旦这些伟大法老们的神圣遗物有任何闪失,你就等着被埋到沙漠里,在拉的怒火下变成白骨,被秃鹫和鬣狗啃噬吧!”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首先真神并不需要我去信她也能过得很好,不像你们国家这些三天两头要供奉的那些家伙,其次你连个还没你一半高的小女孩都打不过,我很怀疑那个怪盗要是真的来了,你们能有什么作用。” “你——!!!” 被少年找来的几个护卫走进来后就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西莫尼斯讥笑着摆了摆手,让他们把这个气的面色铁青的男人和他身边那些昏迷的手下一起“拖”出去。 他特意在“拖”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可惜,护卫们可不敢对神殿的祭司那么失礼,他们搀扶着这些人离开了博物馆的展室后,西莫尼斯才咧了咧嘴,走到艾的身边揉乱了女孩的头发。 “喂!!” “唉呀,我最烦这帮伊西斯的祭司了,不好好研究学问,借着神的名头耀武扬威,别说魔法师了,作为学者都完全不够格。偏偏这个王国的古老信仰根深蒂固,难得看到他们吃瘪,真是出了口恶气。” 无视了气急败坏的小黑猫,西莫尼斯看着莉莉娅娜点了点头。 “……博物馆被怪盗盯上了吗?” 不过,魔女小姐显然对他说出来的一个词更加感兴趣,当然,汀娜也是。 这个词让少女立刻想到在千塔之城时利用人的思维定势,差点将古语魔法帝国的一些皇帝手信在她眼皮子底下偷走的那个自称无名的家伙。 要不是人偶小姐的及时赶来,说不定就真的让他逃掉了。 “唔,关于这件事……” 被魔女盯着,馆长皱起了眉毛。 难得看到那些祭司们吃瘪带来的愉悦感令他失言了,他摇了摇头,显然不愿意说起这件事。 “其实公主殿下让我们过来也是来帮助你的,公主殿下也不愿意看到好不容易和我们一起找回来的这些宝物又流落到什么人的手中去,所以……” 艾的脑筋转的很快,她搬出了公主的说辞,西莫尼斯的表情也更加的纠结了。 “就算是那位殿下……” 他说,保护藏书与藏品本来就是大图书馆自身的责任,轮不到,也不应该由其他组织插手,就算是公主也一样,伊西斯神殿强行安排一群人进来,已经算是很严重的触犯这个底线了。 以大图书馆为代表的学者一派在西奈并不是完全的学术组织,因为和宫廷学者相关,严格来说也算是一股政治力量。 在这个层面上,公主派来的人和伊西斯神殿派来的人并没有多么大的区别。 “那样的话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们不是公主的手下,准确的说,我们是冒险者。” “……冒险者?” “冒险者团队,「寻光者」,成员就是在你面前的我们三人,不久前才建立,一建立就完成了二……不,实际上是四个A级的委托……” 艾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冒险者团队的履历书。 莉莉娅娜是名誉冒险者,并没有,也不可能注册为真正的冒险者,汀娜则是名誉冒险者的联络员,原则上是不能以团队正式成员的身份加入任何冒险者团队的,所以名义上,这个小小冒险团的团长是艾。 由于那位公主在冒险团建立时让工作人员把建立日期改成了她们还没有来西奈之前,因此那份履历书上记载的冒险团完成委托的经历堪称华丽——包括解决飞空艇劫持,协助城卫军抓捕文物贩子,接受征召委托消灭危险的魔物,还有查清失踪案的真相…… 相隔不超过两天。 这是冒险者协会的正式文件,协会的印章就是公信力的象征,西莫尼斯在看完后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个看起来仅仅由一个少女和两个小女孩组成的组合。 他对冒险者的实力水准并不清楚,不过艾将一帮伊西斯神殿的魔法师全部打趴下的一幕就发生在他的眼前,在这之前,他可从没见那些魔法师被什么人搞得这么狼狈。 似乎,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么,我是不是该先去冒险者协会发布一个委托?” 雇佣冒险者显然也不会触及某些敏感的底线,而相较起来,那个怪盗的威胁更加紧迫。 “啊,因为莉莉娅娜小姐是名誉冒险者,所以可以在将委托完成后,再去协会以已完成的形式发布委托……” “这方面我不太了解,不过既然是公主介绍你们来的,而且你们也帮我解决了那些烦人的家伙,我想,是可以相信你们的。” 权衡片刻后,西莫尼斯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点了点头。 接着,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几天前筹备展出时,一封信被送到了我的书桌上……” 几分钟后,他们重新来到了图书馆的中庭,孩子们的课程似乎已经结束,在草地上的一处石桌旁,西莫尼斯吩咐手下拿来了水果与红酒,向莉莉娅娜她们讲述起关于这个怪盗的事。 那封信也放在了桌面上,严格来说,那仅仅是一张被随处可见的信封装着的,毫无特点的白色硬卡纸,没有邮票,红色的蜡印上也没有印记。 当然,也不会有署名。 “初芽月27日,戴安娜之月升至高天的片刻,我将于阴影中垂落,取走优雅女神的生命护符。” 这句话便是卡纸上全部的内容,十分直白,唯一的问题仅仅是…… “……为什么偷东西还要事先宣告呢?” 显然在艾的童年里,是没有怪盗和义贼的故事的,女孩靠在石凳上翘着腿,觉得这个小偷应该是个弱智。 “也可能只是一个恶作剧吧?西奈境内有什么有名的盗贼吗?” 而读过很多义贼与游侠,怪盗和灰狐的故事的汀娜,在真的看到预告信的时候,少女也发现自己很难把这个当作是真的去看待。 西莫尼斯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有出名的盗贼,坊间的传闻和吟游诗人的歌曲总是传得比什么都快,大图书馆的藏书每天都在更新,几乎来者不拒,如果真的有,他们这些管理者是不可能听都没听说过的。 他也倾向于将这件事当作一个恶作剧。 只是,这个恶作剧的对象实在是事关重大,为此他还是加强了一些警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导致了神殿势力的强行介入。 “毕竟是那样珍贵的东西呢,谨慎一点总归没错。初芽月27日……就是今天,到底是恶作剧还是哪个怪盗想用这样的方式一举成名,在这里是讨论不出来的,不过。” 爱丽丝摇了摇头,是不是真的,这种讨论没有太大的意义,也不会有结果,想要证实这种事,方法只有一个。 “得等到预告的时间,才能知道呢。” 于是,「寻光者」的第五个——严格意义上来说的第三个委托,就是怪盗的调查与文物的保护了。 在这座卷若渊海的建筑之中,莉莉娅娜,爱丽丝,汀娜和艾度过了这一日的午后和黄昏。 直到深夜。 戴安娜之月高高升起时,汀娜有些郁闷的在馆长办公室中看着星辰稀疏的夜空。 伊西斯的祭司在醒过来后,还是接管了博物馆的警备,只不过也默认了莉莉娅娜和艾的协助——或者说领导地位。 莉莉娅娜也没有拒绝他们,虽然他们全都只是魔法师学徒,掌握的知识和魔法也显得落后,但魔法师聚集起来所能发挥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 那个大祭司的副手则是回去了神殿,叫嚣着今天的事不算完,但他的离开倒是让那些祭司们松了口气。 心高气傲不代表愚不可及,他们与艾的差距一目了然,无论是谁,可都没有再被揍一顿的打算。 只是汀娜被请了出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些戒指上的魔法无论哪个都不适合在展示厅这种到处放着珍贵文物的地方使用。 要是情急之下不小心波及了一点,就算把她卖了都赔不起。不但赔不起,还有可能要被送上绞刑架。 而剔除掉那些魔法戒指,汀娜在那里显然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万一真的有怪盗并且狗急跳墙,反而还会是最危险的一个。 就连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赞同这个说法。 今晚图书馆里其他区域也警戒了,除了离开,汀娜就只能在这满是书卷的抄本和卷轴,按西莫尼斯的话来说,“就算一把火烧了也不值几个金币”的馆长办公室里呆着,至于同样在遇到危机情况时派不上用场的西莫尼斯馆长……现在正带着卫兵在图书馆其他区域巡逻。 连爱丽丝,也不在身边,这个办公室距离馆区超过100米,黑珍珠的耳坠也无法让她与人偶,与魔女小姐聊天。 “……虽然我知道我是帮不上什么忙啦……” 趴在窗边,汀娜捏着自己的影子,一会儿搓成团,一会儿又压扁成一滩圆片。 这里满是可以消磨时间的书籍,但少女一本也不想看。 大图书馆的后面,便是风暴海沿岸的码头,远远的,法罗斯空港的火光比白昼更加明亮,偶尔有飞空艇的灯光徐徐划过夜空,在那指引下入港停泊。 初夏,风暴海还没有露出最狰狞暴躁的一面,海风带着暖意,从少女趴着的窗户吹到她的身后,拂过码头旁的道路。 已经很晚了,夜幕刚刚降临时还很多人散步的海边道路现在寂静无声,只有城卫军的巡逻队提着魔导灯的暖光来往。 距离戴安娜之月升上夜空顶端,只剩一点点的时间。 只有夏虫轻鸣,仿佛在闲适的空气中酝酿着暴风雨。 揉自己的影子揉腻了,汀娜便开始拿手指上的戒指消磨时间。 她首先摩挲白玉的指轮,因为魔法师在战斗时肯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少女在假想中与那个不知名的怪盗战斗,因为自己不畏强光与黑暗,所以可以一开始就用「元素冠冕」里的「闪耀术」和「黑暗术」夺走他的视觉,一旦看不到,无论是谁都会慌慌张张的,这个时候就可以用「奥术飞弹」……啊,「飞弹女王」还在充能之中,这枚戒指不能使用,那么就用「蛛网术」把他缠得严严实实的好了。 在少女的想象中,出现在她面前的怪盗三下五除二就被她打倒在地捆成了一团,不过汀娜很快就从这空虚的想象中反应过来。 她看着夜空,那轮美丽的弯月升上穹顶还是差一点点的距离,少女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放在西莫尼斯办公桌上的小钟,想确认一下,距离预告的时间还有多久…… 一回头,少女便与一把有着天青色握柄的骑枪——准确的说,拿着这把很眼熟的天青色骑枪的小小身影,四目相对。 “……” “……她转过头了哦。” 那身姿就像一两岁的婴儿,或者稍大的猫咪。 那双眼与发丝,就像澄澈苍穹的欠片。 汀娜认识这双眼睛。 “静音结界有好好设置吗?” 但她却不认识这个小小的身影后方,全身藏匿在黑色紧身衣中的那个女性的声音。 尽管她的身份应该呼之欲出。 “当然,我特意选的几乎没有魔力波动的方式,就算是和这个高个子女人一起的那个人偶,应该也不能很快的察觉。” “那就没问题,再给我一些时间,就快誊抄完了。” 漂浮着的人偶身后,有着女性嗓音的人影正拿着一支羽毛笔,在一本笔记上扫过,然后,又在另一本本子上扫过,灯光不够明亮,但汀娜还是清晰的看得到,黑色的字迹出现在原本空白的本子上。 “苍……” 少女下意识的要说出这位人偶的名字。 可才吐出第一个字,表情冷漠的小人偶就把她手中的骑枪抵在了少女的喉咙上——魔力护盾只能防御具备一定动量的东西,在汀娜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这个名为苍澄石的人偶已经用缓慢的速度突破了魔力的护盾,现在,只有法师护甲在保护着她的身体了。 “虽然你的声音传不出去,但请理解,我们依然不希望你贸然出声,由于魔力护盾和法师护甲,我没法在不伤到你的情况下将你击晕,为了你自身的安全考量,请安静,也不要试图动用你身上其他的炼金道具。” 苍澄石的声音与她给人的印象一样空灵,不过她的威胁显然也是认真的。 汀娜刚刚想在苍澄石说话的时候去触发手上的指环,至少弄出一些动静让魔女小姐知道,但这样的小动作显然没有瞒过人偶,她把枪尖更加逼近了一点,少女就一动也不敢动了。 “看起来我们还算是挺有缘分的,不是吗?高个子的女士,虽然我没想起来你的名字……” 那个正在用散发着微光的羽毛抄录着什么的女性却饶有兴致的开口了。 “无名。” “好啦好啦,苍澄石,不用总这么一板一眼的,你可是代表无拘无束的天空的人偶呀。” “如果你能更靠谱一点,我也能轻松很多。” “没关系没关系,注意别让这位小姐用魔法就可以了,抄录这份研究笔记也挺无聊的,还有几分钟,我也想与这位女士叙叙旧。” 那毫无疑问是女人的声音,带着美丽的毒蛇般的妩媚。 “你……真的是无名?” 汀娜瞪大了眼睛。 在千塔之城,汀娜明明记得这在夏洛公主口中“王国有名的易容大盗”是一位有着绅士风度的青年,在与瑟芬妮战斗时又表现出赌徒般的果决和狂战士般的冲动的一位男性——没错,毫无疑问是一位男性。 可现在呢? 汀娜可以看到那被紧身衣收紧的纤细的腰部,让还有人很难不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对高耸山峰,她将注意力从书本上移向这边,汀娜努力的回忆,也没有找到记忆里与这张脸相同的轮廓。 在与瑟芬妮战斗时的烧伤痕迹,哪里也看不到。 ——易容可以连性别都改变的吗? 汀娜感觉自己常识的某处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毫无疑问。” 但那位女性却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疑问一样。 “我不是都发预告函了吗?虽然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片土地上发函,不过在奥林比恩及周边,我的无名函可是很有名的,你们不也是认出了那个才严加戒备吗。” “……无名函……?” 汀娜想到了那封邀请函。 没有名字,但并不是忘记了写或者故意没写……不,说是故意没写似乎也没错,因为她是「无名」,无名就是没有名字所以,当然不会署名…… 这是什么文字游戏啊? 而且我们根本没有认出来啊! 汀娜不知道是该告诉她其实没人认出来,只是出于小心才那样大张旗鼓,还是把这件事埋在心底。 看着那张对自己在这沙海边缘的古国也颇有名声而洋洋得意的脸,这两种念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汀娜只好试图转移话题,以免在这件事上被追问下去。 “那你又在抄录什么?马上就要到预告的时间了,你难道不想想办法怎么去偷到那个生命护符吗?” 她只好转移了话题。 “也没人规定发了预告函就要去偷吧,不如说那样简直蠢毙了。” 但无名非常无所谓的说出了会让所有怪盗文学的爱好者都勃然大怒的话语。 连飘在她面前的小人偶都忍不住用那只没有拿骑枪的手扶额,一副“我不认识他”的样子。 “给我向历史上所有的怪盗道歉,立刻马上!” 无名没有理会少女的反应,继续滔滔不绝的说着。 “我一直觉得所谓偷窃,关键就是转移注意力。预告函就是其中非常好用的一种,就像现在,你那两位强大的同伴正集中注意力守护着我根本不会去偷的东西,层层魔法的防护会让她们根本感觉不到这里发生的一切,而我既不在预告的时间出现,也不去偷预告的东西,一切结束后她们只会把这当作一场让她们大动干戈的恶作剧,谁也不知道我来过,甚至谁也不知道自有东西被窃走,这才是真正的怪盗该干的事——如果不是在这里遇上汀娜小姐,这就是一场完美的盗窃。” 说完,无名还撇撇嘴。 “傻乎乎的引起所有人注意力后还往里跳,那不是艺高人胆大,那是脑子有问题。”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抄录呀,本来按照我们的计划这个地方是不会有人的,我们将这位馆长对某份西奈古老的圣文书的破译抄录下来离开,谁也不会知道。” “那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你还在抄录而不是拿着就走……” “花了好大价钱才买来的这个「双生羽毛」,总不能放着吃灰。” “……” “……习惯就好,高个子的女士,每次形象的改变无名的性格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其中嘴贫是比较常见的一种。” 苍穹的人偶用带有些同情的微妙表情看着汀娜。 汀娜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明明憋着很多话想一吐为快,但一种说出来就输了的无力感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憋得非常抓狂,非常的……难受! 这甚至让她忽略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就在汀娜难受得不得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间中,无名已经飞快的翻完了那份手记,将那支羽毛笔放在合拢的本子中,夹入了被紧身衣勾勒的性感曲线。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当然是因为我们很有缘分啊。” “……” “为什么沉默呢?并不是朋友的我们在千塔之城之后,在西奈也相遇,这可不是一般的巧合不是吗?我有一种预感,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相遇,所以事先打好关系是非常重要的。” 她走到少女的面前,带着狐狸似的微笑。 “我一点都不想和你们这样的无法者有什么缘分。” “别那么说嘛,来,香一个——” “香、香一个是什么啊,等、你、你不要过来——!!” 啾~~ 无名忽然就将整个身体压了过来,身后就是窗台,避无可避的汀娜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出来,就被那宣示着汹涌破坏力的双峰贴在了身上,火红的唇瓣没有因为她扭过脸而停止,在啾的一下后,汀娜发出了来到西奈以来最凄厉的尖叫。 但由于隔音结界的设置,这声尖叫也只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期待下一次的见面哦。” 看着少女手忙脚乱的擦拭着被自己的双唇触碰过的脸颊,无名似乎很满足的笑了笑,将苍澄的人偶抱到怀中,向后,退到另一侧被打开的窗户边缘。 “等一下,给我站住!” 在汀娜抓狂的喊声中,无名和名为苍澄石的人偶身边,卷起了风。 无形的气流带着她们的身影,飞快的升上夜空,而后落入夜晚的亚历山卓,在汀娜跑到窗台旁的时候,办公室里的钟响起了急促的十三声。 变化之刻以至,戴安娜之月,就在此刻升上天空的最顶端。 正是预告的时间,但无名和苍澄石的身影已经哪里也看不到了。 “被,被她们得手了!!!” 汀娜大声的喊叫着,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也不知道无名和苍澄石设置的隔音结界范围有多大,又会持续多长时间,在接连喊了好几声也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少女才冷静下来,朝着办公室的门跑去。 “……!!” 汀娜忽然止住了脚步,但马上她就意识到这不是现在停下来的理由,于是她重新驱使起自己的双腿,向房间外跑去。 “每次形象的改变会让性格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这该不会是……” 只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之前因为难言的诡异感觉而被忽略掉的某个想法,现在终于冒了出来。 在走出馆长室的门口之前,少女惊疑不定的看向无名和苍澄石离开的窗口,又下意识的望向博物馆的方向。 ——和爱丽丝小姐一样? …………………………………………………………………………………………… 某一日的后话: “……检查的结果,好像的确是什么也没有遗失。然后,通过元素精灵的调查,在不久前的确有两个人和汀娜小姐同处一室……这是还原出来的相貌。”“是无名和苍澄石……我和爱丽丝小姐,在千塔之城时遇到的那对组合,抱歉,因为一下子就被制服了,根本来不及示警……。” “……不怪汀娜小姐,我们都被那封预告函耍了。” “……嗯。” “汀娜小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诶?不,没有了,爱丽丝小姐,我,没有什么还想说的……” “说起来真是毫无节操的怪盗啊。” “……艾,那个应该是毫无操守。” “不,就是毫无节操呢,莉莉娅娜师匠,否则汀娜小姐脸上的口红印要怎么解释?” “……口红印?诶?诶?” “不用找化妆镜了,看看你的手背,汀娜小姐,大概是被亲了后下意识的用手去擦……之前都没注意到吗?” “因,因为被那个女人压倒性的气势压迫住了所以,我、我去洗脸!” “……压倒性的‘气势’。”“压倒性的‘气势’吗?”“到底是哪里的压倒性的气势呢……”“为、为什么大家都低下头去……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听我解释啊——” EP.6 启程前的波折 =========================== 用过「拉神之憩」的主厨精心烹调的午餐,等待着饭后甜点由侍者盛上来的时候,旅馆中庭的葡萄架下,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忽然开口了。 “……差不多,我们可以准备前往列托波列斯塔了。” 淡褐的藤蔓蔓布在老木头搭成的架子上,几串红艳的葡萄在这个初夏的风中飘荡,将中庭射下的阳光晕成沁人心扉的色彩。 这里是这间豪奢旅馆中最昂贵的用餐席位,四季皆有,可以自由采摘享用的昂贵葡萄就是这里的卖点。在往常,这个席位半年都不一定迎来几位客人,等到季末,当季结出的丰硕果实都还余留很多,旅馆会将之采下,酿造同样昂贵而的红酒,不过,在这个初芽月,旅馆的第四十三代主人心里却犯着嘀咕。 或许今年,「拉神之憩」有名的四季佳酿,有一种要缺席了。 “虽然法罗斯的火光给人以安全感,大图书馆的馆藏也令人流连忘返,但确实,差不多是要离开了呢。” 距离来到亚历山卓,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天,至于与无名和苍澄石在大图书馆中偶然的再遇,也是五日之前的事了。 “诶,已经要出发了吗?” 正伸手从最后几串葡萄中摘下一串果实,连枝带叶浸泡在黄金水盆中的艾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第一次魔女与人偶一起旅行的她显然还不习惯魔女小姐在旅行计划上的随意性。 “可是莉莉娅娜小姐,推荐信,我们还没有拿到……” 汀娜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听完魔女的话,少女也有些迟疑。 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是王室和几个神殿主导的,想要参与进去除了被这两边雇佣,就需要一封够分量的推荐信。 相对被雇佣的方式,拿着推荐信加入更加自由,也更不容易被卷入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她们辛苦的四处去做委托,就是为了能得到这样一封推荐信。 但现在,推荐信还没有得到,就要出发了吗? “协会的会长还是没有回来吗?” 爱丽丝趴在专门为她准备的羊绒的地毯上,托着脸,表情十分不满。 “冒险者协会的会长居然几乎一整个月都不在协会中,这份薪酬也太好拿了,如果爱丽丝现在带着西奈的双王冠,光是这件事就足够让他连贵族的头衔带自己的命都丢掉了。” 在这些话中,连一点开玩笑的语气都听不到。干热的空气在她的身边起伏着,似毒蛇般蜿蜒。 「寻光者」的履历上已经有了五份A级委托的完成记录,按照规定她们已经获得了拿到推荐信的资格,眼看就能达成目的了,能够给予推荐信的人却久久的不在,这实在是让人很难有愉快的心情。 “嘛、嘛,我下午再去协会问问看吧,应该就在这几天会回来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汀娜也有些习惯了“现在的爱丽丝”的性格. 高高在上,尊贵,虽然有耐心,享受被人恭敬侍奉,而且相当宽宏大量,但却不能容忍僭越的行为(爱丽丝语)。 一言以蔽之……贵妇人或者说,女王。 据说爱丽丝身上的服装和这个王国第二纪元中那位有名的艳后是完全相同的款式,因此,现在的爱丽丝在性格上也等同于那位以美艳著称的女王。 汀娜还偷偷的感慨那位在历史书上曾被描写为“暴君的淫妇”的女王意外的好脾气,但某一天看到一个冒失的侍者打翻了爱丽丝放在桌子上的昂贵化妆品而被小人偶黑着脸用魔法像抡一条死蛇一样在坚硬的地板上抡的鲜血直流后,少女才缩着脖子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那位侍者最后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但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已经足够说明,人偶小姐的好脾气是限于特定对象的。 “……发最新消息是发掘队已经找到了城中神殿,接下来会是更细致和辛苦的发掘,挖掘队需要更换设备,雇佣更多工人,再考虑到挖掘出在沙漠中挖掘出已被掩埋的神殿内部所需的时间,二十……我们最晚可以在二十天后抵达那里,扣去这趟中途旅行所需的时间,出发的期限可以再延后五天。” 靠在堆叠的松软枕头上,莉莉娅娜看着身边的地图,粗略的计算了一下行程之后,魔女沉默了片刻,看向汀娜。 “……没有推荐信虽然可能会多惹出一些波折,但比起那些麻烦我更担忧错过发掘中的重大发现。如果实在等不到,就放弃吧,这几天我会做好旅行的准备。” “好、好的。” 汀娜连忙回答,看着魔女的眼睛有些出神。 莉莉娅娜宛如深邃黑夜的双瞳就像平常一样,但是,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少女集中注意力试图找出那些微的差异,魔女却已经移开了目光,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精美的宽颈圈——虽然这个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接着她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艾,询问起女孩今天学习的成果。 ——莉莉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摩挲或抓紧身上衣服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呢。 人偶小姐的声音通过黑珍珠的耳环,在少女的脑海之中响起。 汀娜这才明白,她所发觉的,那幽邃夜晚中漏下的些许星光究竟是什么。 自己和艾来到亚历山卓之前,莉莉和爱丽丝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找了一圈了,但是,一无所获。 在大陆的版图上,西奈并不是一个很大的王国,但对于小小的魔女和人偶来说,这又是一片太大的土地。 如果列托波列斯塔的发掘也毫无线索,就意味着寻找的方向又一次笼罩上迷雾,只能等待千塔之城那边破译新的信件了。 ——时间和金钱上的花费倒是没什么,但精神上的打击却很棘手,无法避免失望也无法避免失落,期待越大失望的就越重……不过,有汀娜小姐和艾在,莉莉的状态说不定会好一些吧。 说完,爱丽丝自顾自的切断了精神的通讯。 ……诶? 汀娜一怔,她忍不住用困惑的目光看向在莉莉娅娜身边的人偶,这时正向莉莉娅娜请教某个魔法公式的艾也用惊讶地看向同样的方向,两人的视线交错,又一起望向了爱丽丝。 小人偶慵懒地趴在羊绒毯上,从金盆中拿出一粒晶莹剔透的红葡萄,她专心致志的剥开那几乎无法与甜美的果肉分离的薄皮,将果实放在了微红的舌尖上。 就像是并不打算去听,也并不在意汀娜与艾的想法。 次日,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开始着手制定前往列托波列斯塔的计划。 大致上,从亚历山卓前往列托波列斯塔有三条路线,其中,乘坐飞空艇到最近的城市,沿着尼罗河乘船前往的方案首先被爱丽丝拿掉了。 “艾和汀娜小姐难得来西奈,时间又相对充裕,用不着这样又赶又没有情调的方案。” 接着被否决的是找亚历山卓的旅行社,跟随豪华游轮从尼罗克莱顺流而下,在列波托列斯塔附近下船。 这条路线是被汀娜否决的。 理由是游轮船票一人50。 单位是金币 少女知道贵族的花销和平民的花销天差地别,但这样昂贵还是超乎她的想象。当旅行社接待员开始吹嘘着她们那艘邮轮是具有怎样的历史,旅行的路线有着怎样令人感到神圣的内涵——尤其是她看到莉莉娅娜和艾——包括爱丽丝似乎都很感兴趣的时候,少女趁着那位推销员去拿更详细的介绍资料时,把她们全拉了出来。 “莉莉娅娜小姐,该不会真的准备要搭这艘船吧?!” “……为什么不呢?我很有兴趣享受一下她们所说的极致的服务,而且从水路上走也比较舒适。” “可这价格太夸张了!在盐沙城就算最贵的豪华舱票也才三个金币!而且她们说的什么历史意义、精神内涵,很显然都是杜撰出来的吧!” “这种东西不去亲身体会一下是不会知道的呢,而且尼罗克莱沿岸景色都很优美,还能经过西奈一些历史悠久却不为人知的城市,我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价格,对吧,莉莉娅娜师匠。” “太!贵!了!” 汀娜用这三个字确信了,只是名誉贵族的自己是不可能和这些含着金汤勺长大的真正的贵族取得共同语言的。 在少女不断发出勤俭持家的声音之后,这个计划被搁置了,至于那位前台小姐会不会因为错失一单大生意而被上司责骂……汀娜才不管那么多呢。 要是这样的事每一件都去顾虑,那就变成奸商们最喜欢的肥羊了。 这样,摆在汀娜她们面前的路线,就只有一个了,不过在那之前,另一个消息让她们先停下了旅行方式的规划。 冒险者协会的会长回来了。 …………………………………………………………………………………………… 冒险者协会会长回到亚历山卓的消息是在下午传出来的,就在当天,模型中协会的公告栏上张贴了与他会面的预约重新开放申请的公告。 第二天,汀娜和艾便在上午来到了协会的最高层。 由于旅行的准备同样重要,因此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去物色穿越沙漠的交通工具,只有他和艾来这边。 而在漆成黑棕色的门前,她们偶遇了一位眼熟的青年。 “啊,你是……” “早上好,两位小姐,愿拉神的光环保佑你们……” 曾经为某位法老的女儿驾驶马车的青年看到她们,微微欠身行礼。 但青年的话还没说完,从门的后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就尖锐地响起。 “……你就一定要像冥界之蛇那样死死的缠住那死板的规定不放吗,赫拉斯先生。” “请把这称为对规则的尊重,佧慕赫蒂蒂菈哈苏忒殿下,虽然要理解这个对您来说可能太过困难了。” “没错,我是不能理解,明明你们所谓的推荐信都是事先写好,只要你签个字就可以,很简单的事却非要死扣规章条文,凭空生出一堆麻烦。难道你抛弃九柱神后新找的神没有教你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吗?” “真神陛下教导我们要遵循心中的美德,浪费时间是否可耻则要看每个人对浪费的定义,比如现在,佧慕赫蒂蒂菈哈苏忒殿下,现在,我就觉得您是在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随后响起的另一个声音沉稳而平淡,听起来就像一块坚不可摧的岩石毫不在意的面对某人用话语编织的风暴。 “……你还真敢说啊。” “我不知道节约时间是不是美德,但诚实一定是。” ——咚!!! 房间里响起了什么和什么碰撞的重击声。 汀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看向身边的青年,用目光询问着这场争执在她们来之前已经维持了多久——听起来房间里身份比较尊贵的那位,距离气急败坏已经不远了。 青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法老的女儿脾气并不算差,能让她气成这样,也只有这位以软硬不吃的性格在贵族圈子里闻名的独狼了。 “你这是在蔑视法老的权力吗?!” “怎么会?我充其量只是不和某些人同流合污而已。亲爱的公主殿下,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会让我不得不抽出时间去法老的面前亲自澄清的,由于那场会议我已经有很多工作没有做了,可以请您不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可以吗?哦,那可是法老陛下年轻时送给我的礼物,轻点砸。” “赫拉斯!!!” 隔着一堵墙,少女的怒吼好像要把房间都掀翻,还有噼里啪啦砸落的声音不断传出。 等到门被打开时,满脸怒容的卡慕菈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愤怒的余韵还没有从她的脸颊上消失,仿佛遭到了难以忍受的冒犯,她把门狠狠地摔进了门框中。 “该死的美德信徒!总有一天我要让秃鹫挖出他的脑子,看看那玩意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就算看到了汀娜和艾,卡慕菈脸上的愤怒也没有丝毫的平复,沙国的王女咒骂着,一边将一枚黄金的戒指从手指上取下,递到了汀娜的手中。 “卡、卡慕菈殿下?” “呼……抱歉,让两位看到我失态的一面了。” 因为愤怒泛起的潮红还没从她的脸上褪去,卡慕菈摆了摆手,让汀娜仔细听她说。 “那位魔女小姐是打算加入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吧,如果那个石头脑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给你们推荐信,就到王宫来找我,拿着这个……如果有需要,我会想办法为你们弄过去。” 说完,就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似的,法老的女儿带着那位青年离开了。 办公室前,汀娜和艾面面相觊。 “……总感觉,不会那么顺利了……” “虽然本来就有这样那样不太妙的预感,但没想到这个赫拉斯先生连公主的面子也不卖啊……” 事态的发展显然超出了两人乐观的预计,如果公主的面子都不好使,那么「寻光者」——她们这个在各种意义上都很有问题的冒险者团队不是更加的…… “怎么办?” “莉莉娅娜师匠不是说不太希望和王室扯上关系吗?” 艾看着汀娜手里的戒指,皱了皱细细的眉毛。 “进去和他谈谈看吧,我记得你也是美德信徒不是吗?说不定……” “……艾,还是不要这么乐观比较好……” 汀娜叹了口气,将戒指好,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棕黑的木门后,是一个朴素的房间,不大,除了办公桌前用以接待客人的一圈沙发透露着奢侈品的气息,其他的陈设都并不如想象中豪华,只是被整理的干净而井井有条——除了男人面前的办公桌。 那些散乱的文件,就是公主殿下愤怒的痕迹吧。 “请稍等,我需要整理一下桌面。” 看到两人走进,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这样说着,将桌面收拾好。和路上看到的很多西奈人一样,他剃去了胡须与头发,瘦削的脸上已经因为年月的洗礼出现了不少的皱纹。 汀娜在西奈土地上遇到的第一位美德教徒比她在脑海中想象的要更加普通,除了脖子上挂着美德十字的项链,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与街道上的西奈人区分开来。窗户开在他身后,正投入明亮的阳光,黑沉沉的书架则在两侧。他熟练的整理着散乱的文件,不一会儿,就让桌上混乱的纸堆变回整齐的两叠,做完这些后,他顺便拿起放在一旁的假发,戴在了头上。 “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个动作就像马戏团的小丑,但戴上假发后,那乌亮的发辫让他多出了几分威严,听到他的话,汀娜连忙回答: “我们是冒险者团队,「寻光者」……” “哦?” 赫拉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汀娜。 “进来前没有遇到你们的公主殿下吗?” “那是……”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和法老的女儿扯上关系的,不过你们应该要知道,成年之前,她的权力并不如你们想象中大,至少在冒险者协会中,她没有权力。” “不是,我们……” 赫拉斯的话并不友好,汀娜下意识就要解释些什么,可否定的话说出口后,她就语塞了。 该解释些什么呢? 仔细想想,除了飞空艇和调查非法人口买卖之外,她们接下的每一件委托都能或多或少的查出与王室的关系。 「寻光者」是靠着公主的关系才这样不可思议在短时间里完成了这么多A级别的委托——有人会这样认为也不奇怪。 而她们与王室的关系又完全在卡慕菈身上,被认为是攀附公主来谋求些什么,也是当然的吧。 “可是,我们确实完成了五个A级别的委托,这样不就够了吗?” 艾有些不服气的看着赫拉斯。 “按照规定,在亚历山卓期间完成五个A级别委托的团队或个人有资格获得由您署名的推荐信吧。” “按照规定,没错,想获得由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以信用担保的推荐信要按规定来,什么叫按规定来呢?” 他翻了翻叠好的文件,从里面抽出了一张,递到了汀娜和艾的面前。 那张纸张上写着的是,《关于违规冒险者团队「寻光者」的解散勒令》 “!!” 汀娜猛地站了起来。 “解散?!” “是的,对违规严重的冒险者团队,处置手段一直都是解散。” 赫拉斯只是淡淡地说着。 “如果在冒险者注册之前完成了有明确档案记载的委托,注册为冒险者后应补充至履历,所以,初芽月的飞空艇劫持案这一委托的完成人是艾·艾因哈特小姐,同理,抓捕文物贩子的委托也被写在了你的履历上,这没有任何问题,一成为冒险者就有两项A级委托完成的履历,在亚历山卓你是第一位,可能也是最年轻的一位。” 这位中年人用赞许的目光看着艾,但是,也只是些微的赞许,艾看着他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移向那张勒令书,又听着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这两项委托只是艾·艾因哈特以个人冒险者身份完成的,并不能归入任何你之后加入的冒险者团队,将个人完成履历等同于团队完成履历是违规,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 转动座椅,中年的男人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皮革封面的大书。 他翻开稍微有些泛黄的纸张,用手指指向罗列着的众多条文的一条,翻到对应的一页。 “《冒险者团队规章》,‘修改冒险团建立时间’,‘修改委托履历’,‘将个人委托履历添加到完成后才成立的团队的履历上’都是严重的违规,对于违规团体,我们的处理手段仅有勒令解散。”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冒险者协会的会长靠在椅背上。逆着光,汀娜看着他无声地摇头。 就像厌烦了与她们争论。 “你们在借助那位公主的手腕时没有考虑过这样的结果吗?” “可是我们确实完成了五个A级别的委托!” 艾气恼地看着他。 “你们也确实收到了委托的报酬。我们欢迎有能力的冒险者,但在有能力之前,更重要的是遵守规矩。” “一点通融的余地也没有吗?” “我猜你们并没有在意过你们这个团队造成的糟糕影响是吗?但作为协会,我们必须在意,如果你们这个冒险团没有问题,我甚至会帮你们解决不好的谣言。可是你们的团体很有问题,而且是很难弥补的问题。” 男人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艾的不依不饶似乎令他十分头痛。。 “你们违规了,这点毫无疑问。就把这件事当作太过轻率犯下的错误吧,一次犯错并不能决定什么,寻光者……追寻光芒,也要用正确的方式。” 就像是要为这件事就这样画上句号一样。 “……这种事。” 然而。 “不用你来告诉我!!” 少女发出的怒吼将他那说教似的话语打断了。 逆光的阴影掩藏了她的双眼,突然的爆发让赫拉斯和艾都愣住了。 她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话语,撑在桌子上的双手紧紧的握拳,甚至让艾产生了下一秒这个平常很容易慌乱的大人会一拳抡起来砸在这个男人脸上的错觉。 汀娜没有那么做。 刘海下,她幽深的双眼就像掀起了凶猛的海浪。 “口口声声说着正确的方式,可是你有考虑过我们有办法对一位尊贵的王室成员打算做的事指手画脚吗?我们才刚刚来到西奈,人生地不熟,有人愿意向我们伸出援手,而且还是我们急迫的需要的帮助,告诉我,我们有什么办法去拒绝?” 少女质问着拉赫斯将她们视作依附卡慕菈来获取名声的偏见,这让男人皱起了脸。 “现在急着撇清和公主的关系吗?” “我们在城里游览时无意中帮了公主一个忙,而为此公主也打算帮我们一个忙,我们的关系到目前为止都仅此而已。而在我们知道她是公主之前,她已经知道我们要来冒险者协会办事,当她一起来到协会出于善意帮助我们时,我们这些才来到亚历山卓的旅行者到底要怎样才能拒绝,这一点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对吗?” 可无论浪涛多么汹涌,海的深处依然幽邃。 “……” 赫拉斯沉默了。 “我们并未主动开口向公主殿下要求这种帮助,而就算我们知道公主殿下希望通过我们彰显她的权力,我们又能怎么做?” 从刘海的阴影下,汀娜凝视着他。 “赫拉斯先生当然可以面对公主殿下也毫不退让,但请您也理解其他人并不是像您这样有底气的。公正的美德是让信徒自己践行公正的美德,而不是让其他人和您一样公正。” 第一次,赫拉斯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美德与公正这两个词在他的眼里激起些许动荡,他盯着汀娜,几分钟后,将双手在面前交错。 “当然,我可以理解,但是,理解并不等于接受与认同。尤其是当你穷尽词藻既想告诉我这不是你们的错,又不想说那位公主的坏话,试图两边都不得罪而谋取更大利益的时候。” 片刻前男人的沉默,现在看来并不是被汀娜的话语所说服。他收起了书本,重新从文件堆中抽出了一份需要审阅的文件。 “或许你们与那位公主的关系还有待商榷,但「寻光者」冒险团违规却是客观的事实,解散勒令不会撤销。现在,我需要继续进行我的工作与准备与下一位客人的会面,冒险团解散的手续可以请两位自行去办理吗?” 再商议的余地显然已经没有了,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 艾拉了拉依然沉着脸的汀娜。 ——继续待在这里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嗯…… 深深的望了赫拉斯一眼,汀娜轻轻的点了点头,跟着艾离开了。 从冒险者协会走出来,是更晚一些的时间之后。艾拉着少女在街对面的露天咖啡厅坐下,点了两杯卡布奇诺。 稍烫微苦的咖啡盖着厚厚的奶泡,让人能够在甜蜜的苦涩中打起精神来,艾和汀娜沉默着坐在阳伞下的两侧,一直到咖啡喝完,少女才小声的开口。 “……抱歉,又把事情搞砸了。” 这间咖啡厅也有不少的冒险者光临,他们分散着坐着,三三两两谈论的却是相同的话题。 「寻光者」勒令解散的公告被张贴到了协会的公告栏,这个突然彗星般的出现,在短时间里接二连三的完成高等级的委托的冒险者团队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解散这件事,或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亚历山卓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惊讶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当然拍手称快者也有。 “看吧,我就说这个团队有问题,三个女人组成的冒险团怎么可能接二连三的完成那么多高级别的委托,而且除了一个在委托榜上挂了很久,其他都是突然冒出来的,果然是那个西奈人的公主在搞鬼。” “正不愧是赫拉斯会长啊,一回来就把这个团搞掉了,来,敬我们公正无私的美德会长!” “居然被解散了,真是可惜啊,那么有能力的冒险团,就算稍微违规一两处也没什么关系吧,而且听说里面可都是美女啊。” “你还想着混进去啊,别想了,要我说她们的实力可能也是假的,估计就是公主的闺蜜跑出来找刺激,那些委托十有八九都不是她们自己做的,毕竟名誉冒险者这个称号拿钱就能买到。” “别的不说,飞空艇那一次总能证明她们是有实力的吧,用极大魔法打下一艘飞空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你还真信啊,那不是一位原骑士勇敢的解救了船上的男人才击退了那些空匪吗?极大魔法,我和你说,就算伊西斯神殿的大祭司都不一定能以一己之力用出极大魔法!” “可那是位宝具级的魔法师!接受征召委托的冒险者看到过她一抬手就让水面升起能重创魔物的可怕水刀,还会飞!” “宝具级也有各种各样的……” 公告上注明了解散的原因并非由于委托完成的情况有假,还表达了一个强大冒险者团队堆规定的不在意而导致这样结果的惋惜,这让冒险者之间就「寻光者」到底只是出来找刺激的几个贵族小姐还是真的有一位宝具级的名誉冒险者展开了争论。 不过,在「平凡气质」的魔法效力下,谁也没有注意到话题的主角就在这个咖啡馆里。 “用不着和我道歉,在我看来这件事里唯一做错的就是那个毫不懂得通融的会长,要是在奥林比恩和千塔之城,我家里的人说要通融一下,谁敢不通融的。” 艾气鼓鼓的用小勺把杯里还没有完全融化的方糖一点点压碎。 “我还蛮喜欢这个名字的……” 但或许是也能理解其实那个会长也没有做错什么吧,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之后,艾抬起头来。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会长是信奉公正的美德?你说出来的时候,我看他都吓到了。” “……其实一半是猜的。另一半……是看他和卡慕菈殿下争吵时完全不为所动的表现。冒险者协会的会长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官职,那位贵族先生又说赫拉斯会长是‘独狼’,按理说,他是没有什么底气可以和卡慕菈殿下争执的,而美德教会中,关于「公正」这一美德最常见的馈赠就是「公正的尊严」……” “我明白了。” 无需向真神祈祷,无需背诵冗长繁复的教义,甚至无需对美德抱有信仰之心,哪怕是其他宗教的狂信徒也无所谓。 只要切实的践行美德,就会获得一些特别的能力,或许是做几个手势就能招来光亮,或许是从此以后远离小病小痛,或许是买买东西时绝对不会收到假币……美德教会能够成为大陆最大的教会,比起美德神术和温和的教义,更多的还是由于被称为「美德的馈赠」的特殊神迹。 其中艾也作为知识了解过的「公正的尊严」是比较有名的一种。出自教义「凡公正不阿者,无所畏惧」一节,根据魔法师们的分析,这像是一个永固的「勇气术」和「机械化心灵」。 但效果强力到面对巨龙与邪神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说起来汀娜小姐有得到过什么美德的馈赠吗?” “我只是个浅信徒而已,二十年的人生中也没有哪一次称得上践行了美德……” 捧着咖啡,汀娜哈哈的苦笑了一下。 “而且也不是践行一次就会立刻得到馈赠……反而是违背美德的事做个一两次,馈赠就会消失掉……” “所以那个会长才一点通融的余地都不给吗……” 叼着小勺子,艾思索着什么,看着汀娜一点点喝完她的咖啡。 “回去吧,在这里听这些人胡言乱语也是给自己平添烦扰,毕竟……” “嗯……” 艾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少女知道她的意思。 解散的勒令并不是只是让冒险团解散了事,这会记录入冒险者的履历,像这样因违规而解散的冒险者团体,成员或多或少还会受到冒险者信用影响,艾并不在乎所谓的冒险者身份,汀娜自己也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到头来,这件事影响最大的,还是莉莉娅娜。 虽然是名誉冒险者——不,正是因为是名誉冒险者,这样的影响才显得麻烦。 可是。 “……名誉冒险者的信用评级?不用担心,我的所有冒险者身份在冒险者协会总会那边是锁定了等级和信用等级的,由于每隔几年,几十年协会就会有他们无法处置甚至不方便公开的委托交给我,这种程度的特权我还是有的。” 回到旅馆后,听完了事情始末的莉莉娅娜,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淡然这样说着。 “……” “……” “……怎么了?虽然不能以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推荐的身份前去,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不,没什么……” 汀娜感到一阵的脱力,连艾的表情也显得格外微妙。 爱丽丝叹了口气,将这个令人(主要是汀娜和艾)沮丧的话题转移。 “莉莉今天已经把旅行的准备都弄好了哦,既然没有推荐信,那么明天就去亚姆旁的沙港,从那边出发吧。” “……沙港?” 这又是一个陌生的词,虽然艾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女孩被小人偶轻轻的瞪了一眼后,连忙闭上了嘴。 “爱丽丝小姐,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呢~~~就带着期待,去迎接明日开始的旅程吧。” 故意卖了个关子的人偶当然不会回答少女的疑问,她妩媚地白了汀娜一眼,然后有拉着莉莉娅娜去尝试今天她们淘来的化妆品了。 次日上午,旅店的主人看了看中庭那还剩下最后两串丰美果实的葡萄藤,带着复杂的表情送走了这位难得的贵客。 办理完退房手续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回到汀娜和艾身边时,手上拿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莉莉娅娜师匠,这个是?” “……汀娜小姐,这似乎是给你的。” “诶?给我的……?” “旅馆主人说这是一个没留下名字的男人,说药交给高高的金发女士的。” 在大厅的沙发上呆呆坐着的汀娜一愣。她从魔女手中接过信封,在打开之后,从信封中又掉出了另一个信封与一张小小的纸条。 「首先,请让我为当日的失礼致歉,在再次调查之后,的确如两位所说,肆意修改冒险团成立时间和履历都是那位法老的女儿自顾自进行的,那是个让人头疼的公主,这一次的事件,你们与我结果上都是受害者。 不过「寻光者」的违规依然是不争的事实,协会也不会收回解散的勒令,但以个人而言,我希望能对你们做出一些补偿,拿这信封里的另一封信去列托波列斯塔,去找赫夫迦南,这并不是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担保的推荐,但我的名字在他那里应该还有些信用。 愿公正的美德指引你我。」 金黄的蜜蜡上印下了一枚汀娜不认识的纹章,但是不认识也没有关系,是什么人写下了这封信件,已经不言而喻。 “……汀娜小姐总是能给爱丽丝和莉莉额外的惊喜呢。” 看完这张纸条,爱丽丝和莉莉娅娜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打量着陷入了呆滞的汀娜。 走出旅馆,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从这封信件开始,好像这一天都闪烁着幸运的光辉。女孩们来到玛瑞提斯湖的港口旁时恰好有前往亚姆的渡轮正要启航,跨越宽阔的湖面,连总是能在湖中看到的鳄鱼与河马都远远的没来骚扰这艘船,顺利的来到亚历山卓南方的城镇。 然后,在亚姆的沙港。 阳光刺眼,干灼的风从黄沙的尽头吹拂,将湖畔湿润的水汽从城市的边缘驱逐。 汀娜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东西,良久,她才扭过头看向抱着爱丽丝的魔女小姐,有些颤抖着伸出手。 “我们乘坐这个……去列托波列斯塔?” 长约十五米,高有三米的,用胡杨木建造,在最前端,有着雄鹰的精美塑像。 三根桅杆在甲板上竖立着,帆没有张开,阳光下,整艘船都散发着朦胧的光。 没错,船。 一艘停靠在沙砾之中的,船。 魔女轻轻的点了点头。 “……西奈魔法师协会的杰作,大陆独一无二的在沙漠中也可以行驶的船只,沙舟,也有人叫它,太阳船。” “而它的名字。” 被魔女抱在怀里的爱丽丝飘到少女的耳边,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随后,又像捉摸不透的风儿一样飘走了。 汀娜呆住了。 她猛地回头,想看看魔女小姐的脸上是不是露出了捉弄人的坏笑,但灿烂若光的长发已经从她的身边翩然飘过,从一旁的舷梯上,没入天空落下的辉光。 “还在等什么呢。” “上来吧,汀娜小姐,莉莉要杨帆了。” 汀娜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小人偶和艾从甲板的边缘探出头来催促着她。 下一刻,在齿轮的绞旋声中,宽大的船帆升起来了,在耀眼的阳光和干热的风中,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船帆闪烁着璀璨的魔力极光。 “寻光者……” 汀娜喃喃自语着, 来源于大陆第一学院的校训,那是,自己有好好想过的名字。 “愿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辉……” 少女的眼中,绽放出了光芒。 “——来了!”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果然是明白的。 沙舟启动了。几乎无法遏止自己雀跃的心情,汀娜爬上了舷梯,来到甲板上,在艾兴奋的声音中,望向船首的塑像。 这将是「寻光者」的第一次启航! 苍鹰舒展翅膀发出轻鸣,每一片羽毛都熠熠生辉,就好像要飞向无尽的天空。 去追逐灿烂的光。 EP.7 海市蛰楼 ======================= “……说起来,汀娜小姐,你知道吗?西奈,是大陆上唯一的拥有大面积沙漠的区域……” “……什么啊……这种事,只要上过学,没有人会不知道吧……” “那你知道……由于大量的黄沙能够吸纳的热量很小,而且气候上……西奈出于干热的信风带上……白天最高温能有……50度以上吗?” “57……在我的老家,最热的时候,也有40度以上,哈哈,哈哈哈……” “但是啊,但是啊……到了夜晚,因为黄沙能保存的热量也很少,所以会夜晚的温度甚至能在0度以下,但这至少比高温……要适合魔物生存,所以,夜晚的沙漠比白昼要更有活力,一些蚊虫……还有一些魔物就会出没,但它们往往都躲在沙子下面……” 爱丽丝默默地关上了浴室的木门。 在关上前一刻,浸泡在正不断升温的水中的汀娜和艾,正异口同声的用一种恍惚的声音诅咒着。 ——“该死的虫子啊!!!” 合拢了门,沿着船舱的过道,爱丽丝回到了甲板上的驾驶舱。 “莉莉,爱丽丝觉得,退烧的药没有起效,汀娜和艾都已经重复同样的胡话四五遍了……” “……这也没有办法,是我忘记叮嘱她们在被虫咬后要立刻告诉我们,并且想办法把蛰自己的虫子抓住。” 「寻光者」号的驾驶舱,是在甲板上建起的一个房间。墙壁上延伸出一块固定好的木板,充当固定地图的桌子,在驾驶舱中央的操控台上有着船舵与罗盘,一圈明晃晃的玻璃嵌在墙壁上,提供着全方位的通透视野。 但也因此,从四面八方弥漫进来的阳光,让驾驶舱中的每一块木板都带有了灼人的温度。 靠墙放着几把精致的椅子,可无论是爱丽丝还是莉莉娅娜,都并不想去尝试。 沙舟。 太阳船。 西奈魔法师的骄傲,大陆唯一能够在没有铁轨和魔导动车的浩瀚黄沙中,以其高超的性价比结束飞空艇运输霸权的发明。 比飞空艇更廉价,比驼队更快速与安全,但考虑到只有西奈存在大面积的沙漠,这种用太阳帆和魔导炉驱动的交通工具,在使用上有那么一些不够人性化——准确的说,对生活在西奈这片土地之外的人,不那么人性化。 例如聊胜于无的降温机制。 例如如厕。 由于干燥缺水,西奈的沙漠地区,传统的如厕方式是旱厕。 沙漠的干风会飞快的带走排泄物中的水分,让其成为干燥的粉末落入沙漠之中,方便完后甚至都不用水洗手,只捧一鞠被阳光高温消毒过的沙粒搓一搓…… 所以,沙舟上虽然有浴室,但却没有厕所,想要方便就只能下船或者去船沿边。 第一次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嘴里听到这种事的时候,艾和汀娜的脸都白了,男性还好,让女孩子用这种方式上厕所,简直就是犯罪。 女孩们怎么都无法忍受肮脏的便桶,更不愿意就在船沿方便,弄脏「寻光者」号的船身,需要上厕所时,她们只能下船在沙丘中解决。旅途中这样走走停停,一天甚至能停十余次。 尽管这不怎么耽误行程,但存在着其他的安全隐患。 就像现在。 从亚姆启程的第四天,艾和汀娜一起病倒了。 虽然几乎没有绿意,但栖息在沙漠之中的生命着实不少,各式各样的仙人掌,海贝在陆地上的远亲沙贝,花纹繁多的蛇蝎,当然还有数十种蚊虫。 白昼的高温中,它们栖居于黄沙的阴影之下,到了夜晚,温度降低,这些善于忍饥挨渴的魔物就会来到沙尘之上,夜天之下,为了生存,去袭击一切可以袭击的生命。 汀娜还没有发烧的时候,说她是被一种小蚊子在手背上叮了一个包,被她下意识的拍死,并且用纸擦拭干净扔掉。那只蚊子除了小之外还有什么特征,少女完全没注意。 所以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不知道到底是哪种蚊子叮了她,也许是小沙蚊,也许是黄翅花斑蚊,还有可能是仙人掌蚊。 光是体型小的蚊子,沙漠中就有七八种,每一种都是复数瘟疫原和毒素的天然携带者,虽然表现出来的症状仅仅是发烧而已,但治疗起来就让人头痛了。 莉莉娅娜只好调配基本的暂时强化人体免疫能力的药剂和退烧的药剂喂给她,靠少女自己熬过去。 艾的情况也令人担忧,直到发病昏阙前,女孩都对自己被叮咬的事闭口不谈,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也只是说因为太热了,很难适应。 直到在给汀娜服下药,莉莉娅娜准备去厨房准备午餐时,女孩才忽然扑通一下昏迷,而后,被莉莉娅娜用严厉的目光盯着,艾才支支吾吾的回答,在方便时,一只苍蝇飞到了自己的屁股上。 ……对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淑女,这确实是个羞于启齿的话题。 但是苍蝇就更令人头疼了,西奈沙漠里生活着超过二十种不同的苍蝇,有些带病,有些带毒,有些只要停留短暂时间就能在受害者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将卵埋入她们的肌肤——艾的身上没有出现那种藏着幼虫的巨大虫包,所以应该可以排除这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一种,但是即使如此,范围也没有丝毫的缩小。 医学不是莉莉娅娜的强项,不知道病原,也就无法调配相应的治疗药剂。就算莉莉娅娜在炼金学上有着稀世的造诣也没办法,只能采取和汀娜完全相同的应对方式,让自己的学徒依靠自己的身体去扛着。 “……我果然不适合与其他的同伴一同旅行吧。” 用「巫师之眼」时刻注意着泡在凉水中的两人,莉莉娅娜叹了口气。 “……在沙漠要注意什么,在草原要注意什么,在圣堂教会的地盘又要注意什么……明明我都知道的,却总是想不起来要告诫她们,每一次都是等到事情发生后,才想到我其实可以更早的忠告她们的……还因此让汀娜小姐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如果让爱丽丝来回答,那么毫无疑问是的,莉莉你不适合照料别人,你已经太习惯只有爱丽丝陪在身边,而你脑海之中的知识和记忆也太多太多了。” 小人偶飘在魔女的面前,用小手轻轻敲着她的脑袋。 “但爱丽丝还是觉得,和汀娜小姐与艾——有了秘书和学徒之后,莉莉的表情比以前好了很多。而且无论是汀娜还是艾都已经被莉莉把心给夺走啦,这部分的责任,要好好负起来。” “……像以前一样吗……” “那就要看莉莉自己了。” “……爱丽丝总把难题丢给我呢。” “爱丽丝只是人偶。而思考、解决问题,那是人该去做的事。不过,慢慢来吧,旅途还有很久,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一处绿洲或者回到尼罗克莱河畔,不管怎么说,荒芜的沙漠可不适合养病——这里实在是太热了。” “……要是有温泉就好了呢。” “是啊,要是有温泉,就好了呢……” 沙舟在沙海上移动,向着东方,哺育了西奈的大河驶去。 每隔一段时间,沙舟就会停下,莉莉娅娜会来到浴室,更新一下降温的魔法阵,把这个小房间的气温维持在20度之下。 虽然沙舟的木板中都被铭刻了阻隔温度的魔法阵,但由于成本的问题,效果并不强力。此外,玻璃上并没有类似的魔法,只有一个在白昼开启,夜晚关闭,用以遮蔽过于耀眼日光的魔法,聊胜于无。 这直接导致的结果是,沙舟上很热,很热,那是令人大汗淋漓的闷热,虽然和外面将近60度的气温比起来,温度计上直抵37、8刻度的水银液柱让人无法否认这些魔法的效果,但依然让来自千塔之城和盐沙城的两个女孩叫苦不迭。 更糟糕是,为了节约成本,让这炼金术与魔法的造物能推广民用化,用来铭刻魔法的板材作为附魔材料廉价而低劣,就连莉莉娅娜这样的炼金大师都都没有办法对已经铭刻在上面的魔法阵进行更改。 为了让艾和汀娜至少能在还算舒适的气温中养病,她也只能采用这样低效率的办法了。 又是一天过去,距离尼罗克莱,还有一段路程。 汀娜和艾的烧一直没有退,虽然没有更加恶化,但她们正变得虚弱,高烧让她们毫无食欲,熬好的粥也吃的不多,要与病魔做抗争需要充足的体力,被黑龙的血催生出来的乳汁虽然营养丰富,但每天毕竟也只有那么一些。 除了不老不死与无垢,莉莉娅娜身体大部分的生理特征和普通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呼唔……” “咕……哈啊……” 艾和汀娜之前还用对话来维持着意识的清醒,但这天开始,她们都病怏怏的泡在注满冷水的木桶中,一整天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再这样下去,魔女就要考虑用「永恒冰棺」这一类的维生魔法了。 “……按照这样的速度,还要两天才能回到尼罗克莱河畔。” “爱丽丝觉得汀娜小姐和艾不仅仅需要养病,还需要一个西奈本地的医生,莉莉是优秀的魔法师和炼金术士,但并不是个优秀的医生,因为就算生病死一次身体就会复原,在光辉学院也没有读医学的课程……” “……嗯。” 一个好的魔法师,一个好的炼金术士,并不意味着是个好的医生,驾驶着沙舟向东航行,莉莉娅娜都少有的懊恼了起来。 “虽然没有好转,但病情也没恶化,这种程度的发烧不会把艾那颗聪明的小脑袋烧坏的,至于汀娜……嘛,本来那孩子就笨笨的——等一下,莉莉,那边!” 沙舟一个急停。 透过驾驶舱的玻璃,一抹绿意在船只的右侧方出现了,那是一片在着黄沙中鲜嫩得炫目的绿,在灼热阳光蒸腾的大气中,隐隐约约的摇曳,树影,灌木的小从,绒毯似的草地,涌泉宛如被镀上碎银闪烁。 “……是绿洲,还是绿洲的海市蛰楼?” 不用爱丽丝提醒,莉莉娅娜也看到那个了,魔女随手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六分仪,当她放下这个沙舟的卖家“慷慨”赠送的航海用具后,魔女想了想。 在沙漠中如果不确定是不是海市蛰楼,最明智的方法是不要理会,可那是指通常跋涉的情况下——徒步,或者驼队。但现在她们驾驶着沙舟,这是张开太阳帆,将赛贡之阳的光辉和魔导炉作为动力来源的新潮交通工具。 无论那只是幻景还是真实存在的绿洲,距离她们都不算太远,对于航行在黄沙上的船只,没有理由不去看看。 “……去看看吧。” “嗯。” 魔女掉转沙舟,朝着那边驶去。 …………………………………………………………………………………………… 确实是一片绿洲。 靠近到之后,那沙漠夏日的暑热中朦朦胧胧的绿意变得清晰了。阳光穿过树影婆娑,明朗到酷热的苍穹下,那一汪波光粼粼的月牙形泉水,也让人因酷热而躁动不安的心灵稍微有了一丝清凉的慰藉。 魔女放出无形的魔法之眼,掠过天空,在那弯明亮的泉水旁,两栋西奈传统的夯土房屋上用青色的颜料画着罗盘草的心形豆荚,房屋和泉水旁还有大片的药田,一些沙漠常见的草药在绿洲的滋养下,蓬勃的生长着。 把褐色发丝剪短的小女孩远远的从林木间看到了驶来的大船,大呼小叫的跑进了房屋。 没一会,一位中年女性从房屋里走出,她穿着淡灰色的亚麻布裙,黝黑的肌肤被时光刻上沟壑,粗糙而松弛。 她头上戴着牛的颅骨,手里拿着大理石配药罐,靠这些,莉莉娅娜认出了她是一个巫医。 这种古老的医学职业从未在大陆上消失,她们有的是骗子,神棍,有的是只懂粗浅草药知识的半吊子医生,但也有那样一部分人,她们在医学和魔法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用两者的力量驱除恶疾与病痛。 而这个中年的女人,莉莉娅娜认为她是后者。 因为小女孩拉着她对驶来的沙舟大呼小叫时,那双棕黄的,并未随步入年迈而浑浊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天空,凝视着那理应隐藏的「巫师之眼」。 一个隐居在沙漠绿洲中的巫医?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挥手解除魔法,莉莉娅娜将沙舟驶入了绿洲边缘。 等她走下舷梯,来到站在最靠近沙舟的一片树荫下的女孩和妇人身边时,女孩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小姐姐,为什么你不穿呀?” 魔女还没有说话,这个鼻梁上有着一小片雀斑的女孩就已经朝她开口了,但女孩的话没能说完,妇女轻轻敲了她的脑袋,对着莉莉娅娜致意。 “失礼了。” 作为一个在沙漠中隐居的人,她的通用语好得有些不可思议。 “小麻雀这孩子打小没有离开过这片绿洲,她并不是有意冒犯您的誓言的。” “……?” “莉莉,衣服、衣服。没有艾和汀娜小姐提醒你,你什么都没穿就跑出来了,这位巫医大概把你当作遵循什么特别的誓言而不穿衣服的修道士之类的人了。” 小人偶在魔女的耳边窃窃私语,莉莉娅娜低下头,看到自己熟悉的身体。 有些骑士,修道士确实会立下一些稀奇古怪的誓言来磨砺自己的信仰与心,比如不持金钱,比如不出言语。 不过不着一缕……嗯,不对,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把发散的思维收拢,魔女直接的对着妇人开口。 “……我的两位伙伴在旅途中被蚊虫叮咬后生病了,她们需要帮助。” “噢,看起来是疏于防虫了,小麻雀,去家里收拾两张干净的床,我先与这位女士上去看看她的同伴。” 被叫做小麻雀的女孩点了点头,小脸红红地看了莉莉娅娜一脸,转身向着那两栋房屋跑了回去。妇人跟着莉莉娅娜登上了舷梯,来到了汀娜和艾临时的病房。 听完事情始末后,这位妇人麻利的用那双粗壮的手臂首先将艾翻了过来,就像莉莉娅娜一样,先排除了那些将幼虫寄生在人体之中的恶心虫子,然后她扒开女孩的眼睑,要了一搓盐放在艾的鼻翼上,又把她的嘴打开,看着女孩薄薄的舌苔,摸着女孩的腋下,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一些咒文。 最后她还拿了一些药草,揉搓成一个沾满汁液的草团,塞进了女孩的屁股里——这个动作让艾发出了羞耻和痛苦参半的叫声,她又羞又怒的扭过脸,又因为妇女的手指把那个草团塞得更深的动作尖叫了起来。 莉莉娅娜坐到自己可怜的小学徒的身边安抚着她,过了两分钟后,艾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在这些都结束后,巫医也没把草团拿出来,她让女孩重新躺好,对着莉莉娅娜笃定地点头。 “是热蛇蝇,这孩子是中毒了,那该死的毒虫最喜欢用这种从热蛇的身上啜取的毒让受害者陷入长久的高烧,逐渐失去抵抗力,最终成为她们的食物和苗床。” “热蛇毒吗……” 爱丽丝听到这个,露出了十分厌恶的表情。 热蛇是少有的草食蛇,本身没有强烈的攻击性,在大陆的其他地区几乎没有受害的案例。 但在西奈,热蛇蝇会聚集在这种蛇的巢穴中,将它们带毒的分泌物提取成自己用以捕猎的武器,几乎大部分的热蛇毒受害者都不是被热蛇袭击,而是被这些恼人的苍蝇给叮咬了。 “……那么这个女孩呢?” “至于这个女孩,呵,长得可真是高大啊,她比这个女孩状况要好一点,看,眼白的血丝减少了,虽然在发烧,但喉咙——” 她用清水洗了洗自己的手,将手指深入到汀娜的喉咙里。 “唔呕——” “……” 无论在哪里,巫医的诊疗方法总是奇怪而且粗暴的,虽然说看起来有效。 但体验实在是说不上好。 昏昏沉沉的少女因此抽搐了一下,强烈的呕吐反应让她从半昏迷中醒了过来,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中年妇女和站在一边的魔女,几天的发烧而有些迷蒙的眼睛带着惊恐。 莉莉娅娜来到她的身边,像安抚艾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发烧冒出的汗珠拭去,这时妇女把手指抽了出来,用笃定的语气说着: “但喉咙的温度却很低,同时手指脚趾的末端没有浮肿,这是染上了冷喉病,我不知道在你们家乡这病叫什么名字,但在西奈,这就和感冒一样常见。” “很快就能痊愈吗?” “说不上快,但也不会很慢,持续几天正确用药,就可以治好。” 检查完毕,妇人带着轻松的语气让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不要担心,随后,她让魔女抱起艾,而她扛起了汀娜,把她们带到了泉水边的土房里。 那个小女孩已经用干净的亚麻布在两张木板床上铺好了床铺,穿着白色透气的亚麻长袍的艾和汀娜被放在了床铺上后,妇女就去沐浴去了。 水象征着灵魂与身体的洁净,在西奈的传统里,无论要做什么事,都一定是从沐浴净身开始。 小麻雀也被吩咐帮艾和汀娜沐浴,看着这个连十岁都还没到的小女孩赤着脚跑里跑外的忙碌,魔女有些不忍心,不过,小麻雀倒是不嫌麻烦,看到魔女从月牙泉里操纵着水流在两个病人的身上流动,女孩的眼睛里几乎都要冒出星星了。 “小姐姐是魔女吗?” 点头、点头。 “哇、哇,居然真的是魔女吗?” 点头、点头。 “莉莉就是魔女哦,爱丽丝就是莉莉的使魔,活动的人偶哦。” “哇、哇——” 又大呼小叫起来了。 爱丽丝都觉得这个有着西奈人不太常有名字的小女孩很有趣,小人偶飘到了她的面前,逗弄着这个小小的女孩。 这个时候,莉莉娅娜和艾好像才理解了她们来到了什么地方,听到那位巫医——那个戴着牛的头骨,满脸皱纹皮肤粗糙又动作粗暴的女人会为她们治疗后,艾和汀娜全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莉莉娅娜小姐……我觉得,她根本不像……不像一个医生……” “师匠,我,我也觉得她不太像……” “……因为她是一个巫医。” “……” “……” “汀娜小姐和艾的病症,这位巫医女士很了解,所以莉莉和爱丽丝决定暂时停一下旅途,在这里等你们痊愈。” 两个女孩的脸上,露出了几乎要哭的表情。 但不管汀娜和艾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这都已经是不会更改的既定事项。 就这样,寻光者号停泊在了这沙漠的无名绿洲中,治疗和修养就这样开始了——尽管对于被治疗的两人来说,搞不好用“折磨”来形容还比较恰当。 巫医女士给汀娜开的药,是一种浓紫色的药汤,每天一早,她就在一口大锅中加入许多汀娜叫不上名字的草药,一边念着奇奇怪怪的话一边搅拌。 当锅中的水被烧得翻滚时,泥土和草叶的气息就会化作一股股的绿烟从锅子里弥漫出来——汀娜可以发誓她没用看错,那烟雾是绿色的,就像泉水边夏阳中葱郁的草地,但冒出绿烟的药汤却是紫色的,浓郁得如同没有化开的颜料。 至于味道……每一次在闭着气一口一碗药汤喝下去之后,恢复呼吸的那一瞬间,少女都会因为残留在嘴中的味道和从胃里翻滚而上的气息而昏死过去。 就连莉莉娅娜都搞不明白这些她也认识的药草在简单的熬制为什么会变成她也没见过的奇怪色彩,而这钟药汤,巫医要少女一天要喝三次。 因此,汀娜也每天都昏迷三次,两天下来汀娜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抗拒和悲壮逐渐变成了呆滞与麻木,每一次从昏迷中醒来都会双目无神的呆坐好一会儿,但是,从第一天开始,她身体的发热就确实被抑制住了。 更何况,和艾比起来,汀娜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与汀娜的病因不同,艾的高烧是毒素影响,与其说是用药物治疗,不如说是使用解毒剂慢慢中和和清除已经根据血液流动散布到全身的热蛇毒。 最好的方法首先是换血,但在这里并没有换血用具也没有血库,因此只能用间接的方法,让艾吸收解毒剂,将身体的毒素里慢慢中和——用直肠。 “这种药剂是不能用喝的。” 按照巫医的说法,一旦喝进肚子里,就会不断地冒气不断地冒气,直到像是充过头的气球那样“砰——”的一声。 说这个的时候巫医还把双手拢在肚子的位置,做了一个散开的手势,艾的脸当时就变得一片惨白,她拼命的摇着头,用几乎是哀求的目光看着魔女和人偶。 可全身的发热让她才摇了两下就软绵绵的瘫软下去。 “……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莉莉娅娜很果断的点头表示同意了这个治疗方案,巫医于是拿出一个铁质带支架的小漏斗,用煮沸的水和烈酒两次消毒后把艾摆弄成撅起屁股的姿势,用橄榄油抹了抹就把漏斗给原本不是用来“进去”的位置插了进去。 漏斗的管子很细但是斗很大,她把熬好的解毒剂放凉后倒了进去,满满的两壶都没有把它注满,等倒完后,她又给漏斗盖上了盖子,用蜡封住了间隙,。 “……虽然我确实见过一些城市的医院用保留灌肠法来输送一些不适合饮用的药物,但是……” “这种豪迈的给药方式,真的是第一次见……” 和喝完药就能自由活动的汀娜不同,开始送药后,艾就只能维持着那个翘起屁股的羞耻姿势趴在床上了,就算是想要活动,也是一种奢望。 就算上厕所,也只能直接通过床上的开口,用一个陶罐接着,然后等小麻雀或者莉莉娅娜去帮她倒…… 汀娜几乎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羞耻的体验,少女只去看过艾一次,那一次,就被她用要杀人似的恐怖目光给瞪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到这个绿洲的第二天,女孩还因为自己这样丢脸和羞耻的样子,在莉莉娅娜的面前失声痛哭——骄傲的女孩并不希望将自己这副模样展现在尊敬的老师,也是憧憬的对象面前,那几乎要把她的羞耻心和自尊都一起压碎。 那之后,莉莉娅娜也再没走进过艾用布帘隔起来的房间。每一天用魔法帮助巫医和小麻雀做一些家务后,就是抱着爱丽丝,和汀娜与小麻雀待在一起。 巫医并不要魔女递来的金币,取而代之的,她希望她们能对小麻雀多说一些外面的事。 “那孩子学会我的医术后,总归是要离开的,这就是我们巫医的规矩,多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没坏处。” 所以在闲暇时间,莉莉娅娜和汀娜就尽可能的向这个小女孩说起在绿洲之外,这片沙漠之外的世界。 她们很快就变得熟悉了,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口中所说的一切都让这个从没离开过绿洲的小女孩分外感兴趣,那广袤的草原、蓝天上的城市、通向异位面的深蓝之眼、海妖与血族…… 沙漠中最瑰丽的幻景也无法演绎的景色总是让她发出惊叹后,像一只小小的麻雀缠着她们问这问那。 “总有一天我想要去看看这些!就像魔女小姐一样,驾驶着漂亮的大船,” “……只是开沙舟的话,现在我也可以教你。” 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比较无聊的魔女,在听到小麻雀这么说后,干脆把她带上了沙舟,张开了太阳帆。 “我、我真的可以开吗?” 小麻雀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愿望真的可以早早的实现一部分,莉莉娅娜面无表情地点头了好几次后,她才紧张地握住了轮舵。 当沙舟在她的驾驶下开动起来的时候,那张有着雀斑的小脸欢呼了起来。一开始她还开得很慢,小心翼翼地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绕着这个不大的绿洲转了一圈,渐渐地她的胆子慢慢地大了起来,开始驾驶着沙舟在绿洲旁的沙地上画出一些变形而有些滑稽的图案,开始稍微远离绿洲,去凑近看早晨的太阳,追赶火红的晚霞。 就像每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样。 只有到某个时间,巫医大声的叫她去学习或者做家务的时候,她才会依依不舍的从两人的身边离开,到房屋里去背那些写在莎草纸上的药方,或者点燃灶火,开始准备风味独特的食物。 她们的生活就像卡着一个精确的钟表,有一次,汀娜起迟了,问小麻雀现在是什么时候,女孩想都没想便答出了一个数,精确到秒。 “真的假的……我看一看……啊,不走了……” 有些吃惊的汀娜拿出怀表想确认一下时间,但或许是过热的天气弄坏了这个廉价的小玩意,怀表已经停了。 “莉莉娅娜小姐身上有表吗?” 魔女想了想,呼唤出自己的宝具,看着那个银白的怀表,魔女的瞳孔,微不可差的收缩了一下。 “……是的。” 她平静的点了点头。 不过,渐渐地,魔女发现了一件事,驾驶着沙舟的小麻雀在开出绿洲一段距离后,看着蔓延到天际的沙海,那遥远的地平线,即使眼中有着再多的期待,她也总是依依不舍地调转沙舟的方向,回到绿洲的周围。 “……其实再开远一些也没有关系的,虽然至少要开一两天,才能看到不同的景色。” “不,师傅说我必须要学会巫医的技艺之后才能离开绿洲,这是规矩,而且,我要是跑得太远了,师傅会担心的。” 小麻雀吐了吐舌头,远远地眺望着苍穹与大地交界处那起伏的线条。 “……总有一天,我一定可以……” 那眼中,有憧憬在熊熊燃烧,但魔女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 持续几天的用药后,汀娜和艾都慢慢恢复了健康,发热被抑制了下去,胃口也恢复了,在多停留观察了一天后,她们也要启程了。 临走时,巫医拿出了一包草药。 “从这里往西,不用一天就能到尼罗克莱一条支流旁的小村庄,那里有户人家就快要生下新的孩子了,如果你们顺路走那边的话,可以帮我把草药带给她们吗?” “……没问题。” 莉莉娅娜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是用来让肌肉松弛的草药,和草药一同交给魔女还有补充体力的药材与一些常见疾病的药方,她把这些写在好几张莎草纸上,交给了莉莉娅娜。 “……有必要连药方也交给他们吗?” “我这里毕竟离村子太远了啊,要不是只有这里能种上一些魔植,我是想住到那边去的,不过那个村子偶尔会有药草商人定时经过,都是些有手有脑子的家伙都不会做错的简单药物,应付一些常见病应该足够了。” “……我明白了。” 这当然是举手之劳,而且为了防止之后再出现这样的事,莉莉娅娜也打算找个西奈的城市或者村庄,采购一些驱虫的熏香——这片绿洲没有这些道具,巫医之前做好的药丸和熏香都已经售卖一空了。 小麻雀很不舍的看着她们登上了沙舟,看着沙舟的甲板扬起绚烂的太阳帆,在阳光下闪烁美丽的光。 “……说起来,不让小麻雀出去看看吗?比起陌生人的我们,那个村庄也知道的人去送药更合适吧,送完药后,我们可以把她再送回来。” 在上船前,莉莉娅娜忽然对着巫医和小麻雀这么说。 小女孩的眼里一下子就冒起了光,她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老师,但巫医却沉默了,她从牛颅骨下凝视着魔女的眼睛,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在可以独当一面之前不能一个人离开绿洲,这是我们巫医的规矩。” 她说。那双棕黄的眼里好像隐藏着些什么,小麻雀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抱紧了老师的手,对着魔女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莉莉娅娜没有再说些什么,走上了沙舟。 沙舟启动了。 “再见——以后可要小心一些哟——” 她和巫医站在绿洲的边缘,朝着她们用力的挥手,在驶出几个沙丘后,魔女扭过头。 那片绿洲,已经看不到了。 魔女呼唤出自己的宝具,看着银白的怀表陷入了沉思,这个时候,汀娜也看到了魔女手上的怀表,她来到了魔女的身边,想要对一对怀表的时间。 “……诶?怎么又好了呢……?” 只不过,当把怀表拿出来之后,少女愣了一下。 “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记得之前可能是因为太热,我这块便宜的怀表不走了,但是现在却在走。” “应该是记错了吧?西奈虽然热,但也没有热到会让精巧的机械表坏掉的程度。” “可我明明记得……” 听着莉莉娅娜和艾的对话,莉莉娅娜看了爱丽丝一眼,沙海的小小女王也皱起了眉毛,朝魔女轻轻的摇了摇头。 两天后,一路向西的她们在一处河畔的村庄停泊了下来。 “……这就是巫医所说的那个村庄了吧。” 魔女停下沙舟,换好衣服,来到村庄里打听,是不是有一户将要生产的人家,村里人对外来者很友善,但脸上却蒙着一层阴霾,有人便带着她们来到了一间房屋外,在屋子里,女人为了诞下一个生命而撕心裂肺的痛呼,在周围不断的回荡着。 而那声音,也渐渐的虚弱了。 屋外有老人不断的叹息,他们这个村庄的女性腰细屁股小,虽然苗条婀娜,但到生育时总会吃尽苦头,现在巫医不在,这场诞生恐怕会变为悲伤的葬礼。 “……” “虽然那个巫医确实是说两天后,但这也,太准了吧……” 汀娜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看着她身边的魔女径直走到门前,将那一包药草递给了在外面攥着拳头,狰狞却无力的男人。 “这些草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先不管这么多,救人要紧。” 莉莉娅娜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走进了房屋,拿着草药的男人呆呆的看着她和手里那一大包草药,狠狠的先给自己来了一巴掌,然后飞奔着跑进了别的房间,嘶吼着向每一个神灵祈祷。 入夜,哭声止息了,整个村庄的人都在这间房屋旁,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都紧闭着双唇。旋即,伴随着啪的一声声响,一个稚嫩的哭声,开裂了寂静。 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 欢呼雷动,汀娜和艾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当晚,村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莉莉娅娜从房屋里一走出来,她们就被村里的妇女们拥簇着。 她们感谢魔女为她们带来了救命的药物,把女孩们尊敬的请上了首座,在得知她们需要一些随身携带的驱虫香料后,她们把各自家里最好的都拿了出来。 虽然莉莉娅娜她们并不打算在这里过夜,但一场宴会,魔女还是欣然接受。 热烈的宴会结束后,这个村庄的村长,才在将送她们到沙舟旁后,迟疑地开口了。 “魔女阁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那些草药和药方……那是魔女阁下,从芦苇原中带回来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那张莎草纸上的字迹我认得,不如说,这个村子,我们这一代的人,没有不认识的,我们都被那个人抚摸过额头,被她抱在怀里喂下难喝的药……我们看过太多次了,所以绝对不会认错的,还有她后来收养的那个,叽叽喳喳非常有活力的孩子,可是。” 中年的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幽暗的星空。 “可是,一年前……对,差不多就是今天分娩的那家人怀孕后不久,沙漠带走了她们,连同那个孩子,和那个小小的绿洲……。” “……” “我们是个偏远的村子,虽然就在尼罗克莱的支流边,但土地并不肥沃,种下粮食后,连种植草药的土地也挤不出来,一直以来,如果有人生病,我们都只能把病人关在房间里,听从诸神的判决,直到那位巫医改变了这一切。魔女阁下,请告诉我们,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触怒了诸神?如果是那样的话——” 男人越说越激动,直到莉莉娅娜肩上的人偶冷声的开口。 “这片土地上的神灵并不是那么残酷的家伙啊,那只是……一场随处可见的,令人惋惜的悲剧。” 就好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那样,男人的声音转为了寂静。 他双手合拢在胸前,因自己冒渎的言语而无声的忏悔着。 魔女没有再多说什么,登上沙舟,走进了驾驶舱。汀娜和艾也跟着魔女来到了驾驶舱中。 魔导炉轰鸣,沙舟重新启动了。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那个男人说的,难道是……” 汀娜还有些茫然,男人的话让两天前那段说不上愉快但也确实让她们恢复了健康的经历变得诡异了起来,她以前似乎听说过这样的童话: 迷路在野外的人走进了一间豪宅,得到了主人热情的款待,但当他向其他人提起这件事,别人却告诉他那是荒废的鬼宅,他一定是遭遇了恶魔、女巫或者幽灵的迷惑。于是他感到了恐惧,去神殿祈祷,祭司使用神术让他吐出吃下的东西,原来那些烧鹅烤肉都是干瘪的癞蛤蟆与蜥蜴,鱼子酱是蝙蝠的粪便,而美酒是恶臭的污水。 “……不用胡思乱想,汀娜小姐,那并不是梦或者幻觉,你们的痊愈就是证明。” “可、可是,村长说一年前那个绿洲就已经——” “……海市蛰楼……” “……诶?” “……汀娜小姐知道海市蛰楼吗?在沙漠与海边比较常见,通常来说,那是光与大气的恶作剧,靠近也无法触摸,走近便会消失的幻像……没错,通常来说。” “那是……什么意思……” 莉莉娅娜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要怎样向少女解释这件事。 “——一般来说,海市蛰楼就仅仅是幻景而已,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一般的事情。” 比魔女要先开口的,反而是艾。 女孩用手掩住自己的一只眼睛,在短暂地思考之后,她开口说着: “实际记录在东国比较多,渔民驶入海上若隐若现的集市,售卖渔获,换来的货币不是大陆上任何一国的。山中行走的旅人误入美丽的建筑,从那里带出来的东西,大陆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甚至连‘海市蛰楼’这个词也是东国流传过来的。看上去是真实的东西其实是虚假,以为是虚假的景色却能走入,并从中带出切实存在的事物……” 艾说着,看向了莉莉娅娜。 “莉莉娅娜师匠,会不会……我们就是误入了这样的海市蛰楼,虽然不知道这是逝者的遗志,或是不同世界交叠的空间,又或者是过往时光的回溯……” “……无论是哪个,都没关系吧。” “诶?” 魔女看着绞尽脑汁思索着的艾,轻轻的摇了摇头,又用那双眼睛,望向依然有些不敢置信的少女。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片土地上有很多秘密,虽然拨开迷雾探寻真相是魔法师的本能,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要被揭晓,也不是所有秘密,都揭晓比较好。” 艾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好像有些无法理解,但是魔女也没有多说。 她只是远远遥望着那小小绿洲曾经的方向,然后调转沙舟的方向,驶向悠远的夜幕之中。 EP.8 沙中黄金 =======================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听得到吗? 在炽热的阳光下。 在幽冷的月影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听得到吗? 宁静的沙海在歌唱。 昼夜不停,朝暮不息。 在炽热的沙丘下。 在幽冷的沙浪中。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听得到吗? 那是沙海之中,黄金的歌谣。 ——西奈民间歌谣。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永恒不变之物,一个是天空,另一个,一定是这干燥而灼热的沙漠。 岩石的阴影下,男人舔了舔嘴唇。 粗厚的唇瓣因为干燥而开裂,带有湿意的叹息从嘴里吹出来,水汽还来不及润泽这饱经风霜的伴侣,便在沙漠的干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也看不到骆驼和沙舟啊。” 他拿起水壶灌了两口,揉了揉紧锁的眉头,把眉毛中的沙粒拂出,回头看向这沙漠中孤零零的岩洞,自己的手下正三两成群的在洞里休息,或是玩着纸牌,或是抽着廉价的香烟,都是魁梧而黢黑的壮汉,在这毒辣阳光下唯一的避难所中,他们的脸上多少都有些焦躁。 不仅仅因为热浪。 “头儿,这都十几天了,还没有看到一支驼队,实在不行,沙舟也好啊,再不抢点什么,我们的骨头都要在赛特的吹息下生锈了。” 岩洞里,有一个人开口了。 他一开口,另外一个强壮的中年男人也附和着说道: “是啊头儿,我们找新的据点吧,在这里劫了两伙人,我估计这事儿是传开了,再这么待着,保不准哪天就有士兵和冒险者来找我们。” “说的倒是轻松,这里是赛特神的领域,想要获得一处可以休憩的场地,可没有那么容易,或者我们把你献给赛特神,央求他大发慈悲再赐给我们一处有水的、可以躲避阿蒙·拉之光的山洞?” 那个人不说话了,他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重新躺在了地面的干草上。 首领扭过头,也叹了口气。 他们是沙匪,以劫掠为生,浩瀚的沙海便是他们的猎场——这样听起来或许很威风,但事实上,他们活动的范围只有以据点为中心的方圆几十里而已,离得远了,看不到山岩的标记,阿蒙·拉之光与赛特的吹息就会将他们埋葬。 无论是对跋涉的商队,还是对他们这些沙里的老鼠,沙漠都一视同仁。 这处山洞里还有水源,这是他们最重要的生命线,但是食物的储备已经只剩一半,更重要的是,作为劫匪、强盗,他们已经很久没能抢到什么了,这样下去人心会涣散,他的权威也会受到质疑,无论是容易对付的驼队还是难搞的沙舟,他们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目标。 也给自己点上一支廉价的卷烟,首领看向和自己一起在山洞阴影的边缘扫视四周的青年。 ……但也不是什么目标都可以。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让呛人的味道通过肺,再从一口烂牙中吐出。 “小子,你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 “沙子,沙子,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呼……” 尽管是不出意料的回答,男人还是失望的叹了口气。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事物,一个,一定是天空,而另一个,一定是沙漠。 他叼着烟,继续百无聊赖的看着起伏的沙浪。 风吹拂着沉默。 许久,青年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 “喂,我说。” “你要是还说那不切实际的东西我就打断你的腿。” “不、不是,我看到了一个闪亮的,东西,那是——是沙舟的太阳帆!!” 后半句,肌肤与头发都和沙粒一样灿黄的青年,声音突然变得高昂。 首领猛地起身,敏捷地爬过山洞来到剃光了头的青年身边,举起花了好大价钱才买到的望远镜。 青年所指的方向,一艘熠熠生辉的沙舟,正在起伏的沙浪中前行。 那是商队经常用来跑商的款式,扬起的太阳帆上泛着绚丽的彩虹的色泽,在一片金黄的沙漠中显眼得就像灯塔的信标。 “好样的!” 一艘沙舟,不是最好对付的驼队,因为上面肯定有一个会使用神秘力量的魔法师,但现在也挑不了那么多了,反过来想,厉害的魔法师怎么可能屈尊到一个商队里开沙舟呢? 只要不是厉害的魔法师,他们就总有先人的智慧可以借鉴。 首领对着山洞里喊了一声,让他们带上对付魔法师的烟草和号角,换上与沙海同色的衣装——没一会儿,一支几乎与沙漠融为一体的队伍从山洞里飞驰而出。 接着,数十分钟后。 “不知死活啊……” 看着灰头土脸的被活化绳绑在一起的十几个沙匪,艾撇了撇嘴。 魔法普及率很低的地区容易出现两种人,一种是看见「光亮术」就吓得五体投地,另一种则是觉得魔法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她不知道这些沙漠里的老鼠是哪一种,但看他们趁着沙舟停下就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的样子,女孩觉得应该是后者。 他们甚至没能靠近沙舟十米之内。没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动手,艾丢了个离开亚历山卓后才学会的「流沙术」,就让这些家伙陷入了热砂中,哭爹喊娘的求救了。 只有下船去方便的汀娜吓得不轻。 艾看了一眼船舱里整个灰白化了的汀娜,忍不住有些同情。 刚刚的停泊就是因为汀娜要上厕所,可少女刚刚到沙舟旁的阴影中蹲下,不远处的沙丘后面一群骑着骆驼的黢黑汉子就冒了出来,朝着汀娜冲过来。 那一瞬间,少女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但比思考更快的身体发出了尖叫,尖叫成为了预警的警钟,在甲板上撑着太阳伞看书的艾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用魔法阻止了这帮沙匪的靠近。 一直到这些男人被流沙埋得只剩下脑袋,汀娜才慌忙的逃回了甲板上,然后艾才用活化绳把他们绑得严严实实的,从流沙中拖了出来。 “已经嫁不出去了……” “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就当是被一群野狗看到了嘛。” “……爱丽丝,这样不算是安慰……不过汀娜小姐,其实被看到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身体和他人的目光有一个全面的认识和主张……” “莉莉也不要教导汀娜小姐天体主义那一套……” 爱丽丝正在船舱中安慰着好像烧尽了的少女。莉莉娅娜对沙匪没有兴趣——更重要的是她懒得为了和一帮劫匪说话而穿上衣服,所以现在也不在甲板上。 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师匠在安慰人方面是这样笨拙的女孩压了压亚麻布的裙摆,确定不会让这些沙匪从中看到任何不该看的地方后,才俯视着被捆缚,跪在阳光下的沙匪们,冷冷的开口。 “虽然刚刚把你们从流沙中拖出来了,但现在,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给一个不把你们重新埋回去的理由。” 如果说汀娜是完全白灰化,这些沙匪就是面如死灰。 他们准备的可以让魔法师没法开口的浓烟壶和让人无法集中精神的号角都没用上,连接近沙舟十米以内都没做到,就成为了这个年轻女孩的阶下囚。 暗红的光之绳索扼杀了他们所有的反抗,甲板上的女孩撑着一把美丽的阳伞,正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干这一行起我们就知道,要不死在绞刑架上,要不死在沙漠里。” 左右都是一个死,首领仰着头,咬着牙回答。 “天平会称量我的心脏,让无形者带走我们吧。” “不,等一下,老大,我还不想死,我们是去不了芦苇原的!” “求求你饶了我们吧,我们以后一定不再干这种事,老老实实的过活!” “闭嘴!” 首领扭过头,狠狠的低吼着。 “我们哪里还有老老实实过活的机会,谁也没有逼你们,都是自己选的,至少不要让绿洲蒙羞!” 男人的低吼就像狮子,刚刚哀嚎得最大声的几个男人张了张嘴,突然不吭声了。 一头雾水的艾的身后,魔女的声音随着热风吹拂。 “……因绿洲的丰饶而丰饶,因绿洲的衰败而衰败,在西奈这样的村落并不少见。” 在男人们都看不到的地方,莉莉娅娜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在她身后,汀娜沉着脸,一言不发。 “……带着老幼妇孺穿越沙漠是危险而且耗费很大的事,如果绿洲的位置偏远就更是困难,住民们也未必愿意离开,所以男人们成为沙匪,依靠劫掠为生。” “要放过他们吗?莉莉娅娜师匠。” “……汀娜小姐觉得呢?” “……以我个人而言当然是希望这些家伙全部被晒成肉干……” 啊,背后满是漆黑的气息呢。 不知道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开导了什么,现在的秘书小姐脸色阴沉沉的,脸藏在刘海的下面,有点恐怖。 “……虽然这么说,但要是这些男人死了,他们的绿洲也肯定会消亡吧,就算要把他们绳之以法……” “爱丽丝要提醒一下汀娜小姐,绿洲衰退是自然规律的一种,眼见绿洲衰退却还不愿意搬离,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吧,要帮助一整个村落的人迁徙也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哦。” “……我知道的……” 汀娜叹了口气。 即使是魔女小姐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帮助一个聚落的迁徙需要考虑到的各种问题也不是短短的时间里可以达成的。 这是大陆上随处可见的悲剧中的一个,而她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义务去将之改变。 “那要怎么做呢?在这里……杀了他们吗?” “……这里是沙漠,就按照沙漠的传统去做吧,艾,将活化绳的自然消解时间设置在半个小时后,留下他们的食物和水,赶走他们的坐骑,附近肯定有他们的据点,如果他们能活着回去,就意味着沙漠还不打算将他们带走。” 甲板上的对话没有刻意的压低音量,被热砂与阳光炙烤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沙漠的传统,男人们当然知道。 那是可怕的刑法,将人丢弃于沙漠的某处,只留下少量水与食物。那是一场恐怖的死亡,只有少数人活了下来,而这些人无论是去往别处还是回到故乡,都会被视为沙漠之神赦清了他们的罪行。 再过一些时间就是正午了,半个小时……等到绳索解开的时候,他们也已经烤得刚好了吧? 那可怖的结局,让首领坚毅的脸也抽搐了起来。 “等一下!你们是魔法师吧!我知道沙漠里藏着宝藏!” 这个时候,沙匪中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沙匪们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喊出这句话的青年。 但没人抱希望,这听起来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求饶。 船沿上的女孩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她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说出这句话的青年,但却没有露出任何感兴趣的神色。 “你们会感兴趣的,因为那是……” 青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很不标准的通用语大声的喊出了这句话。 “那是会唱歌的黄金!” “……” “……” 黑发的女孩愣住了,她狐疑地看着大声喊出这句话的青年,就像陷入了思考,片刻后,她扭头看向甲板的另一个方向,而从那里。 “……让他说下去。” 那冷淡的,似乎真正主使着这艘沙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 「寻光者」号前进的路线比预定有了偏移。 与此同时,在沙舟的后面,一个简单的有着遮阳棚的笼子用绳索与船尾相连,十几个男人被塞在这个泥土的牢笼之中,在沙海上被拖曳着。 “老大,我们这算是得救了,还是快要死了啊。” 骑着骆驼在沙漠中来去如风的男人们哪体验过这个,虽然暂时摆脱了在阿蒙·拉的审判下变成人干的命运,但落到魔法师的手中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想到想到他们现在的命运皆系于那个总是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年轻小子和一个人尽皆知并不靠谱的传说,这些能和虎豹搏斗的汉子们也不免发怵。 “我怎么知道,伊西斯的魔法师们从来都是神神秘秘的,连三个女人开着沙舟进沙漠这种疯子行为都做得出来,谁知道她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首领习惯性的往腰带上的包包里掏卷烟,在摸空后他才想起他们除了水和食物之外的东西,都被收缴并且扔在沙漠中了。 那三个女人并不想让脏兮兮的他们登船,而是用魔法从沙子力弄出了这个看起来脆弱但却坚固的牢笼,把他们拖在沙舟的后面。 “有闲聊的心思不如祈祷吧,祈祷那小子以前说的奇奇怪怪的话全都是真的,尤其是那个见鬼的会唱歌的黄金,祈祷这东西真的存在,并且足够值钱——至少能值我们的命吧。” 最后,他只能长长的叹息一声,蹲在牢笼滚烫的地板上,默默的祈祷。 「寻光者」号的驾驶舱中,汀娜看着站在船头的青年,忍不住好奇的看向掌舵的魔女。 “我听说过会唱歌的黄金,但是,那不是特别古老、繁茂的森林中才会有的珍宝吗?‘古老的森林涌出令人不老的泉流,泉中的沙粒会唱悦耳的歌,那是沙下的黄金在歌唱,饮下泉水带走黄金的人,不朽的青春中常有天籁相伴’……” 这是看过的小说中的一段,少女翻着以前看小说时的摘录本,找到了这对于会唱歌的黄金的一段描述。 “沙漠里也会有吗?” “……有,也不算有。” “诶?” 莉莉娅娜站在一张矮凳上,身高仅仅与普通11岁女孩相仿的她必须这样才能好好握住舵柄。 旅途中,除了夜晚休息的时候,魔女很少离开这间船舱,所以汀娜和艾的主要活动区域,也是这里。 现在,艾在甲板下的船舱,由爱丽丝辅导着今天的课程,驾驶舱中,汀娜坐在魔女的身边,出神的看着那未着片缕的美丽身姿。 “……不老泉的实质,是一种自然魔力的凝聚。魔女和妖精们称为星脉,德鲁伊称之为生命之流,东国人称为光脉,在炼金术的概念上,那是天然的贤者之石,深埋于大地之下,如同树根一样遍布在大陆的每一处,偶尔涌出地表,会形成不可思议的景观,不老泉就是其中之一。” 魔女淡淡的说着,同时关注着船舵旁巨大的罗盘。 即使透过船舱的玻璃窗看向外面也没有什么用处,沙漠中参照物极少,要辨别方向,日月星辰与罗盘才是最靠谱的。 “沙漠中也有吗?” “……沙漠也不是全无生机,不过确实,光脉在沙漠中喷涌的记录极少,因为沙丘的移动相当猛烈,又缺乏能留住自然力量的载体,偶尔的喷出很快就会被掩埋在沙下,有时会造出一片绿洲,但更多的时候,什么影响也不会有。” “那个男人却说自己听得到呢……” 汀娜合拢了自己的笔记本,看向站在船首的男人。 被莉莉娅娜开了道元素门扉用静港之水刷洗得相对干净的青年在上船前,说了很多流传在沙漠中的传说。 虽然概括起来都是「沙漠中有着具有魔力的黄金,会在沙下歌唱,找到黄金的人将会得到巨大的财富」之类说给孩子听的故事,但青年却信誓旦旦的保证那一定是真的。 因为他可以听到。 无论黑夜还是白天,无论在故乡的绿洲还是此刻的沙漠。 无时无刻的听到,那滚烫的沙粒下回响着的。 黄金的歌谣。 艾用魔法帮他遮蔽了阳光,降低了身边炽热的气温,上船之前莉莉娅娜还交给汀娜一条黑布,让少女给他蒙上。 一开始汀娜以为是魔女小姐不想让这些人看到自己的肌肤,但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我们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吗?” “是,看不到后我听得更清楚了,沙漠的下面,有窸窸窣窣的歌声,朝着这个方向的话一定可以找到的!” 每隔一段时间,汀娜就要这样问一句,青年的回答也总是这样。 “……如果他站在那里就可以听得到的话,希尔芙小姐祝福过的我,也应该听得到的……” 距离在千塔之城接受六位元素精灵的祝福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汀娜现在多少可以控制在祝福中得到的独特的能力。 可她什么也听不到,即使集中注意力去感受风,耳边也只有沙舟的魔导引擎的轰鸣声与沙粒的摩擦声。所谓“窸窸窣窣的歌声”哪里也没有,少女甚至无法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歌声”。 “……要听到那声音,必要的不是听觉,而是血缘。这十分罕有,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有这种血缘……不过,去看看吧,这可是难得的体验,连我也从没在沙漠里见到过星脉的痕迹。” “嗯。” 把羽毛笔放在脸颊旁,汀娜拿着自己的小本子,忍不住开始了想象。 会唱歌的黄金啊…… 那会是什么样的呢? 沙海之上,「寻光者」在青年的指引下,不断修正方向,在只有他一人可以聆听到的歌声引导着,向着沙漠的深处进发。 夜晚,起风了。 虽然女孩们在沙舟上不用忧虑沙漠那与白昼时节截然不同的冰冷面孔,但这些劫匪们还是害怕的。 魔女用魔法给沙匪在沙地上竖起了一圈土墙,分给他们一些木柴,让男人们不至于在落差巨大的气温中冻成十几条冰棍。 艾和汀娜当然不会愿意在夜晚还有一个男人在「寻光者」号上,于是到了夜晚,青年就被赶下了船,回到了他的同伴中。 一回到土墙中,沙匪们就纷纷围了过来,向他打听着。 “沙漠里真的有会唱歌的黄金吗?” 一半的人在问这个,毕竟眼下,这是唯一维系着他们生命的事了。 “你真的能找到那些黄金吗?” 另一半的人则在问这个。 “如果会唱歌的黄金是假的,她们应该不会听到之后留我们一命,上船后她们用一块黑布蒙住了我的眼睛,一蒙上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但相应的,听得更加清晰。” 青年点了点头,在火堆旁找了个位置坐下。 “现在你还能听得到吗?” “听得到。” 只要集中精神,竖起耳朵,沙下始终响着黄金的歌。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听到他这么说,几个沙匪闭上了眼睛,还把手拢着耳朵贴在沙地上,但是除了风吹沙粒的声音和柴火的噼啪声,他们什么都听不到。 “噢,有人放屁。” “干,你才放屁,谁要放屁就把他赶出去,等放干净了再滚进来!” 从青年这里得到笃定的答案后,这些人的紧张缓和了一些,甚至开起了恶俗的玩笑。 在他们差不多散开时,首领才坐到青年的身边。 “……和你小时候那次生病有关吗?” “……那时我还是婴儿呢,唯一记得的就是,病好后没多久,妈妈就不见了。” 青年摇着头,闭上了眼睛。 一天的行程让他们已经接近那歌声很多了只要闭上眼睛,那声音就会更加清晰的涌入耳中。 他从襁褓中就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在一次大病之后。 但关于患病的记忆他却几乎没有,只知道在病好之后不久,抱着他四处寻医的母亲便离开了,小时候他以为那是母亲忍受不了父亲的贫穷,长大后才隐隐约约猜到,那是只有到芦苇原才会再遇的别离。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听得到这样的声音。 黄金的歌声。 村子里的其他人一直以为他的精神不太正常,因为他所说的声音没有人听得到,沙漠里会唱歌的黄金更是谁也没见过的传说。 连他自己,在今天之前,也曾无数次的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精神有问题,直到现在。 他曾经试图寻找过歌声的来源但被当作是在做蠢事,现在他是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自己正追逐着歌声。 “……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会唱歌的黄金,她们会愿意放过我们吗?” 看着青年沉默下去的脸,首领摇了摇头,换了一个问题。 “谁知道。” “也是呢,只能祈祷这几位魔女不像神秘女士的祭祀那样难以捉摸了,你去睡吧,我们的命,也全靠你了。” 说完,他沉默了片刻。 “如果找到了,她们会让我们带走一些黄金吗?” “……谁知道。” 尽管这些土墙似乎也有隔绝寒冷的力量,能将沙漠冰冷的夜风阻绝在外,但到底不能提供温暖。 长长的叹了口气,首领呵斥着那些占据了火堆边最温暖位置的家伙,给青年腾出一个睡觉的空间。 青年点了点头,躺倒那里睡下。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看到一条沙灰色的蜥蜴从土墙下的一个小洞钻了出去。 他没有在意,闭上眼后,沙下的歌声慢慢的将他包裹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从沙海底端涌上的声响是那样的轻柔,就像母亲的摇篮曲,很快,在这些轻歌的环绕下,他安稳的睡着了。 翌日,「寻光者」号的甲板上,汀娜看着一堆散发着浓郁泥土气息的泥土发呆。 就语言学上来说这或许是一个病句,泥土当然有泥土的气息,可是,汀娜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泥土气息的泥土。 这堆泥土黢黑发亮,几乎看不到丝毫的杂质,一块有着大量引流槽的装置在泥土下面,被一些同样呈现沙土色泽的石块堆起,而引流槽的下面放着「寻光者」号上几乎所有的水桶。 “莉莉娅娜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魔女正在这堆泥土的旁边审视着什么,不时将一些药剂和粉末撒进土堆中,听到少女的疑问,她头也不抬的回答到: “……制作崇山的泥土萃取液,这会是我们平安前往与归来的通行证。” “???” 汀娜还是一头雾水,她看向自己怀里的爱丽丝,但人偶只是神秘的一笑,叫艾到莉莉娅娜的身边观摩学习。 可学徒小姐也是一脸茫然,看起来这也是她的知识盲区。 青年来到甲板上时,显然也是呆住了,他愣愣的看着这几乎两米高的土堆,脚就像生了根一样,直到艾不怎么耐烦的踹了他一脚才回过神来蒙上了眼睛,继续指引歌声的方向。 沙舟开动时,那堆泥土也开始被萃取,魔女撒上了一些亮晶晶的粉尘,让火球围绕着土堆旋转,土黄色的半透明液体从泥土中流出,滴落在那些水桶里。 今天的沙舟是爱丽丝在掌舵。魔女小姐忙着制作泥土萃取液,汀娜百无聊赖的看着土堆慢慢变小失去黑亮的光泽,又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和无边无涯的沙海。 不管去哪里旅行都一样,最初的新奇过后,一成不变的景色总会令人感到无聊。 她想要问问爱丽丝莉莉娅娜是不是又有特别的计划,但小人偶只是神秘的笑着,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句话,感觉真是久违了呢。 好吧,既然到时候就知道,那就等到时候吧。 在这一天接近傍晚的时候。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好洪亮的歌声!” 立刻,莉莉娅娜停下了沙舟,太阳帆上的魔力消散,这行于沙海之中的小舟立刻停下。 站在船首的青年惊喜的叫着,他听到了,那洪亮的歌声不再是窸窸窣窣的在沙粒深处悄悄的回响,而是忽然变得洪亮。 就在远方!不远的远方!在沙漠之下,那歌激昂而高亢,就像万马千军的前行,连沙海也为之沸腾! 可兴奋没一会儿就被浓浓的惊疑所取代,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可沙舟已经停下了——尽管青年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但歌声还在增大,这就好像是那歌唱着的黄金——正在靠近! ——可会唱歌的黄金也会移动吗? 没有任何传说提到过这一点! “……立刻,把萃取液泼到「寻光者」号和你们的身上,但绝对不能喝下去,不想死的话就照做。” 与此同时,魔女的命令也被扩音的魔法传达。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魔女的宣言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质疑与反对的余地,从那堆黑土里用提取出来的液体被泼到了沙舟与几乎所有人的身上,艾还嘀咕着幸好一进沙漠就因为无法解决的风沙问题换上了廉价易清洗的亚麻长裙,否则如果是原来的昂贵衣物,这还真的下不去手。 除了船首的青年。 他是唯一没有被泼上这种萃取液的人,而就在这段时间里他也确认了一件事。 的确在靠近。 用千军万马来形容根本不准确,那浩浩荡荡的声音也根本不是什么歌声。 有什么正在靠近,数以千计,数以万计,不对——根本无法计数!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把抓下了眼前的黑布,就在他看到远处发生的事而愣住的时候,船尾的牢笼里,首领惊恐的声音也在同一时刻响起。 “活流沙!!” 那是穿行于沙漠中的人所会遇到的所有事物中,最接近噩梦的一种。 不需要比较,比起沙漠中的猎食者,不怀好意的匪徒,吞噬心灵的幻景与海市蛰楼这一切都不如遇到流沙时绝望,而活的,可以自由移动的流沙,即使是一整支沙舟的船队也会被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好、好像遇到了非常危险的东西啊!” 男人们惊恐的情绪让汀娜也有些慌——大概也没有几个正常人能看到远远的一片浩大流动的沙海朝自己涌过来时还能无动于衷吧。 “安心安心,虽然那个活流沙对没有准备就遇到的人来说几乎是必死的灾祸,但对于事先准备好的人来说并不会有危险的。” 但显然,爱丽丝和莉莉娅娜,以及艾,都不是这种意义上的“正常人”。 “准,准备是指,那些土黄色的水吗?” “没错,虽然有「活流沙」这样的称呼,但汀娜小姐知道它——不,它们的本质是什么吗?” 同样在那些土黄色的液体中泡过,正在用热风将湿漉漉的黑发弄干的小人偶带着有趣的神情看着汀娜。 “我怎么会知道啦!” 在密集沙丘中飞快游动的平整沙地——那片被沙匪们称之为活流沙的东西,看起来就是这样的形象,汀娜估计不出那有多大的面积,只看见它经过的每一处,延绵数十数百米的沙丘坍塌消失,虽然在阳光下同一般的沙粒无二,但那毫无疑问是异质的什么。 那是什么,对魔法的了解远远不够的汀娜当然不会知道。 “——那是来自地元素位面,崇山之上的某种元素魔物,「活沙」,简单来说,就是活着的沙粒!” 但知道那是什么的女孩,喊出了那片沙海真正的名字。 短短的数分钟间,坍塌的沙丘蔓延到沙舟的船舷,那片平整的沙地包围了船只与牢笼中的男人,停下了。 天空之下一片寂静。 以为会遭到灭顶之灾的男人们呆呆地看着安静下来的沙地。 沙漠住民口口相传的故事中,活流沙会追上一切误入它的领地而不自知的倒霉蛋,将他们吞噬淹没,可这又是什么? 他们没有逃也没法逃,噬人的恶魔却安静的没有伤害他们? 而后,这片沙海动了。 沙舟并没有启动,但沙海开始翻滚。 活着的沙粒没有将他们吞噬到沙漠的底端,而是托着他们,就像海浪一般,向沙漠的某处前行。 从日暮、到深夜。 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片遍布着灰色岩石的沙漠。 岩石矮矮的低伏在平整的沙地上,看不到任何一座沙丘,月光将金色的沙地照得雪亮,就好像一面银光璨璨的镜子安静的躺在沙地上。 一种沉稳的宁静。 “这里是……” “活沙的巢穴。” 爱丽丝简明扼要地回答了汀娜的疑问。 青年愣愣的看着这里,从沙舟在活沙中开始移动,他就一直默然不语,直到现在。 他感到一些微妙的熟悉感,似乎有很多画面突然从记忆的深处涌现,就像一幕幕幻影那样闪过眼前。 忽然,他从船头一跃而下,在首领和其他沙匪的尖叫中跳进了这片平静的沙海,松软的流沙一瞬间便吞没了他一般的身躯,然而却没有更深的,没有将他更深的拖入沙海的伸出。 他的落下,在平静的沙面上激起了涟漪,流沙涌动起来了。 这些在夜晚的月光下明亮的沙粒就像波浪起伏,它们涌动着,流过青年土沙色的肌肤,流过他的指间,它们几乎要将之掩埋,却又只是温和的,围绕着他。 “这是在做什么……看起来就像……” “……就像失散多年的,家人的拥抱。” 汀娜有些不那么自信地说,而魔女,只是淡淡的,笃定地开口。 沙地慢慢的平静了。 “我……好像来过这里……” 青年抬起头来,带着迷茫看着甲板上的魔女。 “……即使没来过这里,你也应该去过类似的地方,否则无法解释你身上那一部分血脉的来源。” “血脉……” “……艾,你知道元素魔物的两种血缘传递的方式吗?” 魔女披着一件宽大的浴衣,靠在沙舟的甲板的栏杆上,看向自己的学生。 “第一种是血脉直连,多出现于强大、具备高度智慧的元素魔物身上,对于元素魔物来说,独有的元素特征就是它们的血脉特征,它们就像其他的魔物一样交配,交换彼此独有的元素特征,诞下继承血脉的子嗣。” 艾不加思索地回答。 “另一个则是同源诞生。诞生于同一处,分享相同恩惠的个体,便被视为拥有相同的血缘。这个男人显然不可能诞生于崇山,但他可能服用过某些因活沙而产生的特殊物质,比如地乳,或是沙蜜。这两种都是效果很强的炼金原料,直接饮用的下场十有八九是严重的元素侵蚀症然后死掉,所以,这家伙有可能以前饮用过含这部分成分的药剂,有些蜂种属的魔物会把饮用过本族群蜂王浆的人视作是族群的一分子甚至是蜂王,而活沙也有类似的特性。” 莉莉娅娜走到男人的身边,那双深邃的眼睛不带丝毫柔情的洞穿了他茫然的目光。 “……地乳和沙蜜都是元素生物幼年时良好的营养物质,对人类也是如此而,也因此价格高昂,当然,副作用也不是没有,最常见的就是,体毛与皮肤的颜色变化。” “??!!” 男人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肌肤。 那不是村子里的其他人那样的黢黑。 他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 那也不像他见过的所有人的发色,而更像是—— 更像是,永恒不变的黄沙。 以前他也问过自己的父亲,但那个酒鬼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说这是他母亲最后的遗留。 “但沙蜜和地乳是有毒的……不,不能说是毒,应该说未经炼金术处理的情况下,那是过于剧烈的猛药,让小婴儿喝下去与其说是救人不如说是谋杀……但即使没有什么炼金术的知识,对于女性……对于一位母亲而言,依然有着可以使用的炼金术。” 爱丽丝不紧不慢地,慢慢说着。 小小的人偶就像享受着那双瞳孔之中崩溃的景色,所有人都听得见她的话,她幽幽地扭过头,看向好像想到了什么的汀娜。 “汀娜小姐,你还记得那是什么吗?” “……嗯。” 汀娜当然记得。 在千塔之城,莉莉娅娜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帮助自己治愈了疾病,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也泛起了些许怜悯。 “……还在婴儿时,你患过一场重病,对吗?而在病好后,你的母亲也不见了踪影。” 但魔女没有怜悯。 莉莉娅娜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将话语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随后,她望向沙地上的牢笼,冷淡地说出了她想要知道的问题。 “……那个男人的母亲是怎样消失的,你们有人知道吗?” 男人们面面相觑,却对这个问题毫无头绪,他们都还年轻,也就比青年大个一两岁,青年母亲的失踪虽然是绿洲的一件大事,但在记忆中,哪已经是久远得老人们都不会说起的事了。 直到首领闷声地开口了。 “他的母亲是在一个大清早离开的,只有一个失眠的老人看到她走出了村子,他叫她,但是没有回应,他想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走出村子的那个女人就变成了一滩沙子,被风吹走了……但一直以来人们都没当真,只觉得那个老人是老糊涂了。” “沙蜜,没有任何辅助药剂就直接饮用的话,严重的元素侵蚀症会让人在几天后死去,尸体变成一堆黄沙。” 那一瞬间,青年的眼里,仿佛有一整片天空崩裂。 “一直以来你都知道的?!” 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撕心裂肺的惨叫着。 “一直以来……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那低吼让平整的沙地躁动了起来,掀起剧烈的浪涛,让沙舟起伏着,牢笼里的男人们惊慌的喊着青年的名字,紧紧抓住栅栏在沙浪中颠簸。 “……因为谁也不相信啊,直到今天。” 可在这激荡的沙浪之中,首领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人会相信这种诡异的事,就像没人相信沙漠里有会唱歌的黄金,直到现在……” 他苦笑着,看着涌到青年的身边紧紧将他包裹起来的黄沙。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吉萨老爷子没有老糊涂啊。” “……” 翻滚的沙海平息了。 青年就那样呆呆地陷在黄沙之中,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那黄金呢?” 很久很久,他才像是在激流中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那样,带着一种汹涌的情绪开口。 “那沙漠中的黄金呢!!” 爱丽丝靠在艾的怀里,抬起头看向汀娜。 “汀娜小姐还记得莉莉说过的星脉吗?” “诶?嗯,我还记得。” “沙蜜是活沙汲取星脉中的生命力加工而成的产物,就像母亲把食物的营养变成乳汁,除此之外,活沙还会使用星脉制造出另一种东西——” 小人偶抬起了手。 凌厉的风刃在沙地划过,汀娜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块两米多高的灰色岩石已经被近乎实质的风托举着,在沙舟的甲板上悬浮。 “……啊!” 灰色的岩皮下,月光映照出另外的色彩。 “——沙中黄金。” 沙匪们的眼睛都瞪大了。 青年看着那黄灿灿的色彩,也恍惚失神。 一块两米多高,看起来有数十千克的黄金面前,大概没有人会不恍惚失神吧? 汀娜和艾也在一瞬间几乎忘却了言语。少女甚至觉得有些头晕,她晕晕乎乎地看向周围。 平静的沙地里,这样灰色的岩石随处可见。 她还看到了爱丽丝切下这块岩石的切口,在月光照耀下,金黄的色泽明亮得就好像要把人吸进去。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黄金,准确来说,它不是金属。” 但爱丽丝接下来的话语却让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她们呆住了。 “不是黄金?!” “怎么可能,那明明就是黄金啊!这么大一块,到处都是!” 沙匪们尖叫了起来,看着遍地都是的灰色岩石,他们的眼里都冒出了金光。 “……可惜,这确实不是黄金,准确的说,这是活沙这种魔物的粪便,也是它们的巢穴。” “……诶?” “……什么?” 正准备伸出手去摸摸看的艾一下子就僵住了,汀娜的表情也猛地一僵。遍地黄金变成遍地粪便,少女刚刚放飞的想象立刻就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活沙们汲取星脉中的生命能量,排出这些金黄的物质,日积月累变成巨大的岩石,变成能积聚大地元素的珍贵‘黄金’,它们就栖息在这样的岩地中。虽然不是真正的黄金,但在沙漠中,这比黄金更珍贵。星脉的生命能量,浓郁的大地元素,活沙排泄物中丰富的营养,只需很少的一些就能土地变得肥沃,不过,爱丽丝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块的实物,大陆上活沙本来就少见,沙中黄金就更加少了。” 说着,莉莉娅娜用魔力的光刃,把那块灰色的岩石削下人头大的一块,随意地抛向匪徒们。 “……往下挖的话还会有纯度更高的,只不过纯度过高会变成难以处理的东西,你们可以带走这块,怎么用是你们的事,不过如果不想一整年都被魔物袭击,最好少用一点或者尽快卖掉。” “只给我们这么一点吗?” “……当然我也可以就把你们扔在这里,萃取液的效果不会维持太久,当活沙发现你们身上没有来自崇山的气息后,你们就有幸亲历传说了。” “……成交。” 那块沙中黄金被匪徒的首领珍重的包裹在了怀里,听完魔女的话他立刻意识到这“黄金”的珍贵。 尼罗克莱每年的泛滥为沿河区域带来肥沃的土壤,但沙漠中的绿洲享受不到这样的恩惠的,当珍稀的土壤肥力见底,即使水源充盈绿洲也不可避免的衰亡。 但是,有这个“黄金”……只要有这个黄金的话! 魔女没有再在意这帮沙匪的反应,她打开沙舟的甲板,将更大的那块收起来之后,重新来到船首。 “……我们要离开了,但是你……打算离开吗?” 青年呆呆地看着她。 离开……?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的瞬间,他似乎感受得到整个沙地的气氛都在一瞬间变得沉寂。 他鞠起了一捧沙,看着本应从指缝间滑落的颗粒团聚在手心之中,缓缓地蠕动着。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而如今。 他终于听懂了,自己自童年起就魂牵梦绕的歌声。 ——留下、留下。 ——回家、回家。 他怔怔地望着这片沙海,怔怔地,看着甲板上俯视着自己的魔女,那比夜色更为深邃的眼眸。 又看向抱着那块沙中的黄金,正兴奋得不能自已的同伴们。 “……呐,魔女殿下,我到底是人……还是魔物呢。” 他喃喃地开口。 “是人。” 而后几乎是同时,魔女冷淡地做出回答。 在那瞬间,紧紧拥抱着他地黄沙流开了。 带着一种不舍,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改变了意义。 ——去吧、去吧。 ——去建立,新的家。 ——想要回来时,我们就在这里。 青年沉默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牢笼,魔女打开门让他走了进去,一走进,他的背便被狠狠地拍了一下把他拍懵了,接着,一群几天没洗澡的男人把他抱了起来,一人一下轻轻地往他胸口捶着。 “有你的啊,这下我们的绿洲有救了!” “让那些不屑于我们的老顽固们看看,最后拯救绿洲的就是我们这些无赖啊!” 这一轮捶直接把他捶到了,看到他倒在地上,男人们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于是,没有什么理由的。 他也笑了。 ………………………………………………………………………………………… 男人们所不知道的是,在甲板上,魔女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本厚厚的书本,莉莉娅娜将之翻开,翻到其中的某一页,随后极光色的魔力涌现,一种恐怖的波动,在「寻光者」号的甲板上浮动着。 “莉、莉莉娅娜小姐?!” “莉莉娅娜师匠,这是突然怎么了……” 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正方体魔法阵在魔女的手上旋转着,莉莉娅娜就像是没有听到汀娜和艾的声音,她凝视着这片平静的沙地,几分钟,十几分钟,脸上带着冰冷的残酷和某种汀娜从未见过的优柔。 而后,魔法阵才慢慢隐没。 “……算了。” 她走向了驾驶舱,开动沙舟。 沙漠中的跋涉用了两天,被活沙带到这里用了好几个小时,但现在,才待了一小会儿,魔女就开动沙舟,太阳帆上闪耀起极光的虹彩。 这里只有平静的黄沙和灰色的岩石,沙漠的夜空固然绚丽但也确实从亚历山卓出发以来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是这么快就要离开,还是让汀娜感到相当意外。 “……萃取液的效果只能维持几个小时,在沙漠里因为干燥和风会失效得更快,虽然时间还有余裕,但我也是第一次深入活沙巢穴,要是出什么意外,我也没有把握把「寻光者」号开出去。” “既、既然这么危险一开始为什么要过来呢。” “……难得遇上少见的东西,想要看看,而且艾和汀娜小姐也都是好奇的表情。” “唔,因为肯定会好奇的嘛,只是没想到沙中黄金居然是活沙的粪便……” “艾小姐还想伸手去摸呢……” “没,没办法嘛!是第一次见到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呢——” “什、什么啊,那个语调!” “不,没什么——” 驾驶舱里,被艾瞪了两眼后,汀娜才犹豫着,。 “不过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这些沙匪我们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好?” “……无所谓了,我不觉得他们还会干抢劫的勾当。” 莉莉娅娜漠不关心的耸了耸肩。 “……他们都知道自己死后是去不了芦苇原的话,那么之后,无论如何都会拼命活下去吧。” “那个……要是不这样的话……” “……那也和我们没有关系,最多到下一座城市通知一下那里的治安官。” 说完,魔女将魔力从舵柄上用秘铜刻画的纹路上注入进去,让沙舟轰鸣起来。 平静的沙地,在这轰鸣声中也泛起了涟漪,沙舟开动了,活沙紧跟在后方,在沙地上拖曳的轨迹,慢慢的涌动着。 直到沙舟在数千米外,重新驶入沙丘的波涛。 被拖行在沙舟后的男人们,因为摆脱了危险大呼小叫。汀娜离开了驾驶舱,远远的,看着月光下平整如镜的沙地。 男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平静的沙地。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它们紧紧的栖息在那里,仿佛从未改变。 而歌声依旧。 …………………………………………………………………………………………… 某一日的后话: “说起来,莉莉娅娜小姐,之前为什么突然呼唤出宝具还使用魔法……” “……嗯?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一件事?” “……活沙是会繁殖的,繁殖得相当快,族群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分裂,一部分留在原地,另一部分去往其他地方繁衍,那个青年能离开也是这个缘故……但是,沙漠里星脉的喷出点不多,为了获得生存以及繁衍的营养,它们会捕猎,袭击,甚至以城市为目标。” “……诶?” “据爱丽丝所知,西奈一半以上的流沙灾害案例都是活流沙搞的鬼,加上繁衍速度几乎和老鼠一样快,曾经有学者得出西奈沙漠里三分之一的沙子已经变成活沙这样的言论——嘛,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如果不想办法治理的话,有一天确实会变成现实的吧。” “所以莉莉娅娜师匠那时是在考虑消灭那里所有的活沙……吗?但是,又突然停手了……” “……在崇山,活沙是不会产出沙中黄金这种物质的,那里是它们的家乡,但来到大陆这边,大地元素的浓度远远不够让它们好好生活,就像习惯了炎热的人被扔到冰天雪地,它们从星脉汲取生命能量造出沙中的黄金,积聚大地的元素,而大量积聚的单一元素最终可能引发的现象……艾?” “啊,是的,按照《元素论》里的记载是……会形成天然的,通向相应元素位面的传送门……啊!” “等一下,也就是说……” “……只有西奈存在广袤的沙漠,但沙漠里星脉的喷出点实在不多,那或许大陆上唯一一个能让活沙积聚大量沙中黄金,打开通向崇山的门扉的地方……这是我忽然想到的。” “……其实它们,也只是想要回家而已吧。” “……” “……就像,我一样……” “莉莉娅娜小姐?” “……不,没什么。” EP.9 掩没之城的魔女们「上」 ===================================== 重新看到尼罗克莱的碧波时,初芽萌发的三月已经随着雄羊座沉入地平线,空荡荡的御座从东方的地平线高高升起,宣示着神无月的降临。 夏日的风与阳光变得更加炽热了,即使沙舟上有莉莉娅娜设下的隔温魔法,每日的行进时间也不可避免的降低,避过阿蒙·拉最璀璨的时间。 当日轮升上高天,整个沙漠似乎都沸腾起来一样,蒸腾的暑气无孔不入。 在这样的温度下还要下船去上厕所,艾和汀娜都有过险些中暑与被烫伤的糟糕经验,现在,一成不变的金黄之中出现了绿意,沙丘的尽头重新看到流淌的水波与摇曳的芦苇,吹来的河风带着清凉的水汽,这让出生于海边与白雪覆盖的城市的汀娜和艾都松了口气。 这场预定二十余日,实际上才十七日就眼看着要抵达目的地的旅途,也快要画上句号了。 “……我们已经穿越了玛瑞提斯西行省与肯姆行省,沿尼罗克莱往下,列托波列斯塔就在河与沙海之间。” 在魔女这么说的翌日黎明,地平线上,出现了城市的影子。 旅途中偶尔能看见西奈人的村庄,沙漠里如果有绿洲和矿藏还会形成不大不小的聚落,但在这趟西奈之行中,这还是汀娜和艾看到的第三座可以被称为城市的浩大聚落。 一座一度被掩埋,而今又被发掘而出的城市。 太阳升起时,「寻光者」号已经来到了城市的边缘。 看着最外围的残垣断壁,很难想象它在浩瀚的沙漠下已经度过了多么久远的时光,这些泥砖砌成的房屋布满了古旧的痕迹,耐旱的灌木从生其间,这些遗迹之间的沙地似乎就是这座城市的道路,顺着沙丘的起伏而起伏,偶有墙壁与土砖的平台突兀的出现在路的中央,与其说是道路,不如说这只是沙漠在这座城市之中另样的延伸。 “那些应该是还没挖出来的屋顶或者二楼的边缘哦。” “诶?” 甲板上,艾指着更远处的房屋,忽然这么开口。还在感慨着这里的道路也太难走了的汀娜在对比了一下那些“围墙”“平地”和稍远处房屋的屋顶以及围栏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 “真的是……被掩没的城市啊” 也是拜此所赐,沙舟沿着覆沙的街道,直接驶入城中。 靠近城市中央后,随处可见光着膀子的黢黑男人,他们的头发和胡须都剃得干干净净,黢黑的肌肤有着结实的肌肉线条,看到沙舟的驶来,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劳作,朝着这边吆喝着。 只在腰上围了一圈布的孩子们比他们更加兴奋,闪闪发光的太阳帆不一会儿就把这些还不能在太阳下劳作的孩子们的目光吸引过来了,他们追在沙舟的后面,咿咿呀呀的叫喊着。 在城市的中央,完整的房屋也变多了起来,拿着铲子与筐挖去沙粒的人少了一些,莉莉娅娜放慢了沙舟的速度,从城市外就能看到的神殿大门旁两高耸的围墙与伫立的黑色雕像前开过,在神殿附近的河岸边徐徐停下。 不远处就是尼罗克莱的码头,两座方尖碑竖立在河岸的沙地上,一艘大船停泊着,人们驱赶着驴子从上面运下食物与布匹。 城市后方,地平线上,高耸的金字塔在晨光中雄伟庄严。 “外来者,你们带来了什么可以售卖的东西吗?” 骑马的城卫军从神殿大门走近,远远的对着甲板上的汀娜与艾吆喝着。 “卖什么!卖什么!有没有好吃的糖!” “有没有好吃的肉。” “有没有上好的布料,给光屁股的赫姆做裤兜!” 孩子们也嘻笑着起哄,完全没有看到外来者的拘谨或担忧。 “莉莉娅娜小姐,他们好像把我们当成是商人了。” “买这艘沙舟时就说过这是沙漠中的商人常用的类型吧,被误以为是商人也没有办法。” “莉莉娅娜小姐,怎么办?” “……那就卖一些吧,说不定会有好处。” 关闭沙舟的魔导炉,从驾驶舱里走出来的魔女,已经换上了漆黑的纱衣。 “卖一些?可是要卖什么……” “药剂呀,药膏呀,要说的话,这些可是魔女的本职呢,旅行时莉莉不是为了保持手感做过几组吗?而且艾在旅途中学习炼金术的成果也可以拿出来售卖,只是不知道要不要办理什么手续。” 爱丽丝说的那些药剂和药膏,汀娜当然知道是什么。 沙海中的旅行并不总是有趣的,「寻光者」号也不是没日没夜的赶路,尤其是在旅程的后半段,由于过高的气温而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时,魔女在教导艾魔法之余,也教了她和汀娜一些炼金术的知识。 “莉莉娅娜师匠,我做的药剂也可以拿来卖吗?” “……虽然手法和技艺还有需要进步的地方,但成品已经相当良好,可以拿出来卖了。” “因,因为是莉莉娅娜师匠教导的所以也是当然的呢。” 艾有些惊喜的看向来到她与汀娜之间的魔女,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女孩紧紧的攥着裙摆,虽然好像很想掩饰自己高兴的样子,但是。 “……是因为艾学得很快。” 在莉莉娅娜这样说着摸了摸她的头后,女孩还是没能忍住的像一只骄傲的小猫一样挺起了胸。 一副得到认可后得意洋洋的样子。 当然,看到汀娜用某种慈祥的目光看着她时,艾还是哼哼着瞪了过去,顺便拍了一下汀娜伸过去摸摸头的手……当然,没能拍掉。 嘛,这也是这个孩子可爱的地方。 “……那些药剂,这里的人们真的买得起吗……” 不过汀娜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她可是记得,在配置这些药剂和药膏时,莉莉娅娜和艾用了很多她在盐沙城准备炼金术士考试时也只在图鉴上看过的格外昂贵的材料,虽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这座城市的人们确实不像是能消费得起的样子。 ……结果,卖的超好。 涂抹在皮肤上带来凉意的护肤乳,、被女人们一抢而空,散发着薄荷和无花果清香的日用品与药剂十分受她们的欢迎。孩子们把用油纸包裹的糖果解开放入嘴中,嚷嚷着要母亲再买一些。薄荷与蜂蜜口味的最受欢迎,然后是香草和苹果,就连酸梅糖都被不少第一次吃到这种口味的孩子们用几枚几枚铜币的零花钱买得几乎精光。 少女所担心的那些药剂也十分畅销,列波托列斯塔的城卫军豪爽的买下了所有的药剂,没一会儿莉莉娅娜就拎着一小袋沉甸甸的金币和银币回来了。 这个时候,之前那位骑着马的城卫军才从沙棕色的高马上翻身走下,来到少女们的面前。 “这里难道很少有商人来吗?” 旅途中做的东西被卖的精光,汀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向他问道。 “如果说现在的话,你说的没错,这位女士,移民征集令才发出去不到一周,你们是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三批商人。虽然码头很早就清理出来了,但尼罗克莱的船只运送的主要还是发掘用的物资,第一批移民才从最近的绿洲赶来没有几天。这座城市正在重新焕发生机,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新列托波列斯塔的住民,我们还免费赠送有上千年历史的房屋——只不过要各位亲自动手把它们挖出来。” 高大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对着汀娜礼貌的行了个礼。 “欢迎来到新列托波列斯塔,我是城卫军的长官兼发掘队保安队长,阿波赫法,按照法老陛下的谕令,城市发掘和重建期间来到这里的前十位商人可以免除一年税收,如果愿意定居下来,这个免税的时间可以延长到未来五年。” “真是优厚的条件呢,王国打算把这座城市从沙漠里挖出来重新启用?还是说单纯只是填补一下发掘费用?” 艾站在汀娜的身边,听完阿波赫法的话,她看了看周围相当一部分还在黄沙掩埋下的房屋,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位小女士看来对贵族和祭司他们的小算盘非常了解呢,那么几位炼金术士小姐,愿意留在这座城市吗?” “我们会留在这座城市的,但是并不是作为商人,也不是永远的留下,阿波赫法先生,请问你知道赫夫迦南先生在哪里吗?” “如果说的是白沙洲的赫夫迦南,那位留着胡须的老学者,现在应该在神殿旁的营地中,你们是……” “魔女,魔女的秘书与学徒,来自亚历山卓。” 女孩仰视着几乎有两个她那么高的城卫军长官,优雅的一扬长长的黑发。 大小姐气场全开,贵族被繁琐而严厉的礼仪教育刻到骨子里的优雅让这位显然和贵族们经常打交道的高大男人表情认真了起来。 “那么,美丽的小姐,我能为两位……与这位尊贵的魔女做些什么呢?” 事实证明,在需要礼仪和气场的场合,艾的交涉比汀娜有效多了。 虽然有着那样的童年,但在见不到阳光的地下,那位为了女儿付出了生命的母亲也没落下应有的教育,三言两语间,艾就向城卫军的长官表明了来意,而且连那封推荐信都没有拿出来,就跟着阿波赫法进入了被士兵保护的神殿。 这里,就是现如今发掘的重点。 差不多就在她们驾驶「寻光者」号离开亚历山卓的几天后,考古队在沙漠中挖出了这座城市曾经的结构模型,借由已经确定的一些地标建筑,把发掘范围大幅度的缩小了。 剩下的那些城区也不是说就这样不去管了。本来列托波列斯塔就位于尼罗克莱的沿岸,是西奈某个古老朝代的首都,与几位法老陵墓共同屹立于沙尘之上,对岸就是丰饶的河滩,就这样单单作为考古的遗迹,未免有些太浪费了。 这样的报告通过魔法飞快的送到亚历山卓之后,法老与祭司们的谕令也很快被送到发掘队的会议桌上。 “进行历史考察之余,也着手恢复城市的原貌,让曾经蒙受神恩的伟大城市复归往日的辉煌……吗。” “……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呢,我们只是来参与考古的。” “没错没错,定居在某处就像风滚草扎根在哪里一样,可一点也不适合爱丽丝跟莉莉呢。” 穿过西奈神殿门前那标志性的高墙,白粉与绘饰在上面的古老壁画早已因为时间与风沙褪色破损,而在墙内,黄沙的山丘依然包覆着神殿大部分的区域,只有断裂的横梁与石柱在工人们的发掘下重见天日。 而跟着阿波赫法绕过神殿的正面,来到河畔的回廊,另一堵墙外,则又是另外的光景了。 水池与尼罗克莱的碧波相连,一片片墨绿的莲叶漂浮在水面,紧靠墙壁花坛被培上泥土,各色花草在夏日的阳光下栖居于阴凉的影下,散发出淡淡的芬芳,一些穿着豹皮的年轻人坐在神殿的码头旁,望着尼罗克莱的彼岸享用着还带有水珠的瓜果。 这里的黄沙已经被清理干净,神殿附属的建筑也已经经过修缮,微湿的石板路两侧有着红布与金色帘饰的帐篷,在木桌旁,穿着露出一侧胸膛与肩膀的学者长袍的人们正拿着莎草纸卷与书本讨论着什么。 在这里,少女们见到了那位留着大胡子的赫夫迦南。 从汀娜的手中接过那封有着蜡印的信,打开来仔细读过后,这位少有的没有按照传统,把胡须和头发都剃得干干净净的男人意外地看着一身漆黑的莉莉娅娜。 “那个老顽固居然有松口的一天?” “虽然顽固,但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这可真是阿蒙·拉都要从西边升上来了。” 这样感概了一番,学者才放下了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三位少女与人偶。 “那个老顽固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如果你们没有相应的能力,就算他理亏也不会以私人的名义写这样一封信让你们带给我。不过,我作为数个神殿委任的负责人,还是需要知道你们究竟有怎样的能力可以在发掘古老过往之中帮上忙呢?” “……” 魔女小姐想了想,将一枚徽章与一些论文递到了他的面前。 “哦,千塔之城的塞提林古语研究院的学士徽章,那个研究古语魔法帝国小有名气的研究院,这位女士是那里的学者吗?” ……不,其实是那个研究院的创立者与真正的主人。 看着莉莉娅娜面无表情的点头,汀娜在心底忍不住这么吐槽。 只不过,少女还有些疑惑——在亚历山卓时魔女就说过她们最好以冒险者的身份加入,这样不容易被卷入神殿和王室的勾心斗角中,可以表现出的实力也有较大的空间,最重要的是,可以减少与伊西斯神殿的接触。 可莉莉娅娜却主动亮出了千塔之城的身份? 赫夫迦南在郑重地将徽章还给莉莉娅娜后,翻看着那些论文,很快,他便抬起头,将论文也重新交予了魔女。 “那么,欢迎你的加入,莉莉娅娜女士,那么,这两位小姐呢?” “我是莉莉娅娜师匠的学徒,虽然只是学徒,但在鉴定方面应该还是能帮上忙的。” 说到自己的莉莉娅娜的学徒时,艾毫不掩饰自豪的神情。她拿出了自己考取的初级鉴定师证书与千塔之城龙学院的考试结果。那座落于天空之城,以世界的长子为名的学院在大陆极西的沙漠中也颇有名声,连其他几个埋头研究着的学者都抬起头来,看着那份连续跳级数次的漂亮的成绩单啧啧称奇。 “你擅长的领域是鉴定吗?我们很乐意对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分享我们的经验。” 连其他帐篷的学者都被惊动了,在发掘现场负责鉴定的一位带着假发与假胡子的中年男性当即对艾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么,这位女士呢?” 最后,轮到汀娜了。 “那个……我……” 可汀娜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展示的,那张最低级的炼金术士证?还是自己做出的糖果?对于考古和发掘,她可是一窍不通。 或者展示一下对炼金指环的掌控熟练度? 感觉都不太行。 “汀娜小姐是莉莉的秘书,负责打理莉莉和艾的日常事务,毕竟作为一个学者,总不能花太多时间在日常的琐事上。” 这个时候,爱丽丝开口了。 人偶小姐突然的出声让没有认出她是个活人偶的人们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在这片土地上,这类神秘的事物并不是禁忌。 “那么,我想莉莉娅娜女士和艾小姐也更习惯汀娜小姐的照顾吧,那么,让我再一次向你们致以欢迎,欢迎来到列波托列斯塔,与我们一同挖掘这座淹没之城的秘密。” “……这是我们的荣幸。” “我会把两位到来的消息传达下去,让他们为你们准备好工作的位置,今天就请几位先在城里游览,熟悉熟悉地形吧,这里很快就会多出一处新的帐篷……噢。” 说着,赫夫迦南摸了摸他的大胡子。 “让女士们和我们这些总是埋头研究甚至忘了洗澡的男人住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合适……阿波赫法。” “为您效劳,赫夫迦南大人。” “叫几个小伙子,为三位女士选一处漂亮的房子吧。” “……不用劳烦士兵们,我们是乘坐沙舟来的,在这里的期间,也打算住在沙舟内。” 不用他说,魔女小姐也是这样打算的。 一路走来,在发掘场地中看到的女性非常少,即使魔女小姐完全不用担心在这里的安全问题,也没有住在全是男人的帐篷附近的理由。 “啊,沙舟可比这些帐篷舒适多了呐,这样也好,还不用和神殿那帮吝啬的祭司扯皮。” 赫夫迦南点头表示理解,到这里,该说的话和该交代的事也就算说完了,说完后他又低下头,专心研究那些用木炭拓印在莎草纸上的古老文字。 莉莉娅娜,爱丽丝,汀娜和艾则在阿波赫法的带领下,绕着整个发掘场地转了一圈,之后,这位保安队长兼城卫军指挥官因为工作事务离开后,走出神殿的汀娜站在沙丘上,眺望着更远方那雄伟的金字塔。 距离这座城市有多么遥远呢?十千米,还是二十千米?那巨石堆砌的建筑在沙海中犹如黄金铸成,即使这样遥远的距离,也丝毫没有让它看起来变得渺小。 “那是列托波列斯塔还作为王国的王都繁荣的屹立在尼罗克莱河畔的时期,一位法老的陵墓,能够建起这样雄伟的建筑,也可以想象列托波列斯塔曾经有多么繁华吧,现在被发掘出来的还只是一小部分呢,要完全挖出整个城市并恢复使用,或需要花上十几年的功夫,而这样一座王都被掩埋在沙漠中的原因,也够所有的学者头疼了吧。” “真是……壮观呢,无论是这座城市,还是那座金字塔……” “是呢……” 不知道在哪本书上,汀娜记得自己有看到过,西奈的沙漠,无时无刻不在吞没人类的聚落。 无论是村庄,小镇,还是城市,水草肥美的地方,数年之后说不定就要被掩埋在黄沙下,如宝石般的绿洲,在一场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中,就会成为新的沙丘。 虽然做了文学上的夸张,但只要看到这座尼罗克莱旁的城市,就会明白这并不是作者的臆想,海洋从不温柔,无论构成其波浪的是水还是沙都一样。 汀娜忍不住想象数千年前当黄沙将要吞没这座城市时城里的人们是怎样面对的,他们或许做了很多的努力,想要阻止自己的故乡被沙海吞没,又或者只是哀叹着背井离乡,前往广袤土地的别处。 那毫无疑问是一场灭顶之灾。 汀娜将望向屹立在地平线上那庄严建筑的目光,移向了身边的魔女。 莉莉娅娜没有看向远处的金字塔,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瞳始终凝望着,沙丘之下的城市与神殿。 正是那场灾难,为魔女和人偶、为她们留下了探寻的最后希望。 “说起来,莉莉娅娜小姐为什么直接报出自己来自千塔之城的身份呢?” 想到这里,之前就在疑惑的问题,也自然的脱口而出。 “……” 但是,魔女却像是没有听到那样,直到怀里的小人偶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莉莉,再怎么样,这座遗迹和金字塔都是不会跑的。” “……嗯……啊……汀娜小姐,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在问莉莉一上来就报出千塔之城的身份的原因。” 就好像从某种出神中恢复过来的魔女先是一怔,接着,才看着汀娜,用和以往无二的语气开口。 “……因为我也没有想到,会遇到同类。” 说到同类两个字的时候,魔女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同类?” “……嗯,魔女。” “诶?” 一瞬间,某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少女从脊梁处升起了一股寒气。 就好像,有什么人,正在自己的背后后无顾虑的用目光审视。 “!!” 汀娜猛的扭过头,但背后只是茫茫的沙丘,只有一处从黄沙中露出了一截土墙。 “鬼鬼祟祟的东西。” 旋即,大气之锤从汀娜的身边掠过,在砸到土墙前的一刻,收束的气流被解放,风扬起的沙粒中,一条与黄沙和泥土的颜色完全相同的小虫被气流掀飞,落在沙地上,在挣扎了一会儿后翻起来,消失在隆起的沙堆后方。 一只蝎子。 这很难让人升起好感的生物,让汀娜立刻想到了莉莉娅娜的一个魔法。 「鸟兽之眼」 “……不是「鸟兽之眼」,是共享魔物与自己视觉的魔女术。” “自己躲在什么地方远远的看着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懂礼貌了。” 爱丽丝冷冷的哼了一声,对高傲的小女王来说,这隐秘却又肆无忌惮的窥探毫无疑问是一种令人不快的冒犯,她抬起了手,让乌黑的影蛇盘绕在了自己的手上。 但莉莉娅娜按住了爱丽丝举起的手,让那不详的黑之蛇消散。 “……进入神殿的魔女在西奈的地位很高,随便对付会惹出麻烦的事来。” 一边说着,莉莉娅娜抬起头,看着神殿的顶部,挖掘神殿时在顶端建立起的帐篷,现在依然还在那里。 天空苍蓝,笼罩着大半埋没在沙漠中的城市,风沙喧嚣。 汀娜和艾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神殿顶端的帐篷旁,那个黑色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偶尔,魔女之间会有微弱的反应,能够确认同族的存在,对伊西斯神殿而言,魔女是最主要的招徕对象,为了避免被纠缠不清,只能报出所属了。” 就算是魔女,也不能预料到所有的事,就好像亚历山卓的飞空艇事件,就好像无名的怪盗在大图书馆的诡计。 这一次也是,魔女的数量并没有多到随处可见,即使是伊西斯神殿之中也不多见,她们被称为伊西斯之女,地位很高,通常来说,发掘沙漠中的遗迹这种辛苦的活动她们是不会参与的。 但偏偏在这里遇见了一个。 “虽然这可能会遇到另外的一些麻烦……但没办法。” 爱丽丝也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如果她遵守本份,那么就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再怎么样,发掘还是王权主导的,而如果她不遵守本份……” “不遵守本份的话?” 话音刚落,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莉莉娅娜在笑。 仿佛有冰冷的星光从那对幽暗无尽的夜空之中划过,勾勒出艾与汀娜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厉弧度。 “……作为前辈,我也会教导她何为礼貌。” 稍纵即逝。 “……再到四周去逛逛吧。” 一眨眼,魔女又变回了往日里那副好像什么都无法让她的表情有所变化的样子,把爱丽丝放到肩膀上,拉起了艾与汀娜的手。 ………………………………………………………………………………………… 某一日的后话: “你到哪里去了?!” “没什么,上去晒了晒太阳,顺便看了看那个年轻的魔女。” “……怎么样,你能对付吗?她是千塔之城来的,毫无疑问是魔法师协会的人,该不会……” “没有实际打过,谁知道。” “你就不能不要这么漫不经心的吗?我是你的长辈,严肃一点!” “是——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不是知道怎么做!而是你最好能做好!让那些飘在天上的人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是——是——” EP.10 掩没之城的魔女们「下」 ====================================== 考古发掘是一件严肃,并且辛苦的事。 来到列托波列斯塔的第二天,汀娜就理解了这件事。 当艾起床并且叫醒魔女的动静把汀娜惊醒时,舷窗外的天空还幽邃如墨,夏日的沙漠从白昼落入黑夜,就由灼热的海洋变为深寒的雪原,走上甲板,黎明前的风如早春般寒冽。 挖掘工作从这个时候便开始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一旦赛贡之阳以阿蒙·拉之名升起,在月光下看似一片银白雪原的沙漠就会飞快沸腾,难以忍受的暑气从大地深处冒出,炙烫每个人的皮肤。 即使依靠着某些调节温度的魔法,汀娜与艾依然觉得难以忍受,这样大的一座挖掘场地,就更不可能为每一位工作人员配备这样的炼金道具了。 相较之下,清晨和傍晚,以及入夜后的寒冷只需要多穿衣服就能对抗,因而在夏季,西奈的室外工作时间普遍是从黎明前到午前,然后从傍晚到深夜。 “汀娜小姐其实不用勉强跟着一起来也没关系吧,毕竟在挖掘现场你也没什么可以做的。” “而莉莉和艾可能会忙不过来,汀娜小姐只要用沙舟上的厨房做些食物在中午带过来就可以了,随便在挖掘现场走动,反而可能添麻烦。” “诶?嗯……说的也是……” “……抱歉,汀娜小姐,在这里的日子,可能会觉得无聊……” “不,没关系的啦。” 这座城市之中,当然不会有冒险者协会,所以,汀娜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久违的在床上慵懒的躺到正午前,在阳光开始如同火炬一样舔舐大地后,少女才从床上爬了起来,慢悠悠的洗漱后,来到沙舟的厨房。 继联络员和秘书之后,汀娜为莉莉娅娜所作的第三件工作,是厨娘。 “莉莉娅娜小姐为「寻光者」号所作的食物储备也太充裕了……” 打开沉重、覆盖着据说某种北地常见的冰鳞蜥蜴的鳞片的柜门,看着昂贵的炼金冰柜中满满当当的肉与蔬菜,少女陷入了思考。 一个人做饭,当然是没有问题的,虽然还没到可以为之自豪的程度,但自己的手艺也不算太差。 唯一的问题是,在盐沙城,少女来来回回做都是鱼、鱼、鱼,还有鱼,可冷柜里,由于魔女小姐的食谱更偏向于大地而不是海洋,所以储藏的都是牛肉、羊肉、鹿肉、鸡、鸭、鹅与大量的蔬果。 这也是旅途中莉莉娅娜为她们准备的食谱,可是,对这些食材,汀娜没有烹饪的经验,既然要为魔女小姐做饭,从感情上来说,汀娜也不希望自己端出一份平庸或者糟糕的料理。 列托波列斯塔的一旁到是就是尼罗克莱,昨天也看到有捕鱼的渔网,虽然时间有点晚了,去那附近看看有没有人售卖新鲜的河鱼…… 汀娜一筹莫展的时间没有维持太久,在看着冰柜里的食物犯愁时,烤炉旁的一本书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书本上放着一张纸条,汀娜将纸条翻过来,在纸张上,一串工整的笔记写着这样的一句话。 “如果需要的话,请使用这本书。这是我在大陆的旅行中收集的各地的食谱,按照我自己学会的顺序,记载有完全配方与制作法,如果需要的话,请好好的使用吧。” 莉莉娅娜的字,翻开这本皮革装帧的厚厚笔记本,在里面写着的也是同样的字迹,一篇篇食谱被像是炼金术的配方那样记录了下来。 每一份菜谱都还附带有魔女小姐自己写下的一些心得与注意事项,用星星或是桃心的彩色边框勾画着——这些不知道是莉莉娅娜自己的杰作,还是爱丽丝在之后加上去的,看起来……意外的可爱。 “……人不能总是只做自己本来就会的事情呢。” 拿着那张纸条,汀娜义正言辞地说开口。 于是,今天的午饭就决定是菜谱第一页的蜂蜜芥末鸡胸肉了。 …………………………………………………………………………………………… 在强大内驱力的支持下,人总会有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而步骤简单的料理,还不足以让这样的错觉幻灭。 少女第一次按照菜谱做出的食物,在魔女那里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虽然只是很简短的两个字,但这也足够让汀娜心花怒放了,艾扭扭捏捏的“还不错”后把她的那份吃的干干净净这件事更是让少女产生了某种奇妙的优越感。 连在自己无法涉足的地方,艾和莉莉娅娜与爱丽丝在一起工作了一个早上这件事带来的某种焦躁感也减淡了很多。 “如果汀娜小姐和艾晚上要工作到很晚的话,我也会做好料理带过来的” 更何况魔女小姐和爱丽丝的工作是文献,壁文的翻译和整理,艾的工作是器物的鉴定,工作的区域还并不是很近。 “……麻烦汀娜小姐了。” “在旅行中总是莉莉娅娜小姐为我们准备料理呢,没关系的。” 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嫌弃自己学不到她做鱼的技艺,偶尔自己做饭都是为了喂饱自己,等到了异国的土地上,少女才第一次知道做料理喂饱别人会有这样的满足感。 莉莉娅娜小姐说好吃了。 连艾也不坦率的说着“还不错”把食物吃的精光。 从挖掘场的侧厅走出,汀娜觉得自己的脚步在灼热的沙粒上都轻盈了很多,简直有些飘飘然了。 少女没有立刻回到沙舟上,如果现在回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重新钻进厨房开始研究食谱下一页的料理。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忍不住轻轻的哼起家乡的歌谣,任由满足感与雀跃驱使着自己,在发掘场里穿梭。 现在正是休息的时间,发掘场在正午的暴晒下几乎变成了一个火炉,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少女一样有着魔女赠与的附有魔法的护符,所以发掘的工作几乎全面暂停。只有很少的几个区域,还在收尾仅剩的工作。 神殿大厅的一侧,靠近莉莉娅娜所在的学者驻地,厚厚的防雨布遮住了围墙与神殿大厅顶部之间的天空,从阳光下撑起一片阴影,半裸着上身的学者和发掘人员在已经减少了很多的沙丘下方,用扫帚与刷子,将通往神殿的道路与墙壁上被掩埋千年的壁画一点点的清理出来。 列托波列斯塔的遗迹发掘基本遵循着这样的顺序:确定发掘地点,由工人们用铁锹和推车挖去沙丘,当覆盖在遗迹上的沙子减少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转由专业人员接手。 依照西奈的习俗,古老神殿的墙壁和地板都画满了这个王国古老时代的壁画与名为圣书文的独特文字,为了不破坏这些珍贵的历史遗留,发掘人员很少用硬质的工具,毛质不同的刷子是最主要的,其次还有类似画笔细小刷子,再就是人手一个的橡胶气球,只要一捏,就能从尖尖小小的管子里吹出一股强劲的气流,来吹散一些连最细的刷毛都很难探入的缝隙间的沙粒。 雇佣来的工人都已经去休息,这些学者却还孜孜不倦地发掘。虽然头顶的黑布撑起一片阴凉,但暑气依然从四面八方入。他们黑焦色的肌肤滚满汗珠,但除了偶尔抹一把不让汗水掉进眼睛里,每一个人都对此毫不在乎,这个上午他们把一片还算完好的壁画从墙根处的沙粒里清理出来,发出了欢呼,立刻有人用昂贵的成像水晶将之记录了下来,然后,又开始了一轮细致的清理。 远远的看着他们满头大汗的工作,心怀敬佩的同时,汀娜也有些疑惑。 她想到上一年,盐沙城的灰雨中。。 那时,为了处理城中的积水,魔法师协会的魔法师们用一种魔法让雨水变成可以自己活动的水魔像,沿着街道浩浩荡荡的走向静海,以汀娜恶补过的魔法基础知识来看,如果没有记错,这些魔像的做成不限于水或泥土才对。 “为什么不用魔法呢……” 自言自语地说完,少女摇了摇头,忍不住咧了咧嘴。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不在身边,自己就算自言自语,也不会有人听到并回答吧。 “不是不用,而是不够用。” “……???” 但是,声音却从少女的头顶传来。 汀娜下意识的抬头。 上方,一朵黑色的花朵在蓝天下绽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汀娜反应过来之前,黑色的亚麻布料已经盖在了汀娜的脸上,带着坚果与美酒的芬芳。 然后,随着某个身影落在少女的面前,那宽大的裙摆也重新垂落,遮住了一双紧致健康的纤腿,裙摆的主人抬起脸仰视汀娜,琥珀色的眸子隐隐有些不悦。 “真是没有礼貌啊。” “……没有礼貌的是谁呢,突然从别人的头上跳下来。” “能被这样搭话的人早该跪在地上因为荣幸而颤抖不已了,所以才说真是没有礼貌,长这么高干什么……” 标准的通用语之中,这个算上枭兽的头冠也只到汀娜胸口下方的女孩,说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最后一句话,则是越来越小声。 “……在对自己的身高感到自卑前,我觉得作为一个女孩子还是先穿上内裤比较好。” ——在盐沙城时不觉得,为什么旅行到大陆的北方与西方后,自己的身高总是被这样说呢? 汀娜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穿着黑色亚麻织料长裙的少女。 在将白色视为灵魂纯净色彩的西奈,黑色曾经是只属于魔女的颜色。 但那也是数百年之前的事了,现在时尚的女孩与贵妇同样也会身穿黑色的衣着,为自己增添一抹神秘的魅力。 可是,这黑色的亚麻织料,在漆黑发丝间垂落的黄金饰带和五彩的玻璃,最重要的是那个把她的身高拔高了一截的华丽而又繁复的头冠——那是黑曜石和暗色的玻璃,用乌金雕刻了展翅的猫头鹰、乌鸦与生命之符,被蛇与悬铃木环绕——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与伊西斯神殿的人起冲突后,艾告诉过汀娜关于西奈这个与宗教结合的魔法师协会组织的一些知识,所以少女知道这些都是神秘女士的象征物,而身着黑色的亚麻衣物又带着这样头冠,手握蛇杖的女性,在西奈的土地上只有一种。 伊西斯神殿的魔女,神话中神秘女士的女儿们。 ……反正自己会遇到地位崇高的女性这点已经完全不奇怪了。 “内裤?在西奈白天穿那种东西难道不热吗?” 但这位地位崇高的魔女似乎没有在意汀娜的失礼,画着深蓝的眼影的眼睛上下大量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的汀娜后,她又自顾自的开口。 “至于魔法?在这一带只有我是正式的伊西斯祭司,其他的都是见习的,每天撑死只能用7、8个魔法,一大早就用光了,虽然即使是这样也让发掘的进度变快了很多很多,但到底是不够用,每次运出去的沙子有三分之一以上会被吹回来,索贝克的那群家伙又不允许把沙子倒进尼罗克莱。” 花了半分钟,汀娜这才意识到这位魔女小姐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自言自语,也顺便弄清楚了,那个发音奇怪的词语,可能是「我」。 总感觉……意外的好说话? “……那为什么你不帮忙呢?” “我需要随时准备着应对更重要的事态。” “更重要的?” “就像这样。” 魔女手中的蛇杖忽的一抬,棕红的魔力光从手杖上展开了繁奥符文的圆轮。 “「夜枭之子,神秘女士赋予汝无形的力量。隐匿之阳,伟大的阿蒙·拉啊,伊西斯之女祈愿你的光辉遮蔽枭子之爪!」” “「伊西斯隐匿之手」” 解读唱破。 正小心的清理着石墙上壁画的一个男人忽然惊叫了起来,他身边的砂砾被无形的力量抓住,从里面提出一条与沙粒同色的长蛇。这潜伏的魔物被看不见的手扼握着,紧接着被远远的甩在墙壁上,就像抡动一条鞭子,一、二、三、四。 当那条蛇被晃动着蛇杖的少女抓住之后,已经变成一条死蛇了。 “谁也不知道沙子底下藏着多少毒虫和毒蛇,神殿和王室也没人愿意承担高昂的驱虫熏香费用,没办法,为了减少死伤和医疗压力,只好我来看着这些不小心的蠢货们。” 顺手拿出一个瓶子把死蛇装进去,有着琥珀色眼睛的魔女最后看了汀娜一眼。 “虽然麻烦,但总比另外那个钻在拓本和莎草纸堆里的同胞好,千塔之城,嗯?那可真是适合那群在天上的老学究的工作” “莉莉娅娜小姐是——” 她的笑容有些轻蔑,没有等汀娜说完,她抖了抖肩膀上漆黑羽毛的披肩,黑色的发丝蓬松而宽大的裙摆融入阴影,很快便在少女的面前消失了。 …………………………………………………………………………………………… “……莉莉娅娜小姐,我总觉得,那一位魔女不是很友好啊……” 这天夜晚。 等到艾、莉莉娅娜与爱丽丝回到沙舟上后,汀娜把今天与那位完全没有说过她名字的魔女相遇的事告诉了她们。 “……会受到敌视也是当然的。” 不过,魔女和人偶都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从她们和艾的口中,汀娜这才知道,不同地区,魔法师数量与质量的差距是非常大的,因为文化和风俗的接壤不同,对于魔法也有不同的态度。 “托密勒王朝与西奈古老的统治者们又有很大的区别,虽然名义上法老还是拉之子,在人间行走之神,所有神殿的统领者,但实际上,托密勒王朝不断地在削减各处神殿的权力,建立直属于法老的行政机构,有意的把王权和神权分离。” 尤其是这片土地,源远流长的信仰让魔法师协会和伊西斯神殿在了一起,魔法的神秘和信仰的交融,再混合上一点点神权与王权过去的同一与如今的若即若离,产生了微妙的反应。 何况神秘女士司掌生育,与尼罗克莱的泛滥有关,她既是妇女的守护神,也是拉神的妻子,还是在神话中用诡秘手段获取拉神真名的,睿智而强大的魔法与巫术之神,这导致了西奈的魔法师们的地位更接近神权一侧的祭司,而历史上神殿都是王国的统治阶层,拥有世俗的权利和利益,象征着一种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他们一直警惕着魔法师协会,直到三百年前那场将大陆势力完全洗牌的圣战。 “……十三日圣战之后,依靠魔法师协会的援助重新恢复过来的神殿不得已接受了协会的监管,订立了向千塔之城输送最优秀的学徒和魔法师的协定。但由于魔法师协会不涉足世俗权力,如果他们完全接受千塔之城的控制,就意味着要完全放弃他们在世俗的权与力,这正是托密勒王朝所想看到的,因此一直以来他们都在谋求着独立。” “所以,被敌视也是意料之中的呢……” 听到一半,汀娜就晕乎乎的了。 神权,王权,不同政治势力的冲突,老实说是比想象之中还要复杂的缘由。 “……总好过被不停的骚扰着劝说加入伊西斯神殿,毕竟明面上,神殿和王室、协会都还没有撕破脸,但如果她不顾一切的来找麻烦,也不需要怕就是了。” 最后,莉莉娅娜用这样的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之后的一段时间,汀娜没有再遇到那位魔女了。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旅行一样,安顿下来后,每天的生活也会变得规律与有节奏。 比平时还要早起,用前一天夜晚就准备好的食材为莉莉娅娜,爱丽丝与艾做早饭,等到她们去发掘场之后清洗厨具,研读那本菜谱,或者到列托波列斯塔城的早市中,购买一些新鲜的食材。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也有其他的移民来到这里,每天都有新的房屋从黄沙下被挖出,点上温暖的灯火,因此商人们也聚集了起来,尼罗克莱的鲜鱼,河畔的新鲜蔬菜,猎人们划船去河对岸的绿洲中狩猎的禽类与瞪羚,都让这座覆着沙色的城市越发显得有生机。 随着人们的聚集,城市其他区域的发掘也被提上日程,偶尔,汀娜还会在城里其他的发掘场地走走看看,看工人们把塞满黄沙的房屋挖出掏空,因为里面某些还完好甚至没有褪色的陶罐与雕像大呼小叫。 按照列托波列斯塔目前的律法,这些古老的器物在被发掘出来以后要统一交予鉴定,有些认识汀娜的城卫军士兵看到她,就会招呼她一起来,有她带领的话,可以省去一些繁琐的手续。 然后中午和夜晚,就做好料理送到莉莉娅娜,爱丽丝和艾那里,与她们一同享用或是等她们回到沙舟再一起用餐,虽然上厕所的问题还是非常的麻烦而且令人尴尬,但意外的,汀娜觉得自己还蛮适应这样的生活的。 相比起汀娜,艾可就辛苦的多了。 鉴定方面的工作相当辛苦,尤其是城里的人变多,发掘场所也增加了很多之后,每一天需要鉴定的东西都堆满了侧厅的一角。 这些雕像,护身符,各式各样的罐子和器皿,按照赫夫迦南先生的说法,这些古老器物最珍贵的一部分会保留下来日后放入博物馆中,而不那么具备文物价值的,则会以“有偿赠送”的方式赠予大陆各地的博物馆,所得则全部用于建设列托波列斯塔,所以鉴定的要求很高。 艾每天回到沙舟上都是满脸的疲惫,总是一个人洗完澡,就自己到一个房间去睡了。 “艾没关系吗……” “……虽然很辛苦,但有保证休息和营养,身体方面没有问题的话,精神上的辛苦反而有好处。” “是这样吗……” 于是,这段时间,在旅途中总是四人一起的浴室里,就只有汀娜与魔女和人偶一起,悠闲的泡着澡。 当然,睡觉时也是。 不过,在某一天,收拾好餐具,在甲板上遥望着落日将远方的金字塔映照出瑰丽轮廓的汀娜的身边,难得因为需要鉴定的器物较少而比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提前回来的艾,开口了。 “接下来的话,你听完就忘了好了。” “诶?” “最近,总是受到魔法的挑衅啊。” “……诶?” “突然的精神冲击之类的,设置在地面上我一踩上去就启动的油腻术之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让人浑身发痒或是严重口臭的诅咒之类的,明显被什么人控制着,被咬到的话会全身肌肉暂时性的松弛导致失去力气的蛇之类的……虽然我知道很多人对我抱有敌意,但这些鬼鬼祟祟的挑衅真是显得他们足够有气量啊。” 黑发的女孩一副打心底里厌恶的语气,飞快地说着。 “有些家伙确实不太好对付,在我的椅子上设置下一不注意就会中招而且很难解除的魔法陷阱,往我的墨水瓶里加入乱七八糟的药剂让墨水失去效果……怎么说,都是应付不好就会让人出丑的手段,在龙学院参加考试时我也遇到过这些家伙,没想到在西奈也不少。” “那个,没问题吗……要不要告诉莉莉娅娜小姐或者赫夫迦南先生……” “哼,怎么可能对付不了啊,我可是莉莉娅娜师匠的学徒,又接受了阿库娅女士和奥妮安女士她们的教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付不了这些家伙!” ……是压抑得太久又无处宣泄吗?瞪着眼的艾,完全像是炸毛的猫咪一样呢。 “我大概知道是谁指示的,是伊西斯神殿那个光头祭司吧,每次看到我和莉莉娅娜师匠都一副嫌恶的表情,那些用落后的魔法袭击我的白痴学徒也都和他接触过,还看到过他和那个魔女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接下来是她吗?好啊,尽管来试试看。” 提高音量把汀娜的话完全盖过去之后,艾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的表情好像清爽了一些,用酒红色的眼睛看着汀娜。 “我刚刚说的都忘掉了吗?” “诶?啊,那个……” “都、忘、掉、了、吗?” “忘、忘掉了!” 如果不好好忘掉的话,就用魔法强制让你忘掉——被露出这样表情的艾盯着,汀娜忙不迭的点着头。 “那样的话,就好……哼唔……” 说完,艾又盯着汀娜看了很久,才带着一身的疲劳先去泡澡了。 真是骄傲的孩子啊…… 汀娜又想到那个轻蔑的笑容。 这些事,也是那个矮矮的魔女做的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莉莉娅娜这样时常面无表情也很难猜出在想什么的人相处久了的缘故,汀娜总觉得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变强了很多。 就像现在,虽然艾是那样一副表情,但少女觉得她其实是信任自己,所以才向自己半发泄似的倾诉,要说的话,更像是抹不开面子的撒娇。 同样的,那位不知名的魔女,少女则总觉得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总感觉,那个魔女的表情和目光,都别有深意…… “……是我想多了吧。” 汀娜这么想着,把这件事扔到了脑后。 接下来的几天,艾总是阴沉着脸,有时候显得有些狼狈,疲倦的程度好像也加深了,有时候,身上也多出了一些伤痕。 这样的变化魔女和人偶不可能察觉不到,即使如此,她们也没有去过问。 只是艾向她们请教魔法的问题时,她们比平时更加耐心了。 “艾小姐真的不要紧吗……” “天才总会遇到嫉妒与针对,越是表现得亮眼,想要将之吞没的黑暗就越浓郁,不少有名的天才最后销声匿迹,就是这样的原因呢,在爱丽丝和莉莉的保护下,多去体验一下也好,莉莉也是这样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呢。” “哈……” “很难理解吗?” “不,这样的事在小说里也看了不少,只是……真的发生在面前了,反而感觉心情复杂……那些小说也不全都是虚构的啊……” 每到这种时候,就更能切身的感觉到某种难以逾越的距离,即使无数次告诫自己不用去勉强,。 爱丽丝没有接话,那一晚,少女与人偶之间最后的对话,是互道晚安。 然而,深夜里,少女睁开了眼睛。 “……?” 这是……梦吗? 星海辉煌。 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上伸手就能触及的月轮从遍布繁星的夜空低垂,在沙丘的顶端。 而她在沙丘的下方,浸没于绿洲的柔波。 这是……梦吗? 少女又问了自己一次,她从未见如此辉煌的星空与皎洁巨大的月轮,更不用提在这寒夜之中给予人温暖的绿洲泉水。 应该是梦,可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这样疑惑刚刚升起,汀娜的头顶,夜枭的声音如幽灵一般诡异的升起。黑褐色的猫头鹰在热泉的枯树枝桠上,用那双幽幽发光的枭眸瞪视着她。 无声也无言。 可汀娜却仿佛听到一些古奥的话语,缭绕在耳边要钻进自己的脑海之中,汀娜下意识的就要去摩梭白玉的指轮,然而梦境里,自己的手指上,什么也没有。 “——!!!” 夜枭的絮语忽然中断了,它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刺耳的鸣叫,遍布星辰的绚烂夜空忽然出现了另一种光,与星光相伴,却比闪烁的繁星更加辉煌夺目,变幻的七色仿若女神飞扬的裙带那样,浩大而无法忽视的闪烁在绿洲之上,星海之间。 ……沙漠中,也会有极光吗? “……小姐……” 就在这个时候。 “汀……娜……姐……” 另一个声音,逐渐的变得清晰了。 “汀娜!” 汀娜猛的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就因为额头与额头的相撞,在自己与另一声痛呼中又眼冒金星的躺了回去。 “突、突然猛的坐起来是干什么啊!” “还不是艾在那么焦急的喊着!” “我哪有喊得那么急!” “就是有那么急!” “没有!” “有!” 刚刚睡醒就被头槌锤了一下的感觉可不好受,当然,对好心前来叫她却被恩将仇报的艾来说也一样,额头上的疼痛和脑袋上的眩晕人两人完全忘记了年龄的差异,像是两个才学会说话的小孩那样重复着没有意义的争吵。 “好了,艾,汀娜小姐,都停下,现在不是看两位关系很好的吵架的时候。” 还是爱丽丝阻止了她们浪费更多的时间,小人偶轻轻的敲在她们的脑袋上,打断了这场低级的语言重复: “莉莉抓到那个偷偷潜入汀娜小姐梦里的小老鼠了。” “……诶?” 几分钟后,在「寻光者」号的一件闲置的舱室里,汀娜见到了那个“偷偷潜入的小老鼠。” “……是你。” 虽然莉莉娅娜很少展现这部分的力量,但凭借血脉,魔女自古以来就能来往于梦境,无论是驱除梦魇还是散布恶梦,或是给予预兆的启示,这些在大陆各地的故事中,都牢牢的与魔女相连。 更何况在西奈,猫头鹰是魔女的象征,所以看到这位因为头冠被取下而显得更矮了的魔女之后,汀娜并没有太吃惊。 而魔女看着她,神情萎靡,大概是被莉莉娅娜小姐狠狠的揍过一顿了,想到那与星空几乎融为一体的浩瀚极光和夜枭的惨叫,对这样的结果,汀娜也没有感到意外。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吗?” 舱室中的莉莉娅娜,在汀娜被艾与爱丽丝带来之后,轻轻的点了点头,从床上爬起来的她保持着入睡时的着装,一件华贵的真丝睡衣包裹着引人遐想的身体,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床舱里威严而清晰的回响。 “……哼。” 魔女只是把头扭到了一边,虽然已经沦为阶下囚,但那轻蔑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的收敛。 “……「魔苟斯心灵掠夺」。” 而这边,莉莉娅娜也没兴趣与她耗。 某个听起来就非常不妙的魔法被莉莉娅娜唱出,不知道是瞬发,还是事先已经默唱好,当几根蠕动的藤蔓,一小管粉白色的凝胶和几枚还在舒张的种子消失在极光色的三角形魔法阵中,被捆缚的魔女的表情,立刻因为痛苦而扭曲了。 “你这个……” 她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想要咒骂,而莉莉娅娜只是皱了皱眉毛,小小的人偶咦了一声,在艾的脑袋上疑惑的开口。 “伊西斯的咒印,怎么伊西斯神殿的那帮蠢货还在用这个。” “咒印?” “……某种保护,也是某种禁锢,有点麻烦。” 话音未落,莉莉娅娜抬起手,让另一个魔法阵在手中构建。 “但也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大恐惧术」 解读的唱破与爱丽丝鄙夷的声音一同响起,魔女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无比惊恐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 汀娜忍不住捂住了艾的眼睛,因为这一幕实在是不适合让孩子看到,连绑住魔女的活化绳都因她的滚动而变形,她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在灼热干旱的大地上拼命的跳动,翻起的白眼看不到她的瞳孔,只有恐怖的不似人声的惨叫在房间之中回荡。 可艾拍掉了少女的手——不过,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女孩看着在两个魔法下陷入恐惧与狂乱的魔女,她的衣服乱掉了,头发掉落了下来,尖叫与挣扎中眼与耳都渗出鲜血,在痛苦的翻滚与惨叫戛然而止时,极光的触手从她的五官之中伸出,就像人偶的吊线令她的上半身僵直的挺起。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虽然因为魔女那光亮的头皮而显得有些滑稽,但依然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莉莉娅娜紧紧的拧起了眉。 一段时间后,她才解除了魔法,魔女立刻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趴趴的伏倒在地上。 沉默片刻,莉莉娅娜才轻声的开口。 “……这就是你对我们表现出轻蔑和嘲弄,并不断的骚扰我的学徒的原因吧。” “……” “……因为始终没能从艾身上得到想要的战果,上司催促你,于是铤而走险想要对汀娜小姐下手。” “……” “……现在的一切,则正中你的下怀。” “……诶?” “什么?” 艾和汀娜愣住了。 莉莉娅娜的话里似乎还有着别样的意味,尤其是她看着这个本应是敌人的魔女的有些欣赏的目光,让她们有些懵。 “咕……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这个时候,魔女才挣扎着从地板上勉强坐起来。 “手下留情的话就打不破咒印,你也没法对莉莉说你真正的目的吧。” 虽然汀娜和艾是一头雾水,但爱丽丝好像已经明白了。 听到小人偶的话,魔女闭上了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是啊,这个从小就监视,控制着我的东西,终于消失了。只有这点,我倒要谢谢那个以长辈自居的蠢货呢。” 她吐出一口鲜血,但那血还没有落到地板上,就被凭空冒出的火焰烧尽了。 “……失礼了。” 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目的达成的欣喜与扭曲的笑容,魔女看向自己的同族,虽然气息有些虚弱,但那琥珀色的瞳孔,却更加明亮了。 “而且我也不用说出口了吧,我已经是你的奴隶了,我这样做的理由,我的目的,我的一切,你应该都看到了,「心灵掠夺」……呵,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会感谢这种可怕的黑魔法呢。” 那之中,燃烧着冰冷却燥烈的火焰。 背靠在椅背的软垫上,莉莉娅娜将轻轻的敲着扶手上天鹅的雕像,她凝视着那双瞳中的火光,话语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 魔女的人生履历在莉莉娅娜的话中很简单,甚至不满一百个字。 出身自贵族家庭。 自小被送入神殿,寄予厚望。 然而连续几年,在送选魔法师协会的考试中落选,之后,又由于在留下的人中是最优秀的一位,反而成为伊西斯神殿中级别较高的魔女。 可她厌恶这个身份。 “你并不希望在神殿的神像下过一辈子,也厌恶着神殿,所以想要离开,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学魔法学了半桶水的人虽然有以此自满狂妄自大的蠢货,但也有不满足于此的求知者,留在魔法水准落后的西奈,在伊西斯神殿,你终将无缘真理的大门……但显然,你的家族对真理的大门没有兴趣。” “而且,对年轻爱美的女孩来说,每三天一次,把身上多余的毛发全部刮干净,只能带假发和穿固定样式的衣服也太残酷了。”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没有刻意对汀娜与艾说过这些,对那种求知的心情,汀娜也不太能理解。 但一个女孩,在最青春美丽的时候却要剃光头发带上假发,每三天都要进行所谓的净身仪式——剃去多余的全部毛发,浑身涂满香料和橄榄油,在满是熏香的神殿中一整天都不能外出——而这一切只是为了遵循古老的传统。 看着那顶假发,和女孩在魔导灯的灯光下被照亮的光洁头皮,汀娜还是升起了同情心。 “……但你确定这样会有效吗?作为生育之神,伊西斯教义严禁婚前失贞,失贞的魔女除了被驱逐,更多的是被永远的幽禁在某个偏远的神殿。” “所以感觉到你的时候,我才制定了这样的计划,另一位魔女的到来——尤其是来自千塔之城的魔女会让那个除了年长一无是处的家伙坐立不安,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依赖我,要我想办法解决掉你,我则会用各种理由拖延时间让他更加焦躁,然后,他就会直接命令我让我采取激进的行动,接着,我失败了。” 但是接下来的话,汀娜就有些听不懂了。 莉莉娅娜的话,让魔女冰冷的笑了。 “来自千塔之城的魔女我对付不了,这样的报告我几天前就上报了上去,但那个蠢货依然要求我去解决这件事,当然,这个没有经过那个蠢货,而那个蠢货的命令证实了这一点。” 说到这里,她就像说着其他人的事那样,忍不住笑了,毫无笑意的。 “我完全不是对手,为了保护神殿的机密我宁死也不开口,但她用可怕的黑魔法打败了我,撕碎了女神的咒印,掠夺了我的心灵,将我肆意的凌辱然后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列托波列斯塔的街道上,让每个人都看得到。” 笑了。 ……好可怕。 用冰冷的语气说出来的话,真的非常的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说出这些话时那淡淡的,坚定的觉悟,那将自己的一切都砸碎,玷污,即使如此也要达成的目的。 下意识的,汀娜把艾牵着的手握的更紧了。 那淡淡的语气和眼中的火焰,让少女想起了高天之上,覆雪的山谷中那静谧的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她看了看艾,被紧紧的握住了手的女孩抿着嘴唇,那双酒红色的眼瞳中,却有些认同。 ……没错,她们是一类人。 “神殿的魔女,贵族的家世,这一切给予了我权势,这一切也成为我的枷锁。我要逃离西奈,就只能把这一切全部摧毁,而且要让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那个无能的长辈身上,这样,我的父母将会为了保护我——现在伊西斯神殿年轻一代最优秀的魔女的我而竭尽全力。但他们也不会让我继续留在西奈,因为我将成为家族的污点,被有心人利用的话,会损害家名。” “……他们会将你送离西奈,而一旦离开西奈,凭借魔法师的力量,你就能得到自由……吗?可对于可能败坏家名的家族成员,贵族们并不一定会选择将其藏匿。” “那我也能带着自豪,行走在芦苇原上。” “……” “……” 魔女与魔女的对话结束了。 沉默中,琥珀与幽黑的双瞳对视。 “莉莉娅娜师匠……” 艾小声的开口了,但莉莉娅娜看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呢?我们只是旅人,并不愿意招惹上在王国势力庞大的神殿之一,与一个贵族家族的敌视。” 可魔女只是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 “如果你真的在乎,就不会打破伊西斯咒印了,还是说,有其他的什么理由吗?” “……呵。” 莉莉娅娜没有回答,她从椅子上起身,那双星空似的目光,望向汀娜与艾。 一时间,汀娜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目光的意味,这个时候,人偶小姐开口了。 “难道汀娜小姐和艾想要见识一下莉莉是怎么折磨敌人的吗?” “诶?啊……” “好啦好啦,爱丽丝会看着莉莉的,已经很晚了,你们就去睡觉吧。” “诶,啊,莉莉娅娜小姐——” 砰。 舱门关上了。 几分钟后,「寻光者」号的甲板上,面面相觑的汀娜和艾坐在有遮阳伞的桌子旁,呆呆的仰望着星辰稀疏的天空。 在被人偶用魔法的风推到房间外的汀娜和艾面前关拢的门,就算握住门把手拧动,也推不开。 声音,也完全被隔绝。反应过来的艾想要用巫师之眼窥探,结果,一道极光色的结界让女孩傻眼了。 夜晚的沙漠很冷,即使有调节温度的魔法,夹杂着沙粒的冷风,也一阵阵的吹拂。 “总感觉,可以理解汀娜小姐的一些感受了。” “……故意这么说是想要打架吗?” “要是打架的话,莉莉娅娜师匠会不会过来呢?” “……爱丽丝小姐来把我们教训一顿的可能性比较大呢……” “……说的也是。” 坐在月光下的两人陷入了沉默。 这到底算是什么事呀? 虽然隐隐约约可以理解莉莉娅娜决定帮助那位魔女的理由,也很同情——并且佩服那位愿意舍弃一切换取自由与求知的魔女,爱丽丝小姐也说了会帮着看着的……但是,是看着什么呢? 通过耳环上的珍珠想要询问,可人偶小姐也没有回应。 “总感觉疙疙瘩瘩的……没法接受……” 汀娜看着高天上的新月,长长的吐气,但胸中积郁的粘稠却怎么也吐不尽,她向夜风与飞沙询问,可她也只是夜晚的冷风中,一个无声的音符。 “我也……虽然母亲曾经教过我爱情的战场上要抓住每一个抢先的机会,但是……” 艾的声音就在耳边,女孩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虽然声音在最初的两个字中还算清晰,可渐渐的,她的话语也越来越轻,忐忑的,那样微弱的,剩下仅有的细语。 “……” 希尔芙的祝福没有让这句话消失在风中,少女也没有回答,只是某种以前忽视了的事重新摆在了她的面前,让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夜晚更深了。 第二天,伊西斯神殿的负责人从列托波列斯塔消失了。 莉莉娅娜到底没有把饱受蹂躏的魔女扔在城市的街道上。那个祭司的消失,除了造成了一些工作上交接的麻烦,什么也没有发生,而就连那些波澜,也在几天后消失无踪。 只是那一天后,看护工学者们工作保护他们安危的,变成了伊西斯神殿的魔法学徒。 而那一天的早晨,肌肤都比平常莹润了许多的莉莉娅娜察觉自己的秘书和学徒之间的矛盾,好像缓和了一些。 她看向陪伴自己悠久岁月的伙伴,但小小的人偶只是笑着,对两个女孩说昨晚没有发生任何她们需要在意和念念不忘的事。 很多年以后,虽然无论是艾还是汀娜都不那么愿意承认,但是。 那一天,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她们在矛盾激化之前就达成的最初的,谁也不会承认的和解。 ………………………………………………………………………………………… 某一日的后话: “盯……”“盯……”“……怎么了?”“不,没什么,只是觉得‘折磨’了那个魔女后,莉莉娅娜小姐的皮肤好像变好了很多……”“……适时的把压力发泄掉,是保养肌肤的秘诀。”“……结果,那位魔女会怎么样呢?”“会在神殿和贵族的圈子里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莉莉刻意在她身上留下了宝具级强者的痕迹,这应该会让那些神殿掂量掂量,毕竟整个西奈也才一个宝具级的王国守护者。”“接下来应该不会有更多的事打扰了吧,可以专心学习和寻找线索了。”“……是这样没错……汀娜小姐,艾,为什么你们要离我这么近呢?就像要看住我不乱跑一样。” “……不,什么也没有,只是自然而然的……” “是、是莉莉娅娜师匠的错觉吧,而且作为学生,紧跟在师匠身边也是应该的!” “……” “……” “……就当是这样吧。” EP.11 尘与沙之下 ========================== 列托波列斯塔正在一点点变得更加繁华。 从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季节从初夏来到盛夏,三女神座在神无月最后几日的夜晚,低低的悬挂在夜空的西侧,六颗明亮的星辰,就像是这三位能望穿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一切的女神守望着大地的眼睛,依依不舍的凝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市。 并不是每一个人在她的一生中,都有机会亲眼见证一座城市从萧条变得繁华。从这个角度来看,汀娜显然足够幸运,她亲眼看着以神殿南侧的大门为起点,整条街道的房屋从黄沙中掘出,来自各地的移民带着简单的行李入住,在夜晚点起温暖的火光,面包和啤酒的作坊开始升起袅袅炊烟,陶匠们住进有院子的房屋,将泥胚放在宽大的棕榈叶上,在阳光下暴晒。 商人们也多了起来,并自发的聚集起一个小型的露天市场,从黎明到夜晚,各式各样的商品涌入,为这座古老的城市注入了新的血液。 街道上的孩子们也多了起来,想要让他们有事可做——在市民们这样请求后,发掘队的学者们在一周之中轮流着开设了简单的课堂,教授他们识字、算术、自然知识与诗歌。 偶尔,还会教授古老的圣书文,只有最聪明的孩子能学会这只掌握在祭司与王室手中,一度失传的古老文字,如今列托波列斯塔还没有贵族世家的入驻,学会圣书文的孩子将成为祭司们的预备役,也就意味着,成为新的贵族。 “看起来托密勒王朝的第二十二世法老是铁了心要把宗教的影响力从世俗王权中剥离出去了。” 这件事通过传令官向全城通告后,爱丽丝说了这样一句话。 “诶?” “在西奈,教育在很漫长的时间里都被祭司们垄断,他们在神殿里建立作为学校和图书馆的生命之屋,教导他们的子嗣,而他们的子嗣也会世袭他们的权力与职位,这些汀娜小姐还记得吧?” “嗯,记得……” “所以虽然也有面向平民的学校,但这也往往是由神殿的祭司们掌控的,但是,在这里,给孩子们上课的是学者们,名义和实际上都是王室的直接下属,由他们来教育,挑选聪颖的孩子成为这座城市的新贵族,进入神殿,也没有说是哪一个神殿……啧啧啧。” “可是,这样会有用吗?那些都只是还年幼的孩子而已……” “每一场浩大的颠覆都是从细微的蚕食开始的,曾经被神殿垄断的权力一点点归于至高的双王冠,每次都不多,一点点而已,但总有一天,当那位法老最终摊牌时,他们会发现自己的权势已经所剩无几。” 小小的女王说完,还带着赞许的意味夸奖了一下那位远在亚历山卓的沙海与西奈之王,就像长辈在夸奖有出息的后裔。 这会儿汀娜才想起,人偶小姐现在的装束是西奈历史上那位有名的艳后,硬要说的话,如今的托密勒王朝还真的就是她的后裔……当然,某种层面上而言罢了。 宫廷斗争与法老的盘算离得太远,和少女的生活没有什么联系,更何况这斗争还隐于水面下,至少,还没有影响到神殿的发掘进度。 半个月来,列托波列斯塔神殿的主体已有三分之二从黄沙之中被掘出,出于安全上的考量,修缮工作已经开始,因此另三分之一的挖掘工作暂停,而附属建筑的发掘被提上日程。 尤其是莉莉娅娜来到这里最重要的目的——神殿中的生命之屋。 那里是储藏文献的地方,如果列托波列斯塔真的有与魔法皇帝相关的蛛丝马迹,那里是最有可能的。 所以,在开始挖掘的当天,莉莉娅娜就申请调到了那里的发掘现场。 由于可能有大量的莎草纸卷,生命之屋的挖掘要格外的小心,所以大部分魔法师——也就是伊西斯神殿的祭司都被调集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从上面得到了什么消息,面对莉莉娅娜,他们几乎表现得惟命是从,连赫夫迦南都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他也识趣的没问。 神殿挖掘工作的暂停,让除了进行修缮工作的那一部分以外的工人们参与到了城市的挖掘中来,许多工地出现在列托波列斯塔还被黄沙掩盖的街道旁,探访这些地方,就成为了少女新的乐趣。 毕竟,虽然有完整的城市地图,但在只有神殿这样一个明确参照物的情况下,定位总是有不少的偏差,预计要挖出一座两层的带烤炉的面包作坊来安顿新来的面包师,但却挖出一间低矮的平房的事时有发生。 最离谱的一次,是在靠近沙漠,远离神殿的一个工地上,挖出了净化之屋,这制作木乃伊的重要设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远的位置还没有理应拥有的围墙,又成为了学者们头痛的课题。 此外,偶尔,也会有意外的降临。 这一天,汀娜在把中午要用的料理材料准备好后,赛贡之阳才刚刚跃出地平线,气温还没有那么高,于是,少女决定去神殿围墙外的一个工地,看看那里会挖出什么来。 当汀娜来到工地的时候,工人们还在劳作,用铁锹把沙子铲入亚麻布袋,把布袋堆到驴子拉的板车上。 这些沙子将被运到沙海的边缘倾倒,然后其中的相当一部分,将顺着风重新落到列托波列斯塔的街道,房顶,人们的衣服与食物中。 这里的地势已经比较低了,工人们把这里挖出了一个大坑,现在才触碰到了坚硬的地面。 “这次会挖出什么来呢?” 汀娜好奇的问。 “按照地图上看,这里曾经是某个贵族的居所,能住在神殿脚下,说不定就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如果挖到了好东西,大家又能拿不少奖金了。” 像汀娜这样的问题,工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如果挖到有价值的文物就能拿到奖金,他们之间打招呼也都是说这样的话。 “波法姆先生已经拿了好几次奖金了吧。” “赛特神保佑,让我能从这些沙漠中挖出宝贝来,有这样的一笔钱,我就能把老婆孩子接到这边安顿下来了,新的城市永远不会缺少新的机遇,感谢法老的仁慈。” 这位工人的领队是汀娜在这座城市中少数认识的人,因为好几次在给艾送午饭时看到他笑眯眯的从文物鉴定部门的负责人那里拿到奖金,搭了几次话后,就变得熟悉了。 一边和汀娜聊着天的男人同时也还在指挥着工人们的工作,把建筑挖出来这个过程没有什么难度,需要精细作业的,是当发掘进行到室内,一不小心就会碰坏珍贵文物的时候,波法姆的吆喝,就是让他们更加小心一些。 “加紧干加紧干,谁今天干的活越多,我今天请他喝最好的酒!要是谁不小心把这些宝贵的东西给碰掉了,嘿嘿,那就不用我说了吧!” 听到他的吆喝声,一些工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虽然挖出有价值的文物会有奖金,但如果不慎把文物弄坏了,好几天的工资就泡汤了,而且还会被抓去在夜晚公开鞭笞,成为人们取笑的对象。 这确实不用他说,在这个两层带院子的小房子中来往的工人,全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手里的瓶瓶罐罐碰坏掉。 虽然也有护身符啊,袖珍的神像啊,但不知为何,这里最多的还是那些瓶瓶罐罐。 咚! 而且,大地还时而耸动。 咚! “波法姆先生,这个震动是怎么回事……” “喏。” 站在屋顶,波法姆指了指远方,在列托波列斯塔神殿的后方伴随着大地的颤动,一蓬白烟时不时的升起。 “列托波列斯塔后面发现了有一小片盐矿,几天前来自尤法姆绿洲的王国盐商来到了这里,他们觉得说不定能在那里凿出一眼盐井,就算凿不出来,也能采出不少盐供应列托波列斯塔使用,两小时前他们就开始拿着炸药在那里炸矿了。” “炸药?” “盐矿不是很大,他们就不愿意花钱搭建开掘的机器,用炼金炸药比较便宜,虽然这摇啊摇的给我们挖掘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那帮老爷们可不管。” 叹了口气,男人再一次吆喝了一声,然后从房顶跳到了二楼的阳台上。 这间二层楼的房屋摆满了精美的瓶瓶罐罐,虽然破烂但依然能够看出其完好时的奢华的布帘,镀金和绿松石的各种饰物。 在刚刚把大部分的沙子都挖出去的地下室,还累放着大量的财物,这些珍贵的器物被小心的运到了房屋的外面,城卫军的士兵们正在统计其数量与价值,并按照这些的价值发放奖金。 波法姆的脸上当然是笑开了花。而汀娜,在被这些华贵的宝物晃花了眼之余,也忍不住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才让这些富裕的人家连这么多财物也顾不上带走,遗弃在房屋中,任由黄沙淹没? 咚!!! 没有铲除干净的沙粒从二楼的屋檐簇簇撒下,落到男人的光头上,波法姆毫不在意的甩走沙粒,带着汀娜从阳台走进了已经几乎被搬空的卧室。 二层的这些文物,还剩下最后一批,几个精致的木盒由大到小被垒放着,在最上面,是一个扁扁的木质首饰盒,进过时汀娜有些好奇的将之打开,一支纯金缀以绿松石的小小权杖被珍重的放在了里面。 “那是万斯权杖。” “万斯权杖?” “沙漠与风暴的混乱,豺头人身的伟大神赛特的象征,据说他用这支权杖号令沙漠中的风暴,时而保护行走于沙漠之中的人,时而令他们迷路而被黄沙吞没。” 波法姆是地道的西奈人,说起那高高在上的诸神,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 “我们这些在沙漠里讨生活的人必须敬畏赛特,敬畏他的权杖,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形状的护身符。” “很少见吗?” “根本没有见过,万斯权杖是神的权柄,谁这样傲慢与不敬,将神之权杖拿来做自己的护身符呢?” 这样看来,又有那些学者头疼的了。 一想到可能要为之头疼的人中还包括艾,汀娜忍不住带着一个稍显阴暗的微笑,把首饰盒盖好,放在了这一对盒子的最顶端。 然后,一位工人上楼来搬起了这些箱子,他看了波法姆和汀娜一眼,低头致意之后,就把这几个箱子抱着,向楼下走去了。 这只是到处都在发掘着古老城市下遗留的财富的列托波列斯塔,平淡无奇的一天,人们已经习惯了从某个因长久掩埋而破败不堪的房屋里找出令人咋舌的财富,也习惯大张旗鼓的发掘却除了一栋房屋别无所获。 “这是二楼送下来的最后一批了吗?” “地下室也快搬空了,真羡慕这家伙,接连几次都挖到了这么多的宝贝。” “让我看看有什么?嗯,都是盒子啊,一个木质鎏金华纹纳衣盒,一个雄狮苍鹫石板杂物盒,这个盒子是干嘛的?” “什么盒子,这是棋盘,大两圈你就认不得了?摇一摇,听,里面还有棋子。” 从这间二层楼的小屋走出来,波法姆为了工作上的事前去接洽了,汀娜抬起头,在耀眼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 是现在回到「寻光者」号上去做午餐呢,还是乘着早市还没有结束,再去逛逛呢——这时还在想着这样的事的汀娜,听到了士兵们的谈话。 刚巧,这两位负责清点核对发掘出来的文物的士兵们,正在罗列着二层最后运下来的几个箱子,看到汀娜,他们还多看了几眼这位高挑的少女,才继续工作。 “这个最小的是什么,首饰盒吗?” “大概是吧,不过里面是空的,所以就写空的枣木首饰盒就可以了,这种空盒子还真是不少,看来这座城市的人离开时也不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来了。” “这不是废话吗,换我我也会把最值钱又方便携带的东西给带在身上,傻子才会留在这里。” 如果,少女没有因为无意中听到的话而驻足,那么,这就是这样平淡无奇的一天。 “等一下,你们说这里有个空盒子吗?” 汀娜忍不住走到了士兵的面前,听到少女的提问,他们耸了耸肩。将那个空盒子展示给汀娜看。 是那个首饰盒。 而里面的万斯权杖却不见其踪。 “搬这些箱子的工人在哪里,既然能搬动这么多东西,想必是个强壮的家伙吧。” 汀娜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随意的一问,两个士兵听完,其中一位“哈”的,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女士难道觉得这些东西很重吗?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不需要多么强壮也可以搬动,搬这些的那家伙也不是那么强壮,刚好,他去地下室了,现在还没出来,裹腰布上有一圈红线的就是。” 说完,这士兵还补充了一句。 “不过真的只有最强壮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小姐你呢。” “多、多谢夸奖……” 这种类型的话,从小到大,汀娜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她只好礼貌地微笑着当作没有听到,重新走向房屋,刚好与从地下室走出来的几个工人擦肩而过。 在二楼见过的那个工人,不在他们之中。 就像西奈如今的传统宅邸一样,这间房屋地下室的入口被设置在一层某个房间的一角,只能用梯子上下来往,汀娜来到这里的时候梯子还没撤走,地下室中,已经只有一个人了。 黢黑壮实的西奈男人,虽然确实说不上特别强壮,但那隆起的肌肉还是比汀娜在盐沙城见过的很多男人都要健壮。 想了想,汀娜按住了手上的戒指,摩梭白玉的指轮,在魔力护盾竖立起后,爬了下去。 听到声音,那个正在墙边摸索着什么的人回过了头,看到汀娜走下来,粗眉毛下的那双眼睛明显的一怔。 “小姐,请不要随便下来,沙子里有蛇与毒蝎,很危险的。” “为什么我觉得你看到我时才像是看到了蛇与毒蝎呢?” 地下室的沙子没有完全被清掉,潜藏有什么危险的虫与蛇也确实不是不可能的,但是汀娜没有心情和他绕弯子,她爬下梯子,毫不犹豫的走到了与男人只相隔一米多一点的地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无论有什么苦衷,也不能做盗窃的事啊,现在还能当成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把那只万斯权杖交出来吧。” “什么万斯权杖?” “不用装傻了。” 汀娜叹了口气,虽然这个男人脸上没有任何的动摇而只是疑惑的看着自己,但是。 “波法姆先生和我都看到过,是你负责搬运二楼最后一批的那些盒子,但放在那个扁平首饰盒里的那支黄金与翡翠的权杖却不见了。无论是偷盗还是不慎遗落,责任都在你的身上,如果是盗窃,请马上交出来,如果是遗落,现在还能去找,我觉得你也并不希望被埋在热砂里,被太阳炙烤成一具干尸吧。” 无论是偷盗还是遗失,责任肯定都在他的身上,这一点无须质疑。 想偷偷摸摸把挖出来的宝物据为己有的家伙,当然存在,不如说,怎么可能不存在。 但在列托波列斯塔人口逐渐增多前,城卫军就专门将一部分魔法师调派到城市的边缘,用哨岗,巡逻和魔法的眼睛盯死了每一个进出的人,有的人将镶宝石的戒指吞进肚子里,都被魔法检测了出来。 这些怀着侥幸被他们抓住的人,已经在城市边缘的沙漠中被晒干得非常好了,按照从七丘帝国学来的刑罚,他们的干尸被钉在十字架上,排列在街道的两边,伊西斯神殿的魔法师们还弄出几个小玩意,记录着他们死前的哀嚎,隔一段时间,就在他们的干尸旁回响。 虽然汀娜认为这过于残忍,但她也无法否认,这几近残暴的刑罚阻止了文物的大面积的的“失踪”。 男人沉默了。 大概,他也想到了被立在街边那些可怖的死尸吧。 “现在还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把万斯权杖交出来吧。” 沉默中,大地微微的震动。 汀娜继续劝说着。 “果然,汀娜小姐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啊。” 但男人却笑了。 “可是请不要认定,会偷东西就是一定有什么苦衷啊。” “……诶?” 他表情的突然变化,让汀娜下意识的退了半步,警惕的看着他的脸——因此,当男人就像感慨似的摊开手的时候,少女慢了数秒,才听到咔擦一声。 就好像什么与什么完美的契合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呢,也许,只是在作为一个探求者找寻某件事物的真相……嗯?” 男人放下了手,黑暗中,汀娜清楚的看到了他手掌移开的地方,黄金与绿松石的颜色嵌入了墙壁的凹槽。 那是万斯权杖。 可为什么那柄权杖可以放进墙壁上的某处? 疑问在汀娜的头脑中升起,她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有问题的工人,把带着指环的手指攥紧了。 “……” “……”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所以呢?” “……” 几分钟过去了,依然维持着摊开手姿势的男人在汀娜的凝视下,尴尬的把手放了下来。 “大概是年久失修,机关卡住了,我辛苦搞到的那本古籍应该不会有错的,那六位贤者之一的最后血裔确实是住在列托波列斯塔,这个房子里也有他的纹章和万斯权杖钥匙……”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忍不住跺了跺脚。 “理应会有通向秘所的门……但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黄沙上印上了他的脚印,整个地下室里,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除了一些沙粒簇簇的洒落。 远远的,盐矿爆破的声音带来了大地的颤动,又震落了不知哪里的一堆沙,簇簇滑下的声音更加明显了。 而这意味着什么呢? 在片刻后的失重感中,少女得到了答案。 起初只是细微的簇簇声,因为男人有些焦躁的跺脚而变得明显,在远处盐矿的爆破声中则是更为明显,不过,等到这声音的源头明显到汀娜可以确认,并看到脚底下的沙粒正向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条裂隙滑落的时候。 已经晚了。 “什什什什什么——??????” 她的惊叫在下坠中被拖得很长很长,带着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悲鸣,下坠的风中还有男人得意的笑声——但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 黑暗中没有光,不过男人显然也有夜视的能力,至少足以清楚的看到,在这个设置在地下室的、直径超过一米的机关门下,这至少十几米的落穴下方,有一滩水。 只有,一滩。 “苍澄石石石石石石——!!!!” 下坠的时间,其实只有十几秒而已。 几乎就在男人大喊出声的时候,他们已经距离浅浅的水面很近了,这个时候原本或许打算表演一下高台跳水的男人还维持着头下脚上的姿势,这个时候汀娜还没能按住「元素冠冕」上代表天空的澄澈宝石,这个时候。 “所以我说过不要相信这些几千年前的机关嘛,几千年了,哪有不会坏的。” 风卷起来了。 强力的气流从下方上升,黑暗无光的落穴中,陈腐的气味成为了升力,将急速下坠的少女飞快的减速,然后。 “唔喔!” “嘶——” 掉进了连腰都无法没过的水中。 水花飞溅,老实说,这个紧急减速的体验一点也不好,当汀娜手忙脚乱的从水中爬上岸,一度让她以为要停跳的心脏才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了起来,她半跪在沙地上,没命的喘息着。 “还、还以为要死了!” “这不是没死嘛。” 一支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被少女拍开,黑暗中,手的主人有些无奈的打开了一盏魔导灯,在冷色的光中无奈的耸肩。 “对救命恩人要心怀感激啊。” “首先,是你害我遇到了生命危险,其次,就算要感谢,我也应该感谢苍澄石小姐,而不是你这个没有信用的怪盗。” 喘顺了呼吸之后,冰冷的水与冷汗已经混在一起,打湿了少女身上雪白的丘尼克,最后几个字,汀娜几乎是磨着牙齿发出来的。 “无名先生。” “就像我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时所说的那样,我们很有缘分,不是吗,汀娜小姐。” “这缘分一点也不令人高兴!” “嘛嘛,别这么说嘛,能在异国他乡的土地遇到熟悉的人总是令人高兴的。” 手脚发软的汀娜坐在地面上,狠狠的瞪着这个男人,但男人却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他站了起来,借着魔导灯的光芒审视着四周。 “一条狭长的岩洞,看起来是天然形成的,我们真是掉了非常深,直接掉到沙漠下的岩层里了,有水的这边是出口的话……我们的目标就在那边了。” 他抬起了头。 “嗯,没错,上面的机关门已经关闭了,毕竟是出过贤者的家系,留下来的东西不至于那么不耐用,比金字塔里的那些机关可结实多了。” “你又要偷什么东西?” “请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大陆上可没有任何一个王国的法律把拿走无主之物定义为偷窃,更何况,我只是来瞻仰一下古老的历史痕迹而已。” “那只万斯权杖难道不是你偷的吗?” “不是留在上面了嘛,我又没有把它带走,只是把它挪了个地方。” “……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汀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是把东西挪了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的。 连飘在自己主人身边,之前一直用魔法掩蔽着自己身形的小人偶,也忍不住扶额,汀娜几乎可以想象这只小人偶在平时有多么辛苦。 “羞耻心只在有用的时候才会有,而且——” 毫无羞耻心的怪盗说出了完全没有羞耻心的台词,接着,他又拖长了语尾,对着汀娜怂恿着。 “就算汀娜小姐这么说,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吗?为什么这个房子的地下室里有这种结构,洞穴的那边又有着什么?真的一点也不想看看吗?” 当然不可能不好奇。 危机感过去,好奇心涌出来。这种事汀娜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老实说,她现在心里就好像有一百个爱丽丝露出了那种耐人寻味又不明所以的笑容那样,对这个每一次出场都完全没法和上一次的形象联系起来的怪盗嘴里的目的充满了好奇。 “完全不想!” 但她还是按耐住了好奇,气冲冲的用这句话做了回答,来表示她们之间的泾渭分明。 然后。 “哦,那算了。” 无名挠了挠光头,哦了一声就站起来,自顾自的走了。 没一会儿,魔导灯的光芒消失在岩洞蔓延的远方,留下汀娜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沙地上,哑口无语。 “你这个——” 光的远去,让黑暗重新淹没了这里,虽然在黑暗中汀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失去了光,作为人的本能总是有些不安。 没错,造成这个结果的确是由于自己嘴硬,但是那个男人就这么毫无绅士风度把自己丢在黑暗里,连一点光源也不留下? 好吧,或许觉得一个连预告函都不遵守的恬不知耻的怪盗会有绅士风度这种东西的自己才是笨蛋。 少女咬牙切齿的从喉咙里掐灭了脏话的后半段,等到手脚差不多恢复力气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着无名离开的方向追去。 狭长的岩洞,就像无名所说的那样,应该是天然形成,被上面那栋房屋的主人用落穴打通,成为了宅邸中隐秘的地穴。 岩洞不长,有几个拐弯,最后,被一扇门扉所分隔的岩洞尽头,狭窄突然变得宽敞。 黑暗中,方正的石块笔直的垒砌,撑起岩石的穹顶。 木质的书架在方形的石柱四面,紧紧的挨着,每一个书架的空间都被交叉的两块木板分隔成四个三角形空间,与放置在里面的莎草纸卷在厚厚的灰尘与蛛网下沉寂,也不知道,已经被尘封了多么悠长的岁月。 比起来时的岩洞,这里有更多的人工痕迹,紧挨着石壁的长桌上,还放着一尊同样满是尘埃与蛛丝的神像,周围环绕的已经熄灭的蜡烛与金质的烛台,仿佛可以看出这个隐秘的洞穴在过去是多么收到重视。 也许那位人偶用「元素门扉」这样的魔法为这个岩洞换过气,陈腐的味道要轻一些,空气也不是那么的沉闷,只是历经岁月的宁静,并没有因为有人的闯入而被打扰。 被这安静的气氛所影响,汀娜放轻了脚步,薄底的凉鞋在地面上发出微微的声响,这里到处都散落着纸卷与陶罐,而那个怪盗和小人偶,正提着灯,在神像的前方蹲着。 远离他一段距离,汀娜站了他的后面,木制书架上有金饰,桌面上也放着些纯金的饰物和嵌着宝石的手镯,但无名看起来是完全无视了这些,在那尊靠墙的长桌上,豺头人身的神像下,在伫立于神像前的石碑前,他拿着一个本子,用魔导灯照明,不断的看着石碑与本子上的图案。 那块漆黑的岩石上用白色颜料纂刻的,全是一个个图案,有的看起来像坐着的人,有的看起来像蹲坐的豺狼,还有半圆形与里面布满横线的圆,这些抽象的字符完全独立于大陆通用语的语系,只在这片沙漠的国度,以圣书文之名在僧侣与祭司之中隐秘的传承。 “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在岩洞里回响。 每次去给莉莉娅娜送饭,汀娜看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些文字了,西奈的文明与大陆其他的所有地方都有不同的源头,而圣书文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即使在这片土地上,这种文字也在逐渐失传,因为三百年前那场燃遍大陆的战火,如今的祭司们掌握的,也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了。 就连魔女小姐都要对着大堆文献对照才能半推测半肯定的翻译过来的文字,汀娜不认为这个只有满脑子鬼主意的盗贼能看懂。 “可能会有一些偏差,只是对照着逐字逐字翻译勉强能看懂七八成。” “……你居然看得懂吗?” “我当然看不懂,但借助这个——你不是看着我把这个抄下来的吗?那位馆长的研究成果,他整理了圣书文基本的字词和语法规律,只要没有太多的生僻字。” 无名扬了扬手里的本子。 “大概意思还是能看懂的。” “……是那个本子啊……等一会,你把研究破译了?” 汀娜想起来了,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时候,好像那位馆长确实说过,被无名偷——或者说抄录走的,是他研究圣书文的结果。 那时那位馆长还很不屑的说,他的研究成果都是用他一个人才知道的加密方式写成的,看上去的意思和实际的意思有很大的区别。 “啊,没错,因为拿到后发现读不通而且很多地方自相矛盾,于是又去了馆长的家一趟,在他书房的衣柜里潜伏了两天,直接从他嘴里知道了编解码的方式,只能说自言自语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吧。” 无名随意的回答着,用火把逐一对照着石板上的文字,他的表情渐渐的有些失望。 看着他好久也没有动静的汀娜,来到书架旁想要抽一卷莎草纸的卷轴看,但是。 “不用看那些了,西奈的石料资源并不丰富,所以只有重要的东西,古老的西奈人才会用石材纂刻,换言之这个地方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这块石碑,其他那些莎草纸卷上的东西,都是次要的。” “而且,那些也是用圣书文写的吧,汀娜小姐应该看不懂。” “……我当然知道啊……” 汀娜有些不满的看着无名,在她开口的时候男人已经从石碑前站起来了。 在灯光下,少女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凝重,无名紧紧地盯着石碑,反复的看着自己手上的本子,却不发一语。 “怎么了?” 少女忍不住开口询问。 “石碑上写的是什么?是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吗?” “不是。” 他言简意赅的回答,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黑黝黝的额头上眉毛紧缩,从那双厚嘴唇里吐出的字也显得有些不敢确定。 “我追逐着六位贤者的遗留,但这块石板上提到的却是关于这座城市的事,我是逐字逐词的翻译而没有去管语法,所以不能确定是否一定是正确的,会不会有某些否定,逆否之类的语法被我忽略,但是。” 但他还是说出来了,看着汀娜。 “列托波列斯塔为了西奈被埋葬,献给沙漠之神赛特,因其被黄沙掩埋而承担所有沙漠的怒火,因而,这座城市一旦重见天日,即背离与赛特神的誓约,神之怒火将席卷西奈的每一处。” “……那是什么意思?” 汀娜眨了眨眼睛,这听起来就像是骑士小说之中经常出现的预言,而且她对西奈的神话不太熟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我有不太好的预感,历史上这座城市可曾经是西奈的王都啊,一整个王都都消失在黄沙之中……” 无名摇了摇头,看向安静的人偶。 “我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座城市的任何资料。” 苍澄石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汀娜似乎在什么地方也听到过。 不过没等她细想,无名又把视线移回她的脸上,严肃的开口了。 “我们得离开这里,然后,你需要将这件事告诉那位魔女,还有神殿的人与学者,我只是无视语法翻译得出这样的含义,说不定他们会有不同的见解。” “诶,嗯,那,我们就等有人来救援?” “很不巧我没兴趣去西奈的城卫军那里喝茶,他们的椰枣茶真的是难喝的难以言喻,而且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我们走水路出去。” 说完,无名扭头就走,汀娜连忙跟在他的身后,同时疑惑的问着。 “水路?” “我们掉下来时下面的那摊水,虽然时间太过悠久导致淤沙,但既然没有干涸,水脉就应该没有被完全堵住,而在尼罗克莱周边,所有的水脉,都来自西奈这伟大的母亲河。” 回到落穴的下方时,抬起头,上方依然不见光亮。 偶尔伴随闷雷似的声音,还有些沙粒滑下。 水池边,无名指挥着苍澄石,用大气的魔法掘开淤积的沙,花了一些时间后,这个本来只到腰部的水池,足足被挖深了好几米。 而在水下,有一道超过两米宽,一米多高的岩洞。 “你会游泳吗?” “我是在海边长大的。” “真巧,我也是。不过洞穴潜水和海里的潜水可不是一回事,没记错的话,这间房子离河边相当的远,即使在海边长大的人也白搭,如果没有苍澄石在,我肯定就乖乖等救援了。” “既然有苍澄石在?” 对于汀娜来说,潜泳也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了,少女按照有些褪色的记忆调整着呼吸,一边把宽大的丘尼克收紧了一些。 但在想了想后,还是把这件透气,舒适,宽大,但吸水后会变重的亚麻织料的衣服脱掉,只穿着朴素的内衣。 反正内衣和泳衣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况且,她可不想因为衣服被水下的什么钩住而出现意外。 “……我能做出大量提供呼吸的气泡,也能打开通往无息风暴之巅的元素门扉提供空气,所以无名和汀娜小姐,都要抓紧我,地下水路可能会很复杂。” 维持着淡漠的表情,苍澄石平静的说着,做完热身运动的无名看到只穿内衣的汀娜,轻浮的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就被小人偶拿着骑枪在脑袋上敲了一下。 “准备好就出发吧。” …………………………………………………………………………………… 事后来说,汀娜人生中第一次的洞穴潜泳并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地方。 幽暗的水下,黑暗的石壁石柱本应是最大的危险,但在奈特祝福过的瞳中却没有什么可以隐没。 而另一个危险的因素,地下水脉的冰冷,少女也完全没有感受到,温蒂妮的祝福让甚至为她安抚了无法用视觉去捕捉的暗流。 更不要说还有苍澄石源源不断的提供空气,汀娜觉得,说不定就算是旱鸭子的艾来了,也能安然无恙的度过这二十几分钟,从尼罗克莱的深处浮上。 “姑娘,游泳呐?都没见你下水,从哪里游来的?” “啊,诶,那个……啊,啊哈哈哈……” 她突然的出现把河边正在洗衣的妇人吓了一跳,有些尴尬的对视片刻后,汀娜环顾四周。 不远处,就是列托波列斯塔城外的河畔田地。 ——汀娜小姐。 但是,哪里也没有看到那个黢黑的男人的身影,不如说从那条狭窄的水脉之中钻出来,看到细沙与水草的河床后,人偶和无名就都失去了踪影,大概,又是用大气的魔法遮蔽了身影吧。 只有苍澄石的声音在少女的脑中回响。 ——我们不愿意被抓住,所以请你去要通知那位魔女和其他人吧,请一定要传达到,这或许,关系到所有人的安危。 旋即,声音消失了。 “……” 这代表着那个怪盗与人偶,又逃之夭夭了。 大概,连自己的小心思都被看穿了,不过算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那块石碑上的发现,告诉莉莉娅娜才行。 叹了口气,汀娜把手指从按住的戒指上拿开,朝着河边游去。 ……………………………………………………………………………………… 某一日的后话: “诶、诶,姑娘,你就这么走啊?” “诶?嗯,我有重要的事要向神殿报告……” “我不是说这个,衣服、衣服,你要穿成那样走去神殿吗?” “……啊。” EP.12 掩没的使命 ========================== 日渐繁华的城市陷入了寂静。 从那日之后,神殿与城里的工地都以存在安全隐患为由停工,发掘进度停滞,连来到城市的新一批的移民自己挖出供自己居住的房屋也受到了士兵们的告诫和劝阻,疑惑的市民向他们询问原因,士兵们也闭口不言。 对于列托波列斯塔的住民而言,这是一段让他们充满疑惑的日子。虽然每日的市场依然繁华,新开的酒馆老板因为每天络绎不绝的顾客笑开了花,但繁华之下,工人与市民们,仿佛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而对于汀娜,少女也没有想到,当那处块石板被搬出,上面的铭文被破译解读出来之后,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勿回首,列托波列斯塔。 勿归去,列托波列斯塔。 此城曾为法老与荷鲁斯之御座。 此城已为沙漠与赛特神之祭奠。 勿留恋,速迁离。 勿贪婪,禁携走。 金银珠宝皆为奉神之物。 土石宅邸皆为献神之基。 承受一切苦痛,换神于西奈怜悯,永不见天日,则黄沙永远止息。 勿寻回,掩没之城。 勿背弃,与神之契。」 “重沐拉之光,则赛特之怒于列托波列斯塔解放,万物淹没,西奈自此永绝……” 被翻译完整的碑文,比地下岩洞里,无名所说出的更加不详。 那个时候无名的翻译还让汀娜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看到这篇碑文,她仿佛都能触碰到被倾注于这一百七十余字中那冰冷的告诫。 不要让这座城市重见天日。 不要让这座城市重见天日! “古西奈,特别是列托波列斯塔作为王朝首都的时期,确实是祭奠成风,西奈人用各种各样的仪式祭拜他们的诸神,祈求平安与恩赐,但不管怎么说,一整座曾为王都的城市都当作祭品献祭掉,这也太夸张了……” 艾趴在桌子上,将抚平黑眼圈的化妆品抹到了眼睑的周围。 为了确定那间藏匿了岩洞与这块石板的宅邸主人的身份,鉴定人员高强度工作了连续几夜。 最后的结论是,那栋二层的小屋曾属于一位神殿贵族,在列托波列斯塔还未被黄沙掩埋的年代因其智慧与远见而被称之为贤者,在列托波列斯塔担任皇家书记官。 贤者。 汀娜记得,无名就是在追随贤者的足迹。 “爱丽丝记得皇家书记官的职责,他们是西奈宫廷中最高级的文职人员与秘密守护者,隐秘的文献由他们用密文编写后藏在极其隐秘的地方,除了他们自己,就只有法老知晓。” 人偶小姐知道的事,祭司们同样知晓,这无疑为这块石碑的重要性增添了一份注脚,用作发掘队会议室的神殿大厅中,伊西斯,荷鲁斯,索贝克,阿努比斯,盖布……神殿的代言人坚持说这是古老的警示,是先贤对后来者的告诫,他们应该立刻停止一切挖掘工作,马上离开这被献给沙漠的城市。 反对者则是学者们。 他们声称如果是留给后来者的警示,那么石碑不应该深埋于西奈的大地之下,用不为人知的机关去封印,石碑上所写的也许并不是危言耸听,但也不一定全为真实,如果就此停下,他们或许会彻底与真相失之交臂。 他们就这样争论不休,但几天后,争吵的重点,就不是这里了。 来自亚历山卓的军需官声称,王室为了发掘列托波列斯塔花了大价钱,现在退去会带来巨大的损失。 几座大型神殿祭司斥责他们这唯利是图的想法,但是,一些较小,距离这里较近的神殿的祭司们却动摇了。 他们的神殿不像拉,伊西斯的神殿那样富裕,距离这里也较近,为了能在新城获得更多利益而付出很多,现在还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因而不是那么愿意退却。 最重要的是,列托波列斯塔已经迁入了近千的移民,此刻停止发掘的话,不但前功尽弃,移民的处理也会十分困难。 但依然有人反对。 石板最后一句话提到的是整个西奈都将永绝,也许这是夸大的说法,但列托波列斯塔的掩没本就谜团重重。 更何况,不会有人比在场的祭司和学者们更加深切的了解西奈是一片属于黄沙,木乃伊,神秘与诸神的土地,中断的记载中发生过哪些事,古老的沙海下埋藏了多少秘密,就算是最睿智的巨龙也无法穷尽。 他们主张应该暂停发掘,各方联合进行研究,弄清始末再做打算。 不同的声音从一周的开始,吵到一周的结束,发掘工作完全停摆,而疑虑和不安也在城市之中弥漫。 连汀娜都不太离开「寻光者」号了,祭司与学者们不离开神殿,士兵缄默不语,在这段时间里她认识的人知道她和发掘队成员有关系,都绕着弯子,想从她这里打听一些蛛丝马迹。 人们是很敏锐的。 有时,连偶尔到她这里买些糖果的孩子们,都在父母的授意下向她问发生了什么,让她有些疲于应付。 最后,终结这场争吵的,是来自亚历山卓的法老谕令。 王权与神权的最高统治者在缀以松绿与纯红纹路的羊皮纸上,用勾兑了金粉的墨水下达了继续发掘的谕令。 措辞很巧妙,要求他们“务必解开列托波列斯塔掩埋千年之谜,解清可能存在的灾祸缘由。”并且“加派援助成员,协助挖掘并建立研究中心。” 因此,停滞一周后,发掘工作继续开展。 生命之屋的挖掘已经慢了下来,大量的莎草纸卷已经让学者们应接不暇,多亏了新加入的成员才不至于陷入人手不足的窘境。 神殿的修缮也暂时告一段落,工人们重新走进两堵高高的塔门后方,在新一批伊西斯神殿的祭司帮助下,开始从内柱厅,向神殿最里端也最重要的内厅圣殿挖去。 “说起来,不是有赛特的祭司吗?如果这是献给赛特神的城市,让他们问问他们的神殿有没有相关的记载,或者直接向他们的神询问?” “汀娜小姐想的太天真了,如果有记载,学者们就不会吵那么久了,而且。” “十三日圣战之后,诸神隐没,在亚历山卓卡慕菈不也说过吗?三百年诸神都没有回应信徒们的祈祷,更没有神谕与神罚了。” “这样啊……” 一番波折之后,列托波列斯塔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每天都有新的房屋被发掘而出,新的商店也沿着街道一间间的开启,那段令人不安的日子似乎随着尼罗克莱的流水向北方远去了。 一切都很平静,在得到了更多的工人和发掘机械后,遗迹发掘的速度也越来越块了,这座被淹没的古城正渐渐的重现只留存在历史文字之中的繁荣,就连街上的孩子们也喊着“为了法老与诸神的荣耀,我们要建设好列托波列斯塔”这样的口号。 但平静之中,总感觉有着什么。汀娜看到那些王室盐商在炸开了神殿后方的那一小片盐矿后,也运着那些爆破后获取的盐矿块,搭乘船只,离开了这座城市。 有一次汀娜还听到两个士兵在议论着,他们刚刚来到列托波列斯塔时有一群本地的居民曾试图阻止,但她还想听更多时,一群孩子认出了她拥簇了过来,等到少女应付完这些调皮鬼,那两个士兵已经不见了。 发掘现场,好像也不那么太平。 某天,汀娜去给莉莉娅娜和艾送午餐时,无意中听到了神殿里某个房间中传来的话语。 “这是法老陛下的谕令,赫夫迦南大人。” “呵,法老陛下,让我猜猜看,是谁往陛下的耳朵眼里吹气了?” “您怎样想都可以,不过,从今天开始,王家学院的学者们将会全力‘协助’你们的研究,也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小家伙,也说要协助我们了?王家学院,从那种不入流的地方走出来,只懂得舔法老脚趾的狗,也亏你们敢染指严肃的学术。” “而您是毛长得太长了。” “呵呵。” 几分钟后,看着陌生的男人面色冷峻的从房间里走远,汀娜刚好与气冲冲的老学者正对了面。 “啊……” “哦……汀娜小姐,那位小女士还在工作吗?” 怒气冲冲的样子已经被一种忧虑所取代,看到汀娜,赫夫迦南又微微一笑,那位小女士——是指莉莉娅娜吧。 “嗯、嗯,莉莉娅娜小姐一吃过午饭,就和爱丽丝小姐一起又投身到工作里去了……” “明明还那么年轻,以后一定会成为不得了的学者吧。” “诶,嗯、嗯……” 其实莉莉娅娜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学者了——可惜赫夫迦南并不知道这件事,他看着汀娜,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是,一味的追逐真相与真理的人,总是会忽略掉身边的很多东西,这可不好。” “诶?” “不,我无意说教,只是看着那孩子,就有种看到过去的自己的感觉,年轻,执着,对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一定要穷究到底……算了,不说也罢。” 赫夫迦南摸了摸满是沙粒的大胡子,笑了笑,离开了。 隔天,老学者带着早先来的那批学者与他们的研究成果,把工作的地点搬到了神殿之外的某间房屋。 “……我回来了。” “啊,嗯,莉莉娅娜小姐,欢迎回来,那个,晚饭我已经做好了……” “……汀娜小姐和艾,还有爱丽丝先吃吧,我……去洗个澡。” 莉莉娅娜的话也越发的少了。 回到沙舟上后,魔女总是一个人钻进被她堆满了研究笔记的房间,沐浴和晚饭也总是一个人。 她什么也没说,正是这份沉默才更让人心忧。 偶尔的深夜,从不太安稳的熟睡中醒来的汀娜站在漏出烛火的门前,却鼓不起勇气走进。 连艾的话,也少了很多,汀娜也好几次的看到,本应是晚上,魔女指导她魔法学习的时间,黑发的女孩抱着厚厚的大书,悬放在门前的手,犹豫几次,也没有敲下去。 少女的脚步声让那双酒红色的眼睛移向了这边,四目相对,艾和汀娜,都在沉默中没有开口。 良久,艾蹬蹬蹬的从汀娜身边走过,走进了用以学习的自己的书房。 “……爱丽丝小姐,莉莉娅娜小姐,真的不要紧吗?” “莉莉是一旦专注起来就会无视掉其他事的类型,虽然这确实是优点……” 小小的人偶坐在沙舟甲板下的浴缸边缘,叹了口气。 “但有些时候,也不是好事啊……” 汀娜不知道莉莉娅娜有没有感觉到她们的担忧,还是说像爱丽丝说的那样,专注于眼前仅有的目标后,就把其他的一切都无视掉呢? 「寻光者」号的甲板上,汀娜一个人待着的时间更久了,看着热闹的街道与在落日余晖或曙光中古老的列托波列斯塔,少女渐渐的觉得厌恶了。 ……不对。 但很快,汀娜就握紧了脖子上挂着的鲸骨护符,因为察觉到自己真正的想法而苦笑。 ……我只是讨厌在这里,什么也帮不上的自己。 …………………………………………………………………………………… 挖掘重新开始后的某一天,在前一个夜晚混着风沙的晚风呜呜的吹拂了一整晚后,列托波列斯塔的天空,被黄沙遮蔽了。 沙漠风暴,赛特神的愤怒,如波浪起伏的沙丘在狂舞的风中就如飓风中的海水那样被卷起,化作遮蔽苍穹的帷幕,但沙与尘在风中的嘶吼比雨水更加狂暴,它们自由的翱翔着,肆意的飞舞着,就好像是从这城中掘出的沙粒,又尽数还归于它们的故土。 无论是上还是下,左还是右,方位在劈里啪啦击打着任何屹立于沙暴中之物、要把任何胆敢睁开的眼睛撕裂的风中失去了意义,一切都在这风暴之中,一切都被掩去了。 沙暴过后,因事先提醒而空无一人的街道,又会累起厚厚的黄沙吧。 「寻光者」号的驾驶舱中,汀娜望着窗户,也只能看到不断拍打在玻璃上的沙粒了。 她叹了口气,沿着楼梯走到下方的餐厅。 因为沙尘暴,莉莉娅娜和艾今天休息一天,久违的一觉睡过时钟指向正午的刻度之后才爬起来的艾和莉莉娅娜,正在安静的用着午饭。 只是,即使在用餐中,魔女依然看着放在一边,属于她的宝具,摊开的大书上,文字与图案都用极光的色彩写就,随着莉莉娅娜那双黑色的眼睛,在书页上流动排列。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 “莉莉娅娜小姐。” “……?嗯,怎么了?” 第二次的呼唤后,魔女才轻轻的抬起头,那双星夜的瞳孔仿佛更加幽邃,就像要坠落下去,坠入那空寂与孤独的夜晚。 “午餐……还满意吗?” “……” 魔女看了看自己手中,银质的餐叉上,还插着一小块鹿肉,散发着杜松子奶油的气味,已经凉了。 数分钟前她已经将这块煎得不错的鹿肉从鹿排上切下,但直到现在,魔女才沉默着将它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 虽然无法与最新鲜时相比,但坚实的冰霜还是很好的保留了鹿肉的鲜美,在咀嚼中鲜嫩的肉汁四溢,奶油在舌尖带着咸香化开。 “……嗯,很好吃。” 少女有些紧张的表情,微微的舒缓了。 “最近,莉莉娅娜小姐总是吃完后就一言不发的回到房间……喜欢的话,就太好了。” “……嗯……” “才不是‘嗯……’吧。” 轻轻点头的魔女小姐,被爱丽丝的小拳头敲了一下。 “莉莉,该说的话应该有很多才对吧?” 莉莉娅娜望着摇头的小人偶,爱丽丝带着些无奈和责备的表情也看着她。 在这对历经尽时光的伙伴的对视中是有说什么呢? 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呢? 魔女移开了视线,埋头品尝杜松子奶油煎鹿排的艾抬头的时候,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在餐桌的烛火下被照亮着,莉莉娅娜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脸上,又望向了先吃过午饭的少女。 “……” 沉默,然后,魔女合拢了自己的宝具,那些极光的文字和厚厚的大书,都消失在了餐桌上。 “……抱歉,我好像是,太过焦急了,不过不用担心,接下来要去做的事,已经有结论了。”“——不,怎么会!明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些线索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会焦急也是当然的……诶?结论?” “……嗯。” 说着,魔女看着艾和汀娜,放下了刀叉,看着自己的学徒与秘书小姐,轻轻的低下了头,看着桌面上那张列托波列斯塔周边的地图。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魔女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那毫无阴霾的干净表情,那份令人感到陌生与不安的幽邃从她的双眼之中中消失了,莉莉娅娜不再看那些繁杂的研究笔记,专心用银质的餐刀与叉优雅的切割着柔嫩多汁的鹿排,没一会儿,便结束了用餐。 “……很美味,不过,煎烤的火候还没有控制得特别好,今天反正因为沙暴没法继续研究与工作,汀娜小姐要不要学一学料理呢。” 她放下了厨具,在说完后,也看向好像想说些什么的艾。 “……艾也,一起来吗?” “莉莉娅娜师匠,料理什么的,我从来没有……” “……所以一起来吧?魔法师也不能除了魔法就什么也不学呢。我会教艾一些没拿过厨刀的人也能做的料理——做完后,我还要检查艾这段时间自学的成果。” “唔咕!” 还没有吃完午餐的艾背脊立刻挺得笔直,眼神游离着不敢去看魔女,绯红的颜色染上了她的脸颊。 察觉到汀娜在笑,艾狠狠的朝那边瞪了一眼,但是红扑扑的脸颊让这个眼神完全没有什么威慑力。 更何况,汀娜可是知道的,莉莉娅娜是个严厉的老师,如果学习没有达标,虽然不会有责骂,但却有小小的体罚——具体来说,就是魔女小姐的手掌在艾身上某个柔软的部位很有节奏的拍打。 对从小就没挨过什么体罚的艾来说,这种小小的惩戒比起疼痛啊之类的,更多的是羞耻心的严重刺激,每一次被抓进惩罚室,艾那一整天的脸都是红通通的。 嗯,今天也是。 到了沙漠风暴渐渐平息的夜晚,晚餐时分,有点久违了的由莉莉娅娜端出晚餐的餐桌旁,艾红着脸站在椅子旁。 “站着用餐可不礼貌哦。” “……” 少女的调侃换来一个想要杀人般的目光,啊,真是可爱。 汀娜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逗弄这只高傲的小公主了,各式各样的反应真的十分的可爱。 在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中,女孩们度过了一个令人愉快的下午。等到夜晚,在晚餐结束后,收拾好桌面与餐具,汀娜刚刚伸了一个懒腰的时候,莉莉娅娜忽然开口了。 “……沙暴减轻的差不多了,那么,我们也出发吧。” “诶?出发……是去哪里?” “附近的某个绿洲。” 爱丽丝简明扼要的回答后,莉莉娅娜带着艾和汀娜来到了沙舟的驾驶舱,魔女将手放在了轮舵上,注入了极光的光芒。 “……在列托波列斯塔刚刚开始发掘时,曾经有一些人过来阻止过。” “……诶?” “嗯,从阿波赫法那里听来的,他们自称是守墓人的后裔,古老的列托波列斯塔王城的遗民,居住于附近的一个小绿州,临近那位已经不知名讳的法老的陵墓,在发掘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曾来劝阻过,说将列托波列斯塔掘出会导致可怕的灾祸。但当时谁也没有在乎,祭司们希冀着在新的城市里分一杯羹,学者们跃跃欲试想要填补历史在这一段时期的空白,王室坚定的想要重启这座城市,为王国带来更多的收益,所以每个人都没有当回事,甚至用士兵把他们驱赶走了。” 爱丽丝坐在魔女的肩膀上,向汀娜和艾解释着。 立刻,汀娜想到几天前自己偶然间听到的士兵的对话。 沙暴还没有彻底止息,在夜幕的昏暗下,窗外什么也看不清。 「寻光者」号没有升起桅杆,太阳帆也没有飘扬。魔女启动了沙舟后下到甲板的最底层,打开魔导炉的炉口,将这个舱室里储藏的一些色彩各异的矿石填了进去。 “……城市的情况正变得诡异,汀娜小姐可能没感受到,但神殿这边正在消极怠工,祭司们围绕着那块石板的铭文疯狂查找着自己神殿的文献,希望得到让发掘中止的有力证据。另一边,新派来的学者督促又工人加快挖掘速度,甚至不惜造成了一些遗迹的损毁……。” 魔导炉开始运作,沙舟收起了沉重的锚。 爱丽丝开始咏唱,让回到驾驶舱的魔女身边浮现沙土色的光点,环绕着她的身体。 光球中有纤丽的生灵,它们精致的翅膀有着蜥蜴鳞片似的纹理,她们咿咿呀呀的叫着,让莉莉娅娜转动了舵柄。 风沙中,「寻光者」号驶离了尼罗克莱河畔,在看不清道路与方向的城市中安静的滑过。 “已经只差撕破脸皮了,而后者的行动完全不符合常理,他们还在谋求着更多的掌控权,阿波赫法那边被施压,这里面显然有猫腻,说不定这又是一场权力的博弈,而博弈的关键就是列托波列斯塔的处置,所以莉莉和爱丽丝觉得,应该更多的研究那个石碑上的铭文,那些自称守陵人后裔的家伙们,说不定会知道什么。” “可法老不应该是神殿们最高的领袖吗,为什么会和神殿发生这样的冲突……” “之前也说过吧,三百年前开始,西奈的法老就不再是西奈人了,托密勒王朝这几代的法老对根深蒂固的神殿势力都没有好感,他们一直致力于改革,让诸神的归诸神,法老的归法老。没有冲突才奇怪,这还涉及到西奈人和典雅人的冲突……” 爱丽丝摇了摇头,没有说更多。 汀娜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揉了揉脸,表示自己明白了。 “汀娜小姐不觉得很奇怪的样子。” 这让爱丽丝好像有些遗憾的样子,打开折扇对着少女扇了扇风。 “和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旅行以来,我都碰到多少次一般人怎么也不会遇上的事态了啦。” 汀娜叹了口气,把小人偶抱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抚摸着柔软……唔,并不是那么柔软的黑发。 也许是用了比较坚韧的魔物的毛发,手感有些刺刺的。 “习惯了?” “也不是,这种事一辈子都习惯不了,但……今年是剑鞘之年呢,而且还是每一个占星师都没占卜对的,突如其来的剑鞘之年,出发之前我就觉得,今年不太可能会很平静了。” “……没错,突如其来的剑鞘之年,两颗灾星在闪烁,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正在蠢蠢欲动。”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 “……所以,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汀娜小姐,艾,我和爱丽丝会保护你们的。” “……嗯,我知道。” “我会一直在莉莉娅娜师匠身边的。” 艾说完,看了一眼汀娜。 但少女没有注意到这个目光,她来到窗户旁,透过玻璃,甚至理应近在咫尺的神殿的高大塔墙也看不见了。 强风每一次从沙舟的侧面吹过都带来剧烈的摇晃,魔女在沙地的小精灵的和音中稳稳的掌舵,沿着无法目睹的道路前行。 这让少女回忆起故乡的海浪和那些在风浪中搏斗的渔船,虽然沙地不像海浪那样变化多端,但风的强度却让少女坐立不安,时而还有魔物的嚎叫从甲板上传来,又于顷刻遥远的离去,在风沙中消失。 那是刻在血脉中的对风与海的敬畏。 相对的,艾就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 学徒小姐拿着一个纯金边框的六边形透镜放在面前,观察着沙土的精灵和窗外的风沙,在笔记本上不断的记录着什么。 “这场沙尘暴,有多大呢……” “……谁知道呢。” “等一下,那些小精灵不知道吗?” “这些孩子只说是很大很大——” “哇、哇哇哇!有东西,有东西过来了——” 影子在呼啸的风中逼近,与玻璃上的虹色光幕亲密的接触,那是一头蛰伏在沙中的沙蜥。它被风甩开后,又飞来几条色彩艳丽的毒蛇,被甩在了玻璃上魔女立起的无形壁障上,没命地吐着信子。 至于船身,撞击声一直也没有停过,沙粒,石块,还有在沙漠风暴中被卷起的倒霉的生灵。 越是深入,她们就越像误入吞噬一切席卷一切的魔境,在这里只有沙漠与风暴纵情怒火,呜呜呼啸的风,每一次都让汀娜害怕这艘小小的沙舟会不会就此颠覆。 不过,尽管西奈的魔法水准比起大陆魔法的最前沿要落后接近十年,但他们因地制宜开发出来的沙舟,却有着一流的安全性,沙暴让「寻光者」号颠簸摇晃,但没有哪怕一次倾向令人惊恐的角度。 最终,当风声与飞扬的沙粒不再四面八方涌来,当驾驶舱的窗户被爱丽丝用风吹去尘与沙,明亮的天空终于显露在她们面前的时候,温柔的月光笼罩了一切。 戴安娜之月,在西奈被称为孔苏。在底比斯,人们将之称为阿蒙与姆特的第一个孩子,在孔苏的月轮之下,王国不受邪恶侵蚀,也是治愈的神灵。 但对权力的贪婪,却是任何神灵也无法治愈的绝症吧。 “我们……出来了?” “……嗯,在沙暴中航行的速度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比预期的要慢。” 继续驶出数千米后,莉莉娅娜将沙舟停了下来,推开舱门来到了甲板上。 到处都是黄沙,那些撞上沙舟的魔物大多没有停留下来,但还是有几条蛇,几个大大的贝壳留了下来。 毒蛇已经死了,只是偶然缠在栏杆上。几个土灰色的巨大贝壳还活着,它们吐出一种泡沫似的胶体将自己黏在了甲板上,魔女用魔法把它们一一取下,一个个的掰开,从其中一个贝壳中,取出几颗形状不规则的珍珠后扔得远远的。 这些沙贝就像海里的藤壶一样,会依附在什么上面,它们分泌的胶液有腐蚀性,木质的甲板上已经多出了几个难看的凹槽。 从船沿探出身体向来时的方向远望,汀娜看到夜幕下的地平线已经完全被一团黄烟所笼罩,如同低垂于大地上的沙色浓云,翻滚着,流动着,所过之处沙丘的脊线一团狼藉。 “真神在上……西奈人总是面对这个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种呢。” 少女的身边,艾把一条死透了的黑白环纹蛇用法师之手提了起来,用那面镜子端详着,汀娜的话让她摇了摇头: “据资料记载,西奈大部分地区,这样的沙暴每年总会来个七八回。最恐怖的是沙漠飓风,直径最大超过一百米的恐怖风柱卷起千万吨的黄沙在大地上移动,不管什么被吸进去都会被彻底的绞碎。那是禁咒等级的天灾——不,准确的说很多禁咒就是魔法师们还原这些天灾的结果。一场沙漠飓风能摧毁一座城市,第一纪元中西奈王国曾有一年五个行省依次遭遇了沙漠飓风,失去了大量的城市,富裕的王国直接衰败下去,这成为了他们脱离普赛汀帝国,成为古语魔法帝国盟友的契机——当然也有说法是这些飓风就是古语魔法帝国当时的魔法皇帝引发的。” “……” 虽然生活在海边,但静海一直以平静闻名,汀娜还从来没有见识过飓风,听到艾这么说,她想象了一下超过一百米直径,连接天地的风柱,数以千万吨的黄沙被卷起,所过之处留下深深的沟壑仿若死亡的爪印……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在胸前画着美德的十字。 “……沙漠飓风最后一次切实的记载是古语魔法帝国中叶,那之后,西奈的城市就再也没有被飓风毁灭的……” 正在检查沙舟有没有哪里受损的魔女忽然沉默了。 “奇怪……莉莉,这些魔物都是拥有感知沙暴预兆的能力的,当沙暴来临前,蛇会钻进深深的沙丘底部,沙贝会把自己黏在附近的岩石上,之前看到的沙蜥会打洞,钻得很深很深。但是它们都被卷入了沙暴中。” 爱丽丝的身边,沙漠的精灵们已经安静了下来,小人偶认出了这些魔物,在魔女的肩膀上,陷入了思考。 “……一种可能是沙暴的强度超越了这些魔物本能的预料导致应对准备不足,另一种可能……它们没能预感到这次沙暴?” “没有预感到的可能性不大,沙暴的自然形成并不是一瞬间的事,而通过种种预兆感知沙暴的产生是这些魔物在沙漠中活下来的本能……” “……” “……” 魔女和人偶同时沉默了。 眺望着已经不那么远的绿洲与泉水旁那些残破的房屋,她们一言不发的回到了驾驶舱。 太阳帆重新立起来了。 在夜晚,极光色的船帆,吸收着月光的魔力,储备的燃料要省着点用,所以莉莉娅娜让艾将「寻光者」号魔导炉里的矿石先拿了出来。 但绿洲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被糟蹋的田地,毁坏焚烧的房屋,被刺死的家畜身上,苍蝇与蚊虫嗡嗡飞舞。 这一切都让这沙漠中的绿色宝石蒙上了一层阴霾。 “好残忍……”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汀娜和艾到处找了找,什么也没能在这做已经在沙尘的风中变得灰暗的聚落残余之中找到。 “显然阿波赫法他们不仅仅是‘驱离’了他们呢……” 爱丽丝冷哼了一声,表情不是很好看。 “……阿波赫法说过在劝阻失败后,这些人曾经聚集起来试图以武力阻止发掘队,他们趁夜摸进了列托波列斯塔,还杀死了几位学者与祭司。再考虑到他们如果真的是守陵人,那么他们就是古老王朝的守护者……托密勒的法老对这些西奈的古老存留反感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环视着沙地,莉莉娅娜从一间被烧毁的房屋旁捡起了一支被折断的矛。 那不是汀娜这段时间在列托波列斯塔的卫兵手中见过的样式,金色的矛尖古朴而华美,显然这些守陵人在被驱离时还有所反抗。 但这样一来,他们的下场可能就更不好了。 “这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莉莉娅娜师匠,现在怎么办……” 艾绞着自己的头发沉思着。 她们是来向有可能知道那石碑铭文的住民询问的,但如果他们已经被杀死,就算用亡灵魔法也无人可问。 可就算还有幸存者,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应该也迁移到别的地方了,这更加无从找起。 端详着那支断矛,莉莉娅娜忽然抬起了头。 “……走吧。” “诶?要回列托波列斯塔吗?” “……不。” 魔女摇了摇头,将断矛举了起来。 指向了更远处,在夜幕与月光下静静伫立着的,宏伟的建筑。 关于这些埋葬了法老的陵墓,流传有太多太多的传说与秘密了,多到在大陆东南海滨长大的汀娜和北国高天上成长的艾都耳熟能详,那些数不尽的财宝,挖不完的秘密,古老神明与仁慈贤明的王者的过往契约…… 神往吗?又或者是敬畏吗? 沙舟逐渐的靠近,天空下的陵墓愈发高大,仰起头也没法全然仰望到顶端的实感,渐渐被那越来越清晰的巨大岩石所震撼。 金字塔的名字已经失落在历史之中,是哪位法老于此沉眠,至今西奈的学者们也没有定论,也许列托波列斯塔的发掘能结束这个谜案,但现在,一切都还无法确定。 这并不是最大的一座金字塔,可即便如此,汀娜看着那一块块庞大的,几乎有一米多高的巨大石块,还是忍不住心生敬畏。 但没过多久,这敬畏便变成了惊恐。 沙舟停在了,汀娜回头看向驾驶舱,风声从她的耳边掠过,就在她要抬腿走向的甲板上,一支箭羽钉在了上方。 “……诶。” 片刻后,少女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看向驾驶舱的脸僵硬地又转了回来,汀娜看向石块的阶梯之上。 虽然远远的看上去,金字塔的每一条边缘都是笔直的,但靠近之后就会发现,虽然某些部分还被其他的建材填充抹平,但在底端,更多的地方已经裸露出阶梯般堆叠的石块。 箭矢就来自其中的一道石阶,汀娜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有着一条小辫子的男孩手里握着弓,弓弦已经拉紧,另一支箭搭在上面。 “——!!!!——!!” 他在喊些什么,大概是通用语吧,但是,过于浓重的口音,几乎让他说出来的话变成了另一门语言,汀娜听不懂,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想了想,她挥动着双手,对男孩喊着: “等一下,我们没有恶意!” 回应她的是一支撞在魔力护盾上的箭。 “——!!——!!!!” 汀娜看着从自己面前不远处掉下来的箭矢,笔直的箭杆镀着金色,还刻着古老的文字,不知道那究竟是对敌人的诅咒,还是祈祷命中的祝福。 “……汀娜小姐,怎么了?” “啊,莉莉娅娜小姐,金字塔上有人,是个男孩,看起来,对我们十分不友善……莉莉娅娜小姐猜的没错,绿洲的幸存者确实躲到这里来了……” 在绿洲找到的断矛是青铜材质镀上了黄金,雕琢华美,一般的武器显然是不会这么处理的——虽然确实能当武器,但这样的矛通常是礼仪用具。 既然汀娜她们找了一圈也没在绿洲找到铁匠的锻炉,那么,这支断矛的来源就是可以预料的了。 没有铁匠,当然也就做不出这种东西,剩下的无非是购买的或者……从什么地方拿的。 如果真的是守墓人的后裔,从附近的金字塔里拿一些武器来保护自己和陵墓也完全说得通。 换好衣服的魔女和艾从驾驶舱里走出来的时候,落在甲板上的箭矢已经很多了。男孩哇哇的叫着,好像不理解为什么他的箭无法命中站着不动的汀娜。 看到有其他人从沙舟中走出来了,男孩立刻调转了弓箭的方向。 但爱丽丝可不像汀娜那样好脾气,箭在中途就被风所束缚,调转了方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钉在了男孩的弓上。 镶嵌了绿松石,有着鹰的浮雕的金色短弓瞬间折断,从男孩手中飞出,撞在金字塔的石阶上。男孩看着掉落到金字塔下的短弓呆了好一会儿,接着哇哇大叫着,连滚带爬的朝金字塔上的一个洞里爬去。 “果然,是那个守墓人的部族吧。” “莉莉娅娜师匠猜得没错呢,如果真的是守墓人,肯定不会轻易离开守护的陵墓。” “……这个职介总是与誓言和诅咒相伴,某种程度上支撑他们的是使命,也是恐惧。” 艾捡起一根精致的箭,汀娜摩挲指环,将魔力护盾关闭后点了点头。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对我们好像很有敌意,因为我们是从列托波列斯塔方向来的吧。” “这倒省事了,不用浪费时间找进入金字塔的方法。” “可是爱丽丝小姐,我不觉得他们会好好协助我们……” 艾把那些箭矢收了起来,不是很确定的看着魔女。 “……我们是魔法师,艾,但我们赖以生存的不是魔法,而是智慧。” 莉莉娅娜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很快,男孩钻进去的那个洞中,出现了火光。 三五个少年举着火把走了出来,入夜后的沙漠很冷,他们每个人都裹着毛皮,背着弓,腰间还挂着柴刀与斧头。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被他们保护在中间。 看着金字塔脚下的沙舟,老人惶恐的开口,不知道那个男孩是向他们说了什么,才让这些人满脸这样的凝重。 “尊贵的魔女大人,请原谅孩子的冒犯,我们只是被驱赶到这里,不想蒙受更大的灾祸了……” 他的话也带有口音,但好歹比那个男孩标准多了。 “我们也没有带来灾祸的意图。” 这部分的交涉,还是由艾来做。 “我们是为了列托波列斯塔而来,希望从你们口中得知一些事。” 艾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少年们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有几个少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被老人用手杖挡在了嘴前,最后不瑟地低下了头。 只有眼中燃烧着憎恶。 “……将那座不应被挖出的城市掘出的你们,终于意识到了吗?还是说,你们终于看到了呢?贤者大人留下的石碑……” “……是石碑。” 莉莉娅娜抬起了头。 这些人果然知道什么。 老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请过来吧,在家乡被士兵的马蹄践踏时,我们曾想过将世代守护的秘密永远的掩埋在黄沙之下,但那毕竟是我们的使命,请跟我们来吧。” 说完,老人和那些男人们,走进了金字塔中。 “……” 轻轻的抬了抬眉毛,抱着人偶的魔女没有犹豫的从沙舟的舷梯走下,汀娜和艾连忙跟在身后,爬上了那些高大的石块。 走进入口,长长的甬道倾斜向下,狭窄得只能容纳两人勉强并肩挤过,一段路过后,道路分叉,火把与放置在铜盆里的蜡烛照亮了一旁的墓室,有女人对着神像祈祷。 只不过那里的神像,却不是任何一个兽面人身的雕塑。 “……你们并不信仰九柱神?” 艾把这个发现悄悄的告诉了莉莉娅娜,女孩从那几个女人絮絮叨叨的祈祷中听到的并非任何一个西奈土地上有名的神祗。 祷词还是那些祷词,但她们没有向九柱神中的任何一柱祈祷,那个穿着无花果叶与柳条的女性雕塑,被她们称为“黎明之女”。 “我们曾信仰九柱神,信仰沙漠与风暴之主,信仰拉神的光辉,恪守着先祖代代传承下来的使命与戒律。” 在墓室前,队伍没有驻足。 “可我们得到了什么呢?” 老人说完这句话后,叹了口气。 汀娜想到那个被毁掉的绿洲聚落,有些沉默。 继续向下,来到更大的一个墓室中,在这里,汀娜看到了更多的人,但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女人和老人,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 她们在地上铺着些兽皮作为床铺,在沙子上躺卧,看到她们的到来,一双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是惶恐与不安。 非常的安静,在这个石墙上用彩色的颜料描绘着颂歌与赞美的房间里,风呜呜的吹,很冷。 火光在墙上的烛台跳动一道道影子在狂舞,陈旧的油还冒着缕缕黑烟,就好像陵墓中的幽灵,在墙壁上游动。 那是她们的影子。 “为什么在金字塔里还有这么大的风?” “我们这一支守墓人很早就衰败了,伟大法老的陵寝也早就被盗掘过很多很多次,有时是财迷心窍的小偷,有时则是一支一支的军队。风从盗洞里灌进来,虽然冷,但至少能让我们点起火把睡个安稳觉,而不用担心在睡梦中窒息。” “……是吗。” “请跟我来。” 老人说着,从这里穿过。 接着,是两个连续的墓室,爱丽丝告诉汀娜和艾,这些曾经是堆放着法老殉葬品的房间,用勾兑金银的颜料描绘他生前的功绩与伟岸。 但现在这些房间里只有惶恐不安的人,只有悲伤哭泣的人,还有灶台与水缸。 这些容器都是古老的文物,或许是因为太大或是不够值钱而被盗墓者放弃,成为了这些人的生活用具。越往深处墙壁上的色彩也越鲜艳,当穿过这两个墓室,在通往下一个墓室的甬道前,莉莉娅娜忽然站住了。 她凝视着甬道墙壁上的图案——那是地图,一张张西奈的地图,历经时光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然可以看到上面标记了诸多的地点以及代表什么的图示。 数量最多的两种图示,其一是一朵黄色的云,其二是一个涡旋,就像海上的漩涡。 “……这是地图吗?” “不,那是编年纪。” “编年纪?” “我们只知道,那是编年纪,但不知道那是什么的编年纪,就好像我们知道列托波列斯塔被挖出来会引发灾害,但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灾害。” 说话间,老人已经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这里原本是一个密室,这里有你们想要知道的一切,我们一族代代隐藏的秘密,关于列托波列斯塔……关于西奈。” 这里又是另一个墓室,小很多,甬道上有被强行砸开的痕迹,或许这曾经是一个隐秘的房间,但现在已经畅通无阻。 少女们走了进去,老人指挥着少年们,将地板上的沙子扫开。 但层积的黄沙很厚,少年们也没有工具,用双手扒弄着沙子,好一会儿才露出下方黑色的石砖。 “真是没有效率。” 爱丽丝拍了拍手,覆盖了地面的黄沙自己移动了起来,向着房间的四角和甬道涌去,少年们受到了惊吓,惶恐地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偶,老人的脸色也微微一僵。 当沙粒退去,墓室的地板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又是……一张地图?” 汀娜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莉莉娅娜和艾。 地板是一整块岩石,被描画在上面的,是又一幅西奈的地图,更大,更加细致与精美,没有了那些图示,取而代之的是覆盖在地图上的更多的花纹。 在边缘还有大段的圣书文,就像是注释。 “不知道,看起来是一张地图没错,但是,我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你们代代守护的秘密吗?” 艾竖起了眉毛,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老人。 但老人只是摇了摇头。 “是‘曾经’我们的先祖代代守护的秘密,如今,我们只知道这是那个秘密,就像那段圣书文……” 他用手杖指了指那大段的圣书文。 在汀娜看起来,那就是鸟啊,人啊,圆圈和绳子的图案整齐排列,但他却说出了那段文字的含义: “‘列托波列斯塔将永不见天日,为了西奈,为了这片土地未来永恒的富饶与安康,不可将之掘出,也不可揭示其存在,让伟大的法老与伟大的王都一同隐藏于历史的黄沙之下‘——这段文字,在我们的部族里口口相传,但是,到底是什么含义我们却没人知晓,与这张图一样,我们知道这就是我们守护的秘密,可是……” 老人凄凉的哀叹着。 “可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还为止付出了那样多的鲜血。” “……十三日圣战吗?” 莉莉娅娜凝视着这张地图,而后抬起头了,听到魔女的话,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紧绷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那时起,我们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传承。” “……我知道了。”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又端详着这张地图,思索着。 汀娜看了看莉莉娅娜,又看了看艾和爱丽丝,发现除了毫无魔法知识的自己,她们都一脸凝重的思考着。 但艾很快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像是放弃了一样,从莉莉娅娜的身边离开,站到了汀娜的旁边。 “艾小姐有什么头绪吗?” “完全没有,我的魔法知识全部是现代魔法体系,但这张图上的不是。” 女孩卷着垂落在肩膀上的黑色发丝,语气有些苦恼。 “想想也知道,列托波列斯塔被掩埋时还是古语魔法帝国中叶,那时现代魔法的开创者都还没出生,所以这里需要的是古语魔法的知识,可现在这已经是被彻底取代的魔法体系,除了专门研究的少数学者,大部分魔法师都是没有相应的知识的。” “……艾说的没错,这是一个古语魔法的魔法阵,如果仅仅是推断用处,或许用不到太多古语魔法的知识。” “诶?魔法阵吗……” “……嗯,囊括整个西奈的……超大规模的魔法阵。” 魔女在空气中用魔力描画出了光线条,将地图上几枚由花纹和圣书文组成的纹章似的图案连接起来之后,一个将整片西奈大地所环绕的圆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些纹章的分布并不均匀,但最外围的一些在相连后,恰好地形成了一个圆。 “……汀娜小姐,还记得之前我说过,某个时期之后,西奈就再也没有受到沙漠飓风的侵害——任何官方或者地方的记录都没有的,这件事吗?” “诶?嗯……” “……然后,前面的甬道中,排列着的编年纪,那些黄色的云的图示,和漩涡一般的图示,汀娜小姐觉得,那会是什么意思呢?” “唔……黄色的云和漩涡……啊!” 是沙暴。 就在不久前,「寻光者」号还穿越笼罩了列托波列斯塔的沙漠风暴,自己有在甲板上看向她们来的方向。 那个时候,自己的感想就是,那铺天盖地的沙尘风暴,就好像浓密的云层从高空落到地面,势不可挡的翻腾与席卷着。 “……当然,这都还是猜测,没有切实的证据。”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从地图的边缘走向了地图的某一处。 “……但是,托波列斯塔的石板铭文上提到这座城市被献给了沙漠,用以换来西奈的平安……” 那双在半透明的薄纱笼罩下,穿着精美凉鞋的双足,在一个点前停驻。 当光的圆环清晰地浮现,那个点的位置,也变得明显了。 那里是列托波列斯塔。 那里是…… 就在魔女将要说出推测而出结论时。 “够了,不要再把秘密的重担强加在我们的身上了!” 一位少年开口了。 这句话他说了两次,第二次,因为莉莉娅娜的话被打断而显得不悦的爱丽丝才听懂。 小人偶看向少年与老人,眉毛竖得老高。 “……请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们,这是我们所有幸存者,一同做出的决定。” 老人慢慢的说着。 “哦?看来,神殿那些人,并不仅仅是‘驱逐’了你们呢。” “驱逐?呵,那是一场屠杀。” 老人抬起头,咧开了嘴,被风沙磨损得极其严重的一口黄牙,就像是要咬碎一般,愤恨的低吼。 “我们遵循先祖的戒律,去制止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换来的却是战马,士兵,冰冷的弓箭与长枪,为了让我们逃出来,我的儿子与孙子,这些小伙子的父亲和兄弟,那些女人的丈夫与孩子,他们被刺穿了身体,在沙丘上被鬣狗和秃鹫啃食,这个使命为我们带来了什么?财富吗?荣誉吗?不。” 提到那些死去的人们,老人的声音变得扭曲和愤恨。 “如果不是有一些人对我们伸出援手,我们全部都会死在沙漠之中,这个使命只带走了我们的亲人和家园!所以那时候我们就决定,将这个使命就此放弃,就算是阿努比斯也会宽恕我们,因为我们已经尽到了最大的责任!”他的胸膛就像老旧的风箱拼命鼓动,把冰冷的夜风点燃成燃烧的怒火——但他毕竟老了,汀娜看着他说完,整个人都像萎靡了下去,剧烈的咳嗽着。 “如果你们没有来,我们也不会再冒着生命危险去列托波列斯塔,无论那里遭受怎样的灾难……但既然你们来了,就请你们将这个带走吧,摧毁也好,我们已经受够了……” “……我知道了,的确没有理由责难你们放弃使命,有些东西,也的确是不知道比较好。” 魔女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她放开了爱丽丝,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些布,一把陶瓷的小刀,一些汀娜认不出来的粉末和液体。 “……既然你们不想要,我就带走这个吧。” “带走?可是莉莉娅娜小姐,我们的空间储物戒指都……” 汀娜看了看房间的大小,这张西奈的地图是刻在地上的一整块石板上的,看不到丝毫接缝的痕迹,甚至有可能,这个地板就是一大块完整的岩石,而地图就刻在岩石之上…… 难道要把整块岩石都搬走吗? 看了看困惑的汀娜,莉莉娅娜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现在,都离开这个房间吧。” 她用淡漠的声让所有人都离开房间来到甬道,接着,魔女来到房间的墙边,将带着虹色魔力光的裁纸刀刺入岩石中,沿着地板的边缘划了一圈。沿着虹光的痕迹,魔法阵在岩石之上亮起,魔女手中的纸张和其他施法素材都消失在了魔力光中,再之后。 “「莉莉娅娜壁画剥取术」。” 默唱的解读被唱破,当极光色的虹彩与照亮墓室的光芒都消失的时候,地板的一角,就像卷起的书页那样,翘了起来。 在汀娜目瞪口呆和艾两眼发亮的注视下,魔女沿着翘起的一角,像是卷地毯一样,把那黑色的岩石就那样卷了起来。 墓室的地板被削下去几乎一厘米的一层,包括那些年轻人和汀娜,他们都惊呆了,莉莉娅娜把那个收进空间储物戒指之后,一个年轻的青年还伸手用力的掐了一下手臂,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很快他就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因为被他掐的另一个青年狠狠踩了他一脚,他们看向魔女的目光彻底的变为了敬畏,就像害怕着多看一眼,他们也会变成那样一卷“地毯”,被魔女带走。 只有老人看着什么也没有了的地面,久久地,久久地松了口气。 不过,很显然莉莉娅娜对带走他们没有什么兴趣,完成剥取后,魔女从老人和青年们的身边走过,径直朝来时的甬道走去。 经过依然有人在叩拜祈祷的神像前,魔女才驻足,看着那优美的女性雕塑,端详了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 “……我理解你们的苦衷,不过,要知道,接受来路不明的信仰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您不明白,魔女大人,在我们被士兵们残酷的驱逐出家园,流落在沙漠中忍受炙烤时,是他们救了我们,而且也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信仰,那些人是尼罗克莱那边一个小村庄的村民,在这场灾难降临前,我们偶尔会和他们做交易。” “人不是来路不明的人,信仰依然是来路不明的信仰,那些传教士又向你们许诺了什么?复仇?财富?不用担心背弃誓言的诅咒?” “是神先背弃了我们!!” 正祈祷着的一个妇女突然扭过脸来,声嘶力竭的嘶吼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中蕴藏着的憎恶如火焰般被点燃,要不是她依然跪拜着而并未打算站起,汀娜都要以为她会怒吼着爬起来,扑向爱丽丝和莉莉娅娜。 “我们尽职尽责的做了能做的一切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向我们降下诅咒!!” “是啊,神背弃了你们,于是恐惧着自己打破誓言可能遭受的惩罚,你们又找了一个新的神来敬拜,甚至没有去想如果神真的要向你们降下神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有没有能力保护你们……” 小人偶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事实上这算不上一个问题,少女们再次经过时,一些女性的祈祷词已经来到了末尾,她们高喊着“为西奈带来崭新美丽的黎明”不断的重复着,一般来说,这就是这个黎明女士的信仰所许诺的美好未来了。 怎么说呢,还真是有理想的神。 “算了,莉莉和爱丽丝也不是神殿的祭司,你们信仰什么,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呢,那么,汀娜小姐,艾,走吧,回列托波列斯塔。” 魔女默默地点了点头,带着汀娜和艾离开了金字塔。 “……啊!!” “我们的船!!” 一走出长长的甬道,汀娜就惊呆了。 在金字塔脚下,停靠着的沙舟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变成了夜空下一蓬炽亮的火炬。 看起来已经烧了很久了。 黑烟弥漫,几个男孩在不远处又蹦又跳。一些几乎与他们一样大的罐子与火把在他们身边,听到艾和汀娜的叫声后,男孩们停了下来,用带着刻骨铭心仇恨的双眼无言地凝视着她们。 艾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沉,女孩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 暗红的魔法阵中,火焰的元素凝聚成小小的火苗,染上漆黑的色彩,夜晚的沙漠干却冷,失去了阳光的照耀火元素变得稀薄,但即使如此,黑色的火焰依然在逐渐增大着,变得能够将那几个男孩吞没。 “……艾,住手。” “可是,莉莉娅娜师匠!” “住手。” “……我只是想小小的惩戒他一下……” 黑火消散了。 魔女伸手抚摸着自己学徒的小脑袋,带着些赞许地点了点头。 “……术式中止地技法很娴熟呢,奥妮安吧你教得很好。” “现、现在不是这样的问题啦!” “是啊,莉莉娅娜小姐,这些家伙……” 艾望着化作火炬的沙舟,汀娜也咬着嘴唇愤怒地看着甬道中的人。 如果刚刚艾的火球丢出去了,汀娜也会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用手上的戒指好好教训这些恩将仇报的家伙。 可魔女就像是没听到似的,她看着沙舟,又悠悠地转过身,看着站在所有男孩前面的老人。 “满意了吗?” “……啊啊,你们已经无法及时回到那座该死的城市了,即使勉强赶回去,一切也已经都晚了。” 老人原本有些怯弱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眯起,干皱的嘴唇吐出这一个个怨毒的声音,那双眼睛里,也丝丝的透出了憎恨的火光。 “这就是无力的我们,能对这个该死世界的复仇啊……” 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汀娜和艾都愣住了,可莉莉娅娜只是平静地点着头,“你们果然还留下了不少能被称为传承的东西。”这样说着。 “可惜,跟不上时代。” 接着,爱丽丝打了个响指。 寒冷的夜风忽然猛烈地刮起来了,围绕着「寻光者」号,那几个男孩就像落叶一样被吹飞,在沙漠里滚了几圈栽在了沙丘里,而沙舟。 那熊熊燃烧的烈焰熄灭了。 木质的船身上,只有微微的焦痕。 “……这是商船规格的沙舟,在沙漠中进行商贸,最要担忧的就是某些货物在阳光与炽热之下燃烧……所以,「寻光者」号的防火性能是很高的,虽然看着火烧得很大,但那是因为金字塔中的油就是那种火焰很大很高的高级品……” 魔女面无表情地看着终于露出真正的惶恐的老人,语气没有丝毫地改变。 但就是这样的语气,却好像粉碎了老人最后的勇气。 他尖叫着扔掉了手杖,又推开拿着长矛与剑的少年,把他们推倒在地,踩过他们的身体向着甬道的深处跑去,被推倒的男孩虽然还持着武器,但他们的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战意,面对那一双双恐惧的目光,爱丽丝只是拿出几张莎草纸,他们就扔下了武器,同样尖叫着逃向了深处。 几分钟后,甬道里还传来了祈祷回响,那些人在老人的带领下向“黎明女士”祈祷着,希望她能对魔女们降下神罚…… 这戏剧性的变化让汀娜和艾都看呆了。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倒是很没所谓地耸了耸肩,沿着石块向下走去。 至于那几个男孩……他们正没命地把自己用沙子盖住,丝毫想要用这种方式藏起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 “……?只是心怀怨恨的人试图复仇而已,没什么可注意的。” “可、可是,莉莉娅娜小姐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不,我没察觉。只是看到沙舟起火后联想到的,他们是没有能力对发掘队进行复仇的,可以依仗的只有列托波列斯塔重见天日后的诅咒吧,所以他们才试图烧毁沙舟,把我们拖在这里……这至少能说明他们并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一无所知。” “莉莉娅娜师匠,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呢。” “……为什么要在意?” 莉莉娅娜没所谓地回答着,把手放上了轮舵。 金字塔里的祈祷好像还在继续,但魔女只是平静的开动了沙舟,向着列托波列斯塔的方向驶去。 “一群可怜的家伙,难道还真的能指望那个黎明女士回应她们的祈祷?就算是邪神,也是挑信徒的,更别说莉莉当年解剖过的邪神也有百八十个……” “……爱丽丝。” “啊,抱歉抱歉,爱丽丝什么也没说哦——” ……好像听到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汀娜的嘴角有些抽搐,艾更是直接呆住了。 “……总之他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家伙而已,我们没有义务也没有打算为他们做点什么,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如果他们真的想复仇……” 魔女瞟了一眼汀娜,悠悠地说着。 “……说不定那样还会带来一些麻烦,至少我要为汀娜小姐着想不能杀死他们。” “……就算是我也没有那么迂腐啦!” 汀娜鼓起了脸,魔女轻轻一笑,接着淡淡地开口。 “……不要把希望寄托于神,即使有哪个神真的闲极无聊打算帮忙,该自己去做的事还是得自己去做,这是规则——而且是真神陛下亲口告诉我的。” ……又说出了不得了的事! 而且这次还是莉莉娅娜小姐亲口说出来的! 汀娜和艾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的透过驾驶舱的玻璃看向了正在逐渐远离的金字塔。 甬道的入口依然闪烁着火光,或许他们的祈祷仍然在继续。 但就像爱丽丝所说的,那位黎明女士并没有降下任何神罚——或是相似的东西。 距离西奈的黎明,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 某一夜的后话: “那个……爱丽丝小姐,我可以问一些事吗?” “嗯?” “爱丽丝小姐说,莉莉娅娜小姐解剖过邪神……” “关于这个啊……” “……嗯。” “等到时候,汀娜小姐就会知道了。” “……姆……又是这样……好吧。” “汀娜小姐不继续追问了?” “既然爱丽丝小姐说到时候会知道的,我现在就不问了,但相应的,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哦。” “嗯,约好了。” EP.13 再一次的埋葬 ============================ 回到列托波列斯塔时已经是深夜,沙暴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尼罗克莱对岸的绿树蒙上了沙纺的轻纱。 将「寻光者」号停在原来的位置,洗漱后少女们就进入了梦乡,莉莉娅娜并不着急将她们得知的这些报告上去,更何况虽然趁着沙暴离开,但回来时沙暴却早就停了。 第二天,在日轮升上天空之后,不出所料的,一位卫兵被派过来,请莉莉娅娜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我知道了。” 莉莉娅娜这样回答后,换下了那件白色的丘尼克,穿上了另一件。 同样是亚麻布的材质,这是西奈最常见的织物,但这一件丘尼克是漆黑的,点缀着水晶,黄金与翡翠的饰物,莉莉娅娜简单地化了妆,黑色的眼被鲜红的眼影衬托,鲜艳的口红滑过小小的唇瓣,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去赴一场宴会而不是会议。 “……走吧。” 当盛装的魔女带着汀娜和艾来到会议大厅中,无论是王室的学者还是神殿的祭司,所有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 但看向莉莉娅娜的目光中的含义又并不相同,汀娜可以看出来,祭司们带着畏惧和庆幸,显然从如今缺席的伊西斯神殿那里知道莉莉娅娜是一位拥有宝具的魔女。 而皇家学院的学者——也就是石碑被挖出来后才从亚历山卓被派遣到这里来的一批则是惊艳和哑然。黑色是魔女的颜色,丘尼克搭配的宽项圈有着生命之符的图案,还有用水晶雕琢成的猫头鹰羽毛的饰品,除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会穿这种衣服的家伙显然只有魔女而已。 “他们以为伊西斯神殿的人缺席,但莉莉又以魔女的身份出席,让她们有些慌了吧,而神殿这边,估计是看到莉莉选择表露身份而以为会站在他们那一边……” 爱丽丝在汀娜的怀里小声地窃语,不过说是窃语,人偶小姐的声音显然还是被某些人听到,可以看到正朝这边欠身的阿努比斯的祭司表情一僵,皇家学院的学者们则似乎松了口气—— 只有爱丽丝轻笑着,让汀娜和艾站到落座的莉莉娅娜身后的两侧。 汀娜略略扫了一圈,阿波赫法,还有赫夫迦南都在,但他们在帐篷旁的小桌旁坐着,长长的会议桌两侧分别是祭司和皇家学院的学者,只有莉莉娅娜坐在首位,用一副淡漠的表情凝视着面前的文献。 那是一份手抄本,上面写着的是关于列托波列斯塔的一些记载,不知道是从哪个神殿的旧纸堆里翻出来的,魔女看着上面所写着的“伟大的牺牲”沉默不语。 “既然人已经来齐了,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以阿蒙·拉之圣名,关于列托波列斯塔的处置,我们现在必须要有一个结论了。” 很快会议桌旁的椅子便坐满了,披着豹皮,在光溜溜的头顶上戴着象征身份的黄金宝石头冠的祭司站了起来。 “法老陛下已经给出结论了,列托波列斯塔必将重新沐浴在拉神的威光之中,这里将成为尼罗克莱河畔又一颗耀眼的宝石,将以繁华和昌盛的姿态重新屹立于西奈的土地之上。” 对他的话,皇家学院为首的那位学者有些不耐烦的回应,他笃笃地敲着长桌,把自己面前的那份手抄本推开了。 “但假如列托波列斯塔重见天日会引发可怕的灾害呢?那块石碑被发掘出来后,我们各神殿花费了很大的人力物力,终于从古老的生命之屋中找到了记载。” “但记载上说了什么?‘列托波列斯塔的消失是伟大的牺牲’?这根本什么也没有说明,哪里也都没有提及灾难或者灾祸,还是说你们老糊涂到这种地步了?” 学者的话让所有的祭司,还有汀娜都皱起了眉毛。 和这些皇家学院的学者相比,神殿的祭司这边年龄普遍偏大,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这样没有顾虑的嘲讽的勇气。 法老的手谕? 还是他带过来的卫兵? “如果你们在那个除了怎么舔法老屁股之外什么都学不到的学院里没有学到这点,我们可以给你们补补课,这文献原本来自上个纪元,用僧侣体的圣书文写成,那是在当时只有最高级别的大祭司才能掌握的文字,而如果是寻常的事态,这个级别的人绝不会用上‘伟大的’这个形容。” “啊,事实上僧侣体圣书文已知的文献大多数都是对历代法老歌功颂德的,在皇家学院里学者们的共识是这些文献的参考价值有限。一个王朝的王都被埋没在黄沙之中当然也不是寻常的事态,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切……” 另一位年轻的学者耸了耸肩,拿着那手抄本晃了晃。 “但我觉得十有八九只是一场自然灾害被美化了吧。” “……呵。” 在一旁的赫夫迦南都气笑了。 “……这就是皇家学院教出来的王国栋梁吗?” 连艾也厌烦的嘀咕着。从这些年轻的所谓“学者”身上,她连一丝一毫的学术素质都看不到。 他们甚至没有多看那份手抄的文献几秒钟并且没有一丁点研究讨论的意向,这让艾觉得虽然神殿的祭司们想要说服他们,但他们压根没有听的打算。 “然后,让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要继续。” 面对着皱着眉毛眼里已经隐隐有着怒意的阿蒙祭司,这位学者在把手上的纸张随意地一丢之后站起来,微微弓着腰,轻蔑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列托波列斯塔的发掘是伟大的法老陛下批准的,王国已经砸下了很多的德拉克马,你们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吃的每一粒盐和点燃的每一根火把都有一半以上的花费由王国承担,这是非常昂贵的价钱,停止发掘列托波列斯塔就是让这些德拉克马被尼罗克莱的河水冲走了!” “但金钱上的问题到底还是小问题,把已经挖出来的文物卖个好价钱的话,虽然不够,但七七八八还是能补上这些损失,但这些移民们呢?” 悲天悯人的语气。 咚、咚、咚! 学者用力地拍着桌子,就像控诉似地看着表情阴沉的祭司们。 “已经有一千多人在这个列托波列斯塔生活,这里有了市场,有了居民区,有了田地和渔场,就在我们争执的时候铁匠和面包师还做着生意,他们的孩子们在生命之屋里学习,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但列托波列斯塔的发掘一旦中止——按照你们的说法,不但要中止还要放弃,让沙漠将这座城市重新带走——说真的,你们觉得这样没有问题吗?” 汀娜打心底觉得,这位学者可能是表演系出身的。 他声情并茂地控诉着,从腹腔里发出的有力的声音和气息完全压制住了其他的声音,那声音之中的情感达到高潮时,这位学者拉开了帐篷的门,指着外面,指着列托波列斯塔的街道,他有力地质问着。 “王国在召集移民时许下的承诺无法兑现,王室与法老陛下声誉的损失谁来担负?” “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想要一个崭新的美好生活,有人甚至变卖了全部的家当,这些人的安置,又要怎么去做?” “那些努力学习着的孩子们,他们一生可能仅有一次的改变人生的机会就这样葬送,你们又丝毫不会有愧疚吗?!” “这里只有一千人,一旦对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引发了不可预期的灾难,那么受灾的将不只是这一千人!” 阿努比斯神殿的祭司的声音也有了怒意,他看着这就像小丑一样无理取闹,将话题转移的年轻人,阴冷的死亡的威严从他的眸子里渗透。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区区一千移民的人生并不重要咯?” 学者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他放下了帐篷的帘子,回到长桌旁,晃了晃手——灾他的手腕上,一串水晶的手链正在发光。 “我会如实向法老陛下禀报的,尊敬的祭、司、大、人。” 这样的行为显然让祭司这边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阿蒙的祭司久久地看了这个学者一眼,摇了摇头。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然后,他将目光放到了一直一言不发地,默默思索着的莉莉娅娜的脸上。 “除此之外,我们还找到了更重要的证据,证明列托波列斯塔的掩没并不是什么自然现象,这些文献更多的是帮助我们确认了这次掩没的性质而已。” “……是什么证据?” “请跟我来。”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年轻的学者们愣住了,而莉莉娅娜起身跟着祭司们离开这件事更是让他们陷入了迷惑,但祭司们可没搭理他们。 和这些初来乍到搞不清情况的家伙不一样,他们知道谁才是现在列托波列斯塔最具有力量和权威的人——尽管莉莉娅娜几乎没有表现出来过。 莉莉娅娜的身后跟着汀娜和艾,小人偶已经飘到了艾的怀中,她们跟着祭司们来到了神殿的最内部。在一直顶到天花板的巨大的黑色赛特神像的后方,祭司们让工人挪开了几块岩石。 一扇与神像同样材质的门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在几乎一周前,我们继续发掘神殿时,这个门就被发现了,门后的东西令我们感到了不安,为此我们才发动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在神殿庞大的收藏之中找寻与列托波列斯塔有关的文献……” 门位于神像的后方,这并不常见,阿蒙神殿的祭司在让工人们把这沉重的石门打开之后,才看向莉莉娅娜。 “……下面有什么?” “也许用看的,更能直接理解吧。” “……” 魔女点了点头,沿着那扇石门下方的阶梯走下。 汀娜和艾也跟了过去。 粗粝岩石搭建的阶梯两侧是一如这神殿那样古老的石板,上面没有画与图案,阶梯向下延伸,可以看到楼梯底部的红色的火光。 大约是那些探索过这里的祭司点上的,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千年不熄的烛光,而且比较起来,这更像是炭火而不是汀娜在金字塔里看到的那些蜡烛。 “呜!!” 踏足阶梯底部的房间后,艾捂住了嘴,女孩下意识的抓住了身边汀娜的裙摆,在一声低低的悲鸣后躲在了少女的身后。 可汀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的心脏在胸膛中剧烈地跳动,每一下都将血流从双眼抽出,从大脑挤走,涌入双腿,让心跳把脊柱打得笔直,只有这样她才能把眼前的景色用黑暗掩盖,不去思考,不会倒下。 她几乎要忘记了呼吸,但眩晕过后,那赤裸裸的恐怖与赤裸裸的死亡,依然在昏暗的炭火下对着她冰冷的发笑。 死亡是空洞的眼窝。 牙齿与颌骨在发笑。 恐怖,是数以百计的注视,那些腐朽头颅的目光! 在这古老的石砌的隐秘地下,他们的手掌彼此相握,背靠着墙壁,背靠着中央方形的祭坛。 几十人,还是上百人? 一具具冰冷的骸骨盘坐在蒙尘的石板上。他们身上的兽皮与亚麻的布料已经在时光中朽烂,黄金与玻璃的首饰暗哑无光,但从装束上依然可以看出他们是神殿的祭司,或许就是曾经这座神殿的主人们。 地上还能看到一些小的玻璃瓶,或许这就是他们死亡的原因吧。 “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都……” 汀娜曾经见过死亡,在与往日无异的日常中,毫不自知的少年,无言的少女,喷溅的鲜血。但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死亡,这样多的人,这样的令人……无法言语。 “……是献祭吧。” “也可能是殉葬,毕竟对于神殿的祭司来说,将神殿与神像埋入黄沙自己却逃离根本是不可想象的呢。” “……连被制作成木乃伊的机会也没有,即使如此依然留在了这里,是在进行什么仪式……这样考虑会比较恰当吧,因为再往下不深的地方,就是一条星脉。” 被炭火照亮的房间并不深,紧跟着祭司们过来的学者们的脚步还在头顶叩响,魔女与人偶的声音在这里回荡,在空无一物的颅骨中回荡。 这样的一副场景,的确可以解释那些祭司们的慌张,说不定在他们的人生中都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祭司与神殿一同殉葬。 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慌慌张张的,对石板上的话更加重视了起来,进而找到魔女,希望她去探寻古城被掩没的真相。 展现在眼前的死亡没有在她们的脸上触动丝毫涟漪。魔女打了个响指,让光球照亮了黑暗的角落,一些背负甲壳的小虫在光下飞快的爬走,从沙地上,从骨骸中。 “……圣甲虫呢……” “准确的说是奥西里斯圣甲虫,这些虫子能活很久,生命力极其顽强,以血肉为食……难怪只剩下骷髅。” 平静的说完后,魔女和人偶看着房间中央骸骨所倚靠的祭台。 那上面供奉着一座沙漠之神的神像,不知道是镀上的黄金,还是纯金的制品,魔女看了一会后,朝着阶梯的上方开口询问。 她记得,附近也有赛特神殿参与了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那位赛特神的祭司也没有出现在今天的会议中。 “……那位赛特神的祭司,有在这里祈祷过吗?” “他死了。” “……什么?” “今天他向我们说,沙暴中有神的气息后,便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回去休息,等我们召集会议去找他时,他已经死在自己的帐篷里了。” “死因是?” “突发心脏病,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 祭司只是在上面回应,也许是这么多同僚的尸骸让他们感觉难以忍受,没有人走下来——哦,不,不对。 那些学者们走了下来。 “噢,伟大的荷鲁斯,这下面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因为三位女士,这些年轻的男人们好歹没有太失态,但他们的脸色还是变得十分难看。 西奈人坚信人死去之后要经过虔诚而繁复的处理制成木乃伊,才能安详的前往美丽的芦苇原,尤其是神职人员,祭司这样的身份,除非是某些意外,否则绝不可能就这样被埋葬在黄沙与岩石之下,只留下腐朽的骨架。 汀娜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变得凝重,看起来,至少还知道这样的情况绝对算不上正常。莉莉娅娜瞟了他们一眼,在看了看中央那个赛特的神像后,走上了楼梯。 “那就是我们认为石碑上的警示真实性可能很高的原因,很即使您昨天没有外出去调查,我们也会在最近几日委托您做些什么,比如去那座已经失落了名字的金字塔,去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看到面无表情的莉莉娅娜与面色铁青的汀娜与艾,神像前的祭司,但在他的双眼里依然有惶恐与不安。 莉莉娅娜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一旁的阿波赫法。 “……我有一个问题,关于那些守墓人的,他们声称自己遭遇的不是驱逐而是屠杀,关于这件事,你有印象吗?” “……屠杀?” 阿波赫法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他毫不犹豫地摇着头,但片刻后,又迟疑地看魔女。 “以西奈土地上一切的神灵之名,我发誓我没有下过这种残忍的命令,我的士兵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而且直到新年之后我的部队才被调到这里替换防卫,在去年,发掘刚开始的时候,接手这里的应该是法老的王家护卫。” “……我了解了。” 魔女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回祭司的身上。 “……你们的主张我也了解了。” 莉莉娅娜淡漠地看着祭司,无所谓地耸着肩。 “……在金字塔和那些守墓人的口中我也只得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但就算真的有灾厄会降临,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这让祭司们的表情变了。 他们好像没有想到魔女会这么说,看起来就算是爱丽丝之前“提醒”过他们,这些祭司依然下意识的认为在拿出可以显示问题重要性的证据之后,魔女会站在他们的一边。 但莉莉娅娜亲口将打破了他们的这个幻想。 “……现在问题并不是会不会有灾厄发生,而是你们和他们之间权力的争夺,你们希望借助我的力量阻止城市的挖掘,又不想付出报酬,而是希望用‘正确’来让我无偿帮忙……” “报酬绝不会少的,只要魔女阁下能够帮助我们……” “……可惜我对德拉克马没什么兴趣,我所需要的,是历史的真实。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可能会让我与真实失之交臂,所以,想要我帮忙的话。” 莉莉娅娜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地说着。 “就拿各个神殿古老的文献库中随意翻查的权力作为报酬。” “……魔女阁下,您不觉得即使是您,这样的报价也过高了吗?” “……你们这样觉得,是你们的事。” 看了一眼阴沉着脸走上来,围成一圈在大厅的另一角讨论着的学者们,莉莉娅娜的话让祭司们的脸色变得比他们还要阴暗。 自古以来祭司们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没人知道神殿的文献库里藏着多少秘密,无论是好的抑或是不好的——这里的好与不好指的是是否会损伤神殿的利益。 基于这个理由,各大神殿对文献库的管控极其严格,因此3莉莉娅娜的报价让他们全都眉头紧锁。 有些祭司当即就摇头,接着,他们又看向那些学者,寄希望于他们在看到这明显有特别寓意的地下墓葬后,会改变想法…… 但他们的希望注定是落空的。 年轻的学者们嘀嘀咕咕讨论了很久之后的结论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些祭司是在城市被掩没时聚集在这个地下室里殉难的,他们也有可能是神殿建造时作为献给诸神的人祭,以保护神殿不会崩毁。 “这种习俗早在更古老的王国时代就已经消失了!” “也许就是他们想起来这回事了呢?” 简直是鸡同鸭讲。 学者们断定祭司们所担忧的灾祸只是无稽之谈,指挥着工人们继续发掘,祭司们和他们争论,剑拔弩张,冲突最为激烈时,差点就发展成真刀真枪的打斗—— “请原谅我的打扰,有重要的事要汇报!” 直到一个士兵跑步来到大厅之中,将一份莎草纸交给了阿波赫法,大声的报告。 “来自上游的补给至少要推迟两天才能送达了,孟菲斯地区遭遇了巨大的沙漠风暴,据赛特神的祭司说,规模说不定是几百年来最大的一次,他们在沙漠风暴刮起之前用沙漠信鸽把报告送了过来,而且,那个……” “而且?” 阿波赫法展开那张莎草纸,让士兵继续说。 “而且,我们也都看到了……的确是很大,很大的沙漠风暴……” “以阿蒙之名,你在胡说什么?在列托波列斯,就算爬到塔墙的最高处……” 阿波赫法的声音忽然顿住了,他凝视着士兵的眼睛,又看向停止了争执的学者和祭司们。 “……带我去看。” “是!” 他跟着士兵,沿着一旁带梯子的脚手架,爬上了神殿的顶端。 “……汀娜小姐,艾,我们也去看看。” “啊,好的……” 莉莉娅娜也带着艾和汀娜爬了上去。 神殿的顶端并不是列托波列斯塔的最高处,所能俯瞰的仅有一部分的城区,尼罗克莱对岸远远的绿洲,还有广袤无际的蓝天。 而此刻,在蓝天的另一端。 沙土色的黄云正浩浩荡荡的流动着。 …………………………………………………………………………………… 深夜,波法姆家的门被拍响了。 在二楼的卧室里做着美梦的男人揉着自己的眼睛,从铺在地面上的席子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愣了一会儿。 屋外风沙呼啸,为了让这栋从沙子里挖出来的房屋不再漏进沙子,他用稻草把门窗的缝隙都塞得严严实实,从窗户的玻璃向外看去,根本无法分辨究竟是夜色昏暗,还是沙尘遮蔽了早晨的阳光。 沙暴是从傍晚开始的。 这样的天气下,怎么还会有人拍门? “是谁啊?” “有人的话就赶紧出来,祭司大人们推测今晚会有可怕的沙漠风暴袭击,要让大伙先到河对岸去躲一躲!带上方便携带的财产马上出门,到码头边去集合,快一点!要是被丢下可就不管了!” “可怕的沙漠风暴?” 可昨天不是才有一场吗?虽然并不可怕,只不过是生活在沙漠的人一年总会遇到个三四回的类型…… “是,赶紧的,被丢下就真的不管了啊!” 他走下了楼,在门边应了一声,士兵扯着嗓子隔着门说完这句话后,门外就只有风沙呜呜作响了。 大概,是离开去通知其他人了吧。 波法姆揉了揉自己的脸,贴在门上仔细听,在风沙的声音中隐隐约约还有人的呼喊以及被敲响的铜锣,那是士兵用来敲响警报用的。 他直觉性的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波法姆飞快的换上了衣服,把藏在床铺下暗格里的十几枚金币用一个小布袋子装起来,带在了怀里. 他走下了楼,推了推门,但在门外,堆积的黄沙让一楼的门已经推不动,没办法,他又回到了二楼的房间,推开二楼的门的瞬间,放在桌面的杯子被从桌面上吹落,在地板上砸得粉碎。 那是他从老家带到这里来的,但波法姆来不及心疼自己用了好些年的杯子,沙尘迷了他的眼睛,强劲的风把他向后推去,在他揉着眼睛的短短时间里,他的房间已经一片狼藉。 “赛特神啊!” 他咒骂并祈祷着走出门外,又关上了门。 波法姆用手遮着眼睛,从二楼跳到了街道上,踩着不断扬起又累积的黄沙,在准备前进之前,就陷入了迷茫。 “噢,赛特神啊,请您稍微停息一下您的风暴吧,至少让我看到,码头的方向在哪?” 他嘀咕着,却不敢把手从眼前放下来,没有了手掌的遮蔽,风里的沙尘能让他完全睁不开眼睛——可是即使放下了手,也根本看不到人。 离开房屋士兵们的声音在四周都可以听到,也能听到风中有人和自己一样,对这么晚发出的召集令感到疑惑,可只能听到声音,无论哪里都看不到人。 波法姆试着招呼住熟识的邻居,虽然也得到了一些回应,可在扯开嗓子才能相互对话的街道上,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一件难事。 没有城墙的列托波列斯塔现在变成了一团混乱的迷雾,人们从各自的梦境中被唤醒,如今却仿佛又迷失在了囊括所有人的梦中。 渐渐的,不安和慌乱开始弥漫。 不过,没过多久,一束光亮起来了。 从大地通向天空,穿透风沙。光柱无法照亮天空与大地,也无法停下强劲的风沙,但那光原本也不是为了照亮沙暴中的城市。 那是一个道标。 一座魔法的灯塔。 不需要任何言语,目睹了光的人全都自发的朝着那边走去。 朝着码头的方向。 即使看不清路也没有关系,列托波列斯塔并没有把道路都清理出来,在这座城市,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黄沙就是可供行走的道路,虽然不那么好走,但至少没有危险的高低差,即使摔倒,爬起来,拍拍身体,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一路上,波法姆非常幸运的遇上了几个人,他们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队伍向着光柱前进,这让这个男人一度觉得,他们就像是扑火的飞蛾。 但那光并不是火光,他们走入光中也不会被火焰所吞没,相反,走入光柱的附近,沙暴便止息了。 飞扬的沙尘被阻碍,视野终于清晰,伊西斯神殿的魔法师们构筑的庞大结界笼罩了码头与一部分的河岸,船只停泊在码头旁,士兵正在维护秩序,将已经聚集到这里的人们分批送上船只。 说不上井然有序,甚至可以说相当混乱。 有人在来这里的途中与同伴走丢了,有人正缠着士兵询问发生了什么,有人被吓坏了,祭司们正在讲话安抚他们,也有人对着士兵哭诉在来这里的路上遭遇了劫掠。 拍了拍几乎变成沙尘颜色的长袍,波法姆在城卫军指挥官的身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他心中一动,立刻想到这位少女和神殿里的学者有着关系,那不祥的预感也在这个时候重新浮起,看到他们说完话,满脸凝重的指挥官向自己的士兵走去,波法姆立刻走向那个白袍还非常干净的少女。 “汀娜小姐,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啊,波法姆先生……” 完成了魔女交代的事正准备回到神殿中去的汀娜,在听到他带着疑惑和一些不安的询后,沉默了很久。 “这场沙暴是怎么回事,我们触怒伟大的赛特神了吗?为什么突然要我们去河对岸避难,还让我们带上方便携带的财产?” “那、那个啊,说不定祭司们很快就会说明原因的吧,而且今夜的风沙真的很大很大,为了安全起见,波法姆先生还是赶快上船吧。” “……难道,有什么不能说明的苦衷吗?” “唔……” 到底,汀娜还是太年轻了,她的话语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反而让这个目光毒辣的男人察觉到了不对。 “总、总之,请波法姆先生等着祭司们的宣布吧,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对不起,先失陪了!” “啊,汀娜小姐!” 少女说完,就转身走入了风沙中,一瞬间就隐没了,只留下了波法姆站在光芒与魔法结界的边缘,呆呆的看着好像比他出门时又要大了不少的风沙。 “我们……这座城市……到底会怎么样啊……” 可他也只能忧虑的望着通天的光柱,不安地自言自语。 ……………………………………………………………………………………… “莉莉娅娜小姐,不安很快就会弥漫开了。” 另一边,撑起魔力护盾,很快便回到神殿圣所之中的汀娜,回到了神殿中。 地面上,祭司们在赛特的高大神像前祈祷,地下,魔女和艾正在骸骨与骸骨之间的石板上,用颜料描画着汀娜所看不懂的魔法阵。 “……意料之中的事,为了不多生事端,我们也只能等他们到河的对岸之后才宣布城市将被放弃的消息了。” 和被黄沙掩盖的这一边不一样,列托波列斯塔的对岸,尼罗克莱的另一侧植被丰茂,密集的河畔树林能有效的抵御沙暴,虽然栖息于其中的魔物可能会造成麻烦,城卫军会先行派遣士兵过去清理。 汀娜前往码头,除了交给伊西斯神殿的魔法师们一个能维持十余分钟的强效广域魔力护盾卷轴,让这些同样被风沙迷了眼睛难以联合施法的祭司们能构建起更大更强的防护结界之外,也将这个命令传达给了阿波赫法。 “民众的安抚我们会想办法的,这座城市……就拜托魔女阁下和诸位多花力气了,至于那些学者,我们会想办法‘说服’他们的。” 拉的祭司站了起来,看着地面上的魔法阵,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有的投入皆尽白费……吗。” 他来自附近另一座城市之中的拉神殿,因为地理位置相对靠近,在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中他们出了很多的人力和财富,就是为了在这座城市重新被启用时能够在神殿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可这一切都将化作泡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看着汀娜,这位魔女的秘书,他忍不住按了按额角,为这一切结束后要如何向神殿的大祭司解释他们的文献库会对一位甚至不是西奈人的魔女开放而头疼。 祭司和学者们的争执从上午持续到下午,在中午时分,又有士兵带来了尼罗克莱下游的消息。 现在的列托波列斯塔还远远没能自给自足,所以其他城市的物资支援是很重要的,但是下游的几座城市也都纷纷发来了补给推迟的消息。 从神殿最高的塔墙顶端看去,长河的两端与天空交界的地方,都涌动着沙色的云彩。 那些城市是不少祭司的故乡,这样的消息让他们慌了。几乎是立刻的,祭司们将这不正常的沙漠风暴与灾祸联系在了一起,就连学者们也显得有些不再那么硬气——如果没有外来的物资输入,城市连一周都撑不过来。 但他们还坚持着说这只是偶然,莉莉娅娜也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咬紧了价码。 直到夜里。 守夜的卫兵惊恐的敲响了祭司们的门后,他们终于松口,接受了魔女的报价。 因为列托波列斯塔外,也卷起的难以想象的强烈沙暴。 “一切,就拜托魔女阁下了。” 郑重地向汀娜弯腰后,祭司们离开了。 即使留在这里,他们也帮不上忙,码头上人员的避难和安抚还需要他们去做,多批移民的到来让这座沙尘中的古城也有了一千左右的人口,说多不多,但也绝不算少,这些人的管理和安置,足够他们伤透脑筋了。 神殿里只剩下汀娜,还有在地下的莉莉娅娜,爱丽丝与艾了。 看着祭司们一个个消失在风沙里,向着光柱的方向走去,汀娜抬起头看了豺头人身的黑石雕像一眼,走进了地下室。 魔女和爱丽丝仍在描画着魔法阵,混入了银粉的墨水逐渐勾勒着繁复的花纹和纹章,艾站在墨水勾画出的六芒星中央,正专心致志的闭着眼睛,身上暗红的魔力光浮动着。 因为那些骷髅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汀娜没有走进地下室,而是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看着她们。 “那些祭司们还在感谢莉莉娅娜小姐哦。” “……嗯。” “那不是当然的吗,虽然莉莉多少狠狠地敲了他们一笔,但这里除了莉莉根本就没有别的人有能力把这座城市给重新埋掉,就算那些学者先松口了,他们还是得求助于莉莉,而莉莉还是会咬紧这个价码。” “莉莉娅娜小姐演得可真好呢……” “我倒是不觉得师匠是在演戏就是了……” “……” 点头,点头。 魔女把头发扎了起来,专心致志地在地面描画着魔法的纹路。 “……那确实,不是演技。” “这样啊……” 汀娜坐在台阶上,用手托着脸。 “要是这座城市要被重新埋下去,线索就彻底断了嘛,这些神殿又是西奈历史和秘密的最大收集者,作为替代,怎么也得从他们手里拿到别的线索。” ——列托波列斯塔必须重新被埋葬。 在「寻光者」号上,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经过她们的研究,莉莉娅娜从金字塔里剥下的那张地图并不仅仅是地图,在描绘了西奈疆域的同时,在图上也揭示了一个存在于西奈的土地上,巨大、古老得难以想象的魔法阵。 时光让这些图案残缺,只剩下一段一段繁复的花纹,但考虑到列托波列斯塔在历史上失去踪迹的年代正是古语魔法帝国时期,那个由魔法师统治,运用强大的魔法按照他们的想法改造世界的年代,即使真的存在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魔法阵,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毕竟,那是大陆魔法文明的顶峰,整个世界都曾经匍匐在魔法皇帝们的浮空城下,被统治了一个纪元。 这个魔法阵的效果,或许就是抑制自古以来整个西奈的沙害吧,无论是可怕的沙漠风暴,还是席卷一切的沙漠飓风,那么,如果列托波列斯塔被挖出来会引发灾害,灾害的种类也就可以预料了。 当然,全是推测,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明,但这种情况下,往最坏的情况考虑总没错。 剩下的就关于什么魔法阵的分层嵌套,持久运转的原理,信仰之力的混入这些,汀娜就完全是听得一头雾水了。 少女真正听懂的只有这样的一句:既然被挖出来后出现了问题,那么只要把它重新埋回去,问题大概就能解决。 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的方法,往往都是简单粗暴的,这也是祭司们在与莉娅娜签下契约后向魔女询问该怎么办时,莉莉娅娜向他们提供的方案。 问题在于,列托波列斯塔被埋回去的话,她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也就无法达成了。 把仅有的可能性牺牲以拯救西奈? 魔女没有那么高尚。 但真的牺牲西奈来换取与自己真相有关的可能存在的线索?莉莉娅娜也没有那样残忍。 何况灾难真的降临的时候,挖掘毫无疑问也会停止,这么大的遗迹,总不能就靠她们四个人发掘。 所幸这不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简单的思考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找到了更好的方法。 从神殿的文献库里找总比从沙子里淘更容易,而从神殿中敲一笔……无论是莉莉娅娜还是爱丽丝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她们所寻找的,可能存在的线索会不会仅在列托波列斯塔的遗迹深处…… 汀娜在「寻光者」号上问起这个问题时,莉莉娅娜用缄默作为回应。 “要是祭司们知道的话,会不会气炸呢……” “会吧,毕竟各大神殿秘密的文献库是不对外人开放的,就算是法老也一样,但他们已经以诸神的名义起誓了,也和莉莉签下了魔法契约,再不乐意,也只能认了。” 回想起魔女这一天都挂在脸上的事不关己与看到这副表情而焦急万分的祭司们的表情,汀娜忍不住都有些同情他们。 祭司们松口后,那些皇家学院的学者就成为了仅有的阻碍,而在他们松口前,阿波赫法的卫兵就把他们全部控制起来了。 城卫军的首领对挖掘是否中止,城市是否埋葬的问题并不关心,但他完全支持把城市里的居民先送到对岸躲避沙暴,而皇家学院的学者们依然宣称这只是西奈正常的自然现象甚至称他们是在谋反…… 没办法,阿波赫法只好先把他们控制起来了。 目前为止,莉莉娅娜制定的计划都在顺利的进行着。 “不过,埋葬整座城市啊……感觉,是比盐沙城那时还要夸张的计划呢。” “……汀娜小姐是在担心什么吗?” 风沙的声音呜呜的大了。 西奈的神殿大多是开放性的结构,强风卷起的黄沙落了下来,还没堆起就又被吹动,汀娜才关闭魔力护盾没一会,一阵从上面吹来的风就让少女的身上全部沾满了沙与尘。 汀娜只好苦笑着摩挲玉质的指环,重新撑起了护盾。 “不,我没有什么担心的……” 计划是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制定并且实行的,就像在盐沙城迎击那天灾般的魔物,就像在草原上,将自己从囚禁终身的未来中解救出来。 如果一定要说担心,反而是那些现在也还没弄清楚状况的人们更值得担心吧。 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的以为要避一避可怕的沙漠风暴,但也有些直觉敏锐的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不寻常,就像波法姆一样。 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为了新的生活和未来,离开自己的家乡而来到这里,这做座被掩埋的城市就像许诺给他们的约定之地,亦是希望所在。 当祭司们将这座城市将被放弃的事情宣布之后,他们又会有怎样的反应……汀娜有些想象不出来。 “不过,那也不是,我们可以去处理的事呢。” “嗯么……莉莉娅娜小姐,埋葬仪式,还要准备多久呢?” “……快了。” 魔女描画着密室地板上的魔法阵,轻轻点了点头。 “只要城里的人员被疏散完,我们就可以驱动这个魔法了。” 埋葬仪式——这个词让这件事听起来有一种壮烈的仪式感,然而就结论而言,只要让黄沙重新覆盖列托波列斯塔,方法什么的倒没有限制。 就算莉莉娅娜她们完全不管,坐等沙漠风暴慢慢将城市重新掩埋也是可以的——甚至这场沙漠风暴就是这个庞大魔法阵的自我保险的可能性也不小,但为了尽快结束这样的事态,魔女还是采用了更快的方式。 就在这个地下密室下方,魔女触及了星脉的支流,这条支流从尼罗克莱沿伸出来,已经接近干涸,但依然保有着凡人难以企及的庞大力量。 通过魔法阵,就可以借用这力量,将魔法或者神术的效果成倍增强。 “……如果这座城市是被人为掩埋,那么他们使用的方法很可能就是这个吧。” 确定了列托波列斯塔的地下有条星脉后,莉莉娅娜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星脉的作用下,一个简单的「沙浪术」就能把城市四周的黄沙都聚拢,将耗时小半年才发掘出来的城市在一瞬间掩没,考虑到列托波列斯塔在史籍上几乎是突然消失的,被自然淹埋的可能性也不大。 “艾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呢。” “这可是难得的体验呀,将一处的地貌半永久的改变,这已经是极大魔法和禁咒才能做到的事了!而我还只是一个受每日法术位限制的魔法学徒而已。” 站在魔法阵中,艾的声音有些激动。 汀娜看着那些骸骨还有些发怵,但这个女孩好像已经无视这些不久前还把她吓得叫不出声的遗骸了。 “就算说了汀娜小姐可能也不会懂,但是,极大魔法已经是许多许多的魔法师一生也无法触及的领域,虽然「沙浪术」只是一个普通魔法,但在星脉的增幅下强大到足以淹没一座城市的话,就已经是一个极大魔法了。一想到我居然可以使用这样一个魔法——” 艾深深地呼吸着,竭力维持着平静,但她的目光和一些手脚上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真正的心情。 激动成这样的艾,汀娜还是第一次看到,甚至比在法罗斯灯塔附近的沙滩上,她第一次触碰大海的时候还要激动。 “等一下,这个魔法由艾来主持吗?” 然后,汀娜才忽然反应过来。 魔女点了点头。 “「沙浪术」并不复杂,即使规模和强度提升到足以掩埋城市,控制起来也不会很困难,所以让艾来主持就好,这是难得的体验,而爱丽丝和莉莉,还有汀娜小姐,负责保护艾。” 人偶小姐飘到汀娜的左肩上,用赤裸的足尖漫不经心地触碰着少女的手指,在那里。 有魔女赠与她的「力量」。 “保护……吗?” 这个词让汀娜怔了怔。 而魔女和人偶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 人们的疏散,从用时来看并不顺利。 耗费了大半夜,伊西斯神殿的魔法师们终于将全部疏散完毕的讯息用一只被神术控制的沙漠鬣狗送到莉莉娅娜的手中。 此时,汀娜的怀表上,指针已经即将指向黎明之刻。 而神殿外的风沙,已经凌冽如刀割。 当这只被强制操控着的可怜魔物摇摇晃晃走进地下室时,风与沙在它身上刻下了不知道多少道伤痕,许多伤口连骨头都露了出来,这还是魔物的体魄普遍强于人类,而且身上还有魔力护盾破碎后留下的魔法结构。 显然魔法师们为这只鬣狗加上了魔法护盾,但从码头到神殿,这几百米的路程却让护盾支离破碎。 可以想象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不加防护的行走在外面,光是强风吹起的沙粒也足以把他千刀万剐。 “噢,可怜的小狗,你会没事的。” 莉莉娅娜从鬣狗嘴里拿出纸卷后,用魔法封住了地下室的入口,爱丽丝飘到奄奄一息的鬣狗身边,抱着它的大脑袋,将几瓶治疗的药剂洒在它的身上。 彻夜的等待是令人疲倦的,但鬣狗所带来的消息却让汀娜不得不打起精神。 “疏散完毕,但皇家学院的学者有数人不知去向……吗?” “……普通的学者应该没有能力从士兵的看守下逃脱,这批人显然不那么简单呢。” “暗杀者吧,爱丽丝觉得。” “暗、暗杀者吗?” “……不能笃定的说不是呢,汀娜小姐,请不要离开艾的身边,我和爱丽丝会保护你们的。” “嗯、嗯。” “……那么,艾,开始吧。” “好的。” 艾提起裙摆,爬上了放着血脉神像的祭台。 这里是整个房间,也是莉莉娅娜画出的魔法阵的中心,也许这样显得有些不敬,但魔法师本来就是一群不怎么敬畏神灵的家伙,在千塔之城出生和学习的艾显然也具备这样的特征。 而且……在等待的途中,为了解决人类不可避免的生理需求,更加亵渎的事,汀娜和艾其实也已经做过了…… “「我为金与棕榈木的王座之主,我为四方沙漠、凹陷谷地与富饶河谷的女王。」” 她站在祭台上,暗红的魔力光在她的身边亮起,她的指尖夹着砂岩的小块,一枚沙贝的珍珠。酒红色的瞳孔闭上,魔法阵的光芒在她的脚下闪耀。 「解读」的吟唱开始了。 与战斗时的吟唱相反,为了确保更加稳定的施法效果,原本简单的解读也会被拉长。 ——而与星脉共鸣,则需要额外的「解读」去吟唱。 “「我赞颂伟大不息的生命洪流,我敬畏大地深处流淌的星光之脉,自天上洒落的繁星与雨露,哺育万灵的大地与无边无涯的沙海,我只需涌出的一眼,我只需从我指间垂落的一滴,荡漾脉络的微光,」” ——这就是共鸣的「解读」了。 爱丽丝说。 即使是相同的魔法根据需要也有着不同的咏唱方式,从艾口中诵出的每一个字符都让她脚下同心圆的魔法阵蔓延出暗红的线,线从祭台淌下,与地面的魔法阵相连,于是地面上的魔法阵也被艾的魔力所驱动,亮了起来。 在暗红的光中,泛起了星星点点。 地下的密室好像变暗了一些。 一时间,汀娜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光斑的色彩,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却呆住了。 “爱丽丝……小姐……莉莉娅娜……小姐,我出现幻觉了……吗?” “……不。” 注视着艾的表现的魔女,悠悠的低下头。 她和少女一样凝视着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光,那光在她们的脚下,在深深的岩石底端,从遥远的地方延伸到遥远的地方,就像…… 对。 就像在夏日最晴朗的夜晚,倒映在静海静谧波浪之上的。 星河。 “那是生命,那是元素,那是泉涌,那是星光,那是创世母亲的恩赐,视情况不同,也会变为厄难,汀娜小姐,看到了吗?” 人偶小姐的嘴唇,靠近了少女的耳际。 “那就是星脉,地下的星河。” 而在少女的眼中,星河漾起了波纹。 一圈。 然后,又是一圈。 就像光环一样,在悠远的扩散后,又散落成一滴滴的闪烁光斑。 “「荡漾吧,扩散吧,蔓延吧。」” 这波纹会蔓延到何处去呢? “「将我的智慧,权力与用权杖刻在沙上的命令,传递到每一处吧。」” 艾已经咏唱到什么时候了呢? 汀娜抬起头来,依旧闭着眼睛的女孩依然在高声吟唱,汗珠从她的额头上划下,彻夜的等候让还年幼的女孩有些疲累,但她依然高举着双手,就像指挥着一支正在演奏的交响乐团,魔法阵的光芒伴随她的手而移动,越加明亮。 “……真漂亮啊……” “那是说艾的魔法,还是说艾呢?” 爱丽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女怔了怔,没有回答。 “暗杀者……也没有看到呢。” “……没有的话,最好。” 抚摸着鬣狗的脑袋,魔女淡淡的开口,为了不干扰魔法阵的运行以及与星脉的共鸣,她没法设置魔力护盾将整个密室笼罩,留在神殿中的「巫师之眼」也因为强劲的风沙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有了挂在耳朵上的黑珍珠耳饰后,汀娜也可以直接从莉莉娅娜那里共享到「巫师之眼」的视野,这让少女有些遗憾。 “应该只是我们多心了吧,风沙这么大,他们可能连来神殿的路都找不到……” 不过考虑到这里的环境,还是不要有所期待比较好…… 这么想着的汀娜抱着小人偶坐在楼梯上,用手撑着脸,少女眼睛看着巫师之眼所映入的景象,而另一只眼看着那站立在大地深处的星河之上的艾,看着那飞舞的发丝与衣摆。 “……?” 就在这时,视野之中,似乎落下了什么。 在风沙中可以看到那似乎是一堆木箱,从神殿顶端的天井落下,重重地砸在了神像前的地板上,砸在了少女们的头顶,那是沉重的箱状物,木板从高处砸落的重响,木料折裂的声音比呜呜的风声,隔着一层石板的天花板,在地下室中闷闷的回响。 看起来就像是神殿顶端的什么东西,被沙漠风暴吹着坠落了下来,显然分量还不 “那是什么?” 汀娜有些不安,她一只眼中的景色随之移动。莉莉娅娜的反应比她要快得多,「巫师之眼」飘到了坠落的木箱旁,看到了从破损的木箱中滚落堆积的,用蓝色纸张包裹的圆柱。 紧随其后的,是一团火光。 在强风中也没有熄灭的淡紫火焰,从高处落下,落到木箱之内,虽然那火光在风沙之中摇摇晃晃,但却承受住了强风的吹息,在地面上扩散开来,将那大量的圆柱体一端红色的棉线给点燃—— “——莉莉!” 不,那不是棉线,那是——。 认知到这一事实的时机,几乎与爱丽丝的大喊同步,四面八方都传来彼此混杂的回音,「巫师之眼」中的画面变得一片雪白。那雷鸣般的爆音几乎把汀娜脑海中冒出来的“引信”两个字撕扯得支离破碎,那极近的,没有任何衰减的冲击波在岩壁中游动,让并不厚实的岩壁震荡,皲裂,而后—— 崩落。 那是用来凿开岩层,粉碎巨石的炼金炸药,在那些盐商停留在列托波列斯塔时,这种轰鸣在城郊炸开过一个巨大的坑洞,而神殿这一层薄薄的地板,又怎么可能抵挡住这种破坏性的力量。 “莉莉娅娜小姐!!艾!” 魔力护盾的保护让少女没有陷入完全的眩晕,可为了进行魔法的咏唱,维持与魔法阵连接的艾身边却没有可以称得上防护的东西。比起汀娜,艾和莉莉娅娜更加接近那一整箱爆炸物的爆点,她们都是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那爆音甚至可能伤到了艾的耳朵,流畅延续的咏唱被不可避免的打断了。 暗红的魔法阵与大地之下的星河,几乎是立刻黯淡了下来。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莉莉,上面!!”在这里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作为人偶的爱丽丝,就连一贯冷静的魔女小姐在这出乎意料的袭击影响下反应也有些慢,在火光中她抬起头,人偶所指的方向,碎裂的岩壁正在大地的力量下坠落。 “……艾,冷静下来,继续魔法。” 但也只是,反应稍慢。 “「风哟、沙哟、尘哟!汝等何以向侍奉之主龇露獠牙!」” 没有解读,甚至略过了魔法的唱破,极光色的魔法阵将那些碎裂的岩石强制性地固定在了它们原本所在的位置。几乎同时,爱丽丝也从汀娜的怀中摊开手,沙漠女王的威严凝聚着强风,席卷着黄沙的强风把即将坠下的沉重巨石裹挟着抽离了大地。远远的,不知坠落向何处。 然后,在魔女的面前,出现了一本大书。 在盐沙城时也见过的厚重书本仿佛从沉睡之中醒来,书页翻动,魔女只是用指尖从上面划过,那些发光的字符就从她纤细的指尖变成宏大辉煌的魔法阵而坚硬的岩壁就像孩子们爱玩的软泥一样变得柔软弥合,而在下一秒,另一个魔法阵的闪烁,又让岩壁变得坚硬。 这一切都让少女目不暇接, “……我预想了不少对抗可能存在的暗杀者的方案,但我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会用这种粗暴简单的方式发起袭击。” 连一分钟都不知道有没有,除了洒落下了些许的沙尘,除了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而地下室的火光已经熄灭,刚刚的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幻觉,就连那些干枯的骷髅也还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如这个地下室没有被发现时的悠久时间。 「拉普拉斯」还飘在身边,莉莉娅娜打开一瓶魔力药剂喝下,然后来到自己的学徒身边。 “……还能坚持吗?” “……嗯,莉莉娅娜师匠,我没事,魔法也没有完全中断,我还在……维持着……” “……做得很好。” “欸嘿嘿……” 捂着耳朵的艾半跪的抓着赛特的黄金神像,魔法咏唱的中断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即使是对魔法严重缺乏常识的汀娜也能明白,那一定不好受,但即使如此,在听到魔女那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时,艾还是抽动着嘴角笑了起来,甚至没顾得上擦掉从鼻子里淌下的鲜血。 “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我可不能弄砸了……呢。” 看到这样的艾,莉莉娅娜伸手帮她拍去了衣服上沾上的沙尘,赞许的点着头,想要说些什么。 却没能说出口。 “莉莉娅娜师匠!!!!” 艾的瞳孔猛地收缩。就在她的面前,自己最尊敬的导师那纤美的天鹅般的脖颈中,一根暗哑的尖刺“生长”了出来,随后粗蛮的一搅,从侧面划开。 莉莉娅娜那美丽的脸庞立刻失去了血色,带着喷涌的鲜血,这位魔女就像断线的木偶一样无力地跪倒,将她身后那隐藏在漆黑暗影之中的,毒蛇般削瘦的黑色身影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漆黑的兜帽上有着黄金的毒蝎,他杀死莉莉娅娜之后连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也没有,而是继续冷漠地挥刀刺向发出怒吼的女孩。 冷酷而效率。 但是,要论杀人的效率。 冰冷的钢铁,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魔法的神秘。 在他挥刀前,视野的一隅看到的一点闪烁的极光,那就是他最后所看到的景象了。 至死他也不会明白,黑暗,并不仅仅是他的主场。 “打得漂亮,汀娜小姐。” 那个借着爆炸时的混乱融入影子潜入进来的刺客直挺挺的倒下,直接贯穿他头颅的「奥术飞弹」在洞穿他的颅骨后,还在后方的岩壁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洞,这时汀娜才放下有些颤抖的手,把怀里的人偶抱得更紧了一些,朝着倒下的魔女跑去。 “多、多亏了爱丽丝小姐告诉爆炸只是掩饰……可爱丽丝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呢?” “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中是无形者的技艺,但那毕竟是只是一种技艺而不是魔法,很不巧的是,飞扬的沙尘是爱丽丝的眼与耳。既然他藏身于黑暗,就让黑暗来埋葬他好了,汀娜小姐感觉又怎么样呢?这还是汀娜小姐第二次杀人吧。” 一边说着,爱丽丝重新点燃了地下室中的灯火。 “嗯……老实说感觉很不好,但一想到这个人刚刚伤害了莉莉娅娜小姐……又感觉恨不得再杀他几次……” 艾还没有从呆滞中恢复过来,汀娜已经抱着爱丽丝来到了莉莉娅娜的身边,魔女脖子上那道骇人的伤口此时已经消失无踪。 没一会儿,莉莉娅娜从地面上无言地站起来,看着完全呆滞的艾,漫不经心地说着: “……不用担心,艾,以后你会习惯的。现在,继续埋葬的仪式吧。” “啊……是、是的……啊,那些阻挠者……” “……如果艾能在十分钟里完成仪式,我觉得他们是逃不掉的。” “——我知道了!” 说完,莉莉娅娜就来到这个计划周全的刺客身边,看着他兜帽上金色的蝎子与肩上有着黑色荷鲁斯之眼的臂章,魔女的表情有些阴沉。 “……守护者,据说这个组织在三百年前的十三日圣战中已经全部覆灭,而托密勒王朝也没有再次组建,但官方的说法到底是官方的说法啊,法老之蝎……爱丽丝你还记得吗?克利奥帕特拉曾经设想过蝎、鹰、狮的隐秘部队。” “爱丽丝还记得喔,当时还让莉莉帮着想点子嘛,不过到底有没有建立,谁也不清楚就是了。” 从魔女和人偶的口中,又冒出来了不得了的历史,汀娜看向正在重新恢复咏唱的艾,看到她那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她想了想,也只好露出了“你会习惯”的这样的表情。 “……算了,这和我们无关,至少现在,还和我们无关。” 最后,在仔细检查了这具尸体之后,魔女摇了摇头,把被鲜血染红的衣服脱下,换上了另外一件。 也许是对这位潜入进来的守护者足够自信,接下来神殿的上面都再没有动静。很快,艾的咏唱完成了。 “「将万物覆盖吧,此为沙漠的激浪,于我手而掀起的君王怒火!」” 「解读」唱破,魔法完成了,暗红的魔力光消泯。但大地之下的星脉,却变得更加明亮了。 而后,从头顶上,轰鸣接踵而至。 在莉莉娅娜被杀死的时候,她所放到外面的「巫师之眼」也消散了,而之后,她也没想起再放出去一个。 现在,她,爱丽丝和汀娜都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头顶的岩壁保护了她们不被黄沙掩埋,也阻拦了她们的目光,只能听到仿佛有沉重的山峦从远方涌来,然后在她们的头顶上狠狠砸下,沙与沙的呼啸甚至压过了风的怒吼,很长一段时间里,耳边回响的都只有沙的倾泻,岩与沙的摩擦,这些细小颗粒的簇簇落下,居然有一种音乐般的美,涌入少女的耳中,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的骚动。 汀娜闭上了眼睛,她只能去想象,现在这个密室之外,会是怎样、那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呢? 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已经让城市变成了一个不小的盆地,每天挖出的沙都被倾倒到城市的边缘,人造的沙丘越来越高,而每天挖出的沙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会重新涌入城中。 现在,重新涌入城市的沙,变成了全部吧。 巨浪,黄沙的巨浪,会有多么高,多么壮阔?那闷雷般的声音与海浪不同,那倾泻而下的也不是水与泡沫,但一定是一样的宏大吧,而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也在渴望着被埋葬吗?在沙浪如山崩似落下,将神殿,将街道,将人们的房屋全部淹没时,这座城市……是在欢呼吗? 汀娜猛的睁开了眼睛。 声音渐渐消失,还是那个地下室,骸骨将手相连而牵系,莉莉娅娜将艾从祭台上扶了下来,为满身是汗不断喘息的女孩喂下一瓶魔力药剂和缓解精神疲劳的药丸。 “结束了……吗?” “……” 魔女平静的点了点头。 “……如果一切如事先所料的话。” “一切如事先所料的话……吗。” 那是说,既然挖出来出现了问题,那么埋回去十有八九就解决了的理论吗? 现在厚厚的黄沙阻断了她们与大地的联系,无比安静的环境之中,连风沙声都听不到了。 究竟解决没有,也还要爬出去看了才知道。 “那么……我们要怎么出去呢?现在我们的头顶应该,有很厚很厚的黄沙吧……” “准确的说,超过十米呢,我尽力汇集了大量的黄沙……” 艾有些自豪地说着,但是很快女孩就反应过来这似乎并不值得自豪什么,于是叹了口气,坐在地面上。 “……十米左右的黄沙层,还不算特别麻烦,等艾休息一会,我们就出发吧,还不能忘了它呢。” 一切都安静下来后,在药剂帮助下恢复了不少的那只鬣狗也摇摇晃晃走到莉莉娅娜的身边,窝成了一团,魔女顺手抚摸着它短硬的粗毛,摸了两下后,就停下了。 “嗯……嗯?” 汀娜猛地抬起了头。 就像回应着魔女的这句话,密室之中,亮起了光。 光来自祭台上的神像,明亮,温暖,就好像初生的朝阳洒落在干燥温暖的沙地上。 那光从血脉的神像中流出,流入到了蜷缩成一团的鬣狗身上,就在艾和汀娜都以为又出现了什么问题而警戒时,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中响起。 ——做得漂亮,这样守护着西奈的这个魔法阵,还能维持至少上千年的时光。 一个声音在密室中回响,从被光笼罩的鬣狗口中,带着一种令人臣服的伟大气息,在开口的一瞬间汀娜就忍不住跪倒匍匐! 本能,让少女明白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怎样的存在。 ——这是……神明! “……赛特神……吗,与这片土地上的九柱神直接对话,这还是第一次。” ——几百年前,克利奥帕特拉在向我们祈祷时提及过你,七丘帝国的贤后,不老不死的魔女与千变的人偶,虽然我很乐意与你们交谈,但这座被掩埋的神殿没有剩下多少信仰之力,我已经初步舍弃了信仰神的身份,因此显现也不能持久,但对于你们的问题,我愿意尽量解答。 而这样的预感,在魔女的话语中被验证了。 一位神明。 汀娜沉重地呼吸着,感觉口干舌燥,就好像站在正午的沙漠之中,无边无际的黄沙散发着至上的威严。还没缓过气的艾甚至直接倒在了地上,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那条被神降的鬣狗。 一位真正的……神灵! “……列托波列斯塔究竟是怎样的一座城市?” ——古老王国的王都,沙漠中的富饶之城,但更重要的是,这是平定西奈沙漠暴虐的禁咒的核心。 “……平息沙害吗?” ——毫无疑问,虽然我能感觉到这位金发的女孩有些疑惑,但必须要知道,我等西奈诸神都是自然神,我们可以一定程度上制御自然的力量,进行掌控,但更多的情况下,我们被某种自然的法则驱动着,就像尼罗克莱一年一次的泛滥,就像沙漠之中时而卷起的风暴,在我们是神之前,我们是自然的一环,无论我们多么想要庇佑人类,大量的沙害依旧让这个王国穷困而贫瘠,为此,在古语魔法帝国的几位皇帝帮助下,我们完成了一项人造的神话。 人造的神话……那是…… 汀娜已经跟不上对话了,她还震撼于自己面前响起的神之声,在她还困惑不解时,艾的声音已经虚弱地在莉莉娅娜的身边响起。 “那就是……那块石碑上的内容吧?人们把列托波列斯塔献给赛特神,献给豺首人身的沙漠主宰者……而作为交换,沙害将永不侵袭西奈。” ——聪明。 沙漠之神用两个字夸奖了艾的敏锐。 ——这计划准备了两百五十多年,当时的九位魔法皇帝全数参与,在西奈各地的地下,借助古老的遗迹构筑了魔法阵,又在列托波列斯塔,花费三代人的时光宣传这个神话:“只要将列托波列斯塔献给赛特神,西奈将永不再被沙害侵袭”。当王城之中无论老幼都将这视为愿意献出一切来实现的使命与保守一生的秘密之后,西奈迁都,数十万人背井离乡,然后神殿的祭司们借助大地之下的星光之流掩埋城市,在这个人造的神话被完成的瞬间,禁咒启动了,并一直稳定的运行到现在,至少,也还能运行超过一千年,只要人们还敬畏沙漠,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就会成为这个魔法的源泉,抑制毁灭性的沙害的出现。 “……而后来他们几乎将列托波列斯塔忘得一干二净的原因是……” ——有些东西,彻底遗忘才最能保守秘密。但吾等也考虑到某些意外的情况会让列托波列斯塔重见天日,所以那位法老的金字塔,还有守陵人的血裔,还有这尊可以联系我的神像…… 鬣狗——赛特神在地下室里踱步着,它走过一具具的尸骨,在每一具骷髅前,都久久的停滞。 ——他们都是伟大的人。 神的声音中有着自豪与赞扬,汀娜却好像从中听出些许的落寞与哀伤,少女愣住了。 这比人造神话的真相还要深深地震撼了她。 它叹息了一声,重新看向魔女。 ——虽然这是人造的神话,但毕竟是神话,因此,发掘列托波列斯塔就打破了人与吾的誓言,而你们将列托波列斯塔重新掩埋即象征着与吾重新缔结契约.尽管真神建议吾等减少在世间显现的次数,但吾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予你们奖赏,吾觉得你们会对魔法皇帝们愿意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为西奈平息沙害的原因感兴趣的。 “……” 这位神明稍微远离后,在汀娜身上的压力也变轻了一些,少女抬起头来,却看到魔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几乎抑制不了的激动。 “……可以告诉我吗?!” 鬣狗看着她,然后低下头,飞快地开始扒拉地面。 坚硬的岩石就像黄沙一样被轻易的扒开,它那缠绕着光芒的一双前腿很快就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小洞,然后它探头,将一块石板从沙洞之中叼了出来,放到了飘过来的爱丽丝手中。 古老,粗粝,甚至边缘可以说是十分的残破,上面刻着粗糙的图案,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随意的创作。 ——当天狼星升起的那一天,星光照耀在石板上,石板将揭示通往秘境的道路。古语魔法帝国的魔法皇帝们不仅仅协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遏制了沙害,对于他们而言,这片土地本身就是珍贵的研究对象,他们在西奈有一个神秘的研究所,主导了整个列波托列斯塔埋葬的那位提基法尤姆,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位贤者,也是其中的一员,这块石板是他埋藏在当年的王都宝库底端的。 “所以,莉莉和爱丽丝之前来西奈怎样也找不到呢……这样的石板,仅此一块吗?” ——如果没有遗失,希拉绿洲的神喻殿里还有一块,孟菲斯伊西斯神殿宝库中还有一块,亚历山卓王室宝库中也应该还有一块,那是当年那个征服者凯撒从西奈之外的土地上得到的。 小人偶提着石板,喃喃自语,然后,在听到赛特神的回答后,她小小地松了口气,嘀咕着“幸好,不然把列托波列斯塔埋了就真的没有任何线索了……”。 “……但他没有告诉我,那个野心家!……不,那时的我也还没有余力探寻自身的真相,而且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莉莉娅娜的声音在从神的口中听到某个名字之后,猛地尖锐起来。不过,魔女马上又强迫自己恢复了平静,在一段时间的缄默之后,她看向身上的光芒开始黯淡的鬣狗,一字一顿地询问着。 “……那里面会有什么?” ——我所能告诉你的只有,那是一个被创造的空间,虽然位于西奈,但也并不在西奈的土地上。列托波列斯塔的埋葬只是他们的先期实验,帮助西奈压制频繁的沙害只是副产品。那之后,一个隐秘的计划就在西奈的土地上进行,进行了很久很久,按照契约吾等无从插手,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因此在那里你能否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我并不敢保证。 赛特神平静地看着用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石板的魔女,那块石板并不轻,但爱莉莉娅娜还是费劲地从爱丽丝手中把它拿了起来,紧紧的抿着嘴唇,对着这位神灵深深的鞠躬。 “……真的,十分的感谢。” ——现在,让吾将你们送上去吧,哦对了,在你们举行仪式时,吾看到几个家伙正在没命的逃窜,不过看起来他们和袭击你们的这个家伙是一伙的,吾就没有在沙浪压下时保护他们了。 “……一些小老鼠而已,不用在意。” 光开始黯淡了。 鬣狗这次直立起身体,用前爪向天花板的位置挥了挥,石壁上一个垂直的圆孔立刻被打开,而在上方。 是被晨曦的光芒照亮的天空。 魔女摊开书本,「群体羽落术」与「上升气流」,让风托举着她们漂浮起来,穿过厚厚的黄沙,穿裹完全被掩埋的神殿,被无形的力量所撑起的通道在她们的上升中从下方一点点坍塌。 当抱着爱丽丝的汀娜,与莉莉娅娜,艾,还有那条鬣狗重新站在晴空之下时,她们所升上来的位置,已经只看得到一个不明显的凹陷了。 不用多久,沙漠就会将这些许的痕迹也抹除掉,让这座城市沉睡在黄沙之下吧。 沙暴,已经停止了。 哪里也看不到列托波列斯塔存在过的痕迹,连尼罗克莱河中的绿洲与对岸,也是黄蒙蒙的一片,芦苇和树木都折断了很多,船只被吹到了岸上,向一侧倾覆。 只有这些痕迹可以证明就昨晚的一切都并不只是一场梦。 “真的都结束了……” 汀娜一屁股坐在沙地上,面对神的威压,她身上白色的亚麻长袍都已经被冷汗打湿了,紧紧的贴在肌肤上,露出了朴素的内衣的轮廓。 至于那位神,在鬣狗身上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失了,依然紧紧跟着莉莉娅娜的这只魔物在看到蓝天与沙漠后,也不再惶恐不安。 “这条小狗以后会被赛特神的祭司们好好供奉起来的呢,虽然为什么是鬣狗而不是豺狼可能会让他们头疼一段时间。” 艾摸了摸它短短的尾巴,也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不过在休息了一会儿后,女孩又站了起来,四处张望。 “啊,我们的沙舟,看起来我还是有好好保护了它。” 很快,她指着一个方向,有些得意地大喊了起来。 漫漫黄沙上,她们的沙舟在沙暴中幸存了下来。 莉莉娅娜看了看汀娜和艾,无声地一笑,把那块石板珍重的收进空间储物戒指之后,也坐到了女孩们的身旁。 “终于得到线索了呢,莉莉娅娜小姐。” “……嗯。” “要准备下一段的行程了吗?莉莉?” “……不用着急,距离天狼星在西奈的夜空升起,尼罗克莱的泛滥,还有不短的时间呢。” 摸了摸汀爱丽丝的小脑袋,沙地上,莉莉娅娜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放松。 “……慢慢来吧,接下来会是一趟比较悠闲的旅途,慢慢来吧。熬了一夜,刚刚才结束了一件麻烦的事,就算是我……” 坐在汀娜身边的魔女,用手掩住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就算是我,也困了呢……” 说着,魔女小姐的身体一歪,躺倒在汀娜和艾的腿上,就像一只困极了的猫咪似的,蜷缩成了一团。 “诶?莉莉娅娜小姐,在这里睡的话……” “莉莉娅娜师匠……啊……” 可惜女孩们的声音,她都已经听不到了。 也许是绷紧的神经最后都放松下来,又或许是终于得到渴求之物的安心,身体躺在汀娜的身上,头枕在艾的大腿上,一躺下,小小的魔女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了……” “睡着了呢……” “真是的,莉莉一旦睡着,一时半会可就醒不过来啦……” 爱丽丝飘到莉莉娅娜的面前,伸手戳了戳魔女柔软的脸蛋。 “不过……这么多年来,爱丽丝还是第一次看到莉莉,这样毫无忧虑,放松的睡颜呢……” 看着那张平静的睡颜,小人偶也松了口气。 ……爱丽丝所说的,究竟是多么久的时光呢? 汀娜想着。 接着,少女也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这么说起来,我也有些累了呢……” “毕竟确实很累了呢,就趁机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汀娜和艾看了彼此一眼——这或许是她们一同旅行到现在最默契的一句话,但说完后,她们就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 正好是黎明。 绚丽的朝霞在尼罗克莱的上方,正渐渐消隐,度过了黎明前那最深沉的黑暗,在东边的河面上,崭新的太阳正用阳光驱走夜晚残留的寒意,将河水照亮。 也许阳光很快就会变得毒辣,出于各种各样的考量,都还是回到沙舟上去比较好,但是,爱丽丝看了看把脸各自扭到一边的艾和汀娜,又看了看躺在她们的腿上,正安稳的睡着的莉莉娅娜。 小人偶什么也没有说,她飘到汀娜与的身边,在渐渐升起的阳光下,和她们一起静静的享受着一趟旅途结束,而另一趟旅途开始之前。 这宁静、温暖的,短短闲暇。 EP.END 在河畔 ======================= 太阳船从尼罗克莱河岸边的沙地缓缓驶过。 黎明前,这里还有一座在在人们的努力之中从漫长的掩埋下重见天日的城市,但太阳升起之后,这里已经只剩下了和沙漠一样的茫茫黄沙。 列托波列斯塔被重新埋葬,可怕的沙暴也随之止息。 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结局并不在他们能够接受的程度。 从西奈各地来到列托波列斯塔的移民们,在避难期间,或许已经听祭司们解释过很多了吧,但当他们真的亲眼看到城市被掩埋,还没有熟悉的街道再也看不见,自己亲手挖出并搬进去居住的房屋也深埋于黄沙之下后。 ——为了募集移民而许下的那些承诺还会兑现吗? 他们质问。 ——背井离乡的我们,之后要怎么办呢? 他们掩面哭泣。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种事,就不会来了。 他们哀叹。 有人祈祷,也有人愤怒,与士兵们起了冲突。 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许诺的美好未来,从故乡带到这里来的财产如今也掩没在黄沙之下,那比避难时能带在身上的要多得多。他们想要把自己的房子重新挖掘出来,带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但阿波赫法只是让遍体鳞伤,连盔甲上的布都被血染红的士兵将他们一个个控制住,指着那些在风沙中再也睁不开眼睛的人们,向他们问道: ——你们还要再掀起灾难吗? “……连有着厚厚毛皮的鬣狗走过那样短的一段路都遍体鳞伤,昨夜的沙暴,说不定是第三纪元以来……甚至是第二纪元以来最可怕的吧。” 沙舟停靠在河边,一些祭司看到沙舟,纷飞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向甲板上的女孩们致意。 昨晚的遇难者很多。 最后几艘船在运送市民去避难的途中,即使用铁索相连也被吹折了桅杆,失去控制地被吹向尼罗克莱上游,现在还没有消息。在河对岸的丛林中避难的人们也因为被吹折的树木和倾覆的船只出现了死伤。 河边的芦苇,莎草,椰枣和柳树都无力抵御挟裹着沙的狂风,那简直是死神的呼吸。 盖布神殿没有参与到列托波列斯塔的挖掘中,没有大地之神的祭司,只有伊西斯神殿那些魔法师学徒们尽力开辟了地下的避难空间,但他们人数有限,魔力也有限,加上因惊恐而混乱的人群争先恐后的涌入,混乱中因为踩踏的伤亡也不少。 悲怆与哭号弥漫在河岸,汀娜甚至有些庆幸,她没有看到那地狱般的景色。 祭司们和士兵尽力维护着秩序。 他们向魔女求助,莉莉娅娜想了想后,交给了他们一批药剂和干粮,并帮他们熬了一大锅止血膏。 “我们就这样离开吗?” “……他们需要的是充足的物资——食物,医药,饮水,他们需要船只运送伤员,他们需要泡碱与盐,香料和亚麻布安葬死者……而这些我们都无法提供。” 汀娜回到甲板上时,莉莉娅娜正目送满脸血污的祭司走下甲板,回到人群之中。 对少女的问题,魔女只是用着一如既往的声音回答着。 “……相反,如果我们能尽快赶到下一座城市,让人们列托波列斯塔发生的事,让他们尽早的派来援助,或许,这些人能够活下来的更多……前提是,哪座城市自己不需要援助。” “确实是这样呢……” 汀娜沉默了。 几秒钟后,少女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要头疼的事还很多很多。 死难者遗骸的处置,幸存者的组织与迁移,短缺的食物,饮水,从莉莉娅娜那里得到一批,但即使稀释十倍来用依然不够的药剂…… 她们的沙舟倒是可以帮忙运送一些伤员,但是也仅限轻伤,在疗伤救人的领域,魔法师怎么也比不上专门的医生,更何况她们既没有人手,也没有完善的医疗设施保证他们在运送过程中的安全,即使使用「永恒冰棺」这样的假死魔法,伤得过重的那些人也不一定能撑的到解冻。, 经过商议,只有一位阿蒙·拉的祭司与几个士兵跟着他们前往下一座城市,并且带走大约三十人的,折断了手脚的人们。 他们的伤势相对较轻,如果不尽快处理很容易落下终身的残疾,但又没有严重到在被运送的途中就可能失去自己的生命。 “汀娜小姐认识的人都安然无恙吗?爱丽丝看到你和那个男人在说话。” “啊,波法姆先生吗?” 伤者正在进入「寻光者」号的甲板下,汀娜从沙舟的甲板上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影,这个好运的男人是最先进入地下避难所的一批,那时风沙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折断树木,那个避难所的祭司看见秩序混乱时也果断封闭了地洞的入口,那是仅有的几个没有出现踩踏事故的地洞,也是最幸运的一批人。 汀娜问起他之后的打算时,他按了按胸口的位置,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已经在这座城市里赚了够多的金币,就算回去,也可以用这笔钱让我的妻子和孩子们过上更好一些的生活了,虽然我觉得应该可以赚得更多的……” 说到这里,他看着罗列在沙滩上,再也睁不开眼睛的人们,改口了。 “不,愿阿蒙·拉原谅我的贪婪,我已经够幸运了,不应该再奢求更多了。” 汀娜想起他那时的表情,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啊,他已经是最幸运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了,而那些不够幸运的人呢? 尼罗克莱的对岸,那已经被黄沙的色彩所覆盖,原本洋溢着绿意的河畔,还有很多尸骸没能从压倒的树木,和船只下搬出。 “一场惨剧啊……” 艾叹了口气,女孩注意到一些喜欢到「寻光者」号找汀娜要糖吃的孩子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还没有过来,又或者是已经再也渡不过这条河。她抬起头看着汀娜,但少女已经转身,跟在魔女与人偶的身后,向驾驶舱走去了。 伤员和伤员的家属已经全部登船,她们该出发了,把这些人送往城市,尽可能的做好她们可以为他们做的事之后—— “妈妈,爸爸受伤了,塞拉,苏忒,拉姆姆法,大家都不见了,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一个稚嫩的嗓音带着不安,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 汀娜忽的停了下来。 “我们回家,孩子……我们回到爷爷和奶奶的身边,回到我们的家……爸爸会养好伤,我们会像以前那样踏实本分的生活,虽然辛苦,但是,一定会幸福的,我们……” 抱着孩子的母亲抚摸着自己女儿的小脑袋,用那沙哑的声音重复着。 回家,回家。 “汀娜小姐?怎么了?” “诶,啊,艾,不,没什么只是想到,等我们把他们送到下一座城市之后,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又要开始下一趟的旅程了吧。” “是这样吧……” 艾抬起头,从她酒红色的瞳孔中,汀娜看出了这个还仅仅是和魔女第一次旅行的女孩,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她的眼里有着憧憬和闪耀的光芒。 “……不,没什么。” 汀娜摇了摇头,目送着那位抱着女儿的母亲走上甲板。 她忍不住走到了已经将魔力注入船舵,让沙舟开始徐徐转向的魔女,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那娇小的身体拥入怀中。 “……汀娜小姐?” “怎么了?” “不……没什么……” “……是吗。” “嗯……” 小小的身体毫无动摇,美丽的小脸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就好像昨晚沙漠风暴的呼啸、排列在河滩黄沙上的尸体,又或者是幸存者的悲怆,这一切,都只是她旅途之中的一个、又一个片段。 灾难过后,幸存者们会重返家园,回到过往的生活中,用时间治愈悲伤,用日常抹平痛苦。 而她们,在短暂的休憩后,将继续前往下一趟旅途。 那尽头会是能触及到辉煌极光的山巅吗? 在那里,会得到解明一切的真相吗? 汀娜不知道。 她第一次觉得,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或许也不知道。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艾,我们出发吧。” “……嗯。” 沙舟扬帆,亮起绚丽的极光,魔导炉开始运作,船首的雄鹰向流淌的河水远方与黄沙比邻的蓝天展翅。 她们会继续旅行下去。 旅途的尽头还很遥远,所以在那之前。 她们,将会一直旅行下去。 后记 ==============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 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 魔女与人偶与与平凡少女增加一名旅伴的旅途,随着这一卷的结束暂时告一段落。 说真的,这一卷的更新这可真是一波三折,因为不可抗拒的理由差点要以另外的视角重新开始,而后又峰回路转,到现在安稳地写下后记,这个夏天真是寒冷呢(苦笑)。 但总算,这一卷的故事也顺利地落下了帷幕,新卷也已经完成小半,预计八月内可以写完……大概吧。 毕竟现在我也不是能无忧无虑创作的立场了,毕业之后就是失业,魔女人偶的成绩也实在说不上好,以前能凭着一股创作的欲望写下去,现在却不得不考虑更加现实的情况,欢迎来到成年人的社会……老实说,一点都不想来呀。 但是,还是谢谢大家的支持,为我写书评的魔女小姐,在这里推荐一下魔女小姐在文库的作品《魔女们的末日理论》,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哦,同样是平凡人与异常世界的邂逅,用精致的笔触编织的有趣故事哟。 还有遨游于星色中的幼龙,不用再自称绿皮火车了哦,大家能喜欢我的作品,真是太好了,前两卷再过一段时间应该也可以重新放上来,逐字逐句为我审核的编辑桑也辛苦了呢,十分的感谢。 接下来,莉莉娅娜,汀娜,爱丽丝和艾在沙漠之国的旅行还会继续下去,预定为三部曲的沙漠篇,将会是故事的重要转折。 那么,就让我们在下一卷故事开启时再见吧。 极夜2019.8.8 ==================== # 千手日轮的余烬 ==================== EP.0 西奈王朝纪年表 ============================= 生命的源头是海洋。 在被赛贡之阳与十二轮明月照耀的伟大之卵上,十三头最初巨龙的诞生,发出了天空下生灵的第一声长啸。 文明的源头是河流。 妖精们自星月交映的双树上诞生,在浸泡母树之根的玛姆河旁,用生而有之的天赋建起第一座树屋。 自此,世界的历史开始流动。 “……” 厚厚书本的第一页,在看过整本书第一章最初的几行字后,汀娜从驾驶舱的椅子上抬起了头。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为什么,西奈王国的纪年表,是从神话纪元开始写的呢?而且短短两句话之后,就到了神话纪元的终结,那场可怕的亡灵天灾……” “……那是序言,汀娜小姐,这本《西奈王国纪年表》出版时,大陆上还没有把序言单独放在目录前,划分为独立板块的习惯。” “……呃,也就是说,这是相当古老的纪年表了?” “是,并且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一本关于西奈历史的典籍能比这本书更好,尤其是以所记录历史的真实程度而言,这依然是研究西奈第三纪元之前的历史最权威也最优秀的史料。” 一侧是尼罗克莱的支流,一侧是连绵不绝的沙丘。「寻光者」号在绿意与黄沙的交界线航行,虽然经过玻璃窗滤过的阳光依然灼热,但作为读书的天气却十分合适。 “是这样啊……” 汀娜将目光从坐在罗盘旁边的爱丽丝身上收回,在握着船舵的魔女身上稍微停留了片刻后,又开始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但几分钟后,翻过两页的汀娜,捏着鼻梁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本历史书和我以前读过的好像都不一样,该说是文笔过分准确还是严苛呢?还是说这种排版让人没有读下去的动力呢……” 密密麻麻的文字组成的是段落的长蛇,生硬得不夹杂丝毫情绪的描述被标点符号冷硬地分隔,这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写下的文章,又像是在冬天拿出来的冷硬面包,少女费力地咀嚼着文字,双眼和下巴都在隐隐地酸疼。 “……这毕竟是学术书籍,写下这本书的是那个时代西奈最顶尖的一群历史学家。” 莉莉娅娜转过头,脸上带着少女的抱怨并没有出乎她意料的淡漠。 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她一贯的面无表情,即使已经一同旅行了不短的时间,汀娜还是没法分辨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这本书每一个用词都恰当而准确,每一个历史的刻度都真实得似乎是在发生的那一瞬间铭记上去的,但是这里没有英雄人物的风流轶事,也没有生动的事件的描写,只是冷酷地按照时间的流动,把发生的、能够记录下来的一切给镌刻了下来,要说易读性的话,唔……” 魔女摇了摇头,星夜般深邃的黑色瞳孔重新看向沙舟的前方,她稳定住船身,手指在舵柄上轻轻敲击。 “……如果从头看起觉得过于枯燥,,那么,汀娜小姐可以先看看可能会让你对西奈的历史产生兴趣的一些事件,毕竟汀娜小姐不是专门的学者,而西奈的历史又太过漫长,如果没有兴趣的话,是读不下去的。” “啊,啊哈哈……但是,我对西奈的历史一无所知,有名的人物我只记得第二纪元那位艳后……还是因为曾经看过艳后之死的歌剧……” “那就从那里看起吧。歌剧对历史做过不少艺术化和夸张的处理,比如说克利奥帕特拉其实并不爱凯撒,彼此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凯撒需要西奈为他提供更多的粮食扩建军团,克利奥帕特拉则希望和凯撒联手登上西奈的王位,并让自己和凯撒的孩子登上七丘帝国的王座……” “诶,那……克利奥帕特拉被卷在地毯里见到凯撒也是剧作家加上去的桥段?” “……不,那个是真的。是我给她出的计划。” “……诶?” “顺便一提,当时凯撒作为帝国将军,是那时还是傀儡女王的莉莉的死对头,莉莉策划了凯撒之死,那之后才终于夺回了权力。克利奥帕特拉的儿子在凯撒死后还来刺杀过莉莉,不过没能成功,看在莉莉当年和克利奥帕特拉的关系还不错,莉莉放走了她。” “……” 说起来,有段时间没有听到了呢。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渡过漫长时光的魔女与人偶随口说出令人震惊的历史真相。汀娜看着开始回忆过往的两人,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 “啊,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去年我才刚刚和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旅行时的自己,现在听到这些话,我也不会太吃惊了呢。” “……适应了是好事。如果对克利奥帕特拉感兴趣,就翻翻看与她相关的事件吧,从被弟弟和大臣们驱逐,到联合凯撒在内战中获胜,最后死于神秘的刺客,串联起来,是一段足够传奇的人生,另外,西奈的历史上比较有趣的事件是‘异教法老’阿肯那顿的宗教改革,那是古语魔法帝国时期,他试图改变西奈的多神信仰,也确实成功维持了一段时间,但不久后他就神秘死亡,而他的儿子,‘复神者’图坦卡蒙把信仰恢复,但他20几岁时也神秘死亡,算是西奈历史上最为神秘的历史之一。” “我、我会看看的,嗯,阿肯那顿和图坦卡蒙……” 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两个名字,汀娜把书本翻回目录,开始寻找爱丽丝报出的一个年份。 就在那一年,克利奥帕特拉诞生了。 “不过汀娜小姐,为什么突然对西奈的历史感兴趣了?而且还特意挑艾学习的时间才看……难道说,是升起了竞争心?” 翻动书页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汀娜看着小人偶脸上忽然露出来的了然笑容,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在这么做时,汀娜抿紧了嘴唇,好一会儿。 “我、我是无法成为魔法师的,即使我再怎么不甘心,只有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艾,所以至少——” 好一会儿,少女才像是承认着一件令她很难接受的事那样,对着魔女的背影喃喃自语。 “至少,我应该要学习更多的知识,要能胜任莉莉娅娜小姐的秘书这个工作才行。时间还有很多,没错吧。” 她的目光凝视着莉莉娅娜手指上,失去了所镶嵌的宝石的指环,魔女的目光也落在那古朴的色彩上,点了点头。 将列托波列斯塔埋葬,从沙漠之神塞特手中得到的石板就在里面,那是魔女所追寻的,魔法皇帝来到这片沙海国度的「目的」,也是通向他们建立在这个王国之中,连九柱神灵都无法触及的秘境的钥匙。 但现在,那只是一块石板而已。 “……距离天狼星升上西奈天空的顶端,还有两个多月,石板会在那时揭露通往秘境的地点,时间还很长,所以在那之前,无论是学习还是旅行,都悠闲地去做吧。” “没错。” ——时间还很长。 这是自从去年踏上旅途以来,魔女和人偶经常对她说的话,那个时候的少女只能听着露出苦笑,那双清浅的海洋总是不安的泛着波浪。 不过现在呢? “时间还很长呢。” 汀娜的话语,令魔女微微挑起了眉毛,她转过脸来,有着深邃海洋般眼神的少女已经重新低下头,开始在森冷的文字中阅览一段传奇的过往。 “……” 她扭过了头,和爱丽丝对视一眼。河畔树林中的苍鹫与红鹭被沙舟的轰鸣惊动,扑腾着翅膀飞过甲板。 未来还远,旅途还长。苍穹下,沙舟悠悠地航行,沐浴着阳光。 EP.1 家园的故事 ========================= EP.1 家园的故事 神无月。 春暮的雄羊已经从星空的最高端落下地平线的彼方,这个由于创世母亲在为世间万物规定生息法则时因为其他的事离开而得名的月份,象征着火热的夏季已经正式到来。 而初夏,在被风暴海与大沙海拥抱的西奈就是早一些盛夏,在这个万物生命力最为旺盛的时节,传说中,正是由于创世母亲的疏漏才导致了万物在这个月份的疯长,让柔嫩的新芽变成绿叶,让去年冬季种下的麦种结出丰硕的麦穗。 没错,西奈的夏日,是收获的季节,可汀娜从「寻光者」号的甲板看过去,却有些失望。 “看不到农田呢……” 沙舟的一侧流淌着尼罗克莱的清流,远远的可以望见村庄错落的房屋,一缕青烟。可站在太阳帆下四处遥望,天空飘着云朵,地上堆着黄沙。法尤姆,西奈的粮仓,河岸和村庄之间却只能看见废弃的桔槔。 这一侧捆绑重石一侧从河流提起清水灌溉农田的器具满是刮痕,艾放出的「巫师之眼」凑近看后,连木料的纤维间都嵌入了无数的沙粒。 “不清楚具体有多长时间没有被使用了,而且河边看不到农田,是已经废弃了吗,可这说不通,设置桔槔肯定代表着有需要桔槔灌溉的地势较高的农田,桔槔被废弃了说明农田也被废弃,可离河水这么近的农田没有理由放弃,距离水源近,而且每年尼罗克莱泛滥时都会带来肥沃的淤泥。” 眼睛形状的魔法纹章在女孩的指间漂浮,而女孩在船沿托着下巴思考着。把农田废弃这个不合逻辑的推论否决掉的话,剩下为数不多的答案里,就只有一个答案的可能性比较大了。 听到艾的话后,汀娜伸手拨开被干热的夏风吹到眼前的金发,不忍地叹了口气。 “那场沙漠风暴,连这里都影响了啊……” “受灾的范围只可能比汀娜小姐和艾想象得更大哦,以列托波列斯塔被埋葬这个人造神话作为核心运作的抑制沙害的魔法阵范围是整个西奈,那么在其失效后,沙害反扑的范围是整个西奈也没有什么无法想象的,之前在城镇停留时,不是在报纸上看到亚历山卓都出现了沙漠风暴吗?”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怎么会整个王国都同时发生沙漠风暴?难道那个魔法阵的效果就是一直压抑压抑,然后在失效的时候一口气爆发出来吗?” 哪怕是对魔法并不熟悉的汀娜看来,这样的魔法阵也太蠢了。 “古语魔法帝国的魔法皇帝肯定不会设置这么愚蠢的魔法阵,那次大沙暴更大的可能还是那个人造神话的反作用,汀娜小姐还记得吗?你和无名发现的那块石板,列托波列斯塔重见天日的时候,沙害将把整个西奈毁灭,也许这原本只是一个警告,但经年累月下成为这个神话的一部分,于是在列托波列斯塔被挖出来一部分之后,沙漠风暴就按照神话发生了。” “为什么赛特神不阻止呢?它不是沙漠之神吗?” “因为它‘仅仅’是沙漠之神,不是风之神,也不是沙漠风暴之神。” 小人偶坐在汀娜的肩膀上,翘着小脚望着逐渐靠近的村庄,她向汀娜解释着,神——至少自然神的力量,是遵循自然法则的。 风吹起沙尘,于是形成沙漠的风暴。豺头人身的神灵既不能阻止风的吹起,也不能阻止沙粒被风吹起。自然神是自然的体现,违逆自然的法则就是违逆它们自己,相对而言,信仰神无法违逆人们对它的信仰,传说神不能做出不符合其传说的行为,所谓的神灵虽然高高在上,但它们和这片大陆上的其他人一样,都遵循某种「法与理」而存在着。 “曾经的塞特神是具备信仰和自然双重性质的神,那时的它肯定可以遏止这场灾难,但它自己不也说了吗?为了不再发生十三日圣战那样的悲剧,诸神在真神的帮助下,正把信仰的性质从身上剥离出去。,出现在莉莉面前的那个赛特神,大概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力量遏止整个西奈突然爆发的沙害。” “唔……我有点无法理解……” 汀娜晃了晃脑袋,刚刚小人偶长篇大论地说的话就从另一边的耳朵里漏出去了。 “神学是一门非常复杂的学科,其中有很多反直觉和常识的东西,如果汀娜小姐想要理解爱丽丝小姐说的话,我觉得你需要上一周正规的神学课。” 即使天才如艾,也把另一只手从眼前放了下来停止了思索,放弃了向少女继续解释的打算。 “我去村子里看看情况。” 「巫师之眼」从她的指尖飞出,消失在了村落的方向。作为魔法师学徒的艾每天能够使用的魔法有限,所以宁愿花更多的魔力将一个魔法延长使用时间,也要尽可能节约宝贵的法术位。 魔法之眼飞出去后,女孩就在遮阳伞下的躺椅坐下,专心地操控起魔法。 沙舟继续前进着。没一会儿,透过「巫师之眼」首先看到村庄中情况的艾,将她所看到的转述了过来。 “都是西奈传统的土房,分布得很零散,沙舟也可以开进去。在一条水渠的旁边有唯一一间典雅式的建筑。村民们都聚集在村庄的广场上了,他们……” 艾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们好像,在行刑。” ………………………………………………………………………………………… 沙舟缓缓地停在村落的中央。 这里有一个打谷场,一棵高大的苹果树扎根在干燥的泥土上,在这个生机蓬勃的月份,却看不到新枝与绿叶,光秃秃的粗壮枝桠上套着几条绳索,绳索套着三个人的脖子,村民们将这三人围在中央,最靠近的那些黢黑肌肤被汗水打湿的魁梧男人打着赤膊,在他们手中,握着麻绳的另一端。 就像艾说的,他们正在行刑,而沙舟的到来显然打断了这个行为。当这艘陌生的船只停下,所有人都看着甲板上的她们,男人们的眼里有着警惕心,妇女们把孩子拉进自己的怀里,老人们看着熄灭的太阳帆,因时光而皱缩的面孔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救命,救救我们!这些人,这些人要把我们杀死!!” 而脖子上套着绳索的女人和小孩声嘶力竭地向甲板上的汀娜和艾求救。 “他们要杀了我和我的家人,抢走我们的田地与房子!求求你们,救命啊!” “夫人,女士,救救我们!我们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啊!” 汗水把她们金色的卷发打湿,淤青和红肿在她们白皙的肌肤上分外醒目,惶恐和绝望充斥在她们海蓝色的眼中,当视线对上的时候,那头发凌乱的妇人脸上,有泪水流淌。 行刑者是西奈人的村民,被行刑者是看起来像一家人的四个典雅人。 不用抬头,爱丽丝也知道,汀娜的表情一定不会很好看,虽然说如果是在平常的旅途中,奉行不招惹麻烦主义的莉莉娅娜和她应该会阻止她…… “愣着干什么,快吊死这些该死的异教徒!” 另一个声音在这个时候也随之响起。在发出声音的位置,挥舞着木杖的光头男人厉声呼喊着,握着麻绳的那些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男人的催促声中,他们手臂的肌肉凶暴地隆起,拉动着麻绳将四个典雅人的身体吊上树枝。 “唔喔!” “怎么回事!” “啊!” “该死!” 但在那之前,无形的力量割裂了绳索。 为了将人吊死在苹果树上而使出的力量反而令每一个使劲的汉子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只有几个反应较快或者是压根就没有用力的人机灵地松开绳索闪到一旁。 绳圈从四个典雅人脖子的位置断开,汀娜抬起的戴着戒指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被另一只柔软的手掌握住。 魔女走到沙舟的船舷旁,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少女,在一秒钟后,听到爱丽丝哼的鼻音。 “以汀娜小姐的准头可能会失手,或者误伤那三个人。” 随意甩着手的人偶,毫不在意地说着。而魔女环视了人群一圈之后,同样漠然的开口。 “现在,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不大,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酒红的魔法阵适时地浮现在空气中。被放大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在村落中回响,把男人们的惨叫和村民们的骚动都彻底的压制。 莉莉娅娜无言地看了艾一眼,女孩吐了吐舌头,在汀娜看过来的时候又变回了紧绷的表情,用力地咳嗽了两声。 “我们是在旅行的魔法师,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要吊死这一家人,而我没有看到治安官在场?” 在魔法增幅下,艾洪亮的质问充满着属于贵族的威严,本来又要开始低声私语的人群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这一幕让被魔女握住了手的汀娜有些羡慕。少女没有接受过贵族教育,甚至没有真正作为贵族生活过的她无论如何也没有这样的气势,让紧张感在每一个人脸上弥漫,就连那个拿着木制手杖的男人也不例外,但其他人都看着他,所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了艾的质问。 “这些典雅人,他们用邪恶的巫术向异端的神灵祈祷,用可怕的方法从前段时间的沙漠风暴中保住了他们的田地,我们必须把他们吊死,为了、为了拉神和荷鲁斯的荣光!” “你说谎!明明就是你们想要我家白白分给你们粮食,被我爸拒绝后就造谣说我们家用邪恶的魔法才保住了田地,想要把我们全都杀掉,好把我家的粮食和田地全部抢走!” 男人噎住了。 他恨恨地扭过头,用狠毒的眼神盯着苹果树下的男孩,可这个身高连他的一半都不到的男孩挺直了脖子,拦在自己母亲的身前,看起来一点也不怕他。 “……怎么办,莉莉娅娜师匠,看起来会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汀娜。 少女有些意外,这样的念头才刚刚浮现在她的表情上,爱丽丝就轻轻地哼了一声,不满地往她肚子上踢了一下。 “汀娜小姐觉得爱丽丝和莉莉会让汀娜小姐不要多管闲事吗?” “……一直以来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唔。” 又被踢了。 汀娜无辜地低下头,小小的人偶不满的鼓着脸颊,把“不满”塞到了她说出的每一个字中。 “随便好了,爱丽丝和莉莉也是可以不管这件事的,反正这一带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莉莉,还是赶紧去风景更好,也更有意思的地方吧。” “啊,不,爱丽丝小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家庭被吊死在树上吧……” “又不是汀娜小姐要被吊死在树上。” “虽然这么说……哈……” 把开始闹别扭的人偶小姐塞到魔女的怀里,和魔女对上目光时,莉莉娅娜微微地点头,中少女的脑海中淡淡地开口。、 ……就按照汀娜小姐想的去做吧。 干涩的苦笑凝固在了脸上, 等到魔女把人偶从自己的手上接走,然后靠在船舷上,用冰冷而漠然的目光凝视着所有人时,已经构思好要怎么劝说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汀娜才被艾踹了一脚,从讶然之中恢复了过来。 她看看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又看看后退了一步的艾,这才看到那一对对不知何时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艾的扩音魔法还没有解除,这些目光让汀娜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接下去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抬起头来,少女扫视着握紧木杖的男人和把男孩拉到身后,警惕地戒备着所有人的中年典雅人,深深地吸了口气。 “现在,来两个人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 按照汀娜的要求,村民们从村庄中央的广场回到了各自的家中,而典雅人的家庭和两位村民走向相距不远的两间房屋中,等待着汀娜去向她们询问事情的始末。 按照以前看过的侦探小说安排好这件事后,汀娜拍了拍自己的脸。到这时,少女才感觉到胸口砰砰作响,加速的血流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样真的好吗? 虽然初衷只是不想看到一家人莫名其妙的被吊死,但这样突然的牵涉进一件复杂的事件真的是明智的选择吗?自己的插手真的能够做些什么吗? 好些念头在脑海中嗡嗡作响,汀娜用力拍了拍脸颊,下意识地望向那抱着人偶的身影,希望和过去一样,从那淡漠的表情和毫无起伏的话语中,获得让自己继续下去的勇气。 “大姐姐。” “嗯?” 被父母牵着手走向一边的房屋的男孩跑过来,与汀娜对上了视线。 “谢谢大姐姐救了我,我的妈妈和爸爸,爸爸说这个村庄的人想要夺走我们的家园,大姐姐会帮助我们的吧。” 握着小小拳头的男孩还不高大,他对少女鞠了一躬,然后又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她。 “嗯……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但是,自己的家园要自己保护才行,小家伙。” 汀娜的话还没有说完,走到少女身边的艾就打断了她,或许是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却叫他“小家伙”让男孩感到迷惑,但艾话语里不容质疑的威严让他回答了艾关于最近城市多久才能到的问题。 “最近的城市……伊诺克里托的话,沿着河,骑马一个小时就能到了。” “很好,现在我问你,你想要自己保护自己的家园吗?” 艾盯着男孩的眼睛。 “不是只依靠我们,而是用自己也能做到的事保护父母,保护自己的家园。” “当然想!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村子里的人闯进家里的时候,我马上就被抓起来了……” “不,你当然有可以去做的事,你知道吗?按照王国的律法,进行异端审判必须要有一位九柱神的祭司在场,要行刑就要有至少一位治安官作见证,也就是说——” 眯细了眼睛的艾,就像劝诱无知男孩喝下药水的小女巫,听着她说的话,男孩的眼睛也逐渐亮了起来。 “纳帝欧斯叔叔,对,纳帝欧斯叔叔就是治安官,他一定会帮我们的!只要有纳帝欧斯叔叔在,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们了!” “对,去和你的爸爸妈妈说一声,然后去城里找那个治安官,这样一来,村里的人就不太敢对你们家做些什么了。” “嗯!我知道了!” 男孩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朝着他父母的方向跑去,他和父母说了什么之后,就朝着村庄水渠的另一侧,那座典雅式的房屋跑去。 没一会儿,他骑着一匹马,沿着河水流淌的方向飞驰远去。 “那么小的孩子骑一个小时的马去城里找治安官和祭司,没问题吗?” “法尤姆是西奈的核心地带,即使在城墙之外,也没有太多危险的魔物,道路上还会有士兵巡逻,即使那个男孩带不来祭司,能带个治安官过来也就够了,我们把问出来的事情整理一下告诉他,之后要怎么处理就是治安官的工作——该不会汀娜小姐。” 艾看了少女一眼。 “难道你真的打算在这个村子里进行法庭审判?” “……不,怎么会……” 被艾白了一眼的汀娜嘴角抽动着,努力把点头的动作修正成摇头。 “赶快问完赶快结束吧,我负责村民这边,你负责那个典雅人家庭那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好、好的,那个,艾小姐……” “嗯?” “谢谢。” “……哼。” 黑发的女孩摇了摇头,朝着房屋的方向走了过去。 要弄清村庄里发生的事并不困难,在「魔法师」这个身份下,甚至汀娜都没有开口,两位典雅人就把发生在村庄里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一切,都是由一段时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引发的。 遮天蔽日的黄沙从沙漠中吹来,把这个小小的村庄地势低的部分全部掩埋,圈养的牲畜无一幸免,就连村民也有好几人不幸遇难。 但水渠另一侧,地势较高的地方,这个典雅人家的田地,却只有不到一半的面积被黄沙掩埋。 虽然同样损失了很多还没来得及收割的粮食,可与村里其他人比起来,这只能说是奇迹或者诸神保佑。 “……但没过多久你们就发现这个奇迹给你们带来了麻烦对吗?村民们上门找你们买粮食,而绝口不提价格,被你们拒绝后没过几天,你就听到村子里流传你们进行了邪恶的祭祀,保护你们的田地的谣言,并在今天村民们闯进了你们的房子,以西奈诸神的名义要绞死你们……” 骑着马的治安官来到村庄,是午后的一个多小时之后,赛贡的日轮已经越过天空的最高处,向西方微微倾斜。 事件的询问和整理早已由汀娜和艾做好,叼着雪茄的男性揉着自己的金发,把写了大段文字的莎草纸从手头放下,望向坐在另一边椅子上的,穿着豹皮的拉神祭司。 “那么欧罕墨托斯先生有没有用邪恶的祭祀来保护他们的田地呢?杜罕纳蒙祭司。” “没有,伟大的阿蒙·拉神告诉我,他们身上没有任何邪恶的气息,他们的田地与主宅我也去看了,仅仅是……运气很好。” 事实上,汀娜和艾都没有想到男孩真的可以带来一位神殿的祭司,但这样更好,由城里的祭司所下的判断,肯定比来历不明的她们更加权威。 “那么,我觉得这件事已经可以下一个定论了。每一个村民都能证明这句话是你说的,但既然欧罕墨托斯先生一家没有进行邪恶的祭祀,那么你的指控就不成立,现在让我问一个问题。” 坐在长桌尽头的男人表情已经可以称得上狰狞,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对这一家人不好的指控都是他一个人传出来的,而且翻来覆去也就是他们失踪的牲畜被用以血祭,不保护下所有的农田和小麦是为了不让村民们起疑心……这样经不起推敲的话。 尽管艾耐着性子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但无论是汀娜还是这位治安官,显然都没把他的话当作有效证言,尤其是现在。 连阿蒙·拉的祭司都开口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为什么你要造谣陷害,甚至要杀死欧罕墨托斯先生和他的家人呢?仅仅因为他们不愿意用一个几乎免费的价格卖给你们粮食?” 骚着脑袋,治安官用劣质的羽毛笔在桌面上敲着,拧开瓶盖的墨水放在一旁,光头男人所说的话将被记录在莎草纸上,成为断罪的证据。 看起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作为旅行者的她们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了,与坐在身边的艾交换了一个眼神,汀娜站起身来,准备向这位治安官告别。 “不、当然不。” 但那个男人忽然冷笑了起来。 “是为了把你们这些皮黄毛狗赶出我们的家园,蓝眼睛的混账们。” 伸向墨水瓶的笔尖停住了。 帽沿下,纳帝欧斯抬起了头,在他双眼的海洋之中,游动着阴郁与狠毒的眸光,冰冷……并仿佛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 正要和他打招呼离开的汀娜到嘴边的话语被这可怕的眼神噎了回去,可坐在同村老人身边的那个男人却好像没有任何畏惧一般咧开嘴,从严重磨损的牙齿间挤出咒骂的话语。 “你们这些白皮的黄毛狗心都一样黑。欧罕墨托斯,你好像经常告诉你儿子你们这些典雅人是怎么来到我们的村庄,又是怎么‘祖祖辈辈’的开垦,把水渠那侧的沙漠变成如今的田地,但你会把这些事告诉他吗?你的爷爷是用怎样卑劣的手段侵占我们的家园的!?不敢吧?” 这个男人重重地将“祖祖辈辈”四个字吐了出来,将一口唾沫留在了房间的地板上,怒火在那张粗粝的脸上燃烧,他看着坐在纳帝欧斯另一边的欧罕墨托斯,怨毒地目光移动到他儿子的脸上。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小欧罕墨托斯。在我的爷爷那一辈,也就是你父亲的爷爷那一辈时,有一个典雅人来到我们的村子,看中了村里的一块土地,想要出钱买下,他报的价格很低,当时那块土地上住着一家人,他们嫌钱太少,拒绝了他。” 那个男人表达了遗憾,并表示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就这件事进行洽谈。在那个时候,谁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在某个夜晚,住在那户土地上的人家的房屋,冒出了火焰,火势膨胀得十分迅速,简直就像是拉神将日轮挥过了那片土地,那一家人和他们的房子全部烧毁了,一对夫妇,两个老人,三个孩子,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在火焰熄灭时,村庄的每个人都为此悲痛流泪,人们安葬了他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安魂仪式,希望他们能去往安宁的芦苇原。 但火灾过后没有多久,那个粮食商人又来到了村庄。 他又提出了想要购买那块地,这一次的价格比上一次还要低得多,因为他说被烧死的人会让那片土地也变得不洁。 “我的爷爷,当时的村长愤怒地拒绝了。但第二天,他带来了一个祭司,一个城里的治安官,治安官拿着一张纸说按照法老的命令,典雅人在西奈购买土地享有额外的优惠,他也是个典雅人,祭司更是直接告诉他,让村子把土地卖给那个商人,以比额外优惠过的价格还要低的价格!” 每一个词语,都是从男人的齿缝间被撕咬着挤出的,他怒拍着桌面站起来,那对充血的双眼从紧紧抓着母亲衣袖的男孩移到欧罕墨托斯的脸上,在他的低吼中,这位父亲紧紧地皱着眉,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妻子与儿子。 但男人忽然冷笑了起来。 “5个铜德拉克马。那就是我们提议向你购买粮食的价格。” “所以你们就把那场惨剧归咎于我们?天空与雷电之神在上!那件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欧罕墨托斯深深地皱起了眉。 “在我们家族来到这里之前,水渠那一侧只有贫瘠的沙砾,。我的爷爷和父亲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把原本只是沙丘的这片土地开垦成了良田,我和我的儿子在这里出生,成长,我们带来了最好的麦种,并无偿分享给你们。我们回报了这个村庄这么多,可你们却想要把我们从耕耘开拓的家园中赶走!” “这是我们的家园!而你们也从未回报过我们什么!那些麦种从未让我们富裕,我们的收成都被你们用一个便宜的价格买走再在别的地方卖出一倍以上的德拉马克!” 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而且就在沙尘暴结束,祭奠惨死的同伴时,你还在喝醉后这么说过。” 他的语气忽然滑稽了起来。 “‘让我们把死人的数量报少一些吧,这样每个人就能少付一些制作木乃伊的钱给那些讨厌的祭司了’。” 就像前一秒他还在咆哮的战士,在后一秒就变成了奸滑的商人,就连已经不耐烦地想要打断他的治安官也愣住了,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极其安静,早在男人怒吼开始就茫然地做回长凳上的汀娜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这诡异地一刻。然而—— “你说谎!那明明是法拉赫梯叔叔说的!那天爸爸喝醉后说的是,‘被火烧过的土地才会变得更加肥沃’!” 然而,男孩清脆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纳帝欧斯叔叔,祭司叔叔,他在说谎,就像今天一样……” 男孩好像完全不怕他的怒吼,现在的他兴奋地看着所有人,为自己抓住了男人的错误而雀跃不已,但男孩的表情很快就变得奇怪。自己的父亲,脸色黑得像是冬天阴沉的天空,连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的那个祭司也眯起了眼睛,严肃地看着他的脸。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以诸神地名义起誓,那个时候妈妈也……” 男孩用力地点着头,就像生怕还学着大人的动作把手放在放在胸前起誓。 “闭嘴!!” 但他还没说完,面色阴沉的父亲就忽然怒吼起来。 男孩呆住了。 坐在对面的男人慢慢地坐了下去,用那只黑手唔着脸,发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声。 “小欧罕墨托斯,这是大人说话的地方,你不要插嘴,先和妈妈回家去吧,整理一下被弄乱的地方,把被烧掉的东西扔掉。现在,再让我们来谈谈这件事。我得说,欧罕墨托斯先生的那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被火烧过的田地会更加肥沃,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纳帝欧斯敲着桌面,用眼神示意妇人将男孩带走,被拉着手的男孩在被带出门前还困惑地看了一眼汀娜和艾,但是两个少女现在也处于茫然之中,她们看了彼此一眼,汀娜能看出艾脸色对自己卷入复杂事态的一些不满,而艾看到了少女的茫然。 虽然基本上没有参与到对话中,但艾现在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在西奈生活过的人都知道,田地的肥沃都来自尼罗克莱泛滥的沃土。” 这个时候,男人身边那个只在纳帝欧斯在问那些谣言是不是由男人说出来这个问题时点了点头的老人,忽然这么说着。 “但欧罕墨托斯先生是典雅人!” “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典雅人。” 坐在老人旁的年轻男人已经完全看不到愤怒的表情了,他把脏兮兮的双腿抬到桌子上,语气平淡。 纳帝欧斯的表情越发阴沉了,本来漫不经心翘起来的脚放了下去,已经十分不耐烦的语气,现在几乎染上了险恶的气息。 “这句话只是欧罕墨托斯先生酒后的呓语,什么也无法证明。欧罕墨托斯先生是小有名气的粮食商人,他与其他行省的粮食贸易提供了宝贵的税收,是「罗盘草」商会重要的会员。没有确实证据的话,这些无端的指控我作为治安官是不会受理的,在我看来你们说的故事简直是无稽之谈,欧罕墨托斯先生的家族购买土地的流程合法合规,没有任何问题,可以明确无误的证明这片土地的归属,而你们的行为正在侵犯一位体面典雅商人的家园,这才是现在我们要处理的问题。” 在“家园”这两个字上,治安官咬得特别重。 “……不,当然有问题,治安官阁下。” 可这个时候,那位祭司又开口了。 “欧罕墨托斯先生,我可以看看你的地契吗?在一百年前,法老陛下就发布过「土地贸易法案」,按照规定,地契上应该记录有土地交易的具体时间和金额,而按照法律,低于当时法老陛下制定的土地最低价的交易都是无效的,而在我的记忆里,就算最贫瘠的土地,一公顷也不止1个银德拉克马……” 无视了面面相觑的汀娜和艾,事态正变得诡异和复杂起来。 原本作为受害者被她们救下的典雅人一家疑似先祖通过卑劣手段获取土地,甚至为此害死过一整个家庭,作为治安官的纳帝欧斯毫不掩饰偏袒他们。 而本来只是过来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有邪恶仪式的祭司突然插手,用凌厉的眼神在村民们这边看着典雅人的夫妻。 “地契,对,我当然有地契,而且上面记录的绝对没有一点问题,还有当年大祭司的盖章哩,地契就在我的家里,地契……” 连连点头的欧罕墨托斯用手擦着自己的冷汗,可是渐渐的,他的喃喃自语越来越轻微,白皙的皮肤失去血色,攥紧手帕,汗如雨下。 而那个男人的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到愤怒,他坐在老人的身边,就好像之前咆哮着的是另外的人。 “地契……你们烧掉了那地契!!” “冷静一点,欧罕墨托斯先生,地契肯定是一式两份的,一定还有一份地契在……” 说着说着,纳帝欧斯的表情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杜罕纳蒙祭司,我们非要在这种地方搞得彼此下不来台吗?” “怎么会,我只是希望保证在神的见证下订立的契约也符合法老陛下制定的法律而已。” 摸了摸下巴,祭司不着痕迹地收敛了些微地笑意。 “……汀娜小姐,我们走吧,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说上话的了。” “诶?嗯、嗯……” 艾拉着汀娜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这个低矮的民房。而除了那个老人敬畏地看了她们一眼,谁也没有对两人的离场报以多大的关注。 事实上现在的事也已经与她们完全无关了。 “……在西奈,神殿是地方政务的核心机构,至少直到十三日圣战之前都是如此,托密勒王朝一直想完全剥离神殿所掌握的实际权力合并到政务厅里。但自古以来在西奈,各个神殿就是地方上最大的土地拥有者,就连法老都很难把这些土地从他们手里拿回来,毕竟名义上,法老就是各个神殿的最高领袖,名义上。” 一走出来,艾松开了汀娜的手,说出了汀娜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在书上看过的事。 “所以现在,各个神殿依然是土地的交易、管理部门。地契这种东西,一份在土地所有者手中,另一份肯定在神殿里。” 说完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肯定会问为什么,所以先告诉你怎么回事。” “可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情突然扯出这些问题,而他们好像都没注意到话题早就跑偏了……” “一直到刚刚为止,无论哪个男人再控诉些什么,这个问题依然可以回到这件事本身上,但那个祭司开始插手之后,就不行了。” 艾用手微微地遮住自己的眼睛,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的解释不甚满意。 “回船上去吧,莉莉娅娜师匠和爱丽丝小姐能帮你解释清楚。” 「寻光者」号上,魔女和人偶在今天第一次出手后,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听完汀娜和艾的讲述后,魔女沉默了很久,才悠悠地开口。 “……自从王位稳固后,托密勒王朝就逐渐开始西奈典雅化的政策,这其中就包括开出丰厚的条件吸引典雅人的移民。” “典雅人来到西奈可以以便宜的价格购买土地,以很低的利息从王室银行贷款做生意,雇佣很多典雅人的商店可以获得税收的减免……” 趴在魔女的头上,爱丽丝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说着王室开出的丰厚条件。 这些利好让很多典雅商人与移民来到西奈,促使了西奈经济的繁荣与社会构成的改变。 虽然因为气候问题,西奈的典雅人还是相对少数,但造成的影响却十分巨大,各式各样的冲突当然更不多了。 “……然后是王室法老直属的政务厅和神殿的对抗,这个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从前两代法老开始,王室的改革就阻力重重,现任的法老想采取更激进的策略,也没能成功,就是因为各大神殿实在是掌握了太多的土地,甚至比法老本人还要多——当然,名义上,这些土地也是属于法老的,但法老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在西奈的每一处安置自己的嫡系,所以神殿最着力的就是土地的归属,虽然他们也售卖土地,但收回来的更多,尤其是典雅人用优惠价格购买的那些土地……” “爱丽丝还在奇怪那个男孩怎么真的能找来一个祭司,搞不好,要不是治安官护着那家人,又有莉莉这个魔女在这里,那家人的罪名就该坐实了……唔,那个男人也不是简单的货色呢,「寻光者」号的出现和治安官,祭司的到来都是意外事件,亏得那个男人能把事情引导到这一步……” 爱丽丝说完后,莉莉娅娜放下了手头的小说,帮汀娜合上了愕然张大的嘴。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事……” 听到一半时,汀娜就已经完全呆住了,她在询问和旁听的时候还有过要主持正义的念头,可事到如今,正义似乎已经成了谁也不在乎的东西。 午后的阳光炽热,少女却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血管之中都流淌着寒冷。 “……到了这一步,已经彻底没有我们能插手的地方了。虽然各自有各自的目的,但治安官没有直接宣布什么人有罪或无罪,祭司也没有做出什么违背法律的事,当然,这也是因为有我们在这里的缘故。” 魔女在西奈有特别的地位,即使莉莉娅娜什么也不做,只要摆出冷漠的表情,就能让那个祭司和治安官束手束脚。 “可、可是,我们还是能做些什么的吧,对、对了,让莉莉娅娜小姐作为见证人去看那份地契,防止神殿那边做手脚……” “一般来说,地契上的交易数字是不会有问题的,最少也不会低于会另交易无效的价格。但这种情况下还是有很多贫苦的农民和破产的地主在卖出土地后也依然穷困,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 “购买者确实支付了地契上金额的金钱给贩卖者,但其中的一部分被见证人收做见证费,如果神殿也参与进来,还会有契约费之类的费用,当然,一般而言这些费用最后还是会回到购买者的手中,因为见证者往往是购买者的关系人。只有把土地卖出去的人拿着可怜的一点点钱,运气好的还能远走他乡或者在当地找个活计,运气差的,大部分都沦为了乞丐。” 说完之后,小人偶望着咬紧嘴唇的少女,人偶小姐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飘到汀娜的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尖。 “当然也没有证据证明这家典雅人的祖先就这么干了,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为了低价得到现在那片土地害死了人,魔法也无法回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的事,不过……嘛,反过来说也一样,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们什么都没做……嗯?” 沙舟外忽然喧闹起来了。 爱丽丝飘到驾驶舱的玻璃窗旁,又推开了驾驶舱的门来到甲板上,祭司正阴沉着脸从一间房屋里走出,手上拿着一尊木制的雕塑,向男人喝问着这个的来历。 第一次,拿着木杖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恐慌的表情。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被祭司盯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在一些村民们和两个典雅人的注视下,汗水在他的额头上形成了一条小瀑布。 “又发生什么了?” 艾和汀娜也跟着魔女来到了甲板上。汀娜看着眼前的一切,痛苦地揉了揉脑袋,这件事的波折已经够多了,现在又怎么了? “魔法师姐姐,魔法师姐姐,我成功了!” 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响了起来,艾转过头,看到那个男孩躲在沙舟的下面,正兴奋地挥舞着手。 “你做了什么?” 艾看着祭司手中的雕像,觉得有些眼熟。 “就像小姐姐说的那样,应该还有我能做的事,于是我就想呀想,终于想到他们在我们家找邪恶的痕迹来污蔑我们,那么我也这么做!” 男孩挺着胸膛一脸自豪地说着。 “然后我真的找到啦!那个坏家伙的家里有一个藏起来的小房间,我溜进去看后,发现摆在祭坛上的是我不认识的神像!和我在神殿里看到的都不一样!我觉得祭司一定会对此十分生气,所以就告诉祭司啦!” 这个时候,祭司把那个淡粉的雕塑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男人忽然怒吼了一声,拿起木杖就向祭司的头上砸去,但在那之前,祭司的身上升起阳炎般摇曳的光,木杖落在祭司头顶的时候,祭司的拳头也陷入了男人的腹中。 这个时候,汀娜才认出了那个雕像。 “黎明之女?” 在列托波列斯塔的金字塔里,那些遭到驱赶的守墓人,就供奉着这个不在九柱神中的女神。 九柱神的祭司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信仰可一点都不友好。 “……看来,这就是这件事扯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魔女摇了摇头,好像对这件乱七八糟的事彻底失去了兴趣,转身走进了驾驶舱。 “呐呐,姐姐们,我有没有保护好爸爸妈妈,保护好我们的家呢?” 沙舟旁,男孩还仰着头,兴奋地向艾和汀娜说着。 可无论是汀娜还是之前怂恿他去城里找治安官的艾,看着此刻似乎达成了共识的祭司和治安官,松了口气露出安心表情的欧罕墨托斯,还有惊恐的村民们,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男孩的这个问题。 “嗯、嗯……” 最后,艾仅仅是含糊地点了点头,男孩欢呼了一声,接着一蹦一跳地跑到父亲的身边去了。 呼啦一声,沙舟的太阳帆展开了。 严肃地将村民集中起来宣布着什么的祭司,抱着儿子笑着的欧罕墨托斯和男孩,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男人。 最后映照在汀娜眼中的,是被村民们凝视着,渐渐地,脸上的微笑变成紧张的父子。 “……有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园……吗。” 爱丽丝靠在艾的身边,在数分钟的沉默之后,她忍不住抬起头,对着蔚蓝的晴空低声地发问。 “那到底是谁的家园……现在,又还能不能称为他们的家园了呢?” 汀娜没有回答。 少女遥望着逐渐远去的村落,只是深深地,深深地。 叹了口气。 ………………………………………………………………………………………………… 某一日的后话: “说起来,那个时候我还没出手,爱丽丝小姐就动手了呢,抱歉,我又贸然牵扯到麻烦事里。” “啊,那件事没所谓的,爱丽丝只是很生气而已。” “这、这样啊,果然爱丽丝小姐是一个温柔的……” “不经过爱丽丝的允许就在爱丽丝面前贸然杀人,僭越也要有个度,要不是随便发脾气会让事态变得不可收拾,爱丽丝早就把那几个无礼的家伙用魔法教训一顿了。” “……” “嗯?汀娜小姐你说了什么吗?” “不、没有,什么都没有……” EP.2 瘟疫的故事 ========================= 浓烟从地平线上升起。 由地而升天,粗大的烟柱倒映在蔚蓝的湖面,染黑了飘过的云朵,水波上仿佛也飘着恶臭,将那一团团滚动的黑烟扭曲成怨恨的脸。 宏大的诵读声在神殿里响起,悲伤、庄严。祭司们向神灵们献上牛羊与祭品,用神的教诲安抚不幸死去的人们,祈祷着即使无法被好好安葬,他们的灵魂依然能飘荡至芦苇原的天空,与诸神同在。 盛大的安魂仪式已经持续了十几个昼夜,一批批祭品被送进神殿,一具具尸体被投入橡木的火堆,香料一车车的运入,投入火焰的葡萄酒已经掏空好几个酒庄的窖藏。 可即使是把一整年的分量都用上,血与肉融化的气息,脂肪与骨焦黑的恶臭,也遮掩不住。 人被焚烧的气味,无论在这座城市的哪里也可以闻到。 人在哭泣的声音,无论在这天空下的何处都可以听到。 如果要问“这样真的能死者那不甘的亡魂,平复生者的哀伤吗?”塔拉耶卡觉得,这不知道还会弥漫多久的浓烟就是诸神给予他们的答案。 “就算不断的建起隔离区,新的病人也层出不穷,这样下去,即使熬过了瘟疫,人口的损失也太过惨重了。” “已经死了超过两千人,患病的人数可能更多,很多小村庄已经消失。好不容易靠苏恩克拉底先生资助的粮食度过了饥荒,结果又撞见了这莫名其妙的瘟疫。” “肯定是有的村庄没有把饿死的人的尸体好好净化,那些死村一个都不能留下,派出神殿护卫全部烧掉,没有记错的话,最开始感染瘟疫的人就来自那些在沙尘暴中受灾最严重的村庄。” “周围村落的人已经全部聚集在城里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隔离区!” “资料室好像被人闯进去过,都这样的时候了……” 青年叹了口气,抚摸着胸前雄鹰与日轮的护身符,默默地祈祷。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瘟疫的第十五日。 就仿佛诸神为这片土地制定的季节更替的规律,丰收之后,便是凋亡。 “塔拉耶卡。” “我在,父亲。” 青年睁开了眼睛。 他的父亲,这座城市阿蒙·拉神殿的大祭司正在不远处呼唤着他,自从瘟疫爆发以来,这位智慧而坚强的老人就再也没能好好合过眼。 他最先意识到了瘟疫,也是他力排众议将病死的尸体用火焰焚烧以遏止瘟疫蔓延。在政务厅的人纷纷感染瘟疫之后,原本该由那些政务官处理的工作也由他担下,虽然他总是乐观地说着这让他回忆起他父亲曾经工作时的情景,但短短十几天,他仿佛衰老了十几年。 “新一批亚历山卓运来的药材已经到了,派一批健康的神殿卫兵去接收吧,也去通知城里的炼金术士,顺便问问他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我会安排的,父亲……大祭司大人。您也该休息了,每天事务这么繁忙,您真的不用每天还坚持带领祭司们进行安魂仪式的。” “……你又在说这些了。” 大祭司摸着光头,对自己的儿子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严肃。 “我们不仅仅是在祈祷死者的亡魂能去往芦花飞舞的沃野啊,这是赎罪,无法阻止瘟疫的我们,必须用做出焚烧死者这样亵渎之举的我们必须赎清的罪孽。” “可是……” “不用担心,我还撑得住。一起挺过这次难关吧,这会成为我从大祭司这个位置退下来前最后也是最大的功绩,也会成为你继承我位置的最有力的功劳。” 拍着儿子的肩膀,老人拍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等祷告完,我会回去休息的。” 老人苦笑着摆了摆手,不顾所有人的劝阻,走向那已经燃烧了数个日夜,或许也还将继续燃烧下去的火堆。 看着那被连日的重压压弯了腰的背影,青年紧紧地攥着拳头,走出了神殿。 终有一天,他会接过父亲的衣钵,虽然自己究竟是否能够做得像父亲一样好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是—— “伟大的阿蒙·拉啊,我向你发誓。”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那背影蒙羞。 ………………………………………………………………………………………………… 安排好接收药材的士兵,塔拉耶卡走在比蒙纳夫的街道上,沙尘暴,饥荒,瘟疫,灾难如同不会停止的噩梦一般接踵而至,让这座建立在沙漠绿洲,并依靠运河繁荣起来的城市在他的眼里变得陌生。 翻遍所有的记忆,他也不曾见到故乡这样冷清的街道,家家户户紧闭门扉,在外面行走的人都带着口罩和熏香的掏炉,水无月的阳光似乎都被城市的悲怆所掩盖,透过黑烟的阳光格外灰暗。 但比起瘟疫感染者的隔离区,街道上的这些又简直如同天堂。在这个时候,塔拉耶卡才忍不住感谢这降水最少的月份与环绕城市的沙漠,即便在最坏的如今,依然将瘟疫控制在比蒙纳夫的周围。 如果城市就建立在尼罗克莱的周围,在这个河水上涨的月份,瘟疫说不定会沿着带来沃土的水流流向下游,把灾害带给更多的人。 “……呵,我故作清高什么呢……” 青年停下脚步,在画着罗盘草的建筑前苦笑着。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有得选,他宁愿是河流下游,或者是沙漠里另外的某个城市遭遇瘟疫,而不是自己的城市,自己的故乡被厄运笼罩。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诸神的怜悯,或是炼金术师和医生们的研究了吧。 长长地叹了口气,青年推开了门。 “……你们研究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沉闷的空气,沉闷的房间,压抑与紧张几乎让空气凝固——从瘟疫发生后,城里最大的医院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气氛,无论是谁都压低了声音,以至于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听到门后传来的尖锐而冰冷的话语时,塔拉耶卡都忍不住一愣。 他已经好久没有在这里听到有人高声开口了,而且这个声音那样冷静,那样坚定,就像劈开这沉闷空气的利刃,让塔拉耶卡被阳光和未卜的未来笼罩得有些萎靡的精神一下子振奋了起来。 而当他看到与熟识的医生对峙的人时,青年却愣住了。 医院一层的药房里,一个女孩正在桌前,用凌厉的目光凝视着一脸不耐烦的医生,她甚至才高过那张办公桌一个头,灿烂的金发在发梢过渡到白金的色彩,一直垂到她穿着凉鞋的小脚,一个人偶被她放在肩膀上,让她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 塔拉耶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没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他没有看错。 看到青年走进来,在女孩面前的医生松了一口气。 “诶呀,这些孩子好像是不知道比蒙纳夫发生了瘟疫误闯进来的,刚刚忽然找到我们说我们的研究方向错了……” “……你们的研究当然错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和与常见瘟疫截然不同的症状让你们感到焦虑与不安,一头扎进药剂的汪洋中,完全迷失了方向。” 女孩再开口时,塔拉耶卡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语就来自她,与抱着一个女孩子喜欢的玩偶所不符的冷静,那双深邃的眼中,闪烁着历经时光的睿智。 但是医生已经太累也太不耐烦了,他甚至没有和女孩的目光对视,只是挥着手,敷衍似地说着: “是是,小妹妹,你知道的很多,叔叔们现在就在寻找瘟疫的载体和瘟疫……” “……你们找不到的,都一百多年过去了,西奈的医生和炼金术士还是很少有机会解剖尸体。这么急急忙忙地将死尸付之一炬,甚至都没有机会观察在他们死去后身体产生的变化。除此之外,你们似乎不曾统计死者的共同点,也没对病人的情况详细记录,只是闷头在这布满熏香的医院里把药剂和魔植翻来覆去的混合,然后喂给病人……。” 那个女孩微微眯起了眼睛。说完之后,也不知道是打心底觉得失望抑或是事不关己,她在扔下最后一句话后,径直向门外走去。 “只是作为研究者,你们未免太过不像样了……不过,这确实与我无关就是了。” 在她身后,黑发的女孩和高挑少女跟着她离开了医院,看到她们离开,颓废地在纸张上写着药剂配比的数字的医生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我们拿出能治疗瘟疫的药剂拯救比蒙纳夫,但这样的小孩真是让人头疼……塔拉耶卡大人?” 年轻的祭司早就没在听他说的话了。 推开刚刚被少女带上的门扉,重新回到街道上时,三位少女还没有走远,在行人寥落的街道上,有着雪白肌肤和显眼发色她们实在是非常醒目, “请等一下!” 顾不上父亲自小教导的对待女性的礼仪,塔拉耶卡大声地朝她们喊着,他可以肯定,街道上所有人都能听到自己的话,几秒后,那个高挑的少女首先回过了头,然后她们好像说了什么,那个有着夜空般深邃瞳孔的女孩才站住,穿着两件式丘尼克的她转过身来,不带丝毫表情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吗?” “刚刚、刚刚你在医院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他们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去欺骗呢?” 塔拉耶卡一愣,这真是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啊,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塔拉耶卡,塔拉耶纳之子,无形之阳阿蒙·拉的祭司……我们可以谈谈吗?” “……” 女孩微微眯起眼睛,她的沉默,就像在问着,要谈什么。 “谈谈这场瘟疫,谈谈你所说的事,说不定我们能达成某种共识,说不定……” 咕噜。 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连声音都颤抖着。 在他的内心忽然升起一种冲动,一种直觉,就像神喻忽然浮现在心间那样,一种预感正在他的胸膛之中激烈地鼓动。 “说不定,我们能拯救这座被灾厄缠上的城市。” 这一次的沉默稍微有些漫长,年轻的女孩依然面无表情,但青年感觉得到审视的目光,在她身边,高挑的少女和黑发的女孩也看着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当塔拉耶卡开始忐忑不安的时候,抱着人偶的女孩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莉莉娅娜。” 愣了片刻后,年轻的祭司才在惊喜之中按耐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那是,她的名字。 ……………………………………………………………………………………………… “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谈谈吧。” 比蒙纳夫街道上仅有的还在营业的一间餐馆中,对亲自来为她们倒茶的老板打过招呼后,塔拉耶卡把手放在桌面上急切地询问着。 自我介绍已经做过了,有一头丝绸似黑发的女孩是来自千塔之城的贵族,金发高挑的少女看起来像是典雅人,但其实来自遥远的大陆东南。 虽然看起来就像一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旅行,但她们确实是魔女的学徒和秘书,也就是说,坐在两人中间抱着人偶,看起来过于年轻的女孩其实是一位伊西斯的女儿。 虽然比蒙纳夫城中只有阿蒙·拉的神殿,但按照神殿的规定,塔拉耶卡现在应该将她带回神殿,报告给他的父亲,祭司们将设宴款待魔女,并委托她帮忙解决一些问题。 就当下来看,这份委托显然关于这次瘟疫。 年轻的祭司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她详细地解释她在医院所说的那一番话,这份期盼甚至超过了知道原来还有魔女不率属于伊西斯神殿的惊讶。 “莉莉娅娜女士说医生们的研究方向错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显而易见,面对一种未知的瘟疫,他们所作的既不是解剖死者的尸体,也没有从患者身上寻找共同点,甚至不曾对死者的各种数据进行统计与分析去寻找瘟疫传播的途径,而仅仅是埋头用近乎穷举的方式把魔植和药剂搭配起来,妄图寻找到针对所有症状的良药……” 轻蔑。 如果说有哪个词语可以形容魔女在回答中透露出来的全部意思,那就只有这个了。 即使是做好迎接刻薄话语准备的青年,在听到这位魔女毫不在意地说出“解剖”这个亵渎的词语时,倒映在茶杯上的嘴角依然有些抽搐。 这段话实在是太过难听,塔拉耶卡忍不住为自己熟识的医生与药剂师们开口辩护。 “他们自从瘟疫开始,也一直在辛劳地工作……” “可惜做的都是无用功,你们视解剖尸体为对死者最大的不敬,但可笑的是,你们制作木乃伊的方法就是一种解剖。加上你们急不可耐地把病死者的尸体撒上酒和香料烧掉,把患病的人关到你们看不到的地方,要是有谁真的找到了治病的方法,那就只能解释为你们的诸神看不下去了。” 坐下来和她们对话的第一分钟,塔拉耶卡就意识到魔女和她的学徒对比蒙纳夫的医生极其不满,恨不得用上所有的现状作为论证,将他们贬得一文不值。 这可以说是恶劣的态度就像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一瞬间,阿蒙·拉未来的大祭司怀疑,自己当时产生的这位女士或许可以带来希望的想法会不会只是在她的美貌下产生的错觉。 “既然你们这么说,那么,你们一定知道什么了,对吗?” 但发出邀请的是他,现在,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问下去。 “……我不是说过了吗?医生和炼金术士没有机会解剖尸体,他们只是因为瘟疫的症状和常见的热带瘟疫截然不同,又不知为何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是一场从未见过的瘟疫。就好像水手拿着坏掉的罗盘驶入没有灯塔指引的海洋,只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解剖一下尸体就能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场瘟疫,和西奈历史上发生的所有瘟疫比起来,都相差太远了,不,即使真的没能解剖尸体,只要是对瘟疫有正确认知的人,应该都会意识到。” 莉莉娅娜幽幽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当她开口说出这条结论,塔拉耶卡忍不住深深地皱起了眉。 “你说这不是一场瘟疫?这不可能!” “……你那难以置信的表情在我看来也是难以置信的,不过算了,还是直接给你看证据吧。” “证据?” “……虽然在黎明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但我已经去拜访过神殿与城里的隔离区,在西奈全境都是热带区域,热带瘟疫通常是点状爆发,追根溯源,一定能找到第一个患病者或最先爆发疾病的区域。翻翻你们神殿关于瘟疫的记载,肯定能看到这条。但比蒙纳夫的瘟疫呢?” 魔女摇了摇头。 “一两天内,在城市与附近的村庄之中大面积的出现,第一批确诊人数就超过一百,首先这就很奇怪。在上个月的沙尘暴后这一带发生过饥荒,在饿死了人的饥荒中没发生瘟疫,反而等到结束后一段时间才发生,这同样很奇怪。” 拜访过神殿—— 今天在离开神殿前,好像就有祭司说神殿的资料室被人闯入—— “……接着,是发病群体,你知道什么叫患者统计吗?” “统计的话我们每天都在做……” “那么你们应该很早就该发现一件事,所有瘟疫的患者,全部都是社会的中下层。” 艾说到这里,忽然转移了话题。 “根据现有情况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推断:饥荒结束后不久,瘟疫——如果真的是瘟疫的话——忽然成片的爆发。以推断出是饥荒结束后出现的什么引发了这场瘟疫,接着另一个事实是,患病的人都是社会中下层,工人,失去田地的农民,不算富裕的工匠和小商人,瘟疫爆发之前,所有的这些人都做过一件相同的事——” 然后,在就要说出结论时,黑发的女孩又故意拖长了语调,盯着塔拉耶卡的眼睛看。 年轻的祭司有些不耐烦了,在魔女几乎用断言的态度暗示这并不是一场瘟疫的时候。 听到艾就像戏弄他似地卖着关子,他当即就想要追问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就在这句话就要脱口而出时,他愣住了。 那张年轻而有些疲惫的脸上,流露而出的不耐烦渐渐的消失,棕黄的瞳孔骤然收缩,塔拉耶卡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凝视着莉莉娅娜和艾,他摇着头,握住座位扶手的手掌青筋暴起。 瘟疫的爆发是十五天之前,而在瘟疫爆发之前,这些人都做过的,相同的事…… “你们,你们想说什么?!” 不!这不可能! “……并不是我们想说什么。” 可魔女并没有因为他站起来拍向桌面的手让表情有丝毫的改变。 “……而是你想到了什么。” 那双眼睛,就像要把人的灵魂也吞没进去。 “简直是胡说八道!” 一甩手,塔拉耶卡的表情变得冷硬起来,他现在百分之一百的确定,自己是被魔女的美丽蒙蔽了心智。 没什么值得说下去的了,在老板惊慌失措的目光中,年轻的祭司站起身来,怒视着面前的女孩。 “既然祭司先生这样觉得,那么,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验证方法不是吗,比起让医生找到瘟疫的治疗方法,或者是诸神降下慈悲都更要简单,而且立刻就能做到。” 这时,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金发少女说了。 叫做汀娜的这个少女的声音不像魔女那样淡漠,也不像艾一样傲慢,塔拉耶卡回过头来,被一时的气愤与抵触冲昏的头脑慢慢冷静。 他意识到,想要狠狠地反驳这个魔女和她的学徒,把那个可怕的可能性从脑海之中抹掉,其实有一个简单的……非常简单的方法,没错,就像这个少女所说的那样。 “只要,带我们去看看那些粮食就可以了。” ——只要,带她们去看看那些粮食就可以了。 ………………………………………………………………………………………………… 密封的大门打开了。这些有着半圆形外表的建筑就像是被竖直切开的圆柱,静静地横卧在神殿的围墙之中,从门口射入的阳光驱散了黑暗,把堆放在地面和木架上的一个个麻袋照亮。 整个比蒙纳夫的粮食都被储存在这里。 尽管就在半个多月前,当周围的农田与还未来得及收割的粮食在可怕的沙漠风暴中消失的时候,粮仓之中堆满的木架仅仅只有可怜的一小部分。 如果不是一位典雅商人的慷慨解囊,毫无疑问,如今的城市必然已经饿殍满地。 但是,死于饥饿和死于瘟疫到底哪个更加可怕呢? 每次想到这里,年轻的祭司都会感觉心情格外沉重。 “这些粮食我们都用魔法和神术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说实话,带着三位女士来到仓库并将门打开的时候,塔拉耶卡就已经后悔了。 虽然商人送来的都是陈粮,但粮食的安全和品质是经过抽样检查的,有问题的可能性完全为零。 亏他还在几近正午,这附近都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摸摸把她们带过来。 仔细想想,自己完全中了激将法,被过于荒谬的结论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后,塔拉耶卡对这群自称魔女与魔女的学徒,秘书的女士们的目光也变得冷淡。 但莉莉娅娜无视了站在门前的他,小小的魔女微微弯腰,就抱着爱丽丝从青年的手臂下方钻进了仓库。 “说起来,塔拉耶卡祭司好像找钥匙花了不短的时间呢,你是第一次打开这里的门吗?” “没错,自从沙漠风暴后,这是第一次,虽然我一直都有钥匙。作为神殿的祭司我们必须注意自己的行为,贸然接近仓库可能会让市民们认为我们偷偷拿取更多的粮食,在现在的情况下,搞不好就会变成一场暴动,所以在之前一次大面积赈济粮食,我们一口气为每一位市民都发了能支撑5、6周的粮食,然后封闭了粮仓,甚至为了做出表率,我们都是拿着去年甚至前年所剩不多的小麦,而把商人捐献的,相对新鲜的谷物给了市民们。” 仓库门打开后,塔拉耶卡不耐烦地回答着汀娜的问题,他甚至没有向粮仓的内部瞟一眼,只是靠在门外,夸张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光将飞舞的尘埃照亮,粮仓门前,三位女士却没有行动。 “怎么了?都到这里了,该不会说突然不想看了吧?” 塔拉耶卡嗤笑着,摇头。 “……如果你看到这样的场面还觉得你们的粮食什么问题都没有的话……我认为你在继任大祭司之前,需要先学会不要乱吃东西。” 男人的表情僵住了,他气恼地把目光投向艾和汀娜之间的魔女,不过莉莉娅娜没有等他在良好的家教和彻底撕破脸皮的冲动间结束博弈就已经一步走进了粮仓,而这个时候,青年才看到艾和汀娜那铁青的脸色。 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来由地升起,他顾不得那么多地向粮仓中看去,这一眼。 只是一眼,冰冷就从头顶蔓延到脚尖,心脏都停跳了片刻,眼前那噩梦一般的景象让男人捂住了嘴,连连后退。 “发生了……伟大的阿蒙·拉啊,我们的粮仓发生了什么?!” “……现而易见,对那位慷慨商人的馈赠趋之若鹜的不只有饥饿的市民,整个神殿……也许是整个比蒙纳夫的老鼠,也觊觎着这顿大餐,只可惜……” 艾、汀娜和塔拉耶卡不敢踏入粮仓一步,但已经走进到里面的魔女却毫不在意地用出极光色的「法师之手」,从地上捡起一只老鼠,用另一只法师之手握住一把锐利地冰刀,切开了柔软的腹部。 在汀娜的尖叫声中,没有多少血液从可怜的老鼠身体中喷出,魔女熟练地找到了这个小东西的胃,切除,剖开,用魔法把那已经散发出微微腐臭的器官固定在空气中后,随手又从地上捡起另一只。 魔女完全没有挑选,也根本不需要,在粮仓的地面,麻袋与木架的阴影中,成百上千只灰色的老鼠堆积着,每一只都像魔女捡起的第一只一样失去了生命,这让汀娜想起曾经在故事书中看过的大象坟场,这老鼠的坟场没有那样庞大,却比那更加的令人毛骨悚然。 “……看起来它们是从那边进来的,然后……嗯,没有错,确实是相同的品种。” 魔女很快就发现了老鼠们侵入的路线,一个位于墙角的缺口,接着她又拿出一个小纸袋,在用魔法对比了其中的东西和老鼠们的胃——准确来说是胃里的东西后,指着遍地的死老鼠,弥漫开来的恶臭气息,还有被撕咬得开裂的麻袋与满地洒落的麦粒,用平淡的语气向年轻的祭司询问着。 “……我相信你们不会太疏于粮仓的鼠患防护,但我不觉得你们的捕鼠器和老鼠药能杀死这么多老鼠。” 用魔法驱除衣服和身上沾染的些许臭味,魔女撤去了魔法。半空中小鼠的胃与胃中还未消化的麦粒一同落下,魔女从死了一地的老鼠中离开,在站到塔拉耶卡面前。 “……现在,让我们再来聊聊瘟疫的事。” 她说。 “已经可以确定,这些粮食是导致死亡的罪魁祸首,无论附着在上面的是瘟疫还是毒。现在,我认为我们应该去见一见那位慷慨的商人,不是吗?去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死寂。 一直到几分钟之后,似乎从冲击性的事实中缓过来的青年,才机械地点着头。 “那个商人,苏恩克拉底,就住在神殿不远的地方——” 于是,十分钟后。 “啊,塔拉耶卡祭司,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 神殿的围墙外,被街道环绕,独栋的典雅别墅中,穿着红和白典雅式长袍的男人,他的问候的后半句,在年轻祭司手掌中炽热光焰的烧灼下,变成了回荡在典雅柱和神像之间的惨叫。 如果不是魔女事先设置的隔音结界,这痛苦的嚎叫会把周围的所有人都吸引过来吧。 但即使如此,塔拉耶卡的怒吼,还是在整个房屋中回荡。 那遍地的死老鼠让年轻祭司的情绪彻底失控了,看到商人的脸,他毫不犹豫地用上了神术,将最大的暴力和怒火扇在了这个今天之前还被认为是城市的救星的男人脸上。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那些粮食,你到底是怎样的憎恨我们,憎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才会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来!!” 但至少,他还懂得收敛力量,不至于将这个身体丰盈的商人直接打死或者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苏恩克拉底的眼里,在惊惧与痛苦之下,有的只是毫无头绪的迷茫。 他被掐着脖子,按在桌面上,陶瓷的器皿和篮中的水果全都砸在了地上,好几分钟后他好像才反应过来,忍着脸颊灼热的疼痛,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那样叫了起来。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装傻!我已经看到了,在粮仓里,被你的粮食吸引过来的鼠群在吃掉那些麦子后死得一干二净!” “老鼠……你到底在说什么……咳!!” 又是一拳。 男人的眼里迸发着的是怒火,几乎要把棕黑的眼眸烧灼成更深的色彩。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可怜的商人,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这和善礼貌的年轻人为什么突然暴虐如雄狮,被那样的一双眼睛盯着,他即使想说什么,也完全说不出来。 “其实他的目的大概是可以猜到的。” 代替在惊惧与慌张之中只能无措呼喊的商人,艾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幽幽地说: “可怕的瘟疫必定造成严重的死亡,乃至一整个村庄的消失,这样他就能轻松地买下大片土地。尽管人死了,但田地肯定不能荒废,神殿和王室说不定还会提供优惠的政策和补贴……” 商人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 “不、不是的!我从没想过要这么做!!” 女孩的话语直接将他变成一个利欲熏心、邪恶至极的阴谋家,而且如果他再不开口解释,眼里已经看不到丝毫理智光芒的青年毫无疑问会把那只能够击穿岩石的重拳砸向他的胸口。 “那些粮食不是我采买的!我只提供了金币!” “你想把黑锅推到谁的身上?我父亲那么信任你,我们的市民那么感激你,但你就用瘟疫和死亡来回报我们吗?!” “咕唔、所、所以说,我只出了买粮食的金币……我一个刚来西奈的商人,哪里有……咕啊……哪、哪里有门路在这种时候买到这么多的粮食……” 可这解释反而将青年激怒了,他抓紧喉管的手掌不断的收紧,仍由愤怒激荡的力量捏碎那颗坚硬的喉结与,将游丝般的气息掐灭于掌心—— “……他没有说谎。” ——如果,魔女的开口再迟上半秒的话。 塔拉耶卡回过头,怒视着魔女。 “你说什么?!” “……粮食并不是由他买来这件事,他没有说谎。这个男人并不是在面临死亡威胁时还能保守秘密的人,他说没有渠道在这种时期买来这么多粮食这件事应该也不是谎言。因为那场沙尘暴,西奈各地都发生了饥荒。如果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筹集来这样多的粮食,以他的能力根本无需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在魔女开口的时候,扭过头的祭司眼中,那个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玩偶的人偶朝他飞了过来,一股力量在他和商人之间爆发,迫使他们分开来。 侥幸逃脱的商人瘫软在石桌上,就像垂死的鱼儿那样发出嘶嘶的声音,放大的瞳孔看着院子上方的蓝天,紧接着,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死亡从未离他如此之近,而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有觉得自己安全了。 虽然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是粮食出问题了。 “那么到底是谁!如此的邪恶,如此的卑劣……” 对魔女得出的结论,塔拉耶卡几乎没有去思考,怒火已经充斥了他的身体,在脑海之中如同灼热的日轮那样烧灼着。 那一地的死鼠就是魔女正确性的最好佐证,塔拉耶卡从地上爬起来,捏紧了双拳,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仅仅是无力地喘息着的商人,一字,一顿。 他只想找到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将他送往阿普顿的口中,让他沦落至永远的地狱。 “是……哈啊、哈啊……” 可是,在商人用他那破风箱一般的嗓音喘匀了气,说出一个名字的时候,猛然抬起头来的塔拉耶卡,他身上的神术光芒,消失了。 就像是他眼中顷刻间消失的火焰。 “你说……谁?” 第二次. 在粮仓前时那好像无数冰冷细小的钢针刺透肌肤,扎入骨髓深处的感觉,第二次在血流中弥漫。 “你在……胡说什么!!” 商人没有回答他,挤出那个称呼之后,他好像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躺在石桌上,除了喘息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在他身后,魔女们却开始低声窃语。 “这么说起来,最开始说这是瘟疫的人是——” 最开始发现,这是瘟疫的人是…… “……要求把尸体烧掉防止瘟疫扩散的人是——” 力排众议,焚烧尸体的人是…… “这样大量的粮食,很难想象不是事先准备的……” “可是是谁准备的?不对,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准备这些粮食的必然是粮食的供给者,问题是……他知道这件事吗?” ……啊,这么说起来,连这句话,也是第二次。 有那么一瞬间,塔拉耶卡的头脑中闪过了「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的念头,接着,他又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魔女她们,一个似乎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真相卡在喉咙中,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虽然从小就被说是脑子不太好使的人,但只有这一次,青年这样痛恨着对这样的评价一笑带过的自己。 “我要去问……我要去,问他。” “……” 莉莉娅娜只是平静地看着这样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回过神时,塔拉耶卡已经坐在了自己熟悉的房间里。 随着意识清醒过来,身体到处都在隐隐作痛,塔拉耶卡皱着眉,可这些痛感却没能让他从浆糊似的脑海中找出自己怎样回到这里的。 那三位女士有没有跟过来呢?自己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认识的人……算了,这些都无关紧要。 塔拉耶卡站了起来,在书桌上翻找着。 他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立刻,马上,他翻找着文件堆,没有记错的话,这批粮食的签收单是由大祭司——也就是父亲签字的,如果能找到那张纸,至少还能知道粮食的提供方,虽然最后依然要从父亲口中得到答案,但现在,如果不知道些什么,塔拉耶卡觉得自己一定会要发疯。 拉开抽屉,寻找书架的柜子……塔拉耶卡不小心碰到了膝盖上的某处淤青,阿蒙·拉在上,也不知道他踉跄地走回神殿时磕绊了多少次,这一瞬间的痛苦让青年“嘶——”地吸了口气,某件在今天一连串事件后遗忘掉的事重新浮上了脑海,让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卷郑重其事地装饰得非常华丽的纸卷后,沉默了很久,扭头走向房门。 就在他的手握住门把之前,门被打开了。 塔拉耶卡猛地抬起头。 然而,出现在焦急的青年面前的,却不是那位因为解决了饥荒而声望空前的老祭司,塔拉耶卡看着不知道多久前分开的金发少女,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汀娜……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替莉莉娅娜小姐过来传话的。塔拉耶卡先生离开后,莉莉娅娜小姐和我们去了你家,与大祭司进行了对峙,并且在他房间的密室里,找到了供奉起来的这个……” 汀娜用一只手抱着爱丽丝,在她伸出来的另一只手上,则是一个除了面容被雕刻得模糊之外,无论哪里都栩栩如生的神像。 一尊属于这几年慢慢流行起来的有别于九柱神的信仰,被神殿的祭司们不约而同定义为异端邪教的教派。 黎明之女。 塔拉耶卡的瞳孔一缩,差点第三次地发出大声的质疑,但他忍住了,今天挑战他认知底线的事已经够多了,如果自己崇拜的父亲就是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那么他其实是一个该死的异教徒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但青年还是咬着牙,向汀娜问道: “证据呢?” “大祭司的日记。他藏在很隐秘的地方,或许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上面详细写了这场瘟疫的计划,我相信,塔拉耶卡先生能够认出父亲的笔迹吧?” “……当然。” 接过少女递来的日记本,年轻的祭司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那精心保养的皮革封面。 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父亲的笔迹,日记的第一篇还远在自己的出生之前,不短的篇幅中,生活,工作,信仰,烦恼,高兴的事,悲伤与痛苦的事……有些事塔拉耶卡听父亲说过,但有些事,他也是第一次从这些熟悉的笔迹中知晓。 “……”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飞快地翻动书页,大约在日记的后半部分才停了下来,阴沉着脸,看过那一行行的文字。 ——年轻的法老比他的父亲更加激进,将神殿从王国实权阶级中赶出去的意图也更加明显,如果不是用军队烧毁神殿会动摇他统治的根基,我毫不怀疑他会这样做。 ——法老殿下对孟菲斯的改革失败了,自古以来各大神殿就是西奈最大的土地持有人,虽然这些土地名义上全部属于他,但他不能把每片土地上的农民都换成他的人。亚历山卓可以通过粮食贸易养活自己,但西奈大部分地区还是要靠自己的土地与农民,土地就是我们最大的依仗,只要能尽可能多的将土地握在手中,就算是法老也没法对我们做什么。 ——该死的典雅移民政策,越来越多的典雅人在西奈购置土地,而我们却没法阻止,真是难以想象,我们的敌人除了那个典雅人的法老,还有那些目光短浅的农夫!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必须把土地握在神殿的手中,除了祭司们,谁都不可靠! ——一切都如那个预言一般发生了,沙漠风暴摧毁了大部分农田,富庶的西奈居然遭遇了饥荒。那些家伙又来找我了,他们提出了可怖的,没错,一个可怖的计划,但这个计划能拯救比蒙纳夫,一旦成功,能让王室的声望遭遇致命的打击!而要付出的代价……是那些农夫和市民的性命,甚至刚好有一个商人向我表示他虽然没有渠道,但愿意捐献大笔的资金来换取慷慨的名声……哦,这太可怕了。 ——政务厅的混账们居然试图将粮仓的管理权从神殿里分割出去,用莫须有的可笑借口!他们难道不懂得对神报以敬畏吗!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时代正在改变,为了迎来光辉璀璨的黎明,在黑夜中,我们必须舍弃一些东西……为了,必将到来的黎明…… “……父亲……” “在大祭司的计划中,这场瘟疫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然后,他将‘偶然间’在政务厅重要官员的家中找到‘瘟疫’的源头,并和炼金术士与医生们一同找到特效药……其实就是解毒剂,这并不是一场瘟疫,而是在粮食中加入了某种新型的毒素……” 汀娜停了片刻,等待着面前的男人消化掉这个可悲的事实。 青年沉默着,许久,抓着日记本的他,才疲惫地摇了摇头,看向比自己还高挑的少女。 “那么,你们已经找到解毒剂了吗?” 汀娜点了点头。 “这场所谓的瘟疫,已经不是问题了,莉莉娅娜小姐是这么说的,但是问题在于,你要怎么处置大祭司……你的父亲。” “……我还能做什么呢?在所有人面前揭露父亲的罪行,让他获得应有的审判,然后作为罪人之子,为这一切赎罪?” “莉莉娅娜小姐提供了两个方案。第一,大祭司一直在调查瘟疫,今天他终于找到了引发瘟疫的罪魁祸首,但是由于年老体衰,加上连日操劳,在追捕犯人时受到了攻击,昏迷不醒,但幸运地从他们手中抢到了治愈瘟疫的药剂。莉莉娅娜有能力让大祭司昏迷数个月乃至一整年,而把责任直接扔到黎明神教身上。第二,要是你觉得你父亲的罪必须要以死亡来赎清,那么,莉莉娅娜小姐说她也可以代劳。第三,如果你认为有更好的处理方法,那么我们也可以将一切交给你,然后离开。” 汀娜把魔女让自己传达的话语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然后,又加了一句。 “现在的比蒙纳夫迫切需要的并不是审判和断罪,而是平稳和修养。” 塔拉耶卡呆呆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少女,他突然捂着脸,苦笑了起来。 “如果你们没有提出第三个方案,我现在可以怀疑其实是你们谋划了一个可怕的阴谋来杀死我的父亲,但是现在……哈、哈哈……” 青年咬着牙,咬牙切齿地。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父亲……是我的父亲啊。” “……我知道了,那么莉莉娅娜小姐过会会弄出一些动静,塔拉耶卡先生带神殿的守卫赶去,可以找到昏迷的大祭司与一些黎明神教相关小东西,还有解毒的药剂,然后,就交给你了。” 汀娜点了点头,在心底松了口气。 “而我们就告辞了。” 少女转过身,不过,就在要离开房间前的时候,她又转过头来,看着靠在墙边,已经什么气势也没有的青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 “那些土地……在瘟疫结束后,会怎么处置呢?” “如果土地的原持有者还幸存,或者家人,亲戚还活着,那么当然会还给他们,只要有人还活着……呢,不然,就会由神殿收回。” “……我知道了。” “我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在粮仓的时候,那位魔女女士拿出过一个纸袋进行对比……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印埃曼卡拉。” “诶?” 塔拉耶卡没有想到,少女会突然说出一个名字,她盯着自己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父亲是西瓦拉,母亲的名字则是芭雅,如果这座城市的户籍管理还没失去机能,你应该能找到她们的名字。五天前,他们逃出了城市,打算穿过沙漠去别的城市求救,我们在沙漠中偶遇了他们,那时,她已经奄奄一息,由于不知道是什么疾病,我们没能拯救那孩子,在她死去后,莉莉娅娜小姐从她的胃中找到了那些还没完全消化的麦粒……” 沉默了一会儿后,少女有些哀伤地抱紧了怀中的人偶。 “我们没能拯救那孩子……但至少,我们能救下还活着的人。最后,再给塔拉耶卡先生一个忠告吧,小心来自亚历山卓的人……那些粮食,就是从亚历山卓运到这里的。” “……愿阿蒙·拉保佑你们。” 最后,除了这个,年轻的祭司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女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呆了很久,塔拉耶卡摇摇晃晃地坐回了房间的椅子上,这张椅子属于他的父亲,但现在,他又不确定,是不是还属于某个邪恶的,可怖的灵魂。 安魂的仪式依然进行着,空气之中,人被烧灼的焦臭与香料的气味混合成的气息,从未如此令人作呕。 很久很久之后,他胡乱地抓过一张莎草纸写下了一些字。 「水无月,第22日。一位魔女来到比蒙纳夫,她们带来了不幸的消息,也带来了可怖的真相。我什么也没法做,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但至少我会记住一个名字,印埃曼卡拉,这个不幸的女孩,因为她们……」 数分钟后,爆炸的轰鸣声从城市的一角响起。 而年轻的祭司正好将笔放下。 「今天,将是比蒙纳夫瘟疫的最后一日。」 EP.3 金字塔中的故事 ============================= 坐落于悠久流淌的古老河流一旁,古老的城邦历经风霜。 恢弘的建筑在另一侧的荒芜高原上,默然屹立。 走进这座古老建筑前,汀娜曾经想过,这里有由西奈第一位法老建起的大陆第一座宗教城市,第一座神权和王权统一的首都,第一座金字塔,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记载天狼星与日偕升现象的地方。 被尼罗克莱灌溉的这片土地似乎有着什么奇特之处,孕育出了这样多值得历史铭记的“第一次” 所以,说不定,在这座古老陵墓的两个笼子里会有两个活蹦乱跳的家伙,也是这个奇特的某种体现—— ——才怪啦。 远离晴空,陷入大地,风雨和时光都无法降至侵蚀殆尽的石块隔绝了阳光和干热的旱风,被漂浮的光球照亮的墓室之中,汀娜,莉莉娅娜,爱丽丝和艾抬着头,无视了四周墙壁上褪色的壁画,看着高高的天花板上一左一右挂着的铁笼。 青年和少女被那布满灰烬和锈迹的金属禁锢,狭促而尴尬地,向她们使着眼色。 剑鞘之年,水无月的最后一天。 西奈古城孟菲斯对岸,左塞尔金字塔之中。 来到这里的汀娜她们,正在法老的陵寝深处和两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挂在这里的家伙对视。 “……金字塔闹鬼的传闻是你们弄出来的吗?” “不不不,怎么会,如果是我们搞出来的动静,之前几拨祭司早就把我们给救下来了……” 几乎十米以上的高空在,少女摆着手,哭笑不得地回答着。 “我们是想要探明闹鬼传闻的两名骑士。但是在深入金字塔最深处时不小心触发了机关,被牢笼囚禁,吊在了这里。” “什么样的机关会同时让两个看上去身手不错的骑士一同中招的?” “……” 身着全身铠甲的骑士无言地指着距离他们不远的墓室的门,那扇门是打开的,在两侧的墙上各有着一个被击碎的缺口,沙砾堆积在缺口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干粮的包装纸和携带用水的空瓶,隐隐散发出某种恶臭。 两把不同的长剑也掉在旁边,被莉莉娅娜的「荧光球」照耀着,沁出冰冷的光。 “这算是金字塔里常见的机关,打破封有沙粒的墙,让黄沙流出来,隐藏的入口就会打开,但是我们没想到流出来的黄沙居然那么多,喷出来让我们僵直了一下,没能躲开出现的铁笼……” “如你们所见,我们连武器都脱手了,也没有办法破坏掉这个笼子,就这样,被吊了一整晚……”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魔女捡起地上的油纸,这些包干粮的纸张上写有干粮的生产时日与保质时间,如果笼子里的两人是从这古老陵寝之中诞生的恶灵或是诅咒的聚集体,那么他们应该弄不到半年以前生产的“新鲜”干粮。 ……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之前已经有过几拨祭司和冒险者,这是他们的残留的可能性…… 看了看自己的学徒,又看了看自从来到金字塔中就一直紧张地撑着魔力护盾的秘书——虽然这是她叮嘱的——然后,和爱丽丝交换了一个目光。 “……可以先麻烦两位做一个自我介绍吗?并且,可以的话,请尽可能详细地说明你们来到这里的理由。” “好吧,已经在上面吊了一整晚了,老实说也不在乎多等这么一点点的时间——” 青年和少女对视了一眼,爽快地点了点头。 “就由我来说吧,这个只有剑术在行的男人就算解释也只会增加你们理解所需的时间而已,我的名字是安娜苏·波希利亚,来自南方帝国尼普迦德的森诺斯,一位正在巡礼游历的美德骑士。这个家伙是威廉,出身典雅内海古城七丘的圣堂骑士——” “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嗯,这要从几天之前说起,你们知道,距离这座金字塔不远的一个西奈小镇吗……” ……………………………………………………………………………………………… 美德教会的巡礼仪式,正式地说,是增长阅历,磨砺信仰与思考的高尚行为。 通过这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的旅途,一位位美德骑士与美德教士在大陆上传播美德,锻炼己身,让美德教会在十三日圣战后短短的一百年里成为大陆最大的信仰,即使是某些更古老信仰最根深蒂固的地区,也筑起有美德十字的教堂。 但实质上,这就是一趟没有明确目标,漫无目的的旅行而已。 从南方最大的帝国到北方最大的帝国。 走过大陆中部数以百计的王国与城邦。 如果说自己对美德因此就有了什么新的认识,那么一定只是自欺欺人。 说到底,就连美德教会教义上所写的美德的定义也仅仅是人的定义而已,高高在上的真神划定七美德,却将“何为美德”这个最重要的问题交给了大陆上的人们来回答。 「美德从心」这个根本的原则让年轻的美德信仰从一开始就和大陆上其他信仰截然不同,在这里迷茫并不会被看作是信仰不坚定的罪行,相反,美德教会提倡人们思考会令人迷茫的问题,更加提倡人们在迷惘之中,找到自己的答案。 老实说,这一点也不轻松。 尤其是,当少女因为某个契机结识了另外一个笨蛋,并和他一同旅行之后,对这种不用迷茫的信仰就更加羡慕了。 乌撒镇的酒馆中,安娜苏慢慢地切着烤好的鱼肉,当这个工作进行到将鱼的一半变成规整的肉片时,在对面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影坐了下来。 “你又去找祭司了吗?” “啊,真不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神为什么还不对那个贪婪的家伙降下神罚,今天他又以进行安魂仪式的名义向镇民们收取贡品,但每天他也只是躲在神殿里,考虑到从山崖上传来的奇怪动静还是没有平息,我觉得他只是躺在金币和银币上,什么都没做。” “嗓门小一些,亲爱的威廉骑士,不然我担心在你回心转意之前,我们会先被镇民赶出去……然后我再强调一遍,威廉。” 把剃干净刺的鱼肉放到自己盘子里,剩下的一半烤鱼放到青年的面前,安娜苏放下刀叉,对着拧紧眉头,一脸难以接受表情的同伴再一次的强调了这件事。 “你,圣堂骑士。我,美德骑士。这里,西奈。对岸,孟菲斯。那里是这个王国祭司们权力最大的城市,发出怪异动静的建筑是左塞尔金字塔,西奈第一座金字塔,法老长眠之地,每一位法老在这片土地上都是神之子,诸神行走于大地的化身——简单来说,让你我到金字塔里解决这件怪事就像是你让我这个美德骑士去你们圣城的圣徒墓地剿灭出现在那里的亡灵一样可笑。” “……” 年轻的骑士靠在椅子上,双手交错,急躁地磨着牙。 “匿名去向孟菲斯的神殿通报……” “匿名是没有用的,这个祭司敢这么大张旗鼓,那他的背后一定有所依仗,说不定就是哪个神殿大祭司的儿子,另外也别想着实名去举报,一个圣堂骑士向阿蒙的神殿举报祭司有贪污行为……就算是真的,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我不怕麻烦。” “但你的其实准则允许你把圣堂教会牵扯到这个麻烦中来吗?” “……” 威廉不说话了。 但他的表情毫无疑问在说,他无法接受对这件事就这样置之不理。 一边咬着鱼肉,年轻的美德骑士在心里叹了口气。 因为某些缘分一同旅行的两人几天前来到了这里。 那一天,威廉和她走进镇子时,镇上神殿的祭司正在向镇民收取贡品,这个光头的男人用诡吊的语气说,金字塔中的异常是古老法老对如今西奈的不满,为了平息远古法老的怒火,神殿将要举行安魂的仪式,为此需要镇民献上贡品。 结果,威廉这个楞楞的家伙就对着祭司问是不是古墓中出现了亡灵生物,还说如果需要的话,以圣光的名义,他将提供帮助。 祭司无视他后,威廉继续追问,如果安娜苏没及时把他拉走,当时可能就要起冲突了。 自那之后,说着“圣光教导我们不能对他人遇到的困境置之不理”这样的话,威廉坚持滞留了下来,说要等到事情解决后才离开。 很多时候,安娜苏总怀疑这个年轻的圣堂骑士被扔到西奈来进行传教巡礼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又楞又傻,而每次她这么想时,威廉又总能用他的行动证实这并不仅仅是猜想。 如果是其他时间,安娜苏并不介意等到他彻底心灰意冷再去宽慰他,但现在,她已经开始厌烦这个小镇的啤酒,烤鱼还有粗粝过头的盐巴了。 “「好吧,让我们来想想办法」我这样对威廉说着……嗯,那就是昨天的事,然后,如你们所见,这就是我们想到的办法。” “把自己吊在笼子里吗?” “是偷偷摸摸进来解决掉事件!那个祭司是用安抚古老法老灵魂的名义敛财,只要金字塔里不再有异动,他也就没借口了,虽然这可能会被他说成是自己的功劳,但无所谓,这样的事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刚好,威廉是个虽然死板,没法放着需要帮助的人不管,但如果能切实达成目的的话就很会变通的家伙。” 说了一大通之后,少女给自己拧开一瓶水,一口气灌下去后,才再一次地看向在聆听途中一言不发的魔女。 “而安娜苏虽然不信仰圣光,但总能想到办法并让我也能接受,所以我们才会一同旅行。” “真是感谢你的夸奖啊,威廉。总之,这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缘由,趁夜色绕过守卫,深入金字塔,花半个晚上的时间找到秘密入口然后被机关逮住……现在,可以放我们下去了吗?” “你们也是来解决金字塔事件的吧,以圣光的名义,我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们。” “……其实我们主要是来观光的……” 艾嘀咕着,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子。 魔女与人偶的目光却不在两位骑士的身上,她们看着把手指紧紧攥住的汀娜,稍微有些犹豫。 两位骑士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其中一位骑士的来历。 汀娜对圣堂骑士可没有什么好印象,而且就像艾说的,她们严格来说,的确是来这里观光的。 来到孟菲斯是在昨天的夜晚,今早,汀娜依照惯例去孟菲斯冒险者协会报告时,协会将这个委托拜托给了作为名誉冒险者的莉莉娅娜。 魔女接下这个委托的理由也不是由于冒险者协会许诺的高昂报酬,或是对被这怪事困扰,连西奈重大的泛滥节都难以举办下去的孟菲斯人的同情,她接下委托的唯一理由,仅仅是因为想带着汀娜和艾来见识一下西奈金字塔的起点而已。 既然是观光,就没有必要带着会让汀娜感到不适的圣堂骑士一起同行。 三双眼睛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当汀娜抬起头,她又看到两双期待的目光也望着自己,魔女那双漆黑眼眸透露出的含义很明确,汀娜绞着手指,紧紧地咬住牙关。 “这位圣堂骑士先生,你确定你要帮助我们吗?我们之中有一位影魔的寄生者——” 少女突然弯下腰,把自己在光球下的影子抓了起来。 “——以及一位活人偶。” 在艾和莉莉娅娜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时候,被魔女抱着的人偶也忽然高声说着。 两个质问让青年骑士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伸手紧紧地抓住囚笼的栏杆,楞楞地注视了汀娜和爱丽丝好一会儿才急切地开口。 “圣光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们的吗?我记得影魔会对寄生的人造成可怕的侵蚀,虽然我尚且学艺不精,但我应该可以帮你削弱它一些,至少让你能睡个好觉——该死,我应该多学一些对付这些缠人魔物的方法的。” 没错,急切。 并不是想要将她们抓紧异端审讯室的那种急切,汀娜抓着自己的那团影子,看着他因为自己帮不上忙而懊恼地诅咒着,又向她们说着如果有需要,他可以带她们去见亚历山卓的大祭司…… 那个表情,汀娜很熟悉。 因为迫切的想要帮忙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能力不足的懊悔,在千塔之城时,少女经常在镜中的脸上看到。 昏暗的异端审讯室中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说着为了孩子而做出残忍的事的母亲。 为了圣光不由分说抓住自己的那个骑士。 指尖仿佛烧灼那样剧痛…… ——圣堂教会内部有数种教派,对教义的解读也有所不同。 仿佛感受到了少女的挣扎和困惑,通过耳饰,爱丽丝向汀娜简单的解释着。 ——他们也分为多个教区,一般来说,越是传统教区,教义就更严苛而排外,新教区中则宽容而平和……很容易理解吧,宽容的教义能吸引新的教徒,严苛的教义能让传统信徒更具凝聚力。 说到这里,爱丽丝停止了精神的通讯,她仅仅是说一个事实,并没有催促着汀娜做任何决定。 汀娜看了小人偶一眼,紧绷的表情,慢慢变得松懈了。 “……莉莉娅娜小姐,把她们放下来吧。” “……没关系吗?” “在草原,那些圣堂骑士仅仅因为我被影魔寄生就把我定义为必须控制或铲除的邪恶……” 最后,少女松开了还微微地颤抖的手,对着魔女苦笑着。 “我可不能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知道了。” 在魔法的帮助下,要把两个人从半空的铁笼中救下来并不困难。几分钟后,终于从吊笼中脱身的圣堂骑士在重新踏上坚实的大地后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追问着爱丽丝和汀娜有没有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不用担心的真的……抱歉,我这样试探威廉先生。” “……不,我也听说过有些地方的骑士们严苛的传闻。” 被婉拒后,他才和安娜苏拿回自己的武器,脱下手铠,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瓶水,简单地洗了个脸。 “呼,好,这样就没问题了,继续前进吧,解决完金字塔里的事后我想尽快回旅馆去,好好洗一个澡。” “你们也可以直接离开,接下任务的毕竟是我们。” 虽然主要目的确实是观光,但解决左塞尔阶梯金字塔中奇怪的现象也确实是接下的任务,听到爱丽丝这么说,威廉和安娜苏晃了晃脑袋,毫不犹豫地回答着: “知恩图报可是美德,没错吧,威廉。” “没错,圣光也教导我们,不能半途而废。” 活动筋骨,扭动关节,虽然有些疲惫,但两位骑士的脸上都带着“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样的表情。 忽然,一声阴冷凄厉的叫声,从下方幽幽地传来。 就像猛兽在吼叫,利爪刮擦着岩石,又像是女人在哀泣,那哭声撕心裂肺。但仔细一听,那哭泣的确又像是猛兽,而苍老的女人在哭号中癫狂发笑。 几乎是一瞬间,美德骑士的轻甲上浮现出发光的纹章,而威廉的剑上亮起了纯白的圣光。两人面对门扉,第一时间将莉莉娅娜她们保护在了身后。 慢了半拍,汀娜才想起进入金字塔前魔女所叮嘱的,她靠近魔女身边,但一低头,少女却看到了一具空洞的骸骨。 “——!!!” 然而幻象转瞬即逝,那具腐朽的骷髅变回了魔女美丽的脸,莉莉娅娜伸手在连惊叫都没有发出来的汀娜眼前晃了晃,望向两位骑士。 “……吼声附带「恐惧术」,你们遇到过吗?” “镇子里时,还有被吊在半空中时过段时间就会听到下面有动静,有时很大,在镇上也能清楚的听到,有时则比较小,就算在这么安静的金字塔里也相当轻微……” 并没有什么从通向更深处的甬道中爬上来,戒备着的威廉眯着眼睛,警惕地盯着黑暗的远方。 “委托任务的神殿没有给你们更详细的情报吗?” “除了被害报告之外,什么都没有。” 汀娜她们来到孟菲斯是在昨天,但金字塔中的异动已经持续了两周以上。 作为尼罗克莱沿岸有数的大城市,孟菲斯在那场席卷了整个西奈的沙漠风暴中同样蒙受狠毒损伤,因此来自古墓中的异常让虔诚的民众们更加的惶恐不安。 她们之前已经有四拨冒险者和两批祭司没能回去,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得知莉莉娅娜是名誉冒险者时,孟菲斯冒险者协会的会长几乎是用冲刺的速度从楼上跑了下来…… “四拨冒险者,两批祭司吗……威廉,看来我们都搞错了,西奈的神殿并不是对此无动于衷……而我们可能太自信了。” “没关系,莉莉娅娜小姐看起来是实力强大的冒险者,再加上我们的帮助,应该是可以将这件事解决的……我们继续前进吧?” 没人反对,汀娜和艾也点了点头,黑发的女孩紧紧抓住了汀娜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离开自己的身边。 到这里,观光也该告一段落了。 实际上一路到这里,少女所看到的东西令她有些失望。 墓室空空荡荡,壁画斑驳残破,时间没有因这是法老的坟墓而变得仁慈,再加上之前也看过列托波列斯塔的金字塔,这里带给少女的新鲜感,甚至没能维持超过二十分钟。 西奈的墓葬文化也是逐步发展起来的,作为最古老的一批金字塔,壁画也好,构造也好,甚至于机关陷阱都显得过于原始,更不用说这座金字塔离孟菲斯并不远,在那个古老王朝被新的统治者掌握后,就连殉葬的金银与财物都被洗劫一空了。 只有一些还比较完整的壁画在魔女的口中描绘出一个个古老的故事,但所能给人带来的新鲜感,也就仅此而已了。 即使进入了隐藏的甬道和墓室,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变——不如说,变得更加糟糕了。 在尘埃与成片的蜘蛛网下,一具具人形木棺中,干朽的木乃伊被棕黄的亚麻布所包裹。 从各种意义上,汀娜都并不想看,尤其是这里的异动可能就是这些干巴巴的尸体闹出来的,所以她和同样对此没什么兴致甚至脸色有些铁青的艾一起,将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说起来,为什么美德骑士和圣堂骑士会在西奈呢?” 甬道没有分岔,笔直地阶梯向下延伸。安娜苏和威廉举着剑走在最前方,作为唯一的男性,也是唯一穿着重甲的骑士,威廉义不容辞地走在了最前面。 “我的话,是在进行美德教会的巡礼,也就是漫无目的的到处旅行,威廉的话……” “作为传教骑士,在这片炽热的大地上传播圣光的福音。” “……传教?” 汀娜的脸色有些古怪。 “在这里?” “我们并不是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背弃他们的神,而仅仅是告诉他们,圣光的恩惠,圣光的意义,帮助他们能以新的方式去认识自己,并在需要的时候,用圣光的力量去帮助他们——至少大主教对我们这些传教骑士是这么说的。他这么说,我就这么信。” 只需要戒备面前的情况让安娜苏和威廉可以稍微分心来回答少女的问题。 前半段的时候,汀娜还神情复杂的在心里感慨原来圣堂骑士中真的有像是小说里那些真正正直与信仰的骑士,但最后一句话让少女差一点“噗”的喷出来。 看着骑士修理得一丝不苟的金色短发,稳重成熟的面庞,那一本正经的表情与语气说出“他这么说,我就这么信”的反差实在是过大,让汀娜十分的……不习惯。 显然美德骑士小姐对少女的这个反应相当熟悉,她回过头来看着汀娜神色微妙的脸,补充了一句。 “所以他在西奈半年多了也没有成功传教哪怕一个人……” “「圣光不会逼迫他人来信仰自己,而是人人自发的拥簇这神圣的光芒,只要心中有圣光,那么其他的都不是那么重要」反正被问起来,我就这样回答,这是最初圣堂教义,就算是大主教也无话可说。” “所以我就喜欢你这种虽然古板但只要能达成目的就会变得狡猾的性格——那么你们呢?三位女性的冒险者组合可是很少见的。” “我们是……” 金属足铠在阶梯上碰撞,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在少女之间流淌。她们一直在向下,向下,直到又一声诡异的低吼打断了少女的回答,安娜苏和威廉立刻停下了。 汀娜捂住了耳朵,但依然被震地头昏眼花,尘埃从墙壁上簇簇落下,幻觉在威廉大声喊出的「恶意退散」中还没等汀娜看清便消散了。 “……之后再聊这些吧。” 这一次的吼声,显然比之前听到的更近,但依然什么也没有出现,安娜苏和威廉交换了一个眼色,停止了对话,轻手轻脚地和熄灭了照明魔法的莉莉娅娜她们一起压低身体,到了甬道的底端。 一个空旷的墓室,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去那位法老的木乃伊安息之地,两位骑士一左一右的靠在门廊后面探头去看,在这个墓室中央还有一个窄门,似乎通向真正的尽头。 黑暗之中,六点血红色的光,就像夏夜的萤火虫那样飞舞移动。 血腥和微妙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威廉用力地嗅了嗅后,无声地说出了“魔物”这个词。 “……不是亡灵?” 安娜苏疑惑地收回目光,看向甬道斜坡上方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 有异动的金字塔深处有魔物,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而且看那几对摇来摇去的“萤火虫”,这是有三个脑袋,而且脖子不短的家伙。 “……一头奇美拉,狮子头,山羊头,还有一个女人的上半身,身体应该是野牛,还有蛇尾,呃,蛇尾巴上有很多翅膀。它浑身覆盖浓密的刚毛,还缠绕着很多绷带……” 黑暗是这魔物最好的保护,但汀娜的眼并不畏惧黑暗,她能清楚地看到这足有三个人那么巨大的魔物。 十几米的距离并不远,要不是爱丽丝控制着气流掩盖了气息,而魔女聚集起帷幕般的暗影遮掩了身影,那个魔物应该早就已经发现他们了, 这还是少女第一次见到这种有名的魔物,但介于这里并不是某个魔法师的实验室而是历史悠久的古老金字塔深处,汀娜还是有些疑惑。 “奇美拉,为什么在西奈金字塔的最深处会有一头奇美拉?这玩意可没有自然产生的……” 威廉也抱持有相同的困惑。 安娜苏关注着的则是另外的事,她问汀娜有没有发现那些倒霉祭司和冒险者的遗骸,看着魔物身边被撕碎的豹皮长袍,少女无言地点了点头。 显然,这条甬道并不是唯一通往这里的道路。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等把这头奇美拉讨伐后再探讨。” 艾用手轻掩着一侧的眼睛,接受过正规魔法教育的她很明白,找不到合适方法的话,奇美拉是一种比想象中更难对付的魔物。 “我同意,那么,两位魔法师女士和人偶小姐,你们有什么计划吗?我们一开始以为这里的异动是亡灵搞的鬼,然后威廉的圣光神术对亡灵很有效才来的,这个大家伙可不在我们的计划内。” “当然,我们也有和大型魔物战斗的经验以及技艺,虽然不确定能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对手面前发挥多少……但如果有需要,我们义不容辞。” 很平静地,威廉这样向莉莉娅娜说着,虽然少女骑士的语气没有圣堂骑士那样义正言辞,和坦然,但就连魔女也用意外的目光看着他们。 “……那么,可以拜托你们吸引它十分钟的注意力,让我们准备能够解决它而又不会把这座珍贵古迹破坏的一个魔法。” “……” “……” 两位骑士的表情僵住了。 莉莉娅娜的声音平静而不带丝毫的波动,加上那几乎没有变化的表情,实在很难判断她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一个确定的计划。 在许久的,仅有奇美拉踱步的声响中,威廉首先点了点头。 什么都没有说的,两位骑士就要从甬道中离开,但爱丽丝及时阻止了他们。 “不好意思啊,莉莉总是很难让人分清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也就是说,其实不用十分钟?” “其实不用你们去拖延时间。艾,一个人,用最少的魔法,切实的将那个击败——这就是你今天的课题了。” 指着奇美拉,小人偶对着黑发的女孩递去一个笑容。 “……诶?” 听清楚爱丽丝的话后,不仅仅两位骑士,连汀娜都愕然地发出声音,威廉皱着眉头看着连他一半的身高都不到的女孩对着爱丽丝用力地摇头。 “这根本称不上课题,还是让我们来吧,十分钟虽然勉强,但稍微拼命一些也不是做不到……” “不,威廉骑士,我很感谢你的这份心意,但不用担心——” 威廉的话还没有说完,艾的眼睛微微眯起。 魔女点了点头,看着仿佛已经想到什么的女孩的目光中有些赞许,而回应她的,是暗红的魔力光。 没有咏唱,黑暗中却同时亮起两个魔法阵。 巨大的圆阵在奇美拉的身下亮起,这可怖的魔物立刻察觉到了这不自然的光芒,它发出了比之前听到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但几乎是瞬间,那齐刷刷看向甬道方向的六只猩红的眼睛就被遮蔽了。 这个时候,艾拿着一试管施法素材的手上,三角形的魔法阵刚刚消失。 魔法阵消失后,女孩的指尖又出现了两粒小小的打火石,在第三个魔法阵亮起的一瞬间,啪地打了个响指。 黑暗中,誊地亮起火光,魔法阵闪过的霎那,汀娜看到石墙从地面升起,将火光阻拦。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什、什么,发生了什么?” 安娜苏吻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而魔法又不是这位少女骑士擅长的领域,她看到了一小部分过程,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骑士少女只听见奇美拉的怒号因为厚厚的石墙变得沉闷,它咆哮着,但却只有微弱的冲击震荡。 几分钟后,就连些许的冲击都变得微弱。 很快,墓室中央封闭的石墙内,就没有动静了。 黑暗遮蔽了太多的东西,对于威廉和安娜苏,直到莉莉娅娜随手呼唤出照明的光团照亮墓室,他们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汀娜看得很清楚。 两个魔法阵同时亮起时,是双重施法的技巧。 其中一个魔法让岩石的地面升起坚硬的墙壁,另一个魔法让奇美拉与附近的地面挂满了黄色粘稠的液体。 最后是第三个魔法,火焰的魔法。 在火焰点亮时,石墙与不高的天花板接合,可以想象在那个几乎会被魔物身体塞满的狭小石室里,现在是怎样一副地狱的光景。 “既要尽可能不损毁环境,又要切实的杀死生命力顽强的奇美拉,用一个魔法的话,确实要准备很久,但是……” 石壁上的火焰已经熄灭,爱丽丝拍了拍手,让干燥阴冷的风吹走了岩石上焦黑的气息。 “但它毕竟是活的,而窒息可以杀死百分之九十活的魔物。只要利用好复数魔法的组合,就算是魔法学徒也能轻易消灭这种能摧毁一个小镇的危险魔物。” 前后不超过十分钟,墓室之中就恢复了安静。 艾有些骄傲地仰起下巴,看向莉莉娅娜时,她眼里期待的神色完全把她心中的雀跃给泄露了。 “……嗯,做得很好。” 莉莉娅娜没有让女孩的期待落空,她轻轻地抚摸着艾的小脑袋,同时看向安娜苏,汀娜和威廉。 她解释着「油腻术」和「石墙术」的双重施法是为了构造让魔物难以发挥怪力的囚笼,在动弹都困难的囚笼之中,再大的力量也无处发挥。紧接着在石墙封闭前用「浮空火炬」这个可以在施法范围内任意一处点燃火光的魔法导致这个密闭空间中剧烈的燃烧,从而令被困住的魔物窒息是怎样一种有效而简便的方法。 魔法师从来不是靠力量,而是靠智慧来获得胜利。 “大开眼界。” “魔法师果然都是一群聪明人呢……” 两位骑士发出了叹服的声音,尽管没能派上用场这件事让威廉有些耿耿于怀,但安娜苏一句“谁也没有受伤就解决了这件事,难道不比我们有没有派上用场更加重要吗?”就让它严肃地陷入思考,接着—— “你说的没错,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派不上用场反而是最好的情况。”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并深以为然的。 解决了奇美拉,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弄清楚奇美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但搜查却很不顺利,除了散落一地的尸骸,这里什么也没有。 只发现了一个似乎通往地面某处的竖井,看起来,这只奇美拉就是从这里被吊下来的了。 不过密道,财宝和木乃伊本来就是金字塔的标志,所以这并没有什么。 找寻了一圈无果,沉吟的安娜苏盯着思索的魔女小姐看了很久,忽然开口。 “魔女女士,你懂得亡灵魔法吗?” “安娜苏,这是对死者严重的亵渎。” 还没等莉莉娅娜回答,威廉就瞪着她。 “我知道你们美德教会没有很多的教义约束,但这种事是不该做的。” “为什么不该做?莉莉娅娜女士又不是把为了奴役死者,我们只是需要从他们口中问一些关于这只来历不明的奇美拉的情报,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三流魔法师能做出来的,虽然被艾小姐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但在这之前,已经超过十人遇害。” 年轻的美德骑士指着满地还没被奇美拉啃干净的遗骨,与同伴对视着。 “无论制作奇美拉的人是何种目的,让他们这样逍遥法外都是对这一带民众的不负责。我们必须知道是什么人制作了这只奇美拉,至少也要有让神殿和城卫军追查的线索,为此我们需要稍微打扰一下这些惨死的逝者——你觉得这很有问题吗?” 威廉死死地拧着眉头,好几分钟之后。 “……不,圣光的教义中也有说,为了最后的胜利,一些让步和手段是必要的……你说服我了。”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点。” 在场唯一可能反对的人也松了口,莉莉娅娜当然也没有拒绝。 她点燃几根蜡烛,排列成五芒的星辰,将通灵的香料和其他仪式物摆在在五角,低沉的咏诵。 极光般的魔力光闪烁,墓室似乎变得更加阴冷,空气中浮现出虚幻的影子,然后,回荡起凄厉的惨叫。 “救命啊,救命啊!谁都好,谁来、谁来救救我!” “不要吃我,去吃那个家伙啊!” “妈妈——妈妈——” 这些是残存于这里的死者的回响,最后一批来到这里并没能回去的祭司也是好几天前了,逝者的灵魂很快就支离破碎,残留在这里的,只有这些无助的悲鸣。 连怨灵或者地缚灵都没有,或许是把奇美拉放在这里的人做过手脚,或许,是这些人的灵魂强度连维持足够久的怨恨也做不到。 大概没法得到有用的讯息。莉莉娅娜摇了摇头,准备熄灭蜡烛的火光,但就在这时。 “该死!该死!黎明神教那些家伙骗了我啊!说什么可以轻易的杀死他们准备的魔物,就能成为英雄,这和说好的根本不一样,那些骗子!骗子啊啊啊啊!!!!” 一个愤怒的,痛苦的声音呼啸而过。 蜡烛的烟雾中浮现的,是一个年轻的冒险者的脸,这似乎就是他最后留下的话语,虽然与其他的惨叫一样瞬间就消失了,但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 “黎明神教……” 汀娜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张大了嘴。 黎明神教,又是这个被西奈神殿定性为邪教的团体,自从列托波列斯塔开始,好像西奈的每一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安娜苏和威廉显然也是听过这个名字的,但是—— 魔女女士,这件事……要报告给冒险者协会吗?”少女骑士环顾四周,除了这句话,墓室里似乎没有更多的证据了。 她看向沉默着走到石壁囚笼旁的魔女,如果被知道这位魔女在左塞尔阶梯金字塔里使用了亡灵魔法才得到这个线索,真不知道孟菲斯那些祭司是会感谢她,还是会绞死她。 “……当然要报告,这头奇美拉也得运出去,但这些遇难者的骸骨,就让那些神殿自己来收拾吧。” 虹色的魔力光闪过,魔女让升起的石壁沉回了地板中,窒息而死的奇美拉出现在魔女的面前,浑身焦黑,散发着焚烧的恶臭。。 她的目光从狮子,人和羊的头颅上,滑过那布满刚毛,筋肉强筋的野牛的身躯,最后,在看到那条从尾椎骨延伸而出,不知为何长着好几对翅膀的绿色毒蛇时,莉莉娅娜沉默了片刻。 “……关于黎明神教的事,我会好好报告上去的。” 她看着奇美拉,幽幽地重复着。 ……………………………………………………………………………………………… 黄昏后。原本笼罩不安与灰暗的街道飞快地洋溢起节日的气氛。 这得益于放在神殿前广场上展览的奇美拉的尸体,在向孟菲斯的市民展示了一个下午后,这头死于窒息的魔物在阿蒙·拉祭司的神术下,变为一座盛大的篝火。 庆贺声中,泛滥祭开始了,这是水无月的最后一天,当时针越过变化之刻,又将迎来苍穹月的第一天,尼罗克莱长达数月的枯水期将宣告结束,河水的上涨将同样持续数月,当河水退下,黝黑的沃土将成为下一年丰收的祝福。 旧日的历法中,这一天就是西奈的新年。 今年的沙尘暴让西奈各地都出现了粮食的短缺,也因此,孟菲斯人的祈愿将更加盛大而虔诚。 不过,这和魔女没有什么关系。 莉莉娅娜带着汀娜和艾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游览,显然对会持续到黎明的节日庆典,讴歌诸神的歌剧与西奈特色的节日美食都兴趣缺缺,汀娜能够感觉到魔女是为了不让她和艾扫兴才带着她们四处游览,毫无疑问,学徒小姐也感受到了。 对于这无言的关怀,她们也无法开口去拒绝。 一直到黎明。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的苍白,当神殿鸣响巨钟,向整个孟菲斯宣告新一日的来临,舞台,街道,喧嚣的人群变得安静。 没法熬夜的孩子们在同样睡过一整晚的老人催促下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看向东方。 孟菲斯神殿,塔墙的最高处,用魔法将来到这里的魔女,手中出现了古老的石板。 “啊,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 魔女回过头,看到安娜苏和正沿着长长的梯子爬上来的威廉,紧绷的气息稍有缓和,爱丽丝看着两位骑士,漫不经心地问她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面对人偶的提问,在昨天离开金字塔后就回去了那个小镇去看情况的骑士们轻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顺便宣传了一下「神殿雇佣的冒险者」将金字塔中问题解决的事情,目前来看,那个镇子已经不会有问题了。 就算有,也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 “接下来,我和威廉会继续旅行下去,你们呢?暂时留在这个城市吗?” 安娜苏伸了个懒腰,有些好奇地看着魔女手中的石板。 这时,火红的日轮,从遥远的地平线上跃然而出,但在黎明的天空中,它并不孤独,就在距离太阳稍远一些的天空之中,明亮的星辰,将璀璨而神秘的光洒向大地。 天狼星。 「天狼星升起的时刻」——在西奈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意味,那就是这颗黎明时无比闪耀的星辰与赛贡之阳一同升起的一天。 这个现象最早被记录就是在孟菲斯,所以,魔女和人偶才会掐着时间,在水无月的最后一日来到这里。 为了得到,魔法皇帝们在西奈设置的秘境的线索。 “有反应了!” 汀娜惊喜的声音随着天狼星和赛贡之阳的升起一同响起。 星辰与日偕升。 石板上锁刻画的西奈地图亮起了光芒,与星辰的光同样冰冷,与日轮的光同样闪耀。 这些光芒闪耀着,汇聚在了石板上的某一处,而后渐渐地,渐渐地暗淡。 旭日东升。 久久地,莉莉娅娜望着石板上光辉凝聚的一点,她的目光闪烁,但是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不。” 她开口,做出回答。 “……我们会将沙舟改为水陆两用型,然后,我们会立刻离开,踏上旅途。” “那么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呢,唔,可以冒味地问一句,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里吗?啊,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安娜苏显然对魔女手中的石板很感兴趣,不过她识趣地没有问,仅仅是礼貌地打听着。 而魔女几乎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在明亮的晨光之中,她仅仅是望着尼罗克莱的上游,将接下来所要去往的地方轻轻地说出。 “迪比斯。” ……………………………………………………………………………………………… 某一日的后话: “那么,我们应该要去哪里呢?威廉,你有什么想法?” “我打算去追查黎明神教的事。” “……认真的?” “认真的,我记得我们去过的一些地方暗地里将这个教派奉为拯救他们的恩人,从他们那里说不定能得到一些线索,如果那个遇害者说得是真的,就说明他们并不是简单,我担心他们可能酝酿着什么阴谋。圣光教导我们……” “「无论遇到怎样的邪恶和困难都不能视而不见,哪怕看起来与自己无关。」和你旅行这么久,我都能背下你们圣堂的教义了,但你却还是对美德一无所知。” “不,至少,我知道你现在打算去做的,就是一件美德。” “……啊,是啊,把你这种已经被教义冲坏了脑袋的家伙丢下不管绝对算是美德,真神殿下也一定会同意的。” “……” “你笑什么啊,喂!混蛋,给我说清楚你在笑什么!” EP.4 迪比斯的梦境 =========================== 西奈是尼罗克莱的恩赐。 南至大沙海中的热地,北至风暴海和典雅内海交界处,尼罗克莱的三角洲,以古老的城市孟菲斯为界,被分为上西奈和下西奈,这延绵流淌的长河是王国的血脉。 历史上,统治着两片区域的法老在漫长的战争后,才让红与白的王冠成为统一的象征,也因此,两块区域在一些习俗上,有着不小的区别。 苍穹月第六日,抵达这座城市的莉莉娅娜,爱丽丝,汀娜和艾刚踏上迪比斯沿河的码头上城时,一群孩子就提着装满彩色纸片与花瓣的篮子簇拥了上来,围绕着她们唱呀,跳呀。 “来到迪比斯的旅人,可以邀请你们向尼罗克莱致以谢意吗?让我们一起祈祷今年尼罗克莱的河面也漫过最高的田地!” 年纪最大的孩子捧着散发香味的细沙,大方地邀请她们一同祷告。对于西奈而言,今年的尼罗克莱也能泛滥的又高又广,这就意味着更多的田地会在河水退去后留下一片肥沃的泥土,意味着来年的丰收。 莉莉娅娜没有拒绝,她从木桶里鞠起一捧沙,庄重地放到胸前,在孩子们讴歌母亲河的赞美诗中,向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撒去。 汀娜和艾也模仿着魔女的动作,向河中洒下与香料混合的白沙。 孩子们欢呼了起来,她们把一个个小花圈戴在了少女们的头上,然后一起向着其他在码头停靠的船只跑去。 “真是热情的孩子们呀,看起来,这座城市在那场沙尘暴里没有遭遇多少损害……” “也许只是节日的欢庆掩盖了悲痛的气氛,尽管那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而迪比斯作为上西奈最大的城市,粮仓足够殷实。这里还是阿蒙·拉神最大的信仰地……比孟菲斯更加。” 站在码头上,艾用些许好奇的目光看着这座比列托波列斯塔,比孟菲斯更为古老的城市。 这是大陆历史上也屈指可数的古都,在亚历山卓建立起来之前,除了孟菲斯,这里是见证过最多王朝兴衰的城市。 站在码头也可以看到的高耸塔墙是城里最为庞大的建筑,属于卡纳克与卢克索,供奉阿蒙·拉与其妻子姆特的最神圣的殿堂。 相较于与其他王国交流更多的下西奈,这里虽然也能看到白皮肤,蓝眼睛的典雅人,却完全看不到典雅风格的建筑。 西奈平房刷上了雪白的墙粉,巨大的,刻画诸神与法老神像的雕塑随处可见,艺人们用里拉琴和赛比笛奏着沙漠风情的音乐,时而有祭司用神术在天空中制造出巨大的,西奈的勇士为兽首人身的神明而战幻象,穿行于城市的街道,恍惚间就像被带往那辉煌鼎盛的古老王国。 “那个秘境,就在这座城市里吗……” 下意识开口的汀娜,在说完后被自己的话吓得缩了缩脖子,那种古老神秘的气氛立刻变得诡异起来——如果古代魔法皇帝的秘境就设置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大城市之中,哪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少女也感觉毛毛的。 “……不,准确的位置是在尼罗克莱的另一岸,对于汀娜小姐,或许另一个名字会更熟悉——国王谷。” 一路上,从没有主动提起秘境详细位置的魔女摇了摇头。 她看着宽广的,相较于水无月时更加丰盈起来的河面,看着对岸不见绿意的延绵山谷,在深深地凝视后,扭过了头。 “……那里没有村庄或城镇,今天收集一些情报,做好探查的准备,休息一晚,明天再去那边,而且……汀娜小姐和艾,也想在这座城市里稍作观光吧。” 说完,她迈出了步伐,但是,魔女很快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有些迟疑地对自己的秘书和学徒补充了一句。 “……这并不是特别为了你们。” 准确来说,是对秘书小姐说的。 就像旅程中汀娜慢慢的了解了魔女和人偶一样,原本对何为“普通人”没有概念的魔女,也开始有些理解总是以平凡人自居的汀娜。 虽然目的地近在眼前,但越是这种时候准备和探查越不能掉以轻心,莉莉娅娜不希望汀娜将她前面那段话的最后一句误解为是为了她们才改变了行程,但当她说完后,汀娜和艾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呆滞。 “……哈……” 连爱丽丝都在怀里叹了口气。 “……怎么了?” “不,什么问题也没有……莉莉,我们去找个酒店吧。” “……” 魔女歪了歪脑袋,没从这叹息中感觉到什么,于是转头就走。 离开码头,就进入了迪比斯的市场区域。贩售小吃的摊位排成一排,摊位上摆着宝石与首饰的铺子在另一排。不像亚历山卓那条规整的卜塔大道,也不像列托波列斯塔那原始的露天市集,这更像法罗斯港前广场的放大版,就连地理位置都这样相似,一个是空港,一个是河港——不过,迪比斯也有属于自己的空港,就在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外,不时看到飞空艇起降。 “这里应该不会有文物贩子了吧,说起来,亚历山卓被佧幕拉认出来的那批文物好像就来自国王谷……” 走过贩卖小雕像与动物木乃伊的商铺时,艾看着汀娜的表情,好像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这样说起来我们也算和这座城市有些缘分呢,也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 说起在亚历山卓的那次遭遇,汀娜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瘦瘦黑黑的身影。 卡慕菈,法老的女儿,说起来,她还拿着一枚可以去找她的约定物呢。 离开列托波列斯塔后,魔女就没有回过亚历山卓,也不知道王室对列托波列斯塔重新被掩埋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在报纸上看到的仅仅是王室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灾害导致列托波列斯塔的发掘完全白费感到十分的遗憾,并且承诺会安置好那些失去了移民地的移民…… 在人来人往的市场中陷入思考并不是一件值得提倡的事,汀娜注意力一分散,身高在行人中也算矮的两个女孩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抬起头来的少女呆了片刻,四处张望着寻找艾与莉莉娅娜,她试着呼唤她们,但一旁的店铺在这个时候举着一个黄铜的大喇叭开始宣传他们祖传的,曾经上过西奈艳后餐桌的烤肉卷饼,汀娜的声音被掩盖,接着又为了不从一对看起来像情侣的人的中间穿过,她不得不向一旁避开,然后,因为不稳的脚步撞在了一个背影上。 “啊,抱、抱歉……” 汀娜反射般地道歉,她回过头,目光顺着被撞上的这个少女向下看去,然后凝固在那个掉在地上,看起来才吃了一半的烤肉卷上。 紧接着,一只黑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啊呜一口就咬着肉卷,飞快地消失在了由人的腿与凉鞋组成的森林之中。 “……” “……” 一时间,连市场的喧嚣都好像远离了些。 “……抱、抱歉,都是我的错,我会赔偿的……” 汀娜的嘴角抽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不用了。” 她刚要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钱包,刚刚才损失了一个看起来就很可口的烤肉卷的少女却摇了摇头,用一个微笑注视着她。 ……这声音有点熟悉。 汀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仔细看向少女的脸,然后—— 一瞬间,汀娜真的觉得,自己或许需要找个靠谱的占星术士占卜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会遇到尊贵女性的奇怪命格。 “……卡、卡慕菈殿——” 几乎呆滞的少女没能说完的那个词,被少女还带有点香辛料气味的手掌堵在了嘴中。 她穿着一套看起来就显得十分廉价的衣物,将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然后,才带着笑意向两月未见的秘书小姐问好。 “在这里见面真是一个惊喜,汀娜小姐……还有艾小姐,以及莉莉娅娜女士,向您致意,强大而美丽的魔女阁下。” “……好久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汀娜身边的魔女,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至于艾,她只是简单的点头致意。 “莉、莉莉娅娜小姐,艾,我以为我要和你们走散了……” “就算你看不到我和莉莉娅娜师匠,我们也是可以看到汀娜小姐你的,而且你忘了你的耳坠吗?” 艾捂住脸,叹了口气。 啊,对……还有黑珍珠的耳坠…… 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女,这才想起耳朵上那在一百米范围内,都可以和莉莉娅娜,艾和爱丽丝通话的饰品。 “汀娜小姐该不会还没意识到,即使不穿高跟鞋也能让不少男性自惭形愧的高挑身材在西奈是多么的显眼吧,尤其是配上雪白的肌肤和金发之后。” “……我也不是想长这么高的……小时候还因为长高得太快,母亲给我买的衣服都是大两号的……” 汀娜嘟着嘴看着调侃着自己的卡慕菈。 明明在小时候没有因为太大只而被欺负,没想到离开那小小的盐沙城后,对自己身高的各种评论反而多起来了。 她到没觉得生气或是被冒犯了什么的,但在听到汀娜的话后,卡慕菈的表情微微一僵,她摇着头,向少女道歉着。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就在不久前,我在一个售卖衣物的摊位上听到了一个家庭的对话,一位母亲因为小女儿长得太快,姐姐的旧衣服很快就没法穿,只能买大几号的宽松衣服……但大号的衣服要贵十几个铜币,所以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 这位苦笑着的法老女儿环视着繁华的街道,苦笑着指了指身上粗制亚麻布的短衫。 “我也在迪比斯体验着这座城市里贫穷者的生活,但这里是一座神之城,和孟菲斯一样,却不如孟菲斯富饶。就算是乞丐也会将讨到的铜币分出一部分捐献给神殿,王室的声音在这里不够响亮,我甚至都不知道怎样帮助他们……哈,不说这些令人扫兴的话了,我们去找个酒馆聊聊吧,自从列托波列斯塔之后,我就没再听到你们的消息了,去往那座城市想要找到的东西……魔女小姐已经得到了吗?” 意识到面无表情的魔女对自己所说的这些并不是非常感兴趣,卡慕菈就转变了话题,指向市场外一处挂着酒瓶招牌的店铺向少女们发起邀请。 最盛大的泛滥祭典中,就算是白昼,酒馆里也满是享受欢愉的人。 今年的丰收在沙尘暴中损失了许多,所以用麦芽酿造的啤酒比往日更贵,味道也更淡。 即使如此,买醉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他们用更小的杯子在吧台前将自己和友人灌醉,在迷醉中唱着诵神的粗俗歌谣。 避开这些看到几位女性走进来就开始吹口哨的醉鬼,卡慕菈带着汀娜她们来到地下一层的某个角落,落座并简单点了几杯红酒后,魔女的手上亮起极光的色彩,既隔绝了嘈杂,也让某些理智差不多被酒精麻痹的家伙识趣地移开了目光。 “说起来,为什么卡慕菈殿下会在迪比斯?泛滥祭是全西奈的重要节日,一般来说……” 隔音的结界立起,担心卡慕菈说起列托波列斯塔这个敏感话题的汀娜主动问起了她来到这迪比斯的原因。 即使两个月过去,西奈的报纸上,关于列托波列斯塔的议论依然占据着极大的版面。 各种各样的猜测漫天飞舞,谣言在有心无心人的口中飞快传播,主导城市发掘的王室遭到了所有神殿的一致指责。 尤其是王室后来派去的那些学者在可怕的沙暴中依然坚持要工人继续发掘的事情被曝光后,托密勒王室就在舆论的声浪中节节败退,几大神殿借机狠狠地打掉了王室伸向他们的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埋葬了那座城市的一方,汀娜坐在卡慕菈的对面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是呀,我本来应该在亚历山卓参加着王室的宴会,劝说父亲和大臣乘着节日对贫民窟进行一定程度的帮助,找寻愿意合作的西奈贵族和商人,推动一些方便人们生活的城市建设项目……但现在我却在这里。” 送酒的侍从在将酒杯放到四位少女面前时,卡慕菈适时地停顿了一下。 侍从夹着木质的托盘离开后,这位公主才一点也不优雅地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着气。 还是两个月前那场沙暴惹的祸。 从亚历山卓到孟菲斯,从法尤姆到锡瓦,包括迪比斯,丰收时节的沙漠风暴是最可怕的,整个西奈的收成都不好看,很多地方都出现了饥荒,而屯有存粮的粮食商人哄抬粮价,把两年,甚至三年前陈粮的价格都提升了一倍多。 这引发了连锁反应,比如法尤姆那边出现了对粮食商人的围攻,在西奈腹地的沙漠,好几个绿洲城市因为神殿和政务厅放粮不及时,在饥荒后发生了瘟疫。 “而迪比斯,那些被高粮价逼得走投无路的村民和市民们,纷纷干起了别的营生。魔女小姐知道的,河对岸就是数十位法老的安息之地。” 魔女的眉毛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盗墓?” “足足七个法老的安眠之所遭到了盗掘——或者说洗劫,在神殿反应过来之前,迪比斯就出现了巨大的地下文物黑市,贫穷的人们把陶器和漆器换成钱币,用金银的首饰直接换取陈旧的麦子。粮食商人顺便兼职了文物贩子。啊,和汀娜小姐与艾小姐遇到的那个文物贩子不是一伙人,要不是半个多月前在亚历山卓一些家伙漏了马脚,我们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而即使救荒的粮食到位,就算国王谷完全被封锁,这些文物黑市在城卫军和神殿的打击下也没有消失。 “你们能相信吗?就在一周前,甚至有一群猖狂的盗墓贼把一位法老的黄金棺连带他神圣的木乃伊都偷了出来!” 抿着红酒,说着说着,卡慕菈自己都气笑了。 历史的长河中,西奈许多珍贵的宝物都在战乱或是被征服时离开了这片土地,但即使如此,这也是这个古老国度第一次,连神圣的法老木乃伊都被那些对死者毫无尊敬的盗墓贼所偷走。 “……是哪位法老的木乃伊被偷了?” 魔女漫不经心地端着酒杯,在听到国王谷被封锁的消息后,她涂抹着淡淡唇彩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图坦卡蒙,「阿蒙神的形象」,9岁加冕,但是19岁就夭亡的年轻法老。” “结束了其父亲推行的日轮教改的年轻法老?在西奈历代的法老中,他算是最值得研究的几位之一了。” 汀娜还在回忆着这个名字应该对应那本厚厚的西奈王国纪年表的哪几章,艾已经飞快地说出了与这个名字相关的大事件。 日轮教改——汀娜知道这个,莉莉娅娜也说过的,西奈历史中充满谜团,而这是容易让人产生兴趣的一段故事。 卡慕菈点了点头,不过女孩的表情在汀娜眼中有些微妙,虽然被掩饰得很好,但她的瞳中依然露出了一些不屑。 ……应该,不是对艾的吧。 “总之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在这里,在找回法老的木乃伊,和那些文物并确保它们能被好好保护之前,我是没法离开的,但很不幸,追查没什么进展。” 现在的迪比斯,虽然进来不会受到什么检查,但如果想要离开,就算是空间储物戒指也会被要求打开来检查,阿蒙·拉的祭司和伊西斯神殿的魔法师在整个城市布下了眼线,拜此所赐,那些珍贵的文物应该还在迪比斯。 但她们能知道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在神殿和城卫军打击下还存留到现在的老鼠都是最隐蔽的,加上祭典期间人流混杂,这件事已经好些天没有进展了。 飞快地说完,卡慕菈的眼睛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汀娜试图转移话题的努力显然遭遇了失败,她转而问起莉莉娅娜前往列托波列斯塔的收获。 “……我想,卡慕菈殿下,正需要有人帮你找到那具木乃伊。” 不过魔女小姐没有回答。 她给坐在桌面上的爱丽丝编着散开的长发,当她开口时,卡慕菈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确实是这样呢,不过,我又能帮助一位尊贵的宝具级强者做什么呢?” “老实说,在亚历山卓,您的帮助令我们印象深刻。” “可在这里,我能提供的帮助也不多……不过,如果莉莉娅娜女士真的能帮我们找到那具木乃伊和那些坟墓,我相信有一个人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们。” “谁?” 卡慕菈摇晃着酒杯,红宝石般的酒液映照下,她的嘴角就像偷到了鱼的小猫那样,愉快地勾了起来。 ………………………………………………………………………………………………… 数十分钟后,在卢克索神庙的一座方尖碑下,汀娜见到了那个“会不遗余力帮助她们”的人。 一位年轻的女性,穿着华美的服饰,精巧的黄金头冠让她的身高被拔高了不少,她站在方尖碑下时,这一块高墙围成的区域几乎没有其他人,两位护卫站在门前,阻拦着想要靠近的人。 和他们交涉之后,卡慕菈带着莉莉娅娜,汀娜和艾来到了方尖碑下,感觉到有人靠近的女性扭过头来,在看到年轻的公主时,她脸上的嫌恶表情几乎不加掩饰。 “有什么事吗?佧慕赫蒂蒂菈哈苏忒殿下。我们已经尽力在搜查盗走了木乃伊的窃贼,但是在泛滥祭期间实在是人手不足,就算您催也没有办法。” “芙拉纳蒂大人,我并不是来催促你们的。为了同时维持祭典的秩序,防止有人搞破坏,人手不够的情况我非常理解,所以,我才邀请了莉莉娅娜女士来帮忙——这位是冒险者协会的名誉冒险者,一位宝具级的魔女,在亚历山卓时就非常活跃哦。” “……” 毫不客气的语气被法老的女儿用无可挑剔的笑容应付过去的女性,将目光投向站在卡慕菈身后的魔女。 或许是因为卡慕菈所说的「宝具级」足够有份量,将双手叠放在小腹上的她虽然带着上位者的威仪,但在向莉莉娅娜询问时,语气却十分客气。 “那么魔女阁下已经知道我们面临的窘境了。那是法老的木乃伊,而且是那位尊贵的复阳者,驱逐异教之王,他尊贵的木乃伊流落在外一分钟,就多一分钟被亵渎的危险,如果魔女阁下有什么办法能帮我们找回的话,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 她没有说太多废话,直入正题。与那双黑色的眼睛的眼睛对视着,莉莉娅娜同样简短地做出了回答。 “……一个适合睡觉的房间,新鲜的月见草精油,二十二支蜜蜡蜡烛,一面纯银镜,黑莲香薰,然后,等到夜晚。” 这个回答让卡慕菈与被称为芙拉纳蒂的女祭司都愣住了,就在年轻的公主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向莉莉娅娜的时候,芙拉纳蒂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 “魔女阁下能够大范围入梦吗?!” 入梦。 虽然在精神系统的魔法之中也有着能够进入别人梦境的魔法,但在魔女这里,入梦并不是一种魔法,而是天赋。 魔女始祖与翡翠的巨龙签订契约,获得在梦境遨游的能力的同时,也守护着大陆上所有梦境汇聚的翡翠秘境,所以每一位魔女天生都拥有进入梦境的能力。 不过,既然是天赋,那么当然就有高有低。 大部分魔女的入梦只能影响几个人,但是莉莉娅娜,大陆首屈一指的不老不死的魔女的话,借助仪式,她能够潜入整座城市的梦境之中。 “梦境中的时间流逝与现实多多少少存在差异,行动也不损耗体力,更重要的是绝大多数人在梦境之中别说隐藏秘密,保护自己,连控制梦境都做不到,确定目标还在城里的话,入梦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人总是要睡觉的。 而只要入眠,即使没有做梦,也会与翡翠梦境产生联系,就能够通过入梦去探查。 只要不是与法老木乃伊失窃有关的所有人在今晚都不睡觉,那么她们就一定能找到相应的线索。 ——显然那位被尊称为“神妻”的女士很清楚这一点。 深夜,神殿准备的房间中,艾一边向汀娜解释着,一边将手中的蜡烛放在花岗岩的地板上。 在魔女提出想要的报酬是进入国王谷探索——当然,包括那些法老的古墓——后,虽然有所迟疑,但她最终答应的爽快程度,连卡慕菈都傻眼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仪式必须等夜晚才能进行,是对象征性要求相当苛刻的仪式魔法。” 爱丽丝飘在半空中,充当着俯视的视角,确定蜡烛中的十四支摆成了七芒星的形状,让中央的那个角将低矮的床铺包括在其中。剩下的八支则在七芒星中央摆成了圆环,纯银的立镜放在中央,正对着床铺,装满熏香的小炉摆放在房间各处。 接着,莉莉娅娜带着女孩们在附近的浴室沐浴净身,躺在床上,将芬芳的月见草精油涂抹在了身上,点燃熏香,让淡雅的烟雾朦朦胧胧地充满着房间。 说到梦境就是夜晚,所以这个仪式只能在夜晚举行。 “那个,我也跟过去,真的没关系吗……” 躺在床上,感受着拥有安神效果的精油浸润着自己的肌肤,汀娜有些紧张。 直到莉莉娅娜叫她们一起为了仪式去沐浴时,她才知道自己也是进入迪比斯居民们梦境中的一员。 “……毕竟在这么多睡觉的人里找特定的东西还是很麻烦的,人越多越好。” “但爱丽丝是不会睡觉也不会做梦的人偶,只能拜托汀娜小姐帮忙了。” “……我,我会加油的……” 腋下、手指与脚趾的缝隙、膝盖的后方、耳朵后面……小人偶的手掌小小的,凉凉的,一直到将精油抹遍所有容易忽视的地方,爱丽丝才停下来,和莉莉娅娜对视了一眼,魔女点了点头,一个响指将所有的蜡烛点燃。 “……那么,要开始了,看着那面镜子,放松精神……” 连和同样好像浑身都在发烧的艾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莉莉娅娜的话就引导着在人偶小姐的“关照”下满脸通红的汀娜看向放在床前的纯银立镜。 那一瞬间,七芒星仿佛亮了起来。 这古老的神秘学图案用在入梦的仪式上时,其中的六个角代表六芒星的六端,即六大元素,亦代表着由元素构成的现实世界。 汀娜她们所在的第七角,则象征着超越现实之外的,那梦幻飘渺的梦境。 而镜子,自古以来都代表着世界的分界面。 在香薰和精油的笼罩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艾和莉莉娅娜,沐浴完还散发着湿热水汽的身体忽然被某种困意席卷。 “唔……好……困……” 眼皮变得沉重起来,背脊难以支撑摇摇晃晃的身体,在迷迷糊糊地说出这句话后,少女的身体一歪,倒在了好几层的床垫上。 可某个柔软的撞击感没有降临到身上,取而代之的是坠落。 仿佛落入海洋中的深渊,无止境的坠落。清凉的海水滑过指尖,带走酷暑的燥热,深沉的黑暗给予人安心的感觉,在黑暗深处,有声音呼唤着少女的名字。 “……汀娜小姐,汀娜小姐。” 熟悉的声音。 汀娜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雪白的沙粒,海水中飘扬着过读到白金色泽的灿烂金发,那纤细的身体几乎靠在细软的白沙上,那双星空似的眼眸,就好像要将人吸进去那样。 汀娜立刻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场景了,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邂逅之后,盐沙城的海鸥祭,从高台跃下,视线下方是银白的沙粒,抬起头就能看见被光芒照透的澄澈明亮的海水。 “……汀娜小姐。” 与那时不同的是,魔女没有沉默。 她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然后除了魔女之外的一切飞快的褪色,就像用冰雪搭建的场景缓慢消融,在汀娜终于想起这已经是仪式之后的时间,牵着汀娜手的魔女身边出现了艾的小小身影。 与此同时,翡翠色的天空在视野之中无限延伸。 高悬的弯月下,是深夜的城市,高大的神殿与豪宅。低矮朴素的平房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暗,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房间里也看不到灯火,只有一根根青绿色,苍蓝色,绯红色与洁白的翡翠晶柱被月光照耀着,浮动着如泡沫的微光。 她们就在这样的世界中,半透明的身体漂浮着,看起来就像三个夜晚的幽灵。 “……欢迎来到翡翠梦境,汀娜小姐,这里,就是一切幻梦的集聚之地。” “啊……嗯……真是……奇妙的景色……” 汀娜想起了爱丽丝对自己说过的入梦原理: 先做自己的梦,然后通过引导,去往翡翠梦境之中。 “很漂亮……而且,让人感觉心安。” “魔女们和翡翠的巨龙守护着这里,除了偶尔有人做噩梦,翡翠梦境之中是非常安全的——至少,书上是这样写着。” 艾同样用好奇的目光四处扫视着,来到耸立在不远处,一根与她差不多高大的翡翠晶柱上。 她好奇地端详着这不规则的宝石,然后,尝试性地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 一瞬间,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大大的惊讶的表情。 “莉莉娅娜师匠,汀娜小姐!这些就是人们的梦吗?我看到一个男人在酒吧里尽情的在灌酒……啊,有人来挑战他,他们开始比拼酒量了!” 她把手从翡翠上移开,在惊讶还没有从脸上消退的时候又飘到另一栋房屋旁,这间房屋里有着三个翡翠柱,还没有从这奇妙景色中缓过神来的汀娜也被莉莉娅娜牵着手带到那里,将一只手放在了其中一个较小的晶柱上面。 霎那间,汀娜看到了一片沙漠,小男孩骑在骆驼上,朝向一座绿洲前进,沙漠和绿洲都是用蜡笔涂抹出来的,在绿洲葱郁的树木间,还有一座黄金的宫殿。 这看起来像是什么睡前的冒险故事,骆驼上的男孩挥舞着水果刀和锅盖的盾牌,汀娜就在他的头顶上,可他一无所知。 “真的可以看到……人们的梦……” “……而有了这个,我们还能看到她们的记忆。在脑海中想象一个确切的时间,可以是具体的日期,也可以是昨天,前天。” 魔女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汀娜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冒出一个“昨天”,紧接着,少女看到的画面一变。 她看到了男孩怎样从床上爬起来,跟着父母出门去参加早晨的神殿祈祷,看到他昨天的早餐是两个卷了一点鱼肉的卷饼和一些很小的椰枣。 男孩的记忆就那样呈现在少女的面前,只要她想,甚至能改变画面的速度,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看完他一整天的记忆。 而只要脑海中的昨天变成“前三天”,那一日的记忆也能清晰的呈现,就好像自己用思想提出问题,梦境中的人就会回答。 “……我们要找的木乃伊大约是一周前被盗的,所以也只要检查一周的记忆,当检查完后,离开翡翠柱,我的魔法会自动在水晶附近留下一个标记说明这个做梦者已经被检查过了。” “嗯,我明白了。” 移开手,眼前的梦境便消失掉了,水晶旁出现了一颗光球。魔女和艾就站在身边,她们和自己的手背上,都有一枚极光色的魔法阵。 “……那么,让我们分头行动吧。” 看着第一次来到这里而显得雀跃不已的汀娜和艾,除了必要的解释什么废话都没有说的魔女随意地挥了挥手,向街道的一个方向走去。 她们并不是来这里观光的,虽然不太想和和神殿与王室扯上关系,但当下的情况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进入国王谷和法老的陵墓是比较敏感的事,如果能得到官方的许可,肯定要比偷偷摸摸的要强。 不过,汀娜很快就意识到,这和观光还意外地有共同点。 接触那些翡翠就能看到人们的梦,为了触碰这些翡翠需要不断的移动,从这间平房到那栋豪宅,从这条街道到那座酒店,白天没能游览的古老城市,在月夜下展示着宁静祥和的氛围。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繁琐又花时间的工作,不过,很有趣。 都说每一个夜晚每一个人都会做不同的梦,但汀娜这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人们的梦到底有多么丰富,根据梦的不同,就连那些翡翠柱的色彩和形态也有所不同。 翡翠绿和苍蓝代表着没有剧烈情绪波动的平和的梦境,汀娜在这些翡翠柱中看到了一家人的野餐,悠闲泛舟在尼罗克莱上的青年,就连凶暴的鳄鱼与河马也拍成一队,跟在芦苇舟的后面。 红色和橙色的翡翠之中往往正进行着梦境的高潮,有的是角斗场中斗士在厮杀,有的是骑手与骏马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甚至有个今晚才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蜂蜜牛奶布丁的女孩,在梦里坐在一座布丁山上大快朵颐。 而深紫的翡翠是噩梦,浑浊的色彩是恐惧的象征,在看过一个之后,汀娜就在触碰的一瞬间,马上开始搜查记忆。 那些活生生的甚至是第一人称的噩梦实在是太过恐怖,当梦的主人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中被推入枯井时,汀娜的惨叫把艾和莉莉娅娜都给吸引了过来。 至于黑色,代表没有做梦,即使触碰也只是看到一片虚无,只有在脑海里冒出时间之后,才能看到他们的记忆。 少女就这样遨游在梦境的汪洋中,去触碰一个个的梦,去看每一个做梦者一周内的记忆,但关于法老木乃伊的寻找却没有什么进展。 现在的迪比斯人太多了,即使三分之二的人都选择彻夜狂欢,被微光包围的水晶,依然有四位数左右。 所幸,这不变的夜空和城市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不同的梦境怎么看也不会腻味。 跨过半个城市,汀娜来到了另一个没有极光色的光球标记的街区,她把手伸到一块暗红色的水晶上时,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来了。 “阿肯那顿……阿肯那顿……阿肯那顿!!!!” 汀娜的眼前一黑,在这个梦境之中,她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而房间正在一片黑暗中融化,那些墙壁,那些器皿与桌椅,还有老旧的地毯与坐垫。 这是一个噩梦吗? 可翡翠柱的色彩明明是暗红啊? 汀娜手足无措地看着这团黑暗迫近,即使在梦中,感觉到浑身都在渗出冷汗,不住地痉挛。而那深沉、濡湿的黑暗就像要将他包裹并吞没一般,不断地接紧着。 嗒、嗒。 在这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之中,响起了就像在地面拖曳着的脚步声,汀娜死死地咬住嘴唇——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反应还是梦境主人的反应——从被窝里探出视线,看到那黑暗停滞于床边。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腐朽的缠满绷带的脸,那张皱缩干瘪,薄薄地吸附在颌骨上的嘴唇张开,饱含憎恨和愤怒的声音,就宛如诅咒那样,从那狰狞恐怖的面容中吐出,就像死神的呼吸,让血液凝固,让心脏冻结。 莫大的恐惧从心底涌上,汀娜尖叫了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眼前重新出现了月夜下静谧的城市,魔女正拉着她的手,幽深如夜空的瞳孔凝视着变成浊紫色的水晶柱。 “……很多噩梦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噩梦,所以偶尔也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莉莉娅娜收回手,看向惊魂不定的少女。 “我、我在梦里看到一具很可怕的木乃伊,还怨毒的在喊着一个名字……” 那张恐怖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汀娜猛地抖了抖,把梦中看见的一切都告诉了莉莉娅娜,听完后,魔女用她的眼睛凝视着汀娜,看得汀娜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才点了点头。 “……看来,我们找到目标了” ………………………………………………………………………………………………… “地下?” 深夜,卢克索神殿的主厅里,芙拉纳蒂和卡慕菈听到魔女的话语,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最终,在下半夜到来前,魔女从那个男人的梦境里看到了他们勾结国王谷警卫,把法老棺材盗出的全过程。 轮班的警卫就是他们的亲戚,在轮班的时候给他们留出了空隙并且打掩护,如今他们就藏匿在迪比斯地下,靠没有参与盗墓活动的同伙运送食物,等待着将法老棺材和其他文物运出迪比斯的时机。 “果然藏在那里……” 芙拉纳蒂忍不住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迪比斯地下的古老地道,最早作为沙漠风暴到来时的避难所,两个月前那场沙尘暴我们就是依托这个,才没有出现大量死伤。但那里地形错综复杂,要找出并抓到他们……我们本来就人手不足。” “要等到泛滥祭结束吗?” “那时候,他们可能会做出极端的行为来损坏这些宝贵的文物!” “那就抓住他们的同伙,断掉他们的补给。” “这也是一样的,我们不能把他们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法老的木乃伊如果有什么损伤,我们都会成为永远的罪人!” 得到确切的线索后,神殿的祭司们依然没有什么办法,泛滥祭到处都要人手,这件事还要尽可能的保密,最重要的是文物的安全,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却什么方法也拿不出来。 “……如果你们讨论不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那么,我可以提供一个办法。” 然后,露出不耐烦表情的莉莉娅娜,用清亮的声音,结束了这次会议。 “……你们知道熏野兔吗?” ………………………………………………………………………………………………… 某一日的后话: “吓死我了,居然会有人梦到那种木乃伊……” “是因为心存恐惧吧,法老对于西奈人而言就是神,这份信仰根深蒂固,所以就算迫于生计,感到恐惧而做噩梦也是正常的。” “不过,为什么那个木乃伊会怒吼着阿肯那顿呢?难道说,这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汀娜小姐。” “是、是的。” “……难道说,汀娜小姐是不擅长记人名的类型?” “……” “……” “看来是呢。” “是呢……” EP.5 国王谷 ===================== 滚滚的浓烟朝着地下通道的入口涌去。 搭建火堆,混入令人昏迷的熏香,阿蒙·拉的祭司们点燃火堆,用闪烁着微光的无形壁障,让这些只要吸上一口就会昏迷的毒烟向地道的入口涌去。 就像熏兔子洞那样。 等到一个小时之后,事先饮用过解毒剂的神殿守卫成群结队地走入通道,接着又过了一段时间,运出超过一百个在毒烟缭绕下昏迷过去,大多数衣不蔽体的人后,一个用黑色亚麻布包裹的矩形物体被抬了出来。 一位老迈的祭司用长袍遮掩着所有人的视线,谨慎地掀开黑布一角,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猛地松弛下来了。 “阿蒙·拉在上……” 他把黑布盖了回去,匆匆来到芙拉纳蒂的身边,压低了声音。 “是法老的神圣棺椁。” “……你们护送法老前往卡纳克神殿,文物由神殿守卫接手,让城卫军把这些人全部带走,我们要知道,是什么人把主意打到尊贵的先代法老身上。” 站在西奈女性神职者最高位的女士不动声色地下达了指令,老祭司点了点头,集合起祭司,从神殿守卫的手上接过了那最重要的宝物。 这时,芙拉纳蒂才将目光投向四周围观的人群。 节日的夜晚,彻夜不眠的人有很多,这里又是城卫军又是祭司的,连深居简出的她都来到了现场,如果没法给出一个足够有信服力的说法,不用到明天早晨,谣言就会在迪比斯中像鬣狗一样流窜。 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边,到底是什么人指使这些盗墓贼对法老的棺椁下手,他们有没有进行亵渎之举,还有更令人头疼的,在夺回后这些文物和棺椁的处置问题…… “……就交给你了。” 向平常负责向民众布道的祭司下达了指示,芙拉纳蒂取下手上鹰隼与牡羊的黄金指环,将这个递到了正看着城卫军将找回的文物放在地面上的莉莉娅娜手中。 对自己提出的“熏兔子洞”方法本身兴趣缺缺的魔女将那双倒映着夜色的眼睛从那些中小型的壶与瓶,放在简陋木匣里的耳环,手镯和宝石上移开,芙拉纳蒂将指环放到她的手中,向她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在找什么,但按照约定,这枚戒指能让你们不受限制的在国王谷中调查,我相信一位尊贵的魔女也不会行什么亵渎之举。” 这既是信任,也是警告。 接过戒指,抱着爱丽丝的莉莉娅娜什么也没有说,毕竟比起这种事,她有更加重要的目标。 ……我对此不感兴趣。 她的目光就像这样说着. 芙拉纳蒂点了点头,走上华贵的马车,已经昏昏欲睡的卡慕菈在和汀娜抱怨“今晚可没法睡了”之后,也跟了上去。 作为法老的女儿,不出意外将成为下一位法老的卡慕菈,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一些事。 “……那么,我们也去找酒店休息吧。” 在她们离开后,魔女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被找回的文物,将那枚雕刻有西奈信仰中最高神圣兽的戒指收好,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来到迪比斯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 次日上午,汀娜洗漱完,习惯性地抱起爱丽丝,将套房的窗户推开,让绚烂的阳光洒入。 她伸了个懒腰,转身看向正迷迷糊糊坐起来,还没完全清醒的艾和还躺在薄薄毛毯中,像猫咪似蜷缩着的魔女。 套房的装潢十分豪华,但面积却有些不尽如人意。 泛滥祭中的迪比斯算得上是一座国际化的城市,能够找到一个还空着的房间在昨晚可花了她们不少的功夫。 等沐浴完毕,汀娜和艾都已经疲倦得没有心情去在意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的情况,连魔女都少有的没换睡衣,倒头就睡。 “今天就要去国王谷找石板标注的位置了吧……唔,都还没有好好游览这座城市呢……” “等找到了线索和答案,如果没有什么急事的话,莉莉会带汀娜小姐和艾好好游览的。” “我只是说说而已啦,爱丽丝小姐不用在意……” 汀娜连忙摇头。 从盐沙城开始,横跨文明未曾深入的原始草原,从高悬天空之上的千塔之城到有着甜美葡萄酒和美丽山谷的北方小国,再到这里,大陆西南的沙漠边陲,魔并不真的是在旅行,这一点汀娜非常理解。 虽然确实有一点遗憾,她并没有想过抱怨。 “……爱丽丝当然知道汀娜小姐不是在抱怨,所以不用慌慌张张的,你还不如艾冷静呢,汀娜小姐。” 因为魔力不足,小人偶的声音也没了平日的傲慢和妩媚,她揶揄地笑着,吃力地举起手,指了指还浅浅地呼吸着的魔女。 “……把莉莉叫起来吧,这里是居民繁多的大城市,昨晚也睡得比较晚,不叫起来的话,莉莉说不定会睡到下午。” “啊哈哈……确实是呢……” 从五楼的高度远眺着迪比斯连绵的平房,一如既往被人偶小姐轻易看穿的汀娜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身,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已经换好衣服的艾正轻轻推着魔女的身体,试图将一到大型人类聚居地中就会没法早起的导师唤醒。 就在这个时候。 “——把那些典雅人赶出去!” “不能容许那些蓝眼睛的混蛋再在阿蒙·拉神的土地上为所欲为了!” “他们夺走我们的土地,夺走我们的金币!现在还想偷走伟大法老的神圣木乃伊!绝不能放过他们!!” 不那么标准的通用语呼啸而过。 从一条街之外的地方传来的一连串的嘈杂。就像很多人在一同呐喊。 汀娜猛地回过头,这次,她看到就在街头竖立着方尖碑的小广场,声浪从那里席卷而来,经过半条街道依然洪亮——汀娜这才发现,节日上午时分,这条旅馆街上却似乎没有什么人。 “发、发生什么了?” “听起来不像是泛滥祭的活动,啧,这些西奈人就不能好好学学标准的通用语吗。” 艾也来到窗户的旁边,她竖起耳朵,但没有被希尔芙祝福过的女孩或许是没能听清那些带着浓重口音的呼喊,于是女孩皱着眉,将一枚暗红色的眼型纹章放了出去。一会儿后,她愣住了。 沉默许久,艾才看着汀娜,用一种疑惑地语气,描述着她看到的景色。 广场上聚集着西奈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们群情激愤,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是一些外国人,金发,白肤,蓝色的瞳孔和高挺的鼻梁,典型的典雅人特征。有士兵拿着长枪和盾保护着他们。但那些人脸上有伤痕,衣服有些被撕破,弄脏,显然他们的保护并不怎么样。” “想到什么了吗?汀娜小姐,这个场景……” 艾挑起了眉毛,看着一下子紧张起来的少女。 接连响起的声音似乎吵醒了魔女,莉莉娅娜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和平时一样在真正起床前陷入了呆滞。 满脸凝重的汀娜看着她还迷迷糊糊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回答着。 “是……像在法尤姆那个村子里看到的一样吗?” “当然,也不一样,至少城卫军的士兵在保护他们,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晚莉莉娅娜师匠为了让我们好好休息设置了隔音的结界,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艾按着自己的眼睛,这个动作代表着女孩开始思考,可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即使是艾那天才的小脑瓜也无法得出什么结论。 汀娜和艾站在窗边的同时,莉莉娅娜慢悠悠地爬了起来。这位拥有「无垢」特质的魔女象征性地洗漱了一下,换上和艾同款的黑与金配色的束胸长裙,再来到自己的秘书与学徒身边时,她的表情已经没有丝毫慵懒与困顿。 “……不用管他们,我们做我们的事就好。” “不、不用管吗……” “……这里是迪比斯,有城卫军,有神殿,民众借着祭典酒兴暴乱这种事,还轮不到我们插手。” 莉莉娅娜从汀娜怀里抱过爱丽丝,结束每日例行的魔力补充后就径直朝门外走去。 套房的大门一被打开,两个拿着镀金长矛的士兵就等在外面。 唯独神殿守卫会拿着这种象征性大于实用性的武器,看到莉莉娅娜她们走出来,守卫中的一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感谢阿蒙·拉,魔女阁下,你们还没有出门。” 他们的身份不言而喻。 “……发生什么事了?” 从他们中间走过的莉莉娅娜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淡色唇瓣发出的质问,带着上位者隐隐的威严。 “昨晚经过审问,我们知道了指使窃贼的人是几个在本地也有名的典雅富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流传了出去,引发了暴动,市民把看起来像是典雅人的人都抓了起来,赶出了城市,等神殿发现他们聚集起来的暴行时,已经有好几人被他们杀死了……” 这位守卫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迪比斯在昨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动乱。知晓了法老木乃伊被盗的市民与阿蒙·拉的信徒出离的愤怒了,他们在连接卡纳克与卢克索神殿的桥梁大道上自发地聚集,火把、棍棒和草叉成为他们手中凶恶的武器,对任何有着典雅人特征的人展开了攻击。 被驱逐出城市的人超过两百,但这些人还算是幸运的,这些信众在黎明前后几乎变成了暴徒,放火烧掉属于典雅人的房屋。 神殿和城卫军维护秩序的努力被他们当作了对那些“亵渎者”的保护,就连芙拉纳蒂和卡慕菈都没能让他们平息下来,甚至城卫军也出现了死伤…… “现在只要长得不像纯正西奈人的人都遭到了他们的攻击,城市好几个区域已经乱成了一团,卡慕菈殿下让我们来护送几位前往卢克索神殿,保护诸位的安全……” 听着守卫的描述,汀娜的脸都有些白了。 到了酒店一楼时,那封堵起来的大门、用木条封起来的窗户和守在大门旁边的守卫更是让少女的额头上渗出了一滴冷汗。 为了隔绝祭典的嘈杂,魔女用上了隔音的结界,让她们做了一场好梦,却也错过了一场动乱,一想到她们酣眠时原本热闹的祭典发生了这样的暴乱,汀娜就下意识地拉起了魔女和艾的手。 “……顺便帮你们解决城里的暴乱?” 回握住少女沁出冷汗的手掌,魔女在听完守卫们的话后,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并且可以保护自己,只要城卫军和神殿祭司没有参与暴动,对卢克索神殿中的那位阿蒙·拉的神妻而言,这就不是件没法处理的事。” 魔女看了看那封死的大门,皱着眉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拉着汀娜和艾的手,重新走上楼梯。 “可是……” 酒店楼顶,对着跟上来的两位神殿守卫,魔女只用一个眼神就掐灭了他们更多的话。 虹光的魔法阵为她插上眩目的光翼,在用示意艾和汀娜各自加上「羽落术」之后,魔女才回过头,淡淡地向他们说了一句。 “……如果我们傍晚回来时你们还没有将事态解决,我倒不介意再帮帮忙。” “……我们会传达的。” 点了点头,魔女让爱丽丝坐在自己的肩上。 辉煌的光翼闪烁,她牵着在「羽落术」下变得轻盈的汀娜和艾,在迪比斯的天空中划过一道极光的轨迹。 从天空向下,骚乱中的迪比斯一览无余,人群和城卫军的对峙,被追逐的游客,已经被扑灭的火灾现场还冒着黑烟,汀娜紧紧握着魔女的手,在风声之中,脑海里忽然响起魔女的声音。 ……不用担心,我和爱丽丝会保护好汀娜小姐的。 ——嘛,我也会的,所以不要随便乱跑哦。 少女转过头,黑发的女孩轻轻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用没有与魔女牵着的那只手按住了在高天的风中飞舞的发丝,一副就算你说什么我也听不到的样子。 “……嗯。” 汀娜轻轻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次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仅仅一个夜晚就大变样的城市之后,少女将目光望向正在靠近的曲折山岭。 迪比斯的对岸,干旱,荒芜的戈壁群山。 从赛特神手中得到的石板所指示的地点,就在那里。 ………………………………………………………………………………………………… 国王谷。 古老的金字塔雄伟而壮丽,但在西奈这块沃土面积取决于尼罗克莱泛滥的水位的土地上,藏匿有黄金珍宝的高大建筑只会令它们成为盗墓贼、流民、乃至王国财政紧张的后裔们的目标。 想要在故去后平静的享受亡者的生活,隐秘的陵墓远比那些显眼的建筑更加合适。但在这场饥荒中连自己的棺椁也险些成为从哄抬粮价的商人那里买到填饱肚子的粮食的灾民们手中一件商品的那位法老,也不可能重新站起来,为自己找一处更隐秘的安息地。 也许终有一天,这些尊贵的法老们会意识到,唯一保护自己在死去后安息之所安全的方法,就是将有关的一切全部抹灭。 落在已经没有村民的村庄中,向驻扎在那里,似乎还不清楚迪比斯发生了什么的神殿守卫队长出示了阿蒙·拉神妻的戒指后,魔女谢绝了士兵跟随的提案,带着汀娜和艾走过了两侧屹立着法老石雕的山谷。 用微妙粗粝的手法雕琢而成的雕像属于最先将陵墓建立于此的法老,是叫图特摩斯一世还是阿蒙霍特普一世来着…… 两座雕像之间,汀娜回忆着从那本厚厚纪年表上看到的知识。 荒芜的山谷倒映在她静海似的瞳孔中,亮丽的蔚蓝却没能照耀出一抹绿意,只有寸草不生的干旱山谷与洞开地面的,数个黑幽幽的墓穴。 “国王谷,法老的沉睡之所……” “也是西奈王室的财宝库,现在,还要加上一条……” 艾毫无敬意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魔法皇帝们秘境入口所在之地。莉莉娅娜师匠,石板没有反应吗?” “……我原本以为会有的。” 石板被魔女用漂浮术带在身边,上面的地图没有细致到标记出古语魔法帝国所建立的那个秘境入口在这片山谷的何处。 像是发出光芒,指引位置——这些事也没有发生。 “也许是要靠近到一定程度才会有反应吧,就是不知道要靠得多近了。” “……也有比较糟糕的情况,这块石板也许既是地图也是钥匙,但是只负责将要进入秘境的人指引到秘境入口所在的大致位置并作为通行的凭证。说不定在那个时代,有专门的机构或者团体做着指路的工作。” 爱丽丝细小的指尖在石板上抚摸着。听完与自己相伴漫长岁月的魔女以沉缓语调做出的推测,小人偶明亮而深沉的眼睛看着她没有丝毫变化的表情,对着魔女摇了摇头。 “拒绝的太草率了呀,莉莉。” “……嗯。” 莉莉娅娜用叹息将这个字轻轻地吐出,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魔女和人偶的这段对话一脸茫然的汀娜用手肘悄悄地蹭了蹭艾。若有所思的女孩微微抬起下巴,通过黑珍珠的耳坠,向这位脑筋转得不够快的旅伴解释: 如果真的有一个团体负责秘境出入的事项,那么国王谷就会是他们的根据地,无论他们的行动多么的隐秘,与国王谷仅有一河之隔的迪比斯,那里的统治者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而就在魔女用飞行的魔法将她们带到这里之前,对于迪比斯的统治者,阿蒙·拉的神妻和祭司们的求助,莉莉娅娜才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推辞掉了。 这样的情况下,即使那位芙拉纳蒂真的知道什么,她们也不好开口询问。 “莉莉娅娜师匠在急躁……就像列托波列斯塔时一样,汀娜小姐在之前和莉莉娅娜师匠的旅行中,没有遇到过吗?” 末了,艾还瞪了少女一眼,像是对她的迟钝感到不满。 “……我不知道。” 急躁……吗? 少女摇了摇头, 在这差不多一年时间的相处中,汀娜从来没有看到魔女的脸上有过丝毫的急躁。 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她总是平静地看着蓝天、大地与人群,既没有笑容,也没有悲伤,就像是一个人偶,就像整个世界都与她有着无法逾越的界限。 但那只是汀娜的错觉。 她富有耐心,沉稳冷静,面对任何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可魔女也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她会笑、会犹豫、会坏心眼,也会急躁,只是这些都被掩盖于淡然的表情之下。就像在被黄沙掩埋的那座城市一样。 当涉及自身的真相,当牵扯到从她们踏上旅途至今都没能解开的,关于不老不死的真实时,莉莉娅娜就会急躁起来。 这让她看起来不像盐沙城,不像自己在被圣堂骑士抓住后,不像在冬青河谷的葡萄园中那个计划缜密,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自在应对的魔女,但是、但是…… 这样的魔女,却显得更有魅力,一种平凡者也能靠近的……魅力。 “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 “……回去迪比斯只会失去话语的主动权,而且那也只是个推论而已,事实上是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对我来说,西奈也是相对陌生的土地,很多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爱丽丝也觉得,就按照莉莉一直以来的步调就好,如果实在找不到,等回去再找她们也可以。”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随后,她的目光移向山谷的岩石和沙丘间,那一个个洞开的地道入口。 “……既然迪比斯那边正因为图坦卡蒙的木乃伊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就也从图坦卡蒙的陵墓开始探索好了,都把秘境的入口放到国王谷里了……那么再隐蔽一点,放到某个法老的陵墓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至少,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说完,魔女就朝着其中一个墓穴的入口走去。 尽管这个理由听起来是那么的草率,但据说大多数魔女的直觉还是很强的,甚至有些魔女持有几乎等同于预言的直觉,这种特质被称为「命运之女」,据说将魔法皇帝「不朽」山德鲁击杀的魔女之王米卡就是这种特质的持有者。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也没有更富有建设性的方法了。 仔细想想,迄今为止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追寻自身真相的线索从来都是模糊不清的,无论是魔法皇帝的密信还是沉没于沙海的古城,又或者是赛特神赠与的石板,全都只有模糊不清的大概范围。 汀娜问过爱丽丝在连这些都没有的时候她们是怎样在大陆上旅行的,那时,在高天之上的城市中,小人偶用冰冷的语调回答了四个字。 ——没头苍蝇。 当时汀娜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惜字如金的人偶小姐是想说那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沿着向下的石阶,气温仿佛也随着步入这亡者的居所而降低。魔女走在最前面,身边漂浮着明亮的光球,爱丽丝坐到汀娜肩上,示意少女撑起魔力的护盾,已经这么做了的艾就在少女的身边,在下楼梯时指着石阶旁墙壁上的一串刻痕,对摩挲白玉戒指的汀娜招了招手。 “「这里沉眠着」——被磨损了看不清,但根据文献记载应该是「知晓比土与日与沙与雨更多的人,别打扰他们」,接着是「否则他们将召唤巴与卡并复苏,向你们复仇」。这就是有名的法老的诅咒哦。” “……诶?” “诶什么呀,这应该是西奈在大陆上最广为人知的故事了,年轻夭亡的法老,隐秘的陵墓,偶然发现这里的名为考古团的盗墓者,短短一年里向相关者的全数死亡……” “艾、艾小姐,请不要再说了!我们现在就在这位法老的陵墓里边——” 少女的脸色变得刷白。 因为艾的话,基于这个题材创作的戏剧和小说飞快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再考虑到现在她们就站在这位法老的陵寝前并且准备踏进去……哇、哇哇哇!! “有什么好怕的,那个诅咒除了把最开始的那一批人全部弄死之后,几百年里盗墓的家伙也不知道多少。更不要说,之前的盗墓事件后,法老的棺材被偷了,也没看那些人死亡……” “但、但是有个盗墓的参与者确实做了噩梦……” “噩梦和诅咒不能混为一谈啊,那个男人不是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嘛……” 撇了撇嘴,艾跟着莉莉娅娜走进了狭窄的甬道。 倾斜向下的甬道走到尽头,是长方形的墓室。残缺而褪色的壁画讴歌着这位法老生前的功绩。 莉莉娅娜轻声读出了壁画上圣书文写就的一段话: 「向图坦卡蒙法老致敬,他让全西奈的信仰回归真实日轮的照耀之下」 这算是西奈历史里汀娜最熟悉的两段之一了 古语魔法帝国时期,一位法老为了对抗对王权产生影响的阿蒙祭司团而进行了宗教改革,将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的多神信仰转变为对一个抽象的,没有具体形象的神的信仰。 史称“日轮教改”的这次改革是西奈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根本上的宗教改革,但很快,因为民众无法理解一个抽象、没有具体形象的神,劳民伤财的新王都建设,统治集团内部出现利益纠葛,以阿蒙祭司为首的祭司阶层卷土重来。 仅一代之后,年幼的法老图坦卡蒙就将西奈信仰改回了原本的模样,并将王都迁回迪比斯,他也因此成为了最受崇拜的法老之一。 据说,在第二纪元被来自英伦王国的某位贫困考古学家发现时,这里的宝物堆积如山。但如今,墙角与地面绵密的蛛网与黄沙是这里仅有的一切。 和金字塔不同,开凿于山谷中的隐秘墓穴并不大,墓室也没有多到需要复数的甬道相连,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堆积在这里的殉葬宝藏才能被轻易地搬空,仅留下被光球照亮,阴冷又瘆人的墓室。 “图坦卡蒙法老的陵墓有四个墓室,放置棺椁的主墓室在右边,这里堆放殉葬品兼用做通路,剩下两个则是殉葬品陈列室。那些家伙做的也真是够绝的,连八层的棺椁都搬走了,也不知道能放回这里的殉葬品能剩下多少。” 爱丽丝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现在的爱丽丝从装束到人格,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那位西奈的艳后,对先祖——尽管西奈王室血脉在历史上换过很多很多次——的陵寝被搬空这件事,人偶小姐很不满,非常非常的不满。 “他们就是这样尊敬先代法老的,得亏克利奥帕特拉死的时候是莉莉帮忙下葬的,啧。” “不过,如果不是文物什么的都被搬空,我们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来到这里呢……” “……嗯,如果还有文物在这里,想获得进入许可会更加麻烦。” 莉莉娅娜的目光一直在那块石板上,这块足足有两厘米厚的石板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将悬浮的魔法一解除,石板就掉在了地面的沙粒上。 “……看来不是这里。” “去别的地方吧,不过在那之前……” 左右看了看,爱丽丝长长地叹了口气,示意少女们退出了主墓室。 紧接着,强风在墓室中呼啸,大气的涡旋将沙尘与墙上的蛛网全部揉在了一起,被爱丽丝用气流顺着甬道吹飞了出去。 在经过这稍嫌粗暴的打扫后,这空荡荡的墓室看起来变得干净了不少。 “就当是替克利奥帕特拉尽一尽后裔的职责,至少看上去没那么邋遢……嗯?” “爱丽丝小姐?” 当墓室中的风声止息,汀娜才靠着墙壁,重新将脑袋伸了进来,但小小的人偶却没有回应少女的呼唤,她飘落到地上,从一尘不染的石板上捡起了什么。 “……是落下的宝石吗……正好。”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重新飘了起来,落到了汀娜的肩膀上,顺手将捡到的东西递向汀娜。 “……诶?” 一块红色的宝石。 和少女的中指一样长,和她无名指与小拇指并起来一样宽,如鲜血一般艳丽,每道坚硬的棱线都被打磨圆润。 坚硬的凉意很快就被肌肤的温度所侵染,在少女的掌心里,那晶莹的色泽如鲜活的心脏一样跃动了起来,但当汀娜眨眨眼睛,那鲜活的血流就消失了。 宝石静静地躺在她的手掌之中,跃动的色彩好像就仅仅是幻觉似地,在少女眼睑的一开一合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大概是盗墓者不小心掉在地上,被埋在沙子里吧,爱丽丝把沙子全部清理出去后,就露出来了。” “我好像看到这颜色像血一样流淌着……” 捧着宝石,汀娜有些不确定地说。 “嗯?是在光下产生的错觉吧?爱丽丝没有从这上面感觉到有魔力,倒是有一种阳光的味道,也许是用在阿蒙·拉的什么仪式里的宝石吧。正好,送给汀娜小姐了。” 听着前半段话,汀娜还相当好奇地用手指捏着宝石,但当她听到那慷慨的赠言时,少女的手一抖,差点让这块漂亮的宝石从手指间掉落。 “……诶?欸欸欸?” 这个反应让人偶小姐有些不悦,坐在少女肩膀上的小小女王伸出腿抬起少女的下巴,用手把汀娜的脸扳了过来,那双黑水晶似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不想要?” “不、不是,但这个应该是那位法老的殉葬品,那个,是西奈的文物吧……” “现在它是爱丽丝帮忙打扫墓室的报酬了,送给什么人或者拿来做什么用,都由爱丽丝说了算。” “……” 哑口无言地看着满脸理所应当表情的人偶,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的汀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汀娜很早就发现,相比起魔女那宛如星夜一般幽邃的眼睛,爱丽丝的眼神要好懂得多。而此刻,镶嵌在不悦表情上的两颗深邃的水晶在光亮术的照耀下,却没有什么魄力,凝视着那澄澈如沙漠上方晴空的眼睛,汀娜能看到的并不是不悦而是…… 送出礼物后的忐忑,和等待着自己收下的期望……? 汀娜甚至有种预感,如果自己再推挽几句,爱丽丝一定会冷着脸把宝石从自己的手上拿走,然后好几天都不会理会自己。 “汀娜小姐?” “诶、啊……嗯……谢、谢谢……” “哼……” 爱丽丝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她从少女肩膀上飞下来,飘到艾的身边,向女孩说着接下来会找一找有没有适合她的礼物。 借着这个机会,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人偶脚踝上黄金蛇环的温度的少女通过耳朵上黑色的珍珠,悄悄地向莉莉娅娜询问着。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那位西奈的艳后……是这样的性格吗? ……嗯?嗯。克利奥帕特拉会举办奢侈的酒会,虽然一般是客人将珍贵的礼物送给她,但偶尔她也会送礼物给别人,如果被拒绝,就会非常非常不愉快,拒绝者甚至会掉脑袋……这一点,那些戏剧倒是错得不太离谱。 “……” ……对了,之前,汀娜小姐是不是想说什么? 呆了片刻,还捧着那块宝石的汀娜用力地锤了一下自己的手。 “啊,对了,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艾,听我说,我在看那些壁画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几分钟前她就想到了一件事,但是爱丽丝小姐突然开始清理墓室,又突然把宝石塞到自己手里的,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这是她看着壁画,回忆起自己在那本西奈王朝编年纪里看过的历史后突然想到的。 “我们要找的,是魔法皇帝们建立在西奈的秘境入口对吧,我记得,进行「日轮教改」的那位法老所处的时代就是古语魔法帝国时代,而且,根据记载,在一开始,教改实行得十分顺利,一直到他晚年才遇到了问题。但编年纪中有明确记载了在他进行教改前,祭司团已经能够危及王权,这很不可思议,一般来说,变革呀,改制呀,最难的都是开头……” 握着宝石,少女绞劲脑汁地思索着,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说出来。 “会不会,其实是魔法皇帝们帮了他?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位法老的陵墓中可能就有关于那些魔法皇帝们的线索,就像列托波列斯塔的金字塔里一样,所以我们只要找到他的陵墓……对,找到「异教法老」阿肯那顿的陵墓的话……” 汀娜越说越激动,直到她突然想起并且正确的将那位法老的名字说出来后,艾看过来的略带惊讶的目光和爱丽丝、莉莉娅娜轻轻地点头才让她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很有可能。” 莉莉娅娜认可了这个猜测。 “事实上那位法老进行教改时,古语魔法帝国曾经特意做过「不干涉内政」的声明,而且,教改最初的一段时间实在是顺利地过头了。” “主要反对力量的阿蒙祭司团的领袖突然病死、突然降临将卡纳克神殿几乎毁于一旦的暴风雨,突然王国内部好几个大城市的人一齐说他们得到了神谕……尤其是暴风雨,在迪比斯,一年里也不见得能有几场雨。” 小人偶很快补充了更多的细节,但很快爱丽丝叹了口气。 “异教法老阿肯那顿很有可能是所有法老中与魔法皇帝关系最密切的一个,找到他的陵墓就能得到更多线索也说不定,但是……” 离开墓室,汀娜还等着小人偶“但是”之后的话语,但无论爱丽丝还是莉莉娅娜,都只是是看着这仅有黄沙与岩石的山谷,陷入沉默。 好几分钟后,小人偶才继续说着。 “但是,作为西奈历史上第一更也是唯一一个试图撬动古老信仰体系的法老,阿肯那顿和他的阿顿神都是这片土地上不允许被提起的禁忌。他的晚年和猝亡满是谜团,连他的名字都几乎从历史上被抹去。没人知道他的陵墓在哪里,甚至连他是否有陵墓也没人知道……不,也许有人知道,但这是和秘境的入口在哪里同样难以得到答案的问题。” “是,是这样吗……” “但是汀娜小姐能想到这一层很了不起哦,这段时间努力学习历史还是有帮助的呢。” 被爱丽丝摸着头,汀娜有些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她还以为这会是突破口,但结果,这只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样看起来,除了漫无目的寻找,就只能去问芙拉纳蒂,或者说,阿蒙·拉的祭司们了。 “……那么,现在要回去问吗?” “……当然不,现在回去话语的主动权就完全送给那些祭司了,虽然可能比较浪费时间,但我们还是四处探索一下,等到黄昏再回去吧。” “……我不觉得这个山谷能消磨一个白天的时间……那个,莉莉娅娜小姐?” 在这么说着的时候,魔女已经满脸平静地走到一处山崖的阴影处,随手一挥,一张淡蓝色的绒毯就铺在了地面上,接着岩石在魔法阵中隆起,变成了灶台的形状。 “等探索完后如果还有时间,就在这里野餐好了,反正距离尼罗克莱不远,用飞的话,几分钟就能来回,还能去河边钓会鱼。” “……野……” “……餐……?” 汀娜和艾茫然地对视着,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着灼热的阳光,干燥的岩石,飞扬的黄沙,还有最显眼的,那些那些通向死者居所的墓穴入口。 陪伴了她们至今人生的,名为“野餐”的坚固概念在这一刻分崩析理,碎成了一地的尘埃,又在逐渐变大的风中被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再也无法看见。 EP.6 骚乱的事后处理 ============================= 野餐是一种起源于王室,在风景优美的庭院或野外进行的优雅、闲适的社交活动,这一行为的共同点通常包括适宜的天气,美丽的环境,美味的食物,以及闲暇的时光—— ——以上这些,在国王谷的这次野餐中,全部都没有。 不、也不能这样说,至少从尼罗克莱布满水草的河沙上吊起的鲜鱼被烤得焦香,粗盐的颗粒渗入嫩滑的鱼肉之中,配合上同样鲜美却更加弹牙的河蚌与一只起飞晚了点不幸成为烧烤的野鸭,在魔女的精心烹饪下并不逊色于事先准备好美食的野餐。 问题在于西奈毒辣的烈阳。 问题在于,埋葬着数十位法老的山谷。 “为了消磨时间而在这里野餐的我们,和那些因为饥饿而盗墓的人比较起来,到底谁的行为更加亵渎呢……” “被看到的话,别说那位神妻,连卡慕菈都会下令要把我们抓起来吧……” 汀娜和艾小声地讨论着她们这样会不会被整个国王谷的法老诅咒一遍。对此爱丽丝的回应是: “要是那些连灵魂碎片都没剩下的木乃伊们会因为这样的事集体诈尸,那么这绝对是第三纪元亡灵魔法学最重大的发现了。” 无论如何,西奈历史上可能是第一次的外国人在国王谷的野餐持续到了黄昏才结束。 当虹光的羽翼划过尼罗克莱上空,将汀娜和艾带回到迪比斯时,不仅仅是将卡纳克与卢克索两座神庙连接,用雪白的石砖架在那一栋栋平房上方的大道上已经看不到拥簇的人群,士兵与神殿的守卫也已经取代了商贩与行人。 欢喜的祭典在一天之间就变成是肃杀的戒严地,降落在酒店的屋顶后,莉莉娅娜看着这与昨日到来时几乎完全不同的城市,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我们不直接去神殿吗……?” “……看来骚乱已经被镇压了,这时过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之后神殿没有人来找我们,就等明天早上再去拜访。如果她们来找,就说明她们还有事要告知拥有宝具的我,或是拜托我去帮忙。” 走下楼梯时,魔女很向汀娜和艾解释着,尽管这种无形的较量让还年轻的艾与对贵族那一套一无所知的汀娜听着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莉莉娅娜也没有将这些话语简单地带过。 酒店一楼的酒吧还在营业,用免费的酒水安抚暂时无法离开的住客。 在要了一杯软尼德杰姆,而给汀娜和艾各点了加蜂蜜的甜希代后。这些需要金币来支付的葡萄酒还没有消失在晶莹的水晶玻璃杯中,从酒店门口,魔女就看到神殿守卫朝她走来。 “芙拉纳蒂大人和公主殿下请魔女阁下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 魔女挑了挑眉毛。 于是,十几分钟后,卢克索神庙的遍布芦苇的水池边,汀娜又见到了满面笑容的芙拉纳蒂和卡慕菈,以及战战兢兢站在她们身后的侍卫们。 金丝与绛紫点缀的地毯铺在水池边的平台上。有弥漫着香气的白银熏香小炉,布满花瓣似镂空的黄金托盘盛放着蜂蜜与椰枣的点心,天蓝色的陶瓷水壶光洁如镜,但即使是这些昂贵又精美的工艺品摆在中间,似乎也没能让鲜绿芦苇环绕中的两位西奈最尊贵的女性的心情好上多少。 尽管她们都优雅地坐在地毯上,但就像时刻准备着站起来,把两人之间的什么东西狠狠地朝对方的脸上砸过去一样。 “……看起来你们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 莉莉娅娜沿着楼梯来到她们身边时,阿蒙的神妻和法老的女儿几乎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接受了两人礼貌性地问好并回礼后,抱着小人偶的魔女来到地毯旁,脱掉金丝与天青石点缀的凉鞋,面无表情地坐在了那两道视线的中央。 “下午好,卡慕菈殿下,芙拉纳蒂女士……” 往莉莉娅娜身边跟了一步的汀娜,在做出更多动作之前被艾拉住了裙摆,她扭过头时,黑发的女孩在少女的脑海中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 “你在想什么呢?一位阿蒙神的神妻,一位法老的女儿,莉莉娅娜师匠是作为宝具级的强者身份比她们还高,私底下也就算了,这种场合你怎么想要和她们同席?” “……啊……” 艾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决定在有空时好好教教这位名誉贵族小姐什么是贵族的礼仪。 有些尴尬的,汀娜差点伸出去的脚,停在了原地,在又被艾拉了一下之后才向后退了一步,与艾一起,和那些悄悄松了口气的侍卫一起站在魔女的身后。 不过,芙拉纳蒂和卡慕菈都没有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 魔女坐下后,年轻公主的表情稍稍地放松了一些,在她对面,带着华丽头冠的女性则轻轻地哼了一声。 “如果我们能统一意见,那些问题马上就能解决,可惜的是,意见的统一向来是最麻烦的。” “……希望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替你们做什么决定。” “即使意见并不统一,问题其实也是可以解决的,只要彼此各退一步。邀请莉莉娅娜女士来主要还是对您帮助我们找回法老的神圣棺柩致谢,此外,我还想拜托您做一个见证。” “迪比斯昨晚的骚乱显然是有预谋的,我们抓到了幕后的主使者,一个年轻的,卡纳克神殿的祭司。而且……” “……?” 她的第一句话就让汀娜的表情微妙了起来。 少女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艾不动声色地在后腰掐了一把。 就在她努力绷着表情不满地看向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女孩时,从西奈女性神职者最高权力者的口中,已经将那个好像不管在西奈的何处都有他们身影的名字说了出来。 “「黎明神教」,他还是这个邪教教派的信徒。” 这位身居高位的阿蒙神妻在说出那个名字时,也忍不住咬牙切齿。 之前那场席卷了整个西奈的沙漠风暴刚刚过去时,哄抬粮食价格的粮食商人背后有他们,煽动饥荒恐慌的暴民背后有他们,唆使人们去盗掘国王谷的是他们,为觊觎法老木乃伊的商人和盗墓者牵线的也是他们! 在说到这里时,芙拉纳蒂和卡慕菈的表情都是那样的冰冷,处死那个祭司的事在她们口中,就像是捏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多亏了祭司的狐狸尾巴没能好好的藏匿起来,他所信奉的黎明女神也没有给予他能保守秘密的毅力。 古老积尘的刑讯室里,卡慕菈和芙拉纳蒂的命令让他的「巴」与「卡」随着从他口中说出的所有情报化为毫无价值的尘埃。 可是,虽然罪魁祸首被处刑,但还有广大的从犯需要审判。 毫无疑问,被煽动者是一部分,很多人只是被挟裹着,随便挥舞一下棍棒,说出粗俗恶毒的咒骂,但同样有很多人殴打了外国旅客,像对待仇人那样对待他们,也有很多人破坏了房屋与商铺,将火把投向商人们的房屋。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尤其是从恐慌中缓过来的旅客们,他们控诉着整座城市的暴行,怀抱着同伴与家人的尸骨,愤怒的火焰一点也不比西奈人更加温和。 现在,少女才知道在她们无所事事地躺在国王谷里大嚼鲜美的鱼肉时,这座城市里发生了什么。 愤怒就像一道洪流,凡是通过街道可以抵达之地,凡是没有士兵和守卫层层警戒之所,所有人都被这无理智的暴怒浊流所卷入。 年轻人,老人,儿童,平民,贵族,商人,作为阿蒙神信仰固有区域的迪比斯,恢复阿蒙信仰的图坦卡蒙既是一位神圣的法老,又是一位伟大的圣徒。 当鬼迷心窍的典雅商人把算盘打到他神圣的木乃伊身上这个消息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后,自沙尘暴以来所有的愤恨都被彻底点燃,将炸裂的暴力宣泄在所有“看起来不像西奈人”的人身上。 “总人数有好几百人,有老人也有儿童,有平民也有贵族的年轻子嗣。在对他们的处置上,阿蒙·拉神殿只想敷衍了事,给他们一些补偿,把罪证确凿的几个人吊死就可以……” 说着,卡慕菈挥退了身后的侍从,芙拉纳蒂也示意身穿祭祀袍的老人们退下。 没有犹豫,在艾拉自己裙摆的时候,汀娜跟着后退两步,转过身,跟着侍从兼祭司们沿着楼梯走回卡纳克神庙高耸的露台。 在转身时,少女视野的余光还扫到亮起的极光色彩,紧接着,即使有着希尔芙的祝福,从那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传来了。 ——“但我不允许那样做。”呵,我们的公主殿下似乎对神殿的这个做法很不满意。“这里是西奈的土地,作为西奈的子民,就必须遵守西奈的法律。”她在必须两个字上咬了很重的音。 然而,在少女的脑海中,小人偶的声音带着她轻佻的点评,将还在继续的对话通过汀娜耳朵上黑珍珠的耳坠,一字不漏的转述了过来。 走上台阶,侍从们将汀娜和艾带到花圃旁的矮桌前。 也不知道是卡慕菈的吩咐还是芙拉纳蒂的指示,祭司们将她们作为客人来对待,汀娜和艾坐下来,就有人为她们倒上甜美的蜂蜜酒,向杯中加入冰块。 ——那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更重要的是,这场骚乱虽然有人推波助澜,但这仅仅是导火索。引发暴乱的是长久以来西奈人和以典雅人为首的外国移民的冲突,是移民法令结出的苦果,虽然有迪比斯的市民觉得一些人的行为过于残酷,但对驱逐外国人,却都赞同。作为一位祭司,我只能提醒殿下,在法律的公正之外,民众的心情也是需要考量的。 ——而作为法老的女儿,未来的法老,我更要考虑这件事对西奈在大陆上声名所带来的影响。这个国家的富裕和强大已经是历史了,相反典雅内海的城邦诸国有着大陆商人协会总会却繁荣而强大,与他们的贸易是西奈赖以繁荣的贸易支柱,如果无法妥善处理这件事,这群游客回到各自的故土,将会把王国不公的名声传遍典雅内海诸城。现在只有公正,才是民众和国家之间最好的平衡点。 ——贪婪的商人只是牛粪上的苍蝇,赶走一群,很快又会有新的扑上来。 ——短视蒙昧的民众也只是健忘的蚂蚁,死掉一批,很快又会有新的生出来。 汀娜差点没拿稳手中的玻璃杯,要不是艾及时地抓住了她的酒杯,现在她就该向侍从们询问哪里可以去洗澡了。 “这样的说法,也太过分了……” 艾的表情也很不好看,出身前王室家庭的她嘀咕着“说出这样的话代表她们这无论作为王族还是贵族都不合格。”把酒杯重新塞到了汀娜的手中。 ——不,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可以了,哪怕有一丁点智慧的人,都不会说出来。爱丽丝只是觉得这两个人的表情就好像在说着这样的话似的……嘿,这个神妻说出这种话也没什么奇怪的,直到亚历山卓建立起来之前,西奈都是典型的农业国家,对商贸算不上重视,神殿也是保守势力的领袖。但卡慕菈……呵呵,虽然说着经常混迹平民间体验他们的生活,但这个小公主对底层的人民也不是那么喜欢嘛,嗯,不排除她只是不喜欢迪比斯的人,毕竟这里和孟菲斯一样,都是王权在西奈最衰弱的地方。 小小的人偶毫不客气地评价着。 比起只能听她转述的艾和汀娜,爱丽丝能够从这两人的语气,和表情之中,看出更多的东西。 卡慕菈的主张更加注重大局,可芙拉纳蒂却一点也不感冒。她冷冷地强调着现在迪比斯的居民要的不是公正,而是王国与神殿的支持。 两人争执不下,但爱丽丝就像是在看一出闹剧似的,冷笑了起来。 ——但这位神妻最后肯定会退让。 “诶?” 这次,轮到艾错愕地出声了,爱丽丝轻轻地哼了一声,解释着。 ——就像她说的,迪比斯的市民现在要的不是公正的审判,只要把这件事推到卡慕菈、推到王室身上,神殿在迪比斯的地位就会更稳固,不知道这个公主是没有意识到这点还是别有打算……呵呵。 小人偶的话刚刚说完,卡慕菈和芙拉纳蒂之间忽然陷入了某种沉默,几分钟后。 “……王室将提供公正审判的和裁决所需的人力物力,你只需要点头就可以了。” “过一会,我会让城卫队长去见你。” 就像爱丽丝说的,芙拉纳蒂退让了。 但还没等汀娜回过神来,这两人又在文物以及法老棺椁的去留上产生了更加激烈的分歧。 卡慕菈要将文物以及法老的棺椁——并不仅仅是找回的文物与图坦卡蒙的棺柩,还包括遭到盗墓贼关顾却并没有被盗走木乃伊的其他几个法老陵墓中的文物与棺椁。 “这些西奈历史的宝贵存留应该得到最妥善与完备的保管。” “将这些带往典雅人建立的城市才是对法老最大的不敬与对传统的亵渎!” “让他们躺在陵墓里也是等着盗墓贼的光顾。” “相信我,法老的女儿啊,就算前段时间迪比斯的人还为了换取粮食而去盗窃法老的棺椁,但如果你想要将其带走,他们同样会堵住城市的大街小巷,让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芙拉纳蒂冷冷地看着她。 “更何况送到亚历山卓也只是方便了另一些衣着鲜亮的盗墓贼。” 在爱丽丝转述这句话时,艾还顺便向汀娜科普了一下西奈王室盗掘祖先陵墓充实国库的“光荣历史”。 很多盗墓行动背后本来就有着王室的支持。 可这个时候,卡慕菈忽然眯起了眼睛。 “作为交换,我可以不向父亲报告阿蒙·拉神殿中出现黎明神教的信徒并推动了这次事件。” 芙拉纳蒂的表情僵住了。 当卡慕菈用爱丽丝口中“恶魔般的表情”将这句话说出后,这位神妻露出了爱丽丝口中“就好像一百只圣甲虫在皮肤下面啃着骨头的表情”,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这时候卡慕菈一定已经变成一坨脏灰随风飘荡。 无论王室和神殿之间的矛盾多么不可调和,明面上,法老依然是所有神殿的领袖,卡纳克神殿则是西奈最大的神殿之一,那位致力于削弱神权的国王肯定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可以削弱他们的机会。 这远比法老木乃伊失窃会带来的打击更大! 从那个祭司被发现是邪教徒开始,这场争论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但很快,芙拉纳蒂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女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撒,为什么呢……” 卡慕菈轻轻地笑了。 “大概只是因为,我对过去辉煌的历史万分眷念吧。” “……我知道了。” 芙拉纳蒂深深地看着佧幕拉,许久之后,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魔女和人偶坐在一旁,什么也没有说。 最大的分歧解决了,剩下的,似乎就仅仅是一些关于文物交接,以及亚历山卓方面提供的人力财力的接洽等细节了。 在莉莉娅娜以魔法和阿蒙·拉的名义为她们进行公正之后,卡慕菈就起身离开了。 法老的女儿沿着楼梯来到汀娜和艾所在的花圃,也是通往神殿的入口时,少女才喝完第二杯蜂蜜酒,因为不经意相交的视线而硬着头皮向她打了个招呼。 “汀娜小姐,艾小姐。” 年轻的公主殿下走了过来,她纤细的眉毛,圆圆的眼睛和涂着白垩的双唇所组成的笑容虽然不会让人感到惊艳,但却有着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这样的一张脸,到底要怎样才会露出将人们视作杀死一批又很快会补充一批的蚂蚁那样的表情呢? 汀娜相信爱丽丝不会无端的那样评价,抹黑这位法老的女儿对魔女和人偶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可是……真是无法想象啊,那样的残酷、冷漠、那样的……高高在上。 “汀娜小姐,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啊,不,只是……” “好厉害啊,佧幕拉殿下,刚刚我和汀娜小姐还在讨论呢,卡慕菈殿下明明也就比我大几岁,比汀娜小姐年纪还小,却做了很了不起的事呢。我听说了哦,今天中午就是卡慕菈殿下果断地指挥城卫军冲进了煽动者的接头地点,才一举平息了骚乱吧。” 少女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艾已经在一边打断了她。 汀娜看着睁大了眼睛,露出憧憬神色的女孩,差点呆住,幸好卡慕菈及时转向了艾,被赞美似乎让这位公主很开心,她靠在盛放着洁白花朵的狭长苗圃旁,有些自豪地挺起了胸。 “这可是我从学会说话开始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学习才获得的成就哦。经济,军事,宫廷礼仪,话术,法律,武技,马术,艺术鉴赏,宫廷舞蹈……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还要去城里体验生活,为了不被认出来还要把脸弄得脏兮兮的,像个奴隶一样光着上半身……” 一连串令人头疼的课程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渐渐地,连她自己也苦笑了起来。 “不过,这不值得抱怨什么,我爱这片土地,正是因为有了过去的努力,我才能在成年后两年就参与到王国的事务中去,真的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就只有没能考上光辉学院吧。” “诶?卡慕菈殿下没能考上光辉学院吗?” “嗯,很可惜……不说这些了,汀娜小姐和艾小姐,打算在迪比斯待多久呢?虽然今年的泛滥祭可能会让人很扫兴,但这座城市还是非常美丽的。” 说起大陆最好的学院名字时,卡慕菈的表情有些黯然。 她不着痕迹地改变了对话的内容,显然并不打算说起这个话题。 “唔……这个要看莉莉娅娜师匠呢,导师的计划总是很随心所欲,我们也说不好呢。” “能自由自在的旅行,真是令人羡慕呢……” 艾回答着,听到艾这么说,卡慕菈微微点了点头,看向水池的方向。 此时,莉莉娅娜正抱着爱丽丝走上来,看到魔女的身影后,卡慕菈突然拍了拍手,“这么说起来”——她这么说着,挥手叫来了一位卫兵。 这位卫兵穿着的盔甲不是神殿守卫的制式,又远比城卫军华丽。他用双手托举着一块锦缎,举着镀金的檀木小盒。 在那之中,一块圆形的宝石深黑而晶莹,放在被染成华丽紫色的锦缎上,熔融的黄金渗进了水晶之中,宛如表盘一般浇筑了一圈又一圈的圣书文,散发着古老与神秘的气息。 “这是对于魔女阁下帮助我们寻回这些文物的谢礼。这是被寻回的文物中的一件,可能来自纳芙蒂蒂王后的陵墓,我们的鉴定师忙碌了一晚也没弄清楚这是什么,或许是曾经的什么仪式的用品,我知道一般的财物对魔女小姐来说不会有兴趣,所以挑选了这个,希望您能收下它。” “……” 莉莉娅娜盯着那块圆润的宝石,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她看了看有些尴尬地摸着自己手指上的空间储物戒指的汀娜,又低头看了看装成不会动的人偶的爱丽丝,默然了一会儿后,她用有些微妙的语气摇了摇头。 “……虽然我很好奇这是什么,但或许在西奈的博物馆中看到它,比得到它更令人高兴。” 紧接着,魔女又补充了一句。 “……这些文物带回亚历山卓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些都是王国的珍宝,凝固的,珍贵的历史。就那样存放在不见天日的宝库中也太浪费了。对,就像魔女阁下说的,我会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博物馆区开辟一个展览馆,向国民们免费展出,这样,也能让人们对我们自己的历史更熟悉吧。” 莉莉娅娜的婉拒,让卡慕菈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她立刻挥了挥手让卫兵退下,没有强求。 “等到那时,欢迎莉莉娅娜阁下,汀娜小姐和艾小姐一起来观赏,那么,我还有报告要写,就先告辞了。” 说完,她向着汀娜和艾微微颔首致意,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等到她和卫兵的背影消失在来往的祭司中,莉莉娅娜也坐到了汀娜和艾的中间,通过黑珍珠的耳坠,她的声音同时在两人的脑海之中响起。 ……感觉怎么样,那段卡慕菈和芙拉纳蒂的对话。 ——诶?怎么样是说…… 爱丽丝的转述,果然并不是人偶小姐的一时兴起。 只不过汀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和艾听这些呢? 这个王国的事,和她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少女偷偷地看了艾一眼,但这个聪颖得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也只是按着眼睛,好像在辛苦的思索着。 ——法老的女儿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就像芙拉纳蒂说的,这样的举措必定引发迪比斯居民的不满,但由于审讯和定罪都是本地城卫军和祭司去做,人们的不满更多的还是反应在本地而也不会影响远在亚历山卓的她。另一方面,这种公正的举措有利于赢得典雅人的好感,而亚历山卓是西奈最大的商业枢纽,靠近典雅内海。一边利己,一边损害迪比斯神殿在信仰核心的影响力,这一手非常阴险。 ……不过芙拉纳蒂也不简单,用神殿对当地人的影响力逼得佧幕拉用瞒下「阿蒙·拉神殿中有黎明神教的成员」这个消息作为条件。 ——虽然这主要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王室坚持要带走这些文物和木乃伊,但结果上,事情被隐瞒在了神殿内部,没留给法老一个对神殿人员进行清洗的借口。呵,别看她一副死不退让的态度,让人觉得这些木乃伊和文物必须放在原地,但把先代法老的木乃伊从墓穴里挖出来放到别的地方存放,也是西奈的传统了…… 汀娜苦着脸,一脸茫然。 “……莉莉娅娜小姐也觉得我多了解这些比较好吗?” 当然,艾也是。 两人少有的用同一种茫然的视线彼此对视,汀娜先不说,就算是对于出生于前王室的艾而言,魔女和人偶所解释的勾心斗角也太过遥远。 魔女摇了摇头,用一成不变的语调开口。 “……我只是想让汀娜小姐和艾知道,旅行并不只有街道的行人,叫卖的商贩,肮脏的贫民窟与豪华的酒店。并不只有你们生活中习以为常,触手可及的东西,那些遥远的,无法触及的,甚至会觉得‘这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的东西,也切实存在,仅此而已。” 说完,莉莉娅娜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水晶的酒杯,看着冰块沉入蜂蜜色的美酒之中,与杯壁碰撞得叮咚作响。 冰块与玻璃上倒映出一旁金丝点缀的长裙。 芙拉纳蒂站在一旁,脸上流露着疲倦的神色,浓浓眼影遮掩的黑眼圈似乎在诉说着从昨晚开始,这位迪比斯城实际上的本地最高掌权者几乎没有休息的事实。 看着卡慕菈远去的背影,她甚至愤恨地低声咒骂:“愿法老的诅咒降落在那个女人的‘巴’和‘卡’上。” 不过,除了汀娜之外,大概没有谁听到吧。发泄似地咒骂结束后,芙拉纳蒂停在了丽丽亚楠的身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向莉莉娅娜致意。 “帮助我们寻回文物与公正的见证,辛苦阁下了,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事,请不用顾虑。” 在这时,汀娜忽然明白了。 莉莉娅娜坚持要在国王谷消磨一天的时间,坚决不提前回来,不主动向她们询问的理由。 她在等待着这位阿蒙·拉的神妻,迪比斯祭司阶级最高位的人,向她说出这样的话,然后—— 魔女平静地用手指为怀中的人偶梳理着发丝,漫不经心地看着芙拉纳蒂的双眼。 “……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事。芙拉纳蒂女士,你知道,在古语魔法帝国时代时,曾经有一个由魔法皇帝建立的秘境,被隐藏在国王谷之中吗?” 没有拐弯抹角,她问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芙拉纳蒂的瞳孔骤然地放大,尽管她很快就维持住了表情的稳定,但那一瞬间的不可置信还是没有逃过那双仿佛蕴含着星空的双瞳,而这一点,这位女士自己显然也很清粗。 所以,在长达数分钟的沉默之后。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 ………………………………………………………………………………………… 某一日的后话: “那个……艾,你在看什么呢?” “……《纹章与权杖》,一本大陆王国政治历史书,大概内容就是莉莉娅娜师匠今天说的那些。” “呃……好看吗?我是说,看完后,艾有什么想法?” “……政治真是黑暗,扭曲,又可怕。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和这个扯上关系。” “真巧,我也是。” “而且,我有一个问题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佧幕拉宁愿把打压神殿势力的绝好机会放弃掉,也要把那些文物带回亚历山卓呢?还是说,这是王室的什么计划……”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是在自问自答。” “……” EP.7 被埋葬的与被隐藏的 ================================= 仅仅过了一夜,宵禁与戒严就随着打哈欠的城卫军们回到各自日常的岗位上被取消了。 火灾的残骸在祭司们的神术下化为空白的土地,街道上洒落的鲜血洗刷得不留痕迹。 孩子们把手里的小刀和火把换回了盛放彩色纸花与香薰沙粒的藤篮,在街道上向行人露出微笑。 本以为会中止的泛滥祭仍然在继续。 迪比斯,阿蒙·拉信仰的核心,祭司与诸神的信徒经营数千年的这座城市正飞快地洗去暴动的痕迹,如果不是城中出现的几块空地,如果不是街道上行人们一与自己,莉莉娅娜和艾对上眼神就飞快地移开快步走远,汀娜几乎都要以为时间的流动在来到这里的第二个夜晚转向了过去,改变了历史。 但那也只是少女的错觉而已。 现在就在少女的空间储物戒指之中,那一个晚上就被工匠变成白银的宽颈圈的红宝石也提醒着汀娜,昨天的一切都是无可辩驳的真实。 “你知道吗?就在骚乱发生的那个夜晚,我在梦里得到了神明的启示,她斥责了我的软弱,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所担心的那些试多么无聊。然后等我一觉醒来,整个城市就像陷入了噩梦之中,我甚至怀疑我会因为殴打那些外国人不够有力而被邻居们杀死!噢,阿蒙·拉·啊,那实在太可怕了,我不想因为这样的理由在死去前还无法将我的心意传达给你,我美丽的莲花,我可爱的蜂鸟,我最爱的你——” “怎么了,对西奈男人的示爱场景有兴趣吗?” “啊,不……” 在穿过街道的途中,一组高亢的话语突然响起。 忍不住驻足看向街边小花园的汀娜,才看清了男人怀里依然沾着露珠的鲜花以及他面前因为这大庭广众下突然迸发的炽热告白而满脸羞红的少女,走在她后面的艾就撞到了她的背上,不满地哼了一声。 “不,也说不上有兴趣……” 男人的相貌十分普通,少女的容颜也只是普通的好看。 长而肉麻的示爱词谈不上什么文采,汀娜却不由得翘起了嘴角,露出欣慰的表情。 “……怪女人。” 艾撇了撇嘴,拉着少女的手,追上了在前面一些,注意到她们没有跟上来而驻足等待的魔女。 直到穿过恢复了喧嚣的市场,汀娜都没有再见到除了她们之外的外国人的身影。但码头的船只并没有见到明显的减少,也不知道,还没有离开这座城市的旅客,接下来有怎样的打算。 来到码头,在等待在这里的神殿守卫的带领下,少女们登上了一艘黑色的桨帆船。 甲板上铺有华美的地毯,矮桌旁,当深褐色的瞳孔映入怀抱人偶的莉莉娅娜的身影,芙拉纳蒂便轻轻颔首。 “在阿蒙·拉的光辉中,希望各位能有一个愉快的早晨。” 显然这位女士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船开动了。 这显然是贵族们惯常的问候,莉莉娅娜淡淡地回应着,脱掉凉鞋坐在了这位女士的对面,扫了一眼离她们远远的几位侍从后,魔女直接了断的,进入了话题。 “……也愿无形之阳的光辉时刻护佑彼此。芙拉纳蒂女士,我想,在这里,昨天在神殿之中无法告诉我们的事,就可以说了吧。” 不得不说,无论走到哪里,宝具级的强者都备受尊敬。 即使莉莉娅娜的态度这样冷淡,在西奈神殿中地位与权力极高的女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看着汀娜和艾也坐到魔女的身边,拍了拍手,几位侍女捧着啤酒的陶罐,端来盛满面包的黄金餐盘。虽然一大早就喝酒好像总感觉有问题,但在西奈,啤酒是和水等同的常见饮品。 “渡过尼罗克莱需要花上一些时间,即使各位已经用过早餐,我想这些美食也能让几位消磨掉这段稍显无趣的时间。不过,因为那场沙尘暴以及随后引发的饥荒,神殿财政也有些吃紧,餐点单调,还请谅解。” 除了椰枣和麦芽调味的甜啤酒,侍从们还准备了新鲜的水果与作为零嘴的曲奇和饼干,她们将这些食物放下,为每一个人斟酒之后就快速离开。 芙拉纳蒂举起酒杯向莉莉娅娜她们致意。在看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莉莉娅娜开口之前,她又开口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魔女阁下在找什么,但我什么也不能说,即使身处流淌的尼罗克莱的圣水之上,即使身处拉最纯净神圣的晨光中,对那个事物的提及也是无可饶恕的亵渎之举。” “……也就是说,你不会向我们透露任何信息,却会将我们引导到那个地方去?” 芙拉纳蒂点了点头,接着便沉默不语。 “……那么,麻烦你了。” 莉莉娅娜把端起的酒杯递到了爱丽丝的手中。 神妻这个身份,意味着诸神在尘世间的妻子。 以她的身份,应该是不会知道那些魔法皇在秘境中研究什么的,按照赛特神的话语,那是魔法皇帝们以平息整个西奈的沙害作为条件,让诸神都无法涉足的领域。 ……但也不能这么肯定。 神碍于条款与誓约无法知晓的事,人反而可能能够弄清楚,而且古语魔法帝国在西奈算不上禁忌,这个国度除了最古老的十几个王朝,剩下的就是臣服的历史。 从第一纪元依附于普赛汀帝国,到第二纪元被古语魔法帝国统治五个千年,古语魔法帝国覆灭后,又落败于飞速崛起的七丘,被迫臣服于这个将典雅内海变成内湖的帝国。 也就是说,让芙拉纳蒂这样讳莫如深的,更大的可能…… 莉莉娅娜扭过头,无言地看着小口品尝着啤酒的汀娜。 通过耳坠知道自己的猜想可能正确后,汀娜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过于兴奋的表情。 “能、能帮上莉莉娅娜小姐的忙就再好不过了——” 她的声音都飘了起来。 作为回应的,艾紧紧抿着嘴唇,脸上写着不甘的女孩轻轻的哼了一声,闷着脸把饼干咬得咯吱作响。 大约半个小时后,宽阔平缓的尼罗克莱被留在了身后,神殿的马车早已在河岸等候多时,芙拉纳蒂没有带任何侍卫,由驻守在这里的城卫军护送着,和汀娜她们一起穿过崎岖的山路,来到了山谷前。 在这里,她将士兵也挥退,让马车和车夫都停留在那两尊对视的雕像之外。 接下来的路要用自己的脚去走了——这么说着的她在船上就抹好了圣油,提着熏香的小炉走进了山谷, 国王谷的地形,被一道向上的斜坡分成了上下两层,洞开的墓穴有三个分布在下面,还有两个就在这斜坡的边缘。 每经过一个墓穴,芙拉纳蒂都会停下脚步,咏诵一段长长的安魂词。 斜坡走到尽头,也就到达了山谷开阔地的边缘,岩壁的缝隙里也满是黄沙,这些沙粒来自远方的沙海,渗透到岩缝中,就连偶降的雨水也无法将它们冲刷干净,反而与它混合成厚厚的砂浆,在岩壁上凝结成大片灰白的砂岩。 除了脚下尘土飞扬的山路,这里看不到人工的痕迹,也因此显得更加荒芜。 芙拉纳蒂停住了脚步,她放下了香炉,后退一步,指着岩壁。 从船上的问答结束后,她就一直沉默着,即使是现在,也是一言不发。 这里就是秘境的入口? 或者说,「异教法老」阿肯那顿的陵墓? 汀娜打量着这没有丝毫人工痕迹的岩壁,有些怀疑。 魔女什么也没有说,她走到芙拉纳蒂指着的方向,伸出手按在了岩壁上。 从地上捡起的干燥土块与石子一同被夹在指尖,没有咏唱,但两个极光色的魔法阵就像双星一样浮现在了砂浆的表面,顷刻间,清澈的流水从较小的魔法阵中喷涌而出,打湿了石壁,也打湿了魔女的发丝和衣裙。 “……「露露缇维化石为泥术」。” 接着,比莉莉娅娜那小小身体还要高的魔法圆阵,因她将魔法的名字轻声咏诵而闪烁。 莉莉娅娜收回了已经什么也没拿着的手掌,后退几步,然后坚硬的岩石和厚实坚固的砂岩就像融化流淌,变成了一地泥浆,等这些在魔法力量下化为泥浆的岩石塌下,被挖去数米的山壁中,显露出一条缝隙。 狭窄,粗粝,如果说这是人为开凿的,那也未免过于粗糙,两侧岩壁凸起和凹陷的地方让人忍不住想到底要做出多么高难度的动作,才能通过这条缝隙,但如果说这是天然形成的话…… 看着那一路向上延伸似乎直到山壁顶端的裂缝,汀娜不由得嘀咕着,还不如说这是一位神明用力扳开的呢。 “……就在,这里吗?” 将满地的肮脏土浆变成干燥的泥土,莉莉娅娜凝视着芙拉纳蒂的眼睛,但这位神妻闭紧了双眼,仅仅用手指指着那道缝隙,不发一语。 然后,她放下了手,对少女们鞠躬,向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 她没有回头。 沉默了片刻,魔女撑起魔法的护盾,走向了岩壁上的凹陷。 “那么,我们也进去吧,汀娜小姐和艾要在莉莉后面跟紧哦。” “好、好的……” “……艾以保护自己为重,如果还有余力的话,也照看一下汀娜小姐。” “我知道的,莉莉娅娜师匠。” “……嗯。” 稍微叮嘱了一下汀娜和艾,新的魔法在无声的默唱中被编织,山岩向两边后退,就像大地精灵慵懒地伸腰。 狭窄的缝隙很快被拉大到足够让两个人并肩走过,从缝隙中洒下的光也一下变得明亮,将缝隙后方的景色映入了少女的瞳中。 那是岩山之中被开凿出的天井——尽管对自然的造物用建筑中的名词来形容有些不那么贴切,但这是汀娜在通过缝隙,站在厚厚黄沙上仰望着那被山壁切割的天空时唯一的想法。 直通山巅的竖穴,上方就是澄澈的蓝天。 赛贡的日轮还没有升到苍穹的最高处,阳光只在最上方,将一部分在风与沙的洗礼下,早已无法分辨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的岩壁照得金黄。 除了风,这个狭窄的山谷很安静,魔女的小脚踩在厚厚的黄沙上,那轻微的响动甚至会令人怀疑这会不会是打破数千年寂静的第一声轻响。 “……爱丽丝。” 然后强烈的风卷起来了。 魔女站在山谷之中,四周则是坚实的岩壁,她环顾着这些了无生机的岩石,很快就将目光投向脚下,投向那不知道多少年的风沙垒起的金黄地毯。 “哼嗯,这个地方藏得还是很好的嘛,就算用巫师之眼从天上看,大概也只会以为这里是个天然形成的小山谷而已。” 在莉莉娅娜开口前,小小的人偶好像就已经知道了相伴漫长时光的魔女希望她做什么。 爱丽丝竖起一根手指,风的精灵就环绕在她的身边,通天的沙暴让流动的黄沙飞过山巅,向山谷的四周飞扬,就像用沙粒填充的一束烟花。 厚厚的黄沙被风暴吹飞,只留下薄薄的一层。没有咏唱,也没有魔法阵,这并非魔法,因为现在的爱丽丝并不是魔法师。 她只是以超高的元素亲和力与大气的元素精灵沟通,并让它们卷起了这样一场沙暴而已,这能力属于元素使与精灵使,虽然没有魔法那么万用多变,但很多情况下也足够用了。 活泼好动又缺乏耐心的大气精灵虽然没能好好完成所有的工作,但剩下的这些沙粒,已经什么也无法掩埋了。 “被沙子掩埋了呢。” “在西奈如果想要藏什么东西,只需要往沙漠里一扔……” 在汀娜,艾,在追寻着真实的魔女与人偶面前,岩地之下,不知何时建造的阶梯连接着大地之下,幽深黑暗的墓室。 第一级台阶的前方,还保有色彩的石板镶嵌在地面上,被爱丽丝再次指挥着吹起的风,把沙粒从石板上扫走,爱丽丝落了下来,伸手抚摸着那块粗糙的,涂上了颜料的石板。 她的双唇轻轻说出一个称号,很轻、很轻。 轻到刚刚还在爱丽丝指尖嬉戏的大气精灵将这细语带到汀娜的耳边时,少女也只是茫然地复述了一遍。 “千手的日轮……” 然后,相关的知识才踩着婀娜的步履从脑海中的某处慢慢地走了出来。 石板上的图案,是面对面站立的两人,他们的中央是祭台,手中拿着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枝条。而在他们的上方,天空中,太阳悬挂,伸出许多只幼长的手臂触及他们手中的纸条,从祭台上拿走古老的生命之符,就好像是拿走属于它的供品。 在西奈的历史上,这样的图案只在一个时期出现过。 那伸出许多只手的日轮,只属于一位法老。 “……将西奈传统多神体系改革为一神体系,取缔、贬低其他所有的神明,让人们只信奉星空与世界的创造者阿顿,这就是「日轮教改」的主要内容。为了与传统诸神做出区别,这位由法老创造的神是抽象的,没有具体的神像,只有象征图案流传了下来。” 莉莉娅娜平静地说着,但不那么明显的激动还是让她的声线与平常有了一点点的区别,让汀娜和艾知道了这位魔女,正少有的兴奋着。 那在历史的记录中甚至连存在与否都无法确定的古老陵墓,此时此刻就在她的眼前,就在一迈步便可以踏入的距离之中。 没有学者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古井无波的心境,除非他已经变成没有情感也没有心跳的亡灵。 “阿肯那顿……” 艾的呼吸有些短促,以至于说出那位法老的名讳时都有些变调。 这对师徒在这时的反应都这么一致,连爱丽丝都饶有兴致的挑起了眉毛。即使汀娜不太能体会到那样的感觉也可以感受遗失……不,是在历史之中被隐藏的片段展现在面前的那种激动。 没有过多停留,莉莉娅娜和艾好像都忘记了她们并不是来考古的这回事,从走进甬道的那一刻起就用魔法的光球把墓穴照得雪亮。 甬道斜斜的向下,莉莉娅娜给汀娜的那本编年纪中提及过阿肯那顿曾经设计过自己的墓穴,就像这样一路笔直地通向墓室,以毫无阻碍地沐浴来自阿顿神——黎明的千手之阳的辉光。 但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里没有法老所信仰的神的光芒,墓穴外高耸的岩壁能够确保除了正午短暂的时间,这里一整年都无法射入丝毫的阳光。 没有财宝,没有文物,甬道尽头,墓室就像被洗劫一空的图坦卡蒙的陵墓,除了生命力顽强的沙蛛与小虫,还有中央的棺椁,这里什么也没有。 对,什么也没有,甚至包括墙上的壁画,墙角的铜灯。 这里空空荡荡,阴冷昏暗,只有艾不解的疑问和魔女幽幽的叹息在这里回响,仿佛远古魂灵遗憾的浅唱。 “……这不奇怪,阿肯那顿在西奈的信仰里是绝对的禁忌,与他陪葬的财宝当然会被神殿组织的人洗劫一空,打碎,融化,烧毁,讴歌他功绩的壁画会被剥离得丝毫不剩,不如说居然还会保持陵墓的完好,已经足够不可思议……” 说着说着,魔女就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快步地来到墓室之中,唯一存留的石棺旁,绚烂的魔力凝聚在她的手中,构造出象征大气,无形的力量与移动的符文。 繁复的魔法公式在同心圆中成型,在魔法阵璀璨亮起的时候,那或许要十几个魁梧大汉才能抬起的棺盖发出钝重的摩擦声,移开了一角。 里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木乃伊,所以,这个墓穴才存留了下来吗……” 魔女眯起了双眼,在照明术的光芒下环顾着周围。 “没有记录人生的壁画,没有陪葬品,没有木乃伊。这个法老可真是遭人恨,但如果这些都是在法老下葬后怨恨他的神殿势力所为,已经做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有什么理由还留存着墓室……” 站在石棺上,爱丽丝缓缓的抬起头来。 “这说不通,除非……” “除、除非这个墓室本身就还有其他的意义……对吗?” “昨天莉莉娅娜师匠问芙拉纳蒂的问题是关于秘境的入口而不是阿肯那顿的陵墓,我们被她指引到了这里,也就是说……入口就在这个墓室中的某处吧?” “正确,汀娜小姐,艾小姐,但爱丽丝希望你们以后不要抢爱丽丝的话——” 说完,小人偶在石棺上跺了跺脚,转向了莉莉娅娜。 “把石板拿出来吧,莉莉,一切都表明,这里就是唯一的答案了,但正确与否,就又是另一回事。” “……” 莉莉娅娜无言地点了点头,她随手一挥,那块古老——或许就和这墓室一样古老的石板,就从空间储物戒指里被取出,悬浮在她的身边。 下一秒,墓室之中,亮起了另一种光。 不同于漂浮着的白炽光球,那光芒并不耀眼,当它亮起时,石板也没有任何动静,因为这样,汀娜一下子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艾、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后,少女转过身才看见了它,看见从石壁中迸出,又好像清冽的泉水从裂隙中涌现,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流淌着的光。 这光芒凝固,收束在岩石的墙壁上,变成一道微光的裂隙。 ……又是缝隙吗? 那看起来得侧着身子才能挤过去,汀娜想着,望向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 魔女身边,石板仍旧毫无反应。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站在光前,短暂的检查后,有了一个结论。 大概,标注着秘境入口大概位置的石板仅仅只是某种身份证明,在光闪耀时,她和爱丽丝都没有感觉到石板上魔力的波动。 也就是说,被触发的不是石板,石板是触发物,就好像把钥匙放入锁孔后,打开的是门而不是钥匙,按照这样的逻辑,这道光应该就是通向秘境的大门。 不过这也只是推测。 “爱丽丝去看看就知道了。” 但当爱丽丝这么说着并飘进去,几分钟后又飘出来,无言地朝莉莉娅娜点了点头后,魔女就不再踌躇。 “……这只是开门的凭证,进入这扇门并不需要石板。这样的设计如果不是安全措施没有设置好……就是在秘境之中,还有别的安保措施。” “不过那个措施已经失效,无论是什么都敌不过时间呢。” 爱丽丝耸了耸肩,飘到了汀娜的身边。 “走吧。” 这并不是催促。 当然,也不是询问。 对汀娜和艾来说是在西奈度过数月的旅行后被引导至此的秘境。 对爱丽丝和莉莉娅娜来说是她们漫长旅途中终于找到的线索。 汀娜不由得有些紧张。 “嗯,好、好的……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又是缝隙呀,古语魔法帝国的皇帝们,就不能好好的给入口弄个门吗?” 为了排解这种紧张,少女一边跟着魔女走向狭小的光径,一边开口,用话语安抚砰砰直跳的心脏。 已经将半个身体都探进那光中的魔女突然愣住了。 “……缝隙……入口会是缝隙……” 狭窄的光隙让女孩没法转过身来,在喃喃自语途中,她也没有停下脚步或者退出来。 光吞没了她雪白的肌肤与渐变色的长发,紧跟着莉莉娅娜,汀娜也侧着身体挤进缝隙。 与光明相拥之后,汀娜睁开了下意识闭上的双眼。 她愣住了。 自从在千塔之城得到元素精灵们的祝福后,汀娜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强光和黑暗失去视野,之所以会闭上眼睛也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可在少女通过光芒,睁开双眼之后,入目所及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奈特的祝福好像失效了,黑暗之中,她什么也看不到——除了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但这只是让少女更加战栗。 黑暗中怎么会有影子呢? 就连最上位的影魔也无法在纯粹的黑暗中生存。 在黑暗中,缝隙两侧冰冷的石壁——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坚硬的东西组成的墙壁紧贴着她的身体。 她无法转身,无法扭脸,冰冷沿着肌肤渗入灵魂深处,莫名的冷寂与恐惧包围了少女。 “莉莉娅娜小姐?” 她大喊了起来。 “爱丽丝?艾?!” 声音在黑暗里飘荡,传得很远,但又像根本没有离开身边。 就像是理所应当的,汀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即使她把意识集中在黑珍珠的耳坠上,一百米的通讯范围之中,也只有寂静摇曳。 好像这黑暗中,只有她自己存在。 在这窄道中站了两秒,汀娜深深的的吸了一口气,往后退去,可一后退,那仅有的属于少女自己的心跳也停了半拍。 她明明记得自己走入光中后,只迈了一步。 但后退了好几步,她依然被黑暗笼罩。 “莉莉娅娜!爱丽丝!艾!” 汀娜不断地呼喊,她喊着,喊着。 在第十一次,又或者第二十一次的时候,在那冰冷的气息让她快要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的时候,她的手忽然被抓住了。 抓住左手的,是一只纤细的手。 抓住右手的,是一只温暖的手。 触碰到两只手的瞬间,冰冷消失了,黑暗中出现了比星空更幽邃的双瞳,白色的光芒从远方射来,仿佛开裂黑暗的缝隙。 “站在原地不走是做什么呀?“ 身后传来了艾气鼓鼓的声音,腰被掐了一下,让少女差点弹了起来。 “哇!” “还是说发生什么了?你的心跳跳得好快。” “我、我不知道,我刚刚,好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虽然光的缝隙里是一片黑暗很奇怪,但这里确实是一片黑暗没错。” “不、不是的,那个黑暗是……唔……我说不上来……” 虽然没法扭脸,但艾在抱怨完后的关切汀娜还是听到了,但当她想要描述刚刚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时,却发现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是幻觉吗?” “大、大概吧……” 艾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然后摇了摇头。 “在我看来你除了受到惊吓的心跳过快,什么事也没有,可能只是幻觉吧……可能。” “唔,是这样吗……” “……等出去后,给汀娜小姐做个检查。” “嗯、嗯。” 思考也没什么头绪,更重要的是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思考。莉莉娅娜朝着不远处光的裂隙重新迈步。 汀娜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艾在汀娜的身后,这一次,她们两人都紧紧地握住了汀娜的手。 落在最后的爱丽丝轻笑了几声,什么也没说。 很快,那光近了。 穿过缝隙,这一次,比起目光,最先有所反应的,却是肌肤与鼻腔。 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受到的是凉意,随着呼吸涌入鼻尖的,是湿润的水汽。 而后,汀娜的大脑终于理解了映入眼帘的景色,但又因为无法理解,就像卡住的齿轮那样,让汀娜的思考都为之停滞。 那是晴朗的天空。 那是蔓延的金黄沙海。 那是汇聚的碧波翠浪,那是雪白的,雄伟的,神圣的古老城邦! 沙海在晴空下,而湖水在沙丘间。白石堆砌着庞大的神殿屹立在水波之上,沐浴着三个太阳的光辉。 毫无来由地,那一瞬间,汀娜忽然从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阿肯那顿,是被西奈的神殿势力埋葬在历史之中的法老,但是,被埋葬的,是他的历史,他的陵墓。 但显而易见的是。 这里,才是真正被隐藏的。 EP.8 活的秘境 =======================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们所要前往的秘境是某个隐藏在西奈的半位面,在看到眼前这一切的时候,汀娜还会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就像以往的旅途中看到那些前所未见或者超乎想象的景色时一样。 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因此,在事先知道且曾经通过莉莉娅娜的记忆见识过半位面时怎样的存在后,面对着因为天穹苍蓝下闪烁着黄金光芒的太阳与与屹立于深蓝水面的白石之城而将眼睛瞪大的艾,汀娜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 “……干嘛啦。” “艾现在的表情,让我想起我最初和莉莉娅娜小姐邂逅时,还有跟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一起旅行时的我那样,看到什么都会一副吃惊的表情。” “哼唔……” 艾撇了撇嘴,弯下腰,从地面上鞠起一捧沙粒,拿出了之前在列托波列斯塔时汀娜也在沙舟上见过的那个黄金的六边形镜子。 几秒钟后,艾才意识到,少女所说的话并不值得高兴。 她拿着那面手镜张牙舞爪地站了起来,竖起两根细细的眉毛,刚刚才捧起一握黄沙的手伸向汀娜的腰间。 “你才没有见识呢!我才不像你一样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气鼓鼓的小狮子扑向了少女,但凭借着身体能力上的优势,汀娜就像逗猫似地躲过了这位继承了狮心王姓氏的女孩。 有那么一瞬间,汀娜忍不住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面前的这个女孩变成了可以相互开玩笑的关系。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能分得清她总是维持的高傲姿态下,有多少是不可动摇的自尊,又有多少是她为了保护自己的逞强。 “啊,对了,汀娜小姐,爱丽丝小姐,我刚刚想到一件事……” 这样的想法很快就消失在了脑海里,汀娜摇了摇头,在躲避艾的追逐的同时,把自己刚刚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告诉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 “……这里才是被隐藏的……吗?” “我是这么想的啦,可能没有多少帮助……” “不会哦,正因为汀娜小姐不懂得魔法,所以总能以非魔法师的方式思考并提出建议,这也是很重要的。” “只要能帮上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的忙的话。” “不过,光是在这边可什么也搞不清楚,就算真的有关乎莉莉和爱丽丝不老不死的秘密的线索,应该也不是在这破旧的神庙里……” 穿过缝隙所到达的地方,是一座破败的神庙。 虽然从山谷到陵墓的墓室,通过缝隙后再进入神庙有些微妙,但所谓的进入半位面,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神庙很小,四周的墙壁画着千手日轮的图案,不知道进过了多少年,那些色彩都未曾暗淡。除此之外剩下的就是祭祀的绘画,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调查了一会儿后,什么也没有发现。 而地面上,躺着几具枯骨,这些森森的白骨手掌中,还有刻上了西奈地图的石板。 “神庙里残余的魔法结构,感觉上是一个最终安保,或许会有某种检测机制,也许以前会有人驻扎,混进来的人将进退两难,就像他们一样……但再有力的安保也敌不过时间呐。” 爱丽丝落到地面上,顺手拿起两块石板递给了汀娜和艾。 “拿上吧,说不定用得上。” “诶、嗯……” 接过石板,放到空间储物戒指之中后,少女们走出了神庙的遗迹。 那宏伟的,用白色岩石堆砌的城市就在这神庙的对面,中央横亘着超过一百米的浩瀚水面。一些遗迹半露在水面上,神庙的岸边,一个小小的码头从沙地上延伸出去,一艘太阳船停靠着,狭长的船身是用漆黑的木料拼凑,用金漆涂抹出的图案,同样也是伸出幼长手腕的太阳。 在检查了船只没有什么问题,也不会走到一半突然自行沉没之后(爱丽丝自告奋勇的尝试),女孩们坐上了船。 在船只上,汀娜拿起了那比剩下两个女孩与一个人偶加起来还要长的船桨,有些得意地展示起自己在静海沿岸锻炼出的划船技巧。 可惜还没划出几十米,体力欠佳的少女就在艾关切的白眼下,放下了与船只同一材质的木浆,气喘吁吁地靠在船上,让爱丽丝沟通水元素的精灵将她们送往水上的城市。 城市的上空,那三颗金色的太阳——如果说那低低的,反复会触到方尖碑顶端的黄金球体真的是太阳的话——是比起天空,比起沙漠和城市都更加显眼的东西。 它们散发的光芒神圣、温暖却并不灼热,水面上的微风则凉爽宜人,在清澈的水面上度过约莫二十分钟之后,太阳船在爱丽丝的控制下,停靠在城市的中央码头。 这座城市的造型,就像放大的西奈神殿,以现在少女们所在的白色长方形码头为中心,标志性的梯形高墙向两边延伸,横梁被两根雕塑石柱支撑在墙壁之间,就成为这座城市古朴庄严的大门。 仿佛黄金熔铸的太阳高悬在石梁的上空,高高耸立的两堵高墙中央,光晕如同实质的丝幕绚烂地遍布苍空。 战栗感在背脊中流窜。站立在坚实的码头地面上,汀娜却双脚颤抖,难以抑制地升起想要膜拜的念头。 通向大门的道路同样也是标志性的阶段性台阶,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没有急着走上去,魔女凝视着墙壁上千手日轮的图案,让眼型的纹章从手中飞出,隐没于空气中。 过了一会儿,莉莉娅娜的眉毛微微挑了起来。 “……城市里有人。” 她顿了一下。 “……普通的西奈人。” “……诶?” “有人?如果这个秘境还在运行,古语魔法帝国的那些魔法师们肯定会带上大量仆从服侍自己,但是连古语魔法帝国都已经覆灭了这么多年了……这个秘境之中还有人?” 爱丽丝有些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毛。 “……他们还拿着陶罐与壶聚集了起来,从附近用台阶与城市主干道的城区汇集到主干道上像是在举行着什么集团活动,他们……在向这个码头走过来。” “要躲起来吗?莉莉娅娜师匠?现在我们还什么都不清楚……” “……不、不用,如果没有恶意,从他们口中获得情报应该会比我们漫无目的的四处调查更有效率,如果有恶意……也只是从交涉变为审问而已。” 短暂地思考之后,魔女摇了摇头,朝着台阶之上的大门走去。 这是宝具级强者的自信。 到石柱搭成的城门下,她停下了脚步,打量着那雕刻在石柱上,双手交错放在胸前的雕塑。 “阿蒙霍特普四世……阿肯那顿,这和现在被收藏在光辉学院汤姆克鲁斯大博物馆中的那座雕像一模一样。” “这就是那个「异教法老」的雕像吗?呃,长得还真丑……” 汀娜也抬起了头。 在码头时还隔着长长的阶梯,让这相比高墙而言不那么高大的雕塑显得不太引人注目,如今在近距离看到之后,汀娜的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想法就是——好丑。 戴着高耸王冠的头颅又大又长,深深凹陷的双颊与凸出的下巴让他看起来就像一条造型诡异的长条面包。 接着是凸起的胸部……胸部? 汀娜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在雕像上,这位法老被雕刻出女性的柔美曲线,那宽阔的肩膀下方很明显的是属于女性的凸起,再向下,还有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腹,汀娜又把目光移回到雕像的脸上,开始怀疑着张脸究竟是属于男性,还是女性了…… “……很奇怪对吧,这位法老的雕刻在整个西奈历史中也是独一无二,但因为留存下来很少,历史界还争论过这位法老究竟是就长这样,还是其统治后期,意图推翻他的神殿对其的抹黑丑化……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前者了。” “据说阿肯那顿是双性人,但是因为这位法老从未展现过魔法的天赋,所以也不知道他仅仅是先天疾病,还是西奈王室血脉中某部分幻想种的血脉突然觉醒使之成为彩虹之子……” “彩虹之子?” 汀娜从艾的话里准确得捕捉到了一个词。 “又被称为诅咒之子。有着幻想种——比如妖精,巨龙,还有各式各样极其强大魔物的微薄血脉家系中偶尔会出现的特殊个体,特征是天生的双性与极高的魔法天赋,因为魔力光通常呈现彩虹的色彩,所以有这个名字……啊,不过那种彩虹色和莉莉娅娜师匠的魔力光颜色也有着不同,总之是极其少见的个体,如果我没有记错,现在魔法师协会贤者评议会的第十三席就是……” 在听艾解释的同时,那条由十几人组成的队伍也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道路上。 黑色的眼睛,男性都剃光了头发,抹上了油。女性将黑发扎起,脖子上挂着藏青色的生命之符,泛着黢黑的肌肤与汀娜在西奈看到的绝大多数西奈人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整齐的列队,捧着陶制的水壶仰望着天空中闪耀的太阳。 当少女看到他们时,他们也看到了站在门旁的女孩们。 第一个发现她们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继续走着的人撞在了他的背上,手里的陶罐险些掉落,仰望着太阳的脸也不得不低下,抱怨着什么。 于是,第二个男人看到了她们,他脱口而出的抱怨变成了张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嘴,脚步也随之停下。 于是,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这支队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惊呼、止步,最后在距离两座方尖碑间隔的距离上,双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那个,你们好?” 试探性地伸出手挥了挥,汀娜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在她这么做之后,那些男人女人们才好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个中年的妇女激动地把手中的陶罐放到了一旁,快步地来到了汀娜她们的面前,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准了。 “是朝圣者吗?是跨越沙漠,来这阿顿神的神域朝圣巡礼的朝圣者吗?” 多亏了爱丽丝的同步翻译,汀娜听懂了那混杂着浓厚口音的话语,还没等她做出回答,这位妇人已经笑着向那些既好奇,又高兴的人招手,让他们赶快把朝圣者到来的消息禀告给阿顿神。 她又细细地打量着汀娜,看着她虽然有些晒黑但依然能看出淡淡白皙的肌肤,看着那金色的卷发和大海似的双眼,她感慨地说道: “阿顿神的光芒已经照耀到典雅内海之上了吗?你们是从哪一个岛屿来的,跨过海洋,越过沙漠,一定很辛苦吧。” “那是……” “不过不用担心,那些辛苦与人世间的苦难也就到了尽头,赞颂阿顿吧,那是星辰,天空与大地的创造者,温柔抚慰诸魂诸灵的辉煌太阳,你们的祈愿一定会得到回应与慰藉,在阿顿神的国中,永远的幸福在等着你们。” ……这种时候应该要怎么做才好呢? 姑且,我还算是美德教会的信徒来的…… 这位自说自话的妇人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仰着脸向天空高高地举起了双手,做了一个将手上的什么奉上的动作。汀娜还在犹豫着,莉莉娅娜就已经向前走了一步,学着做出相同的动作。 “……没错,我们跨过七丘半岛的群峦、波斐那特的波浪流向尼罗克莱富饶的三角洲,跨越沙漠、城邦,跨过野兽利爪的磨砺,顺着黎明时太阳指引的方向,最终来到了这里。” 从魔女口中流泻出的话语带着激动的颤抖,莉莉娅娜抬头看着这个比她高不少的妇女,这听起来就像是狂热的教众终其一生终于触及到神之光辉那样激动的一番话让她低下了头来,充满怜爱地伸手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发丝。 “这些话是你家的大人告诉你的吗?在念出来的时候不用紧张哦。愿阿顿神保佑你,年幼的朝圣者呀,小小年纪就踏上艰苦的旅途,真是了不起,阿顿神一定会好好聆听你的祈愿的。” 莉莉娅娜的动作停住了。 虽然那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的表情很好的隐藏了此刻她的心情,但那正打算上前一步握住妇女手的动作明显地僵硬住了。 “噗……” “莉莉娅娜师匠……看上去太小了……” 汀娜和艾拼命地忍着笑,连爱丽丝都不着痕迹地死死咬住嘴唇,免得暴露自己会动的事实。 ——莉莉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虽然一直以来都能靠「魔性的魅力」补足,但面对信仰坚定的人「魔性的魅力」就不好用了。 但最终,爱丽丝还是在汀娜和艾的脑海里大声地笑了起来,一边笑,小人偶还一边告诉两人,莉莉娅娜曾经在光辉学院里差点没能从戏剧系毕业的故事。 魔女小姐很擅长扮演面无表情的冷面角色,但相应的,因为除了面无表情其就很少有其他的表情,所以其他类型的角色几乎都扮演不好,在当年的戏剧系中以最后一名勉强毕业。 “……我们渴望着觐见阿顿神,向他证明我们的虔诚与信仰。” 纤细金线装饰的凉鞋里,细细的脚趾微微地收紧,汀娜和艾在精神链接中可以听见的话语,魔女当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但莉莉娅娜依然面不改色地继续着对话。 或许就是那毫无变化的表情才让这位妇人觉得那包含深情的虔诚话语是大人教的吧…… 就在注意到魔女双足的小小动作的汀娜强忍着露出微笑的这个时候,妇女忽然顿住了。 她抬起头,狂热就像火焰一样在那长出细纹的面容上燃烧着,她凝视着太阳,她仰望着辉光,于是辉光回应了她,从绸缎般的日光中垂下一只细长而纤瘦的手,落在额前。 女性的目光变得朦胧了。 “噢,是的,是的——阿顿神啊,请原谅我,这是几十年来好久不见的朝圣者,她们来自遥远海洋的彼方,她们带来了您的光辉在那苦难的人世间散布的证明,是的,是的……噢,我现在就带她们去光辉大神殿,去领受您的恩典。” 光的手腕消失了。 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妇女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澈。 而仿佛毒蛇一样缠绕在背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也从汀娜的身上消失了。 “你们也听到了吗?阿顿神那温柔的,平等地抚慰万物的声音,撒,我们揍吧,去光辉的大神殿……去阿顿神的御座,去见伟大的法老神。” “……” 魔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尽管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 这个半位面的构造十分的单纯。 天空、沙漠、被误认为是河流,但其实是湖泊的水体,屹立于湖心的城市。 两堵高墙后,连接大门的桥梁笔直延伸,桥梁上有着三个宽敞的平台,在跟着那位妇女走了一段路之后,才看到了对称分布在桥梁左右的两个城区,就像两片正方形的,用雪白石料堆砌搭建的岛屿。 岛屿与桥梁用高高的楼梯相连,和汀娜她们一起往回走的,抱着陶罐与壶的人们在这里和少女们分开,沿着楼梯去往城市。桥梁上、城市的行人、商铺、广场上载歌载舞的人群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的歌声越过台阶与水面,和风一同在城市上空流淌着。 “今天是在举行什么节日吗?” 汀娜好奇地问。 “我们每天都在举行祭典,在阿顿神的神国中,我们终日歌舞,我知道,刚刚离开凡人的国度,对这样的事会有些不习惯,但只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会明白的,从此我们只需要赞颂慈悲的阿顿神,就能享受永远的幸福。” “……那个……说起来,我们还没认识呢……” “不,我们已经认识了呐,从你们来到阿顿神国的那一刻开始。” “可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是艾——” “噢,亲爱的,无需告诉我你的名字在阿顿的神国里我们不分彼此,我们也不需要用名字这种生疏的东西来分辨对方,在阿顿的国,那是唯一被讴歌诵唱的名。” 从通向城市的两座台阶中央走过,负责引路的妇女轻笑着。 “不用担心,你们很快就会习惯这一切的。” 艾和汀娜对视了一会,乖乖地跟在莉莉娅娜的身后,不再说话。抱着爱丽丝的魔女不时地抬头望向天空,黄金的日轮的光晕时而浓郁,时而稀薄,但那在城市大门前就仿佛高悬头顶的太阳,此刻依然在上方。 至于另两个,则是在途中经过的两片城区的中央,此刻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是幻觉吗?看起来不像,拥有实体的感觉很重。 ——应该是实体,爱丽丝都能看到上面雕刻的纹路,但是为什么这么低…… 长桥上行人稀疏,只有雕像和黑沉沉的方尖碑屹立两侧。尽头,两座塔门与城市码头前的别无二致,只是装饰得更加华丽。 穿过门扉之后的立柱庭院,水池,凉棚,开在厚重墙体上的小门也更像是在西奈旅行至今汀娜所见过的那些神殿的感觉。 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这座神殿并没有天花板吧。 但想想也是,阿顿神是阿肯那顿创造而出的神灵,是伸出千手的日轮,它的神殿,当然不能有遮蔽日光的穹顶。 真不知道在阳光最炽烈的时候,阿顿神的信徒们是否还能虔诚的祈祷。“ ——阿顿神是黎明时分的太阳,汀娜小姐,你难道一点都没感觉到吗?我们是在黎明最后一点时间进入墓穴的,来到这里这么久了,天空的颜色依然是早晨的感觉。很多半位面的天象都是固定的,比如让莉莉和爱丽丝变成这个样子的那个遗迹是永远的黑夜,在这里,大概就是永恒的晨曦吧。 ……汀娜小姐,虽然好奇是优良的品质,但我们正在靠近神殿的圣所,这些想法还是很危险的。 ——啊,对,对不起。 汀娜缩了缩脖子,连忙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之中驱逐。 整座城市就是一个神殿,如果按照西奈神殿的基本构造来一一对应的话,码头与两座高耸的塔门就是神殿的大门,向深处前行,名为天穹的屋顶逐渐降低,地面却逐渐增高.那些人们所居住的两片城区就是立柱庭院,在房屋小院,街头巷尾屹立的石柱上,转世这莎草纸与棕榈叶的柱头雕刻。 对于一般人,他们也仅能涉足于此,更深处的祭祀殿——也就是这里,已经是属于祭司与神的领域。 一般情况下,普通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涉足的。 “就是这里了。” 不过,无论是顺水推舟伪装成不远万里前来的巡礼者的她们,还是通过光之幼腕获得了阿顿神(如果这个神真的存在)启迪的妇人,都算不上是正常情况就是了。 最终,这个城市规模的神殿内作为祭祀殿的小神殿最深处,妇女屈膝跪下,向天空仰望,伸出双手。 片刻之后,她微微地掀开帘幕,躬身走了进去。 “……” 魔女弯下腰,穿过仿若黄金编织的帘幕。 祭祀殿中的祭祀殿。 如果说,教堂,神庙是属于神的领域,那此刻呈现在魔女面前的,就是神域的核心。 沿中轴线规整分布的几何花纹遍布着地面,石柱比绘有壁画的围墙更高,仿佛被拉长的花苞,在石地上投下笔直的的影子。 然后,连续两段抬升的台阶上,中轴线的末端 黄金的王座向两侧张开翅膀,雌狮的卧像守卫在旁,紧靠半圆的黄金背墙。 微微抬眼所目视到的景色与西奈宗教的知识一一对应,魔女顷刻间便认出了那横跨祭祀殿内水渠的上方,被阳光照映得金碧辉煌的事物。 那是雄鹰神荷露斯的庇护,母狮神塞赫美特的武勇。 那是黄金的高贵,与太阳的神圣。 ——那是法老的御座。 虽然将象征勇猛的雄狮换做了代表战争之神塞赫美特的雌狮,虽然背后的日轮被换成了半圆的黎明之阳—— 可为什么是法老的御座? 御座背后的塔门与她们刚刚穿过的如出一辙,仅仅是在应开门的位置用厚重的石墙堵死,御座就在那石墙之前。 在西奈人的传统信仰中,灵魂要走过一段漫长的旅途,而活着只是这条道路中的一小部分,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旅途的延伸。 他们制作木乃伊,在雄伟的金字塔中塞满珠宝,让奴隶与随从殉葬,为的就是在死后的旅程中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西奈宗教建筑中的道路象征这段由出生前到死亡后的旅途,塔门则是节点,神殿的第一座塔门象征着出生,第二座象征着死亡,迈进第二座塔门就意味着迈入死后的世界,迈入神的领域。 因此,在神殿中,道路的终点并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指这段灵魂旅途——也就是死亡——的尽头。 这是属于西奈信仰的哲学。 如果在那里是一尊神像,莉莉娅娜不会感到不对劲。 神明屹立终焉的前方,对信众的魂灵降下慈悲或审判——不只是西奈,这是有明确神明信仰的宗教都一定会宣扬的说法。可在神殿的尽头、道路的尽头、死亡的尽头,理应是一切终结的位置,坐落着的却是法老的王座,缠绕着金光的身影带着神圣的冠冕高居王位之上,在应该是头颅的位置,却没有察觉到目光。 ……是被光芒遮掩了吗? 仅仅一瞥,魔女垂下了目光,谦卑地躬身俯首,跟着妇女来到台阶之下,双膝跪下。 一切还不明朗,在芙拉纳蒂的帮助下她们找到了秘境也进入了秘境,但进入后才发现要做的并非预定的遗迹探索。 这是一个还没有死去的秘境,它的创造者是那些自比神灵的魔法皇帝,即使那个帝国已经成为历史上泛黄的一页,他们所遗留下来的一切,也绝对不能小看。 她自己还有爱丽丝,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能鲁莽。 ……嗯。 将爱丽丝放在身边,魔女学着妇女那样仰起头,将双手伸向天空。 现在她距离王座更近了,可依然看不穿王座上的辉光。 汀娜和艾也有样学样,跪在她的身边,仰起头,向头顶上的黄金太阳伸出手,带她们来到这里的妇女什么也没有开口,为了伪装好朝圣者的姿态,她们也只好这么做。 可汀娜在抬起头的时候却僵住了,在一瞬间,她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尽管很快就被少女竭力地抑制了下去没有发出惊恐的呼喊,精神链接之中,也没有任何的动静,但魔女眼角的余光依然捕捉到了这一幕。 那双不被强光蒙蔽的双眼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莉莉娅娜想要问出这个问题,但她终究压抑住了这股冲动,就像汀娜压抑住恐惧,仰望天穹上的太阳。 维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少女们持续了很久,王座之上的那个光的人影却一动不动,仿佛在它面前顶礼膜拜的并不是四个活生生的人。 除了偶尔响起的布料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心跳,还有呼吸,天空与流云之下,就只剩那位妇女翻着白眼激动得颤抖的动静了。 等到她从抽搐一般的抖动中停下来,喘息着站起的时候,脚已经有点麻的汀娜和艾也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在脸上挤出了激动的神情。 妇女还是什么也没说,脸上是虔诚的笑意,眼中是狂热的火焰,她把汀娜她们带出了金丝的幕帘之后,才深呼吸着将激动的心情平复,对着她们开口问道: “伟大的阿顿神让我们隆重地招待你们,请跟我来吧,我们有美酒与佳肴为你们洗刷旅途的辛劳,还要为你们准备沐浴和住处呢,大家都会欢迎你们的,来吧,请跟我走。” “啊,好、好的,这么说起来,赞、赞美伟大的阿顿神,我确实已经很饿了呢,神国的美食和美酒会比凡世间更美味吗。” 事实上,距离她们用过早饭甚至还没有超过一小时,但脸色略微有些发白的汀娜现在只想着要尽快、尽快的离开这里,所以她迫不及待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用希冀的眼光看着眼前的妇女。 那简直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但那个妇女却完全没有在意地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啊,那是当然的,这里的食物与酒水,一定会让你们忘却那一切低劣粗杂的味道哦。” 说完,妇女也没有继续征求艾和莉莉娅娜的意见,沿着来时的桥梁走去。 在贯穿城市的桥梁两侧,远远地,已经有数米高的篝火被搭建了起来。 离开前,莉莉娅娜抱着爱丽丝,视线再一次越过方尖碑的塔尖。 晨光熹微的天空之中,那颗曾落下过细长手腕的黄金太阳,依旧低低的漂浮在她们的头上。 EP.9 千手的日轮 ========================= 回到漂浮在湖面上的城区,妇女将少女们带到城区一间平房顶上,然后就为了准备迎接她们的宴会离开了。 “他们平常就是看着太阳睡觉的吗?” 这些西奈人将绒毯直接铺在平房屋顶当作是床这件事让汀娜有些哭笑不得。 那个妇女临走前还建议她们可以睡一觉,但躺在这里,即使闭上眼睛,天穹的苍蓝与那颗黄金太阳的光辉也会穿过薄薄的眼睑,不仅如此,街道的喧嚣也毫无阻碍的传进耳中,除非是喝得烂醉如泥或者困意膨胀到了极限,否则应该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好好睡着吧。 把还沾有露珠的花束从枕头边拿开,汀娜脱下凉鞋,坐在了为她们准备的露天床铺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小腿。 “……对他们而言,在睡觉时也被太阳照耀着是一种幸福也说不定呢。” 魔女坐了下来,将爱丽丝放在了身边,将几枚无形的「巫师之眼」设置在了周围。 布置了一些基本的警戒之后,魔女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中的太阳,这个黄金的圆球似乎并没有对这一切做出什么反应,只是仍旧在方尖碑黄金铸就的顶端低低的漂浮着。 “……现在,整理一下目前知道的事吧。” 妇女的离开给予了她们一段安静的时间,她们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对现状进行一个基本的梳理。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她们所在的这里就是古语魔法帝国的魔法皇帝们通过设置囊括整个西奈,用以压制沙害的魔法之后在西奈建立的秘境,那个让西奈诸神碍于平息沙害的恩情而无法涉足的场所。 入口缝隙通向的,已经荒废的神庙之中那些尸骸手中的石板,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但怎么说呢,这里真是完全出乎爱丽丝和莉莉的预料……无论是这座城市,这些西奈人,还有那个王座上,被光笼罩的不知名的神……” 爱丽丝翘着小脚,往四周投去审视的目光。 屋顶上没有阻碍视线的东西,城市的光景毫无阻拦地映入她的眼中。 那些棕榈树,花卉,水边丛生的纸莎草摇曳着盛夏时分的盎然生机。街道上的行人驱使着马车搬运酒罐和肉块,仿佛正兴奋地谈论着接下来招待她们的盛宴。 爱丽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古语魔法帝国遗迹。 那个自比诸神的帝国已经在大陆上消失很久了,他们引以为豪的古语魔法也已经成为魔法史上用三个篇章介绍的过往。 这些遗迹散布于大陆各地,仅有古老的财宝,可怕的魔法陷阱与狂暴的魔像在冒险者之间口口相传。 为了找寻莉莉娅娜与自己到底在那一天遭遇了什么,她和魔女已经去过很多古语魔法帝国的遗迹之中,那些断壁残垣与隐藏的秘境分布在大陆各地,共同的特点就是早已在时光之中沉寂,变成了一座又一座古老的坟墓。 可这个秘境还活着。 或许负责管理的人都已经随着帝国倾覆而朽灭,但天上还有明显属于某种魔法——又或许是神术造物的黄金球体,居民们还信奉着应该仅仅是某位叛经离道的法老为了打压权势日盛的祭司阶层而臆想出来的神明,甚至她们就在一个极近的距离面对过它,但却被辉煌的光芒阻拦了视线,看不清真容。 那个神就是这个秘境能够保持生机与活力的关键吗? 想到这里,飘到少女屈起的膝盖上,小小的人偶问起这个问题。 “汀娜小姐有看到那个神的真容吗?那个时候,汀娜小姐露出了非常惊恐的表情。” “……嗯,我吓坏了。” 隔着一层亚麻织料,汀娜伸出的手搂住了爱丽丝纤细的腰肢,感受着人偶巧克力色肌肤那微凉的温度,回忆起那一刻所见到的事物的少女忍不住战栗了一下,把脸埋在她的怀里。 爱丽丝抱住了汀娜,她的体温让少女感到安心,让她在回忆起在祭祀殿中看到的“那个”时,能够不要丢脸的露出怯意。 “……是木乃伊。” 组织好语言,汀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爱丽丝的怀抱里抬起头来。 “那个王座上坐着一个浑身都有着华丽装饰的……木乃伊。” 光元素精灵莱忒与暗元素精灵奈特的祝福赋予了她看透强光与黑暗的双眼,到目前为止,这个力量还没失效哪怕一次。 因此,那个时候,汀娜学着那个妇女,把低下的头抬起时,她的目光穿过了那闪耀的光幕,看到了王座之上,枯朽的身影。 几乎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的那个干瘪身躯上,大部分的皮肤都被泛黄的布条缠绕,然而在一些没有被覆盖的地方,依然可以看到皱缩的皮肤。 穿在这样一具尸骸身上的是一套金色的铠甲,刻有日轮的西奈双王冠下,空洞的眼眶就像两个幽深的黑洞,凝望着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着。 “木乃伊?又不是奥西里斯,为什么王座上坐着的……会是一具木乃伊?” “那一定是一具木乃伊,以真神之名。” 汀娜将「木乃伊」三个字说咬得十分笃定,女孩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没有继续吐槽,而是抚着自己的一只眼,低头沉思了起来。 没一会儿,艾突然猛地抬起了头。 “那具木乃伊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我只看了它一眼,然后就没敢继续看,要说有什么特征——” ——有的。 汀娜忽然打了个冷颤,看着艾的目光里带上了惊骇的神情,莉莉娅娜也凝视着自己的学徒,目光幽深闪烁。 即使只是短促的一眼也会被记住的鲜明的特征,在那具木乃伊的身上,是有的。 “……它的头颅很又瘦又长,就像……” “就像大门前看到的石像,对吗?” 黑发的女孩慢慢地将手从眼前放了下来。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但考虑到还未进入秘境前,被埋没的陵墓之中,法老那空荡荡的棺椁,这却似乎不是一个荒谬的假设。 木乃伊去哪里了呢? 一般来考虑应该是被洗劫了墓室的神殿阶级连骨灰都扬了吧,这位法老的统治时期,西奈的神殿势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压,既然他们没留下哪怕一件陪葬品,那么不放过尸骸也是可以想象的。 不过,既然秘境的入口被放置在他的陵墓之中,考虑到那个时代西奈还是古语魔法帝国境内的一个属国,日轮教改前期的成功有魔法皇帝们纵容的因素……当封闭的墓葬第一次被打开,那些愤怒的祭司和信徒来到这里的时候,棺椁之中,是否就已经是空空如也了呢? 会不会在下葬之后不久,那具木乃伊就在某个时间从安息中醒来呢?它踉跄着站起,浑身缠满浸透药液的布条,它拿着一同下葬的石板,挤身入狭窄的缝隙,在尘世的另一端,继续君临为他而搭建的国,继续统治着信奉他的臣民—— ——以神灵的身份。 不寒而栗。 汀娜搓着手臂,试图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抚平,她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冒出来的一幕让她久违的回想起躲进被窝中,借助小小的魔导灯在黑夜里看恐怖小说那心惊肉跳的感觉。 “无法解释的也还有很多,一直在我们脑袋上转悠的这些黄金太阳,那些手腕,还有那个妇人听到的神谕。” 艾没有一点兴奋的神情,她接着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的答案,现在还没法知晓。 “……还有最重要的,这个秘境存在的意义,古语魔法帝国创造的这些秘境大多是秘密的试验场,在这里他们做着什么样的实验,为什么把那具木乃伊放在极具宗教意义的位置上,为什么到现在,这个秘境还在运转……” 魔女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在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即使是她,所能做的猜测也极其有限。 “……休息吧。” “诶?” “……现在的情势不适合我们主动去探索,那具木乃伊是不是真的木乃伊我也不敢肯定,天上的太阳可能也有监视的功能。我们闯入了一个诡异而奇怪的地方,现在,比起绞尽脑汁的去想缺乏必要线索的问题,不如趁现在休息一下,恢复体力……过一会,还有一个宴会在等着我们呢。” 说完,莉莉娅娜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了长裙的纽扣,但在摸到纽扣之前,她的动作就停下了。 “……姑且,这里还是在城里,可能会被看到……” 这次,魔女是真的叹了口气,她躺倒在绒毯上,侧过了身体。 她并不困,不过也并不是非要睡着才算是休息的。干坐着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的汀娜和艾也躺在了自己的绒毯上,开始闭目养神。 “说起来,莉莉娅娜小姐。” “……?” “过一会的宴会,他们准备的东西我们真的能吃吗?好像也没看到农田与牧场,我记得在书上看到过有些法老的殉葬品包括牲畜的木乃伊和酒,他们要是拿出那种东西给我们吃要怎么办……” “……我会先试毒,如果没有问题,汀娜小姐和艾再去吃。” “莉莉娅娜师匠,如果有问题呢?” “爱丽丝和莉莉总不能让汀娜小姐和艾把会要命的东西吃进肚子里呐。” “但是那样的话,可能会起冲突吧?” “……总会有办法的。” 莉莉娅娜这么说着。 ……………………………………………………………………………………………… 令人感到庆幸的是,在宴会上端出来的食物,都是新鲜而无害的。 主要的餐点是鱼,从清澈得可以看见细软沙粒的湖水之中打捞上来的新鲜湖鱼在松木的篝火上烤成焦脆的金黄,仅仅简单地使用盐来调味也足够鲜美,甚至没有一点点的腥气。 除了鱼还有松鸡,野猪,羚羊,一样的鲜活,一样的美味。 明明在城市之中没有看到养殖场,在城外也只有被水面阻隔的漫漫黄沙,这些食物都是从哪里弄来的呢?即使汀娜向他们询问,得到的回答也是“这些都是阿顿神的恩赐”。 ……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吃进肚子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加上距离早饭还没过多久,并不算饿的少女们只拿了几串烤鱼,小口小口的咬着,感受渗透着微甜的鱼肉在舌尖上弹跳。 西奈人没有对她们的“偏食”有什么意见,他们热情地抱着酒罐,将金色的玻璃杯塞到她们的手中,酒液从陶罐中如同真红的丝绸般倾倒而下时,原本淡然的魔女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瞳孔之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采。 “芙蒂蒂伽?” 她开口说出了一个汀娜没有听说过的酒名,将酒杯凑到唇边,摇晃着那鲜艳的色彩,轻轻地抿了一口。 然后,莉莉娅娜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放下烤鱼,以一种几乎算是虔诚的表情端起酒杯,嗅着在阳光与空气中慢慢苏醒的浓郁酒香,一小口、一小口。 红晕爬上了她白皙的双颊,魔女慢慢放松了下来,眯着眼睛,露出了醉人的笑意。 ……汀娜小姐,艾,尝尝看吧,这是曾经只在阿肯那顿和他的妻子奈芙蒂蒂统治的时期酿造过的祭祀神明的酒,大陆上最后一瓶在我还是女王的那个时代就在宫廷的宴席上被喝光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喝到…… 一杯饮尽,魔女将酒杯递到拿着陶罐的青年面前。这个在为每一个人的面前的酒杯斟满美酒的健硕青年咧嘴一笑,提起酒罐为她重新斟满。 汀娜端起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在葡萄酒鉴赏方面还是初心者的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怎样的形容词能够准确的描述这仿佛蜜糖一样挂在唇齿间,在与舌尖的一次次轻触下沁出浓厚口感的美酒,只能在第一口滑入喉咙之后,又有些迫不及待地饮下第二口。 “……好喝!这个味道……好厉害!” ——不过,比起只会因为这美妙滋味好喝的艾,在这个领域,她还是更有修养的。 汀娜有些自满的目光很快就被敏锐的小黑猫察觉到了,艾疑惑地看着汀娜,好像看出了汀娜那刻意崩着的成熟与从容是想要表达些什么,却又搞不明白汀娜的优越感是从何而来,只好狐疑地看着她。 就在目光的冲突即将升级时,一个陶罐落在了她们的视线之间。 是那个刚刚才为莉莉娅娜斟酒的青年,他和一个年轻的女性一起来到了汀娜和艾的面前,将一罐酒和花瓣点缀的面包放在了她们的面前。 “尽情的喝吧,虽然你们不是西奈人,但阿顿神的光辉下我们不分彼此。” 他爽朗地笑着为自己和那位女性倒上了金黄的蜂蜜酒,他们一起向汀娜与艾举杯,那黄金似的酒液消失在杯中之后,男人抹去了唇边的酒末,放声高歌。 “赞美阿顿神,喝吧、唱吧,在它的国里,我们无需忧虑。” “在它的国里,我们免受痛苦。” “唱吧、跳吧,远来的旅人啊。” “让我们在阿顿神的抚慰下。” “让我们在太阳温暖的手腕中。” “讴歌吧,欢笑吧,唱吧,跳吧,豪饮吧!” 先是另一位青年,接着是一个带着假胡须的老人,然后是咬着小糕点的男孩和女孩,与围在莉莉娅娜身边,露出慈爱目光的老婆婆,最后,在场的所有西奈人在喝酒的间隙,都敞开嗓子高歌着。 没能架住人们热情的少女们还放下酒杯,在歌声中和他们绕着篝火跳了一圈的舞。在这途中,本来看着莉莉娅娜和艾被一群小孩子拉着跳舞还忍不住笑出来的汀娜在看到来邀请自己跳舞的,比穿上高跟鞋的她还要高大的健壮青年时笑声戛然而止,差点把手中的酒杯弄掉在了地上。 好在这些西奈人取悦神明的舞蹈仅仅是向天空伸出手,然后两个人面对着面的转圈,跳了一圈后,少女只觉得自己有些上头的脑袋因为不停地旋转变得更晕了,她一坐下,就身体一歪倒在了同样小脸红彤彤,眼里就好像泛起了水雾的艾腿上,把艾吓了一大跳。 “什、你,你搞什么啊,突然躺到人家的腿上!” 同样喝了不少酒的艾,连自称都变了。 “有点晕……晕的……” “你、你一个大人喝酒还、还不如人家呢!” “没……没办法嘛,因为很好喝,不知不觉就喝多了,而且跳那个转圈的舞……咕……” “你、你要是吐在人家身上的话,人家绝对要你舔干净!手拿开点不惜乱摸!!你的酒品也太差了!!” 汀娜发出了几声翻腾的喉音,这让艾尖叫了起来,但女孩还是没有把躺倒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推开,在尖叫过后,她是要了一杯水,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一边抚摸着汀娜的背脊,将水喂到她的嘴里。 显然无论大陆何处的宴会都一个样,有好酒就有热烈的气氛,歌声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唱响,人们就在回荡的歌声中起舞,然后继续豪饮,品尝美食。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天空依然被黎明的天光笼罩,黄金太阳的光芒照耀在散乱的酒杯上。篝火还在劈里啪啦地燃烧,但酒杯起落的声音渐渐少了,孩子们稚嫩的歌喉和老人们沧桑的嗓音也不再高唱,杂乱的鼾声此起彼伏。 这宛如醉酒地狱图景的中央,魔女拢了拢自己的长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现在,她的身边,一堆陶罐已经空空如也。 跳完舞后,沉默寡言又酒量很好的莉莉娅娜很快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这些在酒中长大的西奈人围在了莉莉娅娜的身边,赞叹着她的好酒量,为了酣畅痛饮,那些西奈人把他们最好的酒全部拿了出来。 然后一罐又一罐的酒被清空,一个又一个自信满满的人倒下,汗水与从杯中洒落的酒液打湿了大片的地面,在湿漉漉的酣醉者之山前,莉莉娅娜摇晃着杯中最后的真红酒浆,跨过成堆的“尸体”,来到艾的身边。 白皙的肌肤因大量的酒精正泛着美丽的粉红,浓郁得化不开的酒香缠绕着她,汗水打湿了黑色亚麻布的每一处,让这件神秘而华丽的衣袍贴在身上。 莉莉娅娜拉了拉衣服,卷起的裙摆下,大滴的水珠沿着小腿滑下,那串湿漉漉的小脚印在绒毯上晕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的魔女不舍的看着杯里的葡萄酒,犹豫了好久也没有喝掉。 “……喝完这一杯,除非这种酒的酿造配方被什么人从西奈的沙海中挖出来,否则……” “莉莉娅娜师匠真的很喜欢喝酒呢……而且酒量也很好,居然一个人把所有人都喝翻了……” “艾因哈特家代代也都是酒豪,等艾成长起来,应该能和莉莉喝得不分上下吧。” 所有的西奈人都已经醉倒过去,就连汀娜都含糊不清地半眯着眼睛躺在艾的腿上,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看到而引起不必要问题的爱丽丝起身伸了个懒腰,朝着露出错愕表情的艾这么说道。 “……不,虽然我知道我母亲那边的家族个个都是酒场上的宝具级强者,但就算是他们……” 望着几米外那些横七竖八躺倒的人,艾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喝的也不少,依靠着继承自母亲的优良血统,现在仅仅是微醉。但即使是家族中最有盛名的长辈,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有谁有过放到四十几人的壮举的。 尽管这并不是这个秘境中所有的人,根据这些居民的说法,神殿中的祭司还有超过三十人,另一侧的城市也有差不多的人数,算上戍守在神殿内部,汀娜她们在去觐见神时看到的卫兵,阿顿神神国之中的居民足足有一百人以上。 这场酒席也算不上宴会,真正盛大的接待宴会在晨光最朦胧的时候举办——或许那就是这个半位面中的夜晚时分吧。 “……这种难得的机会,我通常都会喝到醉,但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不允许我尽情享受美酒,所以我稍微作弊了。” 莉莉娅娜摇了摇头,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酒杯,然后,一点一点的,仿佛是将每一滴都在唇齿间搅拌好几次似的,慢慢地喝着。 但酒已经只剩一杯了,哪怕喝的再慢,也仅仅是让这场豪饮的终结来得更慢一些,最终,魔女怅然若失地凝视着手中剔透的酒杯,好几分钟之后,才将它放下。 “……在喝酒时我有试着打听一些事,但没得到有用的情报,这里没有昼夜交替,这些西奈人甚至连很长时间是多长也不清楚。” 放下酒杯,魔女的手中多出了一支树胶材质的半透明试管,她拔掉橡木的塞子,在艾和爱丽丝的帮助下把药剂喂进了汀娜的嘴里。 “……「苦麦药水」,矮人们的杰作,虽然没有奥马兹群山间的酸苦麦,所以起效的时间比较慢,但很多时候也足够用了,我在发现这些酒是芙蒂蒂伽后就偷偷的喝了一管这个,所以才能享受到现在。” 艾呆呆地张大了嘴。 甩了甩头发,面对着自己学徒这样的表情,莉莉娅娜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自嘲的语气。 “……对我在喝酒这件事上作弊感到失望吗?” “不、不会,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感到失望呢!只、只是,人家有一个问题。” “……问题?” “就,就算莉莉娅娜师匠酒量再好,喝了那么多的酒其实也是喝下了很多的水才对,但是莉莉娅娜师匠好像没有很难受的样子,也一直没有去厕所,那个,仅仅是出汗的话,应该是没有办法快速地将那么多的水分都排出来的……” 艾盯着魔女被汗水打湿的身体。 交错换过胸部的上衣下,明明喝了那么多的酒,小腹却依然没有明显的凸起,到目前为止莉莉娅娜也没有去上过厕所,实在是让人好奇那么多的葡萄酒到底都喝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个啊。” 莉莉娅娜也低着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的目光从被汗水浇透的长裙一直看到自己的足尖,总是知无不答的她这一次却只是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这样回答着。 “……这是淑女的秘密哦。” “准确的说是真正的淑女绝对不会去——唔。” 捂住多嘴的小小人偶的双唇,魔女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随后,她站了起来,穿过狼藉的宴会场,来到城区临河的边缘。 “……结果,还没有正式进行调查就先参加了一场宴会,还喝成这样吗……等汀娜醒过来后,趁着这些人酣醉的时候,我们稍微进行一些调查吧,如果我是这个秘境的建造者,我肯定会把重要的魔法结构和试验场的监管设施藏在隐秘的地方……比如地基深处,比如水底……” 白石的地基厚重,清澈的湖水能看到摇曳的莲花和水底的细沙,鱼群在波光中游动,时不时吐出一串细密的气泡。 “又或者是,这三个大金球的里面呢。” 魔女凝视着水与大地,爱丽丝则抬头,仰望自从进入城市开始就始终在她们上方的太阳。 不过,这已经不是最初那一颗了。 这片天空中作为太阳黄金球体有三颗,除了一颗似乎不断沿着桥梁移动,现在悬停在神殿的顶端,剩下的两颗都悬浮在城区上方,在比方尖碑更高的位置投射着融金般的光。 光线交织成灿烂的光幕笼罩苍穹,在晨光的衬托而更显神圣,细长光之手腕就像触须那样漂浮在大气中,轻柔的飘荡。 ……嗯? 正朝魔女飘去的爱丽丝停了下来。 之前打量这些金色圆球时,那些飘渺的光幕中有这些东西吗? 曾落到那个妇女的头上,将阿顿神的神谕传达的这些手臂,从光芒之中雨丝般落下了,落向房屋,落向草地,落向高大的乔木与醉倒在地的人群。 就像创造万物、至高至善的神灵从照耀万物的太阳中伸出手,平等地抚慰世间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兽。光腕穿过天空与大地的距离,仿佛有肃穆的诵唱在回响,从恒久长存的岩石中,从倒映日轮的水面上,古奥的话语传诵着神的慈悲,极尽庄严与神圣。 「千手的日轮」 原来,那个象征图案就是这样来的呀…… 这瑰丽的景色在艾的眼中深深的刻印着,作为魔法师她马上将这一幕与这座城市,还有在阿肯那顿陵墓中无处不在的那个图案联系了起来。 女孩的好奇心有些蠢蠢欲动。 尽管她已经知道这座秘境是由魔法皇帝们建造而成,这些光的手腕应该是某种魔法的效果,而且出于安全考量最好不要贸然接触,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这真的是魔法,那么会是如何编织,又有着怎样的效果。 这份好奇心,终结于那些光之手伸入那些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头颅之中的瞬间。 “——艾!莉莉!” 女孩脸上的表情被惊恐取代时,人偶小姐的声音同时在街道上炸响。 更多的光腕触及了醉倒的人们,那些最先被光腕伸入头颅的人身体剧烈地抽搐,在那个刹那,他们的身体变得透明、连身上的衣物也褪去了色彩,从一个活生生的、还在满足地发出鼾声的人变成了一道虚幻、摇曳的影子。 这一幕就像尖针刺痛了女孩那短暂呆滞的神经。 瞬间支起的无形壁障把她和依旧在醉酒中的汀娜包裹了起来。不顾法术位的额外消耗,艾做出了在这个时候魔法师最本能的应对。可爱丽丝的声音紧接着又响了起来——那样没用! 比起自己的学徒,魔女反应的速度更快,法术序列被触发,魔法、物理、心灵三层防御护盾将魔女保护了起来。 她还将魔力护盾扔向了那些片刻间还在一同豪饮的人们。可护盾竖起来之后,爱丽丝立刻发现无论是那些已经伸进西奈人脑袋中的光之手还是尚未触及的那些,都毫无迟滞地穿过了这些足以抵抗数分钟魔法轰炸的护壁,甚至包括莉莉娅娜身上的那些。 它们没受丝毫的影响,可以阻拦绝大部分攻击的魔力壁障在它们的面前就像完全不存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已经有光的细腕闯过了艾的护盾。 “汀娜小姐!汀娜!可恶!你这个醉鬼,快点起来啦!” 艾用力地将自己的双腿从汀娜的脑袋下拖出来,但好像睡死了的少女这个时候变得比一块大石头都要重,而她的双腿又因为被枕着而麻木。 “汀娜!!快点给我起来!!!” 可是睡得昏昏沉沉的汀娜没一丝毫的反应,穿过魔法护盾的光之手眼看就要落在她的头顶上了,艾一咬牙,趴下身体抱着汀娜向旁边猛地一滚。 距离不长,不过那支扑了个空的手腕也没有改变方向继续延伸过来,取而代之的是两人的头顶,还有更多的光腕落下。 如果魔法无效的话,那么即使是莉莉娅娜·爱因斯坦斯的学徒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孩而已,艾抬起头环顾四周,可是在城市之中无论何处都有光腕落下! 这个城区,在桥另一侧的城区,那座神殿……阿顿神被称为千手的日轮,可此刻从太阳上伸出来的手腕又何止一千只呢? “……切!” 不能让奇怪的手腕钻进她的酒品和酒量都不好的笨女人的脑子里! 但是就在下一刻,渐变至纯白的发丝拂过了艾的脸庞。 “莉莉娅娜师匠!” 「闪现术」 撕裂空间的距离,魔女站在了艾的身边,那些光腕穿透了魔女的护盾,却在距离她身体只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停下了。 魔女的目光一凝,接着迅速的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抓出施法材料,接连两个法术瞬发,由「埃索丝三相抗魔结界」与「艾伦嘉心灵防护力场」构成的防护就笼罩在汀娜和艾的身上。 这已经是短时间里魔女通过「法术瞬发」瞬间用出的第五个魔法了。 虽然这几个魔法本身魔力的消耗不算太大,但是法术瞬发的技巧以数倍的魔力作为代价,摇晃了一下有些眩晕的脑袋后,魔女微微眯起了眼睛,凝视着那些光之手在心灵防护力场的边缘碰撞,泛起阵阵的涟漪。 这些光腕是精神魔法——至少是针对精神与心灵的。 “……不要慌张,艾,也不要太依赖魔力护盾,我记得你虽然还没学会「艾伦嘉心灵防护力场」,但是基本的「心灵庇佑术」还是可以使用的吧。” 拧开一瓶魔力药剂,莉莉娅娜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 她顿了一下,朝着艾轻轻点了点头。 “……但作为第一次,你做得很不错了……至少,没有丢下同伴。” “怎、怎么可能丢下这个醉鬼自己逃跑啊,我可是莉莉娅娜师匠的学徒——而且作为贵族,咳、咳,这、这是理所当然的……” “……高贵的理由。” 莉莉娅娜无声地笑笑,但这个时候艾的表情忽然一片苍白。 “莉、莉莉娅娜师匠!那些手……那些手好像从他们的脑袋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 莉莉娅娜猛地回过头。 最早落下的光之腕慢慢地退出来了。 在它们离开人的身体之后,那些就像残像般好像会在下一阵风中消泯的身影重新染上了色彩,在手腕向天空中那个巨大金球回缩的途中,它们从昏迷的人们的脑袋里取出的什么东西也终于被莉莉娅娜,爱丽丝和艾看清。 一枚闪烁着微光的生命之符。 立刻的,这一幕与另一幅壁画在魔女的脑海之中被联系在了一起,那是阿肯那顿陵墓前,被黄沙掩埋的雕刻石板,石板上,两个人在左右两侧祭祀着天空中伸出手腕的日轮,而在那一只只手上被拿着的…… 就是生命之符。 西奈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总是用来制作护身符的古老符号。 这个符号的含义,就连西奈的学者自己也争论不休,有人认为这代表着生命,就如同其名,但也有人从这个符号古老的名字「安卡」上解读,认为这代表着某种令“卡”——那最为尊贵又最为脆弱的「灵魂」可以安然存在于人体之中的力量,还有人认为这个符号代表着记忆,代表着人对神崇高的信仰…… 这些争执不休的学说莉莉娅娜还能想起十几个。但无论采用这些学说之中的哪一种,呈现在她们面前的都是一场无声的掠夺,又或者可以将之称为一场盛大的献祭,祭品就是此刻在这里的所有人。 当然,也包括了她们,随着拿着生命之符的手缩回黄金的太阳,越来越多的光之腕集中地朝她们落下,心灵防护力场的边缘漾起的波纹逐渐变成波浪,一些手腕开始靠近,这无穷无尽的攻击几乎要让女孩们所看到的一切都被染成金色。 “这样下去可不行呐,莉莉,要对抗?还是先撤退看看情况?” 爱丽丝说完,看着脑袋上那颗金色的太阳。 她抬起手,强风便卷起了水流,从湖面上升至方尖碑的顶端,在黄金的太阳上撞碎成一片洒落的水雾。 可以击中。 甚至没有防御的魔法。 确认这了两点后,爱丽丝飘到汀娜的身边,很不客气地啪啪两声,让这种情况下还因为迟迟没能生效的解酒剂而沉睡在酣醉中的少女脸上留下两个小小的掌印。 “哇啊!什、什么,怎么回事……” “……先撤退吧,这个球体连防护魔法都看不到,万一打坏了,可能会导致某些预料不到的后果,而且……” 将以自己为中心的「艾伦嘉心灵防护力场」扩大,没有丝毫犹豫地,莉莉娅娜把艾从地上拉了起来,同时牵起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好像还沉醉在宴会余韵中的汀娜,朝着连接桥梁的阶梯跑去。 作为对秘境的第一次探索,她们的行为已经足够大胆和冒进,在找出“神”的身份之余,顺便还享受了一场美酒盛宴,从各种意义上来看,作为最初探索的收获都足够大了。 现在,她们应该更谨慎一些,至少也该退到城市外观望一下。 “同意,城市外面就没看到这些手了,不管发生什么都先原理比较好。要跑咯,汀娜小姐,艾,给自己上「羽落术」,莉莉要用加速的魔法了!” “誒唔?好、好的……等、等一下,那些西奈人呢?” “现在没时间去管他们了,而且他们也不正常!肯定有问题!” “好、好的!!” 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汀娜,在看清正在将她们淹没的光腕之潮后,迷醉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大半。 尽管并不知道在自己醉酒昏睡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胆她还是去摸手上的戒指,要为自己加上「羽落术」。 但下一刻,少女发出了惨叫。 一块厚重的石板忽然浮现在少女的面前,在大地的力量下下坠,砸在了汀娜穿着凉鞋的左脚上。 “嘶——!!!” 钻心的痛从足尖弥漫,正准备开始跑的汀娜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拉扯让莉莉娅娜和艾都猝不及防,臂力和普通女孩没有什么区别的魔女同样跌倒在了地上,和汀娜,和艾撞在了一团。 “汀娜小姐用错戒指了!那是把空间储物戒指!” 爱丽丝一个急停,让地面升起岩石,让抱住自己的脚发出痛苦呻吟的汀娜没有滚出心灵防护力场的范围,紧接着,看清楚发生的一切的她落到汀娜的身边,立刻将汀娜的双手拿开,按住了她的脚踝。 汀娜左脚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正在浮现出来,大拇指的指甲缝中渗出了鲜血,是否骨折现在的人偶小姐无法判断,但看少女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要恢复运动能力显然需要不短的时间。 “啧,莉莉,爱丽丝会用风托着汀娜小姐,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爱丽丝的声音顿住了。 被她召集来的大气精灵围绕着这位小小的女王转了几圈,没有得到下一步的命令,这些自由自在的小家伙就卷起微风嬉笑着跑远了。 一切忽然变得寂静。 “……发生了什么?” 而露出错愕表情的,并不仅仅只有爱丽丝。 莉莉娅娜和起身蹲在汀娜身边的艾都带着同样疑惑的目光看着渐渐稀疏的光芒。 要比喻的话,那些细长的辉光手腕就像是从狰狞危险的毒蛇变成了人畜无害的飘带,原本集中追逐着她们的光腕好像突然对她们的脑袋失去失去了兴致,缓缓地向天空中黄金的圆球回缩。 短短的几分钟后,天空与大地之间,就再也看不到它们了。 只有汀娜疼痛的呼声还在莉莉娅娜她们的耳边,这提醒了莉莉娅娜。魔女飞快地从空间储物戒指中取出应急用的绷带——如果是过去一同旅行的那些豪杰一定会对她说没关系,让她赶紧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如今与她一同旅行的少女,只是一个尚未习惯痛苦的普通人而已。 “……汀娜小姐,忍一忍,马上就给你止痛的药剂。” “对、对不起,莉莉娅娜小姐,在这种时候,我却出了这种问题。” “……不,不用在意,我们已经安全了,至少看起来安全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为了更好地检查伤势,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让汀娜躺在了地面上,将她被砸伤的那只脚抬了起来。 “莉莉娅娜师匠!” 下意识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顺着艾的惊呼看去,在那一瞬间。 魔女的瞳孔微微地收缩了。 因为转身躺下,砸伤了汀娜左脚并让她摔倒的那块石板,从少女的身体下重新露了出来——但石板本身并不是重点,它一如魔女从沙漠的神祗手中接过时一般古老,厚重,刚刚的碰撞都没让它的边角有产生丝毫的擦痕。 重点在于,石板上的刻痕。 此刻,一些之前没有在石板上看到的文字,正淡淡的闪烁着。 仿若黎明时分的阳光—— EP.10 乱局 ==================== “还会痛吗?。” “……嗯,已经……不痛了。” 足背上的疼痛已经因为几分钟前喝下去的药剂缓解了下来,但因疼痛变得敏感的皮肤在触碰到飘在水面的冰块时,还是会让少女的脚趾下意识的蜷缩,那片乌青也因此被拉扯着,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的醒目。 “总之是没有骨折,虽然有一大片淤青,但疼痛消掉后就不太影响运动,先好好泡着吧,不要动。” 被那块需要两只手才能举起来的石板重重地砸了一下却没有骨折,运气实在是足够好,但是考虑到是在这样的地点,在那样的情况下,这又很难说不是倒霉透顶。 到底是足够幸运还是足够不幸呢? 汀娜叹了一口气,停止思考这个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准确答案的问题。 她注意着不让受伤的大拇指指甲浸入水中,她把目光从足背上的淤青移向坐在一旁,往一块薄薄的纱布上涂抹药膏的艾。 “抱歉呐,艾小姐,明明我才是大人,却还麻烦你来照顾……” 艾正坐在一旁,拿着羽毛笔,用某种银色的墨水往薄纱绷带的表面画着三角形的魔法阵。因为这并不容易,她不断地把画砸了的纱布扔到另一边的水盆里洗干净,等甩干后又重新绘制。 汀娜呼唤她名字时,女孩小心翼翼的一笔又画歪了,她叹了口气,略带些不满地回过头来。 “在千塔之城汀娜小姐照顾我时,有觉得麻烦吗?” “……诶?那个……” 语气稍微有些不耐烦,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另外的感觉。 这个女孩的情感表现总是有种微妙的口是心非,有时候听起来像是找碴的话,仔细一想却又能意识到那话语间隐藏的真正的含义。 刚开始相处时还很不习惯,但现在…… 汀娜忽然想起还在亚历山卓时,爱丽丝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孩子也在苦恼着要怎么与汀娜小姐相处。 ……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呢。 “……就当是回报那个时候汀娜小姐对我的恩情吧,如果没有汀娜小姐,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如果帮你冷敷和包扎就算麻烦的话……那个时候汀娜小姐不是更应该把我扔下不管么。” 艾重新拿起了羽毛笔,放弃了在上面画出极其规范符文的打算,在不那么归整的描画下,带有魔力的墨水让纱布被赋予了冰凉的温度。做完这个,她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重新回过头来,有些气恼地看着汀娜。 “我说过汀娜小姐在叫我的时候不用称呼我为‘小姐‘吧。” “呃,可是艾叫我的时候不也……” “那是因为汀娜小姐比我年长。如果我再早十年出生,就不用这样称呼汀娜小姐了。” “……我并不算真正的贵族,那些繁琐的礼仪不用那么在意的……” “可我是,这套礼仪是我的母亲大人花了很长很长时间刻到我骨子里的东西,是我的行为准则。” 艾没好气地回答着,又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好了,一次冷敷不要超过20分钟。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出现水肿,应该不用再次冷敷,把药膏涂上去就可以了,把脚伸过来。” “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把、脚、伸、过、来。”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汀娜才会深切的意识到自己这个靠着莉莉娅娜和爱丽丝蹭到头衔的名誉贵族,和真正古老的贵族有着怎样的不同。 面对着艾的目光,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过什么可以称之为气势的东西的少女只能乖乖的抬起脚,然后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太阳。 这颗黄金的圆球中伸出无数的光之手,已经是好几十分钟以前的事了。 现在回忆起来,那真像是一场噩梦,突如其来的开始,又毫无征兆的结束,除了确信是那块石板让光腕不再将她们作为目标这一点外,汀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日轮恢复原状后,魔女没花什么时间就做出了停留并继续探查的决定,在把汀娜搬到为她们准备的屋顶后,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去检查那些西奈人了,等到她们回来,应该就会有头绪吧。 她把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个娇小的身影,让注意力不要集中到自己足背上,艾正在滑动的手指上。 简单的包扎结束不久,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也回来了。 “……那些人,不是活生生的人类。” 魔女淡淡地说着,面无表情。 然后,在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呆滞的神情中,爱丽丝详细地解释着她们究竟发现了什么。 出于谨慎考虑,天空中那个黄金的圆球没有被立刻列入调查的名单,魔女和人偶首先去到那些依然酣醉不醒的西奈人身边进行第一步的调查。 毕竟,在被那些光之手伸入头颅后,这些人的变化无法不令人在意。 “莉莉用了「感知生命」,结果没有反应,然后用了「感知亡灵」,得到了非常微弱的反应。考虑到她们褪色和变得虚幻的状态有点像灵体魔物濒临消亡时的现象,又用了「灵体感知」——这一次得到了切实的反馈,这些看起来,触碰起来交流起来都没让我们感觉到任何奇怪的地方的西奈人,是某种特别的灵体,也可以直接定义为某种亡灵。” 灵体魔物是魔物中比较特别的一类,在这个类别下可以细分为先天形成的灵体与后天形成的灵体,前者的代表是各类童话中时常出现的森林倩影,湖中仙女。 而后者的代变,就是各类幽灵——或者说,生物死去之后,残留下来的灵体。 “可、可我记得魔物图鉴上有说过,亡灵是最容易被发现的魔物之一了,因为生者与死者之间绝对的隔阂……” 汀娜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些还因为醉酒躺在地上打鼾的人们。 一段时间之前的那些光腕看上去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几个睡相不好的小孩睡着睡着打了个滚,有小肚腩的中年男人偶尔揉揉自己露在外面的肚子,在鼾声中还有含糊不清的梦呓,每一句话都来自醉酒后的满足。 汀娜还记得宴会上那个比她还高,腼腆地和她跳那有些滑稽的敬神舞的青年、嬉笑着给艾敬酒的孩子,还有那些不服输,然后一个个被莉莉娅娜灌倒的人。 这样的他们……是亡灵? 并不是不相信莉莉娅娜的判断,只是感到匪夷所思。 “……也许是某种笼罩整个秘境的魔法让我们无法感到亡灵理应很容易辨识的特征,说到底,用「感知亡灵」感知到的反应很弱,或许这就是古语魔法帝国在这个秘境的实验结果,又或者……” 说着可能的解释,莉莉娅娜渐渐陷入了思考,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看向汀娜包上了一层薄薄纱布的脚。 “……也许去别的地方调查一下能有更多的线索,汀娜小姐,可以走吗?” “嗯、嗯,喝了药后已经不痛了,冷敷擦药后也没有肿起来,运动应该是不成问题。” “但爱丽丝建议汀娜小姐还是不要剧烈运动好呢,觉得没有什么事像平常一样活动,结果发现突然肿起来的情况也是有的呢……” “……对不起。” 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被纱布包裹的足背和脚趾,汀娜咬了咬嘴唇。 又是这种讨厌的感觉 我……又变成累赘了。 “……汀娜小姐,转过身去。” “诶?嗯、嗯……” 魔女的声音打断了汀娜的自我厌恶,汀娜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过身,背对着莉莉娅娜,然后感觉到魔女的手掌按在了背脊裸露的肌肤上。 “……「罗尔斯影行术」” 魔女手掌的触感从背部传来,一股支撑的力量随即涌现。 汀娜扭过脸,看到几根粗大的触须从自己的影子里伸了出来,环绕着腰间,将少女的身体提高到离地几厘米的距离,伸出触须的影子像是波浪那样在脚下蠕动着。 “……一个阴影魔法,可以让人近似无视地形的移动,但因为汀娜小姐没法操控魔法,所以这个的移动只能由我、爱丽丝……或者艾来控制……可以拜托你吗?艾。” 停顿了一下,魔女看向自己的学徒。 女孩明显地愣了一下,但片刻后,面对这个由尊敬的导师交给自己的任务,女孩没有过多犹豫的就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控制的话,我不会有问题的!” “……那么,汀娜小姐呢?你愿意暂时将自己的行动能力托付于艾吗?” “……我没问题。” 汀娜的眼里倒映着艾那双酒红色的瞳孔。 是的,比起让莉莉娅娜小姐或者爱丽丝还要分心关注这个魔法来操控我的走向,不如让她们更加专注要来得好一些,从各种意义上。 或者,可以劝她们不要在意我的脚会不会肿起来,反正只要不痛,自己就可以正常活动——但就算她这么说了,她们也一定不会听的吧。 莉莉娅娜应该会疑惑地看着自己,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要这么说。 爱丽丝应该会理解,但也一定会说“笨蛋”,当然,也有可能是“白痴”。 至于艾呢?她说不定会以为这是自己不信任她而鼓起脸颊,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如果对她们说,把自己先送到秘境之外呢? 自己强烈主张的话,魔女小姐也会同意的吧,但这样……自己反而无法接受这回事呢。 ……真是不想成为累赘啊。 叹了口气,汀娜点了点头。 “……艾,在这里注入你的魔力。” “是!” 解决这个问题之后,莉莉娅娜她们走上了两片城区之间的笔直桥梁。 沿着桥梁向左,就是有着阿顿神——目前来看,其真身应该是法老阿肯那顿的木乃伊——的神殿。 而朝面前的阶梯向下,就会来到这个秘境之中的另一片湖面上的城区。 两个城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典型的西奈平房,都是白色的岩石,街道和街区的分布看起来也区别不大,棕榈摇曳,方尖碑屹立,黄金的太阳高悬于城市中央,在比方尖碑高一些的地方漂浮。而长桥上往复的那颗太阳,现在正在第二道塔门的上方闪耀着光辉。 ……先去哪里呢? 站在桥梁与两道阶梯的交界处,魔女停住了脚步,手指间悄然捏住了施法的素材。 一个西奈人正站在对面台阶的下方,表情呆滞。 这看起来就像入口处的重演,年轻的男人正想踏上阶梯去往什么地方,看着站在桥上的三位女性与一个人偶,他很明显地愣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朝圣者。” 莉莉娅娜还记得自己的“人设”。 “朝圣者,可你们看起来不像西奈人,还有那个……是什么?” 盯着汀娜脚下那翻腾着的阴影,他怀疑地打量着汀娜,半信半疑地开口说着。 这个地方,理应是距离黑暗与阴影最为遥远的地方。 “那是……” 一时之间,艾也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解释。 她们有些太大意了。 男人脸上疑惑的神情越来越浓重,他已经向后退了半步,看上去只要少女们的沉默维持得再久一些,他就会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虽然他看不到,魔女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已经亮起了魔法阵,如果他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一个简单的魔法就能够让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什么事也无法去做。 只是,莉莉娅娜从他的话语里感到了一丝违和感。 就在魔女还思考着着违和感来源的时候,就在这个男人眼里的怀疑与不信任几乎满溢而出的时候—— 一只光的手腕从黄金太阳垂落,落到了男人的头顶。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迷茫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面上,翻着白眼,从口中絮絮叨叨地说出“是的,是的。”和“噢,请宽恕我的多疑。”之类的话。 几分钟后,光的手腕又升上了天空,从那奇怪状态之中恢复过来的男人再看向她们时,脸上已经尽是和善与友好。 “来自典雅内海的朝圣者们啊,阿顿神要召见你们。” “……这是阿顿神的旨意吗?” 魔女手上的魔法阵消散了。 “是的,没错,我们被吩咐为你们准备最好的华服与首饰,用神轿将你们送向神殿。请跟我来吧。” “……我知道了。” ………………………………………………………………………………………………… 现在看起来,这真的就像是不久之前的那一幕的再演。 被城里的住民发现,谎称朝圣者,从天而降的光腕带来神要见她们的启示,区别仅仅在于这一次,那个“阿顿神”提出了一个希望她们盛装觐见的要求…… “……是这块石板的缘故吧。” 被带到一处豪华的房间,一件一件华美奢靡的衣物被在门外的女性们递了进来,上衣,长裙,凉鞋,头饰……魔女一边面无表情地对着黄金框的镜子试穿着衣物,一边将一个个防护灵魂的魔法施加在汀娜和艾的身上。 “仔细想想,得到石板时,赛特神说过,这是通行证,也就是说,持有这个石板的人应该是古语魔法帝国在这个秘境中的人员。这样的话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光的手腕突然不攻击我们了……这个秘境是一个试验场,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到底在做什么实验,但肯定不会让实验管理人员成为被实验品……至少没有特殊理由时不会。” 顶级的魔法师和学者培养起来可都不容易——已经选好衣服的艾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堆满珠宝的首饰盒,开始挑选搭配身上这件漂亮衣服的饰品。 因为所有的衣服都因为身高的缘故穿起来很,所以汀娜并没参与到换装中去,只是由小人偶为她化妆,并挑选合适的饰品。 “但是,我们真的有必要穿着这样的礼服去见那个‘神’吗……或者说,那具木乃伊……” “你在说什么呢,汀娜小姐,这可是挑战噢,‘希望你们盛装前来’——既然连邀约者都这么说了,如果穿朴素的衣物去赴约,只会显得我们没有气势而已。要记住,礼服与饰品就是女人的武装,想想冬青河谷的玛丽,在品评会的那个夜晚是怎样自信地踏入战场……不过这堆饰品里实在找不到适合汀娜小姐的……干脆把之前那块红宝石做成的首饰戴起来好了。” 说完,帮她化好妆的爱丽丝坐在少女的对面,看着汀娜哭笑不得地将镶嵌了那块红宝石的宽项圈戴在脖子上,左看看,右看看,这才点了点头,放过了她。 “不过,汀娜小姐,艾,事情的发展令莉莉和爱丽丝都有些措手不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让你们被卷进来,真是非常抱歉。” “不要这么说,爱丽丝小姐,虽然我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但也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石板的问题,不是吗?呃……好像不能说是值得自豪的事……” 汀娜用力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爱丽丝小姐和莉莉娅娜小姐的错,再说了……如果没有你们,我大概一辈子也无法碰上这么多足以铭记一生的冒险吧。所以,那个……” “也包括被石板砸伤脚?” “呃……应该说是,在古语魔法帝国的秘境里,被一块古老的石板砸伤脚……” 爱丽丝静静地凝视着汀娜那有些局促的视线,几分钟后,她摇了摇头,从汀娜的面前飘了起来。 在一旁化妆完毕的莉莉娅娜忽然用那毫无起伏的声调,说出了很有现在爱丽丝风格的话语。 “……那么,就带汀娜小姐去见识更多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得到的东西吧,让我们去赴‘神’的邀约,看看它有怎样的企图,如果是善意就回报善意,如果是恶意……我和爱丽丝,就能第试着亲手把神从神座上拉下来了——如果它真的是神的话。” 已经张开嘴的小人偶就那样僵住了,她有些气恼地看着抢了自己台词的挚友,但很快,爱丽丝就无畏地笑了起来。 “走吧。” 奢华的长轿已经在街道上等候着了,一共三架,每一架都由八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抬着,在座位上垫着柔软的软垫。 这种西奈式的长轿有着两根很长的抬杠与供一个人坐的座位,在泛滥祭的孟菲斯和迪比斯汀娜都见到过,只不过那时被人们抬起来的是诸神的雕像,而现在是她们要坐上面去。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殊荣吧。 想到等会就要去见一个“神”,汀娜对此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看到负责抬轿的男人们那狂热的表情,他们甚至连依旧支撑着她的影行术都视若无睹了,随着汀娜她们坐上长轿,同样身着盛装的女人举着长长的孔雀羽扇跟在旁边,老人们拄着拐杖用沙哑的声音唱起颂词。 “您的光辉普照在广袤的大地上,您用您的爱使人们无需睁开双眼!” “您存在于庙宇的烟雾中,您存在于棕榈的绿叶中,您存在于天鹅的翅膀中,您是无形的日光,您无形而无处不在!” “请温柔地抚慰我们吧,千手的日轮!请慈爱地祝福我们吧,伟大的阿顿神!” 在这样让汀娜浑身不自在的情况下,男人们抬起长轿,走向神殿。 路途不长,时间却不短。就好像每个人都想沾上被阿顿神隆重召见的朝圣者的福气,抬轿的人换了好几批。 进入神殿后,抬轿的人换成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西奈人停留在神殿外。 但这些沉默的士兵也没把少女们送到他们的神跟前,就在那金黄的,仿佛晨曦的幕帘前,他们放下了长轿,沉默着目送她们走进最深处的祭祀殿。 掀开幕布走进去前,汀娜拿出怀表看了一眼,虽然具体到这个秘境之后已经过了多久还不清楚,但她们是今早出门的,如今,廉价的铁质表盘上,锡白色的指针正指向午后。 还没过半天,她们又要面对之前面对过的那个“神”了。 “……真神在上,请保佑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和艾,不要出什么事……” 在胸前画了个美德的十字,汀娜跟随着魔女的背影,踏入了祭祀殿中。 不像艾的紧张,也不像汀娜的不安,走在最前面的魔女就像真的只是来赴一场舞会或者盛筵,爱丽丝被她抱在怀里,到王座的台阶下,在石柱阴影的边缘平静地凝视那团闪耀的光。 和上一次见到时,这光有所不同了。 不再那样死寂,无论台阶下出现的是它的信徒还是陌生人都毫无动静,但又依然迟钝而沉重,就像…… 没错,就像从一场深眠之中苏醒过来,还未适应这久违的清醒那样。 汀娜则看得更清楚。 光幕下,枯朽干瘪的木乃伊的姿势有所改变,看到少女们的步入,它那仿佛被高高双王冠压歪的头扭正,交错在腿上的双手也放到了王座扶手上。 它张开了嘴——尽管陈旧的布条只让它的两个眼窝空洞地漏在外面,但既然它发出了令人忍不住紧绷身体的声音而自己用耳朵听到,那么它应该就是张开了嘴,用不知道有没有烂透的喉咙在说话吧。 “希望、我的子民们……没有怠慢、你们。来自帝国的……客人。很久很久……没有人来到……这里,好像这里,已经、被人遗忘。” 它说着,就像圣甲虫的细足划过颅骨的空腔。 这就是神之声吗? 不、不对,汀娜听过真正的神之声,在列托波列斯塔的黄沙下,由沙漠的神灵借助鬣狗的身躯诵出。 那是一种高贵而不傲然的声音,并不像这样阴森而令人恐惧。 汀娜忍不住伸手握住胸口水滴形的鲸骨吊坠。 这是她最早从魔女那里得到的炼金道具,她已经习惯了在不安时握住它,但手伸过去后,却好像触及到了什么温暖的事物,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习惯的饰品被这个从图坦卡蒙的陵墓里找到的红宝石替代了。 她低下头,感觉宽颈圈上那块红色的宝石已经被自己的体温所温热,连颜色似乎都变得鲜艳了一些。 ……是紧张导致的错觉吧。 “……事实上,它的确已被遗忘,西奈的祭司们封闭了陵墓,销毁了记载,即使在囊括世间最多知识的图书馆中,也找不到这里的痕迹。当然,也包括那位法老。” “啊,是的……权力的倾轧、一向如此,维多利叶城、也不可避免——那么,诸位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探险,调查,找些没人研究过的东西,写些夸大其词的项目计划换取经费。你知道的,并不是每一个魔法师都能像皇帝一样,在高塔之上无所顾虑地进行实验,撰写论文。” 可那并不是错觉。 王座上的木乃伊扭动枯朽的头颅,它与魔女之间寒暄的话语还没超过五句,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将空洞的眼窝移向汀娜。 这个时候少女正紧张地看着自己胸前那块鲜红的宝石,不知道要怎么办,但当木乃伊的目光落在那块宝石上,鲜红的色彩突然变得像是心脏跳动那样闪烁了起来。 汀娜不再犹豫了,她飞快地解下宽颈圈扔到了地上,这个行为几乎就和爱丽丝通过精神链接让她赶快将饰品扔掉的话语在同一时间结束。 银质的宽颈圈在地面的石板上滑远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停下来。这个时候,魔女才刚刚顺着木乃伊的视线看向那里。 ……今天是突发情况特别纪念日吗? ——也许是命运女神特别眷顾纪念日吧。 叹息如闪电一般在魔女和人偶之间交换,突如其来的发展基本又宣告着她们伪装古语魔法帝国的魔法师套取情报的计划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失败了,至于接下来…… 流露出些许无奈的幽深瞳孔之中,映照出那块仿若心脏跳动似的闪烁着的红色宝石,宛如水花般碎裂的瞬间。 光雾弥漫,碎裂的宝石逐渐褪去了鲜血一般的色彩,但光很快就凝集了,在弥漫的雾气中,一个人影浮现了出来。 鲜红如同血液的光首先构成健硕的胴体,随后在朦胧的雾气之中,为那具身体覆盖上盔甲的造型。 一个年轻男声响了起来,沉稳,自信,除此之外,还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气息。 “……混进这里,辛苦你们了。” 紧接着,雾中的人形活动关节,用力地甩了甩双手,接着又扭动脖颈,就像在进行热身运动。 等做完这些后,红光也渐渐黯淡,最后,这个人形一甩手,两把短剑凭空出现在双手之中,仿佛蝴蝶翻飞那样挑了几个剑花,最终被稳稳地拿在了手里。 他从雾气中走出,好不迟疑地站到了汀娜她们的前方,双手握着一对短剑,从下方凝视着高高在上的王位。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将在这里……彻底熄灭千手日轮的余烬!” ……………………………………………………………………………………………… 这是一位战士。 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这样想到——他是一位战士,精悍的的战士。 这样的印象来自于他隆起的,仿佛金属那样坚实发亮的肌肉。 它们均衡地分布在青年身上,让他看起来就像古典时期那些健美的大理石雕塑,。 而致命的感觉源于他宛如正准备捕食的猎豹似的体势了。 这个男人微微躬腰,看似随意放在腰间的双手紧扣着那双短剑……或者说双匕首。 黄金的握柄蚀刻着古老的圣书文,漆黑锋刃冰冷,一把剑身有着微弯的弧度,一把笔直如流星的曳尾。剑刃则刻有百合和胡狼的装饰。 这两把美丽的武器抵着他黢黑的肌肤,在肃杀的空气之中,仿佛下一秒就会刺穿、斩切、撕裂,化作无尽的刃芒毁灭阻拦在这双匕首前的一切。 “现在,离开这里,去向他们通告计划的成功。” 做出“熄灭千手日轮的余烬”的宣告之后,青年又用下达命令的语气开口。 虽然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凝视着王座上那具干枯的木乃伊,但这话显然是对汀娜她们说的。 然而,莉莉娅娜她们并没有行动。 “……计划,成功?”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魔女与人偶,如今也处于一种措手不及的茫然之中,这次本应该是试探性的的秘境探索到现在已经出现了太多的意外,多到她们也无法立刻将这一切好好的连接起来,理解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因为感觉到身后几人没有按照他所说的话去做的意图,这个从出现开始就凝视着“阿顿神”的男人转过了脸。 那张脸上的不满旋即变成了疑惑——显而易见的疑惑。 他看着汀娜的金发,蓝眼,看着艾和莉莉娅娜那在沙海的国度过于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将我送入这里的是你们……霍普阿蒙德祭司呢?!” 简直就像某个准备周详的计划到了关键的时候才发现致命的问题,有那么一瞬间,青年脸上那自信和镇定的表情动摇了。 莉莉娅娜无言地看着他。 直到这个时候,沉默许久的那具木乃伊才像是终于理清了这突如其来的事态,那对眼窝盯着突如出现的男人,被布条蒙住的双唇发出一串令人不快的笑声。 “看起来,你们带了一位熟人来见我呢。” 它的声音一响起, 盯着明显不属于这片土地原住民的少女们审视了许久的青年,嘴角便扭曲了。 男人咬牙切齿地看向那个木乃伊,从牙缝中挤出一连串憎恶的音符。 “这也是你那些疯狂的追随者做的吗?” “……谁知道,但既然你以这样年轻的状态,在这样一个时间来到了我的国,就说明他们非常的优秀,不是吗?我愚蠢的儿子,图坦卡顿啊。” 它笑着,那声音是那样的刺耳,它又是那样发自心底的高兴,让断断续续的笑声,最后变成了紧凑的尖笑,。 “不要用那个亵渎的名字称呼我!” 在笑声中,青年的表情扭曲了。 “那要如何称呼你?在我死后,你改了一个怎样的名字?图坦卡蒙?那个虚伪的太阳,无形者的狗?你来这里也是受那个胆小鬼的神的指使,来将我拉下从它那里夺走的宝座吗?!” “我来这里是为了在你的暴政下惨死的每一个西奈民众!是为了凡人生而必死这亘古不变的常理!是为了被刻有你名字的长矛贯穿胸膛的自己!我可憎的父亲,阿肯那顿啊!!!” 讥讽与仇恨共谱了将对方称为父亲与儿子的两人对话。 三个名字从他们的口中吼出,其中一个属于西奈祭司们带食髓吮血的仇恨将之几乎抹去的异端,另两个则属于一位年轻而充满谜团的法老。 他们一个践行了西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日轮教改」,被称为异教的法老,另一个废止了虚妄的神明,令这片土地回到古老的信仰之上。 阿肯那顿。 图坦卡顿——图坦卡蒙。 这座无比古老的西奈神殿中,在汀娜难以置信的双眸之前。这对掩盖了无数历史谜团的父子现在就站在少女们的眼前对峙着。 恍惚间,历史的刻度向过往流淌,回到这个王国还屈居于魔法皇帝们的权杖之下,回到那个在所有的历史中都语焉不详的年月。 不是父与子,也不是法老与王储。 每一位西奈的法老,或是即将成为法老的王储都是荣耀诸神的战士,交谈和争论所无法调和的矛盾,就唯有刀剑的厮杀可以解决。 叛教者与复教者在庄严的神殿中对峙,怒斥着对方,磨砺杀意。 可这仅仅只是少女的空想而已。她不自觉地冒出这个想法时,一些知识也从记忆之中浮现,将这个荒谬的想象击破了。 第二纪元1331年,图坦卡蒙继位3年后,西奈恢复了传统多神教信仰,那个时候,他还不足10岁。 而他继位3年以前,他的父亲阿肯那顿离奇身亡,他的王后,奈芙蒂蒂改名为斯门卡瑞,在儿子能够接任这古老王国之前代行法老的权柄。 除非所有的考古学家与历史学者都错了,否则在历史之中,这对父子绝无可能有过这样的对峙。 可这样的话在她们面前的是什么? 已经成年的图坦卡蒙,和阿肯那顿的木乃伊,在第三纪元的现在,在古语魔法帝国被尘封千年的秘境之中。 他们两人都没对对方出现在这里而感到惊奇,可按照历史,对于图坦卡蒙而言阿肯那顿是已经死去的父亲,而对于阿肯那顿,他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那样年轻时便同样离奇死去。 这简直就像、这简直就像是……在他们之间有着一场贯穿生死与漫长时光的斗争,而且即使是连纪元都已经改变也未曾终止。 啊,不行,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在想些什么了…… 汀娜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她用力的摇了摇头,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头晕并不是因为脑子里想得太多乱成一锅粥,而是在图坦卡蒙、阿肯那顿——现在可以用他们的名字去称呼他们了——还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之间,那逐渐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说真的,汀娜小姐,我觉得你不用勉强自己去思考,在搞不清状况这点上,我、爱丽丝小姐,还有莉莉娅娜师匠和你都是一样的……” 牵着汀娜的手,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两步,躲在魔女与人偶的身后。 战斗经验并不丰富的她也嗅到一触即发的气氛,而发现莉莉娅娜她们并不是那些“理应”出现在这里的人后,年轻的法老也不再背对她们。 他侧着身体,紧扣双匕首的手腕上微微隆起青筋,警惕着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空气紧绷,阳光冷厉。 远远的,神殿外那些西奈民众们的欢呼与诵唱消失了,不,或许没有消失,只是被这凝重的气氛阻隔在外,所以听不到了。 “……或许我们应该改日再来造访,将空间留给你们,来享受这时隔千年的父子重逢?” 最后打破寂静的,是莉莉娅娜。 她的手指按在了已经没有翡翠镶嵌的戒指上,只需要一瞬间,她就能从中拿出各式各样的魔法素材,构筑出绚丽而致命的魔法。 自己的导师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看起来,她并不想轻易站队。 艾有些紧张地按着自己的空间储物戒指。 魔女同样不希望被两个法老——如果他们真的是阿肯那顿和图坦卡蒙——认为她们是对方的那一边,所以魔女用一句话撇清了关系。 “或者,你会愿意帮助我解决这意图弑父的男人,带着我的感激与友谊,以及你想知道的一切回去。” 王座上,阿肯那顿的声音已经足够流畅。 木乃伊站了起来,从王座的后方,抽出了一把漆黑的,在刀身的侧面镶嵌了黄金与珠玉的镰状剑。 他身上那股腐朽的气息改变了。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散,因为刚刚苏醒所表现出来的迟钝好像也彻底消失,比起图坦卡蒙更加凶戾,就像是百战浴血的悍将踏入了他所熟悉的战场。 “也有可能,你们会愿意协助我将这个妄图成神,失败后又躲在这里,奴役着信徒的魂灵,将他们拖入永无止境的黎明之中的暴君彻底毁灭,让千手日轮死灰复燃的最后一点火种也彻底掐熄。作为回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将毫无保留。” 年轻的法老说着,他的身体绷得更紧,语气也有些焦虑。 艾看出那张年轻的脸孔上不太明显的焦虑,也立刻意识到之前莉莉娅娜的那句话在撇清关系之余,同样也是待价而沽。 阿肯那顿希望拉拢她们。 这具木乃伊应该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无法离开这里,如果要重新与外界建立联系,他现在可以依靠也仅有闯入的她们。 图坦卡蒙更要拉拢她们。 几分钟前,年轻的法老还自信满满地说将一切都交给他,可看到莉莉娅娜她们后,那份自信立刻烟消云散。显然在他认知中的某个重要的计划出现了差错,相对于他的父亲,他的处境说不定更加危险。 “……莉莉娅娜师匠……爱丽丝小姐……” 自己的话语是这篇寂静中唯一的声响,眼前不比自己高太多的,导师的背影,与坐在她肩上的人偶又是她和汀娜在这里仅有的依靠。 ——要怎么办? 阿肯那顿已经举起了镰状剑,图坦卡蒙的眼神,亦仿佛雄鹰般锐利地眯起。 争斗的双方已经开出价码,无论皱起眉毛的魔女选择哪一边,或是谁也不帮带着她们离开,这里都会顷刻间炸开,也许那些面无表情的守卫也会涌进来,将这里用杀戮的乐曲覆盖。 “……我改主意了。从帝国而来的旅行者啊。” 突然,将镰状剑举起来的阿肯那顿开口了。 他举起了剑,剑刃伸出围绕着他的光幕,向天空射出一道光芒,刺入了黄金的太阳。 这就是导火索。 图坦卡蒙的身影在那一瞬间变得模糊,但也是在同时,始终缠绕着阿肯那顿的光剧烈的膨胀,就像一堵实质的高墙向四方推去,在王座边缘撞上手持双剑的人影,然后继续扩散,就好像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图坦卡蒙发出一声怒吼,但愤怒没能让他挡做出更好的反应,他被弹开。飞出十几米,金属与皮革的足具在地面留下一连串的火星。 光在越过第一段台阶后消散了,枯柴般的身形映入了爱丽丝和莉莉娅娜的眼中。 与此同时,祭祀殿门前的金色布帘被掀开了,回过头的艾看到两列犬头人身的士兵手持长矛与巨斧走入。 它们就像黑曜石的雕塑,沉默地走入,很快就将整个祭祀殿包围,架起武器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厌恶,就在我这愚蠢的儿子说完那一番话之后。” 阿肯那顿放下了镰状剑,沿着楼梯走下了一步。 “我不知道你突然想到了什么,年轻的魔法师。但那一瞬间厌恶的眼神,彻骨的厌恶,实在是让我感到战栗,直觉告诉我,你不可能站到我这边。我很好奇是什么会让你相信那个男人的一面之词……但是,这就等处刑的时候再问吧。” 他冷酷地说着,朝着莉莉娅娜她们空挥了一剑。 士兵们开始冲锋。 “……你搞错了一点,并不是,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而魔法的电光,也从魔女的手中绽放。 “会得到答案的。” 莉莉娅娜冷漠的开口。 “是我们。” EP.11 斗争的余烬 ========================== 少女正在高速的移动。 位置是神殿的围墙顶端。风吹动金色的碎发,大块长而方正的石砖在离地数米高的半空之中,为她们搭建了笔直的道路。 从这里向外看去,倒映高远苍穹的广大湖面,一些建筑的遗迹浸泡在水中,湖岸的沙丘连绵,在永远的黎明之中,舒缓地如同波浪起伏。 然而汀娜一点欣赏美景的心情也没有,她紧张地看着祭祀殿里宽敞的广场,高大的石柱,还有已经将广场上绝大部分面积淹没,宛如潮水一般不断涌入的狼首士兵在视野的余光中飞速后退,而高大雄厚,让人怀疑在古老的时代西奈人究竟是如何仅凭人力建起的塔墙已经近在眼前。 虽然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她并没有在奔跑。 不但双腿根本还没有在动,甚至连移动的速度与方向,也与她的意志无关。 对自己脚下的「影行术」完全没有控制能力的少女只能大声的在怀里女孩的耳边呐喊着。 “艾、艾!快要撞上了,快要撞上了!!” “我知道,我知道!” 艾也用同样的声音大喊,虽然在她们之间并不只有靠吼叫来交流的选项,但在紧张之中,无论是汀娜还是艾都忘掉了这一点,被汀娜用公主抱的姿势抱在怀中的女孩飞快地转头目测了那些正在放大的壁画与她们的距离然后又飞快地扭过头来,高声唱破了魔法的解读。 “「奥术飞弹」!” 两枚暗红的魔力凝聚体如同闪电一般击中了追得最紧的两个士兵,它们无声的惨嚎着,从城墙上翻了下去。 于是城墙上出现了空隙,这段间隙在汀娜和艾,以及追逐着她们的狼首士兵之间,不足五米,然而就在下一秒,苍穹的力量就将这段空白的一端彻底的抹去。 火花和焦糊的空气同轰鸣一同炸响,空气震荡,超过二十米的金色电弧就像是倾巢而出的群蛇咬住了追逐在少女们身后的士兵并用无可披靡的伟力将之抹去,只留下几团焦黑的沙粒被晨风吹向湖面。 “艾、艾!” “我知道啦!” 艾扭过头,这个时候,汀娜与她距离撞上高耸的石壁已经只剩下短暂的空隙,但随着她的魔力在浪潮般翻滚的阴影中移动,阴影向前方蔓延出漆黑的路径,越过塔墙与围墙间细微的接缝,短短数秒后,倾斜的塔墙变成了倾斜的地面,头顶的蓝天变成了远方无尽的苍蓝,汀娜扭过脸,看着祭祀殿中蜂拥而至的士兵又一次填补了在苍穹的震击下被抹出的空白,在那里。 莉莉娅娜正抬着头,远远地目送着她们。 她们即将逃离。 逃离这片她们无法安然旁观,也无法提供帮助的战场。 其实在战斗刚刚开始时,她们是没有离开的打算的,莉莉娅娜和图坦卡蒙简短的交谈后便决定由年轻的法老去与他的父亲战斗,而魔女与爱丽丝一起保护汀娜和艾,同时阻止那些士兵的妨碍。 当时爱丽丝让她们好好看看法老战斗方式,说自从古老王朝结束后,王室尚武的风气也随之终结,曾经的法老即使不是宝具级也是在擅长使用九柱神神术的强大战士,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识的机会了。 但很快,爱丽丝的这份余裕便失去了。 这座神殿被一种仍在运转的魔法保护着,让魔女无法升起石墙,造出泥沼,无法用石墙封死祭祀殿的入口,她只能挥起名为「对军魔法」的镰刀,将它们一片一片的收割,变成一堆堆灰暗的沙砾。 但这样的魔法,是无法接连不断地使用的,莉莉娅娜必须要从静海中呼唤来凌冽的寒风,用冰墙暂时封堵门扉,紧接着用一个魔法清场,在这之后才能在高强度的施法中稍加喘息,用药剂恢复魔力。 然而休息的时间极为短暂。 那些好像黑曜石雕琢的狼首人身的士兵仿佛无穷无尽,最多几分钟,坚硬的冰墙就会被狼首士兵手中那些缠绕着太阳光辉的武器击破,士兵的浪潮嘶吼着涌入,循环再度开始。。 汀娜第一次知道,作为宝具级强者,甚至是大陆最顶尖强者之一的莉莉娅娜,也会在特定的条件下陷入苦战。 这座水上的城市虽然不缺乏水元素,但组成「冰墙术」至关重要的冰元素却几乎不存在于这温暖的晨光之中。有时候莉莉娅娜甚至要让作为前卫的爱丽丝先用风墙暂时阻止士兵的涌入,才能在喘息的间隙中打开元素的门扉,将下一堵冰墙重新屹立起来。 至于艾的魔法? 莉莉娅娜没有让她用,还是魔法学徒的艾每天可以使用的魔法数量有限,而在这种数量的敌人面前,一个两个间隔不短的大魔法也只是杯水车薪。 反而是汀娜用「元素冠冕」这枚戒指上的魔法,消灭了一些在魔女的魔法下被重创的敌人。 而为了保护她们,莉莉娅娜无法随意移动位置,一旦汀娜和艾被包围,守护着她们的魔法护盾在士兵们附魔的武器下很快就会被击溃。 基于同样的原因,莉莉娅娜无法使用「极大魔法」。能够一口气清场甚至能破坏神殿本身的力量同样也可以将汀娜和艾化作灰烬。 与此同时,她还要提防阿肯那顿的突袭。 那具木乃伊有着让汀娜完全看不清动作的敏捷身手,它的镰状剑上镀着太阳的光与热,在莉莉娅娜打算用一个持续并且强大的上升气流作为彻底阻止士兵们涌入的壁障时,这个老辣的战士就爆发出在与图坦卡蒙的缠斗中没有显露出的速度,用这把武器切开了保护着汀娜和艾的魔力护盾。 那个瞬间,镰状剑漆黑的剑尖,已经抵在了把艾推开的汀娜的胸前。 无形的法师护甲是少女生命最后的防线,而在这道防线被突破之前,强力的气流吹飞了它的身躯,年轻法老的双匕首也刺入了木乃伊干瘪的胸膛。 汀娜一度以为那就是这场战斗的结束,但阿肯那顿马上就踢中了图坦卡蒙的胸膛,将这个意图向他复仇的后裔狠狠的踢飞出去,落到了再一次涌入的一堆士兵之中。 ……真是好久没有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了。 莉莉娅娜将第三瓶魔力药剂喝下后,汀娜第一次在战斗中,听到了她小声的抱怨。 说完,她站在汀娜和艾的身前,让下一个魔法迸发。 秘境的环境,不知名的魔法,无穷无尽的敌人,需要提防的危险对手,必须要保护的人——虽然莉莉娅娜只是轻声地抱怨了一句,但汀娜和艾都可以感觉到,这些因素都在切实地影响着她们。 ——呐,艾,我们即使留在这里,也只是多余的负担吧。 ——啊啊……是这样……没错呢。 汀娜明白。 艾当然也明白。 即使不甘也无法改变,即使对没用的自己感到愤怒,这一“事实”也不会改变。 所以,汀娜和艾做出了决定。 所以,她们离开了这片战场。 「影行术」的速度很快,塔墙的顶端仅仅过了几分钟就已经近在眼前。 现在,汀娜也理解了莉莉娅娜在介绍这个魔法时所说的“近似无视地形”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不是水面上浮出的,与那些狼首士兵一样像是用黑曜石雕琢出来的鳄鱼,她们完全可以跃入水中,离开这座城市。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汀娜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在她的怀里—— “——莉莉娅娜师匠!请不要担心我们!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和汀娜小姐的!!” ——艾忽然大喊了起来。 距离早已超过100米,汀娜的耳坠已经无法联系到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只有大声的呐喊才能让话语穿过战斗的杂音,传达到魔女与人偶的耳边。 已经牵着爱丽丝手的莉莉娅娜微微一顿,还没有转过身去的魔女望着正在远去的她们,轻轻地勾起了一个微笑。 她什么也没有说。 很快,蠕动的阴影带着少女们抵达了塔墙的顶端,在边缘,艾让「影行术」停下了。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莉莉娅娜小姐她们结束战斗吗?” “我不这么认为。” 一支标枪从它们脸前不远处升起,然后在大地的力量下坠落。汀娜低下头,看到那些浑身黢黑的狼首士兵们正沿着塔墙的斜面攀爬着。 这些近乎两米高的怪物有着修长的人的手脚,但在手指与脚趾的末端,那些长而尖的指甲完全就是野兽的利爪。 它们能轻易地钩住石壁的缝隙向上攀登,不是很快,但也绝对说不上慢。 它们背着长矛,战斧和宽剑,盾牌,每一件武器上都有阳光在摇曳,看起来和阿肯那顿的镰状剑差不多。在地面上还有士兵投掷着标枪,看起来是出现了新的类型。 “你说的没错,艾,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汀娜可不想再尝试一下被这些武器抵到胸前的感觉。 心脏都要停跳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但是要逃到哪里去呢?湖里全是鳄鱼,神殿里全是这些……这些狗头人。难道要躲到城市里去吗?” “这些是狼头,汀娜小姐。” “我知道,但这个说法会让我比较舒服。” 汀娜撇了撇嘴,用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凶猛武勇的词代之了这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沉默而致命的秘境卫兵,好像这样就能减轻莉莉娅娜和爱丽丝会面临的压力。 “……总之,最理想的状态是我们能逃到入口,但我觉得那不太可能,水面上到处都是看上去和那些……狗头人一种材质的鳄鱼,「飞行术」和「浮空术」这两种魔法我都还没学,最好不要期待它们会好心放我们过去。” “明明是最实用的魔法之一,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学呢……” “因为奥妮安女士和莉莉娅娜师匠的教育方针都不是哪个实用学哪个的实用主义——不过算了,我不觉得现在是争论这件事的时候,也不觉得汀娜小姐可以理解……” “只要说出来了,不管多小声我都听得到哦。” “切。” 艾挽着汀娜的脖子,撇了撇嘴。 有那么一瞬间,汀娜有种就这样把这个有时候一点也不可爱的小女孩就这样扔下去的冲动。 不过不得不说,和艾的拌嘴很能减轻压力。 “这些话等危机结束之后再说吧,而且,我们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看。” “我还在想艾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汀娜低头俯瞰着神殿的立柱庭院,点了点头。 沙漠的国度之中,水是比黄金还要贵重而神圣的东西,每一座未曾荒废的神殿中都必然有复数的水池。艾用手指指着的就是立柱庭院里两个正方形的水池。 清澈的水面下,原本用白色大理石铺就的池底已如洞开的深渊之扉,通向深不见底的幽暗,持武器的黑色士兵从那两米见方的黑暗里一个又一个爬出,一接触到阳光,它们手上的武器便缠绕上光焰,大部分向着祭祀殿的内部走去,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分出来,开始攀登高大的塔墙。 “据说古语魔法帝国的灵俑技术非常发达,即使不征兵,在需要时也能拉出恐怖的大军,大概,这片湖底大概就有这类魔法还在运转。但要是能堵死,或者破坏掉水池,应该也可以阻止它们没完没了的涌现。” “灵俑?”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廉价,只能完成极少数行为的低等魔像,在战场上,那是最具性价比的炮灰——《魔像简史》上是这么写的,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说完,艾叹了口气。 “汀娜小姐,有什么问题,我很乐意在一切结束后像莉莉娅娜师匠和爱丽丝小姐那样一一给你解释,但现在,请你用「飞弹女王」对准其中一个水池,试试看能不能破坏掉。” “诶……诶?用极大魔法……?” 汀娜迟了几秒才意识到艾说的「飞弹女王」指的是那个极大魔法。 “不然呢?要堵住这水池最好的当然是大地系统的魔法,可这个神殿被某种魔法保护着,就连莉莉娅娜师匠都无法使用这里的大地元素,当然,大地系统的魔法中也有很多直接从崇山召唤来落岩,石柱,甚至是强腐蚀性泥浆的魔法,但很可惜,我唯一会的大地系统大魔法是「岩精构造术」,这里几乎没有能用的大地元素,所以这个魔法我也没法用。” “……” “……你那是什么眼神。” “不,没什么……” 为了防止女孩写在眼里的“你有什么意见就咬你”这句话被付诸行动,汀娜咽下了喉咙里那句有些不合时宜的调侃,暂时放下了女孩,向着立柱庭院中的水池,举起了戴着飞弹女王的右手。 差不多在一个月前,由魔女赠与的这枚戒指已经自行完成了充能。在那次事件后,汀娜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用到这个破坏力卓绝的魔法,可仅仅过去了两个月,她就再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在这枚指环上,并凝视那枚最为复杂的魔法纹章。 现在想想,这个想法简直和她刚刚得到戒指时产生的“我应该这辈子都用不到这个魔法”一样可笑吧。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少女的身边凝聚,就像升起的繁星。为了避免还在对她片刻前的沉默耿耿于怀鼓着脸颊的女孩被某一枚飞弹波及,汀娜在那枚纹章从眼前消散后就一把把她拉到身前,这个时候艾没有闹别扭了,她乖乖地紧贴着比自己高太多的汀娜的身体,有些出神地看着那逐渐占满空气的星光。 片刻之后,星河奔流。 尖锐的、扁平的、钝重的、轻盈的,拖着明亮或虚幻的曳尾,化作数以百计,百以千计向大地倾泻的流星。 撕裂大气,碾碎岩石,水雾和飞溅的石屑混合成一朵灰白色的云朵,在其中一个水池周围的那些士兵也被摧毁,连残骸都不曾留下。 玛瑞提斯湖上空的一幕在这秘境之中重演,第二次目睹星河的激浪,也就没有了第一次的新奇感,在那无数的光点尽数熄灭而尘埃膻味散去的时候,汀娜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的扭过头,用一种有些哭笑不得的语气向艾问着: “艾小姐,我突然想到,如果这个「飞弹女王」不是用来试着摧毁这个水池而是去攻击阿肯那顿……这场战斗会不会已经落下帷幕了呢?” “……” 说完后的几秒间,汀娜感觉艾吹到自己肚子上的鼻息停止了。她低下头而艾抬起头,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段时间后,艾突然摇了摇头,苍白的脸颊重新恢复了血色。 “除非汀娜小姐那枚戒指上的「飞弹女王」具备追踪能力的,但那需要更加复杂的锁定机制,汀娜小姐瞄准的时候有看得到一个‘光点’吗?可以被锁定在视野里某个目标上,随着目标移动的那种。” “……没有。” 汀娜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她的确可以通过这些昂贵至极的戒指用处一些魔法,但这些行为的本质就像是给她一把装上弹丸与火药的手铳,她只能瞄准目标,扣下扳机,而无法控制着弹丸在大气中飞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或者螺旋。 “那就没用。那具木乃伊的速度汀娜小姐已经看到过了,那是「瞬动」,由战士们开发出来,用来对抗魔法师的「闪现术」的奥义。无法追踪又只能覆盖十几米的区域,对于顶尖的战士而言,只是一次暂时的区域封锁……虽然也有可能给莉莉娅娜师匠她们创造机会,但更大可能只是白白浪费。” 艾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向塔墙。 即使有风,飞弹的狂风骤雨激起的烟尘也还未平息,但一轮极大魔法也没影响到已经攀附在塔墙上的狼头士兵们。 它们依旧沉默着,攀爬着,对一切没有反应,而最快的几个都已经爬到一半了。 艾舔了舔嘴唇,在汀娜的身边,她不得不说比平时多很多的话,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对少女某个问题的自发性的解答,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排除掉一部分的斗嘴,剩下的就是计划的说明了。 “该走了,刚刚的动静说不定会改变阿肯那顿对我们的看法,我们得离开这座神殿,在那两个城区的什么地方躲起来。” “可是我们要怎么走?还有一个水池毫发无损,艾的法术位……够我们打败它们离开吗?” “不够,而且我也不打算在这种事上浪费法术位——抱我,然后听我的指示好好给自己上「羽落术」,别再把自己的脚给砸了。” 艾伸出了手,看起来就像孩子在向年长者撒娇。 然而艾从不撒娇。至少,在度过千塔之城那段她最脆弱无力的时光之后,大部分的时间里,汀娜从她的脸上都只看得到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大人似的认真。 ……对哦,所以,我才总是喜欢逗弄她,和她斗嘴…… 汀娜把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女孩抱了起来,依然是公主抱,这个姿势能够让负责操控「影行术」的艾可以不太费力地确认四周的环境,也方便她攻击或是迎击. “听指示是指……” 接着,汀娜歪了歪脑袋,有点没搞清楚这个指示是什么意思。 但艾没有回答。 搂好汀娜的脖子后,艾指挥着汀娜脚下的阴影涌动,带着她们在塔墙顶端这个不算太大的平面上转起了圈,一圈又一圈,「影行术」的速度在不断上升,当连转弯的极限已经擦着石块边缘的时候,女孩控制着阴影,带着她们朝神殿正门的方向一跃而出。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是被绷紧的皮筋用力弹射出去的一块小石子,飞翔的感觉与下落的狂风一同挤出了汀娜喉咙之中的尖叫,她曾与魔女和人偶一同在天空翱翔,直面熔岩的龙兽,但飞翔和被扔出去又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现在!!” 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触发了「元素冠冕」上代表「羽落术」的那颗宝石。于是石子变成了一片轻盈的羽毛,下坠的势头被阻住,甚至由于变换的气流向上方又飞了一些。 如果运气够好,她们甚至可以乘着风飘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再落下,但不行,这里的天空并不安全。 拿着石板倒是可以不被那些光之手腕袭击,但视野都被那些光腕填满后,要是不小心落到水面上,或者被士兵们包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算是现在,从另一个水池中走出的狼首士兵依旧试图用标枪和弓箭攻击她们,一部分还追逐着她们而移动。 但她们飞得太高了,艾想。 甚至与远方桥梁上那颗虚假的黄金太阳持平,这个距离,只会划出一道道抛物线的弓矢和标枪都已经无法触及。 ……说起来,虚假的太阳啊…… 现在,汀娜才理解艾的打算。 她看着悬浮在桥梁上空的黄金太阳,还有远处通向码头的高大塔墙,忽然想到,她们可以用相同的方法越过整个湖面,离开这座城市,正在她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艾时,在她怀里,在漂浮中什么话也没说的女孩,忽然开口了。 “……汀娜小姐,请听我说。” 她泛红的小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像是在突然间顿悟了某个荒谬至极的真相,又或者是听到了疯狂神灵的呓语,总而言之,就是那样一副好像想要发笑却笑不出来,像是要张大嘴表现惊愕,却又不得不挤出几句话的样子。 汀娜还是第一次看到艾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听起来就像……就像……我们在列托波列斯塔被重新淹没时,那条鬣狗身上传来的……” 片刻的慌乱后,艾重新整理了语言,把她想要传达的东西,用更准确,更简短的话语说给了汀娜听。 她听到了神明的声音。 ………………………………………………………………………………………………… 最终,汀娜和艾的好运没有持续很久。 湖上的晨风比起少女的心事都要更加难以捉摸,在改变的风向将她们吹向布满鳄鱼黑漆漆大口的水面之前,艾有些手忙脚乱地用出一个「螺旋风道」,用强劲的气流调整了她们的方向,紧接着又解除了「羽落术」,但是这个时机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就在少女们即将与桥梁失之交臂落入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黑曜石鳄鱼的利齿间之前,艾又用「帕克强力蛛网喷射」,黏住了桥梁的一侧,荡了一个惊险的秋千。 当她们总算回到不久前才被一群健壮的男人用长轿抬着走过的桥上时,就在不远处,原本聚集在神殿大门前的西奈人全都转过身来,用他们乌黑或棕褐的瞳孔,麻木而诡吊地凝视着她们。 这些人原本缄默着跪伏,向他们的神灵高举双手祈祷。在更早的时候,她们还挥洒着花瓣,用歌声和颂词隆重地将女孩们送向神的身旁。然而现在,那没有焦点、既像是看着这个任何一处,又像是死死地锁定着她们身影的一双双空洞的眼睛,还是让察觉到被注视着而回过头的汀娜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 尤其是那些“熟人”的目光,在宴会上给她们斟酒的青年,几个殷切地向她们递各式各样衣服与首饰的妇女,围着艾向女孩劝酒的小孩,这些人就像被人偶师遗忘了的木偶,神色麻木。 “……艾小姐,你说,他们现在看着我们是打算做什么……” “谁知道,说不定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是那具木乃伊控制的提线木偶,现在它忙于和莉莉娅娜师匠她们战斗,这些人就只剩下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艾的话还没有说完,神殿的大门后方,一队狼首的士兵已经挥动着武器,朝着她们追了出来。 这些士兵数量不多,但奔跑起来的样子差点让汀娜又想起那已经模糊的,在盐沙城外苍凉的月下,被狼群追逐的糟糕记忆。它们跑过人群——但比起“穿过”或许用“撞过”更为形象,每一个挡在它们面前的西奈人都被它们有着岩石质感的身躯撞飞,重重的摔倒在大地上,可被撞飞的人们却好像毫无知觉,那一双双看不出感情的眼睛里,仍旧只有麻木……与虚无。 “抓住这些伪信者!!!” 也不知道是谁先这样大喊,就在这个时候,艾控制着「影行术」,头也不回地跑了。 身后的脚步声和怒吼密集了起来。 “艾,你这个乌鸦嘴!” “关我什么事啊!!” “你说的那个避难所在哪里呀!!!” “在我们之间被招待宴会的那个城区,应该是一间房子的地下室里,具体在哪里要到了才能仔细找!” 汀娜和艾糟糕的运气并没有到这里结束,进入城区后,复杂的地形拖慢了西奈人的脚步,但对于城区、街道与房屋的陌生让汀娜和艾也频频撞上那些能翻越墙壁,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的“狗头人”们。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和西奈人们组成了包围网,随着士兵越来越多,她们渐渐被逼到了城市边缘,背后就是遍布鳄鱼的湖面。 看起来,少女们已经穷途末路了。 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弥漫吧,积郁吧,这是清流的面纱,守护薄暮之国的伟大迷锁!」” “「宁芙水雾术」!” 咏唱着,咏唱着,下方的湖水被话语勾动的「法与理」吸引至暗红的魔法阵中,紧接着在解读唱破的刹那,爆开成一团绵白的水雾,能见度立刻下降到了最低点,趁着这个机会,艾控制着「影行术」从城市边缘陡立的砖墙上,迅速地绕到了另外一边。 甩开这些追兵之后,坏运气似乎也终于到头了,在城市的另一边,汀娜抱着艾悄悄地穿过一条无人的路口时,艾让「影行术」停了下来,看着一个通向地窖的入口,笃定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 紧靠着一座平房后院的楼梯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向下看去,即使在黎明的晨光下,阶梯尽头也是一片昏暗。 “我说,艾小姐,我们真的要听那个什么‘神’的话吗,老实说,在这个秘境里,唯一的神应该就只有……” 汀娜有些犹豫。 “自称阿顿神的阿肯那顿,我知道。但我们都听过那个阿肯那顿的声音,我敢保证,这个没有报上名字的神的声音和那个截然不同,而且……” “而且?” “还记得图坦卡蒙刚刚出现时说了什么吗?他让我们赶快离开去通知祭司计划的成功,我猜,这个离开应该不是指让几个负责把他变成的宝石带到阿肯那顿前的人跑出这座城市,跑出国王谷,一直跑到迪比斯的神殿里去通知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没有报上名字的“神”的声音。 考虑到阿顿神是西奈这片土地上所有神明的敌人,目前站在与阿顿神战斗立场上的她们,应该算是和诸神同一阵营吧,何况之前莉莉娅娜还帮忙重新掩埋了列托波列斯塔古城,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啊,对,我记得有些魔法可以在固定的地点间建立通讯……” “魔法?古西奈的魔法水准远比汀娜小姐想象中更低,但他们有古老的信仰,并不需要什么事都依赖魔法……” 说着,艾放出了一枚眼型的纹章,探入那片昏暗之中,片刻后,她点了点头,带着还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那些西奈人和狼头士兵再一次出现的汀娜走了进去。 地窖中,绕过成排堆叠到天花板的陶罐,在地窖的最深处,昏暗忽然被光驱散。 温暖的光,如果说秘境中的光芒是永远的黎明,温和又带着初升的蓬勃朝气,那么这道光就是升上高天,照耀大地的白昼,明亮而温暖。 地窖尽头的墙壁有着一座一米高的人像,人像手持长杖与生命之符,高而长的冠冕上有着日轮的刻像。 “阿蒙·拉……” 完全是人的姿态的神明在西奈并不多,高耸的双冠冕更是直接证明了它的身份——与拉神融合,成为西奈九柱神信仰体系之首的最高神。 神像旁有着黄金与陶土的器皿,熏香的银炉早已落满尘埃。 这看起来像是一处秘密的,祭拜阿蒙·拉神的秘密祭坛。无论在秘境中还是秘境之外,这种设施的存在都非常奇怪,但现在,这座神像至少可以告诉汀娜和艾她们并没有走错地方。 这个秘境属于阿肯那顿和他的信徒们,而他们肯定不会搞出一座祭祀阿蒙·拉的祭坛,因为阿蒙·拉的前身,就是阿肯那顿推行「日轮教改」想要将之打压下去的「阿蒙」。 酒桶围着的这个小小祭坛还有铺在地面上的软垫,虽然和神像以及熏香炉一样遍布灰尘,在这老旧中,还弥漫着某种宁静、令人感到安全的氛围。 “我们……就在这里等到一切结束吗?” “就是为了这个我们才从祭祀殿里逃出来的吧。” 把艾放下后,汀娜羡慕地看着女孩拿起坐垫拍了拍灰尘然后坐在上面。 虽然「影行术」支撑着她的身体根本无需她用力,但现在果然还是想要坐下来好好的松一口气。 “但是也应该有我们还可以做的事……” 可「影行术」还没有解除,汀娜也只能被自己的影子支撑着挂在离地面数厘米的位置上。 “对了,艾,那个神没有再和你说话吗?” “没有呢,也许汀娜小姐可以试着向它祈祷一下?这样说不定它就能回应了。” 大概是看出了汀娜眼里的那份羡慕,艾看着「影行术」,在折腾了好一会后,让环着汀娜腰肢的那条影臂变得柔软了不少,至少可以让汀娜落到地面上,坐上另一块坐垫。 受伤的脚触及地面时,汀娜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止痛药剂的效果已经不剩多少了,虽然疼痛已经不再那么剧烈,但只要稍微动一动,那种令人龇牙咧嘴的痛还是会传达到少女的脑海中,让她尽可能地把动作放到最慢,最轻。 坐到填充棉花的亚麻布坐垫上后,汀娜才继续之前和艾的对话。 “艾小姐不能祈祷吗……” “虽然可以,但我怎么也是一个魔法学徒,对神祈祷会很怪。而从这点来说,汀娜小姐是美德教会的浅信徒,而众所皆知,美德教派的高层选拔一个重要的标准就是在全心全意地体会过其他信仰之后,依然投身美德教会,所以,汀娜小姐比我更合适。” “……这是什么歪理……” 汀娜小声的嘀咕着,但嘀咕完后,她还是看着阿蒙·拉的神像,叹了口气,安静地低下了头。 “呃,我要怎么向阿蒙·拉祈祷啊,我不知道向这个神明祈祷的祷词诶……” “用美德教会的祷词改改不行吗?” “我觉得不行。因为美德教会就没有祷词这玩意——包括真神在上这句也不算。” 美德教会大概是大陆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信众是否笃信教义的宗教了。 其他宗教无比看重的信仰纯洁性在这里根本没人在意。连那位真神都留下过「宗教信仰只不过是一种看待世界与人生的方式,多看,多想,多尝试,这样才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这种神谕,也因此,很多美德教徒同时也信仰着圣堂,太阳教会,永恒圣火等等其他宗教…… 讨论这个话题,汀娜实在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莉莉娅娜师匠给汀娜小姐的那本编年纪还留着吗?上面应该有记录不同时代阿蒙·拉的祷词,随便找个简单的念念看吧,这种东西就算有变化,也不会变很多的。” 艾默默地思考了一会,给出了一个建议。 “……这么随便真的没问题吗?” 强忍着在胸中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吐槽欲望,汀娜拿出了那本大书,在目录上找到宗教相关的条目后,找了一段最长的,用尽可能虔诚的语气诵唱着。 诵唱完汀娜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不管怎么想,这种毫不虔诚的祈祷是完全不可能传到神的耳边的吧。 不行,这根本不行。 说不定艾都更合适一些,毕竟听她的描述,那个神是和她直接谈话过的。这么想着的汀娜把那本大书合拢起来,然而,就在她刚刚想对艾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时候—— 阿蒙·拉的神像上,亮起了光。 “……” “……” ——你们平安的来到了这里,辛苦了。 片刻后,一个仅仅听到都会在脑海里冒出阳光印象的声音在汀娜的脑海之中回响。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汀娜立刻回想起在被黄沙淹没的古城之中,她和艾都曾经听到过的宏大声音,一股冲动从心底涌出,差点就让汀娜产生要顶礼膜拜的想法…… 不会错的。 汀娜确信着,但很快她又因为仅仅时隔两个月就两度觐见了真正的神明——而且还都不是自己所信仰的这点而露出微妙的表情。 ——吾为你们将本已破产的计划重新进行下去而致谢,多亏了你们,吾英勇的战士终于能按照原本的计划向西奈历史上最暴虐的王复仇。这一刻,对他而言已经迟到了数千年。 明亮的阳光,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地窖中如同水雾那样弥漫着。 祂没有自我介绍,事实上也无需自我介绍,甚至没有因为汀娜和艾脸上那微妙的表情停下话语,也许是并不在意,又或许是根本看不到。 等它说完,仔细打量着神像的艾,才用一种干巴巴的语气开口,在它继续说些什么之前,提出了一个问题。 “请先等一下,阿蒙……伟大的阿蒙·拉,我记得,十三日圣战以来的三百年,大陆诸神都远离凡世,即使举行再盛大的祭祀也无法求得只言片语的神谕……更不要说与神直接对话了。” 完全一副难以置信的语气,连“伟大的”三个字,好像都是勉强挤出来的。 不,话说,既然你完全不相信,之前干嘛让我试啊。 完全无视汀娜那觉得自己被耍了而露出的不满表情,艾喘了口气,继续说着。 “但您不但主动联络了我——向一个不信仰你的魔法师降下神谕,又响应一个美德信徒并不虔诚的祈祷而降临于此……这让我很好奇,难道说,我们又在无意中完成了什么人造的神话?” 人造神话——艾的话让汀娜楞了几秒,然后才想起这个,在列托波列斯塔时,莉莉娅娜问及赛特神为何降临时,那位主宰沙海的豺首神说过的名词。 紧接着,一股悚然的感觉猛地冒了出来。 没记错的话,人造神话——那是指有意策划,由人完成,得到神明与信徒认可的神话。 当时是因为她们将列托波列斯塔重新埋葬,无意中复刻了这样的神话,于是赛特神出现在她们的面前,既然这样的话,那现在呢? 出现在她们面前的阿蒙·拉……是不是意味着她们又无意中完成了某个神话? ——答案是否定的,令列托波列斯塔安息的女孩啊,的确,三百年前开始,诸神便几乎不再干涉大地之上的事务了,但是,一些重要的事,从数千年前吾等就在关注,比如那座作为平息西奈全境沙害的魔法阵中枢的古城,比如……这里。 “……我记得赛特神说过,遵照古老的誓约,为了偿还古语魔法帝国平息沙害的恩情,你们不能干涉这个秘境。” “定下誓约的是无形者,而吾,是无形之阳。” 或许是之前已经有了与神对话的经验,又或许是精神力上存在的差距,在汀娜还靠深呼吸疏解紧张时,艾已经问了两个问题,然后进入到了沉思之中。 很快,她又将垂下的目光投向神明的石像,这一次,她一口气提出了好几个问题。 “……是吗,也是呢。那么,为什么,西奈九柱神之首会这么在意这个秘境?图坦卡蒙——那个将他变成的红宝石送到他父亲面前的计划又是什么?为什么,阿肯那顿会在这里?他看起来已经死了,但那具木乃伊又并不是亡灵——” 她的态度几近质问了,那阳光般和蔼的声音也顿了一顿,然后,才带上一些严肃的语气,让她不用那么心急。 ——慢慢来,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问题要一个一个回答,答案也要一个一个理解。你们知道秘境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建立起来的,但或许并不知道,在那个时代,魔法帝国十分强盛,魔法几乎成为了大陆上唯一的能力标准和准则,除了一些落后的地区,宗教信仰已经销声匿迹。 “……诶?” 崇高的神明仿佛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时的魔法皇帝已经将天空,大地与大海都纳入手中,他们的堡垒在元素位面和下界建立,除了从未有人涉足的远洋和遥远天空上的星界,他们可以说已经拥有了一切,包括巨龙与妖精的认可,包括恶魔与湮灭之主的恐惧。 ——但他们的求知欲还远远没有被满足,他们开始谋划一个庞大的计划,从列托波列斯塔被淹没开始就在暗中策划,而直到一位法老的登基,他们才终于凑齐了计划实施的必要条件,然后—— 然后,就是那场西奈历史上唯一的一次「日轮教改」。 旧的诸神被推翻,新的抽象的神被树立。 短暂的动荡后和平重新到来,新的法老把交给神殿的金子与粮食拿到自己的手里,和贵族,军队一起瓜分了庞大的财产,让神殿变成法老的行宫,贵族的庄园,军队的驻地,看起来,存在了数千年的祭司团体就这样一朝覆灭,被吞食殆尽,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古语魔法帝国的魔法师们不在意那些不动产、金币和在这片酷暑难耐的贫瘠沙土上高人一等的权力,他们真正看中的宝物是被国王,贵族和军队将领们都忽视掉的,慷慨地送出来的——信仰。 对神的信仰。 ——在那个帝国全境信仰衰微的年代,那是只有落后的西奈还大量存在着的宝贵矿藏。为了收集这个,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抑制沙海的魔法阵中隐藏了高效汲取信仰之力并传输的结构,你们都知道那个魔法阵是依靠西奈人对赛特的信仰才运作至今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呢?除了赛特,其他的信仰会不会也被汇集起来,如果是这样,这些信仰又被用来做什么…… “用、用来做什么?” 汀娜一问完就看向艾,但黑发的女孩也只是沉默地按着自己的眼眶,皱着眉毛思索着。 地窖中的阳光没有回答,而是转而说起了另外的事。 ——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的王就被认为是神在人世的化身,当他们死去,葬入宏伟的墓室,他们也将回归神域,变回原本的神明。大多数法老因为信仰吾,所以他们被看做吾的化身,那么,当那个信奉新神的法老死去,被安葬,当他‘回到’神域—— “……原本不存在的神明,将由此变为存在——” 艾猛地站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神像,震惊和怀疑的火光在收缩的瞳孔之中一闪而过,最终从她口中迸发而出的,是几经破音的尖声。 “——他们在造神?!” 地窖里回响着女孩的声音,而或许是自己即是神明不愿提及那亵渎的词语,笼罩这她们的光芒沉默以对。 连汀娜都感觉得到,这就是一种肯定。悚然的感觉重新爬上了她的背脊,但更多的是一种超乎想象的事物就那样出现在面前的震撼,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直面火山之上怒吼的熔岩龙兽。 “可是,不是要先有神才有神域……” 她只能顺应自我的本能,用自己浅薄的些许知识进行挣扎似的反驳。 “没错,先有神才有神域,但阿顿神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用一个象征承载信仰,所以阿顿神没有具体的形象,这让他们能事先准备了一个神域,然后直接利用起来——该死,那群魔法皇帝都是怎样的怪物啊,为了探寻神明的秘密,干脆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一个神来!!” ——当然,吾等的祭司阻止了这一切,那个男人在中年之后完全就是暴君,不顾欠佳的收成强征人力修建新的王都,推行苛刻的教义,从国民身上榨取沉重的赋税,最后死于守护者的暗杀之下,陵墓也被破坏。他的后继者在贵族们的施压下,开始重新恢复旧有的信仰,但在那个男人统治的几十年里,曾经的信仰几乎被摧毁殆尽,重建起来需要时间,加上那时古语魔法帝国高层的角力,直到图坦卡蒙继位几年后,西奈终于回归了正统的信仰。 ——但是,还没完。 艾和汀娜耐心地听着,神明的讲述还没有结束。 传统宗教的恢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之前那次改革由魔法帝国的高层所策划,如果不是魔法皇帝之间产生的冲突权力的倾轧,他们或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不死的暴君取代他们的位置,长久地统治这片土地。 而即使他们成功了,阴影也仍旧没有散去。就在恢复传统之后没有多久,一些私下里仍旧信仰着阿顿神的那些人中,忽然有自称得到了回应的家伙,甚至有些人还用出了阿顿教义之中的,本来根本不存在的神术。 这样的情况很快就被祭司们发现,他们惊恐的意识到,或许他们杀死阿肯那顿,毁掉他的陵墓依然还不够。 在杀死了他却没能将整个阿顿信仰从西奈抹去的几年中,魔法师的造神计划依然在继续,而或许很快就会成功——甚至已经成功了一部分了。 这场对抗落败者最后的余烬仍在微燃,一日不将之彻底熄灭,当魔法帝国顶端的风向再次改变,他们所作的努力又会在顷刻间化为燎原的野火。 于是,他们展开了西奈历史上最长久最血腥的清洗,对那座秘境的计划也提上日程。 但不同于「恢复传统」还能用地方政务心照不宣地掩饰,清洗也可以套用别的罪名掩人耳目,但对由魔法皇帝们建立的秘境下手,暴露的后果没有人可以承受。 暗杀是必然的选择,可是要去魔法帝国建立的隐秘秘境中暗杀一个接近神灵的人,这又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血腥的清洗把残余的阿顿信徒逼到绝境,在他们的一次反击中,年轻的法老遭遇了刺杀,当时他已经获得了宝具,但即使如此,在无防备状态下遭遇的暗杀,依旧夺走了他的生命。 弥留之际,阿蒙神抽出了他的灵魂,固化为一块宝石,并以此制定了计划。 间谍被安插到秘境中,只等时机恰当,这个计划就会展开,为此,间谍还在隐匿中伺机设置了汀娜和艾现在所在的这个祭坛。 说完这些,摇曳的光芒不再出声,就像是留出时间,让两位少女消化来自数千年前的真相。 “但是这个计划一直没有实施。” 可艾继续追问着,来龙去脉的部分非常重要,但越是听下来,女孩的直觉就不断地告诉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还有更重要,并且在现在就极其紧急的事—— “那块红色的宝石甚至随着图坦卡蒙的下葬,在他的墓室之中尘封了上千年,为什么?如果说是担心古语魔法帝国的施压,那么在第二纪元的最后一个千年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国已经土崩瓦解,如此漫长的时间,你们又知道秘境的位置和进入方法,为什么直到汀娜小姐意外地把那块宝石带到了阿肯那顿的面前,计划才重新继续?” 如果说之前是几近质问,那么这段话就已经是逼问了。 艾好像完全不在乎神的威严或者说有可能因为她的出言不逊而愤怒,她酒红色的眼瞳凝视着神像,在眸光中隐约有着焦虑的火光,汀娜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只能沉默着聆听神明的回答。 ……如果它真的愿意回答的话。 地窖里一时陷入了沉寂。不过,这份缄默并没有维持很久。 ——没错,计划一再的推迟甚至废止,是有理由的。 阿蒙·拉,这位神明轻轻地开口了。 ——因为一个,无比致命的理由。 EP.12 魔法皇帝的睿智「上」 ==================================== 源源不绝的灵俑军队终于停息了,在魔女最后一次挥出群蛇般的雷电,仅剩的狼首士兵在震耳欲聋的轰响之中碎裂成漆黑的尘埃后,从祭祀殿门口,就再也没有手持附魔武器的士兵蜂拥而入。 一堵斜墙堵在了它们的面前,通过不断地破坏场地,把岩石的碎屑从那个刻入到每一块石材内部的魔法阵的影响之中剥离,莉莉娅娜最终获得了足以构筑高墙的大地元素,让坚实的墙壁向中庭倾斜着封死了入口。 这样一来,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狼首士兵就必须通过一段不短时间的攀爬才能进入祭祀殿里,怎么清理也无法剿灭的灵俑海总算被遏止了。 背靠着石柱花苞造型的底端,魔女松了口气,从空间储物戒指之中拿出了安抚精神的药剂。 她已经喝掉了差不多7支魔力药剂,魔力的大量消耗和大量恢复都会对精神造成负担,即使是不老不死的魔女,经过这场数十分钟的歼灭战,头脑也在微微地抽痛着,就好像被一团钢丝刮擦着脑浆。 炽白神圣的色彩已经占据了她的双瞳,几乎要喷出光来,她调整着呼吸,借助药剂缓解着精神的损耗。 “……呼。”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 不过,在她阻止足以将她们淹没的灵俑海时,另一边的战场,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她们这边重重的倾斜。 “阿肯那顿——!!!” 青年的怒吼中,双剑与镰状剑的刀刃铿锵相接,莉莉娅娜看向王座的方向的时候,年轻的法老正用左手的短剑挡开木乃伊的右手,更长的那一柄短剑在他的右手中闪电般刺出。已经伤痕累累的手铠连同木乃伊挡在胸前的左手一齐被贯穿,图坦卡蒙把自己的身体撞了上去,年轻的肌肉因血流的激荡而膨胀,将他整个人化作一辆人肉战车,重心不稳的阿肯那顿被逼得步步倒退,凌乱的脚步无法抓住大地,他最迅捷也最危险的「瞬动术」无法启动。 唯一的反击是被格开后以违反生物结构的速度大力劈砍而下的镰状剑,可那与图坦卡蒙的双剑相同的漆黑剑刃在砍到他正在怒吼的儿子的身体之前,就在空气中与一面冰冷的大盾碰撞。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 火花飞溅,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就像另一头猛兽的嚎叫,但那面一米见方的大盾毫不动摇,爱丽丝的双手支撑着这块几乎和她一样大的厚重金属,相同风格的重甲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只有发丝间露出的长长耳朵为这粗犷的力量对抗增添了一份轻柔的秀美。 阿肯那顿的剑锋无法再压下分毫,面对图坦卡蒙和爱丽丝的协力一击,这位自诩为神的法老仅能后退、后退,不断地后退,在退路的尽头是他之前端坐的王座,他的背脊撞上了鹰的羽翼,来自复仇者的利刃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高耸的王冠早已经脱落,就宛如一幕古老的悲剧即将落幕。被钉在王座之上的王将迎来他的终末,而弑王者就是他的子嗣。青年举起另一只手中的利刃,爱丽丝抡起了巨盾,她们的目标是那颗被布条包裹的头颅,剑与盾最终在被鹰翼拥簇的半圆上发出重击的轰鸣,反震的力量让她们双手发麻,可王座上已经看不到被贯穿胸膛的暴君。 它变成了一阵风,一阵锐利如刀刃的风,带着冰冷的杀意掠过一侧的石柱,无形的护盾上出现了一道庞大的切痕。 冰冷的锋刃切过,距离莉莉娅娜肌肤仅仅数厘米,却被五六块悬浮的小型盾牌阻拦,刮出令人齿酸的尖啸。而魔女仅仅是平静地看着,看着他从神速的领域中现身,电光的长线从他的手上,脚上,从他的武器和千疮百孔的躯体上延伸到自己的脚下,就像被藤蔓的陷阱缠绕的魔物。 一道伤痕把他的胸口几乎切成两半,那就是他在站稳后立即用「瞬动术」,从爱丽丝和图坦卡蒙的追击下逃脱所付出的代价,如今他被噼啪作响的蓝色电光缠绕着,只要莉莉娅娜一抬手,就能把他从木乃伊变成一具焦尸。 汀娜和艾在神殿的中庭搞出很大的动静后,狼首士兵的数量就骤减了很多,加上不用分心保护其他人,爱丽丝也换上了更能保护一个个体的「双树圣卫」礼装加入到图坦卡蒙与阿肯那顿的战斗中去。 从那个时候开始,阿肯那顿就逐渐落入下风。 而到了莉莉娅娜总算腾出手来的现在,针对他高速移动能力的「奥托姆斯幽闪剃刀」立刻奠定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我建议你不要试图用瞬动术逃离比较好,这个天空系统的大魔法既是内殿的锁链,也是有形的剃刀,你移动的速度越快,切裂的断面就越平整。” 冷淡的语调从莉莉娅娜的嘴里传出,帮助被缚的法老认清现状,他手脚上被电光锁链捆绑的盔甲在炽热灼烧下发红,尽管已经干瘪的身体无法再感受炽热或是寒冷,但如果被切削成数十块碎片,那么即使是亡灵也无法再行动吧。 何况,阿肯那顿——这具木乃伊是不是亡灵,还很难说呢…… “前所未见的魔法,在我之前攻击你的那么多次都没有用出来,真是耐心十足啊,年轻的魔法师。” “……毕竟之前你每一次的攻击都太过谨慎了。” 这个魔法要捕捉敌人需要差不多一秒的时间,所以在歼灭狼首士兵的过程中,即使被阿肯那顿三番四次在瞬息间掠过的攻击,莉莉娅娜也依然没有将这个魔法用出来。 直到伤害不断在他的身上积累,直到他「瞬动」的速度,慢慢地下降。 这都是多亏了挥舞着双剑,自称图坦卡蒙的那个青年。 在战斗的初期,他几乎是徒劳地追逐着阿肯那顿那干柴般枯朽的身影。 还未足二十岁便逝世的年轻法老,比起统治了西奈超过六十年的阿肯那顿在战斗经验上有着不可忽视的差距,不会「瞬动术」也使得他在爱丽丝没有去援护他时只能被动地招架。 但很快,他找到了阿肯那顿移动的节奏,在瞬动与瞬动的间隙之中,成功地缠住了他,以一种忘我的意志,挥动着胡狼与百合的双剑切实地留下伤痕。 莉莉娅娜确实从这个健壮而精悍的男人身上看到了某种东西,某种让他在二十岁以前便获得自己的宝具,在数十分钟的战斗中超越数十年战斗经验与「瞬动术」的特质。 如果没有那些源源不断的灵俑士兵,或许仅靠他一人就能战胜他的父亲,尽管过程会更为曲折,战斗会更为艰难。 ……不过,也很难说。 把爱丽丝抱到怀里的魔女,用一种微妙的表情看着被阿肯那顿砍了数十上百刀,但却丝毫没有伤痕的图坦卡蒙,又看了看已经在战斗中破破烂烂,但却依然一副毫不在意模样的阿肯那顿。 前者的状态应该是物理攻击很难有效的幽灵,后者虽然还无法确定是不是亡灵,但木乃伊的身体只要不是被拆碎或是破坏了关节,那些放在生者身上必死无疑的伤痕也无足轻重。让阿肯那顿的「瞬动术」变得慢一些的原因也不是那些伤痕,而是在战斗中变得破破烂烂的那身铠甲…… 紧握双剑的青年来到了沉思的魔女身边,他并没有放松警惕,那双深褐色的眼珠稍微移动,用余光向莉莉娅娜和飘到她身边的爱丽丝致以了谢意。 青年的脸上有些疲累,他还是反握着他的宝具,将左手抬起,隔着数米的距离,指向已经无法再「瞬动」的木乃伊。 “现在,该让阿努比斯称量你的心脏了,阿肯那顿。尽管……这晚了很多、很多年。” “是啊,很多年,现在就算将我杀死,你又能得到什么呢?我愚蠢的儿子啊,你还这么年轻,就成为了亡灵,被那个虚假的太阳神蛊惑,又来彻底杀死自己的父亲?” 冷笑。 从被刺穿、割开的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就像风通过狭窄的岩缝,冰冷得没有丝毫的感情。 被称为「异教法老」的这个男人就像毫不在意自己落败的结局,仅仅讥讽地看着图坦卡蒙。 “至少,被葬在阿玛纳岩石下的人民、被溺死在尼罗克莱的祭司们都可以安息了,西奈人将不用再担心一个暴君升上天空,用鞭笞和绞刑架折磨他们。而我也将结束我的复仇,阿蒙的光芒下,正义将得到伸张。” 抚摸着自己坚实的胸膛,青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复仇与解脱的快意。 历史上有关这对父子之关系的记载几乎没有,莉莉娅娜安静地维持着魔法,没有介入图坦卡蒙刻骨铭心的仇恨与阿肯那顿好似在与蠢货对话的声调中。 “那些即使有更多德拉克马也只会去买更多酒的愚民?那些贪污的金子能装满地窖的祭司?还有残酷地压迫我的信徒,逼得他们鱼死网破的你?” “被你称为愚民的人正是这个王国的基石,被你栽赃贪婪的祭司治愈着民众的伤痛,而我将你那卑微的野心与狂妄从这片土地上扫除!” “是啊,你将我推翻的的那些神明重新扶上了神位,将我一度解放的土地重新献给那些无能而贪婪的神!” “你将他们推翻是为了取代他们成为新的神明,而且比任意一个都要残暴百倍,但你的野心也到此为止了!阿肯那顿!!” 百合与胡狼饰纹的双剑上升腾起肃杀的空气,在整个秘境中吹拂的风已经停了,但在图坦卡蒙的手上,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我将亲手熄灭千手日轮的余烬,这是我作为你的儿子能做的,对西奈最大的赎罪。” 「拉普拉斯」在魔女的面前摊开,但莉莉娅娜并不打算出手。 一切都将落幕了,解决阿肯那顿是图坦卡蒙的责任,尽管她对弑父的戏码并不感兴趣,属于学者的职业病还是让她不愿意错过接下来的一刻。 这对父子如今都以近似亡灵的状态存在着,阿肯那顿的镰状剑好歹有着光与高热的附魔,每一次造成伤害图虽然有限,但多少还是有,可坦卡蒙想要消灭自己的父亲,就只能依托解放宝具真名时,那附带魔力的攻击了。 这会是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已经失落的历史的一个片段。 “救赎、呵呵……从你被那些神棍迷惑开始,你就已经犯下大错了啊,图坦卡顿,而且……” 阿肯那顿第一次,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喊出了年轻法老的名字。 高温点燃了他身上的陈旧布条,熔融的金属滴落在岩石上,那身古老而残破的铠甲已经被雷光的锁链融穿了,焦臭的黑烟从木乃伊身上的各处升起,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很慢、很慢,被亚麻布条包裹的下颌上下移动,就好像缓慢的并不是他的动作,而是时间。 “——、——” 不是能用眼睛去看,也不是用双耳听闻,直觉让魔女感觉到了某种“变化”,危机感促使她一抬手,让幽蓝的电弧扭动成如群蛇的剃刀。 同一时刻,祭祀殿中卷起了双剑的风暴,图坦卡蒙用古老的西奈语呼喊着自己宝具的「真名」,每一道金属的刃光都是一头黄金的胡狼,剑刃翻飞的暴鸣即是撕碎大气的嚎叫,曾君临西奈全土的法老统领群狼,化作无可披靡的金属风暴冲向了那于顷刻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阿肯那顿。 两个拗口的词语被阿肯那顿吐出,在这缓慢得仿佛被拉长的时间之中,一字、一顿,就在这短暂的话语中,比起无形的气质更为明显的变化已经抢先一步发生了。 那些锐利的足以切裂钢铁的电弧一段段崩裂,幽蓝的光点飘散熄灭。黄金狼群的撕咬被阻止了,剑痕在空气中一道道地显现,留下大片雪花般的裂痕,破碎声接连不断,可每一次的皲裂,被剑闪环绕的图坦卡蒙都仅仅前进微不足道的距离。 仿佛正徒劳地叩击着无形的墙壁。 “……「壁障穿透·斯普林菲尔德杀戮巨神」。” “哼!” 瞬发的魔法也被阻下,被附加在上的壁障穿透术式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无论是图坦卡蒙解放真名的宝具,还是将大气元素凝聚,有着暴虐破坏力的矛状大魔法都在屹立的阿肯那顿两米之外,无法前进一步,就好像那里真的是不可侵犯的神之领域,拒绝着一切忤逆之物的靠近。 僵持,然后这僵持被迅速地打破了。 雷霆的长枪粉碎,图坦卡蒙像是遭遇了重击似的被弹飞,而这一切仅仅是阿肯那顿冷哼一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只是这样而已,图坦卡蒙与莉莉娅娜的攻势就完全被化解了。 而无形的并不仅仅是防御,同时也是反击。 双剑深深的插入大地,图坦卡蒙在留下两道超过十米的剑痕后才停稳了身体,莉莉娅娜用出今天第六个「闪现术」,她出现在青年的身边,凝视着被阿肯那顿的攻击卷入,顷刻间支离破碎的石柱。 古朴的廊柱在一瞬间失去了三根支撑。巨石砸落,但即使阿肯那顿几乎就在廊柱的正下方,这些沉重的岩石也没伤到他,崩塌掀起的尘幕甚至没有渗进一丝一毫,一片空白的区域从弥漫的尘埃中被诡异地割裂了出来。 阿肯那顿就站在中央,扔掉了手中的武器,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莉莉娅娜。 依然是带有口语的通用语,可他的声音,声调,在许多细微的地方发生了改变。 “你那些奇怪的魔法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呢,年轻的魔法师,我很好奇,那是帝国新研究的魔法系统吗?” “……你是什么人?” “这是……魔法……不可能,神的战士是不可能去学习和使用魔法的!!” 图坦卡蒙愤怒地抬起头,他质问着那个冷笑的身影,愤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剧烈地爬上他的脸庞。 “你是谁!是谁占据了我父亲的陵墓与神圣木乃伊!!” “噢,为什么不呢?我愚蠢的儿子啊,时代变了,不允许我这么做的神明也不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用这样漫长的时间来学习魔法,让我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能将你们这样的刺客轻易碾碎呢?” 阿肯那顿回以嘲笑。 “莉莉娅娜小姐!” 可在冷漠的质问与两位法老的对话之中,却忽然插入了第三者的话语。那是本应已经离开这片战场的声音,然而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她们所逃离的地方。 “……汀娜小姐?!” 莉莉娅娜没法移开视线,她和爱丽丝警戒着这个突然说出“魔法系统”这个词的阿肯那顿。一支被衔尾蛇缠绕的鹰首长杖从空气中浮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新的魔法在默唱,新的战术在魔女的脑海之中飞快地流转,但这时她听见来自沿海小城的那位少女的声音被扩音魔法放大,从塔墙的顶端带着迫切地想要将什么传达的焦虑大声的喊叫着而枯朽的木乃伊将手杖往地面用力一顿! “那个人不是阿肯那顿,他是、他是——” 拼命喊着的汀娜忽然愣住了,在她身边维持着扩音术的艾也是。 耳畔回响着激流升天的巨响,湖水遮蔽了天空,包裹了日轮。她们愣神的十余秒间,挟裹着漆黑的鳄鱼灵俑的水流已然交织成包裹神殿的穹庐。 得知了某件重要的事重新而不顾一切回到这里的她们在这一幕的面前,一齐失去了言语。 “……魔法皇帝……” 只有呢喃似的话语顺着思考的惯性,从少女的口中流露而出。 穹庐坍塌。 汀娜瞳孔中倒映的最后一幕,是一面不大的盾牌与无数飞舞着,被切断的。 白金发丝。 ……………………………………………………………………………………………… 汀娜好像位于天空之上。 辽阔的沙漠无边无际,环绕着碧蓝的湖面,湖水托举着白石,宽敞的道路笔直,人们行走于草地与灌木边缘,和相识的人打招呼,谈论着从湖泊里捞上来的鲜鱼,赞美微大的神灵。 孩子们在花园中编织花环带在彼此头上,拿着最大最美丽的一个高高举起,向伟大的神灵进贡,人们躺在屋顶上,庭院中,做出拥抱阳光的姿势,几个男人在码头将渔获搬下,讴歌伟大神灵的恩赐。 俯瞰的视野中,桥梁两侧的城市里几乎无人劳作,只有那道长长的桥梁尽头有卫兵守卫巡逻,神情肃穆。 这个寂静又安宁的清晨中,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像没有悲伤也没有苦痛。三轮黄金的太阳悬挂在城市之上,挥洒着柔光,显得那样虚幻。 但渐渐地,这种虚幻感变得淡薄,被阳光环绕的圆球上,那些古老神秘的图案与刻痕也有了立体感与丰富的层次。 这样的变化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就连抬头仰望日轮的孩子们,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直到,阳光与晨曦共同编织的光幕之中浮现了幼长的光之细腕。 一开始是模糊的,就像盯着光芒太久之后残留在眼前的幻影,但这些手腕很快变得真实,变得闪耀,一只一只地从黄金的球体之中伸出,遍布天空,就好像神话绘本之中由仁慈的神灵降下的神圣雨丝。 于是人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们露出狂喜的神情,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论正在做什么、无论在片刻前维持着怎样的姿势,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跪倒,双手高高地举起敞开。 被那些手腕触及额头时,甚至感激地落泪,丝毫没有察觉到手腕并不仅仅抚摸着他们的额头,而是伸入了他们的头颅之中,让每一个人都褪去色彩,变成一个个人形的虚幻火炬。 几分钟后,光腕从每一个人的脑袋中退了出去,拿着一个个生命之符回归到圆球之中。 那些“太阳”又慢慢地变得虚幻了,人们恢复了意识,他们聚集到附近的广场上举办了祭神的仪式,连神殿的卫兵也离开了守卫和巡逻的地点,在这段时间之中,神殿最深处的那团光变得更加明亮。 仪式结束,黄金的圆球完全被朦胧的阳光笼罩。 人们各自散开行走于草地与灌木边缘,和相识的人打招呼,谈论着从湖泊里捞上来的新鲜的鱼,赞美微大的神灵,孩子们在花园中编织花环带在彼此头上,拿着最大最美丽的一个高高举起,向伟大的神灵进贡,人们躺在屋顶上,庭院中,做出拥抱阳光的姿势,几个男人登上小船,在载满渔获后将纸莎草扎的小船划会码头,搬下一网鲜活的渔获,讴歌伟大神灵的恩赐。 冰冷在少女的脑海中蔓延。 那些赞美,那些进贡,那些讴歌,那些城市中的人们各一两句就会提及的虔诚话语在她的耳边汇集,重合成一个狂热的呼喊,一个神灵的名字。 阿顿。 眼前的视角忽然开始向下坠落。 这些声音里没有理智,没有思考,只有无限的虔诚、狂热,声与光是那样的温暖,可又那样的寒冷,就像一只冰冷的大手抓住她拉向黑暗,拉向深渊,就在与水面即将情迷接触的那一刻,汀娜猛地起身。 冰冷打湿了她的身体,就好像湖水一般冰凉,可她明明于天空坠落,睁开眼睛时,却是从坚实地板上的一块绒毯上支起身体,因为干燥温暖的空气而愣住了。 房间里有美酒的香味,明亮的光芒照耀着阿蒙·拉的神像,莉莉娅娜就坐在不远处,黑发的女孩躺在她的大腿上,年轻的法老离得远些,正跪坐在地上思考着什么,表情狰狞。 这里是那个地窖。 而刚刚的一切……仅仅是个梦境? 汀娜扭着头,看到了并拢膝盖跪坐在地上,正抬头望着自己的爱丽丝。 人偶依旧是那副西奈艳后的打扮,但看起来就像没有仔细的化妆,或许是因为这样,她高高在上的那种傲慢也淡薄了许多,用一种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的关切眼神向汀娜询问着。 “……汀娜小姐,你醒了?” “嗯、嗯……发生什么了,我记得,我还有艾……啊!” 这个时候汀娜才看到莉莉娅娜的头发,那长而漂亮的渐变色发丝有三分之二都断在了肩膀的位置,长裙前面的裙摆也被切掉了一截,露出了魔女干净白皙的双腿。这也让少女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事。 那几乎是骤然间就遮天蔽日的碧蓝穹庐坍塌,湖水就像一座山岭那样坠落而下,出现在面前的莉莉娅娜的黑色瞳孔,还有样貌不太一样的爱丽丝,再然后…… 就是令她昏迷的冲击。 “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小姐,你们没事吧,还有艾……” “……放心,汀娜小姐,我们都没有大碍,艾已经醒过来了,但为了让她好好休息,我让她还躺着。” “艾小姐用上了「法术瞬发」的技巧,几乎把所有法术位都用光,这才让你们撑到了莉莉和爱丽丝来救援,和汀娜小姐不一样,她是因为魔力消耗昏迷过去的。” 爱丽丝补充着。 这句话让汀娜一楞,神情复杂地看着正枕在魔女纤细大腿上的女孩,想说些什么,可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种事不用特意告诉她也……” 艾睁开了眼睛,有些窘迫地抗议着,但一触及汀娜的目光,她又立刻闭上了嘴,重新眯起了双眼。 就像是想掩盖双瞳中那深深的疲惫。 “……总之,我们没受什么伤,运气很不错,阿肯那顿为了不破坏城市,水流中隐藏的暗流与水刃的密度和威力都不算大,虽然有很多无形的,可以将人体绞碎的急流涡旋,但靠着闪现术总算是穿过去了,而他也没有追击。” 伸手抚摸着艾的小脑袋,莉莉娅娜的话,让汀娜安心了一些。 “……汀娜小姐的警示,我听到了噢,所以什么都没想的就带着你们逃跑了,然后,在汀娜小姐和艾昏迷时,一些情况,也听阿蒙·拉神解释过了。” 说完,她转向坐在稍远处的青年,向他点了点头。 “……或许在这个场合不太适宜,但是,可以认识一下吗?对于我们来说,您已经是上一个纪元历史之中的人物了。” “上一个纪元……吗?” 听到这个时间,青年苦笑了一下。 “这还真是漫长得我难以想象的时间呐。我是上下西奈,尼罗克莱与两陆之王,黄金的胡狼,沙海的法老——但对于几千年后又不是西奈人的你们来说,这些早夭的称号毫无意义,叫我图坦卡蒙就好。在和我父亲战斗时也说过了,我是为了将试图通过成神的他彻底消灭,才在遭遇刺杀后让阿蒙神抽出我的灵魂,准备刺杀藏匿在秘境之中的他。”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自嘲的表情。 “我怀着最猛烈的战意和最刻骨的仇恨被阿蒙神转化,磨砺了复仇的爪牙,却没有想到就在我死后没有多久事情又发生了变化,再醒来已经是下一个纪元,誓要复仇的对象变成了一位魔法皇帝……” 对这位早逝的法老的感觉之中,时间仅仅是过去了短暂的一刻。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牢记住计划细节,在神的伟大力量下被抽出灵魂的那一刻。 但就在他的葬礼结束后不久,这个秘境迎来了一位大人物,发生了一系列变故。 潜伏到秘境服务团队里的那位间谍在传出这位大人物的身份是一位魔法皇帝这个消息之后,就和很多人一样被暗地里抹杀了。 只有尸体和灵魂都找不到的死人最能保守秘密,这句谚语在第一纪元时就已经广泛流行。 从那之后,阿蒙神殿就失去了在秘境中的眼睛,但这已经是足够重要的讯息了。那可是大陆最强的魔法师,站在魔法金字塔顶端的存在。 如果不是莉莉娅娜、汀娜和艾都明显不是西奈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被认作阿肯那顿的那具木乃伊凭空召唤出一支法杖,图坦卡蒙只会将这件事当作无稽之谈。 但那个仿佛把湖泊倾倒的可怕魔法粉碎了他所有的怀疑。 “……从各种意义上看,这一系列的发展都真是有够荒谬,简直就像小说一样。” “小说需要逻辑,但现实可不需要啊。” 爱丽丝无意间捡到那块由图坦卡蒙灵魂凝聚的宝石,而她们又来到了这里时,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没有预料到她们会被卷入这样一件事。 阿蒙·拉也没有预料到已经搁置的计划因为这一系列的巧合重启,没有想到他们西奈诸神以为已经老死在秘境,只是布置了许多危险防护的魔法皇帝居然真的还以某种形态存在着。 图坦卡蒙长长的叹息着,又自嘲地说着: “但至少现在要做的事是没有区别的,我们得消灭那个家伙,无论他是阿肯那顿……还是某个不知名的魔法皇帝。” “……说真的,这真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居然是一位……魔法皇帝吗……” 听完这些汀娜与艾已经听过的话后,就算是魔女的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震惊。 那个统治大陆一个纪元的帝国中,也仅仅有不到一百人获得的至高的称号。 他们的传奇在无数故事和歌谣中流传,他们强大,睿智,权杖所指之处,从极东的海洋到极西的沙漠,巨龙和妖精也献上他们的敬意。 可这已经是历史了。 无论是辉煌的帝国,还是自比神灵的魔法皇帝,他们早该是历史书上模糊不清的字迹,成为童话,歌剧以及小说创作取之不尽的素材,而不是出现在一处古老的秘境中,附身在一具木乃伊上,受一群不知道自己是亡灵的亡灵信仰,举手投足间,魔法之水冲刷万物。 没有咏唱,没有魔法阵,没有魔力光,毫无疑问这是古语魔法的特征,在这个基础上,阿蒙·拉的话可信度也很高,所以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在震惊之后,沉默着接受了那个阿肯那顿。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顾虑这对神殿和城市的破坏,她们早就被数百吨重的水刀碾碎了,除了不老不死的莉莉娅娜和目前以某种灵魂状态存在的图坦卡蒙,没有任何人可以侥幸逃离。 “……那绝对是一个极大魔法,无论是威力,还是范围。他没有解放宝具的真名就可以瞬发那种规模极大魔法。魔法皇帝……” 莉莉娅娜抿着嘴唇,闪烁的目光就像在评估着战斗的胜算,最终,她说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 “……我没有与古语魔法系统的魔法师战斗的经验,而且他应该还保有某些底牌,在那个我无法改变地形的场所战斗,胜率渺茫。” 阿肯那顿——因为不知道是哪一位魔法皇帝,所以只能这样称呼——的战斗力十分地恐怖,虽然瞬发极大魔法莉莉娅娜也可以做到,但问题在于谁能更快、更没有负担。 虽然不知道这位“阿顿神”对他的信徒有多么重视,但一旦发展成极大魔法的超视距对轰战,莉莉娅娜完全没有把握可以保护汀娜和艾,即使图坦卡蒙帮忙也不行。 将她们现在送出秘境的选项也被否决,如果在渡湖的过程中遭遇袭击,她们就会陷入完全的被动。 事实上这样的尝试已经有过一次了。阿肯那顿虽然在意神殿的塔墙,却不在意城门前的码头,就像是为了“感谢”莉莉娅娜的「奥托姆斯幽闪剃刀」,汹涌的雷光封锁了湖面,虽然无法确定这是秘境的防御机制还是又一个古语魔法的极大魔法,但她们已经被困在了这里,无须质疑。 “……怎么会,这样……” 汀娜的脸色苍白,她第一次从莉莉娅娜的脸上看到了真正的凝重,但察觉到她的目光,魔女又轻轻地摇着头,说“不用担心”。 可是,真的能不用担心吗? “也许我可以发起佯攻,为莉莉娅娜女士争取进攻的时机?” “……最好不要那么做。虽然我不知道阿蒙·拉神是通过什么样的方法让您的灵魂在这里表现得和活人一样,甚至可以解放宝具的真名,但您的本质依旧是亡灵,一个「不死归亡」就能重创甚至将您直接抹去。” 魔法中,对于特定敌人会造成极大效果的魔法很多很多,「不死归亡」是其中比较著名的一个。 这个极大魔法由圣堂教会的神术发展而来,在现在也很有名气,虽然那个古老帝国对这个魔法编成的原理现在看起来已经无比落后,但魔法的威力可是实打实的。 由一位魔法皇帝使用出来,哪怕他现在并不在最好的状态,直接抹掉图坦卡蒙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那莉莉娅娜女士有类似的魔法吗?” 图坦卡蒙不屈不挠地追问着。 “……「不死归亡」我当然也会,但阿肯那顿的状态很奇怪,以木乃伊的身体行动着,却完全不像亡灵,死亡气息很淡,看不到灵魂之火。虽然这可能与秘境的特殊性有关,但即使您用过一次宝具后,眼里的灵魂之火也很明显了。” 安抚艾的手停下了,已知的线索在她的头脑中排列,关联,引出推断并论证。 但是知晓的太少,不清楚的太多。 这样的情况下面对一位魔法皇帝,无异于暴风雨中没有灯塔指引的小船,经验再丰富,技术再精湛的人也有翻船的可能。 那位最后被杀死的间谍传出来的消息固然重要,但现在更加需要的是秘境的魔法阵构造、秘境研究机构的分布、秘境研究计划的详细资料…… “或许伟大的阿蒙·拉可以降临到这里来……” “……被古语魔法帝国的魔法皇帝们放上解剖台的神还少吗?” “爱丽丝的建议是由阿蒙·拉神您通过隐秘的神谕通知大祭司或者那个神妻,然后直接通知千塔之城,让贤者评议会求援,但这有个很大的问题,她们没有石板,可能根本进不来。” 爱丽丝也提出了一个提案,但马上又被自己否决。 小小的人偶嘀咕着“还是从秘境本身下手比较好。”但一番讨论后,她又叹了口气,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 “至少,要是能切实的知道一些建筑的作用——比如那几个黄金太阳的,就能以此为依据进行分析和研究了,再怎么样也比现在这种胡猜乱想强。” 任何推理与判断都要建立在一定程度的“确定”之上,如果很少甚至没有,那么这些推断的可靠程度就会下降。 单她们又没有多少试错的机会。 抱怨了一句之后,爱丽丝又眉头紧锁着,和莉莉娅娜讨论起有没有办法蔽人耳目地进行情报收集。 听完小人偶的话,不知为什么,汀娜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做的那个梦。 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座秘境中的城市? 为什么会那样清晰地看完日轮中伸出光腕的情形? 这仅仅是自己对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印象太过深刻?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在一些特殊的环境和时期,梦并不仅仅是梦。」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冒出,最后又以一句话作结,这好像是在恶补魔法知识时,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但汀娜思考了半天,也没搞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回忆起这个。 只是,这种久违的感觉她并不陌生,这令少女好像看到了还是学生的自己在诗歌考试最终审核前一天的夜晚忽然灵感爆发写出了唯一一篇得到了“良好”评价的抒情诗的一幕,这是灵感涌现的感觉。 犹豫了几分钟,看着讨论出几个方案又一一被否决的魔女与人偶,汀娜抿了抿嘴唇。 “那个,我有些事想说……” 是不是仅仅是梦,就让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去判别吧,她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累赘了,只要有可能做些什么,她就想做些什么。 在莉莉娅娜、爱丽丝和图坦卡蒙转过脸来,甚至艾也睁开眼睛看向这边后,汀娜把自己的梦境讲述了一遍。 这个梦境十分清晰,所以她讲得也很详细,莉莉娅娜听着听着,比往日更幽深而看不到光彩的眼睛猛地明亮了起来,当她反复确认梦里一些细节——特别是那些光腕收回去后城市中西奈人的行为之后,她的面前浮现出「拉普拉斯」。 白银的书本摊开,魔女一边翻动着自己的宝具,一边向神像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秘境是完全独立的半位面还是依附于其他位面?如果是依附的话,那个位面是什么?” 话题突然从现下的情况跳跃到秘境基础性的资料,汀娜有些茫然,她忍不住看向艾,但学徒小姐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导师停留在书页的一面,构建出极光色的绚丽魔法。 ——这很重要吗? 阿蒙·拉平静地问了一句。 “……知道就快说,如果不想说……几分钟后我也能得到答案。” 对于这位西奈信仰之中的最高神,莉莉娅娜确实没有任何敬畏。 这样的态度让图坦卡蒙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这位法老也明白,对于并非西奈人的魔法师,自古以来就没走出过这片土地的神灵没有什么威严可言。 地窖里的阳光陷入了短暂的静滞,短暂地静默后,阿蒙·拉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幽界,在魔法皇帝们的描述中,也称为死与不生的世界。 “……” 莉莉娅娜没有回答,直到那个魔法阵的上方慢慢显露出团一团幽灵似的雾气,她才微微眯着眼睛,重复了一遍这个结论。 “……幽界,死与不生的领域。” ……啊,这个词条我知道。 汀娜眨了眨眼睛。 记得是,十分靠近大陆的某个位面之一,和同样靠近的六大元素位面、下界、阴影界,大陆很多信仰的“神域”和零散的小型位面空间比起来,是一个相对大而神秘的地方——等一下。 但……这里是……幽界? 魔女已经看向爱丽丝,双眼微微地失去焦点,而白皙的脸颊因为高强度的思索泛起潮红。 很快,幽深的星空之中泛起了光采,莉莉娅娜与爱丽丝对视了一眼,她抬起头来,一条一条的推断和结论从她嘴里说出。 “……这里是幽界,那么图坦卡蒙,还有居民们怪异的状态就可以解释。” “……汀娜小姐问过为什么是缝隙,还有缝隙中那片冰冷的黑暗也可以猜到是什么。” “……这个梦境也可以确定,不是简单的梦,而是某种灵视,某种启示,如果汀娜小姐有关于幽界的知识,那么可信度不低。” “……结合之前看到的光腕,还有居民们的状态,从黄金日轮里伸出光腕的目的大致可以推断,也可以进一步推断出黄金圆球的功能!” “……再考虑到两次宗教变革背后的角力……” 魔女越说越快,汀娜都只能听清其中的一部分,最终,魔女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平静,她不再焦虑,把同样露出了放松表情的爱丽丝举了起来,用一种近乎笃定的语气,这样宣告着。 “……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 EP.13 魔法皇帝的睿智「下」 ==================================== 一双赤裸的小脚踏上了封堵祭祀殿的斜墙。 光滑岩壁与柔软脚掌的触碰悄无声息,一步,两步。 她稍微环视了中庭一周,那一排排木然列队的灵俑,被「飞弹女王」的狂轰滥炸堵死的水池,还有正从头顶飞过,又一次在长桥上空往复运动的黄金太阳。 远方,围绕着城市的湖面上,凝集的乌云与雨点般倾斜的雷电已经持续了半天以上,却依然看不到减弱的趋势。 魔女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凝视着神殿最深处,端坐于王位上的持杖身影。 她一步一步走下,面无表情。 王座前的广场在数十个小时前的战斗中已经遍布伤痕,一侧的廊柱倒塌,整篇广场都残留着清剿灵俑军队时,她所倾泻的大量范围魔法的痕迹。 斜壁底端,莉莉娅娜停住了脚步,隔着一百米以上的距离与阿肯那顿对视,即使是这个距离,她依然能看到那具干瘪的脸上露出的由衷笑容。 “……「邪眼魔姬」礼装。” 莉莉娅娜低声地说着。 爱丽丝漂浮在她的身边,在魔力光中改变了模样。 这样显著的变化不可能不被阿肯那顿那对早已没有了眼球的空洞看在眼里,他注意到这位可能兼有「人偶师」的魔法师身边的人偶发生了改变,穿上一件凝胶质感的晚礼服。形状稍有改变的脸上,两颗暗黄色的眼球给人一种明显的异质感,银白色的长发比人偶的身体还要长,却在风中看不到发丝飘荡。 而女孩身上明显的多出了不少首饰,包括颈圈、手镯,臂环,耳坠,胸针……呵,连脚趾上也套上了几枚戒指,看上去是全副武装,但这种程度的准备,是想要从他这里取得怎样的战果呢? 魔法师很大一部分战斗力来自于事先准备的炼金道具,可一个宝具级的魔法师,依靠着一个人偶,一堆炼金饰品就战胜自己吗? 她难道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阿肯那顿”? 不,不对,他是阿肯那顿,虽然不是那个阿肯那顿,但他无疑就是……阿……顿。 手杖上,抚摸着慢慢蠕动的衔尾蛇的手,短暂地停了下来,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在了心底。 木乃伊重新竖起手杖,就像一位神明接受信徒的觐见。 ——再次见面真是令我感到高兴,希望这一次,我能听到一位年轻又优秀的魔法师,做一个完整的自我介绍。 “……无论在哪个时代,要求他人自我介绍之前自己先进行自我的介绍,都是贵族的礼节。” 慢了几秒,莉莉娅娜才用不甚在意的语气作为回应,没等这个阿肯那顿再说什么,女孩又微微扬起下巴,幽黑的瞳孔之中,仿佛闪过一抹讥讽。 “……不过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了。” 阿肯那顿被布条缠绕的,已经打算嘲讽回去的嘴一滞,集中在魔女身上的目光变得凝重了。 没有等到它的回答,不过莉莉娅娜也并不在乎,只是像是在组织语言地又停顿了半分钟,抬起头凝视被雷云拥簇着,只在城市上空留出一块苍蓝的晴朗天空,她翘起嘴角,笃定地说着。 “……首先从这个秘境说起吧。这里被建造于第二纪元821年,王朝的旧都城列托波列斯塔刚成为一个囊括西奈的庞大魔法阵的核心。那时,是以金字塔为代表的西奈古王国末期,以平息西奈沙害的恩惠作为交换,魔法帝国修建了这处秘境,但由于某个实验重要材料的缺失,这个秘境直到数百年后才作为试验场启用。” “……与常见的完全独立,建设在虚空中的半位面相比,这个秘境依附于另一个位面——幽界,自古以来西奈就是大陆上与幽界最靠近的一片区域,很多学者推测这里独特的生死观与风俗就是受这个影响。第二纪元早期,魔法帝国正处于建国后第一个瓶颈期,为了魔法的发展,那些魔法师们把主意打到了当时还谜团重重的西奈。” “……数百年后,第二纪元1268年,整个计划终于准备妥当,抓住阿蒙教团越发壮大,新的法老继位不到五年为此寝食难安的时机,魔法帝国干涉了下属公国的内政,一场彻底的宗教改革在短短两年里就大获成功,西奈出现了新的,唯一的神,出现了这个神的信徒,而秘境也开始运转起来,虔诚的信徒被接到这里,魔法师们开始窥探神的领域。” ——呵呵,真是学识渊博,年轻的女士。 啪、啪、啪。 阿肯那顿鼓着掌,“真挚”地赞美着。 就算这个秘境的研究资料早就伴随时光湮灭成尘埃,观测所和试验室也已经被破坏,消失在黄沙和湖水的深处,发现半位面依附于幽界,通过历史事件和在秘境中所看到的一切推出以上结论也并不困难,所以对魔女的长篇大论,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只有莉莉娅娜提及列托波列斯塔与囊括西奈的魔法阵时,这具木乃伊稍微集中了注意力。 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事。 “……具体实验已经无从考证,数十年的实验后,法老遭遇刺杀,虽然这是严重的实验事故,但反过来也能成为试验的关键,魔法师们或许是用某种办法保留了法老的灵魂,把身体制成木乃伊,在秘境的入口修建他的陵墓,在他下葬后开始了另一个实验,而那个试验我想是成功了。” 魔女完全没有在意阿肯那顿的打断,继续讲述着。 想到在过来的途中看到聚集在神殿门口,因为环绕城市的雷电而惶恐不安,拼命祈祷的西奈人,爱丽丝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而在成功后没几年,新的变化发生了。 新法老继位,多神信仰卷土重来。 不知道是因为实验已经得到了所需的成果,还是魔法帝国高层对此产生了矛盾,如同暴风一般,持续了近70年的一神信仰被彻底推翻,远比上一次推翻传统多神时更加彻底。 “……就在这样的时候,一位大人物来到了秘境研究所,并且——” 魔女淡淡地看了王位上的木乃伊一眼。 “……他直到秘境荒废也未曾离开。” 一声声嘲讽似的掌声停止了。 阿肯那顿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一副不甚在意表情的魔女,目光沉静。 ——嗯、很有趣,我有些好奇这个大人物是谁了。 还在装傻充楞。 爱丽丝挑了挑眉,在精神链接中冷哼了一声。 ——或许他还以为,我们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连我们躲到地窖去的时候也没有派灵俑过来围杀。 ……也或许,就是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也有可能……他真的不知道地窖那里有什么。 莉莉娅娜停顿了片刻。 阿蒙·拉和图坦卡蒙之前就自信的表示那个小小祭坛绝对不会被发现,所以在阿肯那顿看来,他们应该是逃离失败,然后找了个地方躲避起来商讨对策,并从图坦卡蒙那里知道一些什么,最后来面对他…… 这是个好消息。 爱丽丝背后的发丝上,突然张开一只黑色眼白的猩红瞳孔,这只怪异的眼睛凝视着她们背后的天空,然后缓缓地闭上。 莉莉娅娜向前迈了一步。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法老的陵墓和秘境被西奈的神殿隐藏,以正常的思路来想,这位‘大人物’应该早已经化为尘埃了,但是……如果并不是这样呢?” 木乃伊身边的气息就好像凝固了。 大概和祂现在的状况有关,祂不太能控制情绪的外漏,即使木乃伊的脸上很难说有表情,也让祂的想法不那么难看穿。 “……如果他并没有在时光下泯灭为尘土,那么他在哪里,又是靠什么样的方法活下来的?在仔细思考之后,我想我找到答案,关键在于……神是不会死的。” “准确来说,对于信仰神,只要对祂的信仰没有彻底消失,就不会泯灭,可秘境之外,阿顿神的信仰已经完全被摧毁,要维持信仰只能依赖秘境中的信徒,但这些人会老,会死,失去外来的物资援助,秘境中的城市很快会覆灭,所以,这位大人物做了一件事。” 爱丽丝补充了一段解释。小人偶说完后,莉莉娅娜又迈前了一步,这一次,她的语速放慢了许多,双眼眯起,看向阿肯那顿的目光更显得讥讽。 “他把信徒们全部杀死,做成亡灵。由于幽界的特殊性,灵魂在这个位面的形态就像生者在大陆上,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去。而维持住他们的自我意识,也就能维持他们的信仰。” “……但还不够,即使蒙骗他们已经身处神国不老不死,完全被封闭的秘境也不会有后来者。曾许诺给这些人的永远的快乐、幸福和享受也在失去物资支援后无法实现,这些信徒会渐渐地意识到这一切。这个的影响会超乎想象的大。” “……记忆的累积会让亡灵化的影响变得显著,所以他又将秘境中某些原本仅仅是象征物的东西改为了洗脑机关,定期抹除信徒们的记忆,灌输准备好的,以此维持信仰。最后……他取代了这个神域中原本的神用光阻绝了信徒的窥探,在这个秘境,在这片大陆古老的一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干脆不把这些亡灵变成只会赞美他的信仰机器……或许只是他对外面的世界还有留恋吧,而古语魔法帝国废弃设施却不是将这里彻底破坏的理由……也许是担心一位魔法皇帝最后的反扑,也许是认为以后他或许还有用,谁知道呢。” 长长的讲述到了尾声,魔女能感知到越发凝重的气氛。 正因为如此,她最后耸了耸肩,表现得毫不在意。 王座下方,水渠震荡,呜呜作响的大气令那些向下方喷吐着炽热电蛇的雷云也开始聚集。紧紧握住长杖的阿肯那顿挺直了身体,现在,他不像是一个接受觐见的神了。 爱丽丝睁开以及还没有睁开的眼中,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过于久远的历史让我无法立刻说出他的名字,但只要调查一下第二纪元1331年前后,哪位大人物远离了帝国权力的中心,这个谜底就能解开了……你觉得呢?魔法皇帝·阿肯那顿。” 最终,魔女说出了那个名字,用一种轻蔑的,揭穿了小丑滑稽面具的语气说出了那个称号。 它代表魔法师们最高的成就与力量。 它代表了魔法帝国至上的统治者。 它代表了人类用魔法征服大陆的骄傲。 对于拥有这称号的本人,它就是荣耀,尊严,认同,以及用一整部帝国法律保护的,不容亵渎的名誉。 爱丽丝和莉莉娅娜都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般攻击的准备,可是在她们警惕地看着依旧没有起身的阿肯那顿时,这个悠久的亡魂却只是低低地,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魔法帝国,已经毁灭了吗? 他抓着长杖的手,就像用不上力气那样松懈了。 ——如果伟大的帝国依旧,不会有魔法师敢于对皇帝的如此僭越。 ——如果伟大的帝国依旧,这与神明研究相关的研究所不会荒废千年的时光,以至于只有脑袋空空的教派死士问津。 ——如果伟大的帝国依旧,魔法师应早就摒弃那东拼西凑的通用语,用上真正高贵的,符合魔法神秘的语言!! 颓废吗? 是的,但是,只有一瞬间。 阿肯那顿的咆哮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愤怒。就连黎明的阳光也被扰动,雷云在靠近城市的地方停止,与祭祀殿上方新浮现的乌云连结成云环。 银白的电丝跳跃,很快,无数条雷蛇盘踞在祭祀殿上方的天空,在这个大地元素和光元素因为某些魔法难以调动的秘境中,魔法皇帝挥起法杖,便又是一声「极大魔法」程度的雷鸣! ——而魔法呢?伟大的魔法呢?! 他的愤怒似乎全部注入到了雷光之中,自身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的声音恢复了沙哑和低沉,质问着魔女在帝国覆灭的如今,人们是不是已经抛弃了曾令他们登上文明顶峰,叩问真理的魔法!! 开始下雨了。 集中在祭祀殿中的雨,每一滴都闪烁着电光的雨,从遍布云环之中的雷海倾泻而下的雨。 “……古语魔法。” 魔女的手中,出现了属于她的「法与理」。 「拉普拉斯」翻动,书页上亮起的魔法阵让所有的雨水,所有的电光都被排斥在外,她白炽的瞳孔凝视着听到了这句话的魔法皇帝。 「银时计」被握在手中,随着魔女的下一句话说出时,按下了顶端的按钮。 “……已经被淘汰了。” 下一刻,世界凝结。 ………………………………………………………………………………………… 雷海破裂了。 就好像连续的书本中被抽走了一页,前一秒还凝聚在祭祀殿上空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雷光海洋,眨眼间被无形的力量冲散。 云环消失,高空中那好像可以将整座城市化为灰烬的庞大雷电炸开,变成一蓬璀璨的烟花,甚至连靠近的乌云也被冲击向吹散,让封锁湖面的雷幕出现了一些缺口。 “开始了……” 汀娜紧紧地握住胸前的护符,低着头,闭上双眼不断地祈祷。 她多么想在这种时候也能为莉莉娅娜小姐,为爱丽丝提供哪怕一丁点的帮助,可她做不到,艾和图坦卡蒙也做不到。 那不断闪过的雷光,那将巨石切裂的狂风,从湖面被无形的巨手捏起,又如天灾那样灌入的洪水,无论是哪个都能轻易将她们毁灭。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汀娜痛恨这样的自己,但痛恨之后,又只有浓重的无力,与想要哭泣的冲动。 以为自己在一年多的旅行中已经足够坚强,变得和盐沙城时,甚至和草原时都不同,就算用魔法戒指将让飞空艇坠落也可以不再动摇。 但到现在,少女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坚强全部建立在魔女身上。 当她准备好战斗,对自己的担忧一言不发,这所谓的“坚强”就如同沙滩上的沙堡一样脆弱不堪,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恐怖的异端审判室,又回到了在归家的飞空艇上眼睁睁看着圣堂骑士追击而来! 如果不是有更小的艾在,或许我真的会失声痛哭吧。 “……忘了莉莉娅娜师匠的交代吗,不如说,这场胜负的关键可能就是我们,可不能出问题……” “可、可这就是说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没有信心战胜那个魔法皇帝——” “啊啊,这个没法勉强,那可是……魔法皇帝啊。” 艾站在一旁,目光游离。 “大陆有史以来最强的魔法师阶级,又用着现在已经没人熟悉的古语魔法,莉莉娅娜师匠大概根本没想赢吧。” 她的话没有起到丝毫的宽慰作用。坐在地上祈祷的汀娜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的表情看着她,她张开嘴,却感觉喉咙里喷出的不是话语而是火焰。 “为什么你还可以这么冷静?!你难道不担心莉莉娅娜小姐吗?!!她们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不得不去进行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的啊!!!” 直到说完,汀娜才恍然意识到,这三个问句比起质问,更像是自责。 女孩低下头,她的瞳孔慢慢地收缩,她一步跨到汀娜的面前来,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怎么可能不担心?那是我的导师,是把我从该死的命运中拯救出来的人!但现在担心有什么用?” 那双眼里有火焰在燃烧,烧灼着她煎熬的内心。 “担心能让我获得宝具吗?担心能让魔法皇帝的力量减弱吗?担心毫无意义,所以我们必须冷静的,冷静下来将莉莉娅娜师匠的计划完美的完成!”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并不仅仅是对你重要的人,当她们因为自己的拖累不得不冒险的时候,我的恐惧一点都不比你少!所以我必须冷静,必须要完成这个计划!” 情绪的控制是魔法师的必要素养,很快的,艾的呼吸平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汀娜小姐出身什么样的家庭,但从小到大我的母亲都告诉我,当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出现在我的面前,将我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当我恐惧、愤怒、悲伤的时候,我就越要冷静,越要理智,这是不让自己逃避,不让自己以后的人生沉沦在悔恨中的唯一方法。” 她扭头看向左右两片城区以及长长的桥梁,忽然用安抚般的语气,向汀娜说着。 “汀娜小姐和莉莉娅娜师匠,爱丽丝小姐旅行这么久,类似的事总做过一两次吧,不要被担心压垮了理智,按照之前的去做……” “……没有。我、我不像你这么坚强,这么有能力,在旅行中我总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等待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来为我解答疑问,将我拯救出去,类似的事,我一件也……” “那么,我们都是第一次呢,既然只能去做,就只能做到最好了……彼此都加油吧。” “……嗯。” 汀娜扭过脸,揉了揉眼睛,感觉到一些水珠从指尖划过。 ……真是太不争气了啊,明明自己才是年长者,在这种时候,反而要年龄更小的艾来鼓励,这样……可不行啊。 啪!啪! 汀娜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艾去预定的位置吧,我、我会没事的……” “那把枪,你投的动吗?” 艾瞟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放在她脚边,仿佛阳光铸就的投枪。 “……我没问题的,应该。” 这把投枪是阿蒙·拉的馈赠。 这位神也仅仅知道秘境中有一个魔法皇帝,但它和西奈诸神更担忧的本来仅仅是由这个魔法皇帝设置的诡秘魔法,一些阴险的后手,但当知道阿顿神——阿肯那顿被魔法皇帝取代后,西奈的太阳神的态度就变了。 祂通过地窖中的阳光,将一部分的力量凝聚成这把长枪,另一部分力量给予图坦卡蒙,作为他口中的“不惜代价也要彻底毁灭这卑劣的邪神和祂的篡位者」”。 ——来自真正神灵的阳光将轻易抹掉那些亵渎的造物! “……我再等等吧。” 听完汀娜毫无底气的回答,艾叹了口气,决定再等等,等到另一位计划的实施者开始行动后,再前往预定的位置。 她们的目标渐渐地靠近,在此之前,她们只能看着神殿深处的光芒。 不远处,手持双剑一直沉默着的青年沉默着。 哪怕他同样不懂得魔法,在战场上厮杀而磨砺出的战士的直觉也让他比两个女孩感觉到的更多。 那里绝对是战士的地狱,两个大陆顶尖魔法师的战场,就算是他靠近也会灰飞烟灭。 即使同样拥有宝具,所处的高度,看到的风景,也是截然不同的。 而且他也从和莉莉娅娜的对话中知道,在他遭遇刺杀又过了两代,法老的血系便再也没了尚武的风气,到了现在,这个曾经称霸大陆西南的王国,连统治者也不再纯粹。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是时候了。” 图坦卡蒙喃喃自语着,手上的双剑浮现出炽热的阳光。 这光芒不属于晨曦,耀眼夺目,这是无形的光焰,来自无形之阳的赐福。 和少女们最后确认了一遍计划,他转身走向塔墙的边缘,在一跃而下之前,汀娜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图坦卡蒙……先生,您真的要按照计划,将秘境里的这些人全部……杀、杀死吗?” 他转过身来,汀娜的脸上露出了紧张又不忍的表情——毕竟是女性啊,对这种屠杀的计划……不,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迟疑吧。 图坦卡蒙很能理解这种感觉,反而是那位魔女在提出这个计划时,眸中的平静连他都感到冰冷。 “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变成看被奴役的亡灵。生者行于大地,死者归寂于冥土,妄图打破神所定之理的亵渎者必将彻底毁灭,这是这片土地上不变的至理,我们所做的仅仅是让他们解脱,不再成为阿肯那顿——又或是那个魔法皇帝汲取信仰的奴隶,让他们真正安息。” 莉莉娅娜设计的计划有三环。 首先是由她和爱丽丝尽可能地缠住阿肯那顿,拖延时间。 接着,图坦卡蒙和艾让一个个被囚禁于此的灵魂安息,切断他信仰的源头。 信仰不灭,信神不亡,对付信仰神,这才能从根源上让祂失去存在的基础。 即使遭遇阻挠,失去仅有的信仰源,虽然不至于让其当场湮灭,但也能大幅削弱他「神」的性质。 当然,也不一定这么顺利。 至于这个计划的最后一环……就要靠一些命运女神的垂青了。 汀娜没再说什么。 计划的制定者是莉莉娅娜,她也切实明白计划的意义,之所以开口询问,也仅仅是想从实行者口中,得到一个让自己不再有什么负罪感的理由。, 安静地点了点头,汀娜示意自己已经没有问题,图坦卡蒙微微颔首,然后,握紧双剑,从塔墙顶端一跃而下。 “……那么,我也去预定位置了。” “……艾,我、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嗯?” “艾总是在保护我,这,只是因为我曾经帮助过艾吗?如果艾其实很讨厌我的话,这种事……” “我并不特别讨——啧。没错,确实是有报恩的想法在里面,没有汀娜小姐,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无论你怎么想,这个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所以你不需要有什么亏欠感。” 正在给自己加上「羽落术」的艾不耐烦地打断了汀娜的话,但说着说着,她也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说亏欠的话,我才是亏欠的那个。” “……” “……” 这句话结束后,无论是汀娜还是艾,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谁亏欠了谁,又亏欠了什么,这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问题,而现在没有什么时间,所以艾沉默着为自己准备好魔法,也像图坦卡蒙一样,从塔墙顶端跃下。 “……注意安全。” “我会的。” 借助风和羽落术,艾朝着另一侧的城区漂浮了过去。 塔墙顶端只剩下汀娜一个人了,「影行术」早已经解除,只有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出发前设置好的层层结界和护盾保护着少女。 图坦卡蒙和艾离开的方向,正好是左右两侧,湖面的城区,被神殿中的战斗和天空的雷霆吓破胆的人们正聚集在城市中央的方尖碑下,对头顶的黄金太阳祈祷,他们惶恐不安,这个时候或许只有祈祷、祈祷,不断地祈祷,才能让他们感到一些安心。 可祈祷是无法保护自己的。 手握双剑的法老冲入他们祈祷的广场,附着阳光的双剑只要触碰到他们的身体,就让他们在惨叫之中宛如冰雪融化。 不,与其说是融化,不如说是被吞没了。 每一个人融化的最后都只残余一道朝阳般的光芒,但那光芒一瞬间就被剑上的无形光焰吞没了。 附近的灵俑被吸引了过来,但图坦卡蒙的双剑切割那些黑曜石似的身体,也像是切裂脆弱的纸张。 阿蒙·拉赐予的力量让他真正的化身神的战士,在异教、异端面前,挥洒着神的怒火与裁决。 看到这一幕,那些侥幸没有被选为最初目标的人们,发出了近乎绝望的惨叫。 “异教的恶魔!” “阻止他,阻止他!不能让他亵渎阿顿神的光辉!!” 对他们来说会很难理解吧。 明明是在神的国度,明明就在阿顿神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有异教者在这里肆意杀戮。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融化消失,如果说在现世死亡会回归神的国,那么在这里……图坦卡蒙无声地哀悼着。 希望阿蒙·拉之光让你们安息。 另一边的城区,有雾霭似的光雾弥漫,被沾染上的每一个人都变得僵硬,在雾气中徐徐飘散。 由魔女以前简化「不死归亡」得到的光明系统魔法,「莉莉娅娜的安息浓雾」,攻守一体的亡灵克星。 城区立刻陷入了混乱。 经过新一天的变化之刻,法术位恢复的艾和宝具级的图坦卡蒙就像冲入了羊群的巨狼,这份混乱之中,长桥上方,黄金的太阳还在不紧不慢地移动着,向城门的塔墙缓缓靠近。 “既然只能去做,那么就只能做到最好……” 汀娜凝视着放在手边,由阳光铸就的投枪,她咬了咬牙,忍着还未完全消去的疼痛,用手将它握住,站了起来。 “只能……做到最好……” 少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凝望着日轮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 第一声充满绝望的哀嚎越过祭祀殿塔墙的时候,正如同高天之上神灵那样身边环绕着明灭光芒的阿肯那顿猛然抬头。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的上移,却在什么还没有看清的时候,一层扭曲着,仿佛无数不相融的色彩就在他眼前胡乱涂抹,最后凝固成扭曲而难以名状的七色条纹。 ——噢。 他厌烦地用手杖叩击在这层浑浊的玻璃上,震荡的波痕将这数厘米厚,令人作呕的玻璃轻易粉碎。 扭曲的碎片砸落在地上很快便消解,紧接着红与黑与蓝的十几道射线接连撞在无形的壁障上,让层层叠叠的壁障出现了虚幻的孔洞。 一层、两层、三层……十层! 最后一道黑色的射线逼近到阿肯那顿胸前仅有几厘米的位置,让那里的护盾溃烂成一片漆黑的阴翳。 莉莉娅娜凝视着那里,让装满水银与银角蛇毒液的试管融入在眼前的符文立方。 不足一秒的时间,不足手掌大的缺口,爱丽丝头发上睁开的十只眼睛闭合,在魔女唱破解读的刹那,带有金属质感的雾气就在阿肯那顿的身边爆发。 「普莉姆拉的致命苍白」! ——没用的! 白雾弥漫,阿肯那顿的声音却在另一处响起。 他从坍塌廊柱的废墟残火中走出,未持杖的右手一抬,一只覆盖着漆黑鳞片,如同恶魔之手的手掌就在莉莉娅娜的腰间成形,随着他抓握的动作把魔女攥在手中,让魔力的护盾立刻产生了大片蛛网般的细密裂痕,又泛起无数霉菌般的暗斑,仿佛感染了可怕的瘟疫。 「恶魔领主的咒法手」,古语魔法大名鼎鼎的诅咒、塑能复合魔法。 在一位魔法皇帝的手中,粉碎魔女的防御,就像捏碎一块面包那样轻松,只要祂一用力,就能将她变成扭曲的腐肉。 可第一秒过去的时候,爱丽丝的发丝间睁开一只眼睛,黑色的射线从眼球中射出,让那诅咒与恶意的凝聚体如同一团雾气散开了。 紧接着魔女脚踝上的圆环也亮起了翠绿色的光芒,将诅咒的残余净化。 「魔力紊乱射线」,来自眼魔的天赋魔法,能扰乱魔力,让魔法崩坏,如果直接击中魔法师,还能短时间封锁魔法。 ——不得出承认,你是我见过最有想法与能力的人偶师,即使我并不是最好的状态,能与我为敌坚持十分钟,在魔法帝国,这一壮举将为你换来一个所有魔法塔的青睐,以及至少五枚表彰魔法实力的珍贵勋章。 竖起手杖,阿肯那顿发自内心地说出了赞叹的话语。 他承认,他小看她们了。 看起来才刚到结婚年龄的女孩有着令人叹服的实力,十分钟不间断的魔法对抗中,她没有一次判断失误,没有一次被逼到可以说是“危险”的程度。 体系不明的魔法、有着针对性能力的人偶、宝具、炼金饰品、站位以及移动,这一切让他也感到了棘手。 特别是那个人偶。 当她的头发中睁开一只只眼睛,射出扰乱魔力和元素,带有恐怖破坏力和诅咒的射线,阿肯那顿才终于明白人偶身上那异质的感觉从何而来。 眼魔。 这些看起来就是生有触手的大眼睛的魔物是精神领域天生的大师,同时拥有大量射线类型的天赋魔法,每多出一个生长在触手末端的副眼,它们可以使用的天赋射箭魔法就会增加一种。 根据更细致的分类,不同种眼魔的天赋魔法也不同,但通常一只成年的眼魔也只有5~7只副眼,而这个人偶一次睁开的眼睛最多有十一只! 这还不包括她脸上那双祖母绿与炽红的异色双瞳! 极光色的光之丝线连接着人偶与魔女,似乎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向人偶提供魔力,让她能连续不断地使用这些强大的眼睛。 而且,阿肯那顿毫不怀疑之所以只睁开这些并不是因为仅有十一只眼,而是在这场战斗之中,只有这十一只眼睛最为有效。 扰乱魔力、元素紊乱、思考停滞、行动静止、灵魂萎缩、迷乱幻象……属于很多种不同的眼魔的天赋魔法,其中一大半可都能称之为魔法师的克星,这几乎是在同时面对两只成年的眼魔了! 也不知道她为了制造这样一个人偶,究竟狩猎了多少眼魔。 魔法帝国中研究这种能轻易杀死成建制军队的魔物的魔法师很多,但他们无论捕猎多少眼魔最好的成果也只是各种样式的邪眼首饰,从来没有人想过把这些强大的眼睛集中在一件炼金道具上,哪怕只有两个! 而她的那块怀表——即使在古语魔法帝国,时间系的宝具也屈指可数,凭借那个她一次次躲过了祂自认为毫无漏洞的攻势,一次次完成了祂难以预料的攻击,甚至隐隐有种不败的气质。 虽然看起来这个宝具的使用有条件,但即使如此,面对一个能时停的优秀魔法师就算是一位魔法皇帝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相对的,魔女也拿祂没辙。 ——你是真正的天才,即使伟大的帝国灭亡了,依然有你这样的魔法师出现。仅凭这个人偶,你就能拿下炼金领域最高成就的「真理边缘」奖,老实说,我很高兴。 枯朽的木乃伊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说完之后,他又摇晃着已经不再戴着头冠的脑袋,用一种怜惜的语气表达着自己的遗憾。 ——可不够,还是不够。你甚至无法打破我的护盾,无法用你那些漂亮的魔法真正的伤害到我。我还游刃有余,可你的魔力已经岌岌可危,该认清现实了,小女孩。 “……” 战斗暂时停止了。 爱丽丝漂浮在莉莉娅娜的面前,莉莉娅娜抓紧这不知道会维持多久的空当将一瓶如大海那样深邃幽蓝的药剂分成几口喝下,又拿出另外几支试管,用不同的魔药快速地恢复状态。 用“小女孩”这种称呼刻意矮化她的话,魔女压根没往心里去,但摆在她们面前不那么乐观的事实,被阿肯那顿带着长辈看着拼命努力的晚辈的语气说出来,让她何爱丽丝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莉莉娅娜的「奥术视觉」之中,阿肯那顿的身边有着一个前所未见的立体魔法阵。那由无数的符文,无数的公式,无数契合法则的优美几何构成,就像一棵大树,根茎刺入厚重的岩石,躯干包裹着木乃伊的身躯,树顶垂下十二片宽大的树叶摇曳着,又将树根与树干也囊括在内。 立体魔法阵,莉莉娅娜并不陌生。 一部分大魔法和几乎所有极大魔法、禁咒都需要这样的复杂魔法阵才能被构筑,而现代魔法的第一个立体魔法阵就来自对古语魔法的仿制,只不过后来发展的更好。 但这样复杂的立体魔法阵她却是第一次见,那些“树叶”和“树干”生成了层层叠叠的魔法阵,让她想起东国某个宗教中繁密华美的曼荼罗图腾。 ——莉莉,分析出些什么了吗? ……嗯,但并不是好消息。 莉莉娅娜咬着嘴唇,在「拉普拉斯」上勉强记录着大概的魔法结构。 从结构来推断,这个魔法由十三层防御组成,十二片叶片和树干本身,各自代表某一种防御魔法,囊括了魔力护盾、法师护甲、心灵防护、诅咒抵抗、防死结界、六大元素抵御结界,实体护盾、法术吸收壁障。 这些魔法彼此独立,又统一为一个整体,可以自由排布和改变,并且在其中一部分被打破后极其迅速的重新生成新的防护。 没错,不是修补,而是重新生成。 这意味着只要能判断攻击的性质,就能在极短的时间中调整护盾的种类,就能针对性的将攻击化解,这是魔女见过最强的防御魔法,在此之前闻所未闻! 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的沉默就像是无言的承认,并未放松警惕的阿肯那顿用手杖上展翅的雄鹰指着她们,慢条斯理地说着。 ——也许你们寄希望于将城里的信徒全数斩杀,但很可惜,即使这些高质量的信仰来源消失了,只要能得到你们,也足够弥补。 “……是吗。” ——没错,不如说,我有些无法理解你们为何要与我战斗。 木乃伊轻松地说着。 ——我拥有力量,也拥有智慧,我的存在就代表一条至高的道路,我们当然可以合作,不是吗?平等的合作。我将从这该死的禁锢中脱离,你们将获得一位魔法皇帝的智慧,从此大陆权力的顶端将增添一张长椅,这是互惠互利的,不是吗? 阿肯那顿继续说着,他甚至收起了环绕在身边的魔法灵气,撤去了只要靠近就会从灵魂伸出感到疲惫的魔法领域。 ——我们已经知道彼此的实力,战斗已经不再必要了,不是吗? “……” 安静下来的祭祀殿中,魔女沉默以对。 说完这些,阿肯那顿也不再开口。 这已经是他自降身份所能说的全部了,他从来不是哀求者。 答应那,当然更好。但就算拒绝也没什么所谓,他已经大致理解这个施法时会冒出奇怪的图案,还要说出魔法名字的奇怪魔法系统了,而靠着药剂直撑魔力消耗的女孩精神状态有明显的下降。 也许是魔法体系不同的影响,这个魔女的魔力量明显与祂那个时代的魔女没法比。 魔法师间战斗的胜负,也有很多种。 但数分钟后,魔女点着头,带着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口了。 “……这样,最后一个问题,也成功解决了。” 这个点头显然不代表对合作的认同,莉莉娅娜的话更是让他为止一愣。 ——什么意思? “……在之前的推论中,我略过了很多东西,比如已经无法考证的,秘境中的实验细节,比如魔法皇帝取代了成为阿顿神的阿肯那顿,这一过程之中的细节,虽说前一个问题现在也没有答案,但是后一个,大致的手段,我已经猜到了” 阿肯那顿的额头上,干皱的皮肉动了动。 如果他还有眼睑,这个动作会让他眯起双眼,但他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仅仅只有一种凝重的,危险的目光从两个空洞的眼窝中射出。 可莉莉娅娜毫不在意地开口。 “……魔法皇帝,阿肯那顿‘陛下’。”莉莉娅娜在陛下这个称呼上特别咬重了音节。“你刚刚说,我们没有‘任何’矛盾,但实际上这并不准确,我们之间的战斗并不是其他人,而正是你,将之挑起的——不,严格来说这样并不准确,这是因为你看到了我眼中,某种极度的憎恨的与厌恶,才在我们还没有确定要帮助您还是帮助图坦卡蒙的时候,率先激活了秘境的防卫体系,挑起了战斗,但现在,你又说我们没有‘任何’矛盾,而且听起来相当笃定,这让我有了又一个推测。” 莉莉娅娜挑了挑眉,虽然嘴里说的是推测,但她的语气却像她说的那样,“十分笃定”。 “……我之前猜测的是你是魔法皇帝,也是阿顿神,你取代了祂。但真的是这样吗?或者说……这具木乃伊里,真的只有一个灵魂吗?” 被衔尾蛇缠绕的雄鹰手杖猛然一举,「艾伦嘉心灵防护力场」之外无形的尖啸如海啸扑来,只要冲破那岌岌可危的防护力场,就会把人抛入永无止境的恐惧地狱! 「大恐惧术」! 现代魔法体系并不是完全割舍古语魔法发展来的,即使体系已经截然不同,相通的魔法依然有着很多。 这个精神系统大魔法被灌入了不知多少魔力,在「艾伦嘉心灵防护力场」摇摇欲坠时,伸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施加了「艾伦嘉的钢铁心灵」。 出自同一位魔法师的精神魔法,一个着重防御,一个着重抵抗,莉莉娅娜站在原地,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的展开就很顺理成章,木乃伊的身躯属于「异教」的法老,那位法老在因为实验成为神灵或近似神灵,有记载的几次阿顿信众使用阿顿神的神术就是证据,而‘大人物’是在这之后,才来到秘境之中的。” “……这样的前提下,在我们面前的你对阿顿神和我们的矛盾似乎一无所知,战斗方式也有极大的不同,那么就自然的可以得出接下来的推论,你并没有如你所说的取代阿肯那顿,之前的战斗也不是为了符合阿顿神的形象或规则,而是……那个时候和我们战斗的并不是你。” 顿了一下,莉莉娅娜点了点头。 图坦卡蒙说得没错,作为神的战士,历代法老都不是魔法师。因为在西奈,魔法不是阿蒙、不是荷鲁斯、不是拉与任何一个王权象征的神的权能。 “那么,你为什么能与它共存,甚至主导他的身体,发挥出相当程度的魔法能力?几千年过去了,神学的发展并未停滞不前,现在的魔法师们已经弄明白信仰神的本质。” 将一道强有力的火柱升起,又挥舞着长杖呼唤出一只光之鹰的魔法皇帝,第一次流露出了浓浓的不可思议。 神的本质? 在他被困在这个秘境的时间里,魔法师已经弄清楚了神明的本质?! 巨大的错愕让他都忘了去控制那只光辉的雄鹰,这绚烂的猛禽只好站在他的面前,等待着具体的命令。 “那是一种信仰的具现化,人格化,他是被信仰的神,也是最苛刻的信仰本身。信仰神无法做出与信仰相违背的行为,如果信仰神中混入了‘杂质’,它们也会很快地纯化自己,古语魔法帝国并没有研究到这一步,他们错认了神的本质。一句话概括就是,「深刻地影响神明并不能深刻地影响信仰,深刻地影响信仰却能够深刻地影响神明」。” 但既然古语魔法帝国并没有研究到这一步,这个魔法皇帝也当然不会知道。 “可你依然借助阿顿神的力量一直存活到现在,我想,应该是通过魔法的方式抽离记忆,通过暗示等方式让自己认为自己是‘阿肯那顿’,在这样的基础上,尽可能保留自我的意识吧,但这依然会引起信仰神的‘自净。因此,你抑制了阿顿神的活性,让他陷入沉睡,又让自己也沉睡,把这种效应压制到最小,依靠神灵的长存,跨过了漫长的时光……” 即使是敌人,魔女在说完这些之后,也油然而生一种赞叹。 这是她通过已知的结果,反推可能的过程,基于过去对神的研究,在不细究达成的具体方法这个前提下,基本可以认为是正确的。 即使如此,那批研究最深的魔法师们,也没有找到在不改变信仰教义的前提下,为一位信仰神的身边放上一只兔子。 但在古语魔法帝国的第一个瓶颈期,对神明的研究还不甚深入的时候,一位魔法皇帝却在不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以“寄生”的方式藏匿于神灵的躯壳中,甚至在复苏后,还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魔法皇帝吗? 莉莉娅娜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阿肯那顿,忍不住想,这或许是大陆独一无二的成功案例,那些疯狂地探究神灵奥秘的家伙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为止疯狂。 和他战斗的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当然能感受到那十分钟的魔法对抗,更多的是他想要多观察那些未知体系的魔法。 已经很久没有过的感慨,让莉莉娅娜也陷入无言。 也多亏了这样,计划最危险的一段时间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真是遗憾,这样贵重的实验材料,却不能把它留下来。 阿肯那顿已经完全僵直住了。 ——你猜到了……你们真的明白了神明的秘密…… 在他陷入久久的震惊之中时,莉莉娅娜的身边身边,爱丽丝合拢了背后发丝上睁开的眼睛。 “看起来,计划顺利。” 那一边,已经没有必要时刻关注了,爱丽丝没有通过精神链接来说传达这句话,好像并不在意被依然震惊着的阿肯那顿听到。 甚至连那些极光色的丝线也消失了。 ——计划?什么计划? 阿肯那顿惊疑不定地低吼着,一种事态完全脱离掌控的恐惧感第一次升腾了起来,那只光芒的雄鹰也尖锐地鸣叫,焦躁不安地扑扇翅膀。 莉莉娅娜没有回答,她转过身体,在魔法皇帝·阿肯那顿惊愕的目光中背对着他,看着祭祀殿外的天空,平静地,她说出了一个简短的单词。 “……「日轮陨落」计划。” 一枚暗红的光球,在黎明的天空中高高升起。 与此同时,汀娜举起了手中的投枪。 沿着长桥往复运动的黄金圆球已经来到了两堵塔墙中央的空隙之中,城区的骚乱还在继续,但艾已经抵达预定位置——也就是左边城区中央的方尖碑顶端了。 紧接着升起的是一颗白色的光球,那代表图坦卡蒙——这位宝具级的强者也已经就位,这两个光球就是作战进入最终阶段的信号! 担忧枯等的时间终于到了尽头,没有任何犹豫,汀娜投出了那支轻盈地好像感觉不到重量的投枪,它飞过数米的距离,在还没到达抛物线顶端的时候,便刺入了那颗硕大的,悬浮在天空中的圆球之中。 城市的上空,亮起了炽热的日光。 同一时间,城区中央的方尖碑顶端。 黑发的女孩与健硕的青年,在短暂的捏碎了卷轴的蜡印,艾在撕开之后毫不犹豫地向外一跳,羽落术加护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缓慢的下坠。 “极大魔法……「辉煌大裂解」” 她低声地说出在计划制定后自己的导师交给自己的卷轴的名字,辉煌闪耀的光芒命中那颗黄金圆球之后的景色,深深地映入了她的瞳中。 太阳陨落了。 EP.14 日轮的终焉 ========================== 太阳落下了。 这座永远处于黎明之中的城市第一次迎来了日落,而这一次,不再会有新的太阳升起。 黄金的日轮在与三道光芒相触之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炽烈闪光,把苍穹的蔚蓝和湖面倒映的城市全部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芒之中,这辉煌的白,这毫无温度的光染白了一切,可在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能看到这壮丽的一幕了。 图坦卡蒙不余遗力地帮助被囚禁的灵魂“解脱”,艾虽然没有刻意去做,但她两个魔法的效率就比阿肯那顿数分钟的追杀更高,那些曾漫步于雪白的道路间,在广场和方尖碑下敬仰神灵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仅有的那些剩下的人,也在光中哀嚎着,就像莉莉娅娜猜测的一样,这些亡灵也不是完全独立的存在于这个秘境之中,它们在光中融化,融化得什么也不剩下。 “计划……成功了……” 光芒笼罩一切,染白了万物,却无法阻碍少女的双眸。 站在塔墙顶端,汀娜远远地看着祭祀殿的方向,那里已经好几分钟没有魔法战斗的闪光了,莉莉娅娜小姐还好吗?爱丽丝小姐也是,要不要紧,会不会受伤。 这些担忧并没有随着计划的成功消泯,汀娜把手指按在了「元素冠冕」代表「羽落术」的宝石上,就要朝塔墙下方一跃而下,但这个时候,她愣住了。 在光中,好像有些隐隐约约的画面,正在浮现。 祭祀殿中,魔女听着身后传来的哀嚎,默默的转过了身。 在白炽的光芒之中,仍然有异质的色彩如流星坠落,坠落到阿肯那顿——魔法皇帝·阿肯那顿的身上。 他发出了尖锐的嚎叫,整座城市里,也只剩下这里,没有被白光笼罩。 某种更强大的力量聚集在这里,形成了近似领域的空间,一幕幕画面在这里呈现,又稍纵即逝,将一座座城市,麦浪翻滚的原野、无尽浩瀚的海洋、争论不休的会议室、交谈、斥骂与战斗呈现在了这里。 数以百计的画面,数以千计的人物,莉莉娅娜给自己加上保护眼睛的魔法,看着匍匐在地面上按住头颅,连长杖也拿不住的木乃伊,继续说着。 “……就像我推测的一样,那些信徒的记忆无关紧要。但对于一位魔法皇帝,记忆和自我是不可抛弃的重要存在,你必须保持一部分才能维持自我,也因为不得不让阿顿神和自己都处于长时间的沉睡中,避免自己被「自净」掉,那么,这些记忆,知识,甚至是可能的人格要存放在哪里呢?” 那个答案已经不用多说了。 台阶上遇到的西奈人对她们一副陌生态度时,莉莉娅娜已经猜到天上的圆球的一部分功能是什么了——在参加宴会时,西奈人已经提到另一片城区的人也在为为她们的到来准备宴会,要隆重的庆祝,而这两件事之间,只发生过一次日轮伸出光腕的事件。 现在,黄金太阳被摧毁,这些记忆顺着精神与灵魂的连接回来了——这里可是幽界,灵性的,精神性的联系与事物,在这里会变为切实的存在。 魔法皇帝趴在地面上,已经残破不堪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响。 现在,可以单独称呼他为魔法皇帝了。 被分割的记忆正在回归,在他身边不断地闪烁。越是深刻的记忆就越发清晰,维持的越久,莉莉娅娜和爱丽丝甚至看到了在一间奢华的会议室中,他与其他几个似乎同等地位的人之间的战斗。 “又一个问题解决了呢,莉莉,为什么原本支持阿肯那顿完成日轮教改的古语魔法帝国在图坦卡蒙废止阿顿信仰的时候默不作声。” “……是呢。” 忽然,莉莉娅娜的脸色猛然一变。 新的画面笼罩在了祭祀殿中,但这一幕的画面中出现的,依然是这座祭祀殿。 水渠上的王座,还未坍塌的廊柱,王座背后的塔墙上方,黄金的日轮高高悬挂。 但手持雄鹰与衔尾蛇长杖的魔法皇帝,正狼狈不堪地跪倒在王座前,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但那正在干瘪,变得枯瘦如柴的身体,又透露出他的无力和绝望。 一个戴着绅士礼帽,穿着黑色双排扣燕尾服的男性站在祭祀殿中,远远地看着他,两搓优雅的小胡子下,那张薄薄的嘴唇正翘起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 “……这是……” “什么时候的记忆?!” 爱丽丝和莉莉娅娜几乎同时发问,但只会痛苦哀嚎的阿肯那顿无法给予答案。 勉强地将头抬起而看到的祭祀殿映照而出的景象,让他发出了迄今为止最为愤怒的咆哮,似乎是愤怒也从碎裂的太阳中回流,扭曲得不像话语的吼声中,只有三个字格外清晰。 ——山德鲁!!!! 台阶下方的年轻绅士将带着雪白手套的右手放下,就像是听到了这怨毒的呐喊。另一只手扶着的金质手杖是这个高挑青年身上唯一无法与“绅士”联系起来的事物——那就象一整条脊椎——除此之外,连他抚摸胡须的动作,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在回答你问题之前,我也有一个疑问希望你能为我解答,你希望我帮助你,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助一条可怜的寄生虫呢?” “因为我是魔法帝国的皇帝,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知识,历史,还有强大的魔法!!” 景象中的“阿肯那顿”怒吼着,可他不断变得枯朽干瘪,还在往身体各处弥漫的状态,让他话中的可悲比说服力更加庞大。 “魔法皇帝,嗯,很厉害的称号,可惜需要加一个前缀,两千年前的,魔法皇帝,而我。” 绅士拄着手杖,满不在乎地说。 “是现在的魔法皇帝。考虑到魔法的进步,知识的迭代,两千年前老旧的魔法知识对我可没有什么吸引力。不如说,从帝国议会的绝密档案里找到一份两千年前的绝密档案,提起兴趣花了这样大的功夫,最后看到的却只是一条连离开秘境也做不到的可怜虫靠着一具不是自己的身体摆神的架子,只是「死亡宣告」而不是「律令死亡」,我觉得你应该感谢我的仁慈。” “你这个……白痴!两千年后的魔法师已经如此傲慢吗?!我找到了通往不死的道路,我已经成功了!这是魔法历史上最伟大的成就!我们人类终于可以跳脱命定的死亡,甚至成为神灵!” “……傲慢的是你,可怜的家伙。正确的道路就是让一位睿智的魔法师将人格、记忆都切裂,委身于可笑的、被当作实验材料创造出来,连离开这个祭祀殿都没办法的所谓的神灵?就是靠快要报废的老旧魔法造物,不断抹去一堆亡灵的记忆来维持的可笑信仰?” 绅士摇着头,笑了起来。 他笑了很久很久,笑得前仰后合,等到他终于恢复了绅士风度,那张英俊的脸上才露出了严肃与轻蔑。 “神明看似不死却依旧会腐朽,看似高高在上,却连最卑劣的人也能扼住他们的咽喉,这是错误的道路,毫无疑问。” “而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之上。” 他这样宣告着,无比的笃定,无比的自信,当他说到“道路”时,他灰褐色的眼里似乎都燃起激动的火光。 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摘下礼貌,朝王座上身体已经有三分之二变为枯朽的木乃伊的魔法皇帝弯腰行礼。 “作为让我看到这样一幕滑稽独角戏的报酬,就让我帮你修缮一下这个可怜的神国吧,这会让你再苟延残喘很长一段时间,但你除了被动接受我的赐予,什么也做不了,阿,当然,你不自量力挑战我而导致损毁的你与秘境一些防卫机构的联系我是不会修缮的,比如……” 绅士指了指头顶上的太阳,重新戴上了礼貌。 “最后,祝您在您的神国永远受到歌颂,‘伟大的魔法皇帝陛下’” 他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景色飞快地变得模糊,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都听不到了。 这段记忆的影像消失,新的影像浮现,好像是某个实验室,但魔女和人偶已经没有注意了,她们凝视着勉强撑起身体,艰难地将自己的宝具拿到手中的魔法皇帝,什么也没有说。 而这无益于最大的羞辱。 ——我还……没有死……即使失去了秘境提供的信仰和魔力,我也是……魔法皇帝!!战斗……还没有结束!! “……不,已经结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遮天蔽日的白光消失了。 魔法皇帝用长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立了起来,那树状的强大魔法依旧保护着他,可他还没能发出更多的战吼,被白炽覆盖的天空忽然落下了另一种光芒,黎明的晨曦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如同火炬那样燃烧了起来。 那阻拦了莉莉娅娜和爱丽丝数十次进攻的护盾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崩解了。 “你尽可能切割了自己的人格和记忆,恐怕连思考这件事也是通过这三个太阳进行连携的,所以才在这么多年的沉睡中平安无事。现在这一切都回来了,而你如今的状态,也无法和被山德鲁——被「不朽」击伤前相比。你已经压制不住了,所以,信仰的「自净」开始,既然阿顿神是你们创造出来的,那么你们应该明白。” 爱丽丝撇了撇嘴,看到他在晨曦的光芒中无比痛苦的嚎叫时,那张异质的脸上,流露出发自心底的高兴。 “信仰神本身,是容不得丝毫‘杂质’的。” 祖母绿的瞳孔和炽红的瞳孔一同闪烁了起来,在光芒中那具木乃伊的身体就从指尖开始变成了白而脆的颗粒凝结的结晶,融化一束血红的光线从红色的瞳孔飞射而出,要将这已经没有任何防护的可悲皇帝化作尘埃。 「罗伦斯的邪眼」 「复仇凝视」 但比那道仿佛融入了无尽的仇恨而燃烧起来的射线更快的,是黄金的狼。 因呼唤真名而被解放的刀光宛如暴风那样绞杀着已经无力反抗的皇帝,已经无力降下神罚的神灵。 用「瞬动术」赶到的图坦卡蒙比爱丽丝的凝视快了片刻,只是这片刻,之前怎么破坏也无法毁灭的木乃伊就被彻底斩裂! 狼群与剑光的风暴中,枯朽的手臂一度朝他伸出,就好像想要抚摸他的脸庞。 年轻的法老怒吼着,群狼的利齿撕咬着,那只手臂最终与木乃伊其他的部位一样,化作了无数细小的切块。 白昼般明亮的光粉沾染在切面上,在这些亵渎与腐朽的尸骸坠落在地面之前就化作一蓬光焰,将它们烧尽了。 剑刃的风暴停止了,图坦卡蒙站在已经只剩下一团银白色光华的王座前,缓缓地,放下了宝具。 “这样……您也可以从魔法皇帝们亵渎计的划中解脱,永远的安息了。” 黎明开始变得暗淡。 一切都结束了。 魔法皇帝记忆的藏匿处被摧毁,回归的记忆触发了信仰神的纯化本能,而信仰阿顿神的人,已经一个也看不到了。 信仰不灭,信神不亡。 但如果信仰消失了呢? 那么,神灵也就死去了。 莉莉娅娜来到了王座前,伸手捡起了一块掉落在地上,银白色的事物。 “……这就是秘境早早建好,却在数百年后才被启用的原因,神明诞生所必须的……十月的碎片……” “又一个谜题解决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莉莉,留在这里,更多的调查一下?”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接下来要做的是逃命。就算是人造,这里到底也是神域,神明死后,不可能长存……” 魔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地便动摇了起来。 灰暗下去的苍穹浮现出一道道令人恐惧的皲裂。 爱丽丝啧一声。 “不管是神还是魔法皇帝,这群混蛋真是让人片刻都不得闲——你呢?要怎么办?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扭脸看向气息整个衰落下去的图坦卡蒙,向这位法老询问着。 “我早已是已死之人,两次宝具的真名解放也抽干这残留的灵魂了,我会呆在这里,亲眼看着一切的毁灭——对了。” 年轻的法老咧了咧嘴角,说着自己的终焉,却那样轻松。 “边走边说!爱丽丝和莉莉还要去找汀娜和艾!” 大地开始像是暴晒了数月的泥土那样皲裂。 城市在下沉,身体已经开始透明的图坦卡蒙没有多说什么,和魔女一起奔跑了起来。 到处都在沉没,到处都在坍塌,已经不动的灵俑在落石中粉碎,沉入变得如同岩浆一样翻滚的湖水,这个半位面走到了终点,到处都是末日的景色。 没费什么力气,莉莉娅娜和爱丽丝就找到了正沿长桥向神殿前进想与她们汇合的汀娜和艾。 这一次,湖面上没有了任何阻挠,她们顺利地度过已经变成诡异灰色的湖水,在残破神殿的缝隙前,双眼中的火光已经越发暗淡的图坦卡蒙,停止了飞快的讲述。 “我承诺过你们帮助我消灭阿肯那顿之后,就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但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时间了。给。” 他向莉莉娅娜伸出了手,那雕刻着百合与胡狼的双剑,已经格外暗淡了。 “这是我的宝具,我不希望它们和我一样,遗落在历史的尘埃中,收下吧,即使作为魔法师的你用不到,也可以交给那两位女士,让他们保护自己.这对宝具也是钥匙,可以打开我棺椁中的暗层,我把一些东西放在了那里,或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这位年轻的法老飞快地说完,然后后退了几步,站在了残破的神殿外. 已经变得虚幻的脸,这时彻底放松了下来。 “再次感谢你们让我最终完成了使命,让我和无数人的「卡」得以安息,谢谢你们。” “永别了。” 位面崩解的风暴汹涌地拍来,来不及做更多的告别,莉莉娅娜催促着汀娜和艾钻进了缝隙,头也不回地向前前进。 崩毁世界的嘈杂立即消失了,身后的光之缝隙飞快地暗淡,最终消失,而少女们只能向着另一端的光亮,一步步的靠近。 过了多久呢? 汀娜想着。 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她们进入的光隙踩在眼前放大,在这道光隙的后方,温暖的阳光与和风欢呼着,为她们的凯旋—— ……呵,怎么可能。 这里是阿肯那顿的墓室,只有尘埃,黑暗,空荡荡的棺椁与永恒不变的寂静迎接她们的归来。 汀娜自嘲地笑了笑,因劫后余生的庆幸,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时候她才意识到直面半位面崩坏带来的恐惧让汗水打湿了全身,不顾一切的奔跑让伤脚又开始剧烈地疼痛,令她忍不住发出痛哼。 但仔细一想,除了天空崩裂,大地沉降,异色的风暴卷起粘稠如岩浆的湖水,那场数分钟的夺命奔跑好像就只留下了惊恐而没有沿途的景色,汀娜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看着捂住眼睛,同样蹲下来休息的艾和拿着那对双剑,沉默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魔女。 “那个……莉莉娅娜小姐、爱丽丝。”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 “这一次,目的达到了吗?” “……” 魔女和人偶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不过,这就足够了。 支撑着少女的某股力量在现在彻底的消散了,她捂着疼痛越发剧烈的脚掌,像是失去了支撑那样躺在地上,为了压抑痛感而作的深呼吸后,她最终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终于。 一切都结束了。 EP.END 西奈的最后一站 =============================== 清晨,芙拉纳蒂照常结束洗漱和晨间的祈祷后,带着一些忧虑看向尼罗克莱对岸的群山,幽幽地叹了口气。 从自己的房间走出,她来到水池边,闭上眼睛,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润清新的空气。 卢克索神殿的中庭在这个时间总是寂静无人,她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整理今天要做的事。 睁开眼,芙拉纳蒂看着水面中的自己,点了点头,但马上,她的表情就僵住了。 漂浮着荷叶的水面上,一个有着白金色发梢的身影,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猛地转过头,看着比自己矮小许多,面无表情的女孩,直到好几分钟后,她才硬挤出一个笑容,向她问好。 “早安,莉莉娅娜女士,没有什么比看到你们平安归来更值得高兴了。” 在她的身后,艾和汀娜坐在中庭的长椅上,都用一种不善的目光看着自己。 “……一切都结束了。或许你希望给我一个合适的解释,但我已经从你们的神那里弄清楚始末了,神殿毕竟是神殿,这片土地上很多看似被遗忘的过往,你们其实一清二楚。” 魔女的语气听不出跌宕起伏,但她黑色的眼眸很冷,那份冷厉使得芙拉纳蒂不敢去追问这句话的前半段,只能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低头致歉。 “还请谅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莉莉娅娜女士这样有实力的宝具级强者来到迪比斯了。” “……你们调查过我。” “是的,非常抱歉。” “没错,你们应该感到抱歉,但现在,找来你们最好的医生。而且,是的,没错,莉莉和爱丽丝会从你们这里得到让我们满意的报偿的,一定会。” “是、我,我知道了!” 阿蒙·拉的神妻,西奈女性神职者的最顶端,此时就像酒馆里打破了盘子的服务员那样唯唯诺诺,在爱丽丝重复了一遍“赶快!”之后,她甚至不顾形象的提起长裙的裙摆,飞快地跑走了。 在宝具级的面前,她也实在没有什么底气。 “……等到汀娜小姐伤好后,我们再出发,这段时间也休养一下,看看幽界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嗯、嗯,但是,那个……莉莉娅娜小姐,好像很不愉快的样子。” “……装出来的。” 莉莉娅娜的嘴角忽然勾了起来。 不仅仅是汀娜,连艾也有些不解地看着魔女和人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导师要这样做。 “废话,莉莉和爱丽丝这次帮阿蒙·拉消灭掉对它最有威胁的阿顿神——虽然结果来看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而且那也不是真正的神明,但是战斗的损耗可一点没少!” 「邪眼魔姬」礼装是战斗专用的类型,人格相当扭曲,所以爱丽丝已经换回了克利奥帕特拉的装束,注意到她们的疑惑后,小人偶很恼火地诅咒了一句。 “两个「辉煌大裂解」的卷轴,莉莉身上一堆炼金道具的修缮和替换费用,十几瓶莉莉平常都舍不得喝的优质药剂,还有艾与汀娜小姐被卷进这件事的精神安抚……” 提到那两个「辉煌大裂解」的卷轴,爱丽丝就心痛地咬牙切齿。 从汀娜梦里看到的事物,她们推断那些黄金的圆球在没有伸出光腕前可能被某种非常强力的魔法保护着,甚至可能是空间系统,在无法确定能逼出那些光腕,也不确定黄金圆球能抵御多强的魔法的情况下,魔女只能拿出能把影响路径上所有魔法效果都破坏的极大魔法卷轴,这种珍稀品即使是魔女也没有多少,在这里用掉之后,连向来挥金如土的莉莉娅娜都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不狠狠的敲她们一笔,莉莉和爱丽丝可没法满意。” “啊哈哈……如、如果莉莉娅娜师匠需要的话,艾因哈特家族也可以……” 艾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但马上又对爱丽丝所说的另一件事感到了疑惑。 “呃?对阿蒙·拉威胁很大?” “……要解释这个,就涉及相同象征的神明信仰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似信仰在同一范围中的复杂冲突,以及哪怕没有没有广泛流传,但仅仅是存在就会在「法与理」层面上造成特别影响的原因。” “这些问题有些还没有得到公认的解释,简单来说,大陆所有与太阳相关的神灵,都是信仰神或是传说神。赛贡之阳从未像双月那样诞生出属于自己的神明。因此大陆上所有的太阳神都是区域性的。他们对‘竞争对手’极其敌视,如果说阿蒙·拉没有顺势借我们之手除去那个阿肯那顿的想法……呵呵……” 爱丽丝冷笑着。 魔女摇了摇头。 “……好了,这些知识如果汀娜小姐和艾很有兴趣,在旅途中我会一点点教给你们的,现在,先把汀娜小姐的伤治好,然后,准备下一趟的旅行吧,回到亚历山卓,然后,前往其他的国度——” “嗯。” 芙拉纳蒂已经带着神殿的几位祭司回来了,这些话在她们的面前并不适合说。 而且在昨晚少女们回到迪比斯时已经很晚很晚,几乎没能好好休息,现在汀娜也感觉疲惫在身体中涌现着,让她很想好好休息一下。 而且现在,休息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汀娜想着,她忍不住好好的松了口气,看向飘过一页页船帆的宽敞河面。 哺育这片土地的生命之水朝着北方平缓的流淌,在这长河的尽头,就有着这趟已经有些漫长地西奈之旅的第一站,同时也将会是这次旅行的最后一站,亚历山卓,壮美宏大,却也不仅仅只有美丽的城市。 “啊,莉莉娅娜小姐,我、我可以走的……” “……?止痛剂的效果差不多已经结束了,让汀娜小姐自己走的话,会感到很痛吧。” “虽然是这样……” 为自己施加上巨力的魔法,魔女轻松地将汀娜用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 “虽、虽是这样没错——” 这是力量对比下理所应当的行为,汀娜知道,但被一个看起来只比自己的腰部高一些的女孩用这样的姿势保住,她无论如何还是无法习惯,连走过来的芙拉纳蒂和神殿的祭司脸上都冒出了古怪的表情,那目光刺得汀娜有种分外的羞愧,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但是算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折腾了这么久,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她干脆无视了艾有些羡慕的眼神,任由自己在疲惫中慢慢睡去。 十几分钟后,神殿的一处露台上,确认了汀娜的伤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魔女站在这里,俯瞰着朝阳下恢复繁华的都市。 艾留在房间里,照看着受伤的少女。神殿的祭司和仆役得到了芙拉纳蒂的告诫,诺大的露台上没有其他人,爱丽丝坐在莉莉娅娜的肩膀上,毫无顾虑的地摇晃着双腿。 “……好久没有这样进行过冒险了。” 魔女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这是她漫长时间养成的习惯,因为记忆力太好,度过的时间又太长,魔女习惯性在重要事件结束后做一个整理与归档,方便在需要的时候能迅速回想。 对于她和爱丽丝而言,这一次也毫无疑问是场危险的冒险,而不是惬意的旅行。 从结果上看,她们胜利了,但那是计谋的胜利。 战斗而言,她和爱丽丝的组合并没能赢过那个魔力浩瀚如海洋,挥手就能用出极大魔法的魔法皇帝。 她维持了不败,拖延了时间,让一切都顺着计划走,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当然这恐怕有着对方极度衰弱且有意配合,希望靠展现力量让她们退让达成合作的想法。 那高高在上的想法倒是很适合神与魔法皇帝的身份,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傲慢带来了它的毁灭。 “……真是怪物。” 莉莉娅娜摇了摇头。 她对输赢胜负不那么看重,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不顾一切的厮杀,她要死上多少次才能获得胜利呢? 如果没有汀娜和艾去破坏日轮,消灭信众,搞不好会变成不死者之间无意义的纠缠。 “换做别的魔法师,大概会被祂用极大魔法直接淹没,而祂大概还只是个不出名的魔法皇帝……难怪古语魔法帝国时期,连巨龙和妖精都显得势弱。” 小人偶感慨着。 “一位依靠信仰成神的法老,囊概西奈大地的广域魔法阵,一位魔法皇帝,篡夺了神灵的王位,但因为帝国高层的倾轧而成为困兽。呵呵,就算是爱丽丝和莉莉,这样的冒险也算是出人意料呢。” “虽然这解答了一些问题,但相关问题好像又更多了……” “……古语魔法帝国破解了登临神位的秘密,阿肯那顿就是成功的例子。但魔法皇帝并没有展现出属于神灵的权能,因为他篡夺神格的手段有缺陷?还是因为阿肯那顿是信仰神,而秘境之中的信仰已经不足以支持他使用权能?信仰是更注重数量而不是质量的类型,即使拥有狂信者,依然需要大规模的信仰?我们从图坦卡蒙的墓室中得到封有他灵魂的宝石,这到底是命运,还是阿蒙·拉的设计……”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把这些暂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也整理了一遍。 在这件事结束之后,她才揉了揉额头,看着城外的长河,幽幽地说着。 “……而且,「不朽」山德鲁透露过很重要的信息,在他们那个时代,也就是古语魔法帝国后期时,魔法皇帝们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小小的人偶没有回答。 沉默持续了片刻,无论是魔女还是人偶,都没有再提起这可能就是正是她们追寻了漫长时光的真相,首先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其次。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但这样又有了新的问题。 如果魔法皇帝们找到了这样的方法,没理由不给自己用。 但在那场倾覆了古老帝国的逆者之战中,至少「不朽」山德鲁的陨落是得到大陆多个势力一同确认的。 但如果……真的只是如果。 如果那也只是假的呢?而且,古语魔法帝国可不止一任魔法皇帝,在这些穷究神秘的魔法师中,难道没有人追寻不死不灭的方法吗? “魔法皇帝们,会像这个一样,藏匿在某处,等待着归来的机会吗……” 小人偶说着,但却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又或者。” 而莉莉娅娜将目光望向迪比斯,长河,对岸的山谷直至苍穹的尽头,在许久许久的沉默之后。 “……又或者,他们从未离去。” 魔女把爱丽丝抱到了怀里,转身走向神殿的房间。 后记 ==============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 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 我是极夜。 至此,魔女与人偶许下誓言的第七卷也就此落下了帷幕。 这一卷的主题是“冒险”,同时也是通向相对紧凑的主线的入场券,不知道这卷的故事有没有让诸位感到满意呢? 意外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啊,这次的后记,就简短一些吧。 接下来就是沙漠三部曲的最后一卷了,在这广袤而古老的土地上,全新的风暴正在酝酿,作为被风暴卷入的莉莉娅娜、汀娜和艾,又会遭遇怎样的故事呢。 就让我们在下一卷中再会吧。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