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龙女她总想杀我 作者：长猫帽子 简介： 　　📖她好凶，我好爱📖 　　ㅤ 　　🏆第19603名 🍼1668 📝837 🔖轻松 　　◉ 标签：灵异神怪🏷天之骄子🏷系统🏷穿书🏷轻松 　　◉ 主角：叶挽卿、月式微、 　　◉ 配角：除主角外所有。 　　◉ 其它：天作之合 　　◉ 视角：主受 　　◉ 收藏：2724 　　ㅤ 　　◎ 立意：即使微若凡尘也要心向浩瀚星辰。 　　ㅤ 　　————————•———————— 　　预收《甜妻资产3000亿》文案在最下面。 　　阅前必看：貌美青蛇x冰山龙女；偏剧情；私设极多勿究；he、sc。每晚十一点更，其他时间是修文，有事会请假。 　　叶挽卿穿进自己太监文，喜提身份小蛇妖。 　　系统说她要填坑还要化龙。 　　所幸她遇到了能得偿所愿的贵人，龙族公主月式微。 　　对方冷傲清贵，一心成仙，初次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都别具一格：“还有遗言么？” 　　“有” 　　“我心悦你。” 　　———— 　　小龙女心思不坏就是有点视妖如仇，小蛇妖执意跟着也没说什么，就是盯得紧了些，可谓寸步不离。 　　倒是那几个坏透了的长老没什么好脸色，看着两人成双入对不是滋味：“真乃孽缘！” 　　对此，月式微的说法是：“绝无可能。” 　　———— 　　小蛇妖缠着小龙女修炼，长老看不下去：凡妖卑贱会断了仙途，离远些。 　　可小蛇妖实在磨人，她没办法：“教便是了，扯我衣服作甚！” 　　——————预收文案 　　廖月，廖家千金，二十八岁坐拥百亿资产，一张厌世脸该死的勾人。 　　可惜，英年早婚，对方还是个平平无奇的丫头片子，每天各种求抱抱、求摸摸，弱的连瓶盖都拧不开。外界对其唯一所知就是她是廖月的初恋。 　　两人日久天长，但廖月厌了她。与外面的千娇百媚不同，她的甜妻只会哼哧哼哧往她怀里钻…… 　　第三次跟江晗提离婚后，她的公司又出事了，一通电话她火速赶去，离婚的事又被搁置。 　　沙发上的江晗眉头一挑不见悲喜，悠闲出去打了个电话： 　　“停手吧，危机暂时解除。” 　　对面劝她，“何必呢，直接收购让她哭着求你不是更好？” 　　江晗沉默。 　　渐渐的，廖月提离婚的事越来越频繁，她们大吵一架，江晗冒着雨跑了出去再没回来，廖月则顺势宣布江晗失踪，恢复单身。 　　再见江晗，是在江氏跨国企业酒会上。 　　她一身酒红勾背长裙，妖冶美艳，当场宣布收购廖氏集团。 　　廖月傻眼。 　　“老婆不做，就做狗吧。” 　　————————•———————— 　　​ 　　请假条(2024-01-25回归)： 　　​​ 今天凌晨更六千，会很晚的不要等，早点休息。 　　⌚️2024-01-23 　　作者已于2024-01-23请假，2024-01-25回归。 　　​ 📖 初遇蛇妖 📖 1 ☪ (修)不翁山银白巨龙 　　◎九层天冕◎ 　　一声震天长啸，百鸟惊飞。 　　不翁山土木瞬间倒伏次裂，摧枯拉朽般，整个山头一眼平地万顷。 　　空中碎瓣纷靡狂舞，乱叶飘蓬处，陡现一道银白身影。 　　巨大鳞爪如斧凿般深嵌悬崖断壁内，颈间雪色鬃髯随风飘摇，鳞甲白壁如洗，如皓雪锋刃掀皮揭肉，触之顷刻见血。 　　百余尺的身躯如擎天巨物般傲立苍穹之下。 　　“龙族？！” 　　有妖见此情景皆倒吸了口凉气。 　　“龙族不是千年前绝迹了吗？” 　　话音未落有妖赶忙捂了他的嘴，声音压得极沉：“不要命了！” 　　觑了眼崖上的庞然大物，薄汗凝珠。 　　“龙族五感灵敏远超常人，莫被她听见。” 　　众妖相视一眼，窃眸远望，那东西正好垂眸斜乜对了个正着，双瞳似刃，寒气逼人。 　　皮下三寸心肝跟着遽然一颤。 　　“果真是龙族！” 　　“呸！”一妖横眉嗤声：“是又怎样？龙族，死光了才好呢！” 　　众妖愕然，瞟了眼那东西方又静默下来。 　　死了？死了当然好，可不就是没死绝嘛。 　　“要不……咱们…”众妖侧目看去，说话的狐妖却噤声指向银龙。 　　一时眸光闪动，浩瀚威压如风海千刃，带着绵延万里的寒意滚滚而来。 　　可怕至极，无妖敢动，忌惮非常。刚笼上心头心思又消散了。 　　“怪道当年二十四妖都拿龙族没办法，如今亲眼所见，真是……真是让人两股战战。” 　　一妖擦汗随声附和了句什么，声音都抖得七零八碎模糊不清。 　　“怕……怕她作甚…”又有妖左右环视，咽了口唾沫中堂发虚：“我就不信咱们一起上还能落了下风不成。” 　　妖众面面相觑：咱们？哪门子咱们？ 　　陪聊可以，赔命告辞。 　　龙族的厉害他们是早有耳闻的，即使败落了也只恐死而不僵。 　　一虎妖哼笑着撇了眼：“在场都是妖，你那点心思我们能不知道？你可别忘了，当年六大妖仙怎么死的，一起上？你当真敢吗？” 　　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四下霎时俱静，鸦雀无声。 　　“所以是怎么死的？”声线清朗，如夜月下的推杯换盏盈盈入耳。 　　叶挽卿回过神，自知听得入迷不经意问出了声。他们看着她，眼神透着怪。 　　“他们怎么这么看着我？”她心问。 　　系统：“他们在试探你。” 　　“探我？”叶挽卿下意识紧张起来。 　　系统：“准确的说是探你的身份，或人或妖。” 　　叶挽卿会意，目光再次对上有妖却先开了口：“我说哪来的人，原来也是位妖。” 　　其他妖听了便放下了心，狐妖再三打量围上前去：“我看姑娘生的美貌，可是……蛇族？” 　　叶挽卿：“何出此言？” 　　那狐妖反倒笑了：“妖界谁人不知龙族、狐族和蛇族三族最出美人，一个赛一个漂亮，最是难得一见。” 　　叶挽卿汗颜。她是蛇族，准确的说人是刚没的，妖确实是刚当的。怪就怪自己挖坑不填酿此惨祸，还阴差阳错绑了个化龙系统。 　　只是这群妖怪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善类。绝世的美貌？她可不太稀罕。问清楚早些抽身要紧。 　　叶挽卿再次攀问：“所以六大妖仙是谁？怎么死的？” 　　气氛蓦的沉了沉，妖众的脸上也蒙上了不详。 　　莫说衣角，传言当年六大妖仙齐上连对方的头发丝儿都没碰到便归了极乐，血飞珠溅玉般澎到脸上，转眼都凉透了。 　　啧，那叫一个死状可怖。 　　想到这，几妖下意识了摸了摸脸颊，一手沁凉，定睛一看竟不知何时冒了一头的白汗！ 　　片刻沉寂过后，场面稍缓，虎妖面露疑色：“你这小妖竟不知？” 　　话头不对，一时目光纷纷聚在了叶挽卿身上，像是在诘问她。 　　“怪，怪呀。” 　　“这事妖界都传了千遍万遍，无人不知，你这小妖少说也千年了。从通人智到修行再到化形如此长的时间怎会不知？” 　　“蹊跷得很。” 　　眼前妖怪一个个脸阴的厉害，人形兽脸，眼神像缀了刀子似的，仿佛随时要剐了她。 　　叶挽卿渐觉不妙，指了指崖上攀附的巨龙转移视线：“她杀的？” 　　那虎妖露愠甩袖，两侧的虎须气的打颤：“除了龙族，谁还干得出这么丧心病狂之事！” 　　“那你们刚才还准备杀她？”叶挽卿反问：“这不是送死么？” 　　“杀她？”狐妖忽然捉住叶挽卿的衣袖，眼神似笑非笑透着阴险：“何止杀她，我们乃是要从她身上取些宝贝以助我等造极成仙。” 　　末了，妖群中传出咯咯笑声，一张张脸在人形和兽形之间来回切换，像傀儡戏似的，场面诡异又瘆人。 　　叶挽卿扫视一眼一阵恶寒：“妖就是妖，修炼一辈子也只是妖。” 　　此话一出，在场妖众咔咔的扭过头望她。 　　“性质本浊，何谈清贵。”她眉目凌厉，投向妖群掷地有声：“此种行径又求什么道，成什么仙。” 　　她言语大胆，险些将在场人群镇住。 　　“你这小妖好没道理，我等关你何事！” 　　说着便拔刀相向，叶挽卿下意识后退面不改色：“那龙族连妖仙都说杀便杀，你们一众冲上前去恐怕转眼化作齑粉。” 　　众妖相视停下了动作。 　　叶挽卿继续说道：“我也是同为妖族所以出言相劝，悉听尊便。” 　　虽说这小妖说话不太中听，但这话确是没错。送死是不能的，这辈子是不可能送死的。 　　纷纷停下手来，正事要紧。 　　“待我等破了天考成了仙再找你理论！” 　　彼时，天色乍变，狂风呼哧。 　　百米高空之上，浅色光辉从对面高崖延展过来，形成一面巨大的扁圆结界，囊天括地。 　　紧接着第二层…… 　　第三层…… 　　依次叠加。 　　至第八层时，已是高达千丈。 　　其间天策雷电飞烁，金色的一道道犹如刀刃 ，轻而易举割地为壑裂山成谷。 　　疾风席卷尘土震荡而来裹挟着水渍扑面，愁杀百花。 　　光是看着就直教人颤栗胆寒。 　　“快了…就快了……” 　　月式微心中默念，吐了一口龙息缓解情绪。靛紫龙目一刻不曾离开眼前聚拢的九重结界。 　　此结界九重为冕，千年一遇，是妖脱胎换骨的唯一办法。初春时现，过了这考验便是一跃登仙。 　　龙族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绝不能再失良机。 　　轰！ 　　一声破天巨响，四周的浮云被悉数震开，露出一节云顶天梯，云端隐隐展露一角飞檐。 　　底下站立的众妖纷纷幻化原形，踌躇满志欲跃身而去。 　　月式微攀附崖上，成仙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 　　看着底下乌泱泱的妖群和远处寒厉雷电，一时心绪飘摇。 　　“此去艰险，你不该在此刻分神。” 　　月式微回神去看，那人却已经到了眼前。 　　声音柔和，手上摇着一把墨扇，黑金色眸子半垂，眼尾上挑，尽显一派谦顺模样。 　　见来人月式微幻为人形，秀眸半垂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四长老教训的是。” 　　龙族有规矩，凡具人形，见长辈皆要化形见礼。玄溪作为族中四长老之一，自然也不例外。 　　她重新打起精神，又作一揖：“月儿此去必当竭尽全力，为了龙族。” 　　她眼神坚毅，玄溪看着却晃神了片刻。收了扇，从袖中取出一枚盘龙平安福系在了月式微腰上。 　　“此去凶险，切不可逞强，哪怕失败也要周全性命。” 　　“明白吗？” 　　月式微颔首低眉，眼波流转几度最终落在平安福上。 　　玄溪低眉往崖下看去，妖气冲天。笑了笑：“这么多妖怪，需不需要四叔我替月儿荡平他们？” 　　“不必。”月式微目光顺着落下去，寒气逼人：“他们活不过今天。” 　　“哈哈。”玄溪合掌收扇脸上绽开了笑意：“是是，月儿说的对，我倒忘了。” 　　月式微扫视脚下，目光在一个身影上驻留。 　　“第九重出现了！” 　　底下不知哪只妖喊了一句，妖群沸动不止，咆哮声此起彼伏，脚下顿起遮天之尘，扬尘下一片腥动。 　　月式微收回目光昂首望去，霎时狂风大作，天地失色，九道璀璨金环分外夺目，悬在天际处。 　　时机已到，她迎风而起，捏紧了腰间那枚平安福，顿了少顷，忽而掀袍落跪，深深一拜。 　　玉面冷冽，眉蹙如峰，双眸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在说话。 　　“若一去不返，烦请长老将我的尾齿带回龙渊，寻一处僻静之地埋起。” 　　说话间眉目渐展，白色长发化为巨龙鬃髯，银麒闪烁，厉爪飞扬踏风而起，决然而去。 　　耳边龙啸嗡鸣，浮云深处一道刺眼银白如箭镞般冲天而去。 　　一时，百兽争惶，紧随其后。 　　连带着地动山摇，随后一声虎咆龙啸直直撞在了叶晚青心口，不受控制般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黑色巨影从她头顶盘旋而过，鳞甲划开空气推来巨浪震耳欲聋。 　　龙族，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惊骇。 　　月式微…… 　　不出意外，她们很快会相见。 　　【📢作者有话说】 　　我开文了~放个预收《穿成女主炮灰道侣后》戳专栏可见~ 　　何烟穿进了一本仙侠文，成了里面容貌与修为都是顶级的……炮灰女配？ 　　原身气质温润，容貌出尘，同门眼中白月光。 　　而女主则是她那不学无术，草包白丁的道侣姜沅。 　　两人天差地别，原身却爱她爱的深沉，不仅包容女主眠花宿柳，还一次次帮她料理荒唐事。 　　别人问起，她只说：“不重要，我信她心里有我。” 　　原身被女主虐的体无完肤，最后落得为救女主祭天，然后女主一夜悟道，从此专心修炼飞升为神，斩断尘缘。 　　何烟目瞪口呆：这不跑？ 　　很不幸，系统告诉她：“还不到时候，你必须爱她包容她为她祭天让她悟道为神，然后才解脱。” 　　何烟：行罢……谁让她是炮灰女配呢。 　　后来何烟如愿完成爱她包容她为她祭天的一系列操作，姜沅果真一夜悟道 　　只可惜，悟的是魔道。 　　———— 　　仙门一夜之间折损严重，人人惋惜，说：“何烟天之骄子为了那草包身死，真是不值……” 　　此话传到千里之外的何烟耳中，她坐在茶馆，神情淡漠附和：“是啊……太不值了。” 　　还好她跑得快。 2 ☪ 天考一 　　◎云顶金殿◎ 　　月式微一口气冲上第五层天冕结界。雷电的鞭笞已在身上挂了多道豁口。 　　胸腹薄弱处，血液绵密的从伤口流出，滴滴答答将她雪色鬃髯染污。若不是背部有鳞甲保护，恐怕那番景象还要惊骇几分。 　　耳边的百兽咆哮已渐渐淹没无声，只剩零星哀嚎，凄厉可怖，像是夜山寒寺的晚钟，让人直打寒颤。 　　月式微咬牙恍了一眼，尸横遍野，终是别过了头。 　　偶有几只大妖也陆陆续续艰难进入第五层，眼见天策却萌生了退意。修行千年不易，不想在这里折了性命。 　　可这九重天冕，说得好听，实则是罗刹地狱！ 　　既来了，就难以活着回去。 　　一纵雷电毫无预兆扫过来。“哧”的一声划过她的腹部，犹如沾满盐水的荆棘剐蹭鳞甲，剜肉似的疼。 　　生生将她击退。 　　眼前混沌清明的交错着，有些辨不明方向了。 　　脚下是万丈深渊，无回头之路，高处天梯又难以攀折，处境尴尬，进退两难。 　　她附在光屏间略微喘口气，望着这尽收眼底的天地一时顿生悲意。 　　这天高地远的，恢宏却也寂寥。 　　轻阖紫眸，思绪忽而平静，回到了她尚在龙渊的时候。 　　从出生起，她就是独自一人，身边只有四位长老整日围着她转，教她识字修炼。 　　再长大些，长老们便教她化形之术，寻常妖怪要修炼千年才得要法，她还算争气，只花了短短百年。 　　那时长老口中对她只有夸赞，如祝巫所言，她果真是龙族命定之人。 　　到她真正成龙长出龙角的那日，长老说：时机成熟，可以一试。 　　九重天冕，只允许妖族中最具潜力的妖通过考验，可千年又千年，从未听说哪只妖成功过。 　　就这一次，月式微也无把握，只是长老们要她一试，她便来了。 　　猛然间，她想起临行前，族人跪在她身前恳切的样子。 　　“龙族已到生死攸关时刻，今后如何全权托付于公主了……” 　　她是龙族公主，未来鲜活坚韧的领袖，她的一切都是龙族给的，终有一日也将如数奉还。 　　光复龙族，月式微自然是肯的，哪怕豁出性命，她也是肯的…… 　　只是、只是这一天，未免来的快了些…… 　　月式微盘旋空中，无落脚之地，身上的血污犹如一条殷红绸缎，将她紧紧束缚。 　　一声嘶鸣，意识渐渐弥散，脑海中的过往如走马灯般掠过。 　　隐隐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如烟似雾。 　　【放弃吧……】 　　【你已经尽力了……】 　　【凡事对得起自己便好，何必执着呢？】 　　“可、可我若走了，龙族怎么办？四位叔叔待我极好，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月式微吞咽着，喉底返起一阵腥甜。 　　“敢问前辈，世间安有这双全之法？” 　　…… 　　无人再搭话。 　　她探手想抓住什么，但一回首，两眼空空。 　　她错愣了神，忽而失语哑笑。 　　【你也觉得可笑吧】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诶……何不放手一搏】 　　倏而睁眼，她眸底激荡凶光。 　　一声龙啸震耳发聩，她腾升而上，金色雷电伴随剜耳厉声朝她劈去，欲将她撕碎。 　　“轰——”的一声，第六层气浪掀天，几只大妖被震得晃了片刻神。 　　抬眼只见一条银龙仍不懈往上，血渍喷溅几近辨不出底色。 　　离一跃登仙只一步之遥。 　　几妖相视一眼，沆瀣一气纷纷朝月式微扑去，眼看她要成功突破更是用了十分的力气。 　　“趁现在除了她，断不可让龙族卷土重来！” 　　月式微来不及闪避，背部挨了几下，鳞甲瞬间撕开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豁口，血液激涌飞溅到一只虎妖身上。 　　龙血滚烫将其灼伤，趁其舔舐之际，月式微一个摆尾将它们拍落下去。 　　虎妖受了重击在空中轮飞了好几圈才定住身子，本欲就此歇下，调动法力时却如滚滚涛浪，绵延不绝。 　　它愕然。低吼着舔净了嘴边的龙血，眼避左右。 　　紧接着像着了魔般，又直直向月式微扑去，看准她伤的最深，伤口最大的地方而去。 　　忽而一双鳞爪忽然紧紧扼住了它的脖颈。 　　“尔等该死！” 　　月式微睥睨一眼，只觉脏眼。 　　长勾嵌进它的脊柱，将皮下都搅成了肉糜，只留皮囊塌陷和呜咽哀嚎。 　　“…咳……求…求龙主大人饶命……” 　　他猛呛了口血，口齿不清还不忘求饶。 　　月式微面若冰霜沾着血，杀意斐然：“凡妖，都该死！” 　　接着奋力猛冲，金声炸耳。成功破冕，而鳞爪下早已没了生气。 　　丢下虎妖，她在第七层盘桓了一阵，恢复元气之时将全身法力聚于鳞爪。 　　身上伤口撕裂开来，毛发混着鳞片血液搅在一起，一个细微的动作牵扯全身，像崩弦的筝皮肉寸断。 　　月式微顾不得这么多，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既来之，吾宁不往，虽死不归】 　　【所有的一切，片刻过后，自有分晓】 　　只听天雷乍响，天冕俱散，四周浮云刹那间化作漩涡接天连地，月式微盘附而上，一鼓作气扶摇直上。 　　浮云接玉柱，银龙腾九霄。 　　触及天梯的那一刻，终是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勉强化了人形，软塌塌的伏在清泠地面，新伤叠旧痕早已辨不出状貌。皮褛阑珊疼的麻木。 　　她蜷着身子看着眼前飘散的白云和一眼便可览尽的人间，才明白原来身处九天之上、万世之巅是这样的感觉…… 　　意识彻底涣散，耳边天冕溃裂消弭。 　　…… 　　不知过了多久，月式微半睁眸子，一束霞光刺的她如临幻境，忽而乍醒。 　　身上的伤……竟全好了？ 　　踏着白玉石阶拾级而上。 　　一步一步，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 　　不是梦。 　　她的心顿时松了大半。 　　…… 　　金殿远比看起来气势磅礴，红宇如盖、青玉地履，两边俱立着三根合围粗的盘龙青雕，中间一扇几丈高的红漆大门，横九纵九，整整八十一颗金色门钉。 　　再往上看，镂金方匾上端端正正写着“叩仙门”三字。 　　凡近叩仙门，必得三跪九叩、报上妖籍，方能请出驻仙门的仙长。 　　长老的话月式微向来记得清楚。 　　她垂手掀袍欲跪。 　　“公主且慢。” 　　未及反应，她的小臂被人托起，诧异着抬眸看。 　　只见一位头戴宝蓝官冠、气质超尘的白袍云鹤纹女子站在面前，面色和善得很像尊玉佛陀。 　　“公主如此大礼，小仙可受不起。” 　　月式微怔怔地站起身，愣了神。 　　她大略知道这位就是驻门的仙子，可她分明还未跪，甚至未告诉对方她姓甚名谁、妖籍何处？ 　　许是看出她的顾虑，仙官抿唇浅笑俯身作揖： 　　“小仙封月，乃叩仙门驻伊，公主直呼其名便可。” 　　月式微受不起这个礼，回礼时特意躬深了些。 　　“龙渊月式微，前来接受天界考验。” 　　说罢又要委身跪下去，封月欲扶，临了却又收了手。 　　“罢，公主既要跪，也有法子。” 　　话音未落，月式微膝下一软，是一个蒲团。 　　恭恭敬敬行完了三跪九叩礼，起身时膝下蒲团随即消失。 　　封月后退三步又作了一揖：“恭喜公主成功通过天考。” 　　说完手心朝上，一宗犀玉卷轴横躺在其中。 　　封月：“这上面撰写了三项人间考验，也唤地考。依次按照指示完成便可，切忌他人代劳，凡事需亲历。” 　　月式微双手接过卷轴，她偶然听长老提过，一跃登仙听来轻松，实则分为天考地考两部分，天考考能力，过了才有资格接受地考。 　　也就是说，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她指尖紧了紧：“还有一事不明。” 　　封月颔首，背手而立：“且说。” 　　“我的伤……” 　　“啊…”封月补充道：“凡能成功破冕者皆具金身化去外伤。我这样说公主可明白？” 　　月式微点头：“多谢告知。” 　　“不必言谢，公主天赋之能小仙都看在眼里，纵是没有这金身也无甚要紧的。” 　　月式微眉心一凛。 　　方才下面如此骇人的肃杀场面，想她应是览尽了的。 　　也好。 　　如此淡情，倒也干净。 　　“多谢。” 　　不做多留，临走时封月在身后叫住了她，依旧是一副极和善的模样。 　　“公主殿下……” 　　“封月仙官还有何事？” 　　封月顿了顿又深作一揖：“小仙在此恭候殿下佳音。” 　　月式微没说话，只是一笑付之。 　　…… 　　四长老玄溪立在一旁摇折扇，黑金色眸子看着旁边有些炸毛的五长老苍墨。 　　“啊呀，月儿怎的还没下来？按理说两个时辰过去，该是时候了？怎么回事？” 　　苍墨急得焦头烂额，唇上两根细长须鲶都快被他捻断了。 　　这是他的一贯做派，好好化个人形偏要将龙须留在人脸上。 　　按他的话说：凡妖卑贱，不配与他为伍，必得留些东西给自己分分类，龙角太招摇，这龙须，正好。 　　一激动的时候时上时下，像只鲶鱼精。 　　玄溪见此引扇遮嘴忍俊不禁，苍墨也不客气：“你这黑绳！当心哪天我一把撕了这破扇子！” 　　玄溪转而摇扇引风，苍墨睥睨又道：“尽沾些人间浊气，整日学凡人看书摇扇，浑身上下哪还窥的见一丝龙样！耻与你为伍！” 　　玄溪也不计较只是看着，他向来知他嘴毒，要不然自家兄弟怎的“黑绳”这般话都骂的出来？ 　　就因他是黑龙？ 　　“你两莫争执了，什么时候了？眼下大事要紧！” 　　二长老寻齐出言呵斥苍墨这才安静下来，只是眼神里少不了给玄溪递刀片子。 　　玄溪抬眸从山巅望去，云层下金光闪烁，收了扇。 　　“来了。” 　　一抹水蓝从天边降下，裙袂逸风。 　　月式微本就生得极美，举手投足如鸾鸟垂羽般傲雅清泠，细皮白肉、眉目若霜更添冷意。 　　光是面无表情的立在那儿，便如九天明月难以攀折，孤清得很。 　　玉面凤眼，自是生的与其他妖族判若云泥。 　　堪堪落地，诸长老悬着的心才跟着落下纷纷围了上来。 　　“如何？可见着那驻门的仙官了？”五长老苍墨首当其冲，捻须讨问。 　　“我……”刚开口月式微忽觉四肢虚浮，脑中混沌一片，体内的灵力像压泉的泵一瞬间泄了，在身体里乱窜，胀痛难忍。 　　“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苍墨急得两指直搓龙须，三长老泷祝也坐不住了：“究竟结果如何？地考卷轴可拿到了？是与不是总有说法才是！” 　　月式微提气立身，含眉先作了一揖。 　　尽管体内已是翻江倒海面上始终不露半点声色。 　　在她眼里，龙族规矩比命重要。 　　“此刻便别在乎这些虚礼了，快快说了是正经。” 　　泷祝掸袖扶她，此举颇为无奈，怪就怪他的好二哥将其教的如此，日日这规矩那规矩的陶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月式微起了身，灵气奔涌如骁野策马一蹄一鞭都刹在肉里，狂狷偾张。 　　忍着剧痛随口答了些要紧的，最后几字落音如雪，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二章嘿~ 　　放个预收《沦为神明笼中雀》 　　①天使&精灵cp 　　②架空、私设很多，勿考据！he，sc 　　“圣雅洛伊从晨曦中降世、头戴黄金圣冠……她是上帝的特使、和平与王权的绝对代表、世上唯一的天使……” 　　“大陆上的所有人都是她虔诚的信徒……” 　　诺薇仰视着眼前庄严的神像许久，然后缓缓转身看向主教， 　　“既然是神祇就永远封存在圣殿中好了，别蒙了尘。” 　　作为克伊森林的精灵、高贵的公主阁下，她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不喜什么狗屁天使。 　　不想一场剧变，她意外沦为神明的笼中雀。 　　如传言一般，圣雅洛伊美貌强大，祖母绿般的眼瞳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好啊，小公主。” 　　…… 　　圣雅洛伊有个奇怪癖好，经常会半夜摸进诺微的房间，次日凌晨才离去。 　　用餐时，她问她：“你怎么从来不反抗？” 　　十八岁的诺薇撑着脑袋借此遮住侧颈的痕迹，眼神藏匿杀心笑着说： 　　“我是您最虔诚的信徒，我愿侍奉左右……” 　　坐上人眼底藏笑，“吃饭吧，我今晚还来。” 　　戳专栏可见~ 3 ☪ (修)没妖山 　　◎蛇妖叶挽卿◎ 　　“就是她，我娘说一头白发的人生的不祥，会带来灾祸，砸她！” 　　一群半大的孩子将年幼的月式微围住，对着她的雪色长发指指点点，为首的更是嚷言要砸死她。 　　任她怎么解释，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石子依旧加之于身，或青或紫，不一会便布满了一片。 　　“我没有……我生来就是这样……我…” 　　月式微蜷起身子，肉粉的小手紧紧抱住膝盖。 　　“大家别信她！妖怪最会蛊惑人心，你看她从头白到脚，说不定她就是妖呢！我们要为民除害，快砸她！快啊！” 　　一颗石子碰到额角，鲜血汩汩流出，淌过墨眉洇湿了柔软的睫毛。 　　月式微忍住疼痛，眸子早已是泪汪汪的。一双眼睛泛着桃粉甚是惹人怜爱。 　　嘴里还止不住的辩解：“我没有……我二叔说我是龙，不是妖……” 　　声音越来越小，面前不断围过来的身影像一堵不透风的墙，将她赶进阴暗逼仄的角落。 　　她想喊二叔救她，却忽然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她怕被打手心，更害怕看到二叔失望的眼神。 　　她只是想来看看人间，想看看人族是怎么生活的，怪自己贪玩，怪自己抵不住诱惑…… 　　忽然，四周静寂无声，一双大手将她拉进怀里。 　　她抬头看却只是窥见一个逆光身影，看不清面容，依稀识得那人身形高大，比她的二叔还高还大，嘴里一口一个唤她“月儿”。 　　“你是谁？是二叔派你来救我的吗？” 　　那人将她抱在怀里并未答她的话，只是一味地温声安慰她。 　　“月儿乖，坏人被打跑了，月儿有我护着，定不教旁人欺负了。” 　　声音有些熟悉。 　　“你……是不是我爹爹？” 　　月式微嗫嚅问出声，那人顿愕了一下。 　　“不是吗？”她又问了一遍。 　　那人依旧没搭话，她伸手要去够那人的脸，可怎么也够不着，眼前像蒙了一层雾似的，再看也看不清了。 　　还未揭开那层面纱，那人一声不吭将她放了下来，转身欲走。 　　月式微肉粉的手揪住他的衣角：“不……不要走，月儿、月儿不问就是了。” 　　不……别走…… 　　“砰”的一声，柴火堆中蹦出一粒火星，月式微于梦中惊醒。 　　揉着额角才发现掌心一层薄汗。盯着晃了神。 　　她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但无一例外，她从未看清那人的样子。 　　轻抿唇瓣，垂睫下暗暗漾出浅淡寒意。 　　“你醒了。” 　　思绪被打断，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坐在火堆旁拱火的寻齐，她的二叔。 　　“嗯。” 　　欲起身却被他拦住：“你法力损耗殆尽，经脉俱伤，虽有金身化去外伤，但内里一时难以调和，还需多休息。” 　　她停下动作，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置身于一个山洞中，身边几捆干草柴火，角落还结着白飘飘的蛛网，看样子废弃挺久了。 　　火光将这里点得通亮，而她的身边，只有二长老寻齐陪着。 　　“怎不见三长老他们？” 　　闻言，寻齐站起身走近半蹲在月式微身边，拂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带起一股极淡的木香。 　　“苍墨喧闹，我叫他们出去看着了，免得扰了你休息。” 　　火光映着他大半张脸，眉目微宽，透着坚毅温和，拍了拍她的手背。 　　“此行，辛苦了。” 　　月式微心尖猛的揪了一下。 　　垂眸良久才重新看向寻齐：“对了，卷轴。” 　　月式微说着起身便要寻那卷轴，可一探却发现不见了？ 　　寻齐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身后进来的苍墨打断。 　　“二哥，我捉摸半天实在弄不明白，恐还需你来看看。” 　　月式微循声而去，五长老苍墨捋着龙须震声走过来，手上捧的正是那宗卷轴。 　　寻齐负手而立，面色渐趋冷毅：“早先便跟你说了凡事莫急，一切等月儿醒了再作打算，你不听，怎样？如今没辙了？” 　　无端被斥了一顿，苍墨心中自是不服，但碍其是兄长又不好发作。 　　“这这这……我这不是为龙族着想吗？若早些知道有哪些考验便早一刻完成不是？这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何故如此大火？” 　　他憋屈的来回渡步挠头，捻着两侧龙须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月式微身上。 　　“月儿这不是醒了，让她看看便是。” 　　三步并两步卷轴递到面前，“来，月儿，你看看这卷轴是何缘故，怎的一个字也没有，难道还真是无字天书不成？” 　　月式微狐疑着接过卷轴，质地很软很轻，握在手上恍若无物。 　　她眸光闪动，说：“南。” 　　“哪儿？”苍墨又贴近了些，却只见黄棕皮卷上仍旧空白，“哪儿有字？我怎看不见？” 　　月式微指着字又重复了一遍，“往南。” 　　闻声，三长老泷祝也坐不住了，火爆脾性就犹如他一嘴野性十足的红髭须，不管场合开口便骂： 　　“我看八成是天界之人瞧不上我等族类，故意使下绊子戏弄，不然都是龙族怎的我们做长老的还低人一等，连看也不能看！啊？” 　　在一旁揺扇的玄溪被其递了一肘子，“四弟，你来说说。” 　　玄溪摇扇跌了个趔趄，重新立住悠然道：“天考是月儿闯的，卷轴也是月儿取来的，我不说，自然也明白。” 　　“你！” 　　泷祝横眉一噎，抬脚便朝火堆踢去，哐哐当当散了一地： 　　“好一个天界！好一个天地考验！净整些糊弄鬼的玩意儿，说不准此刻他们正在我们头顶九天之上看咱们笑话呢！气煞我也！真乃气煞我也！” 　　玄溪展扇笑了。天界那些神仙是人是鬼他未可知，但眼前确有一只蓬头疯鬼无疑。 　　知他言语激越，寻齐忙喝住了他：“行了！此等事也是你可妄议的？况且当着小辈的面也应注意些措辞分寸，多少年了，还是这样无甚长进！” 　　见状，月式微手握卷轴又说了句：“往南。” 　　泷祝冷哼一声：“往南往南，往南是何处？这卷轴怎跟那些市井骗子一样，有上句没下句的，真是让人莫名脑火！” 　　一旁玄溪长指一捏收了扇，接道：“据此往南数百里无甚要紧地方，若非要挑一处，那便只有数十里外的太夜地界。” 　　“没妖山！” 　　“正是。” 　　如果月式微没记错的话，那没妖山坐落于太夜国边界，高耸入云，灵力充沛，称得上妖族修炼必争地，山中各类妖兽成群，鲜有人烟。 　　听说近半年更是频频有大妖活动的迹象，很是不寻常。 　　“既然有了指示照做便是，没妖山一行危险难测，你们要好好保护月儿才是，切不可鲁莽行事。” 　　寻齐这话里意思很明确了，三位长老纷纷不言，以示默认。 　　“二叔不同我们去？” 　　寻齐转身面色慈和：“族中事务繁忙，耽搁不得。” 　　说罢又看向洞口三人。 　　“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月儿护法，凡事多提点些。明白吗？” 　　“二哥放心。”三人异口同声。 　　他们虽对二长老寻齐古怪脾性颇有微词，但到底操持龙族多年敬职敬责，所以对他还是打心底存了几分敬意的。 　　他既这样说定有他的打算，他们听就是了。 　　交代完所有事，寻齐心下的石头也落了地，趁夜色化作龙形离开了，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送走了寻齐，几人相继趁着夜色前往没妖山寻了一处洞府歇息。 　　这没妖山群山环绕，到处飞虫走兽光是生活在这的各类妖族就不下百种。她们此行有任务在身不宜多生事端更不可被旁人知了行踪，所以四人来时皆罩了斗篷以掩其身份。 　　洞口，三长老泷祝和五长老苍墨先行进洞打探，只留月式微和四长老玄溪在外等候。 　　“此次天考感觉如何？”玄溪问。 　　“一切顺利，只是中途险些被一只虎妖绊住脚。” 　　当日场景仍犹清晰，那虎妖朝她扑来的样子真是叫她万分恶心。 　　“长老说的对，凡妖卑鄙丑恶，我若遇到，必杀之。” 　　玄溪嘴角拢着笑，摇扇相合：“早知如此，当日四叔就该替月儿杀了他们。” 　　月式微没作声，神思稍缓才搭话：“无妨，死便死了，不必脏了长老的手。” 　　“此话中听。”玄溪笑着捏扇走上前，看了眼月式微收了扇抵在掌心作思考状：“嘶，我记得那日，在不翁山脚好似有个妖怪并未应考，也未见其尸首。” 　　“是么。” 　　“当然。”玄溪称笑：“依稀是个霞衫少女，那装扮倒是与月儿有几分相似。” 　　闻言，月式微双眸轻扇，眉尖若蹙，声音也跟着降了调子：“四叔说笑了，妖类与我势如水火，我若与其相似日后势不再着此缕。” 　　“罢了，想是我看错了也未可知。”玄溪将扇往面前一展，也不再说下去，神色怡然： 　　“月儿不要生气。” 　　不多时，三长老泷祝和五长老苍墨从洞中出来。 　　三长老挽着袖手上提着两团黑乎乎的东西，五长老整着衣衫紧随其后。 　　“这是何物？” 　　玄溪看着泷祝随手扔在地上的东西，夜色下隐晦不明，辨不清楚。 　　未等开口，五长老苍墨便抢先应了声：“嗐，没什么，就是洞内居住的一头黑熊精，被我一掌毙命，谁知竟还有两头小畜生便交给了三哥处理。” 　　泷祝放下衣袖接话：“那熊精倒是好对付，就是这两头小崽子挺凶被我赏了个痛快。” 　　月式微冷眼在那两团黑乎乎的东西上来回扫视一眼。看起来不过一两月大，应该尚在哺乳期，此时一动不动应当是气尽了。 　　方才她与四长老玄溪就站在洞口却未听见一点声响，可见是顷刻毙命。 　　她抿抿唇抬手将斗篷帽衫往前拢了拢，帽檐刚好挨到她的鼻梁。 　　“此行要事在身，莫要横生事端才好。” 　　苍墨脸色骤变：“这是什么话？此处妖类众多死他个一两只有何要紧，再说这可是妖，该死。” 　　月式微垂眸不语，只说：“那只熊精呢？” 　　“被我一掌劈成了灰，这会估计被风吹得渣都不剩了。” 　　苍墨捻着龙须，神态轻松得意。 　　五长老的脾性她是知道的，既是成了灰那便半分假都没有。 　　“罢了罢了，既死了再说这个也无意义，眼下只怕还有个问题急需解决。” 　　月式微回神，三人同时看向玄溪。 　　他却收扇嘴角拢起了笑：“有只蛇妖，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作者有话说】 　　放个预收~《孽徒〔重生〕》 　　明九卿最为人知的三件事。 　　第一件，她一身仙骨千年一遇，普度众生心怀天下，不过百年飞升成神。 　　第二件，她孑然一身，膝下却有一个半大的徒儿，自小养在身边严加管教却心性顽劣，天生灭世。 　　第三件，她飞升成神，同年却又降世下凡，四年后死在了自己亲手养大的孽徒手里。 　　人人惋惜，明九卿却重生了，又回到了捡回孽徒的那天。 　　她动了杀心，不想那粉团子却爬起来捏住了她的剑尖，咿咿呀呀喊了她一声“姐姐”。 　　对一个孩子，她下不去手。 　　她为她取名方绯绪，再次养在了身边。 　　明九卿这一世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天下太平，赌输了她和方绯绪死。 　　———— 　　方绯绪逐渐长大，转眼又到了提剑杀她这个师父的年龄。 　　明九卿惴惴不安，她的好徒儿却提剑破门而入将她逼到了床上。 　　明九卿：？ 4 ☪ 没妖山蛇妖 　　◎我是来杀你的◎ 　　“妖？”苍墨整衣忽而僵住手，惊疑的拉住玄溪衣袖语气几近逼问：“可看真切了？是一只？” 　　“确认无误。” 　　月式微闻言却双唇紧抿，脸冷得像镀上了一层霜。 　　如若真是一只倒也还好，若是一群只怕会暴露了他们行踪。这没妖山太险，只怕招来杀身之祸。 　　“我去看看。”月式微抬步往外走，三位长老紧随其后。 　　洞口下方，树林阴密，月色还算皎洁。 　　月式微站在月色下，如霜似的月光披在两肩，面色也清冷。 　　“在那。”玄溪引扇指去。 　　月式微垂眸往下看，目光睃巡果在灌木后处看见那只妖。 　　“确是蛇妖。”她顿了顿又道：“灵修。” 　　属妖界的两种修炼方法之一，以天地灵气为主，是妖化形后自主选择的修炼方式。 　　“不错。”玄溪展扇，笑露欣慰。 　　在妖界凡是化形的妖怪彼此间可轻易辨认身份，但要清楚探出对方是什么妖怪或者修炼方式完全就是两个级别了。只消一眼能知全貌的则少之又少。 　　显然，月式微早已熟稔。这进步神速令他这个做叔叔的也自残形愧。 　　“可看出了原型？” 　　他问的随意，语气也淡，眼神盘桓在那只蛇妖身上像是欣赏一个死物。 　　“竹叶青。”月式微看了一眼应声，想了想又道：“按理，她不该选择灵修才是。” 　　“嗯？” 　　玄溪听这话来了兴趣。 　　诚然，从化形修炼初始那蛇妖就已经具备了更优势的修炼途径，若是抛开灵修选择另一种以蚕□□魄的元修，只怕修为绝不止于此。 　　月式微这个问题问得不无道理。 　　“只是此番做派倒与我族有几分相似。” 　　“四叔玩笑，区区妖族怎可与龙族相比。”她越说神情越冷：“龙族禁令，凡我族中人绝不可元修误道。” 　　这规矩，是龙族先祖立下的，绝不可违背。 　　玄溪笑了笑：“既是一只，那么……” 　　“我们谁去杀了她？” 　　泷祝握上腰间悬的赤鞘长剑目露凶光刚要拔剑，玄溪却扇柄抵住剑鞘暗暗压了回去。 　　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我去吧。” 　　声音清泠，连带着月色也寒了几分。 　　“就不烦劳长老们动手了。” 　　“如此甚好。” 　　说完，月式微纵身跃下，白发丝丝分明如银河泄水，星落瑶池。 　　待人走远了，苍墨忍不住发问：“让月儿只身前去只恐有埋伏，终归不太妥当。” 　　“不必忧心。” 　　玄溪摇扇胸有成竹：“我早便留意过这个蛇妖，她清白得很。” 　　苍墨不解：“那你还……” 　　“五弟，她自小生活在龙渊，我就是想试试她，看看抛开一切不谈，只是妖这个身份够不够让她动杀心。” 　　“四弟说的对，就试她一试，这是她欠龙族的。”泷祝附和，苍墨捻须却问：“这……如若月儿没杀她，该当如何？” 　　玄溪笑了：“这不是还有我们么。” 　　…… 　　“嗯？怎么不见了？” 　　叶挽卿探着头往不远处的洞口观望，明明方才还看见那一身水蓝衫群的女子立在那里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消失了？ 　　“我刚才还看见的。” 　　她自言自语着从灌木中走出来，踮着脚尖先看的更真切些，可那洞口黑黢黢的，也没有看见月式微的身影。 　　“真奇怪，不应该呀。” 　　又咕哝了几句，心中愈发急了起来。此番好不容易跟到现在若是丢了再找她可就难了。 　　“怎么办？你有什么办法没？” 　　系统闻声而动：“读档中，请稍后……” 　　“仅存资料显示，目前填坑进度0.01％。” 　　…… 　　“然后呢？” 　　“数据空白，未读取任何有用信息。” 　　叶挽卿扶额，有些无奈。怪只怪这本书她只写了一章。别说系统就是她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后续剧情该如何发展。 　　叶挽卿静默了会思考对策，独自蹲下捡了根树杈在地上比划起来。 　　“月式微……她下一步会去哪呢？” 　　微字落了最后一笔，一阵夜风无端扫过带起满地的桃瓣扬起，她侧颈一凉，目光下澈，几缕发丝已堪堪落地。 　　冷剑寒光刺得她眼前一阵晕眩。 　　“警告！存活率过低！”急促的警报声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叶挽卿下意识往旁边闪去那声音才随即消失，单手撑地定了定神看向不远处。 　　一身蓝衣，一把长剑，一双杀意斐然的眼。 　　斗篷罩衫一直遮到了那人的鼻梁上方，将她的脑袋遮住大半，辨不见真容。 　　是她。 　　叶挽卿见过她，知道她穿着一身水蓝，即使被遮挡也依然瞧见风姿绰约，不难认出。 　　没等她说什么，月式微掌下凝风长剑直直向她刺来犹如贯日之势。 　　叶挽卿来不及闪避，剑刃直逼她的咽喉，情急之下倾了下头，寒刃堪堪擦着她的皮肉而过。 　　叶挽卿顺势拿住了她持剑的手。 　　“为什么杀我！” 　　对方掌下凝起的风早已等着她，只此一掌将她击飞几米之远。心扉处一阵闷响痛感绵延不断的袭来，由浅到深。 　　月式微抽剑回身稳稳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裙袂飞然，连落地都是轻飘飘的不着痕迹。 　　淡漠开口：“你是妖，就该死。” 　　那声音冷得像隔绝了生死般，目光却凝在刚才被抓住的手腕上沉了许久，也不说话，仿佛在想什么。 　　这场面把不远处的叶挽卿看得愈发毛骨悚然，生怕一个没注意对方就朝她冲过来顷刻取她性命。越想越后怕，不多时额上已冷汗涔涔。 　　她怕她，瞧着这人远比她当初在崖下观望时还要冷淡寡情，面色冷，心更冷。 　　刚才那一掌下去险些要了她半条命，五脏六腑像要被揉碎了般，此刻还痛得厉害。 　　真是个疯女人。 　　猛然间，她喉下翻起一股湿黏腥甜，咳出了声。 　　她下意识朝月式微看去，一时间对了个正着。 　　见鬼！ 　　叶挽卿咒骂着爬起身踉踉跄跄朝密林深处跑去。 　　月式微回过神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一头扎进林堆里。 　　此处林草茂密叶挽卿摸索了好一阵，刚停下耳边忽然刮过一阵凉风，冰凉刺骨 ，她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一种不好的预感蒙上心头。 　　战战兢兢微侧过头，果然，那一抹水蓝色就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斗篷帽衫下遮蔽出一小方阴影，俏丽的鼻梁两侧悬着两湾静若寒潭的眸眼。 　　澈亮而肃杀，教人不敢直视。 　　“你怎么找到我的？” 　　叶挽卿按住胸口，语气也轻，呼吸缓下来这才稍稍好受些不至于被痛感侵蚀了意识。 　　只是样子少不了狼狈，唇白如纸不见血色。 　　月式微冷眼看着她，用剑从面前的草上挑了点什么东西起来。 　　“血。” 　　声音冷的发麻。叶挽卿忌惮的要命，眼神始终没离开过那把长剑，她自然看得清楚那是什么。 　　只是，什么时候…… 　　“手。” 　　叶挽卿闻声诧异了一瞬转而看向自己的右手。 　　早已血肉模糊，血液半干从指尖粘稠的滴落下来，一串串的从面前延伸到月式微脚下。 　　只是这么久她竟一点没察觉。 　　目光扑朔着转向那把剑，寒光咧咧上面缀着的那颗血珠显得格外明显。想是方才打斗她抓住对方的剑时划伤的，那剑不似凡物，挨着皮肉时冰凉刺骨，即使被刺得血肉模糊估计也一时难以察觉。 　　倒是此刻，她的手才开始泛起了疼，抽丝剥茧般，从掌心的豁口到指尖一阵一阵绵延不绝。 　　“放了我。” 　　月式微眉心一凛：“绝无可能。” 　　叶挽卿捂着抽疼的心口勉强立稳，看着面前的女人忽而发笑。 　　“你我素未谋面，为何杀我？就因为我是妖？” 　　对方持剑凝视，一言不发只拖着长剑朝她走来。身量纤长，皮肤被月色照的莹白，透着阵阵冷意，可一瞥又教人移不开眼。 　　“呵，你还真是，蛮不讲理。” 5 ☪ 帝月狼族 　　◎月下啼乌◎ 　　叶挽卿嗤言目光睃寻而上落到那帽衫上，看着她提剑一步步逼近。 　　她愈发好奇那帽衫下遮掩的是怎样的一张脸，传说中的龙族公主…… 　　长剑拖地发出断草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叶挽卿吞咽着后退，手心发麻腿也软弱无力，失血过多最终支持不住跌坐下来。 　　她看着月式微，头仰的高高的，目不转睛，最后沉沉叹了口气。 　　“真可惜，到死也没能看看你的样子。” 　　银色的剑光在她眼前越晃越近，她眼里却只有那帽衫下隐起的半张脸。 　　心中止不住的想，究竟是怎样生的一个人，如此寡淡薄情，不讲情理，半点话也听不进去。 　　须臾，月式微止步，居高临下看着匍匐在面前的蛇妖。此妖怕她怕的要死到这一刻了倒是多了几分坦荡。 　　凝眸了许久：“你就没什么遗言？” 　　“……”叶挽卿看着她忽而发笑：“什么都可以？” 　　对方没应声，就当她默认了。 　　“如果可以，我想活着。” 　　叶挽卿说着饶命眼睛却渐渐阖实不看不想。 　　“你怕死。” 　　一语道破，叶挽卿反倒伸长了脖子。 　　“怕，你就不杀我？” 　　无聊的问题。 　　眼前这个女人大费周折一路追至这里，又怎会真的轻易放弃，她虽怕死但不是傻子。 　　等着那把冰冷的剑刃再次触上她的脖颈，忽然手边触到了一团炽热的东西，很怪。随之头顶略过一阵强风像有一个巨物跃了过去。 　　叶挽卿蓦然睁眼，抬眸的瞬间一滴血落到了她的额头，还带着温热。 　　她瞳孔骤缩，那柄带血的剑刃就悬在她眼前。吞咽着大气都不敢出。 　　猛的看向月式微，对方一如刚才站在她面前，只是长剑所指之处不再是她，而是不远处的一具尸体。 　　身长三米体型瘦长像是某种猛兽，浑身披着银灰毛皮，腹部被利物划开了一道半米长的豁口，没有毙命，肺腔处还微弱起伏，发出呜呜的声音。 　　叶挽卿眨眨眼，对于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 　　她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额上的血顺着她的眉宇滴落，落在手心粘稠温热，不似她的血那样凉。 　　瞥了眼那尸体暗暗舒了口气：不是自己的就好。 　　再次看向月式微，对方近在咫尺，微微垂首像是在看自己，帽衫也因为刚才带起的风滑落肩头。 　　生的极美，一对粉红幼角格外吸睛，但其周身骤然透出的冷意却令叶挽卿不敢多看。 　　“滚开。” 　　说完又将帽衫拢了上去，语气寒的骇人叶挽卿浑身一抖，被她浑身震开的风刮往旁边滚去。 　　还放下狠话：“不准跑。” 　　…… 　　叶挽卿惧她但不是傻子，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刚转身迈脚忽然后脖颈间刺来一阵熟悉的寒意，霎时滞在了原地。 　　“再走一步，你试试？” 　　叶挽卿转头，那把长剑就悬在她眼前，随时能要了她的性命。 　　“你威胁我？” 　　月式微脸上不大好看，像是极力压制着某种怒火。 　　系统警告声也随之而起。 　　“算了。”叶挽卿无奈原地蹲了起来，静观其变。 　　“哪有叫人等死的道理，简直不可理喻。” 　　眼前的剑忽而震了震，活活将叶挽卿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捏腔。 　　眼睛看着月式微心里早已诅咒了八百遍，从头到脚越看越不顺眼。 　　目光循循落到她脚边。 　　只见刚才自己所在的地方泛着一阵温和的柔光，地上赫然落着一颗圆珠，不大，寻常珍珠大小却是半透明的。 　　类似珠宝的物件，稀罕倒没多稀罕，就是月式微的神情开始不对劲，落到她身上的月光仿佛都要结起了冰。 　　冷的可怕。 　　这东西……叶挽卿这才想起刚才那头猛兽，抬眼看去那东西血流了一地，银灰毛发被侵染得十分醒目。血流过多早已咽了气。 　　她壮着胆子时不时忌惮着那把剑，凑近看了看，长吻尖牙，眼睛虹膜月牙白，还有一对像狗似大耳朵。只是这体型怎么看怎么不像狗，倒更像狼。 　　“检测到生物信息是否进一步扫描？” 　　脑中系统响起，叶挽卿点了点头。 　　“扫描完毕，帝月狼族，群居生物……” 　　一连串念完叶挽卿心里大概有了数，拿手腕比了比，那犬牙竟与自己的手腕一般粗！ 　　与寻常狼族没什么大区别，唯独这体型属实少见。 　　她托着脸忽而叹了口气：“多亏你，才没死在她手里。” 　　说罢还抚了抚那颗硕大无比的毛茸茸大头：“摸起来跟狗也差不多。” 　　忽然，四周草丛抖动，一个黑影快速略过，月式微下意识往后闪去，待看清时眼前立着一位少女。 　　叶挽卿错愕，目光打着转直勾勾的盯着那少女身后的银灰大尾巴上，其手上还握着那颗珠宝物件。 　　问她：“我的手下你杀的？” 　　“我？”叶挽卿顺着她看向自己，目光投向地上死透了的尸体：“我与他素昧平生，断不会像某人做如此滥杀无辜的事。” 　　对方扫她一眼冷笑：“我想也是，就你这刚化形的修为，够呛。” 　　“你们妖说话都这么气人的么？” 　　没等她再说什么，叶挽卿身后一空活活被人推出了几米远。 　　“东西，拿来！” 　　她声音冷得钻耳，叶挽卿踉跄了几步也不敢夺声，只敢这么看着两个人对质。 　　“什么东西，在我手里就是我的。” 　　月式微持剑相逼那狼妖丝毫不惧，反倒将东西放在手里盘弄时不时拿眼看她。言语挑衅： 　　“这可是妖族修炼至宝，你若是想要自己去取，怕只怕你没地方取。” 　　空气凝滞，剑气震得发响。 　　狼妖把东西晃在手中，月式微周身的气场都霎时阴沉了下来，脸色咣的一下变了。 　　脑中嗡鸣不止，残存记忆从深处漫延。 　　顿时耳畔寒剑横飞，剑啸混杂凄厉嘶鸣猎猎；血染薄衫，满眼看去殷红一片…… 　　有人持刀阔斧，脸上挂着邪厉诡笑朝她走来。 　　她不自觉攥紧了裙摆，手心渐起热汗。 　　滴答、滴答—— 　　手柄处的血坠成浅浅一洼，映照着残红的甜和屠戮殆尽的族人，耳边腥风血雨传来诡谲笑声。 　　滚…… 　　滚啊！ 　　月式微惊恐地捂住耳朵，嘴里低吟着一遍又一遍模糊字音。 　　在场二人皆被她这模样吓住了，帽衫罩住她大半身子此种形状有如没有灵魂的躯壳。 　　“你给是不给！” 　　“休想！” 　　一句话谈不拢二人缠斗起来，只是那狼妖修为尚浅很快败下阵来。 　　月式微趁机将东西击落滚至脚边，却不急着捡，而是反手提掌朝她劈去，带起一阵强风呼哧而过。 　　嘭的一声，血沫飞溅，皮肉爆开的闷响一时充斥耳畔，转眼空地上又多了具尸体。 　　叶挽卿吞咽着转头看向月式微，头冒冷汗。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狼妖躲过一击撑着身体打量她，若不是方才自己的族群及时赶到替她挨了这一下，恐怕此时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了。 　　她自知看不透她的族类却不想对方竟有如此修为，仅一掌便叫她的手下顷刻毙命。 　　放眼整个没妖山，这样实力的妖凤毛麟角，实在可怕。 　　月式微回身立住，瞥了眼那尸体面露鄙夷：“牺牲族人苟活，帝月狼族，月下啼乌。” 6 ☪ 我不杀你 　　◎你走吧◎ 　　月式微尚在龙渊时便时常听长老说起外面的事，这没妖山一脉帝月狼族她也偶有耳闻。本是寻常狼族，一直规规矩矩的，近些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势力发展的尤其繁茂。 　　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已是家常便饭。为首的狼族首领月下啼乌更是孩童心性恶魔手段。 　　想到这里月式微不禁将目光投向地上的东西，眼中杀意斐然。 　　忽而叶挽卿背后一凉，一阵凉风拂过，再看时那把剑已经捏在了月式微手上。 　　看样子是有一场恶战。 　　见她这举动，那狼妖也下意识退了退。她一掌尚且教人顷刻毙命，若是拿了剑只怕尸骨无存。 　　觑了眼地上她脚边熠熠明光的东西，狭长的眸子中闪过狡黠。 　　她大可一走了之，只是这东西她今天非拿不可。 　　几乎一瞬间她朝着月式微大喊：“你的犯人好像要跑了。” 　　叶挽卿身子僵了僵，刚没入林中的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收回。 　　该死。 　　月式微闻声回头。 　　一股寒意攀上她的脊背，默默收回了脚。 　　那狼妖瞅准时机化为原形叼了地上的东西转身就跑，临了还撒了把粉末随后一身银黑瞬间隐入林中。 　　丢下一句：“想拿东西，有本事就来山巅伏神庙。” 　　月式微扬袖散了粉末：“自寻死路。” 　　那狼妖跑得极快，要追上去只怕难，得另寻他法才是。 　　来不及多想转身走近叶挽卿，提了剑不急着杀而是看着她良久。 　　等待死亡的过程总是漫长，叶挽卿也不例外。 　　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按方才月式微的架势之前明明可以一掌劈死她，断不会留她到现在。 　　可是为什么？ 　　“你走吧，别对人说见过我。” 　　“什么？” 　　叶挽卿捂着胸口看着她不明所以。 　　喉下翻起一股湿黏腥甜，一口淤血吐出她才略微恢复了些力气，看向月式微的眼神变得复杂。 　　喘喘落声：“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对方抬眸瞥了她一眼，目光流转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这没妖山遍地为妖，你将我伤成这个样子，就算你不杀我，也只怕活不了多久。” 　　她声音很轻，气息不稳，汩汩血液淤积在咽喉吐字也不清晰，落到月式微耳朵里沉了好久才半听半猜明了了她的意思。 　　想了想道：“此话在理。” 　　叶挽卿来了精神，半支起身子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月式微扬剑，一阵青蓝光晕转瞬即逝，剑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收了剑她又拢了拢帽衫，补充：“只有人族才讲道理，我不是。” 　　她侧立着，身量纤细，袖衫下的手莹白如玉，不提剑的样子分外亲人。 　　冷傲气质与之前要杀她的样子天壤之别，少了杀气多了些温意。 　　叶挽卿神情也跟着松了下来，勉强站起身问：“可我与你萍水相逢，况且你我同为妖族你方才为何一定要杀我？” 　　“妖？”对方的语气变得冷了起来：“龙族不是妖。” 　　“你再乱说我不饶你。” 　　叶挽卿扬眉：“我不说便是。” 　　然后唤醒脑中系统：眼前这个你扫扫？ 　　“系统扫描中……扫描完毕” 　　“所属妖类：龙族。” 　　看到结果叶挽卿笑了，妖族中人别的不说自欺欺人倒是有一手。 　　“你笑什么？” 　　“没什么。” 　　叶挽卿敛了笑，顺手擦去嘴角的血。 　　月式微看着她，目光灼灼忽而发问：“你好像不怕我？” 　　“你不杀我了，我为什么还要怕你？” 　　月式微哼了哼，只冷淡瞥了眼。 　　自龙族隐世以来，仅存的一点名声都被各大妖族搞臭了，一口一个凶悍好杀、嗜血如麻形容，导致其他妖怪看见龙族中人不是躲就是联合起来喊打喊杀，犹如过街老鼠遭人唾弃。 　　倒是眼前这只蛇妖，怎么看也才刚化形的修为，竟然毫不畏惧还与她攀谈。 　　真是胆大。 　　“你不追过去？”叶挽卿问她：“你不是想要那个东西么？” 　　“他们还会回来的。”月式微看向林子深处。 　　果然林中闪过几块黑影，不多时窜出几头帝月狼，盯着二人低声嘶吼。 　　叶挽卿下意识躲到月式微身后，对方也没说话只是冷声问她：“真打起来我赤手空拳可脱身，你不跑？” 　　叶挽卿瞄了眼那几头狼回应：“他若真想追我，我也跑不掉。” 　　“随你。” 　　一阵青蓝光束闪过，那把剑又重新捏在了她手里。 　　一时双方展开对峙，所幸那几头狼互相嗅了嗅转而朝那两具尸体摸过去，并没有攻击她们的意思。 　　含住死尸脖颈后纵身跃进林子不见了踪影。 　　帝月狼族能繁盛至此不是没有原因的，其族中成员大多愚忠，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伤亡的尸体都会被捡回去撕成碎肉喂给未长成的小狼。 　　这样的循环方式使得他们足以在最恶劣的情况下生存，即使身边的群落都死光了他们也不会灭绝。 　　“现在怎么办？”叶挽卿探出头问她。 　　“跟上去。” 　　刚挪步子月式微只觉身上一紧，回头看那蛇妖正拽着她的袖摆没松手。 　　“放手。”她顺势将剑收了回去，眉目微怒：“离我远些。” 　　“你为何非要去？”叶挽卿松手问她：“就为了那来路不明的破珠子？自相残杀值得么。” 　　“破珠子？自相残杀？” 　　她一怔的语气骤冷，剑气逼人。 　　叶挽卿抬头，此刻挨得近，正对上那双寒彻骨的眼。秀口轻启：“你说自相残杀，就像那日你同那山脚下的群妖合谋着杀我一般？” 　　叶挽卿瞳孔猛的放大：“我何时……” 　　想起那日在崖下她看着月式微时的情景，那群妖个个喊着要杀她成仙，她为保性命只单单说过几句。 　　那些话她竟都听见了？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叶挽卿愣了半晌只挤出这么一句话，看着眼前的人欲言又止。 　　月式微半垂着眸，根本没听她说话。心头隐隐作痛，仿佛有些可怕往事要从里面钻出来吞噬她。 　　隔了会才落声：“你走吧，别说见过我，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作者有话说】 　　月下啼乌：如果有人伤亡怎么办？ 　　手下：吃席！ 7 ☪ 伏神庙 　　◎又来？◎ 　　月式微离了叶挽卿，没有任何其他话留下便往林子里钻。 　　她绝不可能跟一只妖牵扯不清。 　　凡妖阴险第一，卑鄙第二，蓄意接近者尤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放她离开已是莫大仁慈，下次见面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 　　叶挽卿看着水蓝裙衫渐渐隐没在林中，往前跟了几步又停下。 　　胸口的痛楚又阵阵传来，她那一掌打的很实几乎将她的皮肉震碎，要不是有心留她只怕躺在这的就是三具尸体。 　　不知怎的惹了她，忽然脸色大变。 　　想起自己遥遥无期的化龙指标，她催动为数不多的修为为自己疗伤。 　　温热的脉流游走各处汇聚伤处，伤疗了一半皮肉却还是绽开的，只是手上的血倒是止住了。 　　看着狰狞的伤口她叹了口气：“算了，死就死吧。” 　　旋即纵身跃进林子跟着刚走不远的影子一道失了踪影。 　　…… 　　一路跟着，林子渐密，稍不留神便会迷了路。 　　那几头狼拖着尸体绊住脚，跑的慢些，月式微远远跟在身后，落地一点便跃起身子落在了枝干上，动作轻得很。 　　看这方向只怕要往没妖山深处去，那里群妖环伺可比外面危险的多。 　　不及多想月式微卧手莲花结了个龙印，小声说了什么后便抛了出去，很快那抹金绪就随着风飞远了，不见踪迹。 　　做完这个又跟了上去，不久便到了一处陌生地界，灵力充沛树木蓊郁喜人，只是静的可怕。 　　原先跟着的那几头狼汇入不远处狼群中，一群小狼围上来对着鲜血淋漓的尸体大快朵颐，独不见那狼族首领。 　　月式微别过头转环顾四周，入眼碧波如海，除了绿色再无其他。由此再往上走地势偏高，盘踞的皆是百年乃至千年的草树。 　　那狼妖提到的山巅伏神庙应该就在上面。 　　临走月式微再次结了龙印抛了出去，不出意外，半炷香的时间长老可赶到此处。 　　做完一切后月式微避开狼群静悄悄摸上了山巅。 　　庙宇不大，四四方方。门庭旁立着两根红漆柱，左右皆题着字，金漆包边，就连牌匾都镶饰着雕花彩画，写着伏神庙三字。 　　这矫饰比民间的城隍庙还要华丽贵气，若是放在市井只怕香火不断。 　　只是搁这深山却显得诡异了些。 　　吱嘎一声，门扉半敞。 　　门内窜出一阵凉风。 　　月式微定了定身迈脚走了进去。 　　推开门，四下空荡，偶有阵风带过一串浅淡烛火味。 　　跟刚才在外面闻到的一模一样。 　　目光环视，供香的礼器、放置贡品的桌案、跪拜的蒲团一应俱全，该有的一样不落。 　　见之泛泛，细细斟酌却又似乎少了一样东西。 　　不及多想，门外忽然惊起踩叶声。 　　推门的刹那月式微往门边闪去，一阵青蓝光束，那把剑已经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别别别，是我是我。” 　　声音熟悉，是那只蛇妖。 　　“你跟着我？” 　　声音低冷，剑也未收，明晃晃的威胁意味。 　　“不是让你走了么，为什么还来送死？” 　　“此言差矣。”叶挽卿辩解：“我被你打的身受重伤，横也是死竖也是死，相较其他妖魔我倒更情愿死在你手上。” 　　“有病。”月式微冷斥，剑未放下，颜不显眉。 　　她与这只蛇妖萍水相逢，因着二叔教诲本不想滥杀，但她给过这只蛇妖机会了，既然非要送死她也绝不手软。 　　妖而已，死便死了。 　　叶挽卿看着她不知为何冷汗直冒，总觉这次与之前都不一样。 　　忽然，脑中系统提示猛响：“警告！存活率为零！请立即离开！” 　　叶挽卿惊神，这家伙居然真动了杀心！ 　　她将浑身法力集于一掌落在月式微胸口，她岿然不动自己倒是飘出了半米之外。 　　丢人是丢人了些，好歹离了那把剑，性命暂时无虞。 　　月式微抚了抚胸口，她那一掌绵软无力像落叶扫雪似的，有些痒痒。 　　就这修为哪里像妖，简直跟凡人无两。 　　待要追上去叶挽卿一溜烟钻进了香案底下藏了起来。 　　视线跟着追过去，不知何时那香案前的蒲团上直挺挺跪着一个人。 　　一条银灰尾巴，是那只狼妖。 　　“你来了。” 　　声音柔媚带着蛊惑之意，样子却虔诚的紧，手上还捧着三根奉香。 　　拜了三拜后将香插上，嘴里念念有词转过身。 　　“我等你好久了。” 　　月式微无心再追那蛇妖，反而持剑看着对面的狼妖。 　　庙宇进门后中有一庭，信步往里，穿庭，才到香案祭拜处。 　　庭中有一棵参天杨柳，隔着垂柳依依看得见那狼妖的脸。 　　生的危险而貌美。 　　“你等我做什么？”月式微垂剑立身：“等我来杀你么？” 　　听见声响叶挽卿忍不住从香案下探出个脑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会看看狼妖一会看看月式微。 　　囫囵一圈后还是落在了扬言要杀她的人身上。 　　月式微目光徘徊，不自觉被她吸引又落回狼妖身后的香案上。 　　那案上的奉香正滚着浓烟缭缭，点点星火从尖儿上跌下来，落到香炉里。 　　月式微屏了息随时准备杀了她。 　　狼妖看她动作，食指捻了灰搓了搓又落下：“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座庙么？” 　　没等她说完，月式微已持剑冲了上来，剑光一闪，那狼妖身形灵活矫捷竟也躲开了，只是她的尾巴被削掉了几搓毛。 　　回身立稳：“我是来要东西的，不是来听故事的。” 　　目光往下正好对上了香案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只是现在她无暇顾及，只得先将这狼妖解决再做打算。 　　她打量狼妖，由上而下却并没有发现她想要的东西。 　　眉间微蹙语气也稍显急促：“东西呢？” 　　“什么东西？”啼乌微怒但并不着急：“我说了，东西在我手上就是我的。” 　　“可是你看看，现在可不在我手上。” 　　啼乌转眼看向香案处，底下冒出的一双眼睛却直直看着月式微。 　　“到底在哪！” 　　她渐渐失了耐心，言辞微怒。 　　啼乌也不隐瞒而是笑着指了指那香案前的台子。 　　不知何时，那东西已稳稳放在台面上，干干净净。 　　她瞳孔猛的一缩。 　　这偌大的庙宇是什么都不缺，唯一少的就是神像！ 8 ☪ 伏神庙 　　◎带它回家◎ 　　月式微惊愕，寻常庙宇哪怕破败什么都没有也不会少了祭拜的神像，眼前这个庙却反其道而行，偏偏少了神像？ 　　若真是这样，那方才狼妖又是在拜谁？ 　　越想越不对，此地不宜久留。 　　月式微敛了剑，不等她人反应跃上了香案。 　　剑尖刚触到那东西，忽然一阵狂风将她卷到了旁边，荡起的柳枝甩到空气中扑了个空发出金石之声。 　　若是被打到只怕要掉层皮。 　　“既然出现了就别藏着掖着了。” 　　月式微顺势乘风立在了房梁上，目光垂垂盯着眼前的杨柳。 　　树形高大，比她站上房梁还高出三丈，少说也几千年了，又生在这灵气充沛之地，怕是早已为妖。 　　怪道这庙里没神像，只怕那神像不在高台，而在庭中。 　　不及思考，忽而树静风止像是在等什么似的。月式微持剑而立，狼妖见势也不跑转而徐徐行至柳树下，手里不知何时又捧起了三根奉香。 　　样子恭恭敬敬：“月下啼乌，恭迎娘娘出关。” 　　说罢拜了三拜将香又立在了香炉里。 　　月式微静静看着这一切，闻着那香的味道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目光沉了沉落在狼妖身上睃寻几圈。 　　似乎是想在她身上找点东西。 　　没静三秒地动山摇，那树妖似有拔地而起的架势。 　　盘错的巨大根脉从地底翻出，每一茬轮着圈儿甩过来时带起的劲风轻易可削下人的耳朵。 　　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周围土木掀倒在地，横扫过去连合围大的梁柱也瞬间炸裂，碎成几瓣散落各处。 　　不出一会，满目狼藉。 　　这四四方方的庙宇毁的干净，倒是那香案桌子一尘不染，连上面立着的香都安然不动，那蛇妖藏在底下躲过一劫。 　　倒是会选地方。 　　树妖随意挥动枝条，金声乍耳，月式微左右闪动避之不及也落到了那香案上暂避。与叶挽卿相反，一个在桌下一个在桌上。 　　身后是置神像的高台，此刻神像没有那东西却透着微光近在咫尺。 　　月式微横剑欲夺，狼妖见势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扫尾将她的剑生生撇开了，她回身立稳侧身险些被扫过来的枝条打到。 　　狼妖实在碍事她得先将其除掉。 　　旋即追了上去，二人就在香案的方寸之间斡旋。 　　双方打的难舍难分，叶挽卿蹲在狭窄的香案底下时不时挨一下，两人立场不同下手也狠，叶挽卿撩开佛台布眼睛转了一圈，场面乱的很。 　　勉强逃出去的话不死在两人斗法的剑下也只恐亡身在那挥舞的枝条上。 　　实在可怕，权衡之下缩了回去，还是原地待着比较妥当。 　　此时系统声偏又响了起来：“检测到周围有修炼至宝，获得化龙进度可加快百分之一，当前进度0.01%，建议宿主拾取。” 　　修炼至宝？ 　　叶挽卿倒是听那只狼妖提过。 　　她狐疑着撩起佛台布往那高台上瞟，熠熠生辉确有系统口中的至宝。 　　只是她一个手无缚鸡的蛇妖怎么跟在场两个人抢，更别说还有一只大妖未现身。 　　这东西看着看着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的想据为己有。 　　这…这东西… 　　叶挽卿眸子半垂，眼神涣散像是没了心智，言语几近癫狂。 　　真漂亮…… 　　越盯越出神，嘴里开始跟着喃喃自语： 　　“我的……” 　　“是我的……”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剑光略过她的眉眼带起一股风，叶挽卿眸子干涩揉了揉才回过了神。 　　她猛的滞了口气脊背发凉，放下了佛台布阻隔视线。 　　刚才的那一幕恍若被人操控了身体，满心的罪孽欲/望被无限放大。 　　就这东西真是什么所谓的修炼至宝么，怎么越看越像是蚀骨的毒药，危险的紧。 　　外面打斗声乍耳叶挽卿嗤之以鼻：“这东西多少有点邪门，纵是拿来修炼也只怕最后失了本心，变成妖魔，如此争得头破血流。” 　　“自诩清流，真是可笑。” 　　…… 　　月式微追着狼妖，因着四周阻碍多几次下了狠手都被其避开，一时追的紧了些，长剑刺向对方胸腔的那一刻特意凝了十成十的修为在剑刃上。 　　刺目的蓝色剑浪滚滚而来，寒气逼人像带着刀子似的，未及眼前衣服都被片成了无数缕，如飞絮落了一地。 　　这一剑下去怕是尸骨无存。 　　忽然，那柳树妖无端横过来一条枝杈将狼妖击飞在地，气劲很大那狼妖不死也够喝一壶的。 　　只是没死在月式微手里她倒还捡了条命。 　　没管这么多，此刻正是拿东西的好时机。 　　她转身欲拿剑尖挑，却不想一回头那蛇妖正探出半个身子够高台上的东西。 　　月式微心猛的一沉，脸色霎时难看的很，提着剑就跃身过去了。 　　她直挺挺立在高台上，剑垂至脚边发出阵阵铮鸣。 　　叶挽卿头顶一凉，昂首便见着了那双杀意斐然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我原以为你跟其他妖魔不一样。” 　　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叶挽卿却觉得其中透着倾火难浇的寒。 　　自己这番动作似乎伤了她的心。 　　四目相对，她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 　　脑中系统却一遍又一遍重复：“建议拾取。” 　　“闭嘴！” 　　叶挽卿提声，面上薄怒。 　　她看向月式微想解释但对方根本没给她机会。 　　只手拢了拢帽衫不再正眼看她：“那日在不翁山结界内，我当真是，看错了你。” 　　她劈剑而下，叶挽卿从香案底下滚了出来。手上的伤口撕扯开，鲜血直崩。 　　“我从未想过害你，我之所以拿那东西是为了你。” 　　“为了我？”月式微听着话脸色反而跟加阴沉：“你可是妖，哪只妖见着这个东西不心热，你说这话自己可信？” 　　叶挽卿扶着破损的柱子勉强起身，血液从指尖滴落进尘土里，再这样下去，她的这只手怕是要废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化龙，却即将死在这前头。 　　她定了定神倚靠在房柱上，昂着头垂下眼睑看她，不是轻蔑而是仅存的法力耗不起这幅身子，连头也支不起来。 　　方才她虽躲了过去但磕磕碰碰的伤总少不了，新伤叠旧伤那胸腔内的淤血之气又扩散开来。 　　一张嘴便又咯出了血：“我若是想拿这东西何必等到现在，倒是你，一心成仙不也争得头破血流？” 　　闻言，月式微半晌没搭话，阴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竟淌下一颗泪来，神色动容。 　　“这东西本就是我龙族的。” 　　“我要带它回家。” 9 ☪ 柳相千机 　　◎柳相千机◎ 　　龙族的？ 　　叶挽卿怔了怔，说起来她单知道这是件修炼至宝还未问过这是什么东西，人人为此争抢不休，看月式微这神情也不像是撒谎。 　　倒是自己，无意之间仿佛做错了件大事。 　　她咯了口血，眸光沉沉看向月式微，什么话也没说。 　　样子活不长久，月式微也不再理她。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已半只脚入了仙界少沾点血总是好的，不多想便转身去拿高台上的那件东西。 　　忽然一束绿光冲天，天色巨变，带起的狂风刮过四周带起木石声响。 　　叶挽卿紧倚在房柱旁边，颤颤巍巍，霞色裙衫沾了血污，看起来就像一片滚落泥里的花瓣，不起眼，稍不留意就随风去了。 　　她勉强支住身子，眯起眼睛看着那一束绿光冲天，霎时天卷云残如神明临世。 　　“真壮观……” 　　叶挽卿一时吟出了声，狂风呼哧她身形弱的就像破窗里的残烛。 　　几乎是一瞬间，绿光朝着月式微而来将她震开了好几米然后卷了东西消失不见，再看时已经到了一名陌生女子手上。 　　那女子生的妖艳脱俗，媚骨天成，青丝半绾略显慵意。 　　越年长越妖，这是妖界不变的铁律，看这树妖少说也快万年了。 　　月式微垂剑立在不远处，出于顾忌并未急于出手。 　　之前耳闻，妖界有只树精化妖厉害的很，每年春日出关，短短几千年便在妖界占据了一席之地，实数少见。 　　千年的妖万年的妖没什么要紧，要命的是月式微看不出对方的具体情况，这起码说明她与其至少实力相当。 　　这样的情况她从未遇见过，拢了拢帽衫静观其变，打算再看看情况。 　　那树妖手握至宝，目露妖冶笑意，抬眸一扫便看见了角落里的叶挽卿。 　　一挥手将她提了过来。 　　“这只蛇妖也是你找来的？半死不活能吃么。” 　　闻声，草叶覆盖下伤残不堪的身影缓慢爬了起来，腿上受了伤鲜血淋漓，一瘸一拐的就过去了。 　　伏着身子回话：“回娘娘，这蛇妖是她自己跟来的，并不是属下要污了娘娘的眼，请娘娘恕罪。” 　　“无妨，功大于过。” 　　说罢便松了手，叶挽卿身子一轻重重摔到了地上，猛的咳嗽了几声，脖颈上还留着一圈掐红的印记。 　　“多谢娘娘。”顿了顿月下啼乌将目光转向树妖手上的东西，怯怯道：“娘娘，属下……属下，还有一事相求。” 　　树妖垂眸：“且说。” 　　“可……可否将灵宝借予属下一用。”她拉住对方的裙角，楚楚可怜尽做的一番卑下姿态。 　　“属下身受重伤，只是向娘娘借来疗伤，待属下恢复了会即刻还给娘娘的，属下……求您了……” 　　树妖却一脚将其踢开：“什么东西！一手的脏血弄污了本仙君的裙子！” 　　狼妖飞出老远，一口老血刹那间就喷了出来，场面骇人。捂着腹部蜷起身子还不忘爬过来求情，也不敢再碰她的裙衫。 　　“娘娘……千机娘娘，真的，属下一定归还，看在属下服侍您这么几年的情分上……求您了…” 　　树妖神色满足，微微俯身笑着说：“啼乌乖，我知道啼乌最乖了，只要你听话本仙君什么都给你，只是你知道的，本仙君现在修炼瓶颈期了需要大补，这点东西怎么够呢？” 　　“听话，等我成了仙就什么都好了。” 　　“可…可是…”狼妖奋力支起身子还有不甘：“我的伤。”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么！蠢得跟木头一样！” 　　树妖勃然大怒，脸色大变。 　　“等我吃了眼前这两只妖我亲自替你疗伤，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就看你的命了，只是打这东西的念头动也不要动！” 　　“是……属下知道了……” 　　狼妖垂下头，不再说话背地里开始疗伤续命。 　　知道树妖看不出自己身份月式微便放下了心，相当的水平下她还是有把握打败对方的，何况还有三位长老在庙外守着。 　　半柱香早已过了，只要她一声令下便可一网打尽。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必须做。 　　目光落到那件至宝上提剑冲了过去。 　　一时间青蓝光刃交叠有如破竹之势。 　　树妖左手持珠右手掸臂去挡剑刃，一层绿色气浪掀天竟也给挡住了。 　　此修炼至宝拿着烫手，想一时半刻化为己用绝非易事，她这样握着倒是给月式微增加了优势。 　　树妖被长剑架住进退维谷，稍松手那把剑就会往身上招呼，近在咫尺透着阵阵寒气。 　　草木之妖最受不了严冬，哪怕一点的寒都会削弱力量。 　　“你究竟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对方问她，月式微垂下头不搭话。 　　按照卷轴指示没妖山定有什么东西需要她来解决，这近万年的树妖法力通天又作恶多端，想是天也看不下去了让她来收了她也未可知。 　　如此，速战速决的好。 　　她右手持剑左掌下凝起一阵风刚准备朝她劈去 　　一个黑影迅速闪过二人之间。 　　拖着伤的缘故狼妖没跑几步就不得不停下了身子，手上的东西夺目，眼看着就要失了神智。 　　树妖空出了手接下了月式微的一掌，目光却停在狼妖身上，面带薄怒：“啼乌！你想死么？还不快快还来！” 　　“不，我要疗伤…对……疗伤。” 　　答非所问，神智已失了大半，与叶挽卿不同，脸上全是惊恐。 　　“疗伤……” 　　“疗伤、我不能死，我不想被吃掉……” 　　月式微瞥了眼狼妖，看她这个样子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强夺。 　　她闪身与树妖拼杀几次，抽身回旋的刹那剑光盘旋直指树妖。 　　彻骨的寒意随着柔光弥漫开来，一寸寸侵蚀着树妖的意识，危急时刻腾出双手画了个护障才没被刺穿。 　　双方势均力敌，周身迸发出强烈的风浪气流。 　　月式微将法力凝聚在剑尖试图刺破屏障，左手则抽出一部分法力去夺狼妖手中的宝贝。 　　狼妖腿受了伤没法跑，夺宝贝时怕是已用尽了全部法力，此刻是绝佳机会。 　　一道蓝色风旋朝她而去，对方只是奋力的往前爬像极了苟延残喘的蝼蚁。而那件宝贝被她死死揣在心口，滚烫的温度活活烧穿了衣物，发出滋滋冒油的声音。 　　这东西欲念越强反噬越强，她这样捂着当真是命都不要了。 　　月式微加强了力度，不一会那东西便从她怀里露了出来。 　　树妖见状不妙奈何难以脱身，盯着月式微眼神愈发阴狠。 　　“没妖山千年都没有能与我抗衡之人，你到底是何来历？” 　　周围气浪滚滚，月式微一手提剑一手取珠，一举一动稳如泰山。 　　声音沉沉回道：“你盘踞千年之久，那这没妖山的半数妖怪你没少杀吧？” 　　她方才进这庙宇时便察觉不对劲，见着那香案上的奉香已猜着了大半。 　　寻常奉香供奉神明，用的是木粉佐以香料压制而成，味道清淡沉心，而这种奉香乃是由失了精魄的妖身所炼，味重而腥，一般也只有这种大妖才炼得了。 　　之所以愿意如此耗费精力，只因元修之妖不能求仙问道，奈何木已成舟，心向往之故而生此事端。 　　毕竟什么都有了，偶尔抬头还是会贪念那一口的。 　　不同的是，神仙收用奉香转为万物为己用，而妖类收奉香只得一捧灰罢了。 　　自导自演，尚能理解。 　　她语气一向冷淡，含威不怒，只是传到树妖的耳朵里颇带些审判意味。 　　自是不服：“妖界元修之道向来如此，我不吃他们他们便会吃我，你也是妖应当明白才是。” 　　“我不是妖。” 　　这没妖山百里皆是妖魔，又是只身前来，不是妖这话她可是不信的：“是与不是，我一看便知！” 　　说罢便要去掀她的帽衫，月式微侧身躲过离了一丈之远，只是法术被打断那个宝贝从半空落了下去，又被人捡了起来。 　　三人一时目光齐齐聚了过去。 　　叶挽卿立在三人之间，手上正握着那颗亮莹莹的东西。 　　方才三人打的正酣谁也没注意这个藏在角落的人，月式微有些惊讶旋即又恢复如常。 　　若她没猜错，那蛇妖灵修一直躲在香案下被奉香熏染，久而久之便受了影响法力暂失身体孱弱，刚才香炉被毁她现在应该是恢复了过来。 　　而自己有金身护体免受侵扰，躲过一劫。 　　徐徐开口：“说到底，你还是骗了我。” 　　叶挽卿看了眼月式微，仿佛置若罔闻般目光循循落到手上。掌心伤口血流不止，创面骇人，血渍沾上那件东西却意外觉得温暖。 　　良久，她说：“不重要了，今天我一定要弄明白这是什么。” 　　“我也死的安心些。” 　　月式微想上前阻止却不料其他两只妖也齐齐冲了过去，施展法术带起的风如鲲鹏展翅，刮得耳边呼咧作响。 　　这样程度的攻击她必死无疑。 　　叶挽卿却不在乎这个，来找月式微的那一刻她就把命留在了这里，这里的三只妖她一只都打不过，但她还是想死在月式微手里。 　　脑中系统狂响拼了命似的要她离开，叶挽卿却安然开口：“我跑不掉了，帮我最后一次看看这个东西吧。” 　　“扫描完成，类质属性：龙珠。生于龙族下颌内骨处，性命所在，剖出既死……” 　　龙珠…… 　　叶挽卿猛的怔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一直都是她错了，还曾言语讥讽月式微。 　　“自诩清流，当真可笑。” 　　须臾，三只妖已到了近处，电光火石般就要劈到眼前。 　　叶挽卿阖了眸子却脖颈一凉，再睁眼，那把剑已横到了面前，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头苍白如雪的长发。 　　帽衫滑落肩头，长风曳过耳畔，还有清清冷冷的声音：“你不是想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告诉你，这是龙珠，我族的性命所在……” 　　“我知道。”叶挽卿打断她。 　　看着她持剑挡在身前的样子她忽然笑了，说：“你知道么，我发现，有时候口是心非的妖也挺招人喜欢的。” 　　“什么？” 　　月式微不明所以刚要回头她又说话了： 　　“你不是不信我么，我有个办法，既可让她们消了争夺的念头也可证明我并非骗你。” 　　月式微自然不信：“这世上哪有这样双全的法子。” 　　“有的。” 　　听她语气渐觉不对劲，月式微转头看她，白蜡似的脸上毫无血色，浅淡的白色光晕游走全身最后都汇聚到了拿龙珠的那只手掌上。 　　“你做什么？你疯了，你这样会死的！” 　　叶挽卿置若罔闻，五指紧握，刹那指缝间折射出阵阵金光，淡珀色的瞳孔被照得澈亮就这么微笑着看着她。 　　霎时，整片林子都笼罩在了蓝色气浪中，昏天黑地仿佛要天翻地覆。 　　金蓝光晕交叠，狼妖已不见了踪影，只剩树妖倒在一旁猛的吐了口血，看着那对粉红色的龙角惊诧不已几近癫狂。 　　“龙族，白发，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他还是回来了。” 10 ☪ 杀妖 　　◎你没死！◎ 　　月式微敛了剑不理她，径直走向地上的蛇妖俯身探了她的鼻息。 　　气若游丝，但还留着一口气。 　　狭促的眉头不自觉松了松。 　　转头看了眼她的右手，仍作握拳状，手心里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指缝间还汩汩流着血，鲜红刺眼。 　　强行摧毁龙珠这件事全妖界中找不出第二个会这么做的人，就连龙族中人也未必有这番胆量。 　　这样还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如今龙珠毁了她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只要这东西不流落在外就是最好的结果。 　　月式微打量了蛇妖良久，然后凝腕收了剑。 　　不远处苟延残喘的树妖见这情景却笑了：“怎么？你堂堂一族之长还想救她？” 　　“她可是妖，你们龙族不是一向最恨妖了么？” 　　月式微没搭话，没必要跟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她俯下身盘腿而坐将叶挽卿的右手轻轻拾到自己掌心以法力温养，替她疗伤。 　　龙血性温其法术对冷血之妖的疗伤有奇效，进度也会快很多。 　　只是她的手握得紧，法力一时半会渗透不进去，只得从经脉处送遍全身才勉强愈合了伤口。 　　做完这一切月式微沉了口气，不曾想疗伤这件事如此耗费心神，以往从来都是别人替她疗伤自己何曾做过这样的事。 　　定身稍稍恢复了些气力，抬脚转身欲走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思量再三索性俯身将她横抱了起来，她倒是轻，浑身也瞥不见二两肉，这样靠在她身上的样子倒真像一条温顺的小蛇。 　　与她的温血不同，蛇妖身上总是凉凉的触不到体温。 　　这种感觉很奇异。 　　不一会月式微便在破落庙宇中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将她放在那里，背靠着断柱。 　　临走前又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平稳，样子恬静像是睡着了般。 　　她的伤已无性命之虞，不出意外再过些时间就能醒了。 　　叹了口气她又说道： 　　“我们终究不会是一路人，希望你醒之后速速离开此地，虽然我几次想杀你，但那实非我本意，你也命不该绝于此。” 　　“好自为之。” 　　…… 　　从庙宇出来后，那只树妖仍旧匍匐在地，身上的伤一处接着一处，怕是不能好了。 　　方才蛇妖毁龙珠她可是叫嚣的最大声的，甚至不惜性命跟她硬碰硬，最后被剑气所伤弄得如此求死不能的模样。 　　龙珠已毁，月式微也无后顾之忧，她双手结印将消息告知了庙宇之外的长老们。 　　这树妖作恶多端是时候送她上路了。 　　不多时，三个身影出现在身后。 　　“不是叫你杀妖去了么怎么花了这么久时间？真是无用！” 　　三长老泷祝言辞激越，脾气也大，看到地上趴着的树妖更是雷霆之怒：“怎么，留着这只妖不杀等着碍我的眼是吧，杀个妖这么费劲。” 　　眼见着暴脾气就要上前活剜了那妖，却被四长老玄溪挥扇拦了下来。 　　“三哥莫急，此事非同小可且听月儿怎么说。” 　　泷祝不以为然：“四弟，这厮夺我龙族至宝难道不该杀么？像她这样的妖给她个痛快我都嫌脏手！” 　　“三哥说的对，该杀！你们磨磨唧唧便我来动手！” 　　苍墨三步作两步就冲了过去，那一掌的威力只怕顷刻化为齑粉。月式微跃身瞬间横在了两人之间接下了苍墨的那一掌。 　　势均力敌，各退了三两步。 　　月式微立稳朝苍墨伏了伏身子作揖：“月儿僭越，望长老恕罪。” 　　苍墨反应半天没说话，神色不大高兴，拂袖而去。 　　事态平息她重新开口：“在杀她之前，我还有些话想问。” 　　三人默认，只泷祝横着眉有些不爽。 　　旋即她转身看向树妖，问：“龙珠的事是你告诉狼妖的吧？” 　　“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树妖态度嚣张，一旁泷祝绷不住了：“你这妖好不要脸，再不如实说来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连地根，让你死的彻底些！” 　　树妖神色僵了僵，眼中恨意交织。 　　她身死不要紧，只要有连地根来年春日照样修炼，若是烧了她的连地根那就真的是死无全尸，永生永世了。 　　玄溪看着她的神情摇扇相激：“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草木化妖多不容易。” 　　“龙珠的事我无可奉告！” 　　“嘿呀！这妖嘴真硬！照我看一刀劈死她要紧！”泷祝说着便提着大砍刀过来了，玄溪再三劝阻才又给劝住了，只是嘴里骂骂咧咧不干净： 　　“我堂堂一族长老何曾受这样的气，等会定要拿她当柴劈！” 　　树妖嘴硬月式微居高临下盯着她，渐露寒意： 　　“柳相千机，那只狼不会来救你了，你死心吧。” 　　一语中的，树妖目露迟疑转瞬恢复正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月式微继续道：“你以为你跟狼妖结了妖印她就会一直听你的？别忘了她可是妖，你能为了龙珠舍弃她，她未尝不行。” 　　方才打斗时狼妖衣服被剑刃搅碎，她偶然看见了那狼妖左脚外踝骨处的一枚黑色妖印，这种东西在她刚进这座庙宇看见狼妖奉香时便猜出大半。 　　这样强制的信徒关系就像是城下之盟，一方提供保护一方回以报酬，而这次狼妖的报酬就是她。 　　这座庙里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有妖能配合她演这场成仙戏码。 　　听到这里，树妖神情逐渐难看，言语也几近癫狂。 　　“你骗我！她不会丢下我的，她跟了我近千年，从还是幼狼时便是我养着，是我助她当上了狼族首领！” 　　“是我……是我，是我帮的她。” 　　她形状恐怖，边念着浑身迸发幽绿色的光晕，妖力从皮肤底下透出来像燎原的野火，瞳孔也变了色，看着骇人。 　　“她要入魔了！” 　　几人纷纷退了几步。 　　月式微纵身站远了些，她本想借此逼问些什么不曾想竟将其引入了魔道。像她修炼近万年临近瓶颈期的妖最是容易入魔的，所以才要寻龙珠这样的至宝度劫。 　　只是如今这情况，龙珠的事怕再是问不出来了。 　　这种大妖入了魔整片山头都会遭殃，没有办法月式微持剑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她没得选。 　　几次斡旋下来树妖陷入疲倦，长枝带着妖力挥舞不断，月式微闪躲看准机会拎剑发出致命一击，破竹削骨长风灌耳，叫人睁不开眼。 　　一束冲天绿光，光束随着树妖的吼叫愈渐变淡，最终消逝。 　　她打的急袖里的卷轴掉了出来也未发觉，直到玄溪长老递给她才惊觉。 　　树妖已灭月式微敛了剑拨开卷轴去看，原来的字样已经消失，只是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卷轴后面出现了几行小字，月式微眉目凛然待再看时却又消失了。 　　玄溪看她眉目凝重，摇着扇问她怎么了，月式微摇了摇头只说无事。 　　“如今这妖死了，只是那龙珠的来历还是没问出来，倒是可惜。” 　　五长老苍墨叹着，泷祝却一改模样提着砍刀便去寻那树妖的连地根。 　　空气沉了沉，苍墨又道：“月儿，你且将帽衫戴上，这没妖山险莫被人知道了身份。” 　　月式微如实照做，玄溪摇扇看着却不禁问出了声：“说起来，你的身份可还有别人知道？” 　　她手一顿敛了神色：“无人知晓。” 　　“你提到的狼妖呢？”他追问。 　　“在我暴露前那狼妖便跑了，并未知晓。” 　　她答得轻松，玄溪并未多想而是问：“那只蛇妖呢？” 　　月式微抿唇，帽衫下遮出一方阴影，清清冷冷的：“杀了。” 　　玄溪轻笑：“那便好。” 　　差不多一个时辰，她想着那蛇妖应该醒来离开了。 　　…… 　　不知过了多久，叶挽卿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对她说话，声音冷冷的，总念着一些让她快走不要回来的话，模糊不清像蒙了层雾似的时远时近。 　　她猛抬头眼前发生的却又是临死前的那番景象。 　　月式微持剑护在她身前…… 　　那时看不清的样子此刻却意外清晰。 　　桃眼梅腮，凝脂皓齿，一叶薄唇似经霜红梅平添冷艳，媚而不妖。 　　她抬眼看她，一方月光斜织过来，双瞳清明敞亮，似初春暖风拂过水漾开的层层剪波，深邃温意。 　　目光上移，两鬓雪发自然垂落，额上龙角比食指稍大，嫩粉色，隐隐还带着一层细小绒毛，似是刚长出的幼角，弧度俊秀，更衬得她面容冷淡端丽。 　　细看之下，唯一不足之处却是眉宇含秋，总染着一丝看不透的愁色。 　　那人转头看她，叫她别做傻事，还对她说谢谢…… 　　忽然一阵青蓝光束刺目，她猛的睁眼，四周安静昏黑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长舒了一口气，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开右手没发现龙珠却看到一条十厘米左右的疤痕，还没愈合完全。 　　不是梦！她真的毁了龙珠，那这伤…… 　　她爬起身环顾四周，没找到月式微，也不打算离开而是走出了破庙宇。 　　断壁残桓，狼妖和树妖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切安静得就像没发生过。 　　又往外走了几步，耳边传来人声，她探头去看瞥见了熟悉的那一抹水蓝色。 　　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响起了陌生男声。 　　“你没死！”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是日更嗷~ 　　感谢给我投营养液的小天使！[跪] 11 ☪ 迟来的叛逆期 　　◎迟来的叛逆期◎ 　　叶挽卿一惊，猛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手持斧柄的人，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段劈烂的木桩子。 　　望着她的神情横眉深目，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感觉很不好惹的样子。 　　她退后几步刚想说话对方却一怒之下将手里的木桩子砸向她。 　　噼里啪啦，木桩碎成了几瓣，残渣迸射木块飞溅。 　　叶挽卿旧伤未愈勉强闪躲却还是被横飞来的尖利木块划伤了侧颈，一阵刺痛，她抬手去碰扬了一袖的鲜血。 　　还好伤口不大没什么大碍，若是再深一点就触及经脉，到时只怕救都来不及。 　　她这点法力勉强疗伤可行，但若要跟人硬拼死的一定是她。 　　不及多想叶挽卿跃身又离了那人几米远，单手抚着伤口，额上也跟着起了层薄汗。眼神警惕：“你我素未相识，阁下这话奇怪。” 　　对方冷哼，却说：“无人能在月儿手下毫发无损的逃脱，你这蛇妖定是使了什么障眼法！” 　　他边说手上渐渐泛起阵阵金光，手上的斧柄随之倾光如柱。 　　“月儿年纪尚轻，你这障眼法唬得了她可骗不了我！” 　　说着便要冲过来，叶挽卿被他这阵仗吓得失神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后背却忽然挨到了什么，她回头看，月式微随即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她没多想，此刻看到她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慌忙躲至月式微身后寻求庇护。 　　泷祝见状停了动作，一时在场三位长老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有疑惑，有惊诧亦有勃然大怒。 　　叶挽卿单手捏着她的袖摆，拽得紧紧的，月式微沉着脸几次想抽开却纹丝不动。 　　她微微侧过脸，月色下那双眸子被遮尽了看不见神情，倒是那一叶薄唇抿得紧紧的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 　　叶挽卿眸光略过她的鼻尖滑到薄唇上，愣了几秒咽口水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之前没注意，现在这样的角度才惊觉月式微竟比她高上一些，自己的额头堪堪能够到对方的鼻尖。 　　对方不斥她的动作大胆也不怪她举止轻慢，只是这样侧颜看她。 　　空气凝滞，不知是不是离得太近的缘故叶挽卿依稀听见对方好像叹了一口气。 　　许久沉沉道：“松开。” 　　她声音绵冷，像春日里的回寒。 　　叶挽卿知趣的撒了手，随即身前一空看着她离远了些。 　　两人动作微妙，玄溪摇着扇不置一言，倒是五长老苍墨目光讶异先开了头：“这是何情况？” 　　他看看玄溪又看看泷祝最后投向月式微：“月儿，你方才不是说将其杀了么，怎么这会……” 　　一时之间，情况了然。 　　叶挽卿抬头看向月式微，神色微动像有话要说。 　　月式微偏过头，视线跃过帽衫从叶挽卿身上收了回来，神情稍愠又无奈。 　　见她不解释，三位长老也大概明白了。 　　“五弟，你不会想着还让月儿解释一下吧？如今这情况还不够明显么，她是成心要放了这蛇妖啊。” 　　泷祝坐不住，轻瞟了眼月式微：“这就是我们教出来的好徒儿，帮着外人欺瞒长辈，何曾将我们兄弟三人放在眼里！”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月式微敛眉，面若含霜。 　　泷祝却仍旧不依不饶：“你思虑不周？你要是思虑不周就不会将此妖救下，还替她疗伤，不惜瞒着我们这些长辈也要放她走？” 　　蛇妖的这点修为被三长老一眼看穿，如此重的伤单凭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恢复不了的，那条掌心的创口亦是如此。 　　不曾想自己如此盘算，以为可以两全却还是低估了这蛇妖的执着。 　　“好哇好哇，真是本事了，如此跟妖混账不清如何成仙！如何振兴我龙族千年的基业！我看今日将你与这蛇妖一并杀了，以祭我族亡魂是好！” 　　此话激越大胆，越说越没个轻重，若是落到二长老寻齐耳朵里那是要拼命的。 　　玄溪收扇忙上前止住了他：“三哥，月儿是我们兄弟三人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性我们最是了解，她如此决断定是有原因的。” 　　说罢瞥了眼一旁的苍墨，苍墨会意也上前劝解起来。 　　二人合力劝说，泷祝掸袖脸胀得通红寻了一处坐下：“她能有什么原因，那可是妖，生来卑鄙无耻罪大恶极，本应该杀！我看她是忘了我族千年前的浩劫了。” 　　月式微立在原地，眉心一凛，整个人仿佛坠在了冰窖里。 　　过往的腥风血雨她历历在目，龙族与妖族的千年积怨亘古难消。 　　眼见情况陷入僵局，泷祝紧了紧眉下了最后通牒：“我可以当做今日之事从未发生，但这蛇妖必须死！” 　　月式微薄唇紧抿，沉了良久也没说话。 　　忽然一阵青蓝光束，她拎着长剑朝叶挽卿走去。 　　她抬眼看她，眉间微蹙沉声道：“你不该回来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呢？” 　　叶挽卿对上她，眸若盛霜，又像冬日里即将融化的冰雪，泛着点点星光。 　　靛紫色的瞳孔漂亮极了。 　　她垂眸，半开玩笑道：“凡人常说不离不弃是为爱，说不定我就是呢？我就想跟在你身边好好修炼。” 　　月式微冷笑，半晌没说话，隔了好久才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叶挽卿。” 　　叶挽卿…… 　　她照着念了一遍回身立住，手持长剑挡在叶挽卿面前：“恕月儿今日任性一回，这蛇妖谁也不能杀，我要将她带在身边。” 　　“什么！” 　　在场几人无不震惊，泷祝更是站起身气的直跺脚：“荒唐荒唐！这蛇妖定是给你下了什么蛊了让你如此疯魔！我今日先杀她再杀你，一了百了！” 　　说完操起东西就过去了，连二位长老也未能将其拦住。 　　还未靠近，月式微挥剑一震，层层气浪犹如倾天之势席卷而来，泷祝一时竟难以动身。 　　狂风将月式微的帽衫吹落，待泷祝到眼前时对方气急了，直冲冲朝她而来。 　　“我今日要将你打醒！” 　　挥掌便朝着她脸上去。 　　月式微凝眸不惧：“我才是龙族首领。” 　　泷祝悬在半空的手一顿，迟迟未落下。 　　脸色僵了又僵，愣神间已放下了手掌，脸色阴沉吓人。 　　许久才出声：“又是如此，又是如此，你真是跟他一模一样，朽木不可雕，如此下去，我龙族的仙途怕是尽了。”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几千年的叛逆期？(bushi) 12 ☪ 你与我同睡 　　◎利用你◎ 　　月式微非要留下叶挽卿，泷祝气得拂袖而去，苍墨看着二人眉头蹵得厉害直摆头也跟着走了。 　　一时原地就剩下了四长老苍墨和月式微，以及她身后的叶挽卿。 　　须臾，他叹了口气：“罢了，此事莫要再提，暂且缓缓，你那两位叔叔脾性爆敛，须得徐徐劝之。” 　　月式微凝腕收了剑，躬身作揖：“月儿惹的祸事月儿自会有交代，二位叔叔那边四叔多劳心。” 　　玄溪颔首：“你且放心。” 　　抬脚欲走旋即又折了回来，目光从叶挽卿脸上略过，并未因其置气而是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 　　良久说道：“还是在没妖山那一处洞府汇合，待卷轴给出了下一个指示再出发，月儿别拖太久。” 　　顿了顿看向叶挽卿：“你也是。” 　　这话来的突然，叶挽卿藏在身后反应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相比那二位这一位长老倒是看着好说话的多，至少不会一张口便是要取她性命。 　　“他走了，你可以从我身后出来了。” 　　月式微重新戴上帽衫，顺带将叶挽卿怀中的衣袖抽了回来，又恢复至一副冷漠样子。 　　叶挽卿半捂着侧颈的伤口，鲜血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仔细看还能瞥见她掌心延伸至腕口的疤痕。 　　过去将近一个时辰那疤痕还是紫红紫红的，像一层皮裹着似的，稍一碰就破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蛇妖的体质和修为实在差的惊人，这样的资质能在没妖山活到化形实在匪夷所思。 　　思虑再三，月式微沉沉叹了口气：“罢了，手给我。” 　　“做什么？” 　　刚经历这场生死风波，叶挽卿对月式微还是未能完全放下心，以至对方说话都不得不警惕着。 　　“手。”她又重复一遍，叶挽卿才迟疑的伸了过去。 　　看着那只被摧残得不像样子的手，血肉模糊的，哪里有一分妖的样子，眉尖也不觉跟着蹙了起来。 　　叶挽卿知道这人高傲又冷，衣裳从来沾不得半点尘土，抿了抿唇将手缩了回来：“不用麻烦，我自己尚能处理。” 　　“你这点修为还是留着以后逃跑用吧，我有别的法子医你。” 　　她今后跟着自己，三位长老个个视妖如仇少不了把她生吞活剥的日子。 　　她将手抚上叶挽卿侧颈的伤口，探出两指附着灵力把里面沾染上树妖的残余妖气引了出来。 　　树妖元修，叶挽卿灵修，这两者天差地别，不小心沾染上待时日长久是会要了性命的。 　　指尖的残余妖气消散后，月式微重新将手抚上了伤口，源源不断的法力从此处进去经过经脉汇遍全身，如此就快了。 　　她的手掌温热，蛇性本寒自然是爱极了这样的温养。 　　不多时她的伤口恢复的差不多，只是掌心之伤太过严重医不好了，怕是会留下长疤。 　　受她的剑气所伤又经龙珠的至纯之气碾过，没废算好的了。 　　“好了。”她松开手，叶挽卿也随之退了两步。 　　…… 　　回洞府的路上，叶挽卿忍不住问：“我一路跟着你，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 　　对方半晌没回话，深夜里没妖山极静她不应该听不到才是。 　　又过了会，月式微才缓缓应声：“我不需要知道。” 　　“嗯？” 　　对方顿了顿又补充：“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会时时看着你，必要时我会杀你，你要做的只是好好保护自己，保住自己这条命。” 　　“还有，没事不要总在几位长老跟前晃荡，今日的场景你也见着了，我要是不拦着你早已死了八百回，所以，好自为之。” 　　她的话总带着几分疏离，说话时也从不看人一副清贵的样子。 　　叶挽卿不再发问，只跟着她回了山洞。 　　…… 　　玄溪回到山洞时，泷祝与苍墨二人正围着火堆说着什么，他走近时泷祝正好离了火堆从里面出来，与玄溪碰了个正着。 　　“干嘛去？”玄溪用扇拦他。 　　泷祝没理，走至洞口结了龙印带了个消息出去才吱声： 　　“月儿今日如此大胆，与妖厮混不惜违背我的意愿，我这个做三叔的管不了难不成在龙族操持事务的二哥还管不了？” 　　“她今日是对是错，是赏是罚交由二哥来说最为妥当，他现在代行族长之职，到时他如何处置我自是没话说。” 　　泷祝脸色拉的厉害，看一眼都寒毛直竖，玄溪展扇凝眸不语。 　　不一会，月式微从不远处回来，衣袂逸风，身后还跟着那只蛇妖。 　　二人到洞口降下，叶挽卿松了她的衣袖不自觉离得远些。 　　门口的泷祝自然没好脸色：“还知道回来，回来便罢了还将不该带的东西也带了回来。” 　　“龙族里面混了只妖，这事若是被二哥知道怕不是要气撅过去。” 　　玄溪未免场景难看走上前拦住了泷祝视线，他性子急多看那妖一眼都危险，指不定什么时候忽然起身拿刀冲了过去。 　　他摇着扇瞥了眼泷祝，眼神淡淡的但总透着一股暗示意味。 　　泷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玄溪这才笑盈盈地开口：“月儿回来了，早些歇着，今日之事明日再说，卷轴若是有了下一步提示我们便可动身了。” 　　月式微撂下帽衫，面色冷了又冷，连声音都冒着寒气：“我知道。”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被人牵住了衣袖。 　　她回头，那蛇妖看着她才松了手，眸光清淡嘴唇抿了又抿欲言又止。 　　“怎么？你还想登堂入室不成？” 　　这话是五长老苍墨说的，他看不过这妖良久早就恨得牙痒痒，要不是看在月式微的面子上他早已出手。 　　一时空气凝滞，叶挽卿看着月式微说：“无事，我睡在洞口就可以，不进去。” 　　月式微沉声：“不必，我既救了你断不会让你的性命有所顾虑，今夜你与我同睡，半步也不要离开。” 　　说完进了洞，叶挽卿犹豫着也跟了进去，外面气息凝重她多待一刻性命难保。 　　前脚刚走，泷祝坐不住了，起了又坐，坐了又起，叹了一声又一声。 　　夜里，长老酣睡，月式微却睡不着，她看着身侧的叶挽卿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刚想起身忽然听见一声低低呢喃。 　　她不觉凑近了叶挽卿，对方咕咕哝哝说了什么没听清，只依稀听见一句： 　　“月式微，我骗了你，我其实只是想利用你。” 　　月式微脸色一沉。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一点，谢谢小天使们投的雷~[轻轻跪] 13 ☪ 妖盟 　　◎二十四妖◎ 　　月式微自问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听到叶挽卿的梦中呓语也只是面上沉了沉，并未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倾了倾脑袋自觉睡得无味便起身往外走，想了想又折了回来看着睡熟的叶挽卿凝神盯了好一会。 　　不知是不是蛇妖的缘故她睡觉时将身子蜷得很紧，眉头也频频蹙着，像是在做什噩梦睫毛抖得很厉害。 　　目光循循，她又瞥见了叶挽卿掌心的那条长疤。随手结了龙印施了一道屏障将她护在里面，若是有人靠近不论多远她都会知晓。 　　做完这一切才转身往外走，月光皎皎垂下些许颜色覆在身上，有些冷。 　　她自小生活在龙渊，那里常年烛火通明是见不到这番景致的，那些年里她甚至也从未见过太阳。 　　「你想龙渊了。」 　　又是那个声音，如烟丝似雾像隔着万重山在说话，听不真切。 　　月式微捏了捏眉心，今日之事繁重她怕是又有所幻听了，原地坐下定了定神再侧耳那声音也消失了。 　　没多想，她从袖中取出了那卷轴。封月仙官曾说此次地考分为三试，这两天的功夫都只显了一个南字再无其他。 　　若说天考考能力，那么地考又是考什么？ 　　多思无益，她指尖凝起阵阵金光将法力注入卷轴，不一会上面绽出波谲的淡金色，月式微伸手往右一挥卷轴随即展开。 　　忽然不远处响起异动，月式微收起卷轴往不远处看去，树林阴密草叶袭风，乍一看又好像无事发生安静的可怕。 　　有些奇怪。 　　她起身朝天边看去，几束飞快的光闪过密林。 　　那个方向是他们刚才杀树妖的地方，伏神庙那里虽然灵气充沛但也只盘踞过像柳相千机这样的大妖，其次是狼妖长期在那里活动，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这没妖山虽然处处是妖，但是如果有一方大妖坐镇其他妖是断然不敢靠近的，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伏神庙周围如此安静的原因。 　　现如今树妖已死，狼妖不见踪迹，如此动静怕是其他妖开始争夺领地了。 　　只是那几束光实在奇怪。 　　不等多想，月式微已跃身进了林子，这动静古怪她得去看看。 　　…… 　　她前脚刚走，叶挽卿便醒了，方才那个女人起身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也不说话，真是怪人。 　　月式微不在，她是绝对不会独自呆在这里的。 　　转头看向火堆旁边的三人，一个个正襟危坐，口目深闭，神态紧绷像是刚刚入定一样。 　　叶挽卿不敢久留也不敢多看，万一他们醒了过来遭殃的恐怕是她。 　　静悄悄起了身刚要抬脚往洞外走，周身忽然泛起一阵金光齐齐朝她而来，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未做多想，也跟着出了洞。 　　…… 　　伏神庙破落不堪，只剩一节门栏和一块匾悬在上面，摇摇欲坠。门口扬起的灰尘在空气中浮浮沉沉才又落了下来。 　　这样子明显是有人经过。 　　月式微躲在不远处将帽衫拢了拢，静观其变。 　　不久，耳边传来人声。 　　“前后搜过了？可有遗漏？” 　　另一边跑出几个身着白袍的男子，人人束冠附剑，袖袍上皆绣着九瓣莲花。 　　朝着说话的人齐齐作揖，站在最前面的走出来答话：“启禀掌门，都搜过了，此庙痕迹很新像是刚毁坏不久，我们在庙的后方发现了这个。” 　　那人声音清朗，穿着似乎也与其他人不同，腰间别着一枚莲花金印。只是树林蓊郁看不清问话的人。 　　那人说着便将件东西奉了上去，月式微垂眸，若她没认错那应该是树妖的连地根。那时泷祝将其挖了出来劈烂了碎成几瓣散落各处。 　　问话的老者双手摩挲着树根，从上面捻了些粉尘嗅了嗅，说：“这妖气数已尽，无用了。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是。” 　　说罢几人又散开往破庙里去了，又一个声音响起。 　　“各大门派都不敢往这里来，因着这树妖哪个不是绕着走，现如今树妖死了，怕是有更厉害的东西出来了。” 　　另一人答：“我们也只是按嘱托前来，早点搜了了事。” 　　说罢，那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子母幡。一大一小，上面用红线绣上了各种奇怪字符。将其往空中一抛趁机施上法术喊了一声“去”子幡便不见了踪影。 　　手上捏着母幡将其插在地里，幡的尾部还缀着铃铛。 　　月式微看着那幡陷入沉思，说是幡却更像是江湖上招摇撞骗的术士拿的算命幡。 　　即使离得远也依稀嗅得到上面浅淡的妖血味，红透的绣线应该用妖血染过，再施以法术便可做捉妖辅用。 　　近些年人间江湖上是流传着许多术士的说法，但其中多数都不可信，更是没几个人真正见过妖，眼前这几人倒是大胆，自成一派不说还竟敢深夜来这没妖山寻妖怪。 　　“找死。” 　　月式微隐在月光里，声音极轻而冷。 　　与妖相比她更恨人族，如此就死在这里也不错。 　　那连地根虽被泷祝劈了，但到底时日不久，上面还是残存着些许妖力的。只怕现在正不知有多少元修之妖往这里赶，修炼圣地个个趋之若鹜的紧。 　　这些人死定了。 　　松了眉她转身想走，正好碰到姗姗来迟的叶挽卿。 　　“你来做什么？” 　　叶挽卿看她神情冷淡，也没多问，说：“我醒了看你没在，就出来走走看看。” 　　月式微没说话，掀腕食指略过她的头顶，捏下来一层法术凝的浅淡屏障。 　　她擅自离开自己布下的屏障，身体上便会附着一层这样的东西，可替她挡一挡小伤，一揭下来就消散了。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叶挽卿跟上她，与她并排。 　　“若我没看错，那里方才好像有人？” 　　月式微瞥了她一眼：“是，不过马上就是死人了。” 　　“这里对妖来说极为重要，不出一刻钟便会被围的水泄不通，我劝你也快走，到时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这话带着威胁，叶挽卿笑了笑：“我看，最大的威胁不是他们。” 　　她看着月式微，对方眸光抬了抬没说话。 　　叶挽卿又道：“你不是说没人敢来没妖山么？” 　　四周草木引风而动，月式微将帽衫拉至鼻梁，遮去了大半。 　　良久，说：“之前因为有树妖，无人敢靠近，但今时不同往日。” 　　“你说柳相千机？” 　　“是。” 　　“她是妖盟二十四妖之一。”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晚了，谢谢小天使投的营养液！还有雷！[轻轻跪] 14 ☪ 二叔的回信 　　◎埋东西◎ 　　妖盟乃天地初分时妖祖所创，由二十四妖管理着妖界大小事宜，但听说这些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鲜少活动。 　　至于树妖，那颗龙珠的事她定是知道什么的，只是她现在死了，此地也不可逗留太久。 　　“二十四妖很厉害么？” 　　叶挽卿歪头问她。 　　月式微回瞥了眼她，心道这问题蠢，本不欲开口，沉默了会却说：“没那么厉害，但杀你足够。” 　　…… 　　两人回到山洞时明月西悬，天边滚起了一条浪花似的白边。 　　天将明，叶挽卿走着走着却停了下来。 　　说：“你先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下。” 　　“嗯？”月式微回头，似乎在等她继续说。 　　这话奇怪，她说休息一下自是断然不信的。 　　随便找了一处石头上坐下，也不打算走：“你既要在这休息，我便在这陪你。” 　　说完将袖中的卷轴引了出来，展开。 　　叶挽卿无法，在地上坐了一会又起来，左右不是。 　　目光投向月式微，出声：“你在这里，到时那几位找不见你不会怪罪？” 　　对方头也不抬，沉声：“不会，无需多心。” 　　叶挽卿一噎，这几人都是一路的，自然怪不到她头上，倒是极有可能将自己捉起来收拾一顿。 　　她叹了声，月式微眸光抬了抬才看向她，须臾说道：“你若是有什么事不用藏着掖着，我不告诉他们就是了，也不用刻意防着我，因为没用。” 　　说完又自顾自的参起了卷轴，像是真的一点不在乎似的。 　　叶挽卿听她如此说，也没有应声，兀自将法术汇于指尖朝地上击去，奈何法力微弱地面扬起的尘土像石子蹦进水潭一般，只激起一点小小土灰。 　　像这样挖下去天大亮了也挖不出一捧土。 　　实在太慢了。 　　叶挽卿眉间微蹙，索性收了法力蹲下身子准备用手刨，这样还来的快些。 　　地面夯实要挖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累了就抬头看着旁边悠闲的月式微，抿唇想开口说什么又压了下去。 　　月式微手上拨着卷轴时不时看她一眼，灰头土脸的，跟刚捡来时一模一样，手上黏满了泥土。 　　想起她右手那条怵目的疤痕，月式微再无心看其他的东西，阖实了双目叹了口气又睁开将卷轴收了起来。 　　问：“你究竟在做什么？不是说要休息？你就是这么休息的？” 　　叶挽卿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拍了拍起身：“我要埋些东西。” 　　“什么东西？” 　　见她问叶挽卿也不隐瞒，转头进了一旁的灌木丛提出来两团黑乎乎的东西。 　　月式微瞳孔遽然一缩。 　　“你怎么将这东西捡回来了？” 　　叶挽卿不以为然：“我知道你们龙族恨透了妖族，但这两只小熊是无辜的，你既要化仙也当积些善缘才是。” 　　她说这话时眸底澈亮，流露的尽是坦荡，月式微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泷祝与苍墨杀熊精时她并没觉得有什么，用她一贯的话说，妖而已死便死了，但看到地上的两团时她也确实动过恻隐之心。 　　仅仅如此。 　　隔了半晌，月式微沉着脸说：“随你。” 　　然后又坐了回去。这熊说到底是她龙族中人杀的，他们的死，她这个做公主的亦有责任，如今又妄图凭此积善缘，这份善缘她没脸收。 　　月式微就这么坐着，也不再说话，叶挽卿几次抬头瞥她都觉得这人像是石化了般，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石上的人动了动，右手一挥一束青蓝光晕炸开将地上硬生生轰出了一个长宽两米的坑。 　　说道：“这份善缘权当是为你谋的，我不需要。” 　　这一幕落到洞口站立的三位长老眼里，空气霎时冷了冷。 　　“我看着月儿疯的差不多了，干脆直接举行丧仪要紧，早早入土了事免得整日碍我的眼。” 　　三长老泷祝越说越恼，背过身急得来回度步。 　　五长老苍墨也心里不是滋味，那两只小熊崽子当日可是他杀的，月式微如此行径不就是在打他这个做长老的脸么，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玄溪他指着那底下的两人开口： 　　“这这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这妖族算什么东西，荒山遍野到处死的都是从来没人收尸的，今日倒好还做起菩萨来了，真是荒唐！” 　　耳边聒噪，玄溪展扇遮了声音转头问泷祝：“怎么样？二哥那边可有回信？” 　　泷祝扭头：“应该就在这一时半刻了。” 　　看了眼底下埋东西的两人他脸上又阴了一片。 　　“这样下去像什么样子！这蛇妖断断不能留！” 　　玄溪引扇遮住了他的嘴，食指竖在唇边做噤声状：“莫被月儿听见了，且看二哥怎么处置再说，来日方长这蛇妖跑不了。” 　　忽然天边飞来一缕金辉，玄溪收扇暗道：“来了。” 　　他伸手接住在掌心施了一个龙印方才展信，目光一寸寸往下移脸上却渐渐浮起了笑意。 　　泷祝凑上前疑惑不已：“如何？二哥说什么了？” 　　截至末尾他脸上的笑越发浓了起来，最后竟展扇笑得合不拢嘴，将信交由泷祝，用扇点了点信纸。 　　“你自己看。” 　　泷祝迫不及待的翻看，面色逐渐铁青，惊声道：“这…简直不可理喻！什么叫做月儿做事自有其原因叫我们别管？我们可是长老，月儿是公主，整日跟一只妖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有失公允！真是有失公允！” 　　“我看看！”苍墨一把抢过，光看几眼脸色也黑了起来。转身将信塞到了玄溪怀里离去，黑着脸什么话也没说。 　　玄溪拿起信吹了一口气，信纸顿时燃起火苗，不一会尘归尘，土归土散在了夜色里。 　　转身看着气急了的泷祝调侃：“怎么样？三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全权听二哥的，可不能赖了。” 　　泷祝坐立不安叹了又叹，欲答他的话又欲言又止，横竖不安生。 　　背过身一言不发的苍墨这时转头看向泷祝，眉头促的紧，整张拉的又臭又长，暗声道：“要不……等哪日我们两偷偷将其做掉？” 　　边说还做了个杀的手势，泷祝沉声最后点了点头，二人将目光投向局外人玄溪，他将扇往面前一展，笑着说：“若非要如此，算我一个。” 　　三人商量着，月式微忽然到了洞口，身后还跟着那只蛇妖。 　　忙噤声无事发生。 　　月式微目光环视开口：“卷轴有提示了。” 　　【📢作者有话说】 　　打卡? 📖 太夜国 📖 15 ☪ 郢都 　　◎帝星◎ 　　没妖山地处太夜国边界，其京城郢都距此不过百里，凭几人的脚力不出半日便可到。 　　月式微携着叶挽卿下没妖山，长老三人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玄溪摇着扇倒是自在，泷祝和苍墨二人却不是滋味，一路上拉着张驴脸，一双眼睛紧盯着前面的霞色身影。 　　越想越气：“二哥真是糊涂。” 　　苍墨附和：“何止糊涂。” 　　还欲说什么，玄溪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再出声。 　　二人恨极了妖，曾立誓绝不靠近妖族半步，因此离叶挽卿的距离也越拉越大，甚至落到了玄溪后面，最后保持在十米左右的距离再没近一步。 　　月式微独自走在前面，她步子快性子又孤清得很不爱理人，叶挽卿紧走了几步才可勉强跟上。 　　凑上前与其并排着走。 　　“你们妖……”月式微冷看了她一眼，她顿了顿换了措辞：“你们龙族为何不用法术，这样岂不快些？” 　　她没搭话。 　　叶挽卿又道：“你修为比我高太多，若是我有你一半的修为此刻说不定已经在太夜郢都城外了。” 　　她仍旧没搭话，叶挽卿转头看她，此时天色渐白，光亮垂在她的鼻尖和帽衫下的半张脸上，红唇微抿，白得透骨。 　　她原是生的极好看的，若是没有这帽衫遮去眸子倒真是比那画中仙还漂亮艳绝。 　　良久见她没再说话，月式微不自觉偏头看她，帽衫割下一片阴影笼罩在眸子上，四目相对。 　　眸色沉了沉又转了回来，这才应声：“没妖山妖怪众多，一举一动都容易被发现，待下了山再用法术前行。” 　　叶挽卿敛眸点了点头，若她没记错，月式微要放她离开那会也说过让她不要向外提起见过她的事。 　　隔了会又道：“我记得你说过，要跟着我修炼？” 　　“啊？”叶挽卿愣了会神，没想到这种鬼话她竟还记得：“自然，自然是为修炼。” 　　话已经说出去了，月式微心思密她直言反而没那么容易起疑。 　　“待你伤好的差不多，我自然会助你修炼。” 　　叶挽卿点点头，没再说话。 　　几人从没妖山下来，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到了地域平坦之处。 　　叶挽卿四处看了看，迎头却碰上了什么东西从她头顶扫过。 　　抬头一看，眼前树杈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香囊，小巧精致却又与寻常香囊有所不同，底下皆缀着一张画满符号的黄条子，朱笔绘制。 　　不光眼前，整个没妖山外一圈都是如此，系满了这种香囊。 　　“这些是什么？”叶挽卿问。 　　她单手捏住一只，摸了摸，软软的倒是没什么奇怪。 　　月式微扬手把她的手轻轻拍了下来，说：“不要乱碰。” 　　“这是神结，太夜百姓信奉的一种驱妖邪的方法。” 　　叶挽卿缩回手又问：“有什么缘由么？” 　　月式微持剑将其中一个挑了起来观察了一阵：“不太清楚，好像跟太夜神话中一位旧神有关。” 　　她也只耳闻过这样的东西亲眼看见这还是头一回。 　　剑尖挥下，枝杈上的东西跟着晃动起来，一个接一个，最后整棵树上的东西都带着左右晃。 　　树叶摩挲，沙沙沙的有些噪耳，此时天刚蒙蒙亮四周安静，场面却显得有些诡异。 　　月式微眉头略蹙继续说：“这上面绣的是民间道士传的驱妖咒语，包括下面坠着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至于里面……” 　　她边说边用剑尖将东西挑开，棉帛被刺破里面的东西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叶挽卿用手接住了一星半点在指尖捻了捻，灰黑色粉状，摸起来有点颗粒感。本还想凑过去闻一下却被月式微一把拍落下来。 　　“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敢凑过去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一下把叶挽卿拍的有些发懵：“我看着好像没什么事啊……应该不会吧。” 　　她说着就将手里的灰抖落下去，月式微敛眉自觉言语过急了些。 　　“下次小心些。” 　　言语温和，没那么冷，叶挽卿也随之放下了心不再乱动。 　　收了剑，月式微捻了点在食指上抚了抚半晌无言。 　　“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神龛里燃过的香灰。”玄溪摇着扇从身后走出来，他素来爱民间传闻异录，自然见多识广。 　　“太夜弹丸之地却临近妖界之地，千年来不堪其扰，传说之前有一位手持权杖的旧神出手相救才免于覆灭，后来越传越怪，便有了这神龛之香以御妖魔的流言。” 　　顿了顿又说：“不过总归是流言就对了。” 　　月式微掸袖扬了灰，又问：“既是旧神可有姓名？” 　　玄溪收扇笑了笑，却忽然一掌将叶挽卿推开了。 　　掌风绵柔，不带一点强硬。 　　众人未及反应，一支箭矢从她眼前擦过，差一点就贯穿她的头颅钉在树上。 　　月式微与叶挽卿并排，箭刃擦着左臂而过险些留下豁口。 　　她回身闪过拉着叶挽卿避到附近的草丛里。 　　“别出声。”她告诫身前的叶挽卿，生怕她弄出一点动静招生事端。 　　叶挽卿贴着她懵了会才木讷的点了点头，刚才四长老那一掌她还以为自己的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可对方竟没杀她？ 　　没想这么多，耳边又传来箭矢擦破空气的轻啸声，其中还伴随着马蹄踏草的沉闷声响，不一会，远处出现一个身影，头戴纱笠看不清面容。 　　她身姿跨马，一袭青衣飒沓颇有番江湖味道，背上还背着箭，身后浓尘滚滚像有人在追她。 　　她从马背上跃起，回身张弓搭箭，应声几下，身后穷追不舍的几人随之倒地。 　　“她好像在被人追杀？” 　　“闭嘴。” 　　月式微捂了她的嘴。 　　一阵扬尘，眼前几人才终于过去，此地又重新恢复平静。 　　马蹄声未远，月式微从草丛里出来。 　　“我们是不是离郢都近了，在没妖山脚竟能看到这么多人？看她们的方向也是朝郢都去。” 　　叶挽卿目光落到地上的几具尸体上，心中疑虑未消。 　　月式微没答她的话，而是看了眼玄溪久久才说了句： 　　“走吧，去郢都取帝星。”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嗷嗷~今日打卡get，明天更四千。 16 ☪ 郢都 　　◎白嫖◎ 　　离没妖山越远能见到的人越多，烟火气也更浓，叶挽卿自来到这里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路边的吆喝声和来来往往的人群摩肩擦踵，她不免有些亲切，心也雀跃。 　　“你很高兴？” 　　她转头看说话的人，月式微还是戴着那帽衫，这番景致大概也遮了个干净，稍抬头视线也最多最多只能看到自己。 　　叶挽卿知道她不喜欢人族，这往来商贸的人不管多热闹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敛了脸上的笑意她才应声：“没，此地热闹自与山里不同，颇有感触故而开怀。” 　　“是么。”月式微笑了笑：“你喜欢热闹？” 　　叶挽卿莞尔：“是也不是。” 　　几人穿梭在人群中，月式微一向寡淡一时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氛围步子也放缓了些，倒是叶挽卿走在最前面，脚下轻快。 　　长老三人紧随其后，帽衫裹得严实放在来往的人群中有些注目，毕竟此地远挨着没妖山，精怪奇多，传言化了人形谁也认不出来。碰到这种景象人人都打着十二分的心眼。 　　气氛有些怪异，玄溪掌着扇一把掀开了帽衫，眉目俊美，日光投下来自是风神俊逸惹得旁人频频侧目。 　　远处几个姑娘羞怯地看了他好一会，玄溪在人界待的最久，闲的无事的那几百年几乎日日泡在人间茶馆、酒肆，因此这样的场景也遇到过多次，早已能熟稔的应对。 　　他摇扇相望，薄唇微抿带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微微点了点头，彬彬有礼颇透着股子书生气。 　　那几个姑娘羞着脸跑开，玄溪笑得开怀。 　　一时间所有目光聚集在了他身上，无人再注意其余的四人。 　　“四哥真是丢人！”苍墨看着他睥睨一眼，他一贯看不过玄溪如此做派，身为龙族却比人活的更像人。 　　他不齿。 　　泷祝和苍墨躲开人群，这里的人气他们挨都不想挨，尤其是泷祝，偶尔一两个人不小心擦着他的肩膀过去都要停下来破口大骂，架势凶蛮仿佛要骑人家脸上，苍墨跟着走跟着劝才没惹出什么大事。 　　月式微顾不及长老几人，玄溪尚可摘下帽衫她却不行，只能趁着人潮快步走。 　　她不想被人识出了身份。 　　说来也怪，这郢都城外何时多了这么些人，以前只听说城内繁华，不想城外也如此热闹，一茬接一茬的人，她身在其中有些喘不过气。 　　不一会额上竟布了一层薄汗，她抿唇想伸手捂住耳朵。 　　太吵了，实在太吵了…… 　　她步子迈的急，走起来的时候无故带起一阵风，长风往帽衫里灌，巨大的阻力将她的帽衫往后扯，一个没拉住便要落了下来。 　　月式微心猛的一滞，下意识蜷起身子蹲在人群里。 　　巨大的败落感从心头剥开，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年从龙渊偷跑出来被人族几个孩子围起来丢石子折辱的时候。 　　她还记得那个石子抛在头上溅出血的感觉，湿湿腻腻的还带着一股血锈气，不好闻，她最讨厌这个味道了。 　　后来要不是她爹百忙之中找到她，只怕她就会死在那里。 　　她是龙族，爹爹曾告诉她，我龙族强不犯弱，众不暴寡，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对凡人出手。 　　月式微对此深信不疑，但后来爹爹死了，她逐渐觉得这个话有些蠢，实在不像一个处在辉煌时期的龙族族长该说的话。 　　越往下想月式微蜷得越紧，整个身子像血肉筑起的堡垒将自己锁在里面，头埋得低低的。 　　她的帽衫落了下来，她的龙角要露出来了，她要暴露了，长老会责备她的，三叔还会像小时候一样狠狠抽她的手心。 　　这次…… 　　这次…不会有人来救她了，爹爹早就死了。 　　“你怎么了？” 　　她呼吸猛的一滞，浑身僵了一瞬。 　　“蹲在地上干什么？” 　　是蛇妖，是叶挽卿的声音。 　　月式微缓缓抬起头，发现她两指揪着她即将滑下的帽衫，居高临下那双淡珀色的眼睛格外好看。 　　“还不起来呀，我手捏着很累的。” 　　“谁要你帮了。” 　　月式微冷着眼看她，语气也冷，刚才还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说完站起身，比叶挽卿略高了个头直直逼视着她，掩好自己的帽衫后垂着眸走了。 　　“翻脸比翻书还快。”叶挽卿咕哝一句没有多言跟了上去。 　　她走的很快，好像刻意要逃离什么，走了一段距离想到什么似的伸手抚了抚额头两侧的龙角。 　　方才叶挽卿拽着她的帽衫，好像还摸了一下她的头？ 　　月式微抿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恢复无悲无悯的状态闷着头往前走。 　　几人磕磕绊绊总算过了城外这一片，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进城，却在离郢都五里地的一处驿站停了下来。 　　月式微转身看着身后的几人：“我们今晚先在这里安置一晚，明早再走。” 　　玄溪摇扇相合：“如此全听月儿的，且在这歇上一晚明早再走？” 　　说后面一句话时侧身看向身后的泷祝和苍墨，像是在征求意见又好像是在下达命令。 　　苍墨没在意，一把掀下了帽衫不太满意：“马上就可以进城了，考验要紧，怎么能这个时候停下？” 　　“况且那驿站一股子人味儿，我闻着难受看着也难受，何必呢？考验要紧，考验要紧。” 　　他劝得苦口婆心，月式微立在不远处不为所动，泷祝皱着眉骂骂咧咧起来：“考验考验，你看看她脸上还有考验这两个字么？” 　　说着横眉又觑了眼叶挽卿，她和月式微二人两人一赤一蓝并站着，这几日更是形影不离，时时都待在一起，看着倒是越来越有种奇怪的感觉。 　　想到这泷祝少有的咽了一下，眼睛瞟向别处，气更不打一处来，连哼几声：“荒唐！真是荒唐！” 　　叶挽卿被他盯得有些露了怯，听他这话对住驿站定是没什么意见了，反而是对自己意见很大。 　　她不自觉的往月式微身后踱了几步。 　　月式微也没闪开，任由她站得离自己近些，然后转身朝苍墨躬身作揖：“月儿莽撞，还望五叔多担待些，委屈一晚。” 　　她这么说苍墨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一个长辈还能跟晚辈过不去？ 　　冷哼一声甩袖进了驿站。 　　几人陆续进去，叶挽卿落在最后面跟在月式微身边。 　　二人出入成双入对，这话确实没错。 　　人间这些交际类的东西月式微不擅长，泷祝脾气性子暴，苍墨素来不喜人族，所以一切事宜便落到了玄溪身上。 　　他信手拈来：“小二，要五间上好的房间，最好是朝南的水字号房，钱不钱的无所谓，出来江湖住的舒服重要。” 　　朝南的水字号房虽不是这里最高规格的客房，但昼凉夜温，最是养人，相比天字号的高规格其实高出不少。 　　店主将白巾朝肩上一搭知道这位是个懂行的，看着气宇不凡，衣着也华贵立马点头哈腰迎上了笑脸。 　　“哎哟好勒客官，这就给您预备上。”他算盘打的响：“一共二两四钱。” 　　叶挽卿偏头低声问月式微：“二两四钱，我们有钱么？” 　　月式微没搭话而是轻轻扬了扬下巴看玄溪，叶挽卿顺着目光飘了过去，只见玄溪手腕一转手里的扇已变成了一个沉甸甸的金锭子，往店主面前一放。 　　“不用找了。” 　　店主霎时眼放金光，语气都酥了起来：“哟贵客贵客，里边请里边请。” 　　又往楼上吆喝了一个小二下来：“快领着贵客往楼上去。” 　　说完将房间牌子一并递给了他，恭恭敬敬目送着五人上了楼。 　　各自到了房间，小二又将牌子挂在了外面门扣上以示有客。 　　月式微住在二楼右手边第二间房，叶挽卿住在左手边第一间房，中间隔着玄溪。 　　在房里叶挽卿总觉得坐立不安，主要是她隔壁住着泷祝那个吓死人的三叔，怕独自待着待着人就没了。 　　实在坐不住索性开门下了楼，好巧不巧在楼下遇见了头戴帽衫的月式微，她身姿出挑即使被遮了大半也丝毫不减那股子冷傲的劲儿。 　　“一份狮子头、鸡肉拌笋丝、再要一份豆腐海带汤，记在账上。” 　　那店主方才见过她，与那位俊郎公子一并来的，那位公子瞧着是个江湖玩的浪荡子，加之眼前这位又风姿绰约一时不免想到了别处去，笑了笑没有怀疑便记下了。 　　偷眼好好打量了一番，言语不免轻薄：“姑娘这腰真细。” 　　说着捻着须发笑，月式微却没动作。 　　忽然店主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眼睛上，疼得他捂着直叫唤。 　　“谁！这光天化日。” 　　叶挽卿一把将手里的账本甩在了他脸上：“掌柜不好好算账整日眼睛盯着别处，若是被我们家公子知道当心挖了你的眼珠子！” 　　她言辞温缓但却透着明晃晃的威胁，淡珀色眼瞳狠厉起来总让人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像太阳，灼热，不能逼视。 　　这事掌柜理亏，他脸色尴尬咕哝几句没做声，倒是月式微不改颜色：“做好了送到右手边第二间房，多谢。” 　　说完转身从叶挽卿身边略过，没正眼瞧她。 　　掌柜连连应是，叶挽卿瞪了他一眼转身去追月式微。 　　“他言语粗俗，你刚才怎么不怼他？” 　　“我们到了人界，本该妥善行事，少生事端为妙。” 　　叶挽卿一噎：“那也不能任凭他言语不端。” 　　“你下来做什么？”月式微看她：“饿了？” 　　这话说到点子上，叶挽卿摸了摸肚子确实有些饿，点了点头。 　　月式微摆摆头，转身又嘱咐掌柜：“不用差人送上来了，一样的都再加一份就放在大堂里吃，记在账上。” 　　叶挽卿瞥了他一眼，对面哆哆嗦嗦的记下了。 　　“你回去吧，等会我去叫你。” 　　月式微说完顿了顿，本还想说什么沉了沉脸还是转头上去了，叶挽卿跟上去：“我能不能到你房间待一会，就一会。” 　　她没拒绝。 　　二人一齐上了楼，月式微坐在床边运气修炼，叶挽卿底子太差坐都坐不住便只好看着她。 　　在房里，月式微是不戴帽衫的，所以那张脸此刻无比清晰的印在眼前。 　　很漂亮，窗外的风吹过来发丝轻绕，雪肤苍发，与她一身水蓝色衣衫分外相称。 　　叶挽卿撑着头懒散的看着她，一时晃了神竟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美，她不生气安安静静的样子真的拨动她的心弦。 　　不知发了什么怔，她忽然说：“要是你不成仙就好了。” 　　心尖儿一烫她自悔失言，只盼着对方没听见。可她哪能没听见，一双靛紫的眸子已经望了过来。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冷叶挽卿却猛的缩回了手，她觉得窗外的太阳今日格外灼人。 　　“没，没，信口胡言罢了。” 　　月式微看着她，这只蛇妖在自己窗前慵懒的晒太阳，竟还会觉得烫么？ 　　没等她说话门外响起敲门声。 　　“小姐，您的吃食好了，已经摆在大堂请随我下去。” 　　月式微应了一声，披上帽衫下去了，叶挽卿跟在身后。 　　店小二将她们引到进门左手边靠近窗子的桌子上，这地方采光好，适合晒太阳，月式微也就没要求换桌。 　　“小姐慢用。” 　　小二退下，两人才面对面坐了下来。 　　叶挽卿没客气，捏着筷子就将硕大的一个狮子头钳了起来往嘴里塞，一口吃不掉只咬去了四分之一，包的满满的，唇边油津津的冒油光，狼吞虎咽像头饿狼。 　　月式微看着她抿唇，嘴角不自觉勾起来。她拿起筷子从鸡肉拌笋丝里挑捡了一根笋丝将它放在碗里过了又过，没了油光才送进嘴里。 　　细吞慢咽倒惹得叶挽卿有些不好意思，咽下嘴里的东西开了口：“你们龙族这么厉害也需要吃饭的么？按理到一定境界应该可免了。” 　　月式微不紧不慢捡了口茶喝，道：“不用，但是我们现在人间，滴水不进会惹人怀疑。” 　　叶挽卿恍然大悟，看着手里的狮子头不动了。 　　月式微放下筷子，说：“没事，你吃吧，这些东西反正也没花钱。” 　　她一噎，确实如此，也就一把扇子的钱。 　　【📢作者有话说】 　　打卡get，今天稍晚但是四千奉上！耶晚安呐 17 ☪ 郢都 　　◎柳喻◎ 　　两人酒足饭饱已过午时，叶挽卿斜倚着扶手，贪婪的享受着窗外投进来的阳光，眸子半垂着偶尔舔舔唇角，样子惬意。 　　她是蛇妖，平时在外不是逃命就是过得提心吊胆，来到这儿的几天更是一粒米没沾，也少有这闲情逸致平平安安晒太阳的日子。 　　总之很难得。 　　目光投向对面的月式微，当然，更难得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一天跟那个一心杀她的家伙坐在一起吃饭，而且还不用自己掏钱。 　　这么想着唇角就浮了起来，仿佛所有一切都在朝着她设想的那样发展。 　　将来，她化龙，月式微成仙，两不相欠，各生欢喜。 　　想到什么似的，她唤醒系统：“我的任务进度如何？” 　　系统：“当前进度0.9％。” 　　不再是0.01％叶挽卿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眼底的笑意也愈发浓了起来，丝毫没注意对面投来的灼热目光。 　　在月式微眼里，叶挽卿是生的极好看的，桃眸泛水、瞳似珀珠，身量也薄惹人怜爱，一举一动像有风带过。 　　带着倦意晒太阳的样子娴静俏丽，笑起来有股自在肆意的味道。 　　这种东西是她几辈子也修不来的。 　　月式微瞥开目光，兀自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又徐徐放下。 　　“你笑什么？” 　　“嗯？”叶挽卿看她：“没什么。” 　　看着她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叶挽卿沉眸笑着喟叹：“我在想，要是每日早晨能有人将早茶送到我房里就好了。” 　　这话不假，她没来这之前几乎从不吃早饭，不是没时间而是没得吃。小时候父母双亡而她辗转多个亲戚家生活后就再没吃过了。像眼前这一顿好的她也是长这么大头一回吃。 　　不过饱一顿饥一顿她也习惯了。 　　月式微闻言将茶盏搁下，将食指竖在了唇边示意叶挽卿不要说话。 　　叶挽卿脑袋微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离她们两米之隔的一桌客人正高声谈论什么。 　　她们初来乍到对城内情况尚不清楚，多听听总归没错，叶挽卿会意随即噤了声。 　　一人提壶斟酒，几杯下肚酒酣耳热：“听说明日柳将军回京，城内想是又要热闹了，哥儿几个要不也进去逛逛？” 　　另一人捏着杯盏搭话：“有什么好逛的，总不是那些事儿。” 　　“欸，此言差矣。”那人推着盏笑说：“我说的可不是那白首未封侯的柳将军，而是那柳家二小姐。” 　　“柳家二小姐？”另一人捏盏的手忽而一顿，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没听说过。” 　　斟酒的人挑眉一笑：“你一个外地人怎会知道，这柳家当年犯了事自请去了边关，眼见着是日薄虞渊不可能东山再起，要不是这柳家二小姐哪能有今日再次回京。” 　　“还有这等事？说说。”那人已喝了个七八分，说到这个撂下酒盏听他说。 　　“当年柳家也是个大族，虽是武将但这二小姐的才情却是惊闻天下，离京时十余岁算起来现在也刚桃李年纪。” 　　那人动着手指算了算，摆摆手又道：“记不清，反正大概就是这么多。” 　　“后来在边关，谁曾想这女子习起武来竟比她那个哥哥还要拼命，第一次打仗更是一箭便取了对方性命，啧啧，真真儿一个文武双全的主儿。” 　　“后来呢？”几人束起了耳朵听的入神。 　　“后来？”那人斟酒一饮而尽：“后来驰骋沙场从无败绩，这不，这次回京听说就要受封，快的很。” 　　话说到这里，其中一人却嗤了声，渐显醉态：“不过一个毛丫头，能有多厉害？再说边关恶劣，如此年纪尚未婚配可见其相貌八成不能入眼。” 　　“再好的功名又如何。” 　　几人越说不着调子，月式微轻轻阖眸捏了捏眉心，有了倦意，果然，妄图从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打听消息实在不太妥当。 　　还未开口离开，叶挽卿忽然按住她的手替她酙了一杯茶发声：“哎呀，小姐，我听说明日太夜太子也会亲自前往城门接将军，不如我们前去一观？” 　　月式微不自在将手抽了出来，瞪了一眼叶挽卿刚要起身又被她按了下来。 　　脸色愠怒，沉声质问：“你做什么！” 　　叶挽卿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使眼色：“听我的。” 　　她眉眼一挑，笑意便漾开了。 　　二人刚坐稳，身后传来声音。 　　那桌酒的人转过身看着她们，面色微醺，问道：“二位姑娘是外地的吧？” 　　叶挽卿顺势接话：“怎么了？” 　　“果然是个外行人。”几人回头相视一笑，又对她说道：“咱们太夜国从没有什么太子，只有当今一位可继大统的女君。” 　　听到这话，月式微神色松了松，即是女君多半就与帝星有关了。 　　叶挽卿故作惊讶：“女君？可否详细说说？” 　　其中一人面带得意，斟了杯酒又豪饮了下去：“说起咱们这位女君那可真是上天入地独一份儿，帝君将其捧作掌中宝，当年呱呱落地便封了女君，指名道姓的要她继承大统。” 　　“偏偏这女君争气，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那人说着又斟了杯酒：“她当年可是异象降生。” 　　“什么异象？” 　　叶挽卿趁势追问，那人不紧不慢又斟了杯酒。 　　正待要说忽然门外踩着风走进来一位女子，青衣束发，头戴纱笠看不清样子。 　　正是那日在没妖山脚遇到的那位。 　　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总好像有一种别样的气质，一进门谈论声也戛然而止。 　　忽然被打断叶挽卿自是知道这话就终结在这了，问不出来了。 　　她无奈看了眼月式微，对方仍旧面无表情自顾自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缓缓开口：“该放开我了吧？嗯？” 　　叶挽卿一噎，顺着月式微的眉眼朝下略去，自己的手还搭在对方手背上不曾放开。 　　她体温滚热，对叶挽卿这种常年低温的小蛇妖来说就像个香饽饽，恨不得一黏上就不下来。 　　自知行为不妥，叶挽卿毫无犹豫松开了手，尚且刚刚熟络可不能惹对方厌烦。 　　两人离了席，一前一后往楼上走，却被身后的声音吸住。 　　“水字号没有天字号房间也没有了么？掌柜，钱什么的不是问题，麻烦你一定给我腾一间房出来，我急用。” 　　叶挽卿上下打量她，声音温和又卷着丝丝不近人情的寒意，让人无可辩驳。 　　她抬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月式微，说实话她是想帮帮那名女子的，但是想到月式微素来不爱与人族过多接触便也没吭声。 　　“走吧。”她转身想走，刚迈一步被月式微拉住：“等一会。” 　　然后就顺着被她引到了楼下，到了那名陌生女子面前。 　　一个戴帽衫，一个戴纱笠。 　　“我与小妹多订了一间房，姑娘若不嫌弃便将小妹那一间让给你，我与她同住一间便可。” 　　月式微拉着叶挽卿的手，轻声唤她小妹，样子温柔言语也温意，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女子想了想没说话，月式微指了指二楼的空房又道：“是姑娘要的水字号房，就在靠楼梯的另一侧，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领姑娘去。” 　　“银钱也付过了，姑娘不用担心。” 　　她样子温和，虽戴着帽衫但一举一动让人忍不下心去怀疑。 　　良久，那陌生女子才躬身抱拳作揖：“如此，多谢姑娘好意，可告知姓名家住何处，他日俞某定登门拜谢。” 　　这人说话也一股江湖气，十分仗义，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月式微莞尔：“不必，有缘自会再见。” 　　对方没再追问，轻笑了声：“多谢。” 　　月式微将人领进叶挽卿的房间，才带着她回到了自己房间。 　　二人进门坐下，月式微又捡了口茶喝，看着还愣着的叶挽卿将茶往桌上一搁，道：“别多想，你跟我待在一起安全些。” 　　“我既救你，定会护你周全。” 　　【📢作者有话说】 　　打卡get，感谢小小投的雷~还有小朋友投的营养液！各位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18 ☪ 藏龙角 　　◎我更喜欢你白发的样子◎ 　　月式微说会护她周全，不让她性命有一丝一毫的折损。说这个话的时候手上的茶盏拿起又放下，天青色的瓷盏握在她的修长指间，细腻光洁，像白玉精雕。 　　茶盏微热，将她的指尖微微染红，像极了古画中一遍又一遍晕染才得出的颜色。 　　叶挽卿愣看了半晌，瓷桌相碰，入耳清灵才恍然回神。 　　低眉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抿了一口，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目光落在缭缭腾起的白雾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不敢去看月式微的眼睛，也许是出于利用的愧疚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但这种愧疚感持续的时间很短，叶挽卿也只是喟叹着搁下了瓷盏。 　　“关于帝星，你怎么看？”月式微忽然问她。 　　她抬眸对上：“方才在下面那几人已经说的挺明白了，太夜女君异象降生，这帝星多半与她有关。” 　　月式微颔首没作声，她又道：“此刻我们郢都城门都未进，倒也不必为此忧心。” 　　“说起进城……” 　　叶挽卿打量起月式微来，这帽衫虽好但引人注目，在城内行事总有不便，抿了嘴里最后一口茶她坦言：“要不你换个装束？” 　　“换什么？” 　　月式微看着她，目光扫了眼她的装束然后将手里的茶盏搁下。 　　“你等我一下。” 　　叶挽卿不明所以看着她走到屏风后面，将头上的帽衫摘下搭在了屏风上，不出一会从另一侧走了出来。 　　白发转眼变青丝。 　　“这样如何？”她问她。 　　叶挽卿端着茶却愣了神，乌发如瀑，垂髫千丝，水蓝色衣衫摇身一变成了一袭雪白。墨发白衫倒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仙气。 　　一阵风来，衣袂翻飞，冰肌透骨，但总觉少点什么。 　　她搁下茶盏，对着月式微说：“转一圈我看看。” 　　对方冷着脸没说话，叶挽卿以为自己又触了她的霉头刚准备作罢，她却老老实实转了一圈。 　　不情不愿，倒也照做了。 　　叶挽卿笑了笑，撑着下颌戏言：“美则美矣，但我还是喜欢你白发的样子。” 　　言语出格，脸上还挂着浅淡笑意，却不知这一副轻狂的样子在月式微眼里格外灼热。 　　月式微看着她，面有薄怒，轻描淡写瞥开目光，良久才酝酿出“荒唐”二字。 　　声音沉沉的，又冷又叫人想要招惹。 　　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月式微略过叶挽卿径直朝门口走，到门前时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装束，白发蓝衣。 　　叶挽卿捡了茶浅酌一口，心中暗叹：美则美矣，美则美矣。 　　门又响了几声，传进声音：“月儿是我。” 　　月式微站在门口，她听的出来这是四叔玄溪的声音。 　　开了门，玄溪一身黑色长袍便进来了，刚进门便瞧见了正对门坐着的叶挽卿。 　　笑了笑没说话，转而将门合上。 　　月式微错愣了一会随即躬身作揖，问：“三叔呢？” 　　玄溪不紧不慢挑了叶挽卿对面的位子坐下，瞥了眼叶挽卿才开口：“你三叔听闻有别人在你屋里，头痛，不来了，所以便差了我来。” 　　想也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别人是谁。 　　空气一时沉了沉，叶挽卿自知自己在这里不太方便，起身便要告辞，玄溪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囫囵了两圈。 　　搁下茶盏笑说：“无妨，你且待着，泷祝他不在这里你不用如此害怕。” 　　“我也不会呆很久，替月儿藏起龙角便会离开，放心。” 　　言语温和，叶挽卿却还是下意识往月式微那边躲了躲，目光也顺着水蓝衣衫往上攀。 　　直到她点了头她才真的放下心。 　　月式微虽已千余岁但还不到能随意藏起龙角的年龄，她的龙角须得别人施法才能藏住一时半刻，否则就要一直戴着帽衫在人间行走。 　　以往有什么事也是长老帮她藏起的，不过之前是三长老，现在是四长老。 　　玄溪施法很快，手掌的法力源源不断，不出一会便将她的粉色龙角化去，看不出一点破绽。 　　临了还喊了叶挽卿来，叫她帮忙看看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藏好。 　　叶挽卿比月式微稍挨，她抬眸目光很自然的便落到对方的粉唇上，近在咫尺。 　　“你看什么？” 　　月式微开口说话，呵气如兰却惊的叶挽卿一身冷汗。 　　闷声答：“没什么。” 　　她移开目光只略了一遍月式微的额头便躲开了，忙说：“很好，藏的很好。” 　　确实很好，一点破绽都没有。 　　玄溪手上没了扇子，手也自然的背到了身后，轻轻点了点头此刻看起来颇有一种长辈风度。 　　“既然没事，我便告辞，月儿好好休息。” 　　转身迈了几步忽然又折了回来：“欸，不对。” 　　“怎么了？” 　　玄溪左手指了指隔壁，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好像依稀在蛇妖的房里闻到了人的味道，不知怎么回事？” 　　他边说目光边朝在场两人身上滚过来，温和却又充满压迫感叫人不敢撒谎。 　　叶挽卿一怔，讷讷的看向月式微。 　　月式微将其往身后拢了拢也没打算瞒着：“三叔与五叔对挽卿一直颇有敌意，她独自住一间屋子我不放心。” 　　“她房里的人味是我方才在楼下遇见的一位女子，她有急用便腾给她用了。” 　　玄溪听完只抿了口茶笑了笑，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也并未发表任何言语，只是站起身拍了拍月式微的肩膀。 　　“我知道了，月儿早些休息。” 　　然后转身离去。 　　话简单，事也简单，叶挽卿却心惊肉跳久久没缓过神，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 　　玄溪出了门，走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停了停然后略了过去没进门，而是抬腿去了隔壁的隔壁泷祝的房间，正好碰到苍墨也在便一并告知了他们。 　　苍墨听了苦大仇深似的不发一言，倒是泷祝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反问他：“当真？” 　　“自然当真。” 　　“荒唐！”泷祝脸色遽然一变：“那房里只有一张床，如何容得了两个人！” 　　他看向玄溪，对方面色沉稳波澜不惊，就像在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泷祝勃然大怒：“岂有此理！荒唐！实在荒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一点[跪] 　　谢谢小天使投的营养液！晚安呐各位。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句出自岳珂的《桯史·徐铉入聘》标注一下。 19 ☪ 噩梦 　　◎陪陪我◎ 　　当初在楼下月式微拉着叶挽卿将她的房间腾给了那名陌生女子，一口一个唤她小妹，叫的亲热让她惊诧。 　　更让她惊诧的是月式微原来打着这般主意。 　　她端着茶盏凑近嘴边假意抿了一口，放下的时候余光刻意扫过月式微的床边。床不大，一个人睡足够，两个人睡却是有些勉强，若是她们同榻而眠中间怕是没什么空隙。 　　想了想，叶挽卿将目光投向月式微，对方饮茶落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指尖瓷盏温手她却不自觉心头一热。 　　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怔，匆匆别开了目光。 　　玄溪走后，月式微顺势坐到了叶挽卿对面，两人对着喝茶谁也没有先说话。 　　一盏接着一盏，叶挽卿再握盏的时候已经见了底，她抬手将茶壶提过来，斟上一盏。时日长久已经没了多少温度，温温的。 　　瓷盏温润握在手上透着微热，像极了月式微滚热的体温。 　　将茶壶搁下，她又悄悄扫了眼对面正襟危坐的月式微，苍发雪肤，双颊和嘴唇因着滚茶熏染得有些桃粉偏深，没了那对龙角此刻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民间深宅里的小姐。 　　神秘又夺目。 　　青瓷碰盏，清音一阵。叶挽卿想说话了。 　　“你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说哪一件？”月式微搁下茶盏看她：“是担心你的安危，还是与我同睡？” 　　叶挽卿手上一顿，茶盏里的水溅到了手背，微微发热。 　　一口抿了，她说：“同睡。” 　　月式微放下茶盏抬眼看她，目光轻慢：“即是同睡，你是想在下面还是上面？嗯？” 　　言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叶挽卿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脸胀得通红。 　　她看向月式微，对方半撑着头，神色冷淡清贵仍旧一副不可亵玩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能说出这种话的神情。 　　她正了正声色，反道：“什，什么上面下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月式微垂眸，又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有什么不明白，我是不可能真的跟你同塌而眠的。” 　　“我的意思是，你是想睡地上还是想睡床上。” 　　叶挽卿松了口气，问：“如果我睡床，你睡哪？” 　　月式微抬脚点了点地：“不够明显么？”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月式微起身：“是我自作主张将你的房间让给了别人，你有资格要求这些。” 　　叶挽卿一愣，手上的茶盏一顿悬在半空又徐徐放下。 　　她只知道这个龙族公主冷傲又清贵，做起事来还有几分不近人情，但此刻看来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有趣。 　　不过她怎么可能真的让月式微睡地下，要是让那几个吓死人的长老知道了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吊起来打。 　　这是绝对不行的，她还是惜命的。 　　良久，她说：“无事，我睡地下吧，你睡床上我也安心些。” 　　月式微倒也没跟她客气，转头就说好。 　　夜里，二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地上。 　　当然，月式微也没亏待了她还丢了床被子下来让她铺上，虽然是蛇妖什么山洞草堆以前也睡过不少但现在化了人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叶挽卿接了被子自觉的铺上了，不过不是寻常铺法，而是拢在一起在中间留了个半大的窟窿，她蜷在里面。 　　没办法，此时初春天气倒寒的厉害，她是只蛇妖本就冷血不做好防寒措施实在睡不着。 　　她那点法力也用不上。 　　身体舒展不开不舒服但起码没那么冷了。 　　月式微坐在床上修炼，眼睛深闭也没注意她。 　　在人间不比在山里，灵气并没有那么充沛，每日清晨和晚上是最好的时候，再说她也不爱睡觉。 　　这一炼便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 　　缓缓睁眼一阵清明，循循往下便看见了睡熟的叶挽卿，姿势怪异，身子也蜷得紧，眼睫轻颤好像很冷似的。 　　月式微垂眸喟叹，她忘记了她怕冷。 　　下床俯下身子探了探她的额头，对方猛地一缩却没醒，不过还好，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凉。 　　她抬脚出了门，不多时又抱了一床被子进来给她盖上，坐回床边见她眉间还是微蹙着又施了一道保暖的屏障才好些。 　　转头也躺下了，她素来不爱睡觉的，躺久了不自觉也睡着了。 　　梦里，她到了一个村落，村落里静悄悄，偶尔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月上眉梢显得清冷寂静。 　　她鬼使神差走进了村子，一户户门窗紧闭，不见人声，路过一个拐角处是偶然瞥见一户门面半敞的人家，纸糊的窗子里透出一星半点微弱的灯光。 　　月式微走近，推门，只见一个半百老妪破衣褴褛，背对着她好像正在做什么，发出剐蹭的嘎嘎声，格外刺耳。 　　她边做还边自言自语：“哎呀这个东西不好刮哦，好硬，这个刀也不好用血流的到处都是，我要去换把刀才好哦。” 　　那老妪动动脚，扶着腰站起身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月式微。 　　脸上一笑，诡异。 　　“你来啦。” 　　月式微刚想搭话，瞳孔遽然一缩。 　　她看见那老妪的身后一个半大的孩子，头上长着和她一样的龙角，身上的龙鳞被刮了一地，他的下颌已经被人用小刀剖开，整张脸面目全非，眼睛却还是睁着的，没了光彩。 　　月式微悲从中来，她想跑但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只能看着那个老妪佝偻着背朝她走来。 　　不要…… 　　不要…过来…… 　　叶挽卿被她的声音弄醒，坐起身才发现身上的被子和周身时明时暗的金色屏障。 　　她看向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额前的碎发也被浸湿了，边说着梦话手还紧紧拽着胸口的被子，青筋都凸了出来。 　　看样子睡得很不安稳。 　　叶挽卿起身也不敢上床，只敢跪在床边试去了她额上的细汗。 　　她手拽的紧还筛糠似的抖。 　　叶挽卿思虑再三，附上了她的手。她体温比月式微低多了，这样说不定可以起到一点效果。 　　不想对方却忽然挣了眼，一双眸子看着她。 　　她忙缩回了手，支支吾吾：“我只是想帮忙，你好像做噩梦了。” 　　月式微收回目光，也没责怪她，而是在天花板上盯了良久。 　　她不喜欢睡觉的，这些年来也从没睡好过，因为次次都会梦到她的族人惨死的场景，或剖珠、或取心…… 　　每一次都是痛彻心扉的醒来。 　　捏了捏眉心，她喟叹着喊了一声：“挽卿。” 　　“我在。” 　　“你可不可以上来，陪陪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一点[轻轻跪] 　　谢谢九章和条条条儿小天使灌的营养液~举高高 　　各位晚安呐好梦！ 20 ☪ 郢都 　　◎松烟上神◎ 　　月式微叫她到床上去陪陪她，她没犹豫上去了本以为挨着她温热的体温睡会舒服些，没想到一眼睁到天明，再没睡着。 　　第二日清晨腰酸背痛，天才蒙蒙亮便起了身，月式微睡得熟也没唤醒她，自己出门晃了晃松泛松泛筋骨。 　　刚准备下楼她顺道瞥了眼她原本的房间，门已大敞被风吹得吱嘎微响，看来人刚走不久。 　　叶挽卿也没多想便下了楼迎面碰上了坐在大堂里喝茶的玄溪，茶盏还没搁下目光已经到了身上。 　　“起的挺早。” 　　叶挽卿站在楼梯上没动身，她不敢靠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只是站着。 　　对方搁下茶盏，笑了：“怎么？怕我吃了你。” 　　她还是没动作只回了句：“不是。” 　　玄溪目光不经意瞥了瞥她空空如也的身后又抬眼看了眼楼上，最后转向叶挽卿，声如沉谭：“月儿呢？还未起么？” 　　叶挽卿也装模作样看了眼：“没，应该没起。” 　　回过头，玄溪又捏起了青盏，垂眸看向驿站外面，天快大亮，时日不早。 　　于是他说：“你去将她唤醒吧，我们该出发了，不能耽搁太久。” 　　叶挽卿不敢违背，刚转身就撞到了身后站着的月式微身上。 　　白衫墨发，带起一股清淡的香味萦绕在叶挽卿鼻尖。 　　她抬眸对上一时说不出话，幸运的是，对方并未责怪她只是轻蹙了下眉。 　　“不用了，我已经醒了，出发吧。” 　　玄溪浅笑：“如此甚好。” 　　不一会几人出了驿站，临走时玄溪手腕一转那把扇子又回到了他手里。 　　叶挽卿看着只觉厉害。 　　“这么看着，你想学？” 　　玄溪忽然问她，叶挽卿回过神忙摇了摇头。她是想学的，但他身后的泷祝盯她盯得毛骨悚然，她一眼也不敢多看不自觉又往月式微身边凑了凑。 　　月式微察觉到她的神情，目光也往后瞟了瞟，泷祝离她，准确的说是离叶挽卿大概十米的距离，眼神凶煞，脸沉的难看。 　　未等她开口问，玄溪先一步解释了：“月儿不必忧心，你三叔只是昨晚没睡好，脸色差了些，没事的。” 　　月式微颔首没说话，而是转头对叶挽卿说：“你这几日跟紧我些。” 　　…… 　　几人离了驿站，用法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郢都城门外一里处，再想前行却不行了，因为眼前似乎被某种介质挡住了。 　　眼前是一排金色攀天巨柱，一根根有三人合围那么粗，从他们所在的地方一直往两边延伸，不知道有多少根。近看上面还雕饰着像壁画一样的东西，只是似乎年限已久上面的金箔已经有些脱落，不牢固了。 　　月式微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些是什么？”她问玄溪。 　　人间的这些事他总比别人要懂得多。 　　玄溪摇着扇，抿唇一笑：“还记得没妖山脚看到的神结么？这应该也是那位旧神的东西，只是神结是假，这个倒是真的。” 　　说到一半，他不自觉走进了那个柱子，说起来他上次来太夜也已距将近千年，记不太清那位旧神的名字了。 　　在圆柱上摩挲了一阵，又对着那残破不全的壁画看了又看。 　　雕画内容不难，大概就是一位从天而降的神解救了被妖魔攻陷的太夜，又设下这一百零八根柱子形成结界以御妖魔，最后被百姓爱戴的故事。 　　后面好像还有一段后加的雕刻，但时日太久也看不清了。 　　目光循循，玄溪一拍扇忽然顿悟。 　　“想起来了，若我没记错，这旧神好似叫松烟，这设的一百零八柱也唤作松烟柱。” 　　“太夜民间松烟上神的传说被传唱了千年，待我们到城里可以寻个说书的茶馆坐坐你们自然知晓。” 　　“可是……”月式微狐疑：“你方才不是说这松烟柱以御妖魔，我们为何进不去？” 　　玄溪打圆场：“欸，话不能如此说，准确的说这东西除了人和一些江湖修士外其他的都是不能进的。” 　　这其他的不单指妖魔，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叶挽卿看着这一幕不禁讽刺，倒有些心疼起月式微起来，这些个长老真是煞费苦心，皆瞒着她龙族是妖族的事实，这千余年龙族全族上下也不曾有个人告诉她真相，为了那不为妖族的尊荣？还是单纯想养成她矜傲的性子？ 　　想想这么多年，还真是细思极恐。 　　她掀起眼皮看向月式微，对方仍旧一脸清贵，持傲俨然，丝毫没有对长老的话起疑。 　　这样如琨玉秋霜般的人物，当初为了龙族去闯天考差点将命留在高不可攀的云巅，就这么被自己的同族蒙在鼓里千余年，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一场算计。 　　想想不免唏嘘。 　　只可惜这些话，叶挽卿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她是断然不敢告诉月式微的，她这么傲气的人…… 　　“嗯？”月式微觉察她的目光：“你有话想说？” 　　叶挽卿笑着摇摇头：“没、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答话的时候嘴角渐渐垂了下来，声音也小了。 　　心里闷闷的。 　　见她没事月式微又投向玄溪：“按四叔的说法，那我们怎么进去？” 　　“不难。”玄溪摇扇怡然：“松烟柱毕竟是千年前的东西了，上面的介质也弱了许多，不光妖可以进去我们也能进去，只是别使用任何法力就行，像个普通人一样。” 　　“要是在里面使用了法术会怎样？”叶挽卿忍不住问，虽然这个问题她并没什么发言权。 　　玄溪展扇，脸上的笑深了些：“我也不知道。” 　　几人未做多留，抬脚走了进去，唯独叶挽卿跟在月式微身后，有些不自在。 　　他说以御妖魔，虽说她这点法力有了跟没有没什么区别但是到底第一次穿过这种屏障，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害怕。 　　月式微余光瞟了眼叶挽卿，欲走不走的心里猜了七八分。 　　伸出一只袖子说：“你要是害怕就拉着我的袖子吧，我有仙界金身护体，穿过这种屏障不费吹灰之力，能不能护着别人不好说但护着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用害怕。” 　　【📢作者有话说】 　　打卡get 　　花式谢谢小天使们投的营养液还有雷[重重跪] 　　晚安呐各位好梦好梦好梦！ 21 ☪ 郢都 　　◎仙门◎ 　　“太夜国地势北高南低，北面山高林密险象环生，妖兽众多庞杂极难行走，只有一条商道贯穿南北，越往南越有重兵把守，对外来说像是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 　　南边是少有的肥壤平原，面积不大有一条唤作妙水的河纵横贯穿，太夜都城郢都便坐落在这妙水之滨。 　　这样奇险的地势虽给太夜诸多不便，但碍其地貌奇特物产也极其丰富，许多东西在都是其他国家不曾见过的。” 　　“至于有哪些物产我们进城便知，好玩儿的多着呢，自然不能白来一趟。”玄溪摇着扇，一路上絮絮叨叨，这会总算要停下了。 　　苍墨闻声却睥睨一眼：“人模人样。” 　　边说还离远了一些，此刻的厌恶之色与看到叶挽卿相当。 　　“到了。” 　　玄溪引扇指去，巍峨的城墙上悬着两个金漆勾字：郢都。 　　往来的人也不少，或商贩或赶集，联袂成荫热闹非凡。 　　越南下越热闹这话果然没错。 　　几个人跟着进城的队伍陆陆续续往里窜，叶挽卿瞧着这一幕却是格外兴奋，时不时探出脑袋往城里看。 　　在驿站时便曾听说今日有什么柳二小姐要回京受封，所以城内会比平日里更热闹，她倒是对那征战沙场的小姐不感兴趣，但对这人声鼎沸的市集分外着迷。 　　很早之前她就想见见古代的市集是什么样子了，可越靠近她面色却不对劲起来。 　　扯了扯月式微的袖衫：“这前方是何情况？” 　　月式微闻声将目光带过来，看见前方有几个白衫男子拦在入城出，人人背上附着剑，腰上别着一块白玉鎏金的莲花玉佩，袖口及衣襟处还绣着莲花图样。 　　跟那日在没妖山见着的一样。 　　月式微眸光不自觉冷了下来。 　　同行一共五六人，不多，人人左手皆端着一个通体玄色的木盒，盒上雕饰精致绽着一朵朵莲花，栩栩如生。 　　那人端着木盒，右手从盒里沾了一点什么东西起来撒在面前的百姓身上，晶莹剔透像是水，双指并拢沉心念了一段咒语后无事发生才放那人过去。 　　月式微不明所以，转身问了身后的玄溪，玄溪展扇抿唇，说：“尚不清楚。” 　　他太久没来过太夜，除了一些记忆颇深的美食玩意儿外其余全凭运气记住，但眼前这个他好像还真没听过。 　　想了想，他又道：“太夜国曾险些被妖灭国，看这架势八成是测妖的。” 　　月式微面色冷淡，叶挽卿看着神色轻松的二人却心中擂鼓。 　　若真被测出来他们修为高强定是能脱身的，但换做自己就希望渺茫了。看那几个身着白袍的男子像是话本里说的修仙门派，仙风道骨还是专门除妖的那种。 　　她这种小妖落到他们手里说不定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叶挽卿不自觉攥紧了月式微的袖摆。 　　月式微说过会护她周全，她会的，她一定会的…… 　　瞧出她的心思，月式微看了良久也没抽袖，转而问起了玄溪：“若真是要测妖为何不在松烟柱那里，非要聚在这人多眼杂的城门口，万一有妖岂不伤了无辜百姓？” 　　她这话问的不无道理，玄溪收扇笑得肆意，单说了句：“月儿敏锐。” 　　没等他往下说队伍已排到了眼前。 　　叶挽卿站在最前面，看着那些人靠近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队伍推推搡搡她手心起了一手的冷汗。 　　穿白袍的几人见她盯着手里的盒子面色不对心里也起了疑，顿时神情紧张，警惕着盯了眼前的霞衫女子。 　　“姑娘，还请你靠前些。” 　　这话客气，还带着捉摸不透的威胁意味。 　　叶挽卿僵在原地，咽了咽口水实在害怕的紧。 　　忽然一阵风带过，她身后一空，月式微站在了她面前。 　　温声说：“小妹头一次见着仙长有些喜不自胜故而失态，还是我先来吧。” 　　叶挽卿瞳孔猛缩，看着月式微惊诧的厉害，一双眼睛眨了又眨仿佛在说：我是蛇妖没错但你好像也不是人呐？ 　　这一幕来的突然，几人手都握上了剑柄，看见眼前出尘的白衫女子又纷纷敛了剑，疑虑却未消。 　　“如此，冒犯了。” 　　沾水、洒水一气呵成。 　　叶挽卿躲在身后攥着她袖摆的手指紧了又紧。 　　几秒过后，无事发生。 　　叶挽卿看看自己又看看一脸淡然的月式微，不禁疑问：是我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那日在没妖山她特意叫系统扫描过了，确实是妖无疑，怎么现在…… 　　没等她细想月式微已经在城门边等她了，一袭白衫美得惊人。 　　几秒过后毫无意外，叶挽卿也顺利通过了，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长老，一个两个皆是如此，就连那一脸怨煞气的泷祝也是一样。 　　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黑盒子，有没有可能那根本就是骗人的？ 　　几人顺利进了城，对于叶挽卿也能顺利通过这件事月式微也很好奇。 　　她目光略过叶挽卿看向玄溪：“方才四叔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玄溪展扇抿唇一笑：“月儿再细想想自然明白。” 　　月式微接道：“这些所谓仙门修士崛起不过短短百年，也是在妖族最繁盛之时出现的，他们自称仙门自成派系，口口声声除魔卫道守护百姓，却在这人口最多的城门口测妖，风险太大。” 　　“继续说。”玄溪越觉有趣。 　　“所以……”月式微沉思了一会又道：“也就是说他们其实并无什么测妖的法子，所做的这一切也只是为了搪塞百姓？” 　　“正是。” 　　“所以，他们并不敢在松烟柱那里测妖是因为……” 　　“害怕？”叶挽卿接过话茬，她亦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看着仙风道骨还挺正派的人物来着，原来是草包？ 　　玄溪执扇的手一顿，看着叶挽卿忽而发笑：“聪慧，聪慧，孺子可教也。” 　　忽然被夸叶挽卿心中萌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转头看向月式微，对方凝着眸，隔了半晌才扭过头开口：“确实聪慧。” 　　几人前前后后行走在郢都城内，身后猛然响起一阵嘈杂，人群纷纷往旁边闪去，摊贩上的蔬菜瓜果玩意儿散落一地。 　　一道疾厉女声踩着马蹄声滚滚而来：“让开！快让开！” 　　那红棕色高头大马直直朝叶挽卿冲来，来不及闪避。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 22 ☪ 郢都 　　◎当街纵马◎ 　　那红鬃烈马跑得极快，像是一杆脱手的红缨长枪，所过之处倏然带起一阵狂风将街旁的东西掀落一地，势如长虹并未有停下的意思。 　　蹄声短而急促，扬起的飞尘一时遮了天。 　　街两旁的行人躲的躲藏的藏，还有些不怕死的看客边扬袖边做着苦相目睹着那马的去向。 　　那马性子烈仿佛是受了惊吓此刻横冲直撞，仗势骇人，马背上的女子勒紧缰绳但动静太大她几次要脱了手又给硬生生拽了回来，城内热闹人又多她只得边尝试拉马边出声驱开两旁的人以免误伤。 　　在郢都天子脚下当街纵马，这罪不小。 　　然而城内逼仄的空间非但没能让马停下来反倒是四周的惊呼声几次让其高扬前蹄，发出阵阵嘶鸣，情况愈发不可收拾。 　　天旋地转，那女子再睁眼回神时马已经不可控制的冲向一位霞衫女子。 　　脑中溘然嗡嗡乍响，只顾着喊：“快让开！” 　　叶挽卿怔怔站在原地，她目光极快的闪过四周，藏身的地方倒是有但…… 　　她愣愣的，垂下头机械的看了眼自己的脚，只有一个念头：这脚怎么动不了？！快跑，快跑啊！ 　　奈何无论她怎么驱动双脚仍旧立的稳稳的，笔直笔直纹丝不动，就好像被人控制了一般，直愣愣的钉在原地，等着那马把她撞成肉糜。 　　月式微看着这一幕眉目凝成了寒霜，她想冲上前将那马一掌劈死却被身后的泷祝和苍墨齐齐拽住了。 　　“放开我！我要去救她！” 　　泷祝哼笑：“我看你真是疯魔了！眼下这种情况就是你挡在她面前也救不了她！” 　　月式微奋力挣着被拽住的手臂，一双眼睛像是定在了叶挽卿身上：“我今天一定要救她！” 　　看她执迷不悟苍墨气得脸都黑了：“你疯了！她可是……”妖…… 　　人多耳杂，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 　　愤然甩袖他震声：“罢，罢，你要去便去，我是管不了你了！” 　　“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东西性命都不顾，真是愚不可及！” 　　说罢朝玄溪使了使眼色，玄溪收了扇瞟了月式微一瞬，坦言：“你若真要救，我当做个人情，帮你救下。” 　　苍墨一噎，气得目眦尽裂，仿佛在说：我是叫你帮着劝劝式微，你怎么驴脑子不开窍？当日在泷祝房里你答应好好的搁这糊弄鬼呢？ 　　玄溪要出手他拦不住，只当一番真心喂了狗，随他去了。 　　不过痛失良机泷祝怕是又有几个夜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他睡不着不要紧，可就爱拉着他聊天弄得他也没法睡，对方又是三哥不好破了面子，实在难受。 　　泷祝拽月式微拽得紧，铁了心要叶挽卿死，玄溪虽说答应救她，但那马迅疾他又哪里赶得及。 　　叶挽卿站着一动不动，背上手心早已浸湿了一片，身上白汗下了一层又一层，衣襟也湿透了。 　　转眼那马飞蹄就带着扬尘到了跟前，黄尘滚滚蒙了眼，看不太清了。 　　完了，这次怕是真的要死了。她几乎下意识的看向月式微，对方常年冰冻如山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松动了，云眉紧蹙，不见悲喜的双眸此刻只有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将死的最后一刻会一心想的都是那个曾经屡次扬言要杀她的女人，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她只希望月式微不要看到她被撞成肉糜的尸体。 　　嘶鸣声在耳边乍临，近在咫尺，叶挽卿抬眸这才从日光的投射下透过黄尘看见了那匹庞然巨物般的红鬃烈马，光线刺眼，只辨得见压迫感极强的轮廓。 　　今日，她将死在马蹄下。 　　忽然，一阵锋利的刀剑声直灌入耳，耳内翁鸣，这声音近得恍若发生在眼前。 　　她缓缓睁眼，只见那马背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一个青衫纱帽，一个银铠粼粼，手上提着一柄红樱长枪。 　　叶挽卿一下跌坐在地，银铠耀目。 　　她这一幕太险，缓了好一会神才重新抬起眸子看着那高头大马上的二人。 　　她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那少女身后的银铠女子吸引。 　　轮廓温和，眉目却凌厉，像是被狂风黄沙中淘养磨砺出来的，眼皮一掀就能轻易瞧见墨色瞳孔中散漫的杀气。 　　目光稍下，一身银红参半的文武袖，肩上护甲衔着火红斗篷飞扬，搅和着垂下来的金辉飒沓如风。看着身形跟她怀里的女子差不多，但气质独特，叶挽卿第一眼看到她觉得像极了草原上难驯的烈马。 　　那女子立跨下马，她这才注意到那杆长枪是横过缰绳绕了几圈才被她双手攥紧勒住的。这一套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可见其力劲之大。 　　那女子下了马，小臂带动一转那长枪便顺利抽了出来。还未开口说话便有一个将士走上前来抱拳轻喊了声“将军”。 　　叶挽卿心中了然，驿站酒鬼口中的柳二小姐，这便是了。 　　那女子没说话只颔首点了下头将长枪交了下去然后才转身看向叶挽卿。 　　眉目温和跟刚才勒马的样子天壤之别。 　　她站在叶挽卿身前，墨色的眸子半垂含着笑意：“姑娘受惊了。” 　　声音温柔似水与她的形象大相径庭，根本不像一个常年习武的人。 　　她伸出手要拉叶挽卿起身，忽然变故泷祝一愣月式微趁机挣脱了他的禁锢朝叶挽卿奔来。 　　“起来。”她也伸出只手作势要拉她。 　　一时之间，两只手摆在眼前叶挽卿看看救命恩人又看看月式微不知如何让抉择。 　　二选一她一向是不会选的，索性两只手一搭自己爬了起来。 　　只是那女子还是使了一柔劲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力劲使得柔和，叶挽卿却摸得出来，她的手掌布满了老茧，硬硬的，没一处是细皮嫩肉的。 　　她站直了身子看了眼月式微的脸色然后往她身边挪了挪，与那女子平视，这才看清她一身银红，身量纤细又薄，即使被笨重银铠包裹也看得出来身姿轻灵，风韵不俗。将刚与柔糅合得浑然天成。 　　叶挽卿躬身作揖：“多谢姑……将军相救。” 　　对方瞥了眼月式微将手背到了身后，莞尔一笑：“不必。” 　　此时马背上的那名女子也下了马，大步走了过来，对着柳将军躬身作揖却被其拦下：“礼就不必了。” 　　想了想又道：“你可知天子脚下当街纵马可是大罪？” 　　那青衫女子身子一僵，就是脸被纱帽遮了个干净看不清表情，想来应该不大好看的。 　　缓了缓，她说：“小民纵马惊扰了将军，知罪。” 　　柳将军仿佛置若罔闻，掀袍上了她的红鬃烈马，握上缰绳目光才投下来：“你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那两位姑娘。” 　　她指了指叶挽卿和月式微，青衫女子一顿转身深躬作揖：“俞某惊扰二位姑娘实在抱歉。” 　　这名字耳熟，叶挽卿刚要上前说什么却被月式微暗暗拦了下来。 　　道：“无事，所幸未出什么事。” 　　话音刚落，那马背上的女子便出声了：“来人，将人绑了，送入大牢。” 　　声音温沉，拍了拍马转头看向了青衫女子，道：“当街纵马，乃是大罪，按律，没收。” 　　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一点[跪跪] 　　谢谢小天使们投的营养液！挨个举高高~ 　　柳二小姐有cp 　　各位晚安安好梦~ 23 ☪ 柳裁阳 　　◎公主殿下◎ 　　传闻中的柳将军以一己之力勒住了狂奔的烈马，又毫发无损的救下了一名女子，还顺手将那纵马的歹人拿住了往大牢里送。 　　这一幕落在路边不要命的看客眼里一个个仰慕之色不见少，一时之间一传百、百传千，赞她如此少年英雄是太夜之福。 　　其中多少真心实意暂且不论，光是沿街冲着一睹真颜的人就不少。 　　人人都知道太夜边关悬泉关出了名的难捱，常年黄沙满天，风大干热，掀天的沙暴更是一场接着一场从不停歇，说是唤作悬泉关实则一滴水都见不到，在那种鬼地方，别说人就是棵草都难活。 　　可眼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生的凌厉俊俏愣是在脸上瞧不出一点在边关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样子。 　　叶挽卿看着她的救命恩人走远，也觉得不像。 　　柳二小姐生的一副俊丽模样，抿唇严面的时候尤其不好惹，但温和下来的时候又兼具柔情，收放自如，很难琢磨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面对街道两旁热情的百姓她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嘴角轻轻扬起文雅又温柔，身着银铠骑马的样子更像是一位儒将。 　　不像，真的不太像，边关哪里养的出来这么耀眼夺目的人。 　　她恹恹的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月式微正半垂着双眸看着自己，面色冷的很也不说话。 　　良久，才说：“看够了么？” 　　…… 　　她这么问叶挽卿莫名有些心虚，躲开了目光没接话。 　　月式微眉尖微蹙，不知怎么忽然移了目光。 　　她也没料想自己会下意识问出这么一句，有些不自在。 　　没等叶挽卿开口她沉了声：“走吧，她不是我们此行的目标。” 　　这一幕落到玄溪眼里，他摇着扇似笑非笑接了话：“月儿想走哪去？” 　　“是去寻间客栈住下？还是说先打听打听消息？” 　　“住客栈？”叶挽卿下意识问出了声：“可是……” 　　话还没说完在场几人的目光就齐齐砸了过来，玄溪摇扇，苍墨瞪眼，泷祝黑脸觉得晦气，嘴里咕咕哝哝不干净： 　　“什么东西，我们说话何来你插话的地方？真是笑话。” 　　叶挽卿觉得，那个满脸红色胡子叫泷祝的老龙，他今日没能杀掉自己想来应该是极其懊悔的。 　　所以她话说了一半便噤了声，免得惹了对方不高兴丢了性命。 　　玄溪收了扇笑了笑，他自然知道那只蛇妖要说什么，于是捏着扇柄开了口：“我是说过不知道在城里使用法术会发生什么，但……” 　　话未说完便从腰上取下了一个锦囊，看着只有堪堪手掌那么大，胀得鼓鼓的，掂了一掂看起来重量还不小。 　　“我可没说要在城里使法术。” 　　他笑得狡黠，那锦囊不消看也知道装的斗金，不是法术幻化的而是真真正正的银子，多半是当初从驿站出来时顺的。 　　他在人间行走时日长久，法术幻化的银钱不可能一直一劳永逸，总有不中用的时候，所以时常顺手牵羊捞点真金白银在身上也不为过。 　　叶挽卿疑虑消了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挨着月式微听着他们下一步去哪，她到时跟着就行。 　　她们挨得越近泷祝身上的杀气就越重，看着叶挽卿的样子仿佛要将她钉进地里当场火化。四周嘈杂人又多，一个两个挤着他的肩动弹不得。 　　他憎极了人族，这种距离的接触让他脸色霎时又黑了好几度，额上青筋暴的厉害就差引剑出鞘大开杀戒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身边的人就是一顿“滚开”问候，他身形高大看起来凶神恶煞，别人惹不起纷纷拉着脸皮走开了。 　　好不容易舒服了一些又横了眼叶挽卿，哼气如牛：“要走便快走！磨磨蹭蹭，在这种地方待久了有什么好处，臭死了！” 　　“今日诸事不顺我是不想呆了。” 　　说完又瞥了眼那蛇妖，诸事不顺按叶挽卿的理解翻译过来就是：你居然没死成？ 　　月式微余光扫了一眼，知道这两人向来不对付，泷祝这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明白。 　　她极轻的喟叹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擦过叶挽卿身边停在了她身前，阻隔了两人视线。 　　对玄溪说：“既然有银钱便寻个客栈住下吧，此地喧闹不宜久留。” 　　想了想她又说：“按老规矩，我与挽卿一间房。” 　　…… 　　夜里，郢都城内灯晃如旧，街道上却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身影闪来闪去。 　　郢都虽为都城但近些年外面不安生，城内也有人跟着失踪，尤其是晚上总觉有妖蠢蠢欲动，为了安全便渐渐设立了宵禁。 　　到了时间顷刻之间街道上便没了人。 　　一阵车轱辘声压过街道，路边的水洼溅起水滴落在巡夜的官兵鞋面上，转瞬洇湿了一大片。 　　甩了甩水发声：“今夜街上的人似乎比往常多。” 　　“可不多么。”一人应和：“今日不是柳将军从边关回来了么。” 　　“不就是那个自请入了边关的柳将军么，只要没死总能回来，有什么奇怪。” 　　一人反驳：“你记错了吧？” 　　几人嗤笑，柳将军这个名号耳熟，这几年连年征战时常听闻，不过这次跟往年不同，这次的柳将军是个女子，好像叫什么柳裁阳的。 　　水甩不干净，那男子又俯下身用袖子擦了擦。 　　“你好了没？擦个鞋这么慢。” 　　那人站起身：“好了好了，就好了。” 　　几人提了灯笼又继续边走边说：“往后恐怕不能叫柳将军喽，听我在宫里的兄弟说今日刚在殿上封了侯，还是当今女君提的字。” 　　“什么侯？” 　　忽然，一阵银铃声清脆作响。几人噤了声立马警惕起来朝声音来处看。 　　只见一辆马车疾驰，四角悬着半大的银铃。 　　这大半夜倒是奇怪。 　　“站住！” 　　几人上前，马车被拦了下来，一个巡夜的官兵站在面前扫了眼帘子，想从里面窥出点什么，但太过混黑什么也看不清。 　　朝着马车内喊道：“城内已经宵禁，任何人不得在街上逗留！” 　　“来人，围起来！” 　　“慢。” 　　车内忽然传出一道冷声，然后一只手从里面探了出来，掌上捏着一块玉牌。 　　那官兵往前凑了凑，夜色晦暗，只依稀辨得玉质不错，将手上的灯笼举了举才看清牌上镌刻的字，面色骤变。 　　灯笼刹那掉在了地上：“小人拜见柳将军，哦不……柳斌候。” 　　朝堂的那个新贵，几人闻声也跪了下来。 　　车里没应声而是将手收了回去，道：“去府衙里办点事，烦请让道。” 　　几人低头跪着往旁边挪了挪：“是是是，小人知罪，大人慢走。” 　　又是一阵清脆的银铃声，铃声越飘越远渐渐湮灭在了街道尽头。 　　铃声一路响至府衙外，衙门大敞早已有人等在了那里。 　　“老夫恭迎柳斌侯。” 　　车上的人下来了，只穿着一件简便的宝蓝长衫，及腰的青丝半挽着，眉眼半垂，样子温文尔雅，颇有一股儒生气质。 　　柳裁阳抬手托起老者的小臂，声音极轻：“张衙宰多礼了。” 　　张衙宰直起身，真正看到眼前的人还是闪过一刻的惊诧。 　　人人都道这些年征战沙场的柳将军手段利落，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最喜欢用敌国将领的衣袍或战旗擦拭自己的红缨枪，那一杆枪甩出去可以直取对方首级。让人闻之色变。 　　可此刻谁能想到将军站在眼前却与传闻如此大相径庭。 　　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看着眼前的人忽然陷入了某种回忆。 　　大略是人老了，他快忘了，当年这个柳家二小姐也是京城出了名的有才情，自己与她有过几面之缘，若不是后来柳家出了事只怕现在登科及第不在话下。 　　只是后来去了边关随了军，实在可惜。不过这文卷墨染的气质一如当初白璧无瑕。 　　“张衙宰，人怎么样了？” 　　老者恍然回神，喟叹一声，躬身作揖答道：“按律已经八个时辰，时间到了。” 　　柳裁阳垂眸一笑：“多谢，小辈他日定当登门拜访。” 　　两人进了门，狱牢里的灯昏明半灭，门一开烛火便随风晃荡一瞬，险些灭了。 　　“老夫便送将军到这，直走左手边第二间便是。” 　　柳裁阳回身告了句谢进了门。 　　狱牢晦暗，临走的时候张衙宰还递给了她一个掌灯的灯笼。 　　这里常年阴暗，味道也不太好闻，不过与她在战场闻惯的血腥气好太多了，但是她就不一定闻的惯了。 　　她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左手第二间，很快就到了，旁边的看牢的狱卒也被遣走了，偌大的狱牢就只有她和牢里的人。 　　她迈步走到门前，将手里的灯笼举高了些想看清牢里的人，步子迈的急了些上面挂着的锁链哐啷作响，开了。 　　不曾想狱卒遣走了，连门都提前打开了。 　　“你还知道来？” 　　里面传来清灵女声带着薄怒，柳裁阳开门的手一顿，眼底却溢出了满腔的柔情。 　　开了门，她提着灯进去了，脚下铺着稻草踩着绵软。 　　她没走太近，而是定住身答话：“太夜律法当街纵马要关满八个时辰，哪怕天子也是如此。” 　　“天子？” 　　那女子走进光亮处，半边脸映在光里，柔和的衬着端丽的面容，一双凤眼含光抬起带着锐气。 　　“那太夜律法有没有说过，关押天子是什么罪？” 　　柳裁阳抿唇一笑：“公生明，偏生暗。臣不敢。” 　　青衫女子看着眼前的柳裁阳，蹙了半晌的眉头顿时松散了：“你很敢。” 　　自相识到去边关，她敢了十一年。 　　这十一年里她想极了她。 　　说罢转身出去了，柳裁阳随即转身喊了句：“臣，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青衫女子嘴角微扬。 　　敢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唤我一声，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今天好晚~对不起＞人＜[挨个跪跪] 　　谢谢小天使们投的营养液和雷[轻轻跪] 　　所以柳将军的cp你们猜到了么？[星星眼] 　　为什么叫柳裁阳是因为柳从小命格不好所以要取一个大一点的名字压住才行嗷[太夜民间说法] 　　然后标注一下，“公生明，偏生暗”出自《荀子不苟》 24 ☪ 郢都 　　◎你该饿了◎ 　　月式微对太夜郢都并不熟悉，一切事宜都仰仗着玄溪去办。因着泷祝和苍墨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怕沾染了人气，所以几人沿着郢都街头走走逛逛，一路往下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时分。 　　一经入夜，古街青瓦暗淡，浓墨色夜空笼罩，寻常人家中都点起灯火。 　　一下冷了许多，整个街道空谷幽风，偶尔窜过几个人影被沿街的灯火拉得很长，一闪又不见了。 　　“怪啊。”玄溪收了扇：“我记得以前郢都向来是灯火通明从不缺人的，尤其此处市集应当极热闹的，怎么才这个时辰便不见了人？” 　　隔了半晌，他又“嗯？”了一声，无人应他的话。 　　良久便没声音了，只有极轻的摇扇声。 　　同行的几人中只有玄溪对人间了解多些，这个问题自然无解。 　　叶挽卿瞥了眼他，她知道古代向来是有宵禁的，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放在太夜是否同样适用，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又咽了下去，欲言又止。 　　月式微偏头，目光极轻的略过叶挽卿又施施然扫向前方，还没开口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细小却在空旷街道中显得格外清晰，一段接着一段。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还夹杂着一些听不懂的地方话术。 　　“有动静。”苍墨定住脚，脸色紧了紧。 　　月式微沿着路往下继续走，垂着眸置若罔闻，良久应声：“除了考验相关，人间其他的事我们不便插手，免得招生事端，走吧。” 　　这话在理。 　　路过一个转角时那声音却更加清明起来，就像在眼前一样。 　　“式微，你看哪儿。”叶挽卿忽而指着转角路边扯了扯她的袖衫。 　　月式微抬起眸子，眉头轻蹙转瞬即逝，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 　　右手几米处有一个老妇人跪在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下面烧着纸，粗衣短褐，下面的裙衫也退了色，边烧嘴里还念念有词，背对着也看不清样子。 　　火光刺眼，月式微掀起眼皮，眼睑上挑，看着她拜的那个东西。 　　一根半人高的土木方柱，上面用方正木板隔起了一个两巴掌大的小台子，台子上用木头砌了一个略小的飞檐房子，有门有窗做工精巧，门大敞着，里面盘腿坐落着一个玉面神仙。 　　小门两边还立着两根白蜡烛，既不像贡神也不像路祭。 　　叶挽卿不懂，月式微也看不懂，几人将目光投向身后的玄溪，玄溪摇着扇笑了笑：“别看我，我也不是事事都知道。” 　　“走吧。” 　　月式微神色恹恹失了兴趣。 　　走至江滨时几人总算找到了一间合适的客栈，临江、人少、四周略有个一两间茶馆酒肆，半夜的也静，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它挨着一间破旧庙宇，两者不过几步之间。 　　“有些邪门。”玄溪停了步：“按说庙宇一般建在地气结穴，也就是生气聚集之处，要么山中要么城中，怎么这桩庙宇立在这少人气儿的地方？” 　　“有何奇怪的。”泷祝一把掀开了客栈大门：“我看这地方就挺好，人少舒服。” 　　玄溪无奈收了扇：“也罢，看着荒废已久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 　　几人相继进了客栈，地方偏人也少，客栈许多房间都空着的，只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倒也落得清净。 　　进了各自的房门，月式微坐着进了几口茶，瞟了眼旁边的人，搁下茶盏：“方才你好像有话要说？” 　　“你应该是知道郢都夜间人少的吧。” 　　她这么问叶挽卿却愣了神，也没瞒她：“知道。” 　　“说说。” 　　叶挽卿捡了口茶，开口：“郢都人多，离没妖山又近最是容易招惹妖魔，我尚能进来其他妖族自然不在话下，妖喜昼伏夜出，我若是君王定会宵禁。” 　　月式微捏着盏，指尖摩挲着杯壁没说话。 　　她又补充：“说不定此刻郢都已经出现了人口失踪的案子。” 　　“当然，只是猜测。” 　　月式微垂着眸子，半晌应声：“聪慧。” 　　想了想她又问：“算算时间差不多一整天了吧？” 　　“什么？”叶挽卿看她，月式微则伸手指了指她的肚子：“你该饿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少一点~[跪跪] 　　那么各位晚安！ 25 ☪ 郢都 　　◎下毒◎ 　　叶挽卿不比月式微，不仅修为高而且早已是半只脚迈入了仙界，辟了谷，哪怕几千年不吃饭也生龙活虎的，但叶挽卿不同，她才一刚化形的蛇妖，人的皮肉都尚未长结实，一磕一碰就要重长新肉，再说她本就妖力低到忽略不计导致调养出来的身子也弱，暂时得靠人界的一餐一饭来维持这幅躯壳。 　　显然这个道理月式微比她懂得多。 　　随手点了几碟小菜让小二送到房里的茶几上给叶挽卿吃，自己只要了一壶清茶。 　　“其实我们蛇妖吃一顿可以管好久的，不用天天都吃，还让你破费。” 　　两人面对面坐着，窗外的月光皎洁，月式微无意掀起眼睑看她光便透了进去，淡紫色泛着光弧，像极了寒潭里蔓延的紫藤萝。 　　扫了一眼敛了眸光，声音也清淡：“你现在是人，要维持这一副皮囊不容易，我们也不会一直待在客栈，往后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多，有时间一定要保证进食。” 　　叶挽卿抿了抿唇没说话。 　　“而且……”月式微从卷轴里抬起头，目光远远飘到窗外又看向她：“元修之妖最爱吃你这种刚化形的小灵妖，细皮嫩肉，很补。”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放的又缓又轻，像一根鹅绒反复搔她的耳朵，幽深的紫眸静若无波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听到“很补”两个字叶挽卿背上耸立的寒毛瞬间炸开，心也跟着颤了颤。 　　门吱嘎一声，她猛然惊了神差点连手上的茶也端不稳。 　　是小二来送菜了。 　　月式微将卷轴收进了袖中，嘴角拂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对门口的人指了指眼前的茶几：“放这吧。” 　　那人看了两眼哈着腰进来了，将东西一一摆上了茶几，菜不多，堪堪摆上正好够放。 　　“您的茶。”转手又从饭盒了提出了一壶清茶搁在了月式微面前。 　　“慢用。”说罢便徐徐退下。 　　人还没走叶挽卿便捡筷子夹了东西往嘴里送，月式微觑了眼伸手将筷子夺了过来，看着油花花又辛辣的肉片顿了顿然后送入了自己口中。 　　“你干嘛？”叶挽卿看她：“你不是不吃这些东西的么？” 　　月式微只没理，咽下了嘴里的东西脸色沉了沉。 　　眸光一闪她看着那小二退出去，浑身打量了一遍，半只脚刚过门槛她偏出了声。 　　“等等。” 　　那小二一愣，错愕的抬头看了眼又低下了头。 　　两位女子看着不俗，说话的那个看着冷说话的调也寡淡，像是哪个门户里的千金小姐，有股子傲劲儿，总之不是个好惹的主。 　　这地方偏僻，生意不好做，若是安排不周到惹恼了这小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半只脚又跨了进来，战战兢兢：“姑…姑娘可是对小店的菜不满意？” 　　“这菜谁做的？” 　　小二眼睛轱辘了一圈应声：“自然是掌勺大厨做的。” 　　“可有他人经手？” 　　“并…并无他人他人经手。” 　　月式微没再问话，而是盯了那小二良久，眼底渐渐漾出了寒意。 　　刚才那一口菜她分明吃出了炎毒，他说无人经手定然是不信的，因为这种东西是在岩浆中浸泡千年又以血肉温养才孕育出来的毒物，而中壑之地只有龙渊才有这样的地方，也只有龙族才需要在岩浆中孕育千年才能出世。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血液滚烫又不被这种毒物所害的的原因，时日长久，早就入了骨了。 　　寻常龙族要用只需要取一点自己的血炼化便可，寻常人服用之后五脏六腑会被灼烧整整百日，直到内脏干枯烧的一点不剩独留一件空壳，脆的很，指尖一触便化为了齑粉连渣都没能留下。 　　只是龙族血液珍贵，一般不会有人这么做，而且此毒味大，一下便能尝出来，要下也得放在味重的菜肴中掩盖。 　　她眉眼半垂，看着眼前的这碟红油肉片搁下了筷子。 　　小二不愿意说她也猜得出来是谁的手笔，想置叶挽卿于死地的，左不过那几个人。 　　叶挽卿看她撂下筷子，脸上紧一阵松一阵也不好说什么只问了句：“怎么了？” 　　“无事。”她说无事声调却降了几度，招手将小二招了上来，把那碟红油肉片丢进了饭盒里。 　　“这碟菜别吃了，” 　　那小二低着头手上一甸，身子一僵，直冒冷汗不敢说话。 　　人家没让退下要走又不敢挪步子，颤颤巍巍又问了句：“姑娘可还有吩咐？” 　　叶挽卿不知生了何事，挥手让他下去，刚走出几步又被一道声音叫了回来。 　　心猛一抽搐。 　　得，又走不了了。 　　他笑脸相迎转过头去：“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叶挽卿也觉得奇怪，嘴里的饭还没嚼完口齿不清：“你又给他招回来干嘛？” 　　说着还朝她眨巴眨巴。 　　月式微抿了口茶，面色和缓：“吃你的。” 　　一棒子被打回来，叶挽卿哦了一声闷声吃饭，不掺和他们之间的事。 　　搁下茶盏，月式微重新看向小二顺道放了个金锭子在桌上，说：“我想问你点事。” 　　那人一双眼睛直冒金光，撂下了手里的食盒一把将东西攥进了手里，咬了一口忙说：“好说好说，小姐有话只管问，小的定将知无不言。” 　　这一招是她上次跟叶挽卿试一群酒鬼时参悟出来的，在人间好像银钱好用多了。 　　轻瞟了眼，她问道：“我来时看到路边有许多土木柱做的东西，上面还立着玉面神像，干什么用的？” 　　那人擦着手里的金锭想也没想便接了话：“啊，姑娘是外地的吧有所不知，那东西叫做阴庙，辟邪保平安的，家家户户都立，有木头的也有金雕的，全看底子厚不厚。” 　　“姑娘进城时应当见过城外的松烟柱了，那阴庙里立的就是松烟上神。” 　　月式微颔首又指了指窗外：“那那个庙呢？祭的也是松烟上神？” 　　“那不是。” 　　“嗯？” 　　小二将东西揣兜里，又继续说：“松烟上神香火可旺盛了怎会如此落魄。” 　　“那里原先供的，是郢都几里外青峰派仙尊，顾施施。”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果然有点晚了，大家晚安！好梦好梦好梦嗷 　　谢谢因吹斯汀投的一瓶营养液、还有条条条儿投的二十瓶营养液~[挨个举高高] 26 ☪ 郢都 　　◎仙人折指◎ 　　听到仙尊二字，月式微有一瞬愣神。 　　人界的各大仙门派系她年少时有过一些了解但视其荒诞并未深究。那时她差不多才几百岁，如叶挽卿一般是刚化形的年纪，而且那时候的仙门也不称仙门，而是一群视妖如仇的江湖侠士和古怪术士聚合的松散群体，甚至连派别都没有，全靠一个义字为纽带。 　　眼前这些个仙门虽说近百年才出现，但是追根溯源可以往前一千年，妖什么时候开始变本加厉入侵人族，他们就已有蠢蠢欲动之势。 　　后来百年又百年逐渐划分，时至今日竟也弄得像模像样，不仅立了门户还被人族称为仙门、仙尊？ 　　月式微垂眸抿了口茶，想到之前在城门口碰见的那几个佛手莲花的弟子，修士装束，无一长处，真是可笑。 　　妖有些底子化仙尚且不易，寻常人族想要飞升更是难如登天，他们怎么就敢自诩仙门了呢。 　　说到青峰派，她又问：“那你说的这个仙尊顾施施，她做了什么还值得你们为她立庙？” 　　那小二熄了声，想了想讪笑道：“说来惭愧，这事过去了许多年，我也记不太清，只听人说她每年都会去城外加固松烟柱。” 　　“加固松烟柱？”月式微蹙起了眉，略觉不对，她本想着对此地不熟能多问问便多问问日后若有什么事也好对付，不曾想这问着问着竟问出了名堂。 　　玄溪曾说那松烟柱是松烟上神所设，防妖镇魔。若不是真正具有仙根的仙长是万万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修固的，何况对方只是肉体凡胎？ 　　难不成，人间千年还真出了这天生灵骨的人？ 　　月式微敛眉追问：“那顾施施可知其来历？” 　　“这……”店小二面露无奈：“这仙家的事我如何得知啊？更何况我长这么大连仙尊的面都不曾见过，哦哟姑娘可别为难小的。” 　　他连连摆手月式微也不好逼问只得作罢，喟叹了口气。想来也是，若那顾施施真是天生灵骨怕早已成了仙来无影去无踪的，凡人怎么能轻易瞧见。 　　何况仔细想想，她们此行要的是帝星，其他的事听听便罢一概不管。 　　月式微端起茶盏觉得有些乏了，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叶挽卿，面前的碟子一扫而空，此时正捏着筷子专心致志的挑出一碟白菜里细碎的辣椒壳子，聚精会神眼睛都不眨一下。 　　敛了眸光她不自知的笑了一瞬，竟也觉有几分可爱。 　　目光循循又看向店小二，搁下茶：“我来郢都的路上曾听闻太夜无太子，只有一位女君，不知可否属实？” 　　见她眉目松缓不像方才那么一板一眼冷着脸店小二心上的负担总算沉了下去，欣欣然直起了身子，目光直视月式微答话：“自然属实的。” 　　转瞬之间，他再看那女子，四目相对脸上又镀上了一层寒气。 　　那神情仿佛在逼视他。 　　又问道：“听说这位女君异象出生，不知是否也属实？” 　　那小二冷汗岑岑，弯下身子还不忘陪笑：“有……有的，十余年前的事了，当年在郢都城轰动一时，人人都道她神明转世，必是太夜明君……” 　　他试去额角滚落的汗珠，眼睛里泛起了光。 　　十九年前他有幸曾见过那番盛景，公主出世那一日，连下半月的阴雨窥得了一丝破晓之光，天放大晴，温风和煦，那是他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蓝天祥云。 　　所有的一切宛如宫中那新生的生命一般，弦歌不辍，芳华待灼。 　　君王大赦天下，税银免了整整三年，郢都十里长街铺满红绸缎，两旁的门户大开昼夜通货三天三夜，妙水之滨红灯一盏接着一盏，火红的灯影将河面照的宛如星辰…… 　　当然，这些远没有他亲眼见到的天象来的震撼…… 　　“所以，太夜女君的异象是什么？”叶挽卿停下筷子，对他口中所说的天象分外好奇。 　　月式微瞟了一眼又转头看向小二：“你继续说。” 　　“当年，我站在人海中，亲眼看见皇宫的天空上盘旋着一团彩云，因为算是雨后初晴所以乌云暂未褪去，天色还有些暗，但我记得很清楚，只有皇宫穹顶是亮堂堂的，彩云交织……” 　　“然后、然后……”他咽了一下口水：“人群忽然沸腾起来，我那时个头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记得人群推搡，有人大喊着朝天指去。” 　　“我也顺着人群看，发现那彩云层中好像探出了一只手，犹如神明降世，虽是浅浅的一层不明显但千真万确，不一会，那手渐渐曲起了食指，直指皇宫，也是在那个时候女君出生了。” 　　月式微将茶送到嘴边，眼睑半垂晦暗不明，幽幽说了句：“仙人折指。” 　　这种天象她也只在古籍中看过，所描述的场景跟他说的并无区别，很罕见。 　　不过这种天象依情况而论，仙人折指这种命格太重，一般人不容易承受，若是命不好容易早夭，反倒是凶。 　　没多想她又问：“那按理女君如今年芳十九？” 　　小二点头。 　　月式微抿了口茶：“如此看来，确实命好。” 　　命不好怎么承受得了如此沉重的命格，还安然无恙活到了十九，如果不发生什么大事她这一生倒真会如预言所说，做一个万世明君，一世顺遂无病无灾。 　　天生的帝星。 　　饮下最后一口茶，顺手又重新倒了一盏转头递向叶挽卿：“吃饱了吧？喝点水。” 　　说罢还不忘递一个眼神给小二：“我问完了，你下去吧。” 　　不一会，小二提着满满当当的食盒出了房门，手脚快的很一溜烟就下了楼。 　　这一幕撞到刚出门的泷祝眼里，看他提的那个食盒就知道怎么回事，脸一沉抬脚又回去了。 　　关上房门就当着苍墨的面开始骂骂咧咧，一字一句直指给隔壁听。 　　客栈人少隔音也不好，那些话就尽数落到了月式微耳朵里。 　　她沉着眉面无表情，看了眼瘫倒在扶椅上的叶挽卿，她眼睛盯着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什么。 　　月式微轻咳了声：“你要是受不了我们可以换一间住。”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晚啦不好意思，晚一点还有一更~ 　　晚安呐各位~ 27 ☪ 郢都 　　◎帝星◎ 　　叶挽卿懒懒的倚在扶椅上，松绾的发丝从耳边垂下遮去了一半下颌线，头半仰着，露出衣襟处一段雪白的脖颈。 　　也因为如此，藏在皮肤下的喉结此刻也明显起来，随着她的吞咽动作时上时下，似乎在回味什么。月式微看着她，眸光沉沉红唇微启，不知着了什么魔也跟着咽了咽…… 　　觉得喉咙有些干热。 　　渐觉不对，她云淡风轻的移了目光，自顾自倒了盏茶一饮而尽润嗓子。 　　温热的茶水顺着食道流过心肺，一股暖意由里及外，可干热之意却挥之不去。 　　她蹙起眉余光又扫了眼叶挽卿。 　　传言蛇妖同狐族一样，天生会一点魅术，狐妖媚在骨，蛇妖媚在皮。那一副皮囊即使不动声色的摆在那，盯久了也容易着了道。 　　她自知一向定力不错，不想刚才也大意了。 　　低头又抿了口茶，任由热气扑在脸上染了双颊微红。 　　良久，叶挽卿偏头朝着月式微，似终有开口之意：“要不还是别换房间了吧，我习惯了没事的，若是挪了屋子没了他的声音我恐怕还睡不着。” 　　“没事，真没事的。” 　　其实不然，她只是怕月式微为她挪了屋子会招的那几位长老更不高兴。一个两个修为比她高太多还恨极了她，最恐怖的是日日相见，简直精准踩中所有死亡契机，冷不防哪日就一刀砍了她。 　　他们既然爱骂就随他们去，她左耳进右耳出便是。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么看不惯自己，如果有一日她真的化了龙与他们成了同族，那到时一个两个脸都不得气绿了？ 　　想想就觉得解气。 　　“真没事？”月式微搁下茶，看了她一眼，一双淡珀色眸子说话的时候亮晶晶的。 　　“真没事。” 　　“好。”她敛了眸光，言语寡淡没有感情，像是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似的。 　　颔首又抿了口茶，喝的太急舌尖不小心被刺烫了一下，眉也蹙了一瞬，盯着滚热的茶水心里第一次泛起了波澜，暗道这媚术厉害。 　　她握着盏，静等着手里的温度渐渐冷下去然后搁下桌子没了兴致。 　　眉眼垂垂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直到对方半掀眼皮叶挽卿才反应过来：“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听这话，月式微心猛的一跳：“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顿了顿，叶挽卿秋风扫叶般略了眼她，又说：“刚才吃完饭脑子里就忽然蹦出了那个场景，很奇怪，明明当时你对我那么差，还险些杀了我，我为什么还是会偶然想起这些？还偏偏在你对我还不错的情况下。” 　　越想叶挽卿越无地自容，神情恹恹的，她是带着不怀好意的利用来到月式微身边的，她越是对她好，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肆意滋长的罪恶感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 　　想想，她可真是一个蹩脚的混蛋。 　　重重叹了口气，她喊了声她的名字。 　　“嗯？” 　　月式微被喊的一愣。 　　她转过头，又说：“月式微，抛开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谈，你真的对我很好。” 　　“以前从没人对我这么好。” 　　不管在原来的世界还是在现在的世界，从来都没有，除了父母她是第一个。 　　“真的很好。”她又重复了一遍，月式微却垂眸摩挲着杯壁一言不发。 　　许久，才温吞着挤出八个字：“见人一善，忘其百非。” 　　她神色绷的紧，话也说的一板一眼，叶挽卿却跟着轻笑了一声：“善也好，恶也行，随你怎么说，谁对我好我都记着，日后若能修成正道定肝脑涂地报答。”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月式微身上停了许久。 　　“说得好听。”月式微嗤笑：“修成正道何其不易，又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若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实现，她也不用冒死去闯那九死一生的天冕，更不会遇到她，还将她带在了身边…… 　　“说起来……”叶挽卿从扶椅上直起身子：“你当初为什么会收我？甚至不惜违背长老的意愿？” 　　“难不成你就是想膈应他们？” 　　这个问题她曾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今日一并问了。 　　她问的轻松月式微却凝着眸久久不答话，嘴唇紧抿像是置若罔闻般。 　　“你若是不想说，就不说，反正也不太重要。” 　　“不是。”月式微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目光转向她沉了又沉：“我当初收你只是念在你心性不坏，就这么死在我手上可惜。” 　　“而且不是你说想呆在我身边好好修炼的么？” 　　“可是……”叶挽卿还有话要问，月式微却忽然将茶盏撂下了，脸色苍白像裹上了一层霜，眼眸冷，声音也寒得直打颤：“过去了就过去了，多问无益，你只需安安心心修炼，其余的事你一概不必操心。” 　　“况且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怎么拿到帝星尤为要紧。” 　　茶盏清灵，落到桌上却带着整个桌面颤了颤，声音尤重。 　　“哦……” 　　她不想说，叶挽卿也不便多问，何况自己已经顺利跟在了她身边，就像她所说的，这不重要。 　　所以她知趣的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那按方才那小二的说法帝星的事有眉目了么？” 　　“有，但还不清楚。” 　　月式微眉目渐展，于她而言，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怎么说？” 　　她想了想应声：“太夜女君异象出生，仙人折指命格贵重，是天生的帝星。” 　　“按你这话…”叶挽卿越想越觉不对，她直愣愣的看向月式微，对方也未闪避，而是顺着说出了她的顾虑：“或许，这个帝星有可能是一个人。” 　　“但也只是可能，具体情况我们可能还要进皇宫一趟。” 　　如果真是一个人，那这个考验完成起来可能极不简单，更何况这个帝星还是堂堂一国储君，绑了她天怒人愤，对她的成仙的之路堪若□□。 　　叶挽卿看她眉头紧锁也知此事不简单，敛了眸光问她：“什么时候？” 　　“明晚就动身。” 　　【📢作者有话说】 　　啊果然又晚了[轻轻跪榴莲] 　　先浅浅解释一下： 　　1、关于为什么龙族长老这么讨厌叶挽卿，emm仅仅是因为她是妖而已，这涉及到千年前龙族与妖族的一场恩怨，事情复杂后期会慢慢说。 　　2、然后关于龙族明明是妖却口口声声不承认这件事，这件事也跟那场恩怨有关，月式微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受害者。 　　3、然后月式微对叶挽卿的态度，她违背龙族与长老的意愿行事有自己的原因，后期会说。 　　暂时解释这么多，因为再多就涉及剧透啦～ 　　祝各位小天使阅读愉快[挨个摸摸] 　　晚安呐各位~好梦好梦好梦！ 28 ☪ 郢都 　　◎皇宫◎ 　　太夜皇宫位于郢都中心，周围四通八达，前后共有三扇正门六扇偏门，都有重兵把守。因为近些年城中失踪之事频发，以至宵禁也愈演愈烈，街上巡逻的队伍一茬接着一茬，到此刻天色刚暗下来街上就已经没什么人了。 　　人人自危。 　　“按四叔所说，近些年郢城中确有人失踪之事？”月式微身穿暗服从一角飞檐纵身一跃便到了几米开外，追上了前面相同装束的玄溪。 　　身姿轻盈，像花落在瓦片上，不着痕迹。 　　玄溪停下身子，摘下面罩长舒了口气：“城中不能用法术实在恼人，这人族夜行装束太过束缚用起来还是不习惯。” 　　自月式微说要夜探皇宫他出门便留了个心眼，找了一家不太正经的商铺顺了几套夜行服，倒不是没钱实在此事不光彩越少人知道越好。只可惜坏就坏在这衣服似乎尺码不合，有些勒得慌，喘不过气。 　　他与月式微立在房顶上又转手从腰上抽出了扇子，往面前一展便带出了一股风。 　　两人并排站着似乎并没有继续走的意思。 　　摇着扇歇了会他才又开口：“白日里在客栈不远处的茶馆遛弯的时候，曾看见有人抬着棺材奏着丧乐从门口路过，为首的女子看着年轻，手里托着丧者的牌位，是她丈夫。” 　　“后来一打听，哦……准确的说是从沿街的人那里听了一嘴，你猜怎么着？” 　　玄溪惬意摇着扇，眉眼轻松自在，仿佛此时说的不是一件白事而是个喜闻乐见的笑话。 　　“他们说那女子的丈夫几日前傍晚未回，本以为是被城里巡夜的官兵给扣下了，结果半夜听到敲门声，刚一开门一具干黑的尸体便倒在了脚边。” 　　“死不瞑目，样子骇人，像是被人一瞬间吸走了人气。” 　　玄溪说着眉头微锁，收了扇顶住下颌像是在想什么，“嘶”了一声他又说：“听那些百姓传言，死者好像还少了条腿。” 　　“少了腿？” 　　玄溪看着月式微轻轻点了点头：“不太确定，只是传言。” 　　不管传不传言，光从那句干黑的尸体就可以断定此事必是妖族所为。 　　元修之妖嗜血啖肉是常态，吃人还是食妖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相对而言人血滋补，妖肉味美，也有比较挑食的妖只喝人血吸人气不要皮肉，但是像这种既挑食还会把尸体送回来的还是第一次见。 　　着实有点杀人诛心。 　　月式微凛着眉没说话，看来那日叶挽卿说的那一番猜测果然没错，郢都不只有人失踪还是明目张胆的被害身亡。 　　未及深想玄溪忽然“欸”了一声，摇扇问她：“你方才说‘确有’？难不成月儿你，早已猜到了？” 　　他问的猝不及防，眸光沉沉盯着自己，瞳孔浓墨像是窥探着什么。月式微看着他反应了一阵才应声：“不是我。” 　　只说了三个字，玄溪的目光却深了，极轻的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 　　“是那只蛇妖告诉你的吧。” 　　月式微余光扫了眼，直言不讳：“是。” 　　月色荼白，明晃晃像刀刃凝出的寒光。 　　两人等了一阵，不远处渐渐出现了一个黑点，由远及近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暗服。 　　“来了。” 　　玄溪将扇又别进了腰上，抬手将面罩也拢上了脸，转眼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墨色的眼睛。 　　此次夜行皇宫本来只有月式微和玄溪同行，但泷祝和苍墨行事太过偏激，对叶挽卿一直敌意颇深，将他们三人放在一起只怕到时候回来只见其二不见其三，索性将她一并带了出来。 　　叶挽卿修为低虽灵巧但走得也慢，两人赶一阵路就要停下等她一会，费时是费时些，至少安全。 　　看着来人，月式微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太慢了。” 　　叶挽卿知道自己慢，像个拖油瓶似的跟在他们身后，看了眼月式微也不说话。 　　那双淡珀色眼瞳暗淡下去，眉眼垂垂瞧不见光。 　　玄溪饶有兴致的看了两眼，又转向月式微。 　　停了会她才出声：“罢了，多说无益，跟紧我。” 　　叶挽卿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夜色里朝太夜皇宫去。 　　玄溪断后。 　　…… 　　太夜皇宫在郢都中心，三人没用法术差不多半柱香才到宫外。 　　皇宫占地极大，高墙巍峨，将里面的景象隔绝，寻常人站在墙根下连当晚的月亮都看不见，当真称得上深宫二字。 　　她们到的是偏门，相对人少，方便越墙。 　　好歹不是寻常普通人，这样的墙面根本拦不住在场三人，三两下的功夫便越墙而入，一点风声没留下。 　　宫墙里安静，没半点人声，只有时不时巡逻的官兵走过带起铠甲的磨损声和微弱火光。 　　穿过层层宫墙往里，灯火逐渐多了起来，各种红漆穿廊上都点着精致的点画灯笼，时不时还有些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宫女穿梭其中。 　　碧瓦朱甍，富丽堂皇。 　　三人穿着暗服只敢在灯光较少的房顶行走。 　　他们此行需要到皇宫中的撰史阁找到当年太夜女君出生时的具体记载，帝星之事可大可小，若有相伴而生的物件必会一并载在太夜史册中。 　　这也会为其省去大部分麻烦。 　　至于这个撰史阁在哪儿只有来过这的玄溪知道。 　　“四叔，你真知道这撰史阁在哪么？”月式微跟在身后忍不住问他。 　　按他所说，他最近一次来太夜也是千年前了，整整一千年足以更迭人间十余代人，他还记不记得清真的难说。 　　“怎么，月儿不信我？”玄溪回头轻笑：“我虽很久没来了但那个地方我记忆犹新，足足千年都不曾忘。” 　　他去过的地方太多，能记得却很少，能记得清楚的更是凤毛麟角，这一处不起眼的撰史阁能被他念在心里这么多年恐怕不简单。 　　“到了。” 　　玄溪轻喊了声便摸下了房顶，月式微和叶挽卿紧跟其后。 　　不曾想二人脚一沾地抬头就见玄溪手上扼着一个人的脖颈，整个身子被提到了空中，脸色胀的紫红，那双修长的手指仿佛要掐进肉里。 　　看着不大，是个十六七岁的宫女。 　　“我刚下来一转角迎面碰上了她，刚才还想喊还好我及时扼住了她的脖子，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玄溪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眼神漆黑盯着她的脸空洞洞的，仿佛在欣赏一个玩/物。 　　那女孩子被折磨的脚胡乱蹬，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沙哑声音，眼珠子红而大像要把眼眶撑破了似的，生怕下一刻就弹出来崩到脸上。 　　叶挽卿从没见过玄溪杀人，她本以为泷祝那头老龙杀人已经算恐怖的了，万万没想到一向还算面善的玄溪手段才是真的残忍。 　　他明明可以一下拧断那个女孩子的脖子给个痛快，但是他却捏着脆弱的脖颈仿佛在笑…… 　　“怎么样？要不要杀了她？” 　　他这次不是在问月式微，那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叶挽卿。 　　【📢作者有话说】 　　嗷嗷我更新啦~ 　　感谢九章小天使投的一碰营养液[举高高] 　　阅读愉快！晚安呐各位~好梦好梦好梦！ 29 ☪ 郢都 　　◎女君◎ 　　玄溪一向是不轻易出手杀人的，在族中也待人温和，虽然在长老中排行老四但心性却比泷祝和苍墨成熟的多。 　　这些年里在龙渊除了二叔寻齐负责教她修炼和龙族管理事宜之外，就只有玄溪时不时给她讲人间荒诞离奇的事，总摇着扇文质彬彬从未见他杀谁，所以几位长老中他的实力最是神秘莫测，就连三叔有时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算起来这是玄溪第一次当着月式微的面出手杀人，而且…… 　　她抬起眸子看了眼那名宫女，整颗脑袋胀得厉害，眼睛充血严重，指尖都泛着僵白色…… 　　以这种几近惨绝人寰的方式折磨简直生不如死。 　　月式微看着她的时候，那女子的瞳孔也艰难的转过来，黑洞洞的，血色几乎要从眼眶中流下来。 　　是悲悯，也是乞怜。 　　“怎么样？到底杀不杀？嗯？” 　　四周静的骇人，他的声音乾朗低沉毫无感情，像早晨随意说的一句“早”那么自然根本不像是在做这种生杀予夺的事，也丝毫不在意手上握着的是一条人命。 　　叶挽卿吓得恍了神，用‘面善’这两字形容玄溪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判断失误。 　　他一点都不面善，像刑台上刽子手。 　　“快点，杀是不杀？”他又出声催促，抬手打了个呵欠：“这样举着很累的，你要是决定不了那就让她下去问问阎王吧。” 　　“不…” 　　叶挽卿嘴唇发白浑身颤得厉害，半天才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不杀，不杀……” 　　见她这幅样子玄溪却笑了：“大点声。” 　　声音威不见怒，叶挽卿惊的一身冷汗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那名性命垂危的女子。 　　月式微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 　　她与玄溪是一伙的，长老说话她一个晚辈虽插不上嘴但是此举确实过分了些。 　　余光扫了眼叶挽卿，脸色煞白哪还有半分血色。一个未经人世的小妖，别说杀人恐怕连尸体都没摸过，妖界的争乱她一刻也不曾体验过，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要是血沾多了，就污了。 　　沉下眸光，先她一步开了口：“够了，别太过分。” 　　这话是对玄溪说的。 　　“她说了不杀，长老玩归玩，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月式微沉着脸，黑黢黢的帽衫下什么也看不清，玄溪冷了一瞬又恢复笑脸，盯着那辨不明的神情看了良久，最后恹恹的敛了眸光。 　　“好，好，不杀便不杀。”他说话轻，一点儿怒气都听不出来。 　　“月儿别生气，四叔不杀她就是了。” 　　说罢松了手腕，那具半死的躯体从他修长死白的指尖滑了下来，软若无骨跌在地上，咳了几声没了生气。 　　拍了拍手转头看向叶挽卿，说：“放心，她没死。” 　　这话她当然是不信的。 　　“不信你可以过来探探。” 　　那双浓黑色的眸子看着她，含着笑意摇着扇又回到了一副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这回叶挽卿是再也不敢过去了。 　　她咽了咽看向旁边的月式微，四目相对她无端喟叹了口气走了过去，伸手探了那宫女的鼻息。 　　起身的时候玄溪的目光正好看向她，带着浅笑颇为戏谑：“怎么样，活着吧？” 　　月式微略过他，只对着叶挽卿回了句：“活着。” 　　是活着，但活不久了。 　　呼吸极弱，要死的话也就这一两个时辰的事了，想必当时玄溪放下她时力道又重了几分。或许她不该劝那一声的，说不定此刻还能有点生的希望。 　　她目光在叶挽卿和地上那名女子之间来回走动，冷了又冷寒了又寒。她忽然有些怜悯起地上的女子起来。 　　她与叶挽卿两人看着年纪相仿，都差不多十六七岁的年纪，叶挽卿虽是蛇妖修炼千余年但到底刚化形，与人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相差无几，都像白纸，都是白纸。 　　月式微眼神飘忽了一阵，复杂而茫然。 　　直到玄溪在前面说了句“走吧”她才回过神，下意识望了眼站的远远的叶挽卿喊了她一声然后转身往里走。 　　玄溪断后，瞥了眼地上的人后俯下身子捏紧了她的脚腕往里拖。 　　外面来往巡逻官兵多，他可不想留着个后患在这里。 　　进了撰史阁随手将人丢在了角落里，闷哼一声好像还磕到了头。 　　“啧，还活着呢？” 　　玄溪摇着扇看了一眼也没多管转身走了。 　　撰史阁是太夜皇宫中除却重要建筑外面积最大的地方，毕竟要包含太夜古往今来所有大小事件的的记载典藏，笔墨飘香，飞阁流丹，自然不同。 　　“整个撰史阁分为经、史、子、集四部分。”玄溪看着眼前书阁捏扇朝西边一指：“我们要找的在史一类，往这边。” 　　二人随着他的脚步往西边去，入目是数不清的排排书阁，前面数十排堆满纸张卷本，都是近些年的，纸张泛着微黄的新痕，再往后走就全是竹简一类的东西，重笨而富有年代感。 　　“这么多从何找起？”月式微头一次见这些东西，有些犯了难。 　　玄溪展扇抿唇一笑：“好说，随我来。” 　　他轻车熟路的上了几处矮阶，迈得极轻。 　　“这里每一处书阁侧边都撰有年限牌子，从何年到何年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我们只需要找对应的即可。” 　　他边说目光边略过侧边挂的牌子，动作娴熟仿佛到了自己家一般，摸到第四排书阁时借着微弱的壁灯翻起撰牌看了一眼。 　　念安三年——念安七年。 　　“找到了。” 　　说完便朝里走去，月式微捏着那块牌子问他：“四叔如何得知帝星在这一年降世？” 　　里面黑乎乎飘出声音：“反面写着。” 　　她随即翻了牌子，背面念安六年下面果然写着：女君降世。 　　两人跟着进去，在第三排找到了几卷书。 　　其中一本开卷便写：念安六年，甲辰年，龙年，壬申月，丙午日，天降异象。 　　后宫赵妃产下一女，眉心朱砂手握莲珠…… 　　看到这里月式微脸色一紧，眸子也沉了沉。 　　叶挽卿看她神色不对，碍于玄溪在旁边又不敢靠近，看也不敢看，便只暗暗拉了她的衣袖暗示。 　　月式微看了眼她沉声照着又念了一遍。 　　“……太夜帝君爱其女，钦点女君，赐名喻雪婵。” 　　【📢作者有话说】 　　嗷嗷更新啦！ 　　感谢九章小天使投的十六瓶营养液！[挨个贴贴] 　　还有啾鸠砸的一个手榴弹！[挨个贴贴] 　　咳咳浅浅说一下，几个长老除了寻齐其他都不是好人，玄溪会在这上面吃瘪的。 　　晚上十二点前还有一更~阅读愉快嗷，午安~ 30 ☪ 郢都 　　◎月式微◎ 　　叶挽卿听她念完宗卷双眸垂垂，迟迟没说话，像是在想什么。 　　书库昏暗，只有半盏壁灯从旁边扫过一片昏黄投到两人脸上，柔和勾勒着她的侧颜，瞳孔里的淡珀色耀眼明亮，像朝阳、像蜂蜜，一抬眸望着她眨巴仿佛要荡出水来。 　　玄溪站在旁边摇扇，带起的风吹动她的睫毛一时迷了眼。 　　倏而垂眸移了目光，眉尖微蹙抿唇不语。 　　她方才……好像又被叶挽卿媚住了。 　　定了定神又默念了几遍道德经才重新看向叶挽卿，说：“怎么了？这卷轴上的有什么问题么？” 　　叶挽卿眸光一动：“没、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叶挽卿猫了眼玄溪继续说：“能否将卷轴给我看看？一下就好。” 　　她接过卷轴翻翻停停端看了半天又递了回去，问了句：“当今太夜帝君可有立后？” 　　“自然。”玄溪端着不知从哪摸来的另一份卷轴从身后出来：“二十五年前太夜新帝登基，曾和邻国九乌联姻，娶的是当朝濯灵公主轻颜，赐号舒。” 　　…… 　　叶挽卿看到他头皮一麻不敢吱声了，手已经不自觉的捏在了月式微的袖摆上，攥得紧紧的，指尖葱白。 　　月式微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说：“那这舒后可有子嗣？” 　　说完看了眼身后的叶挽卿，她朝她点了点头，月式微这才放下心转头看玄溪等他答话。 　　玄溪一本正经端着书卷，一页一页的往后翻。 　　太夜的载史之本会分批次每五十年翻新一次，但即使这样也很难保存完好，好在防潮防蛀措施做的不错，二十五年前的书页记载也不算太老，只是有些旧，翻动的时候声音脆脆的，好像稍一用力就很容易扯破。 　　玄溪翻的很轻，小心翼翼像捧着宝贝似的。 　　许久才停了手开口：“找到了，确有记载，这个濯灵公主嫁来太夜的头一年便诞下一子。” 　　又往后翻了一页，眉头微拧：“没了。” 　　这事奇怪，月式微也觉不对。她对人间事务虽然了解不太多但国家帝制她多少知道一点，出了名的立嫡不立庶，而且男子继承大统居多，更别说两者之间前后差了整整六年。 　　这并不符合人间的帝制规范。 　　叶挽卿扯了扯月式微的袖子，她又开口：“劳烦四叔再看看，有没有提到舒后之子的去向？” 　　“我再看看。”玄溪又翻了几页摇头：“并无提及，只有前面那一句，连名字都无记载。” 　　“也无夭折么？” 　　玄溪若有所思：“没有。” 　　这么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两国姻亲的美好象征竟是在国朝史册上连姓名也没有的无名氏，实在奇怪。 　　“有趣有趣。”玄溪翻着史册浮起了笑：“我这一千年没来，太夜当真是愈发有趣了，废嫡立庶，这不是公然打邻国的脸么，真出息。” 　　“这里面怕是有玄机啊。” 　　说着便又端着史册往后去了，看那神情仿佛要将这一千年没看完的的宗卷都看一遍，深掘皇宫秘史才是他的兴致所在，怪道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他都记得清楚，从没忘记。 　　月式微不去管他，端着卷轴想看看那颗莲珠的下落，翻了半天却没见线索，只是在一页的注脚上看到几个关于莲珠的大概信息。 　　「状若垂星，烟紫含光，是为帝星」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但并不重要，月式微一双眼睛就只看在那“帝星”二字上。 　　如她所猜测的一般，帝星并非指太夜储君，而是与她相伴而生的物件。 　　月式微一心一意扑在卷轴上，玄溪也不知走到哪去了，叶挽卿松了口气便自顾自在书阁里逛了起来。 　　不知不觉到了史部最里层，这里全是竹简一类的东西，老旧得很，虽然打扫的很干净但总嗅得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扬尘味道。 　　叶挽卿学着方才玄溪的样子，一块块翻开侧边挂着的牌子，从文史到时令再到地理一应俱全。翻到一块老旧木牌子时她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借着微火又看了一遍，上面点着浓墨，入木三分的写着：跃龙门传说其一。 　　叶挽卿心猛地一跳，三两步走了进去找到那卷竹简。 　　竹简远比她想象的老旧，一册一册也是用成绳的熟牛皮扎的，结实是结实但竹简却有些颓败。 　　叶挽卿小心翼翼的端起，解开绳子摊在面前。 　　还没看仔细外面忽然响起一团杂乱的声音，铠甲粼粼，火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脚边直烫人，叶挽卿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生怕被人发现。 　　他们在城中无法使用法术，若是那些官兵闯进来根本逃无可逃。 　　等了一阵，那些官兵聚在门外将整个撰史阁围的水泄不通，没有要走的意思，叶挽卿抱着那竹简往后退了退，打算去找月式微。 　　刚一挪身就撞到了一人身上，熟悉的香味，慌了一瞬顺手把竹简塞到了宽大的袖衫里。 　　“你在干嘛？”声音有点冷：“我一会没注意你就跑这来了。” 　　叶挽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头看到她背后的玄溪瞬间又笑不出来了，脸僵了僵话都说不出来。 　　“走吧，人开始多了。” 　　月式微看了眼叶挽卿，伸手将袖衫扬到她面前：“不怕，牵着。” 　　她怯生生攥紧了，三人一同从书阁中出来还未迈脚开门却发现门口已透进了火光。 　　还有人声：“有人来报宫中进了刺客，给我好好搜一处不准放过，若有反抗杀无赦！” 　　叶挽卿心一沉，她们倒不是刺客，但是她偷了一卷书不知道这个罪责重不重。 　　眼看要破门而入，月式微拉着她又躲进了书阁中，灯火昏黑应该可以避一会。 　　玄溪一眼看穿：“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我知道。” 　　这个道理月式微自然明白，但眼下若要完好无损逃出生天只怕不得不棋走险招。 　　她看向玄溪，凝眸问了一句话：“我会不会死？” 　　玄溪坦言：“应当不会。” 　　两人心照不宣，叶挽卿只记得月式微深深的看了一眼玄溪，那一眼很沉很沉，重如千钧。 　　良久双眼阖实，扬起双手放在胸前…… 　　叶挽卿隐隐知晓她要做什么，冲上去的时候一团金光刺目，已然来不及，只能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嗷嗷我更新啦~诶嘿嘿头一次这么早。 　　谢谢不加芝麻的芝麻饼和檀檀多儿投的营养液[挨个拍拍] 　　还有懵三投的地雷[再拍拍] 　　还有浅浅解释一下关于龙族的事情， 　　龙族中三长老和五长老坏在表，四长老是坏在骨 　　龙族前任族长和寻齐以及月式微是龙族仅存的最后风骨，龙族属妖，妖界嗜血的大环境造就了他们险恶的天性，而且经过千年前的那场恩怨后龙族急于脱离妖界也失去了本心。 　　祝小天使们阅读愉快~今天也是提前晚安的一天嗷~ 31 ☪ 郢都 　　◎松烟◎ 　　一枚金印从月式微的掌心缓缓浮现，四周霎时金光粼粼火花四溅。 　　金印中盘飞的银龙忽明忽灭，极不稳定，原本应该巴掌大的金印也始终只有铜钱大小，像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 　　叶挽卿是见过月式微施法结印的，哪一次不是挥手翻袖间身前便出现半大的金色圆环，上面盘飞的银龙栩栩如生，从不会像此刻一般半明不灭了无生气。 　　而且她手中金印不大但火花却熠熠如辉，远远看去就像手握炬阳，滚烫刺眼，叫人避之不及。 　　以前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橙红色的火星子一个劲儿的往外冒，崩到脚边活生生将地板烫出一个个拇指大的黑洞洞。滚热的一颗接一颗，不一会月式微身边几米开外便没一处好地方。 　　若是崩到人身上……不烫几个窟窿是绝对不可能的。 　　叶挽卿心一颤，抬眸朝月式微看去。 　　她手上的金印滚出的火花正一遍一遍侵蚀着她的十指，细皮白肉转眼就千疮百孔，红一块白一块，血肉相连没一处能见人的。 　　叶挽卿看着那些皮不是皮，肉不是肉的伤口心猛的沉了又沉，不敢去看，直直的钉在原地像一桩木头。火星落到鞋面上烫出一个洞，顺着破口灼伤了她的皮肉。 　　像被一根针刺穿了皮肤一般，最开始是感觉不烫的，就只是痛，痛着痛着就烈火烧心难以自持。 　　“……这就是她此时正在经历的痛……” 　　低声浅吟，她双眸无神，里面却像玻璃一样蒙上了一层水雾。 　　“怎么？你还想上去打断月儿？” 　　叶挽卿一怔。 　　玄溪摇着扇余光瞥了眼她：“没用的，龙印一旦施法除非自愿，否则无人可解，你上去就是送死。” 　　他长舒了口气又说：“你这幅皮肉修炼起来不容易，可不要做傻事。” 　　这话的警告意味昭然若是，叶挽卿却低垂着头忽然轻哼了一声。 　　“我不死你能安心么？” 　　玄溪手上的扇倏而一滞，良久才说：“我答应过月儿，绝不杀你。” 　　叶挽卿抬起眸子看着玄溪，嘴角一扯冷笑了一声，笑得讽刺又教人发寒。好似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玄溪不以为然，只是眸子在她身上沉了很久，然后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月式微，神情毫无波动： 　　“你不必担心，月儿既愿意这么做定是想过了最坏的结果，哪怕那双手就此废了，别忘了，她还有金身，用不了多久又活蹦乱跳了，你就安心等着吧。” 　　“好过死在这里。” 　　叶挽卿没看他也没再说话，一双眼睛停在月式微身上，火星在雪白的衣衫上烧出几个洞，有几处已经露出大片的皮肤，皆被燎得火红火红。 　　她记得她的皮肤是很白的，就像第一次看她时的鳞甲一般，白得耀眼透骨。 　　可现在…… 　　她真的，为月式微感到不值。 　　叶挽卿往前走了几步想叫月式微停手，但越靠近一层层的热浪就越发烫人，将她的脸刮得生疼，她不得不扬起袖子遮掩。 　　脚下火星迸溅，声音沉闷和外面的嘈杂混在一起格外扰人。 　　即使这样月式微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叶挽卿是蛇妖走路一向轻，她听得出来。 　　抬眼清明她果然见到的是那个熟悉的霞色身影。 　　“你来做什么？”隔得远，声音也冷，叶挽卿却不自觉嘴角浮了起来：“我不来看你继续犯傻么？” 　　离得近了，看她手上的伤口更骇人，像是被滚水烫过，有些地方都白了皮。 　　叶挽卿看着难受，与其像现在这样她还是更喜欢看她用这双手提剑时候的样子，虽然害怕但起码不缺皮少肉。 　　她垂着眸，眼中之色颓然：“月式微，收手吧，那些长老根本不值得你做这些。” 　　“我也不值得。” 　　是不值得，本质上她和那些长老没区别，那些人一个个打着龙族的旗号欺她、骗她、利用她；而自己也是为了目的接近她的。 　　叶挽卿声音越说越小，她不敢往下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月式微看她，眼神中透着无奈和甘愿：“若我只是月式微，我一定活的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快乐，但是叶挽卿，我不只是我。” 　　她边说边加大施法，金印急剧膨胀，她也猛的咯出了血：“我还是龙族公主，是龙族未来的希望，在龙族，先论功再断情，我身上的责任太重了我推不掉，也难辞其咎……” 　　她这个样子吓人，一字一顿都是咬着牙说的。叶挽卿想替她吹手上的伤忽然鼻头一酸眼泪就在眶里打起了转。 　　一个从小就被丢给亲戚的孩子，无父无母没人疼没人爱，这多像她啊，只是她什么都没有惯了，有些东西没有也想，想也没有。但月式微不同，她明明这么厉害，生在妖界数一数二的家族却从小被当工具培养，被责任束缚，没有半分自由，那一身的傲骨是她仅剩的最后东西。 　　这千年走过来，她一定很孤独。 　　叶挽卿仰起头看她，将眼泪又咽了回去。 　　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一定不想看到有人在她面前露出怜悯。 　　正了神色，她说：“月式微你听我说，我们……” 　　“不。”月式微打断她：“叶挽卿你听我说，玄溪说的对，我有金身死不了，过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你在旁边等我，我一定可以带你们出去的。” 　　“听话。” 　　说罢左手凝了气浪将她推了出去，手上的金印不稳的晃荡了一瞬，溅出的火花灼杀着她的双手，血液汩汩都被烤干了。 　　门外的官兵越聚越多，不出一时半刻便会推门而入，她们逃无可逃。 　　忍着剧痛月式微又将法力往掌心汇聚，十成十的功力尽数承载在那双血淋淋的手掌上。 　　既是上神设的禁制，哪怕过了千年也依然强悍，她一出手便有千斤重的威压落在身上，每一寸骨肉都到了极限，她的金身附在皮肤上剧烈闪动随时要碎了一地。 　　叶挽卿呼吸一滞，她不是傻子，若是金身碎了那月式微的那双手就再也好不了了，药石难医。 　　不行，不行的，她还要拿剑呢，绝对不可以。 　　她再也忍不住朝玄溪看去，声音颤的厉害：“她的金身要碎了，就快撑不住了，你怎么不救她？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玄溪收了扇，神情少有的严正起来，却说：“再等等。” 　　轻飘飘三个字就将叶挽卿噎的不知所措。 　　“等？” 　　“等。” 　　叶挽卿看着眼前这个人，一瞬间感觉陌生极了。 　　“你真冷血。” 　　玄溪只看了她一眼，不痛不痒。 　　良久，他说：“月儿不会死的，你担心什么。” 　　上神禁制虽然听着骇人，但是月式微到底算是半只脚入了仙界的人，这样的禁制对他们这些个长老管用但对她就不一定了。 　　“你根本就是在拿她做赌注。”叶挽卿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是，他怎么会放弃这么一个利用她的好机会呢？ 　　要是错过了就不是他了。 　　僵持了一阵，忽然一道金光刺眼，月式微只觉身上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离了干净，眼前混沌一片，而她之所以还站着是因为有人提着她的脑袋。 　　准确的说这种感觉更像是飘在空中。 　　月式微强撑着眼皮缓缓睁眼，瞳孔猛缩。 　　眼前飘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红衫玉冠，生的霁月光风，颜丹鬓绿，手上还托着一柄半长的杖。 　　只有半个身子，是个虚影，但仙气凛然不似凡俗。 　　月式微瞬间清醒了大半，惊觉这扮相与城门口松烟柱上雕刻的松烟上神有八分相似！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好想要玄溪去蹲大狱！ 　　咳咳，我更新啦~ 　　感谢啾鸠投的雷和手榴弹[摸摸小天使翅膀] 　　那么今天晚安呐各位小天使！好梦好梦好梦！ 32 ☪ 郢都 　　◎红衣卿相◎ 　　自上回在郢都城外见过松烟柱后长老就与她讲过，若是不出意外，日后她与松烟上神怕是颇有渊源。 　　与其他神族不同，松烟执掌仙考，天考的九层天冕就是她设下的，金身亦是，换句话说她是月式微的直属考官，所有的考题都是出自她手，到时月式微成仙入天庭也是由她授神印。 　　虽说她是月式微的考官，但真正意义上的露面这是第一次，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长老口中左手执卷，右手持杖的红衣卿相。 　　只是方才那火花刺眼，此时月式微眼前清明混沌交织，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看清面前的人。 　　一袭红衣，眸子半阖，面容也温和亲人，像一尊静婉慈目的玉菩萨，生的雪胎梅骨，比那阴庙里的神像犹过不及。 　　她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嗓子早就被烤干了呜呜咽咽半天蹦不出半个字，沙哑难听。 　　那虚影也没说话就只是垂眸看着她。 　　月式微余光扫了眼不远处站立的叶挽卿，看到她安然无恙，身上也未因她烫出什么伤眼神顿时温和了许多。 　　她是蛇妖不比自己有金身能扛住这些，痛是痛了点但日后恢复起来也快，幸运的话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想着唇角扯出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此地不宜久留，月式微回神咽了咽掀起眼皮看着松烟的虚影，微微动了动双臂蚀骨的酸胀感便蔓延开来，从小臂到十指钻心的疼。 　　她眉头一蹙咬着牙从袖中抽出了血迹斑斑的双手，身子微躬僵硬作了一揖，声音都打着颤：“龙渊月式微，拜见松烟上神。” 　　停了半晌对方并无答话，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又躬深了些：“龙渊月式微，拜见松烟上神。” 　　还是没搭话。 　　她本还想说什么忽然眼前的神像虚影微动，目露威严举杖欲向她劈来。 　　月式微心惊，此刻若是上神要杀她她毫无还手之力，虽只是一具虚影但就现在情况她连对方一杖都扛不住。 　　“月式微！”叶挽卿喊她，指了指她的袖衫：“卷轴、卷轴！快拿卷轴给她！” 　　她眸光一闪，那宗地考卷轴是仙宝也是松烟上神的判考之物，用来一试或许有用。 　　颤着手从袖衫里摸出那宗卷轴，双手托过头顶给虚影看。 　　空气骤凝，她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眉目也松泛了。 　　缓缓收了杖却冷不丁偏头看了眼叶挽卿，眼神温意但总觉哪里不对。 　　叶挽卿知道她是神，还是考神，但既是神总有些拯救苍生的情怀在身上的，考神也不例外，而她是妖，刚好撞到了枪口上。 　　她这一眼着实盯得她脊背发凉，瞟了两眼再不做声了。 　　盯了良久松烟才移了目光，慈眉善目垂眸看向眼前的月式微，没动她双手奉上的卷轴，而是又提起了杖朝她挥去。 　　一缕金光从杖的一端迸射出来，月式微瞳孔骤缩却并不觉得危险，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轻启双眸，杖的那一端正轻轻贴着她的眉心，光线柔和触之冰凉。 　　也是一刹那间，一阵金色长风拂过，月式微的墨发一点一点从鬓边翻回了原本的白色，幼粉的龙角也现了出来，转眼白发蓝衫，裙裾翻花。 　　又过了一会忽然有道棉柔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龙渊月式微，天考已过，地考未终，还需勤勉。」 　　随即收了杖，月式微睁眼那道柔光也跟着消失了。 　　她曾听长老说过，松烟上神掌仙考，左手判考右手点仙，她右手握的那柄半长的杖也唤点杖，是为点仙授印之意。用时只需将杖点在应考人的身上便可知晓一切。 　　也算是一种考官与考生之间独特的沟通方式。 　　那虚影收了杖垂眸看着月式微颔首，目光极浅的略了一遍然后将杖往下一甩，嘭的一声地上便开了个洞，点杖直直嵌进了地里。 　　叶挽卿心一颤，目光循循，暗道这上神看着柔和像个傲世不俗的姑娘，却不想甩起棍来相当恐怖，怪不得千年前挥挥袖便杀尽了太夜肆乱的妖群。 　　想了想又往边上挪了几步，浑身吓得汗津津。 　　月式微也被她这一举动弄得不明所以，想开口又咽了回去，虽厉害但到底是个虚影不是真身，问也白问。 　　虚影甩了杖，探出手落在月式微的头顶，从她的百会穴往上一拎便揪起了一层金光四溢的东西。 　　月式微只觉浑身一轻，抬头去看，她认得那东西，是她的金身。只是原本一整件完好的金身此刻四分五裂，没完全断开藕断丝连，截断处溢出的金光更亮更刺眼。 　　她半眯着眼，只见那虚影红袖一动手上的金身便被揉碎了，往空中一扬转瞬又变成了一整件完整的金身原封不动铺在了她身上。 　　虚影抽出地上的点杖与月式微交谈「自今日起，太夜禁制对你无效，只一点，若是伤人，仙路尽毁。」 　　「切记，切记。」 　　说罢虚影半明半灭，像要消散了一般。 　　月式微双脚着地，眼看着虚影手里的杖和卷消失，最后一刻她忽然扬起了手朝一个方向指了很久，直至消逝也没放下。 　　意味颇深。 　　落地的时候月式微因太过虚弱差点跌在地上，悬在半空太久有些发麻。 　　门外火光愈盛，听声音就要搜到这里了，月式微勉强立住身子，还没立稳就听见玄溪的声音：“时间不早了，该得到的东西也差不多了，为免多生事端速速离去为妙。” 　　转头看了眼叶挽卿又说：“我与蛇妖尚不能使用法术，方才那松烟上神应当已经替你解决了一些禁制，这事恐怕，还得你来。” 　　叶挽卿顺着目光看月式微，金身保了她一时但身上的灼伤依旧明显，尤其是那双手，旧血未干又叠新痕，弄得血淋淋的面目全非，光是垂着就止不住的发颤，抖如筛糠。 　　此时一头白发又失血太多，更是见不到一丝血色。 　　叶挽卿瞥开目光不敢再看，这副身躯她一向觉得弱惯了之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无能，既没有能力自救还要眼睁睁看着月式微不顾自己，就为了救她和玄溪两个不值得的人。 　　独自敛了眸，她忽然解下自己的帽衫替月式微拢上。 　　方才她的夜行服都被火星烧的差不多了，她高傲，一向极在意自己的一头白发和一对龙角，生怕暴露在人前。 　　她要替她藏好。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我更新啦~ 　　感谢小天使们投的十七瓶营养液和一个雷「挨个ruarua」 　　阅读愉快呀，那么不早啦，各位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33 ☪ 郢都 　　◎尸体◎ 　　回到客栈时将近半夜了，此行艰险，他们是在官兵冲进来的最后一刻月式微顺利结印将几人从撰史阁里带了回来。 　　皇宫到客栈并不算太远，因着月式微负伤所以结印的时候慢了些，好在磕磕绊绊的总算回来了。 　　三人聚在月式微房里，叶挽卿知道她伤的严重用掌心轻轻托着她的手肘才没倒下。 　　不经意瞥了眼她的双手，伤口狰狞，眉心微蹙终是别过了头。 　　“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玄溪早已褪去了夜行衣，摇着扇打了个呵欠：“今夜事情太多，有些累了。” 　　“你们好生休息。” 　　说罢转身便抬脚要出门，那神情就像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一般，像极了京城公子哥在酒楼听了彻夜小曲儿急于归去的样子。 　　他甚至至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月式微一眼，也不在意她伤的怎么样，连句慰问都没有。 　　叶挽卿只觉这人冷血的可怕，比她这只蛇妖还要冷血无情。 　　“等等。”她壮着胆子出声喊住了玄溪：“她的伤口太严重，若不上药只怕会留下疤痕，纵使金身再厉害，好的了伤怎么去的了疤呢？” 　　对方背一僵顿住了脚，转身摇着墨扇又恢复了一副亲和模样，风轻云淡扫了眼月式微的手说：“啊……这种伤口不消几日便自己愈合了，若是买药医治怕是容易走漏了风声，别忘了，那撰史阁内可还留着不少火星子，到时宫里查起来只怕少不了查到我们头上。” 　　“且不说半夜摸进皇宫是何等罪过，单是宫中纵火这一条就够蹲大狱的了。” 　　说着收了扇，目光略过月式微看向叶挽卿笑了起来：“小蛇妖，她这烫伤所需药量不小，你可别犯傻。” 　　那笑意惹人发寒，叶挽卿一噎：“可是……” 　　“够了。”月式微咽了嗓子勉强开口，将小臂从叶挽卿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叶挽卿怕玄溪，怕的厉害，方才说话时曾几次下意识攥紧了她的衣袖，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害怕甚至她自己都未察觉。 　　她能开口为自己说话已经很好了。 　　月式微立稳身子，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整了整衣袖朝玄溪躬身一拜：“劳烦长老挂心，这点小伤月儿自己能医好，长老好好休息，月儿就不送了。” 　　叶挽卿唇线紧抿想上前再争取一下却被月式微暗暗捉住了手拦了下来，朝她微微摇头，不可冲动。 　　她手上还有伤，血液也未干，挨在叶挽卿的皮肤上有些湿黏，指尖冰凉掌心却是温热的，像极那日她递给她的一盏热茶。 　　叶挽卿是十分贪恋那些温度的，尤其喜欢她掌心微微烫手的感觉，热热的很有安全感。她没反抗就任由月式微这么握着她，也是怕扯着了她的伤口。 　　玄溪眉眼轻轻略过她们，笑了笑。那笑意曾出现过许多次，叶挽卿却一次也没看懂，就像他这个人一般，很复杂又好像很简单，让人捉摸不透。 　　许久，才说：“月儿好好休息，那四叔便先告辞了。” 　　玄溪出了门，月式微上前将门合上，叶挽卿指尖忽然一凉眼神也暗了下去。她太贪恋她的体温了，致使她一离开心里就不由自主空落落的。 　　门阖实了，月式微却扛不住脚下一软顺着门板坐在了地上。她今夜耗费了太多气力，精疲力竭，方才站着头也是昏沉一阵清明一阵，此刻还是撑不住了。 　　叶挽卿上前扶她，好几次连身都起不来，她看着心疼眉头皱成一团，嘴里也止不住的怨怼：“月式微，你太傻了，我都看出来了你这一身的伤根本连自我运功疗伤的力气都没有，他们做长老的怎么看不出来？” 　　“不让我买药若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目光落到那双手上，眼里起了氤氲。 　　“来，我扶你起来。” 　　她架住月式微的身子，想借力将她扶起但她第一次弄动作也笨，几次找不到要领，月式微靠在门板上瞥了她一眼：“实在不行就别试了吧，我在这里坐一会等一下试试能不能运功。” 　　“要不……我再想想办法？” 　　这天气久坐在地上可不行。 　　她缓缓看向月式微，想了想又说：“其实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月式微支着身子掀起眼皮看她越靠越近。 　　“你想做什么？” 　　对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她急了，想奋力站起身但身子太沉，猛喘了几口气死死盯住渐渐走近的叶挽卿。 　　额上冒着薄汗，汇在雪白的鬓间凝成珠然后顺着她的脖颈滑向里衣。 　　不知是不是情绪激动的缘故，双靥微红，唇白如纸，目光警惕，说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轻喘。 　　直视叶挽卿带着威胁意味：“我告诉你叶挽卿，你要是敢过来我日后定不饶你！” 　　叶挽卿弓着身子慢慢靠近，听她这话嗓子眼里咽了又咽。 　　她自然还是有些怕月式微的，只是怕是真的，担心她也是真的，她更偏向于后者。 　　叶挽卿试去额上的汗，目光坚定：“式微，你听我说，我只是想帮你，你受了伤，如果在地上坐久了不好恢复的，我们到床上去休息，很快就好了，真的。” 　　靠在门板上的人银发尽垂，紫眸洇湿，此刻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痒。 　　叶挽卿好不容易靠近，月式微仍旧不示弱的蹙眉盯她，那种感觉就像她是个坏人要把她怎么样似的。 　　她等，等月式微情绪缓和一点后才又往前近了近，趁着喘息的空挡双臂从她后背探过，一把将其横抱了起来。 　　看着轻，抱起来也轻。 　　月式微身子失重，看见近在咫尺的脸一口气没上来喘的更厉害了，脸上的汗珠一颗接一颗滚下来，冷得像冰窖似的声音终于也有了些其他的生气：“叶挽卿！谁让你碰我了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自己可以走叶挽卿是不信的，要不是她现在受了伤叶挽卿真的怕她一掌劈过来取了她的命。 　　脚刚挨着床边月式微就一腾身从她怀里滚到了床上，叶挽卿怀中一冷，衣上仅存的热气不一会也消散了。 　　她守在月式微的床边，一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从皇宫回来，玄溪先去了泷祝屋里跟他说了今夜发生的事，泷祝只浅浅问了句月式微的情况，听没伤着性命便撂下没管了。 　　在泷祝房里呆了一会，玄溪独自回了房，此时已近后半夜，刚到床上躺了一会，忽然听见门外似有动静。 　　龙族警惕向来睡不熟，有个一星半点声响就醒了。 　　刚起身就听见门外有人喊叫，蹙着眉刚开门，面色黑沉，一具干黑的尸体倒在了脚边。 　　鹅黄裙衫，是宫里他下手杀的那个宫女。 　　【📢作者有话说】 　　嗷嗷我更新啦~ 　　谢谢线性方程式投的营养液和啾鸠投的雷[挨个rua] 　　呐，晚安呐各位小天使~好梦好梦好梦！ 34 ☪ 郢都 　　◎我不认识他◎ 　　第一个发现这具干黑尸体的是客栈起夜的掌柜。 　　因为近些年郢都总不太平, 连年征战又闹上了妖祸，生意不好做，所以掌柜偶尔起夜时便会提着灯笼在客栈上上下下巡一遍, 怕出事。 　　贼什么的还好说，最怕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 一具被妖吸干了的尸体正安安静静躺在他的客人脚边。 　　寻常人家，哪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 　　掌柜霎时就跌坐在了地上, 手里的烛火也落在地上，温黄的光映着他几近害怕扭曲的脸。瞳孔遽张盯着眼前的尸体, 嘴张了张愣是说不出半个字, 显然被吓得不轻。 　　过了好一会才喊出声来, 玄溪开门的时候他像是惊弓之鸟直往后撤, 慌忙捡起地上的蜡烛往面前一照，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手背上被烛油烫的发疼。 　　玄溪面色沉, 垂眸略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那具尸体。鹅黄装束确实跟他在宫中杀的那名女子很像。 　　刚想说什么又是一声门响，黑暗中传出来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二人抬头去看，一蓝一红, 裙裾逸风，说话的是月式微，身上披着一件帽衫斗篷将她的眉眼遮得严严实实。 　　夜里深寒露重，倒也没惹人怀疑。 　　叶挽卿跟在月式微身后, 几步上前与她并行，本以为她方才在房内睡熟了不曾想门外刚一点响动就醒了，出门急连帽衫都是她披上的。 　　见来人, 玄溪捏着扇往脚边一指：“自己看。” 　　月式微闻声垂眸, 看见他的脚边赫然躺着一具干黑的尸体, 虽看不清样子但身形大小她是认得的。 　　只是出现在这里很不寻常。 　　她眸子猛的一沉，俯下身朝惊魂未定的掌柜看了一眼：“劳驾，把烛火拿近些。” 　　声音很冷带着哑音，飘在黑暗中让人有种摸不着的寒气。掌柜看身形依稀认得这个客人，与那摇扇的公子一道来的，这几日都是歇在他店里，平时瞧着也面善便也没多想，放下了心。 　　总归是个人，好过妖魔，待一起便没那么害怕。 　　掌柜照着她说的做，举着烛火颤颤巍巍凑了过去，头别的远远的不敢看那具尸体。 　　烛火凑的半远不近，昏黄摇晃，月式微压着帽衫瞥了眼掌柜又出了声：“再近一些。” 　　掌柜照做，他端烛火的手李那尸体的脸只有毫厘之差，霎时抖得更厉害了。 　　火星跳动的厉害，晃眼又看不清，月式微看起来有些吃力。玄溪脸跟着黑了一瞬，眸下一亮忽然“欸”了一声，沉沉的透着股子寒气。 　　掌柜一惊，手颤得像害了羊角风：“你欸什么？” 　　“掌柜的，你拿的是白蜡烛啊？” 　　“白蜡烛配死人，绝配。” 　　民间忌讳死这个字，掌柜也不例外，尤其在这种情况下。他心顿时凉了半截，看着手里的白色蜡烛还有眼前的尸体，这场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转眼吓得魂都飞了，跺着脚就要往旁边蹿，急着将手里的烛火往外递。 　　月式微蹙着眉没说话，只是顺势接下了他手里的蜡烛。 　　玄溪看着那人害怕得紧，不合时宜的笑了笑。 　　凡人嘛，肉/体凡胎就是胆子小，一句话就给吓得摸不着北，真无用。 　　转眼又看向那具尸体眸子微深。之前在茶馆门前遇到白事，听那些百姓说的古怪有趣，他早就想亲眼看看是怎样一个死状，碍于当时条件限制没能如愿，没想到今夜随手杀了个宫女竟还送上门了。 　　机会难得。 　　想了想他说：“月儿，不如让四叔帮你看看？” 　　月式微神情微动，说了句“不用”。 　　人间对繁文缛节颇为重视，一个女孩子纵是死了也是有名节的，怎可让人乱碰，何况她的死跟玄溪脱不了干系，这样杀人诛心的事她属实不能答应。 　　玄溪被她拒绝也没再说话，摇着扇看的紧。 　　月式微背对着掌柜，伸手触了下她的皮肤，硬硬的，又干又黑没一点水分，全身上下只剩一层皮贴着骨头，显得整个人瘦长没半点人样，看起来就像死了千年一般，谁能想象几个时辰前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又扒开那宫女的脖颈，想找些东西。 　　就是皮肤过于黑硬看不清。 　　将火又凑近了些才在咽喉处发现了一圈微微凹陷的痕迹，她认得那东西，毕竟当时玄溪杀她时手上可没留情。 　　“菩萨赎罪，菩萨赎罪……” 　　缩在旁边的掌柜看着月式微手上的动作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平常人都对尸体避之不及，这人非但不怕还敢上手。 　　一连念了好几声“松烟上神保佑，跟我无关……” 　　声音哆嗦玄溪听着眉宇微皱有些烦，丢了个冷眼过来：“你的松烟上神可不管鬼怪，求她也没用。” 　　月式微垂着眸面无表情，只说了句“安静些”。 　　说罢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除了那颈上的指印外她还有一件东西要看。 　　将烛火靠近那女子的裙裾处，裙子很长看不到脚，刚要伸手那掌柜又念了起来，一嘴一个罪过罪过。 　　月式微嘴唇微张缩了手，差点莽撞酿下大错，抿了抿唇于是探出手轻拍了下鹅黄裙衫下的动静。 　　第一掌下去实的，第二掌再落下时顿时一空。在场几人面色一僵，后颈处莫名攀上一股刺骨的凉意。 　　那女子的左腿竟然消失了！ 　　气氛凝重，让人不寒而栗，不曾想那传闻竟是真的。 　　月式微吸了口气转身问缩在角落里的人：“掌柜，这几年郢都城内此种死法的可都是不见了左腿？” 　　掌柜缩着身子背靠着门板吓得只讷讷的看着她，嘴里还念着松烟上神。 　　“掌柜？”她又喊了一遍，对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嘴唇发颤：“没，没有。” 　　叶挽卿看他害怕得像失了魂便从房里端了盏茶出来给他：“先喝点水，慢慢说，不着急。” 　　看到水他恍然回了神，端着茶一饮而尽。 　　“别急，别急慢慢喝。”叶挽卿抚着他的背顺顺安抚情绪，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见情况好转她冲月式微点了点头。 　　她又问一遍：“劳烦告诉我，近些年郢都城内此种死法的百姓可都失了左腿？” 　　掌柜顺了顺气，含含糊糊答话：“没有，之前都只是失踪从未见过尸首，像这样的死法是从前些日子才开始的。” 　　“具体什么时候？” 　　掌柜想了想摇头：“人老了记不清了，总之就在不久前。” 　　“那失的可都是左腿？” 　　“并不。”掌柜咽了咽口水又说：“几日前咱们这条街住东巷的王老娘她家的儿子也是这样死的，但是听传言失的是右腿。” 　　月式微与叶挽卿相视一眼，沉默了一会又转向地上的人：“掌柜何时发现的尸身？可有什么异象？” 　　问及这话掌柜脸色僵了又僵，身上的汗转眼湿了半边身子，惊魂未定。 　　他平时都是歇在一楼的里间，许是睡前茶水喝多了故而半夜内急才起了夜，做的小本生意没几个钱也不舍得点灯便只托着一只蜡烛出了房门。 　　原本一切好好的，进房门前还窥了眼窗，黑乌乌的见不到什么光亮，想着夜深就顺便巡了一圈一楼，一切正常，本想就此算了，路过楼梯时内心挣扎了一阵才又抬脚往二楼去，前几间客房都还正常，转身要走的时候脚下忽然绊住了什么东西，像根棍子。 　　天还没亮，房外黑房里也黑，整个客栈一到深夜静得可怕，只有他手里的一点蜡烛光亮，绊到东西的时候心里还咯噔了一下，纳闷谁横了根棍子在门口，结果举着烛火一看是具黑咕隆咚的尸体。 　　他登时吓得脸色苍白连滚带爬闹出不小动静。 　　“我小本经营哪里见过这个场面，跑都来不及怎么会还有闲情观察那时的动静和异样？姑娘实在是为难我了。” 　　他说这话月式微自然也不再追问，今夜古怪事情多，眼下这尸身凭空出现在这里也尚无定论，一切只有日后再查。 　　又过了一会苍墨与泷祝也远远的从另一边走了过来，看着地上干黑的东西心知肚明不发一言。 　　转眼天色大亮，掌柜虽担心店里的生意但出了这种事情他也不敢瞒着，何况看那装扮不像寻常人家的丫头，若是瞒着不报只怕日后落人把柄，所以他早早便等在了府衙门口。 　　事情渐渐传开，一向人少的客栈门口此刻门庭若市，围了一众不相干的人，随之而来的还有些侍剑的官兵。 　　为首的穿着轻甲官服，面色冷峻，看见地上的尸体时眉宇抽了抽。 　　干黑尸首近日见了不少也收了不少，但是看见那女子的着装时却心下遽然一颤。 　　他曾有幸进过一次皇宫，里面的宫女就是这身打扮，如出一辙绝不会错。如今宫女身死事小可皇宫出现这样的案子却是头一回。 　　妖入宫闱，此事严重。 　　他扫了一眼面前站着的几人，最后落在报官的掌柜身上：“你第一个发现的，当时这尸身靠在谁的门户上？” 　　他这么问不无道理，郢都近日出现的尸体大都是被杀后送回了亲友门前，也有素昧相识的，但全凭一张嘴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死无对证，为了查案和以防万一往往是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的。 　　掌柜扬手一指，玄溪眸子半抬。 　　那人二话不说，当即下了命令：“来人，抓起来。” 　　转头又问：“此人可还有同伙？” 　　他语气严厉容不得半分猜疑，掌柜店里就这几位客人，怕一透露他一搜罗全嚯嚯走了所以本不打算开口，但那官威严又斥声问了一遍，他下意识朝月式微看去刚要开口却发现口不能言，只呜咽了一阵。 　　为首的以为他不愿意说便顺着他的目光看，眯眼盯着月式微好一会没下令。 　　叶挽卿不自觉攥紧了她的衣袖，月式微只轻轻略了眼玄溪，良久对着为首的说： 　　“我不认识他。” 　　【📢作者有话说】 　　嗷嗷我更新啦~ 　　这是v章，有点少明天会两更[鞠躬] 　　谢谢小张本张投的营养液，还有些小天使的我可能有时候看不到，可能是延迟原因，但是看到了的话会挨个拍拍的~[再鞠一躬] 　　还要感谢雲海、俺娘说俺村俺最帅和啾鸠小天使们投的雷[挨个拍拍……] 　　祝小天使们阅读愉快~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35 ☪ 太夜 　　◎你技术比我好◎ 　　月式微说这话的时候眼皮抬也没抬, 帽衫下袒露的一叶薄唇微抿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即使如此她仍旧能感觉到身上随之而来的目光像火一般烫人。 　　许久，不远处传来两声愤愤的叹息她才略略掀起眼皮扫了一眼, 毫不意外四长老正觑着一双眼看她，手上反复捏着把玩那把墨扇, 神情清淡无悲无怒，对身边团团围住的官兵也视若无睹, 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玄溪善于窥探人心，盯人的时候一句话不说, 嘴角笑吟吟的, 明明看着俊逸却总能让人毛骨悚然, 活活把人惊出一身冷汗。 　　他玩味着月式微的那句话, 死白死白的手指在扇柄的墨玉坠上盘了许久，他沉得住气但旁边的泷祝和苍墨却是急性子。 　　宫中的事他们知晓一些，方才那臭官又特意问了同伙, 这意思昭然若揭但思来想去越发心中郁结，堂堂龙族怎能被一介凡人下了大狱？实在荒唐！ 　　奇耻大辱！ 　　他朝月式微使了个眼色，杀心不减。月式微眉头微蹙移了目光没理他。 　　龙族是来完成考验的不是来杀人的, 况且松烟上神刚解了她的禁制，头一条便是不能对凡人动手，纵使她再不喜人族也断断不能下杀手。 　　所以她只能当做没看见。 　　泷祝见她不理，横眉怒目要出声, 玄溪扫了一眼打断了他，眉恭目顺朝着为官的浅作一揖，高声道：“若是为了城中百姓安危, 草民愿意跟大人走一趟, 只是不要连累了不相干的人才好。” 　　这话说给谁听的, 不相干的人又是指谁不言而喻，泷祝脸只好黑着把话噎了回去。 　　“那就劳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为首的看他算是个明是非的人便没让手下押着他，临走的时候看了眼月式微，不知为何他总觉这女子不简单。 　　掌柜追上去好言相送，忽然惊觉自己又能说话了，嘴上想着怪却也没放心上，只当是人老了偶尔口齿不利也是寻常。 　　府衙的官兵走后门口的人猜忌一阵、议论一阵掌柜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牙缝里硬是撬不出一个字，众人觉得无趣便也渐渐散了。 　　人走的差不多了店里就只剩下了月式微一行人，发生这样的事店里又颓然少了一个人掌柜心里也不好受，多看了两眼月式微内心忐忑，碎步走上前几次欲说还休。 　　神色不自然，犹豫了好一会试去了额上的汗朝月式微深躬拜了又拜，眼皮也不敢抬，自觉有愧：“姑娘，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实在是律法森严，老夫也是怕落人把柄啊……” 　　他弓着身子背脊上凸出的脊骨将粗布衣面撑起了一条半弧形的线，看着干瘦沧桑一动不动在等月式微开口。 　　人老了这样弓久了最容易腰酸背痛，叶挽卿于心不忍面露怜悯瞟了眼月式微，帽衫下神情安静得很不知在想什么。 　　她抓着她的袖衫轻晃了晃，对方下意识看向她，眸光略过她的耳边飘到了别处好一会又飘了回来落到掌柜身上，双手探出去又缩了回来。 　　叶挽卿晃了一眼她的手，十指微张关节处红彤彤的，看着有些僵硬缩在袖间仔细看还有些发颤，隐隐绰绰还沾有血迹，惹得叶挽卿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她忘记了，月式微手上的伤还没好，夜里回来的时候也只是趁她半昏半醒的时候用清水简单擦试了一下，生怕弄疼了她，只是到现在还红肿肿的一块一块起着白皮，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这样骇人的伤势按她的脾性怎肯将伤处暴露在人前。最后还是叶挽卿委身将老者扶了起来：“掌柜不必客气，方才若是没有你我们恐怕都难逃罪责，此刻可能已经进了大狱了。” 　　掌柜站起身又试了额上细密的汗珠，看着眼前的客人神色动容放下了心。准确的说他刚才差点就在官兵的诘问下说出实情了，要不是嗓子忽然没了声音就一五一十全抖落了出来，哪里还见得到眼前这几个人。 　　他擦了汗只不答话，弓着身子掸了两下袖又说：“姑娘是好人，随行的公子人也是个顶个的好，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是小店照顾不周还望姑娘见谅。” 　　听这话叶挽卿扶着的手一顿，瞟了一眼掌柜又回头猫了眼月式微，云袖流仙莞尔一笑，确实是个好姑娘，转头又瞥泷祝，眉头紧皱。 　　好人？吹胡子瞪眼的哪里像好人？ 　　她尴尬笑笑也没破了掌柜的面子，毕竟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有些事情看不清是常事，何况对方还是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 　　两人话没说几句叶挽卿忽然身子被人一推，直直往桌角撞去，齐腰的木桌子边边角角削的笔直又锋利，往她的腰上戳去浑身一抖疼得瞬间蜷起了身子蹲在旁边，单手撑着地看着汗珠一颗一颗滑过睫毛落到地上。 　　“让开让开！不是一路人哪来这么多话说。” 　　这一下来的突然，叶挽卿勉强支着身子抬头看，一脸的火红髭须分外夺目，须上的嘴抿得紧紧的。 　　她没继续往上看，因为侧腰实在疼的发寒，好像撞到了骨头上，她只敢轻轻捂着稍稍一碰就浑身颤栗。 　　心下止不住的暗想，这头老龙真就这么讨厌妖，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厌恶她？ 　　月式微来不及抓她的手，嘭的一声眼睁睁看着她猛的蹲在了地上，好看的眉眼拧成一团，面色痛苦。 　　泷祝是个急性子，心里也藏不住事，往往下手时也没轻没重，而且他向来看不惯叶挽卿，这一下撞上去定是实打实乌青一片。 　　她的手微抬悬在空中像扑了空，泷祝跟着冷哼一声，月式微转瞬冷了脸，两步上前将叶挽卿扶了起来，手轻轻揽在她的腰上。 　　“能起来么？”她点了点头。 　　她这下撞得厉害，额上的汗一层接着一层往下泄，转眼头发也湿了大半，胡乱贴在鬓边和光洁的前额上，像蒸了汗房似的。 　　月式微架着她慢慢往旁边的凳子上挪，叶挽卿嘴唇发白咽了口水看向她，忽然笑了起来：“月式微，你这技术好像比我熟稔多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呵出的一口热气从月式微耳尖上撵过，无端激起一阵涟漪。 　　“什么？”越心乱，声愈冷。 　　叶挽卿以为她没听清，忍着疼脸白一阵红一阵又凑近说了一遍。 　　月式微头一倾，极轻哼了一声：“你说话别凑那么近。” 　　这轻哼在她听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但又听不出具体那不一样，只好接着说：“我是说你救人的技术比我好多了。” 　　她捂着腰，脚上踮了几步半开玩笑：“至少比昨晚好一些，不至于让你像我那样抱你起来。” 　　不提还好一提月式微的脸就一沉，甩手将她撂在了长凳上，叶挽卿哎哟一声疼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半眨着泛水的眸子仰头看着月式微哼哼唧唧说了句“真凶”。 　　月式微含着眸子瞥开了她的目光，唇线紧抿从桌上倒了盏茶递给她。 　　寒声道：“喝水。” 　　叶挽卿侧弯着腰，双手捧着茶盏慢慢往嘴里灌，眼睛却圆溜溜的落在月式微身上。 　　凶是凶了些但人不坏，最重要的是待她很好，若不是几位长老拦着她们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一口温水下肚，她搁下盏朝着月式微莞尔一笑，对方不领情，偏了头垂下眸没理她，抬手扯了扯帽衫轻说了句：“傻。” 　　…… 　　泷祝将叶挽卿撞到一边，自己立在了掌柜面前，身姿魁梧脸色也不好，掌柜脸上的笑霎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踏……”话骂到一半苍墨在旁边“唉”了一声，泷祝转头看他顿时又恼了几分：“你唉什么，四弟是被抓走了又不是死了，有病！” 　　苍墨一噎横了一眼，知道他不是个开窍的，于是说：“你忘了他说的话了？” 　　泷祝鼻孔出气，呼吸一滞。 　　玄溪进城后便跟他说过，在人间行事不比在龙渊和妖界，做事说话该当收敛些才好，断断不可骑在人家脸上说话。最最重要的一点，绝不能动不动指着人家鼻子骂，会被视作行为粗鄙，这样打探消息极不方便。 　　虽然这话说的泷祝并不中听，但并不否认他其实很有道理，尤其这几日的观察，人间似乎比较吃这一套。 　　现如今玄溪不在他不得不咽下气，只是脸上还是沉得厉害，不大好看。 　　他敛了脾气，紧抿着嘴不想看那人，连行礼也省去了。 　　要他向人族行礼绝不可能。 　　良久才说：“我有话要问问你这厮。” 　　掌柜脸一僵还是陪上了笑脸：“…公…壮士且说。” 　　“我问你，我那四弟何时能放出来？那群人将他带走可会动刑么？还有他会被关在什么地方？你且如实说来。”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掌柜试了汗想了会才应声：“具体的老夫也不知道，只知晓府衙抓人一般关在城西的大狱里，动刑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从抓人进去开始就没见人出来过，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我更的好晚对不起＞人＜，今天的更新也没接上[流泪跪] 　　谢谢今天投出营养液的小天使，还有雲海和啾鸠的雷~[挨个跪跪] 　　那么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36 ☪ 短小的二合一 　　◎牵错人了◎ 　　“那还了得！” 　　泷祝耳尖又容易急怒, 听见“凶多吉少”四字就站不住脚要往外走，掌柜的看他魁梧身材脸色一变生怕他想不开去劫狱，到时劫狱不成还会连累自己。 　　忙喊住了他：“客官使不得啊, 从这里到城西可得费些功夫，而且大狱重兵把守, 到时只怕有去无回。” 　　“那又如何？我杀他个片甲不留绰绰有余，到时救出了四弟我两再一起将整个地方一锅端了, 痛快！” 　　这话吓死人，掌柜将大门哐的一闭, 望着眼前高大壮硕的人惊的面如白纸：“喔唷客官你饶了我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 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我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您就别开玩笑了。” 　　他止不住的擦汗，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泷祝身上，生怕拦不住。他有些后悔说那些话了, 祸从口出不无道理。 　　“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 　　掌柜后背抵住门，面上僵笑着望向想夺门而出的泷祝，咽了口水转头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人, 最后把目光对准了月式微：“这这这…姑娘，你看……” 　　笑得牵强，月式微自然明白他意思，压了帽衫眸子沉了沉：“三叔, 你就别为难人家了，四叔的事我会想办法，我们只是来住店的, 没必要弄得人家破人亡。” 　　“是是是, ”掌柜连声道谢：“还是姑娘明事理。” 　　泷祝瞟了眼月式微, 想到了什么眼中之色稍变，哼了一声没说话便拂袖往旁边去了。 　　月式微掺着叶挽卿往楼上走，她这腰上的磕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再出个什么事只怕会留下病根，要多休息才好。 　　二人进了房门，将叶挽卿扶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将帽衫摘了下来搁在了床边然后又倒了盏茶给她。 　　“你感觉怎么样？” 　　叶挽卿腾出只手接过茶抿了一口：“我没事。” 　　肤色苍白，额上还虚的发汗，仔细听的时候声音都是打着颤的，听起来又虚又软带着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她将茶盏搁上了桌，月式微瞥了一眼，满盏的茶一分未动。 　　连水都喝不下了怎会没事？ 　　眉头轻蹙，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会然后自己斟了盏茶小抿了一口，对叶挽卿说：“躺床上去。” 　　“我要看看你的伤。” 　　叶挽卿疼得直不起腰，一激灵又扯着了肉，腰上酸胀酸胀的一按就痛。 　　她一只手扶着桌子，另一只手捂在腰上，微微侧脸虚浮的看着月式微，咬了咬牙：“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看，唔…别忘了你自己还有伤呢。” 　　她说一阵就歇一阵，一整句话硬是分成了好几段才说完全。 　　月式微垂眸扫了她一眼：“快点。” 　　声音清寒，叶挽卿也拗不过她，抬起了只手要她扶：“你扶我才能快点。” 　　月式微抿唇看她，刚要上手便有人推门而入，嘭的一声，力劲之大差点把门给卸下来。 　　房内二人一惊，月式微来不及戴帽衫只能扬起袖子往脸上遮。 　　“月儿！三叔有些事想问你。” 　　听见是泷祝的声音她又不动声色的放下了袖子，姿势奇怪境遇一时有些尴尬。 　　她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顿了顿才应声：“四叔那里我会去处理，三叔放心就是。” 　　泷祝一噎，怒着眉又说：“你法术禁制已解，若要救人越早越好，再说那狱中万一有什么事你四叔又不能动法术，死路一条叫我如何安心？要我说你今晚就去，神不知鬼不觉定不会惹人怀疑。” 　　月式微将空盏往桌上一放，指节僵红，起白的皮连着肉的地方还渗着血，眼神却毫无波澜。 　　“三叔糊涂。” 　　“四叔今日刚被抓走，我晚上便去救人，那大狱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安能想不到我们身上？况且案子查不出，那些被抓进去的人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待时机成熟我自会相救。” 　　“这……”泷祝嘴笨，讲道理一向讲不过她，哑了声又说：“那此事不谈，帝星之事总该料理的吧？听玄溪说你们昨夜已经查到线索，既然暂时救不出他来，那就先将考验完成，如何？” 　　月式微手一顿：“帝星在皇宫，如若要取只怕还要进一次宫。” 　　泷祝毫不在意：“去便去，你现在来去自如小小的一个宫门怎拦得住你？” 　　话是这么说，但昨夜宫中不明不白死了一个宫女，她还失手将撰史阁这样藏经注史的重要场所险些给烧了，经此一险宫中定会加强巡视，彻夜通明。 　　这倒不是最要紧的，只是发生如此大的事，半天已过宫中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实在奇怪。 　　月式微托着盏，热气氤氲了她的睫羽半天没应声。 　　泷祝摆摆手：“既然如此，我看就今夜好了。” 　　“今夜？”叶挽卿眼神中透着诧异：“未免太仓促了些，而且她的伤还未好。” 　　不光她，自己腰上也不痛快。 　　月式微手一顿，悬在半空又放下，暗暗掖进了袖里只露了点指尖出来。 　　想了想接过了话茬：“今夜我与挽卿有其他事要做，明夜吧。” 　　叶挽卿应声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泷祝看着她两这样就来气，但二哥寻齐来信说不让他管，说什么月儿大了行事自有分寸道理…… 　　他又瞟了眼两人，面上一黑。 　　呸！有个屁道理！ 　　月式微把话说的明白，他也不好再呆在这里，窝着一肚子火愤愤离去，顺手还带上了门，又是嘭的一声，力劲比方才进来时还大。 　　房内又恢复安静，月式微搁下茶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叶挽卿。 　　她脑袋半低着，青丝垂腕，身子半支在扶手上，右手还捂在腰上。 　　“还是很疼么？”叶挽卿吃力的抬眸：“有点。” 　　月式微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下了身子看她，一滴水从她额上淌了下来落到月式微的手背上，湿湿的，晶莹剔透。 　　“走吧，我扶你到床上帮你看看伤势。” 　　叶挽卿熬不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月式微揽住她将她放在床边坐下，想了想又说：“把衣裳解开，侧身躺下，我看看。” 　　“啊？”叶挽卿一扭头，腰上又抽痛了一瞬，她“嘶”了一声，惹得对方看了一眼。 　　“怎么？你不会解衣裳？” 　　叶挽卿摇头哦哦了两声，自顾自将外衣解开又将里衣褪下，露出里面一层薄如蝉翼的衣服，她还想往下脱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脱多少？” 　　月式微背着身抿了口盏茶，说：“能完整露出腰腹就可以。” 　　完整露出腰腹？叶挽卿似懂非懂，过了一会大喊“好啦”。 　　月式微跟着“嗯”了一声，目光随即落到她身上，一身霞衫脱了个干净只剩了一层细软半透的衣服裹着，若隐若现，皮肤雪白像玉琢一般，横卧在床上背部平滑纤薄，干净漂亮。 　　她双臂交叠托着脑袋，一双眸子朝她眨：“我躺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月式微神色僵了一瞬眉却蹙的愈发深了，手一挥给门窗都上了层禁制，然后才走上前将床边的衣衫整了整给她披上。 　　声音也跟着降了调子：“我说的是露出腰腹，不是要全脱。” 　　她冷着脸，心里却道她傻，蛇妖跟龙族其实有些类似，弱点都一样，都是胸腹薄弱处因此她很少把这个部位袒露出来，也只有叶挽卿这只傻妖才会毫无戒备暴露于人前。 　　叶挽卿听她的话点了点头，将她披上的衣服往身下掖了掖，只横着露出了腰上的几指宽。 　　“现在可以了吧？” 　　月式微垂眸很轻的应了一声。 　　她腰上的淤青正好卡在胯骨和腰线的地方，堪堪一只拳头那么大，外面一圈青绿色越靠近中间的地方颜色愈深，最后只有一指甲盖那么大的深紫乌黑色。 　　“我可能要上手看看，你忍着点。” 　　月式微垂眸，只用食指轻点了点淤青周围，叶挽卿顿时闷哼一声，手攥紧了被褥猛的扯出几道或大或小的褶皱，手背上的掌骨也凸了起来，十指蜷成一团根根分明。 　　她的手漂亮，腕骨也纤细，又白又嫩，掌骨显出来的时候天然带着一种让人怜惜的脆弱冷感，跟她这个人一点也不像。 　　月式微抿着唇又瞥见了她掌心延伸出来的那段伤痕，沉着眸子移开了目光：“你在这里躺一会，我去找些冰块。” 　　披上帽衫出了门。 　　这种伤不好治，还是得先敷一阵子再以法术温养才最好。 　　叶挽卿轻哼了一声头埋的低低的，疼得洇湿了睫毛。 　　不一会月式微捧着一碗冰和一条干净的帕子进来，她手指目前还很难屈伸所以那个白瓷碗几乎是半躺在怀里的，腾起的寒气透过她的薄衫直冲肺腑。 　　叶挽卿听见动静眸光扫过她的手指心里不太舒服，缓慢的支起身子看她：“你放着不动，我来就好。” 　　月式微瞥了一眼，目光刮过她光洁皮肤，凛着眉应声：“你来？你怎么来？” 　　她紧抿唇线不出声了。 　　将碗放到桌上时冰已经化的差不多，余下了许多冰水，月式微将帕子浸进水里泡一会然后捞起，刺骨的寒意将她的指尖染的微红，手有些僵硬拧也拧不好，好在冰敷不用那么干。 　　她握着帕子坐在床边凑近叶挽卿的腰，低声说：“我要开始了，你忍着点。” 　　叶挽卿不自觉的又攥紧了被褥，咬着牙说好。 　　冰凉的触感在腰间蔓延，她不自觉的一缩，伤口一瞬间胀胀的，呼吸也粗了起来。 　　月式微听的眉间一蹙，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些：“痛的话跟我说一声。” 　　腰上凉丝丝的，时间久了也没那么痛了，叶挽卿脑袋沉沉，侧着脸趴在臂弯里看着月式微，温和的看了她很久，忽然柔声问她：“月式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是妖，你是龙，对我这么好会不会影响你的仙途？” 　　她换了个姿势趴着，月式微手上的动作也因为她的姿势顿了顿，并没有停下，而是又沾了点水拧干，兀自捏着帕子擦了擦那块淤青，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不说话？” 　　她的皮肤很细滑白腻，一掐都能爆出水来，月式微看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心思却好像飘到了别处，只温声说了句“没有”。 　　将帕子扔回碗里，溅起的水落在眉心泛起一阵冷意。 　　良久又说：“天道常说，相逢即是有缘，我与你算起来应该是颇有缘分。” 　　叶挽卿唇角一勾笑得粲然，月式微望着她默不作声，挪眼瞟了眼窗外，日头往西街上也渐渐染上了暮色。 　　“将衣服穿好，我们晚一点还有事要做。” 　　…… 　　入了夜，郢都城街道上又没了人，像阵风似的一扫就不见了。 　　绕过夜里巡夜的官兵，一眨眼的功夫月式微和叶挽卿二人一同落在了城西的街头上。 　　灯火昏黄，廖无一人，只有每门每户前立着的阴庙一座接着一座，里面盘坐的玉面神仙慈眉善目给了人些许心里安慰。 　　第二次走这样的夜路叶挽卿还是不太适应，她扯了扯月式微的袖子，面罩下闷闷的传出声响：“平日里看着街上挺热闹，人气殷足，可到了晚上实在静得可怕，比那城外乱葬岗好不了多少。” 　　月式微没吱声，拉着她往旁边一闪：“嘘，有人。” 　　二人躲到旁边空着的摊贩下蹲了一会，耳边擦过巡逻士兵的轻铠声，声音渐渐远了叶挽卿才探头往街上瞧。 　　“他们好像走远了。” 　　蹲了会她又说：“城西这么大我们所知的信息也模糊，能找得到那座大狱么？” 　　月式微拉着她出来靠在遮蔽的门板上，从缝隙里瞅了眼走远的士兵，眉头紧锁。 　　城西是很大，大到靠她们两个人远远不行，纵使她能用法术也无济于事。 　　“有办法。”月式微拢了拢帽衫说：“你有没有发现刚才的官兵有哪里不同？” 　　“怎么说？” 　　“方才我们刚进城西门口时也遇到过一列巡逻的士兵，但那时的士兵好像没有刚才那一列人多，而且他们走的方向好像也不同。” 　　月式微说着扬手指了指刚才官兵消失的地方：“城西与城南不同，这里作为主要通货区前有码头后靠皇宫，两者距离都很近，这里的布局也不一样，我们刚才从外圈进来时官兵从码头过，而方才那支队伍是前方左转进了另一条街，两者方向完全相反。” 　　一串东西下来叶挽卿耳朵都要起茧，刚要问月式微又拉着她往旁边躲。 　　轻铠鳞响，一个个纪律严整，举着火把从眼前走过。 　　“一、二……六……” 　　这次叶挽卿刻意注意了些，走一个数一个等人走远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一支队伍里整整有二十名官兵。 　　“这里的巡夜兵好像比刚进来的那个地方多了很多？” 　　“是。”月式微朝她点头：“不仅方向不同人数也差别很大。” 　　“所以？” 　　“城西大狱就在我们附近。” 　　一个要关这么多人的地方，又是查失踪案的重地，这样的地方当然要重兵把守，尤其收了这么多妖祸所害的无名干尸，阴气重得很，自然格外留心。 　　两人又摸了一阵，在一座大庙前停了下来，大庙正对面有一座白色高墙，里里外外围的严严实实连窗户都没有，中间单独立着一扇高而窄的黑色铁门，栓了门钉，中间还横着一根红棍子，远远看去就像系的红绸带，看着属实怪异。 　　“会不会就是这？” 　　月式微没应声而是眯着眼睛看了那扇门很久，叶挽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乍一看没什么但经不住细看，不仅奇怪还有些诡异。 　　她倏而倒吸了口气：“月式微，你有没有……嗯…觉得这扇门像一个什么东西？” 　　“有。” 　　“一口竖着的棺材。” 　　虽隐隐有感觉但这话真从她嘴里说出来又浑身发寒，一股诡异气息扑面而来。 　　凡间有种说法，凡是阴气重的地方越要以阴邪之法相调和，尤其是非命而死的人，不仅要为其钉棺守阴，还要保证其能入轮回，不然怨念深重是要为祸人间的。 　　所以往往这种地方不能离城隍庙或者神庙太远，最好挨得近一些方便镇压超度。虽然是民间总结和实践的方法但自有其可行性。 　　叶挽卿转身瞥了眼身后的神庙，庄严肃穆，香火鼎盛，神龛上立的香又密又多几天几夜都烧不完，上面的松烟神像是站立着的，右手持杖宝相庄严像是金子塑的，但相比那日在撰史阁见到的多了些烟火起，也没那么仙逸。 　　“那么这座庙是特意为此地所做？” 　　月式微回身只轻轻瞟了一眼，说：“俗气之至，与阴庙中的差了太远，建这庙的人怕是半点不懂，是个愚钝的。” 　　这样的东西镇是镇得住对面的阴，但可能不长久。 　　二人不作多留，一跃闪身进了高墙内。 　　里面混黑见不着半点光亮，隔个十来米才有一盏极微弱的壁灯，常年不见阳光味道也难闻，甬道又窄又长，人走在里面简直像个真棺材。 　　“这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叶挽卿一说话，远处的回声便一阵一阵接着响，四面八方传过来直钻大脑，整个脑仁都嗡嗡作响。 　　她捂了嘴不再说话。 　　又走了一会一股凉风忽然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冷嗖嗖的直刮人脖子，四周黑黢黢的没半点人声，又伸手不见五指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叶挽卿脖子一缩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这里好像比方才要宽敞些。” 　　这话是月式微说的，她声音极轻说话的时候总不经意透着冷，像霜花飞过耳道飘进脑子里。 　　叶挽卿没搭话，而是一手攥着月式微的袖子一手往四周摸。 　　“好像确实比刚才要宽敞些，我们这是到哪了？” 　　“不知道，也许是关押人的地方吧。” 　　声音忽远忽近，叶挽卿觉得奇怪便朝着右边轻轻喊了一声月式微。 　　“怎么了？”声音反从她的左边传过来。 　　她头皮一麻，呼吸猛的一滞。 　　如果月式微在她左边那她现在牵着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嗷嗷更新啦！二合一，虽然不太长[忸怩脸] 　　谢谢狗剩儿呜呜呜投的营养液~还有啾鸠投的雷[挨个比心心] 　　小天使们阅读愉快！各位晚安呐~一定要好梦嗷！ 37 ☪ 我害怕 　　◎短小一章◎ 　　叶挽卿懵了一瞬, 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僵寒着松开了手上攥着的衣袖。 　　冒着冷汗想了想，其实那衣料触感确实不像月式微的, 她身上穿的摸起来更偏柔滑一些，触感凉凉的, 像锦缎，而刚才自己捏着的有点沙沙质感, 更像是绢丝。 　　两者天差地别，她方才竟也没察觉。 　　不由的发怵。 　　月式微见她久没应声, 便循着刚才的方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不一会传来声音：“在……我没事。” 　　气息文文弱弱的, 还有点抖。 　　“你刚才喊我做什么？”她问。 　　对面又沉了一阵, 断断续续的：“没，没什么……” 　　顿了顿又说：“月式微，我害怕, 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室内空旷漆黑，声音远远飘过来带着空灵，是有些渗人。 　　“你呆在原地别动, 我来找你。”对面“嗯”了一声，月式微掌心聚了一小团火刚好够照亮半米之内的范围。 　　这里面一切未知，还是谨慎些好。 　　火光微弱，走了几步便寻到了叶挽卿, 她直愣愣站在原地看见她来的时候眉眼中多了几分欣喜，瞳孔也被映得澈亮。 　　月式微往她脸上一扫，说：“你干什么了？怎么一额头的汗？” 　　“有么？”她扬手往额上一摸, 果然汗津津的, 不知什么时候渗出的冷汗, 胡乱擦了擦才重新看向月式微。 　　“我刚才好像在这摸到了……”她边说边转头，话还没说完脸色忽然一变。 　　亮黄色的火光映着一张扭曲的脸，眼眶撑得大大的，里面没有眼球，黑窟窿似的一眼就可以洞穿她的头颅，浑身皮包骨与妖祸所逝的人一模一样，皮肤干黑像是死了很久了。 　　尸体被套着绳索半吊在地上，脚尖是悬着的，离地面就几厘米的样子，干扁的鼻尖没有水分薄的就像纸直直戳在叶挽卿的瞳孔前。 　　一人一尸面对着面，近得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的每一根绒毛。 　　叶挽卿瞳孔一缩，整个人差点跌在地上，她往后一撤忽然撞到什么东西激起一阵清灵的铁链声，大狱黑暗安静这一点动静显得格外刺耳。 　　她仰头正对上身后一具垂头挂着的尸体，眼眶黑洞洞的，干枯的头发垂在脸侧，长度都快落到她的脸上了。 　　月式微将她扶起，随手将火光晃了一周，除了进这个地方的甬道路口，整个房间四面都挂着相同惨状的尸体，用铁链套着，脚堪堪点到地。 　　“看来我们到了他们处理收留尸体的地方了。” 　　叶挽卿惊魂未定只是随着她的火光环视一周，刚起身，那具被她弄响的尸体前后晃悠，因幅度过大连带着旁边的尸体也开始晃，此起彼伏的铁链声不绝于耳。 　　火光晃眼，悬着的尸体一前一后带动烛火摆动，一时间场面诡异起来。 　　月式微看了一圈，算了算大概有二十具，近些年太夜妖祸横生，死的人应该远不止这么多。 　　她目光下撤扫了一眼尸体的脚，有缺右腿的也有缺左腿的，状况跟那日在掌柜那里听到的一模一杨。 　　又转了一圈，月式微目光定在一个男性尸体上，伸手将其翻了一面，左腿不见了，截断面凹凸不平，有些地方还扯着血丝，悬在空中跟着幅度前后摆。 　　看样子那条腿是趁其还活着的时候，生扯下来的。 　　只是妖若吃人为什么只扯一条腿？而且左右也没有规律？ 　　她戳了戳一旁久不说话的叶挽卿，问她：“那日掌柜有没有说过太夜此种现象的受害人数？” 　　过了一会，对方并没搭她的话，意识到不对她才转过身看叶挽卿。 　　眼神直愣愣，双眸无神，脸上的表情也呆滞，站着一动不动像傻了一般。 　　别人问她也不说话。 　　月式微看她这样子眉头也蹙了起来。 　　这种阴气比较重的地方，对叶挽卿这种小妖来说容易影响心智，虽说一种灵修一种元修截然不同，但是她根基未稳正是渐渐成熟的时候，此刻怕是被这里的脏东西缠住了。 　　不能久待了。 　　月式微将叶挽卿拎在手上，看了一眼另一边出去的甬道口，将手上的火熄了，二人一起消失在门口。 　　在窄道里又走了一阵，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偏亮的地方，隐隐还有说话声传来。 　　这样阴森的古怪地方还有人？ 　　月式微拎着叶挽卿凑着墙根听了一会。 　　“守在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烦死了！” 　　另一人答话，期间还有推盏的声音：“嗐，你着什么急啊，上头没下指令谁敢走？不怕被陆大人砍了脑袋？” 　　“反正这里好酒好肉伺候着有什么要紧？你又没有家事需要照顾，操这心，呵。” 　　那人言语轻飘怕不是已经几杯酒下肚了。 　　“话是这么说…”最开始那人声音不由的小了起来：“我听说这里面不干净啊。” 　　“什么不干净？！不就吊了几个死人么？瞧把你吓得，真没出息！” 　　“不是啊…”那人声音更小了：“你没听说自从设了这大狱，城中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了么？” 　　“多了？” 　　“是啊。” 　　“你说会不会是对面的松烟庙压不住这阴狱里的……” 　　话说了一半不敢说了。 　　喝酒的人面露狐疑，然后畅然一笑：“怎么可能，你别忘了对面那松烟庙可是当今陆大人一手建的，那规格那气场不比城内任何一座庙强，要是这都镇不住就没有能镇住这座阴狱的东西了。” 　　他又吹了一盏酒，继续说：“再说，陆大人她同太夜数一数二的仙门青峰派渊源颇深，在镇鬼妖这方面自然比你我要强太多，我看你啊，就是瞎操心！” 　　后面的话，月式微再没听了，只是那青峰派她前前后后听了许多次，之前在城门口也见过，技术一般连妖都分不出来，顶着区区一个糊弄人的招牌罢了，没想到还跟宫里的人扯上了关系。 　　如四叔玄溪所说，这个太夜郢都城真的秘密太多，光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也只有他才那么喜欢挖这些东西。 　　她刚想转身继续找东西，忽然身后有人对她说话！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啦~虽然有点短小[跪] 　　明天保证补回来嗷~ 　　谢谢昨天我不在的时候，小天使们投的营养液还有啾鸠投的雷[挨个摸摸] 　　阅读愉快！明天继续~祝大家晚安~好梦好梦好梦！ 38 ☪ 吊葬 　　◎对不起◎ 　　月式微不知道自己具体到了什么地方, 只是隔着墙听着那两个看守说话，想着能不能探听出一些大狱关人地方的线索，只可惜一个胆小如鼠, 一个酩酊大醉。 　　刚转头想走身后就传来声音。 　　“月儿，是你么？”暗处的铁链响动, 随即有一道极轻的展扇声，像是蝴蝶扇动翅膀般细微, 难以察觉。 　　她脚一顿，这个寒而温敛的语气, 以及那把扇子的声音她听了很多年, 绝不会错。 　　月式微拎着叶挽卿朝那个方向走去, 三步之后又停下轻喊了声：“四叔？” 　　对方没搭话, 她便在掌心拢上了火照明。 　　“怎么？月儿是觉得还有人冒充你四叔？”尾音轻笑，甚至没见到人就已经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一干二净。 　　月式微手不由的一抖，又恢复了神色。 　　从小到大, 她的心思真的一向都瞒不住玄溪，即使她面无表情从不向外透露分毫。 　　“出门在外要谨小慎微。”月式微朝他走去也不瞒他：“这道理是四叔你教我的。” 　　“孺子可教。” 　　她左手掌心拢着火往前走，右手牵着痴痴愣愣的叶挽卿, 拽衣袖不行索性就将她的手扣了起来，凉丝丝的像附着了一层浅碧鳞鳞。 　　“你牵了个人？”玄溪藏在暗中，甚至眼睛都没睁。想了会轻轻的“哦”了一声，又说：“那只蛇妖啊, 也是也是，若是不带出来只怕三哥饶不了她，只是你牵着她做什么？” 　　没等月式微解释, 他自问自答：“啧啧啧, 这里阴气重得很对她只怕有影响, 此刻应该已经失了神智吧？” 　　玄溪将扇一收，又带起一阵清脆的锁链声，在沉闷黑暗的空间里冷不丁的冒出来颇有些毛骨悚然。 　　“月儿不必担心，只是暂时被什么脏东西缠住了心智，现在估计在做什么美梦呢，而且她呆在你身边尚也能寻得一丝庇护，等你们出去她就好了。” 　　像这种镇压的东西最喜欢攀附有点法术又不太强的妖或人，一来好控制二来又不至于死在其手上，一时半刻没事但待久了也会有影响。 　　这种东西缠人，若是强行弄下来只怕激起怨气，惹得这里不得安宁。 　　月式微掌着火总算到了一处隔开的牢房前，四四方方只有巴掌大，刚好容下三个人的空间，门上拴着铁锁。 　　像这样的牢房有许多，一个接着一个贴着墙，不像是关人的倒更像是关猛兽牲畜的。 　　玄溪坐在这样的牢笼中，手腕上套着锁链，锁链两段连在侧面铁栏上，稍一抬手就会晃出声。 　　月式微站在铁栏外，目光垂垂看着他，丝毫没有下狱为囚的状态，左手摇着扇，右手还不知从哪弄了壶茶和盏，神色怡然像是自己家一般。 　　忽然间的火光凑过来，他眼睛微眯了眯举着盏笑了起来：“月儿寻到这里着实辛苦，要不要来一盏解解渴？” 　　月式微扫了他一眼，衣衫得体一尘不染，来这里一天一点伤都没有。 　　她没说话也没接盏，玄溪又自己饮了，幽幽的说：“月儿你，不是来救我的吧？” 　　他一向厉害，猜测人心这方面月式微没怀疑过，而且他也确实猜对了。 　　“我不是来救你的，至少现在不是。” 　　她不能逗留太久，玄溪举盏的手一顿：“想问什么问吧。” 　　“我在此处边喝茶边听隔壁闲言碎语，倒也听到过些有用处的东西，到时你三叔问起来，就说我一向安好，暂时想留下来让他不必再催你来了。” 　　月式微也不跟他绕弯子，深作一弓，问：“太夜妖祸而死的人数不胜数，其他涉事的人都关在了哪？方才一路并未见到。” 　　掀起眼皮余光扫了四周：“这个地方也只剩四叔一个人在这。” 　　玄溪眸光微抬抿了口茶，才淡声说：“送走了。” 　　“下午便送走了，一个也不见回来，我买通了那几个狱卒所以才留到现在，郢都每日都有人被抓进来，或一个或两个，被送走这事轮不到我头上，待事情结束我便可全身而退。” 　　太夜律法严格，抓进来的人大多都跟命案有关怎么会毫无声息的一茬一茬送走？ 　　“你方才进来时，可看见了那些吊葬的人？”玄溪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解。 　　吊葬，太夜的一种比较奇特古老的丧葬方式，不用入土，不用棺材，占地方又小，做好防腐只需要找间房子套上绳索吊起来就行。太夜很久之前都是挂在自家宗祠里，那时候的宗祠大挂上百具也绰绰有余，一座挨着一座，后来阴气过重容易招惹妖魔，一些小妖靠着这点东西温养逐渐把贪婪目光向着人族，活生生的人。 　　太夜千年前的那场妖祸，也与这个有莫大联系，所以松烟上神指点后这样的东西也少多了。 　　“可是，这跟送走的人有什么关系？” 　　玄溪摇着扇，铁链声哐啷作响，抬手打了个呵欠，又说：“我来时那些东西才刚挂上，一次挂上二十具，试问一天之内郢都能有这么多命案？” 　　“不用动什么脑子就知道怎么回事。” 　　月式微额上蒙上了一层薄汗，按掌柜所说郢都确实不可能一天之内有这么多尸体，联想眼前这些空笼子…… 　　这座大狱根本不是查案的地方，怕不是吃人的地方！ 　　听刚才那两个狱卒所说，又是宫中大人又是青峰仙门的，此时只怕牵扯的大，实在让人不敢细想。 　　一碟话听下来只觉脊背发凉，冷汗岑岑。 　　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她来本就是看看玄溪的，至于人间之事要怎样她不会插手，也不想插手，是生是灭自有天定，而她只想成仙。 　　月式微不做多留，拉着木愣愣的叶挽卿一闪身出了大狱。 　　到了外面叶挽卿的神色果然好了一些，不一会连眸子都添了光，就是木木的面无表情。 　　她唤了几声全无反应。 　　叶挽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睛盯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眶不知不觉就迷了神，就像进了梦境一般。 　　梦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反复问她“你有没骗过我”，叶挽卿想走但忽然眼前就蹦出了月式微的脸，就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梦里的月式微哭的很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她，眼睛哭的红红的像只兔子，还跟她说了很多话，她的怀抱很暖叶挽卿也并不排斥月式微，她叫她一句她就应一声，轻轻的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吟着她的名字，仿佛要把叶挽卿这三个字嚼碎了咽进心里。 　　她靠在叶挽卿的肩上，噙着泪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骗过我？” 　　叶挽卿心猛的一抽，眼神暗淡忽散不知道说什么。 　　她骗了月式微，她是一个恶人，她跟在她身边根本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化龙。所有的一切都是出于目的的接近。 　　她有时真的不敢面对她，对她有愧，她很内疚。 　　叶挽卿轻轻拍着月式微抽泣的后背，温声对她说：“不哭不哭，我于你有愧，夜夜得不到安宁，如果有机会，月式微，我一定会补偿你，我一定会还清我欠你的。” 　　她边拍边安慰，像在哄一个小姑娘。 　　“不哭，不哭，是我对不起你。” 　　忽然，她怀里一空，最后一点余温也消逝在衣襟上，她抚弄着堵着的胸口，心里暗暗失神，嘴上也反复念着那句话“你有没有骗过我？” 　　“叶挽卿，你醒醒……” 　　月式微在旁边一遍遍唤她的名字，但是除了眼睛亮了一些其余什么变化也没有。 　　她的眸光陡然聚焦的刹那，在月式微耳边也呢喃了一句话，不清不楚的，月式微抬手附上了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温意，像是被吓出来的。 　　“月式微……” 　　身前的人一怔叶挽卿却忽然抱住了她，颈边还湿湿凉凉的像落了雨点似的，一颗接着一颗，肆意贪婪着她的体温。 　　“对不起，对不起……” 　　月式微心一颤，脑子里全是她的声音，捏着她小臂的手也松了松，有些无措起来。 　　她被脏东西缠上，会暴露内心最恐惧的东西，然后将这份恐惧无限放大，直到当事人被折磨疯掉。 　　叶挽卿刚化形时她就认识她了，比白纸还干净，能有什么在她心里这么恐惧悲伤，以至抱着她时还一遍遍说对不起？ 　　她眸光低垂，一时晃了神不知在想什么。她不会怎么安慰人，所以也就任由叶挽卿抱着，没暴露出一点点的不耐烦，动也不动等着她哭完。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叶挽卿。” 　　任她怎么哭，她也只能说出这几个字了，再多就有些别扭。 　　好一会叶挽卿才依依不舍的抬起脸，眼睛和鼻子哭的红红的，水汪汪的朝她眨巴。 　　“走吧。”叶挽卿乖乖的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夜兵巡逻的街道，天色已经很晚，她们这一遭比上次去皇宫耽误的时间还长。 　　路过一处街道时叶挽卿却又扯了扯她的袖子。 　　“你能不能等一下，我有点事，一会就好。”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祝各位小天使阅读愉快！ 　　谢谢无何投的十五瓶营养液~还有啾鸠的雷！[挨个拍拍] 　　那么今天结束啦，各位小天使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39 ☪ 你不在睡不好呜 　　◎遭天谴◎ 　　月式微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也没拦着她, 只是站在黑夜里替她把风。 　　巡逻的卫兵走了一茬叶挽卿才回来，去的时候一身夜行衣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身夜行衣，什么都没多。 　　月式微隔着夜色瞅了她一眼也没多问。 　　两人一眨眼的功夫回到了客栈, 月式微侧颈洇湿了一大片，贴着皮肤总觉不舒服所以先一步褪下了夜行衣。 　　肩头湿漉漉的, 沾在指尖泛着凉意，月式微猛然又想起叶挽卿趴在她耳边说的话, 当时断断续续听不清楚，现在想起来又如雷贯耳的清明。月式微怔了怔, 垂着眸, 眼神忽然失了光泽暗淡下来。 　　她将夜行衣丢掉了, 指尖上氤氲的水汽也被她擦了干净。 　　回到客栈时撞见了毛手毛脚解衣服的叶挽卿, 夜行衣贴身几处都搭着锁扣，好穿不好脱，也就月式微能用法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开。 　　她将门带上把套在头上的帽衫也摘了, 自己寻了个坐处捏着盏喝茶，目光时不时朝她看扫了一圈又一圈。 　　“这是最后一次，明晚去皇宫时就不用穿了, 我施些障眼法。” 　　她的手还未好全，里面的肉长起来了但是外面的皮还是红彤彤的，原来伤口的周围起了层细小的白皮。 　　叶挽卿原以为她的手好的差不多了就想把那层碍眼的白皮揭掉，曾趁着月式微睡着的时候试过一次, 没想到看着平常一撕却连着红色血肉，好端端的伤口又狰开了，疼得昏睡的月式微眉间一蹙, 伸手就要朝她脸上来, 还好躲得快才没挨上那一巴掌。 　　想到这里她又悄悄的瞟了眼她的手, 之前虽从未见过月式微伸手打人，但那双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打起人来应当是一点不含糊的。 　　一定极疼。 　　叶挽卿不自觉摸了摸脸，暗暗有些庆幸，笑着应了句：“知道了。” 　　这夜行衣不合身，她穿也难受，早该扔了。 　　夜里还长叶挽卿换了衣服巴巴的要上床睡觉，一条腿刚迈上床沿又狐疑地瞥了眼月式微，彼时她手里的盏刚搁下，回看了眼叶挽卿嘴唇张了张还有未散的热气从唇角溢出来，在灯光下自是别样的妩媚动人。 　　叶挽卿褪下了脚边的鞋，问她：“你怎么还不睡？” 　　“还没到时候。”月式微不经意扫了眼门口：“还有人没来。” 　　“这…这么晚了还有谁？”叶挽卿无端想起那大狱里那些吊葬的尸体，头皮一麻。 　　可别是那些东西找上门。 　　她心口发着寒，一条腿搁在床上半晌未动，僵着僵着就麻了。 　　忽然门口一响，嘭的一声就闯进来一个人，叶挽卿心脏猛滞，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腿麻了，心也麻了。 　　看清来人月式微并不觉得惊讶，站起身恭敬的叫了声“三叔”。 　　泷祝早些时候便催着她去大狱救人，性子急又燥，稍不如意便指天骂地，口无遮拦。救自家兄弟这回事不落地今晚是甭想睡着的。 　　这不，月式微前脚刚回来人就夺门而入，气势汹汹。 　　“四弟呢？我四弟呢！” 　　他一阵叫嚷叶挽卿吓得往被子里缩了缩，目光只在月式微身上打转。 　　“四叔说，他暂时先不回来了。”月式微怕他不信又说：“他说大狱之内有太多谜团，又是个窃听情报的好地方，无刑无灾都打点好了，到时情况打听的差不多就会想办法脱身了，让我们不用担心。” 　　“这是什么话？”见自家兄弟无大碍语气也松了些：“他也太不拿我这个三哥放在眼里了。” 　　这几日玄溪不在，月式微又时常在外，客栈里应付人的事一下子全落到他身上，他不喜人族总觉得人身上有股腌臜气，每每靠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胃里直犯恶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他实在忍不住了，遇见人能躲就躲，躲不掉也吹胡子瞪眼给骂走了。 　　实在需要个熟知人间事物的人来顶替他与这群人周旋。 　　心一横，他说：“既如此我把话撂这了，四弟不回来也行，总之我是懒得跟人族打交道了，你们爱谁谁！” 　　说完甩袖出去了，脚重重的踩过门槛，整个门框都跟着晃了晃。 　　月式微看着他愤愤然出门，半垂着眸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叹着转向叶挽卿。 　　“他走了，你可以睡了。” 　　他是走了，但叶挽卿却是睡不着了，等月式微阖着眸子睡得半梦半醒时才从床上偷摸了下来坐到了桌案前。 　　给自己倒了盏茶后探手在大袖子中摸了摸，摸出一包东西还有一捆竹简。 　　她看着手里的那捆竹简，上面还挂着一个“太夜化龙传说一”的字样，上次在撰史阁情况危急没来得及看所以一时之间就掖进了袖里，本以为之后皇宫会派人彻查，没想到像石沉大海，竟一点风声都没有。 　　叶挽卿盯着手上半展的竹简，心中不由一热。 　　当时自己顺手拿走这东西确实也是抱着私心的，如果可以，她不想再利用月式微来达到化龙目的了，她想靠自己。 　　就如她初见月式微时跟她说的一样，她就想好好待在她身边修炼，其他的什么都不图，不骗她。 　　叶挽卿不自主的眼尾泛起了涟漪，眸色动人。 　　她将手里的竹简又塞回了袖子里，目光停在桌案的那一包东西上眉眼又温和了些。 　　月式微手上旧痕未愈，她不想让她日后手背留了疤所以回来的时候特意去郢都最大的药房里偷了几味药出来，都是她以前常用的。 　　没到这里之前她一个人生活，没人教她怎么过日子，一切都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做饭也是，看着教程一遍一遍，手上不知道烫出过多少水泡，或大或小，冬日里尤其厉害，冻疮和着水泡肿得像个包子，春天一过就留下各种疤涂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中药西药都试过才勉强好些，所以这些去疤的药方一直都牢牢记着。 　　红花、莪术等这些中草药都是必备的，将它们分出来一起用水煎了然后把煮成泥状的药敷在伤口上，沥出来的水服用就差不多了。 　　叶挽卿一边想手上一边挑挑捡捡，只捡出些极好的先给她用着，月式微很爱护自己的手无端多了些疤心里定是不好过的。 　　借着烛火一直忙到天蒙亮叶挽卿才从一包药草中挑捡了一小捧出来，都是顶好的药材，剩下的平均分成三份，如果用的不错后续还用得上。 　　将东西收好之后趁着她还在睡便下楼找了掌柜要了一个煎药的陶罐。 　　“姑娘要陶罐子作甚？可是生病了，哦唷生病了可要请大夫瞧瞧才行，自己煎药可不行，万一吃坏了就不好了。” 　　叶挽卿接过陶罐，心中不以为然嘴上却不含糊：“掌柜放心，我心里有数。” 　　自己煎过几百回了能不放心么。 　　两人多说了几句，叶挽卿征得掌柜同意在后厨找了个角落煎药，这药的味道太大会熏着房里的月式微。 　　药要熬成泥不容易估摸着要个一天一夜的时间 ，文火慢熬，还要时常注意水分，不能太干不然就失了药效。 　　她一个人忙前忙后，架上火真正开始熬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一夜没睡眼皮重的很像坠了铅一样，迷迷糊糊回到屋子里月式微已经醒了，端端正正坐在椅上喝茶。 　　眸光扫过一脸疲倦的叶挽卿：“昨夜一夜不在，你去哪了？” 　　“没，没……”叶挽卿忽然没了底气：“我只是去楼下走了走。” 　　月式微抿了口茶，看着她神色不紧不慢，茶热腾腾的语调也软和了许多：“我记得你一向怕黑来着，怎么敢一个人在四下无人的客栈乱晃？” 　　天刚亮月式微睁眼，醒来时也没有人抱着自己的胳膊，所以顺手摸了摸身侧，冰冰凉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哪里像是刚走的样子，她这个说法是断然不信的。 　　叶挽卿被她问的噎住，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眼珠子慌乱的转了半天最后只得微微的垂着眸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月式微看着她，声音也降了几个调，凝眸看了有一会耐心耗尽，伸手又拿了一个盏倒上了茶。 　　“罢了，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些……” 　　担心。 　　提壶的手一顿，睫羽微抬，后面半句话也没说出来，在唇齿间咀嚼了一会又咽了下去。 　　气氛微妙，月式微手伤未好提不得很久东西，所以卸了壶落在扶椅上神色庸意的看着叶挽卿，打了个呵欠。 　　叶挽卿不在，她昨晚也没睡好。 　　抬了抬手招她过来：“别站着了，过来喝盏茶吧。” 　　月式微不问叶挽卿身上也卸了层担子，笑着走过去一昂首便将茶饮尽了。温润的茶水顺着咽喉滑下去，喉头一上一下像串白玉似的，惹月式微的眼。 　　她敛了眸子，叶挽卿搁下盏胡乱擦了嘴边的水渍，又问她：“今夜去皇宫可有什么计划没有，还是说直奔女君殿偷出帝星？” 　　月式微看了她一眼，说：“帝星贵重，不能用寻常办法得到，若是偷会遭天谴的。”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啦~祝小天使们阅读愉快~ 　　谢谢无何投的五瓶营养液还有啾鸠的雷~[挨个摸摸] 　　今天更新早一些，所以又要早点说晚安啦~晚安玛卡巴卡，好梦好梦好梦！ 40 ☪ 女君殿 　　◎我要帮你，月式微◎ 　　叶挽卿吃过晚饭又去客栈后厨看了眼自己煎的药, 水线已经没到了底部，堪堪露出草药的一角，药质已软不出两个时辰就差不多可以用了。 　　晚一点她和月式微要再去一次皇宫, 所以临走前她又将火拨了拨，不至于太大而烧干。 　　“喔唷还煎着药呢？”傍晚刚过, 掌柜难得清闲从身后瞧了一眼：“我看你都跑好几回了，上午几趟下午几趟, 晚饭刚过又来了，真勤快, 要是我这些个伙计也像你一样就好了, 个顶个的懒。” 　　叶挽卿手上扇着文火, 回看了他一眼, 笑着说：“哪能啊，这不是掌柜人好心善、体恤下人嘛，而且出门在外这么久掌柜店里的饭菜是我吃过最好的。” 　　这句话不假, 她口味不挑，小时候过得清苦什么都吃过，能吃的不能吃的放水里一焯都能就着干硬米饭吃的香, 长这么大唯独对肉食要求颇高，因为没吃过所以做不好就觉得是暴殄天物，因此她做的一手好素菜却对肉食一窍不通，碰都没碰过。 　　掌柜祖上是北人后来才一路迁到的南方所以店里的肉食口味杂糅, 辣的清淡的都有，不管哪一种味道都中和的非常好，直挑人的味蕾, 叶挽卿很喜欢。 　　“不敢当不敢当, 我这店里常年没什么生意, 姑娘喜欢就好。”一句话将掌柜夸的心花怒放，嘴角就再没瘪下去过。 　　炉子旁奇热，叶挽卿蒸的浑身是汗也没再答话，笑了笑回头继续蹲守在炉子旁边，生怕一个不注意就烧干了。 　　掌柜是个鳏夫一生无子，也没体会过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看到叶挽卿只觉亲切，所以绕到身后不声不响塞了个矮凳子过来。 　　“坐着吧，这样松快些。” 　　叶挽卿愣了一瞬，试了汗接过凳子绽出了一个笑脸：“谢谢掌柜。” 　　说罢又转过头看火，掌柜离得近身上被烘得直冒汗，索性退了两步离远了些，看了眼她心中不免好奇：“姑娘看着面色红润不像病了，这药是替‘那位’煎的？” 　　‘那位’就是月式微。 　　她为人冷淡，平时话也少的可怜，又生的一副矜傲样子自然没人愿意靠近她，就连掌柜也不敢直呼其姓名怕惹恼了她，所以一般只叫‘那位’。 　　叶挽卿点了点头，想起她的手伤不免缄默了些。 　　“我看姑娘这药煎了许久，‘那位’没什么大碍吧。”掌柜说话脸上带着歉意，毕竟上次的事吓人不轻，就连他这活了半百的老骨头现在仍心有余悸，‘那位’上手又是摸又是拍的，生怕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人在他店里出事，不好。 　　掌柜是个老实人所以叶挽卿也没瞒她，盯着火说：“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她这个人性子犟，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第一个冲在前面……” 　　好几次险些丧命，叫人担心。 　　叶挽卿想着，眼里火光跳跃倏而问了句傻话：“掌柜，你说这世上可有治人脾气犟的药么？” 　　掌柜哈哈一笑，只嘲她孩童心性。 　　一老一少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反正店里没生意，叶挽卿同行的那几个客人也不怎么吃饭跟修士似的，以至后厨时常也没人，最后掌柜索性又寻了个矮凳子坐在了旁边。 　　天色黯淡，叶挽卿知道时日不早，唯一悬心的就是这一陶罐的药，现在最是要紧的时候，离不了人。 　　掌柜拿着火钳拨了拨火看她一眼，说：“姑娘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老夫一把骨头也没什么事做，帮你看看火还是可以的。” 　　听这话叶挽卿满眼感激，连声道谢，跟掌柜说好后一溜烟上了楼。 　　推开门的时候，月式微正望着窗外出神，手上捏的热盏已经凉透了，见她推门进来只轻轻瞟了一眼又投向窗外。 　　指了指桌面上的一盏茶，声音轻灵：“过来喝点水，休息一会我们就该出发了。” 　　“哦好。”叶挽卿走过去将茶一饮而尽，凉丝丝的到嘴里还回甘。 　　此时天气转暖，再过不久就要立夏了。 　　搁下盏，月式微半撑着脑袋又看了眼她，说：“以后吃完饭别乱跑，我找不到你，很难办。” 　　…… 　　是夜，月式微携着叶挽卿又到了宫里，二人施了障眼法寻常人看不到，所以随意在宫中走动也没事，行事还算便利。 　　自从上次差点烧了撰史阁后，宫外没一点消息漏出去，倒是宫中已经添了许多守卫，往来的宫女也少了很多，大多都垂着头，步子也迈的疾。 　　出了这样的事，哪里不人心惶惶。 　　叶挽卿走在长廊上，老老实实的跟在月式微身后。她不是头一次来宫里，但上次飞檐走壁的，一眼看去全是月光下的冷瓦，了无生趣，自然跟这次不一样。 　　这次，她能正大光明的走在宫中，在一个个巡逻的官兵眼皮底下走来走去而且不会被发现，刺激又新奇。 　　“你干什么？”月式微看不下去拉住她，叶挽卿却不以为然，反而神采奕奕，一双眼睛说话时亮晶晶的：“式微你看，他们好像真的看不见我们欸。” 　　“这是障眼法，可保身形不显，不过你要是再大声些就不一定藏得住了。” 　　这话里的意思叶挽卿品出来了，她得闭嘴。 　　这偌大的皇宫，金碧辉煌秩序井然，人人都遵守着严格的等级，就连端东西什么动作，走路什么姿势都有近乎严苛的规定。眼前蜿蜒的红漆长廊更是一眼都看不到尽头，除去宫殿漂亮，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人觉得窒息。 　　二人一道顺着长廊走，四通八达容易迷路，上次经过这一片时玄溪曾与她简单讲过太夜皇宫布局，顺着这一条长廊可以途径多处宫殿，其中就包括女君殿。 　　女君殿是储君居所，自然建的大气瑰丽所以也不算难找。 　　找到地方穿进了门，整个殿内一点灯火也没有，静悄悄的，就连门边上侍候的侍女也不见踪迹像是故意被人撤走了一般。 　　女君殿分为外中内三层，越往里格局越紧凑有致，摆设物件也越精美，只要顺走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至最里面时，眼前最大的东西就是一张床榻，骨架床身全都是由上好的名木雕的，雕龙画凤栩栩如生。 　　叶挽卿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往前了几步想上手摸一下那东西，指尖还没触到便被月式微打了一下。 　　她赶忙缩了回来：“你打我做什么？” 　　月式微没理她，而是转头指了指床上：“有人。” 　　她顺着目光看去，锦绣细软铺在里面，外面罩着一层极薄的荼白帘帐，在月色下浅光粼粼，风一撩过碧波万顷，里面影影绰绰躺着人。 　　香气四溢，清淡微甜，确实像个女孩子的房间。 　　床上躺着的应该就是太夜女君了。 　　“奇怪，怎么储君的殿内竟一个服侍的人也没留，殿外也安静。”叶挽卿狐疑，目光兜兜转转又到了月式微身上：“你说我们不是来拿帝星的，那我们到底来干嘛？” 　　月式微怕她离得太近打草惊蛇，索性将她拽了过来，灌了一条法术到她耳朵里。 　　是她的声音：“帝星随天象而来，一般都是女君随身携带，但也不排除其他情况，所以我们必须先弄清楚它在哪才能想办法弄到，若是女君带着还好说，若是不在恐怕就难找了。” 　　叶挽卿点了点头，耳边又多了一句话：“切记，这里的东西你一件都不能拿。” 　　她狐疑的看了眼月式微，对方眼神深冷只好应和着点了头，发誓不拿。 　　听月式微说过，帝星是一颗指头大的烟紫色珠子，夜里会散发微弱的荧光。 　　这么大的房间珠子不好找，但发光的东西绝对不难，只消一眼就辨得出来。 　　叶挽卿四面环了几圈，稍微细心了一些便在搭衣服的龙门架上看到了这么一颗发光的东西，轻声将月式微招了过来。 　　“你看看这个是不是？” 　　月式微凑过去，只见一顶华美的珠冠正中间正镶着一颗烟紫色珠子，夜色里还隐隐透着微光，温和又夺目，还是个活扣，东西可以随时取下来。 　　她并未用手碰，只是任由叶挽卿端着然后她看。东西都对的上但总觉得太容易了些。 　　帝星这种千年都遇不上的贵物少说都是被捧着爱护的，不用时要么贴身藏着，要么放在枕下，从没见人随手丢在这里不管的。 　　思来想去怎么看都更像是诱饵。 　　月式微觉得不对要拉着叶挽卿走，挪了两步才发现叶挽卿站着一动不动，看着那颗珠子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她又灌了道法术到叶挽卿耳朵里。 　　“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不……”叶挽卿抬眸看了眼她咽了咽口水：“等…等一下，我们好不容易到这里，东西都拿到手了这样走了太可惜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月式微压着嗓子盯着她，眼神都露了几分寒。吓得叶挽卿心颤但也没松手，顿了顿又说： 　　“月式微，我想帮你，你不是要成仙么？我可以帮你取走帝星，天谴就报应在我身上好了。” 　　“很快的，我把它抠下来我们立刻就能脱身。” 　　她总想着替月式微做些什么，一直也没寻到机会，既然月式微一心成仙那她就助她一臂之力，帮她偷走帝星，替她受了这天谴！ 　　好歹也是妖，区区天谴，只要不失了性命她怎么样都愿意。她要的不多，就只要这颗珠子，她答应过月式微，所以绝不拿多余的东西。 　　就只要这颗珠子。 　　月式微眼见劝不动她，刚想挥手打落她手里的东西，忽然耳边一声箭啸传来，她顺势拉过叶挽卿，箭矢就贴着她的手边擦过，瞬间血就溢了出来，珠冠也被她一箭射到了地上。 　　床上之人翻身而起，手上拉着一张弓，弓弦绷得紧紧的上面搭着一支锃亮的箭矢，就是太黑看不清样子。 　　“偷东西都偷到女君殿了，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说】 　　啊我更新啦，日六失败[来回滚]六贵妃我对不起你。 　　感谢小天使们投的营养液还有啾鸠投的雷[挨个拍拍] 　　呜明天继续！小天使们阅读愉快！[再次抱歉] 　　今天只好先到这里了，抱歉，那么还是要说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41 ☪ 甜副cp章节 　　◎我知道短小，明天主角视角会拉回来的嘛[哭]◎ 　　情况危机, 叶挽卿的指甲都快脱落出血了也没能将活扣上的帝星弄下来，倒是那床榻旁的女君已经循着声音拉弓瞄准了她。 　　箭镞亮银银的，月色打在上面像镀了层霜的利刃, 晃眼锋利，光是看着都怕人。 　　月式微眸光一挑, 总觉这人的架势好似在哪见过一般，有些眼熟。 　　忽而银光闪动, 箭镞穿透空气掠断了她的几缕银丝，轻飘飘落到地上, 箭身‘簌’的一声直直钉在身后的圆柱上, 嵌进木头堪堪一指长。 　　若不是有障眼法护着,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后果不堪设想。她下意识拎紧了叶挽卿的手, 也来不及跟她多说就要带她走，叶挽卿却迟疑了一瞬还想去够地上的珠冠。 　　“你是不是疯了！叶挽卿！” 　　她声音沉冷发颤，抓着她的手生疼。 　　“我不需要你帮我, 你给我走啊！” 　　叶挽卿扭头直直看着她，那双深幽的眸子里太暗了，什么都没有, 什么也看不到，就像黄土一般荒芜。 　　她心猛的一沉。 　　她知道，月式微不喜欢她这么做，很不喜欢。 　　叶挽卿不固执了, 自己的一厢情愿被劈头盖脸的浇了一盆冷水，湿衣浸骨，很冷。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走, 我走, 我跟你走……” 　　“你别生气……” 　　月式微一挽袖, 两人转瞬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喻雪婵拉弓搭箭又放了好几箭，直到房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才罢手，唇线紧抿、眉眼寒厉像把刀似的，落在人身上能生生剜出个洞来。 　　“婵儿。”床榻之侧忽然传出响动，有个纤弱身影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声线漂亮：“发生什么事了？” 　　见人问，喻雪婵的目光倏而柔和起来，像冰雪骤融的溪水，波光粼粼。捉住身下的手俯身吻了吻：“我是不是把阿杳吵醒了？” 　　对方触电般缩回了手，喻雪婵笑了笑将她的被子往上拢了拢，嘴里像含着蜜似的：“阿杳，睡吧，我就在旁边守着你，一刻也不走。” 　　待人呼吸平稳后，喻雪婵在那人额上蜻蜓点水般落了一吻，随即恢复一副冷淡样子，披衣下榻，捡弓拾箭。 　　将弓挂在床头，又将一支支箭羽擦拭干净一并放入了箭囊。回身又看了眼床上的女子，目露温意掀开帘子附身压进去，声音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阿杳，你再睡一会，我去帮你弄早膳？” 　　被子里的人脸色绯红，不只是被子蒙的，还是眼前人挨得太近，沉了半晌才撇过头轻说了句“好”。 　　喻雪婵莞尔，笑得愈发深了：“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呢，柳斌侯，柳太傅。” 　　被子闻声拱了一下，坐起来一个青丝半垂的女子。一身薄缕青衫，长颈秀顶跪坐在床榻上，背挺得笔直，眉眼清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君臣之间商榷朝事。 　　柳裁阳看着她没再唤她的乳名，作了一揖，道：“公主殿下不是唤臣来商议战况的么？想问什么现在说吧。” 　　在床上商榷朝事？喻雪婵抿唇想笑，看着柳裁阳一脸刚正不阿却双靥微红的样子，心里痒痒的。 　　“现在想起来干嘛了？那个时候怎么不提？” 　　柳裁阳仍坐的端正，脸色却沉了沉一言不发。 　　她刚从边关回来，封了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被宫里的老太监来传话，说傍晚饭后公主殿下有请。 　　她与喻雪婵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十多年没见，但在边关每年都能收到喻雪婵的信，满纸念叨的都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偶尔在信中念着她的乳名“阿杳”，边念边说“阿杳，我想去边关找你”…… 　　柳裁阳与喻雪婵的情谊从小便不一样，一得空就会坐在她怀里环着她的颈一口唤她一个“柳姐姐”。柳裁阳三岁识千诗、六岁临名帖，九岁作赋名闻天下，十岁时喻雪婵才八岁，帝君都抚着她的头坦言，柳杳杳天资聪慧可为公主师，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可以随意出入宫廷了。 　　也是那个时候，喻雪婵常调侃她，掐着一双明眸凤眼暗地里戏称她为“柳太傅”。 　　那时只觉得“柳太傅”这一声听来有种使命感，只对喻雪婵的使命感，现在她再唤她“柳太傅”却只觉烫耳，连着一片耳根子都是软的，喘不过气来。 　　今日她进宫，本想本本分分做一个好臣子，喻雪婵有什么她便答什么，但是一进女君殿，看到空无一人的殿宇她就知道逃不掉了，头脑一热还是进去了。直到刚才那一句“柳斌侯、柳太傅”她才猛然回神，君臣有别。 　　看着满床的混乱和喻雪婵眼中旖旎的神色，柳裁阳阖眸喟叹着又作一揖，行了大礼：“臣冒犯公主，请公主责罚。” 　　她的背弯得像一张弓，薄衫下隐隐露出很多结痂的疤痕，肩胛、腰背还有双臂上，或长或短，一道道像多余长在皮肤上的肉条一样。 　　喻雪婵平时也玩刀剑□□，所以这些东西留下的伤疤她一眼就看得出来，在宫中用最好的药都不容易好，何况是边关那种恶劣之地，能勉强愈合已经是万幸了。 　　这样的伤口很多很多，数都数不过来，看的喻雪婵心惊肉跳，脸上轻松的神色一扫而光。 　　她将柳裁阳扶起来，指尖抚过伤疤问她疼不疼，对方直摇头：“不疼，已经过去很久了，只是冬日的时候还有些痒。” 　　当然会痒，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了伤且不说没药可用，就是上了药一仗接一仗也狰开了根本恢复不好，伤口长不好冬天就会痒，她这一整背的疤不知有多少个日夜痒得睡不着。 　　喻雪婵轻轻抚了抚，心疼的勾着柳裁阳的脖颈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她平稳起伏的胸口。 　　“阿杳，这么多年我很想你，我应该早些求父皇让你回来的，让你在边关受苦还带了这满身的伤。” 　　柳裁阳没搭话，身子绷得直直的任由她这么抱着，挂在她的脖颈上一句一句的喊她“阿杳”。喻雪婵不拿出女君威严的时候，声音是很好听的，像含着蜜似的只抵人的心口，整个人酥酥的化成了一滩水。 　　只是不管喻雪婵说多少句想她，她都迟迟不敢回应那一句‘我也很想你，婵儿’。 　　这句话她说不出口，也没资格说，因为她是罪臣之后。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虽然短小[我知罪呜] 　　感谢线性方程组投的营养液还有啾鸠投的雷[挨个摸摸] 　　然后明天继续小天使们阅读愉快~那么各位晚安呐，不早了，好梦好梦好梦！ 42 ☪ 蛮不讲理 　　◎叶挽卿：缠在她的腿上◎ 　　月式微携着叶挽卿回客栈的时候, 泷祝和苍墨已经在房里等着了，二人背着手来回踱步，脸阴了一层又一层。 　　等到半夜泷祝先绷不住了：“这都多久了还不见回来！不就取个帝星么真是不中用！” 　　说着还狠拍了几下桌案, 四根桌腿跟着摇了几下恢复平静，只是上面搁着的茶盏歪斜倒伏, 浅褐色的茶水顺着桌面纹理滴到地上，又被站起身的苍墨一脚踩污了, 水花溅到鞋面上。 　　苍墨甩了甩，脸色也不大好看：“我看呐, 八成是被那只蛇妖蛊惑了, 若是她一人前去此刻早已拿到帝星, 好端端的非要带个没用的东西随行, 拖油瓶，如何快的了？” 　　“再说，你看看她, 每日与只蛇妖成双入对的像什么样子？我们几位做长老的稍一靠近警惕的跟什么似的，到底谁才是她亲族？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苍墨试了鞋面的水，越想越觉得晦气, 忒了口唾沫骂了句：“妖真他娘的卑鄙无耻！” 　　泷祝一拍桌子话音未落，月式微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叶挽卿。 　　看到二位长老在自己房里她并未追究，只是阴着脸简单掠了两眼才躬身作揖, 好声好气行了礼。 　　叶挽卿掌心一空，指尖残余的温度也渐渐消逝，她抬眸看了眼月式微, 对方只留了个蓝衫银发的背影给她, 一句话也没说。 　　泷祝看她脸色不对也没多想, 横了眼蛇妖三两步走上前：“怎么样？东西呢？可拿到了？”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月式微却凝眉沉着脸只字未提。 　　“你倒是说话啊！”苍墨有些不耐烦，上下扫了一眼月式微心中已猜着了大半：“你去皇宫几个时辰不会连帝星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回来了吧？这可是大好的良机！” 　　良久，月式微转身，余光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叶挽卿，一双淡珀色的瞳孔像两盏小灯似的望着她，温意漂亮。 　　月式微敛了眸子，抿唇阖眸，惊觉自己方才是不是对她话说重了，毕竟情况危急，那几支箭下去不死也要残废了，她才一时没能控制心绪。 　　好在看起来并未受伤，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定是她说的那些话把叶挽卿吓着了。说起来，她还是头一回在人前那么失态。 　　没工夫想这么多，她喟叹着答话：“帝星见到了，但守卫森严未能得手。” 　　短短几字就将事情搪塞了，泷祝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有团火气闷在胸腔里。 　　“什么叫做未能得手？月儿，你可是有障眼法傍身，去皇宫取个东西就像回自己家一般畅通无阻，怎会被凡夫俗子的肉眼瞧见？” 　　身为长老他与月式微一起生活了上千年，她的秉性品格了如指掌，做事但求面面俱到，从未做过什么有失水准的事，从修炼到化形都是按着计划水到渠成，没有什么事能打乱她做事的分寸。 　　自从…… 　　苍墨不自觉看向角落里的叶挽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要说什么时候变的，自从遇见那只蛇妖开始就渐渐不对劲了。 　　苍墨冷哼一声，愈发觉得此妖留不得：“三哥说得有理，月儿做事一向谨慎怎会被人看到，还灰溜溜的逃了回来，我看多半有人扯她后腿了！” 　　说罢又瞟了眼叶挽卿，眼里的憎恶之色只增不减。 　　“手脚不干不净，挨了碰了什么闹出了动静才被发现。” 　　几句话猜的大半，叶挽卿缩着脑袋觉得羞愧，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贼 ！ 　　她怯怯的抬眸朝月式微看去，对方半垂着睫羽，余光在自己身上环了一圈又一圈，居高临下。 　　叶挽卿忽然觉得害怕，眼睛上猛的罩了一层雾气。 　　是不是…… 　　是不是自己在她眼里也是如此的不堪？是个拖油瓶？还是个贼？ 　　没来得及细想，一声脆响便在房里传开来。叶挽卿脑袋昏沉，目光瞥向地下，她的脚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茶盏，已经碎成了渣子，零零碎碎的躺在那里。 　　脸上凉凉的还有些湿，有东西从她的额角流到双靥，痒痒的，染湿了鬓角的发丝， 　　叶挽卿以为是茶盏溅出的水，抬手一摸入眼的却是一片殷红，血色窜到她的手腕上，一白一红，异常鲜明刺眼。 　　血流的差不多了，痛感才姗姗来迟，给她当头一棒当即混沌不清，昏了过去。眼皮还没阖实耳边还响着泷祝和苍墨的指骂声。 　　“蛇妖，呸，早该死了……” 　　“我这一盏扔到她脑袋上那是便宜她了，没架起凳子甩过去才是仁慈！” 　　“月儿！你糊涂！今日之事你别管，这蛇妖我非要杀了她不可！” 　　“走开！别拦着我……” 　　这些话叶挽卿一路上明里暗里听的不少，也不在乎，她自觉命硬，不然这么多次为什么都能安然无恙从这几位长老手中存活下来。 　　她命硬，死不了。 　　还没化龙气死那几个长老呢，她怎么能走在他们前头？ 　　叶挽卿喘着气挪动脑袋看向月式微，血洇湿了她的睫毛流进眼睛里，红艳艳的一片，身形也辨得模糊，倒是那一身蓝衫银发的月式微却看得清楚。 　　她挡在自己身前与二位长老对峙。 　　“叶挽卿没有拖后腿！是我、是我想拿帝星急切故而失手碰坏了东西，所以才被宫里的守卫发现，也是我不死心，还想回去捡帝星不肯走，是我…是我……” 　　她气质一向孤冷，声音也总带着凉意，说话的时候即使站在没理的一方也振振有词、掷地有声，一点认错的态度也没有。 　　关键是，月式微这个人真的很不会撒谎，最多只会把她做过的错事原封不动的加在自己身上，然后用最不讲道理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 　　叶挽卿不自觉扯了扯嘴角，抿唇一笑太阳穴都扯得发疼。 　　月式微将她护在身后，手上还拎着那把闪着蓝色光晕的长剑，一字一顿：“当时情况危急，是叶挽卿反复提醒我才得以脱身，虽然没取回帝星但这事跟她全无半分干系，都是我的错。” 　　叶挽卿咬牙听着，脸上绷不住的绽开笑意，眸光临摹着月式微的背影，恍然了一瞬。 　　她们初见时，月式微也是这样提着剑口口声声说要杀她，一人一剑追了她好几里路，样子骇人极了，从那时开始叶挽卿就将她的身影刻进了脑子里。 　　唯一的不同，从前是因为恨和怕，此后呢？此后又是因为什么？叶挽卿不知道，她脑袋越发昏沉也想不了这么多了。 　　双眸阖实的时候，她极轻的唤了月式微一声，那人耳力好，立马就听出她虚浮无力的腔调。把剑收了，好生将她拢进了怀里，又是擦血又是温声细语的。 　　叶挽卿却使劲最后一丝气力将头埋进了她的臂弯里，笑骂她“蛮不讲理”。 　　月式微扶着浑身是血的叶挽卿，眉头都拧成了结。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叶挽卿虚弱迷糊，耳朵跟失聪了一样听不见半点人声，只是睫毛颤了颤。月式微以为叶挽卿被托着不舒服又换了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换出来的时候掌心都浸满了血。 　　月式微一怔，竟不知她何时带了伤回来？！ 　　…… 　　叶挽卿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置身一片汪洋中，四肢泡在水里，冰冷的水淌过她的胸口，像有重物碾过心脏一般，把她仅剩的一缕热气从胸口抽离。 　　她手脚冰凉想找个地方暖暖，划了半天只有一片白蒙蒙的水雾缭绕，转身的刹那又跌进一个暖烘烘的地方，像温泉一般将她包裹。 　　迷迷糊糊睁眼，映入眼帘的仍是一片白蒙蒙，她不自觉伸手触了触，指尖流过一段暖意。 　　“你醒了？” 　　有声音？！叶挽卿猛的惊醒，四目相对才认出眼前的人。 　　“月、月式微？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你早就死了。”瞥了眼叶挽卿，想了想她又说：“你腰上被箭镞划了一下，上面沾了毒药，还好发现的不晚，我已经帮你处理了。” 　　“哦……”叶挽卿目光顺着往下，才发现刚才自己摸的那一片白蒙蒙的东西是月式微褪了衣衫的胸口。 　　褪的不多，堪堪到锁骨下面五指的位置。 　　她看了眼月式微又看了眼自己，嗯……半斤八两，就剩一件薄衫裹着了。 　　环顾四周，两人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天然泉眼，四周安静雾气缭绕，远离城镇像在密林中。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疗伤么？” 　　“是疗伤，也不全是。”月式微垂着眸，漫不经心扫了一遍她：“你身中箭毒，那箭镞上还萃了太夜的一种稀有毒物，君枯草，处理起来最是麻烦。” 　　君枯草生长环境复杂，不能热不能冷，稍有差池便会长成剧毒的东西，常人触碰倒是没事，一旦它的汁液进入血液就会酿成大祸，若是找不到冷热得宜的绝好环境慢慢养好，不消多久便会暴毙身亡，死相恐怖。 　　这一处寒潭是月式微之前未进郢都城时意外发现的，泉水冰凉刺骨，恰好她骨子里淌着龙血，天生滚烫灼人，只需自己泡进泉眼，将泉水捂热后再将叶挽卿抱进来挨着她，再加以法术拔毒，很快就能好。 　　“所以，你就一直在这里泡着？” 　　月式微瞟了眼她，不情愿的答了声“是。” 　　又说：“所以，你什么时候放开我？” 　　“什么？” 　　月式微指了指水下，叶挽卿低头看去，脸色煞白，她的两条人腿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蛇身，浅碧鳞鳞正盘在月式微白嫩修长的左腿上，还勒出了一条浅淡的红痕。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虽然不太多我会努力的！ 　　谢谢九章小天使投的营养液，还有啾鸠投的雷~[挨个拍拍] 　　小天使们阅读愉快！明天继续嗷，那么今天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43 ☪ 月式微：藏龙角 　　◎叶挽卿：藏尾巴◎ 　　月式微身上太暖了, 即使浸在冰冷的水里也像个小火炉似的，叶挽卿靠近她不是基于后天而是出于本能。 　　是她天性使然，以至她使出浑身解数要松开缠紧的蛇尾时适得其反, 不仅在月式微的腿上勒出浅浅的痕迹，还缠得她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松开。”月式微低声轻哼了一声, 腰腹以下被她勒得喘不过气，声线冷颤：“叶挽卿, 你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可她头一次变回蛇尾并不会操作，而且她之前是人, 没被自己这副样子吓到就很不错了。 　　叶挽卿嘴上答应的快, 扭了扭腰却怎么也使不上劲。腰线以下由浅到深布着碧绿光滑的细小鳞片, 勾勒出近乎完美的曲线弧度。摸起来柔软光滑, 不像龙甲那么锋刃坚硬。 　　凉丝丝的鳞片贴着月式微发烫的皮肤，冰与火的交融，强烈的触感让她眉眼发烫, 不敢看眼前的叶挽卿。 　　“怎么办月式微，我好像并不会控制自己的尾巴。”她想松开月式微的腿，但尾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 一个劲儿的往月式微身上盘，最后竟直直缠上了她的腰。 　　腰身盈盈一握，细软的鳞片一寸一寸贴着她的皮肤，慢慢收紧。 　　月式微心里憋的难受却不能对叶挽卿动法术, 一个连自己原型都不会控制的蛇妖，她一掌下去只怕对方连渣都不剩。 　　两人越靠越近，月式微泡在冰冷泉眼里浑身烫人。 　　她双手她双手探出水面扶住泉边, 然后抬起右腿一脚蹬在了叶挽卿的腰上, 让她跟自己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 不至于太远但绝不能太近。 　　“就保持这个距离，别再过来了。”月式微撇过头不看她，沉了声又说：“我教你怎么用尾巴。” 　　蛇族跟龙族差不太多，因此尾巴的控制应该也大致相同。 　　“听我的，沉肩挺背，不要想着用腰控制它，而是要让尾巴随着腰的摆动幅度去带尾巴，全身放松不要紧张。” 　　叶挽卿按着她的说法照做，在水中慢慢晃动腰身，身姿婀娜还时不时看一眼月式微，讨赏似的问她：“是这样么？” 　　月式微余光扫她，眸子敛过她浅碧鳞鳞腰线又别过头，冷着声音说是。 　　“就是这样，你再多试几次就可以了。” 　　反复几次月式微的腰上果然松了许多，腿上缠着的尾巴也渐渐垂了下去，只一路延伸至大腿的红痕暂时还留着，皮肤白皙更衬得粉若桃花。 　　过了一会尾巴垂下去了，月式微便也收回了右腿，软软的碧鳞在足弓处轻轻刮蹭了一下，又痒又凉。她脑袋一懵，猛的缩了回来，带起的水花溅到叶挽卿的脸上，她也没生气，哈哈一笑就翻篇了。 　　嘴还没笑拢，月式微抿着唇从泉眼里起身，踩着青石苔阶一步一步往岸上走，出水的刹那水声激荡，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皮肤和衣裙缝隙滚至脚踝。 　　叶挽卿凝着眸看着，似乎终于有些领悟了那些古书中形容“曹衣带水”的美人，如出水芙蓉、不染纤尘。 　　“看什么？”月式微披衣，眸子略了眼她，见她不答话也没多说，敛了眉眼用法术将身上水沥了个干净，不消半刻连头发丝儿都干透了。 　　叶挽卿回过神，垂下眸子咽了咽，看了眼自己的大尾巴又说：“那我的尾巴怎么办？总不能这样上岸吧，会吓坏别人。” 　　这话有理，月式微颔首想了想，刚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喟叹着说：“你再泡一会，我等会自会替你解决。” 　　这一趟替叶挽卿拔毒耗费了不少精力，刚上岸便坐在旁边修炼，还没坐热林子里又走进来一个人，月式微警觉当即睁了眼。 　　“是谁？！” 　　隔得远天色昏暗，只听动静看不清人。 　　“是我。” 　　叶挽卿心一沉，头上的伤又隐隐作痛，不动声色抱着尾巴沉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双淡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朝她扔盏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语气，霸道又不容辩驳，对杀她这件事还颇有执念。 　　“三叔寻到这里来做什么？”月式微起身，余光瞟了眼水里的人。 　　泷祝反问：“还能做什么？” 　　玄溪这个人心思缜密，在的时候便什么事都预料到，一并说给了泷祝听，月式微的龙角他曾反复叮嘱了他不下三次一定要藏好，这不，逮着机会就来了。 　　“你四叔不在，这个龙角还是得我来。” 　　叶挽卿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这老龙是来对她赶尽杀绝的。她在水里抱着尾巴，看着岸上的人心里还是怕，一动不敢动，直到泷祝替月式微藏好了龙角，人也走了才缓缓游到了岸边，趴着身子看月式微。 　　墨发白衫，生的漂亮。 　　月式微俯下身子，垂眸试了试她的额头。伤口转瞬之间便愈合了，一点疤都没留下。 　　“起来吧，我帮你把尾巴化成腿。” 　　叶挽卿点头应声，目光却不自觉落到了那双手上。本来就没恢复好刚才又泡了这么久了凉水，这会不仅泛着泡白的死皮还有些微微的肿胀，指尖红红的像被火烧过一般。 　　她的心又揪成了一团。 　　…… 　　二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还没亮，月式微一夜没休息便去了卧房睡去了，叶挽卿轻手轻脚随着她进房捡了两盏茶喝，转头看她阖眸睡得实又蹑手蹑脚出了门。 　　她煎的药还在炉子上，虽然白日里托了掌柜照看，但人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会早就去见周公了，莫说她的药只怕现在药罐子都烧穿了。 　　叶挽卿马不停蹄的往后厨赶，轻手轻脚推开门，火熄了药也没了，翻翻找找了一阵也没找到。 　　垂头丧气准备上楼再拿一副药煎上，时间到不是难事大不了再熬一夜就好，但月式微手上的伤可拖不得。 　　转身出了门还没上楼，忽然门那边传来声响，叶挽卿脚一顿不由得想起上次那具横躺在门口的干尸，浑身一颤。 　　她壮着胆子朝声响处喊了喊：“谁在那？！快出来！” 　　果然，黑暗中闪出一个身影。 　　【📢作者有话说】 　　啊我更新啦~今天有点晚[抱歉] 　　感谢999投的营养液还有啾鸠和雲海砸的雷[挨个举高高] 　　祝小天使们阅读愉快~明天继续嗷～那么今天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44 ☪ 黑影 　　◎叶挽卿你干嘛◎ 　　那黑影蹿得极快, 从房梁到地上只一瞬，又轻又快像阵风似的，所过之处一点痕迹也没有, 叶挽卿晃了一眼没敢看清，转身就往楼上跑。 　　深夜的客栈一点灯火也没有, 安静又逼仄，叶挽卿两条腿噔噔噔的往楼梯上迈, 边跑还边往身后看，黑漆漆的, 只能借着窗纸透进来的一点光辨认情况。 　　她看的不错, 离她不远的地方确实趴着一个身影, 身形瘦长, 两只手撑着地拼命的往前爬，两条竹竿似的腿拖在身后，僵硬骨感, 像人匍匐在地一样。 　　它爬行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叶挽卿，以至她每回一次头那东西就离她又近了许多，叶挽卿最后一次回头时它已经攀上了楼梯。长长的两条腿拖在身后, 膝盖碰在木质阶梯上一磕一响，声音沉闷悠长，落到叶挽卿身后激得她寒毛直竖，脸色惨白。 　　她不敢往后看了, 生怕回首的刹那被那东西脸贴着脸袭击。 　　一阶、两阶、三阶……差三步就可以上楼了，月式微的房门就在眼前。 　　叶挽卿从未觉得小小的一段楼梯可以如此漫长。 　　她双脚踩上二楼平地时松了口气，还没抬脚却足腕冰凉, 头皮一麻机械般垂了眸子去看。 　　一双黑乎乎的手已经将她锁在了原地, 手背上还附着了一层厚厚的皮毛, 有黑又硬像针似的直往叶挽卿的皮肤里戳。 　　“啊……”叶挽卿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极轻的叹声，很快就被夜色淹没。 　　她双瞳无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往下拖，身子扑通一声倒了下去，下巴直直磕在地上，一口银牙都要磕碎了，清晰的痛感传遍每一条神经。 　　“放……放开我！”她能明显感觉到那东西已经爬上了她的腰，僵直的双腿隔着纤薄的面料贴在她的皮肤上，触感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叶挽卿妄图用腿蹬开它，但它黏得太紧了，那双手像嵌着钩子似的勾在她的衣服上，腿一蹬连带着一串清明的撕裂声。 　　“滚开，滚开啊！”它缠得太紧，叶挽卿双手在空中胡乱抓，可它太瘦了连衣服片子都够不着，力劲又出奇的大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叶挽卿牢牢的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叶挽卿拼命往前爬，嘴里不停的念着月式微的名字，隔着门口一两米的距离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 　　恶心，太恶心了，叶挽卿被人制住，心乱如麻，她头一次跟传说中吃人的鬼东西黏在一起，每一个动作都在诉说着无限的抗拒。 　　她双手刨着地板往前爬，指甲都被细小的木刺扎出了血，越挣扎眼前越模糊的厉害，有东西从她的脸上落了下来，凉凉的。 　　忽然，背上一沉，那东西竟也真的凑到了她面前，漆黑的脸从叶挽卿的左肩上探出来，下颌枕在她的肩膀上怪笑。 　　叶挽卿不敢看它，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不敢出声。 　　那东西朝她舔了舔嘴，声音沙哑：“你好啊，小蛇妖。” 　　一股腥臭味瞬间充斥鼻腔，一想到它可能刚吃过人叶挽卿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你果然是妖。”叶挽卿撇开脸，不想跟它挨着。 　　月式微曾说修为极高的妖只需瞥一眼就能在千万人之中辨出哪些是妖、哪些是人，而且绝不会出错。眼前这只爱吃人腿的妖修为比她高出不止一截，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背上的那东西似乎并没想动手，而是又贴近了一些，一股腥臭味传来：“我是妖，你也是妖，而且是刚化形的妖。” 　　“好吃。” 　　这话听着耳熟，从它嘴里说出来却更让人不寒而栗，叶挽卿整个人一颤屈着腿往前爬，她始终不敢看那个东西一眼，连余光都不敢，闷着一股劲往前爬，指甲抓破了还在喊月式微的名字。 　　忽然一阵剑光闪过，带起厉风刮过耳畔。 　　“妖物，还不速速退下！” 　　那东西愣了一瞬拖着两条腿一滚，进了黑暗中，一点声响都没有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叶挽卿背上空了，身子也清了，再回神一把剑已嵌进了地板里，就在她眼前，立的稳稳的还泛着寒气。 　　这东西她认识，是月式微的，声音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叶挽卿心中一喜，马不停蹄的从地上爬起来往房里跑，不顾肩上被撕开的衣物就冲到了月式微怀里，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袖还在发抖。 　　“快，快追，别让它跑了！”叶挽卿有了底气，捏着她的袖子心也安稳了不少，指着房外就要月式微去追。 　　“再不快些它就要跑了，那妖害了那么多人，不杀会留下祸患！” 　　月式微抬眸看了一眼，稍稍伸手剑又回到了手里收了起来，眉目清冷，说：“叶挽卿，我的职责就是完成考验，顺利成仙，非要再加一条那就是你，除了这两件事我什么都不会多做，人间的事与我无关，郢都百姓会不会死有没有祸患都与我无干。” 　　说罢转头看着叶挽卿，眼神冰冷：“你明白么？” 　　叶挽卿垂着眸没说话，心里却凉嗖嗖的。月式微扫了眼她颔首敛眉。 　　“明白就好。” 　　月式微见过天界之人如何寡情，他们见着肃杀场面也神情自若岿然不动，甚至下一秒就可以平和的与人谈笑，眼睛里干净的容不下一粒尘土。 　　对他们而言，一个人的生死并不重要，万物的生死才重要。 　　“人间的事我不会过多插手的，我只要完成我的任务就好。” 　　叶挽卿点了点头，心里闷闷的，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的不帮一帮么？” 　　固执。 　　月式微看了眼她，脑子里便蹦出了这个词，敛了眸子又睡下，想了想叹了口气：“睡吧，时间不早了。” 　　“嗯。” 　　叶挽卿没睡，她应着声换了件衣裳又下了楼，怀里还揣着那包药。 　　趁着天见亮了把药熬上，至于刚才那只妖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大堂的右边窗户上破了个大洞，估计就是从那里跑的。掌柜起得早，开店的时候看见那个大洞还怨了好一会，以为遭了贼了，结果一数银钱一分没少摸不着头脑。 　　逮着下楼的叶挽卿就说：“奇了怪了，奇了怪了，好好的怎么破了个洞，这么大个窟窿补起来要不少银钱，真是诸事不顺撞了鬼了。” 　　叶挽卿一笑，嗤言：“确实是撞了鬼了。” 　　其实对于掌柜还活着这件事她也觉得意外，昨晚她碰见妖，还以为掌柜已经丧命，没成想刚下楼就看见他指着破了的窗户怨声载道。 　　妖半夜出来不吃人而是在客栈里转了一圈，这事也是奇怪。 　　没深究，叶挽卿抱着药又进了后厨，掌柜紧随其后拉住她：“姑娘又熬药啊？昨天的药用了么？” 　　“昨天？” 　　说起来，她昨天连药影子都没见到。 　　“掌柜昨日不在，药也没有了我打算再煎一次。” 　　掌柜一拍脑袋：“你看我这记性，人老了就是不中用。” 　　他走到后厨的大蒸锅边，揭了盖子，一股热腾腾的雾气就弥散开来。 　　“昨日姑娘不在，我便将药罐子挪到了这里温着，本想等你回来了再说，后来却不自觉的忙忘了，见谅见谅，姑娘看看这药可还能用？我这一把老骨头也不懂。” 　　叶挽卿找了块布从大蒸锅上小心翼翼的把陶罐端下来，里面的水堪堪两指多，浓褐色的，底下的药材也已经煮烂了，充斥着一股药香。 　　“能用能用，谢谢掌柜！” 　　她把药渣用东西收拢起来，然后上了楼，趁着天还没完全亮月式微也睡着，便拿手沾了一点往她的手背上抹，聚精汇神，丝毫没注意床榻上的人已经垂着眸看了她良久。 　　“叶挽卿，你在干嘛？” 　　【📢作者有话说】 　　嗷~今天更得晚[跪] 　　感谢小天使们投的营养液还有啾鸠投的雷[呜挨个夸夸] 　　明天继续，希望自己不会这么晚了，祝小天使们阅读愉快！那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45 ☪ 失窃 　　◎叶挽卿，你跟他们不一样◎ 　　月式微一向睡得浅, 稍有一点动静就醒了，叶挽卿心存侥幸但还是被她逮了个正着，捏着她的手不知所措, 眸子抬了又落，嘴里支支吾吾：“我…我只是……” 　　“我只是不想让你留下疤。” 　　她扒在床沿上, 轻轻托着月式微的手，右手上的药泥还剩一点还没来得及抹上, 月式微半垂寒眸看她，神情不对她也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那只拿药的手就这么悬在身侧。 　　月式微知道她在干嘛所以也没急着缩回手, 目光又沉了沉, 问她：“叶挽卿, 你这药哪来的？” 　　“买……买的。”叶挽卿被她盯得害怕，又改了口：“……偷的。” 　　“那日从大狱回来的时候，路过药铺溜进去……偷的。” 　　她声音越说越小, 月式微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了身一把抽回了手：“偷的就算了吧，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叶挽卿看着她从眼前略过去, 余光都不曾扫过来，手背上的药泥顺着皮肤滚落下来，又露出了底下红肿的皮肉，褐色的药汁顺着指尖往下淌洇湿了她的衣袖。 　　这药要趁温和的时候敷上最好, 这样落在地上沾了灰八成是用不了了。 　　好歹手里还剩一点的药泥，紧巴巴的敷上应该也够用。她眉头微蹙，一把抓住了月式微的衣袖, 将药泥捧到了她眼前。 　　“式微, 不管怎么样, 你先用了再说，哪怕、哪怕就这一次也好。” 　　“不用了。”她掸袖将叶挽卿的手甩开，连带着最后一点药泥也险些落到了地上，叶挽卿捧在掌心护着才没坏事。 　　月式微瞥了眼她然后径直坐到了椅子上，倒了盏热茶握在手上，暖暖的，眸光幽深，垂在红肿的手上看了良久。 　　自从上次受伤之后，这双手就变得畏寒又怕热，天气稍一变就红肿发痒，整夜整夜的难熬，再严重些她连剑都不敢握，一握就发颤。 　　掌心温热，指腹反复摩挲着红肿肿的手背，上面耷拉着的白色死皮已经干了发硬，一圈圈的黏在皮肤上摸起来还剌手，看着也不太舒服。 　　她捻起白皮扯了扯，血色就溢了出来一阵刺痛感直通脑仁，心都揪到了一块。 　　云眉微蹙，嘴唇发颤笑得戏谑：“叶挽卿，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双手很丑。” 　　叶挽卿看了眼，肿胀可怖。 　　“不丑，怎么会丑。” 　　她站起身嘴唇微抿，样子认真，手上还捧着那点药凑上前：“式微，你别难过，只要用点药马上就能好了，就像从前那样。” 　　月式微握着盏朝她深看了一眼：“像从前那样？” 　　“还能回到从前么？” 　　对方一愣垂下了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她也不确定，语气讷讷的：“可以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月式微却不以为然，捏着半温的茶水，双手捧着一饮而尽，笑了笑：“叶挽卿，这个药我不会用的，你拿走吧。” 　　她蹙着眉别开了她的手，指尖却猛然触到了她掌心的那条肉疤，怔愣了一瞬。 　　顺着凸起横贯掌心，长长的像蜈蚣一样盘在皮肤上，时日长久已经变得粉紫粉紫的，很难看。 　　再回神，仅剩药泥也浪费了。 　　她还是固执，永远都是这样冷淡不知人情的样子，叶挽卿眼眶泛红，声音打着颤：“是不是就是因为是我偷的，所以你才不用？” 　　月式微垂着眸没搭话。 　　她的手再怎么恢复也就这样了，从强行使用法术那一回就明白，可是她不得不那么做，就像玄溪说的，一双手而已，比起龙族的大业简直不值一提。 　　为了龙族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只是这个道理叶挽卿不明白。 　　目光循循落到地上，药泥是她从叶挽卿手上打落的，罔顾了她的一片心意，可心意是好，来头不正。 　　“月式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贼？手脚不干净？”叶挽卿往前走了一步，一脚将一天一夜熬出来的药泥踩成了饼。 　　声音带着哭腔。 　　月式微掀起眼皮看着她，忽而发觉叶挽卿似乎比前段日子高了些，叹了口气，说：“叶挽卿，我从没将你当贼看。” 　　“我只是觉得，你跟着我的这些日子好像学坏了。” 　　泷祝和苍墨个性刚烈，嗜血好杀，视妖如仇。她本以为叶挽卿被她们压迫久了，身心俱疲性子会变得扭曲可怖，但没料到最先影响她的却是玄溪。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玄溪不是君子，品行道德这些日子我们也有目共睹，再说他是我的长辈不好出言约束，所以对他不做要求。” 　　月式微顿了顿又看向她，抿了口茶继续说：“但叶挽卿，你不同，你不能这样。” 　　“可……为什么？”叶挽卿似懂非懂：“我是妖，妖…没钱…” 　　月式微瞥了眼，知她难处，但这一问却让她一时答不上话，唇线紧抿，良久才应声：“不为什么。” 　　想了想又说：“你以后若是缺钱，找我就行。” 　　“你？” 　　“嗯。”月式微看她：“在龙渊那些年在那片山头捡了不少金银玉器，零零碎碎的，听说在人界挺值钱的，去当铺换了应该够用了。” 　　她小时候很想去人间看看，所以留意着这些东西，后来龙族出了事她丢了不少，只剩了一点，不多，随身带着应急用。 　　月式微将这些东西全部都给了叶挽卿，让她找时间去当铺换了，天一亮商铺开了叶挽卿就马不停蹄的去了，回来的时候又专门跑了躺药铺买了好几服药，双手都提不下。 　　“小姑娘买这么多药干嘛？不怕浪费啦？”卖药的掌柜打着算盘看着她，笑得和蔼。叶挽卿唇角一勾，笑得粲然：“家里有位病人，固执又不好伺候，得多买些药才行。” 　　付银钱的时候特意多给了一些，权当作那夜的损失，月式微说不能她就不做。 　　掌柜追着要还给她，但叶挽卿跑得快一下就没影了。 　　回到客栈已经临近晌午，跟月式微简单吃了些饭就马不停蹄的到后厨煎起了药，这药熬得久又费心力，一直到后半夜天蒙亮的时候才有了药泥。 　　叶挽卿打着呵欠，看月式微睡着便给她抹了上去，用纱布缠好打了个漂亮的结。 　　看着天快亮恐怕也睡不长久，趁着这股精神劲儿叶挽卿就独自坐在案前借着灯火挑挑捡捡，像之前一样将药分等次一一列好。 　　忙了一夜，近天明时趴在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月式微起了个大早，这一夜不知怎么回事，后半夜之后手也不肿痒了睡得很好。她撑着床沿下床，倏而感觉手胀胀的有异样，垂眸一看就看到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 　　手背热乎乎的，深褐色药汁透过纱布渗出来，已经有些干了，应该敷上有段时间了。她勉强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有些胀胀的但感觉好像没那么肿了，动起来也灵活了些。 　　“好像……真的有点用。”月式微看了又看，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睡熟的叶挽卿身上。 　　轻轻下了床坐到叶挽卿对面，她喜欢晒太阳，就连睡觉脸都是朝着窗外的，晨光熹微只有一点斑驳的光落在她的鼻尖。脑袋枕在小臂上 样子憨足。 　　安安静静睡得很香。 　　月式微起身将窗口又开大了一些，半个身子瞬间沐浴在阳光里，唇色红润勾着笑。 　　看着面前分捡出来药一股热意涌上心口。 　　叶挽卿化形不久，但在照顾人这件事上一点不含糊，事事周到，若是抛去妖这个身份她更适合做人。 　　月式微垂眸看了她一会便转身顺道去了泷祝的房门，门半敞人不在。 　　这么早去哪了？ 　　没多想她又去了苍墨屋里，人也不在，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客栈掌柜。 　　“姑娘找那两位？” 　　‘那两位’也是掌柜对泷祝和苍墨的称呼，一个赛一个的凶不敢直呼名讳。 　　月式微没多计较点了点头。 　　“这就不巧了，今早天刚亮那两位就出去了。” 　　“可有说去了哪？” 　　掌柜思索了一下，说：“这倒没说，他们走的时候似乎还挺急，早膳都没用。” 　　“罢了。”月式微知是问不出来，她那两位叔叔来无影去无踪的，只要别惹什么事端便好。 　　“姑娘有什么事？到时他们回来我可以转告一声。” 　　月式微想了想，说：“烦请掌柜告诉他们，我出去一趟，不过晌午便回。” 　　掌柜连声应好，临走的时候又被月式微喊住了：“他们回来后，烦请掌柜千万替我拦住，不要让他们进我房里。” 　　这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掌柜不敢得罪只说好，它一把骨头怎么拦得住两个大汉，就盼着月式微早点回来，别出事。 　　抬脚刚要走，又被月式微喊住，只是这回语气温和得多：“烦请掌柜等会让小二送些早膳到我房里，不用多，跟上次菜式差不多便好，要清淡些的。” 　　“劳烦了。” 　　说完浅浅作了一揖才离去。 　　出了客栈，月式微一路上了郢都最繁华的市集，准备到哪里的茶馆坐坐探探消息。 　　前日夜探皇宫弄出了动静，惊动了太夜女君，可很奇怪，这次依旧一点风声都没有，跟上次撰史阁一事一模一样，消息封锁的极严，总让她有些不安。 　　人还未到茶馆，走到半路时忽然看到不远处乌泱泱的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声音嘈杂像是在议论什么。 　　月式微凑过去，因她五感极好所以不用挨得那么近也可以清楚看到和听到一些事。 　　她背手站在人群中，人前推搡都围着一张告示议论纷纷。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还能怎么？八成被偷了呗。” 　　“谁敢进皇宫偷东西，不想活了么？” 　　“谁知道…” 　　偷这个字眼在月式微耳朵里格外响亮，目光穿过起伏的人群落到告示栏上，随行的官兵将告示贴好面对人群一遍一遍宣读： 　　“前夜子时宫中失窃，帝星不翼而飞，宫中有旨，若有能寻回者揭此榜，赏千金。” 　　一语话毕，月式微却怔在了原地。 　　前夜，就是她和叶挽卿夜探皇宫的那天，可当时她分明记得，谁都没有取帝星，怎会那么巧不翼而飞？ 　　猛然回神，她转身往客栈赶去。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转圈圈] 　　谢谢小天使们的等更！[挨个摸摸] 　　今天完成明天继续！小天使们阅读愉快~那么今天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46 ☪ 贼喊捉贼 　　◎月式微：我相信她◎ 　　叶挽卿只睡了将近两个时辰就醒了, 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去开门，眼睛惺忪还打着呵欠，余光瞥了眼床铺, 干干净净被褥整齐连人影都没有，瞌睡顿时醒了大半。 　　月式微曾与她说过, 若有时候她不在心思尽量细一些，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她太弱，会有危险。 　　叶挽卿握着门栓心生警惕, 朝门外喊了一句：“谁啊？有什么事晚些再来吧, 有人在睡觉呢。” 　　她留了个心眼, 门外却一乐：“姑娘说笑了, 早些时候那位就出去了，这房子里除了您哪有人睡觉嘛，您这不是把小的当傻子么？” 　　“出去了？” 　　“瞧您说的, 可不是嘛。” 　　叶挽卿狐疑，依稀记得月式微也没跟她说起过去哪，这一大早的还带着伤呢。 　　“她有说去哪里了么？”她又问。 　　门外嘿嘿一笑, 语气哀求：“喔唷姑娘，您就别在门外问了，我这端着东西也不好拿啊，要不小的把东西送进去与您细说？” 　　手上惦着沉, 又是碗又是茶的在门外站了许久。 　　叶挽卿识得他的声音，掌柜手下唯一的店小二便也没过多为难，开了门让他进来了。 　　只要不是那几位长老她还是不怕的。 　　店小二端着满满当当一托盘的吃食, 蒸洋芋、炸糖糍、蛋花抄手和葱油面, 还附带有一碟小炒肉和一碗热乎乎白豆汁, 看起来香甜润滑让人垂涎不已。 　　虽说清淡了些但都是叶挽卿爱吃的。 　　她迫不及待坐上桌，拿着筷子食指大开，夹了块炸糖糍就往嘴里塞，软糯可口，外面一层糖色的脆衣一咬就开，甜丝丝的糖浆在唇齿间来回翻动，抿了口香滑的豆汁咽了下去。 　　转手又去夹了块肉，边塞边说：“这是月式微让你送上来的吧？” 　　腮帮子鼓鼓的，店小二笑出了声，暗道这位客人与‘那位’天壤之别，叶挽卿横了他一眼才收回了心思。 　　“自然是那位姑娘嘱咐的，临走的时候和掌柜说了，这不，一做好就遣我送上来了。” 　　叶挽卿吃的心情顺畅也没多计较，又咽了口蛋花抄手问他：“可有说去哪了？这一大早的就见不到人。” 　　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好，店小二才苦着脸应话：“姑娘您就饶了我吧，这话是掌柜的转告的，我又不在现场，再说这天还没亮的，没事谁起这么早啊…” 　　“您要是真想知道还是去问问掌柜吧，我还有事就先撤了。” 　　叶挽卿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完，话都没说对方就紧赶半赶出了门，说他等会再上来收碗。 　　门一闭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她自己吃着早膳，一口抄手一口汤滋味殷足神色惬意，不出一会整桌的东西就被一扫而空。 　　酒足饭饱，她半撑着脑袋面带庸意，手上还捏着一只筷子有意无意的敲着空荡荡的碗口，目光悄然略过窗子，懒懒的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但又有些落寞。 　　环顾了四周，只有清脆的敲击声为伴，更显得寂寞了几分。 　　“真安静呐。” 　　她有些想月式微了。 　　搁下筷子准备出门喊店小二上来收碗，还未到门口走廊忽然又响起了声音。 　　这次她还没来及问是谁就被人一脚踹开了房门，叶挽卿反应快，跳出了老远才没让那一脚揣在心口上。 　　立稳身子，看清了来人。 　　“月儿！帝星不见了！你怎么做事的？那城西街上的告示都贴出来了，皇宫失窃，能寻回者赏百金，今日之事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是泷祝，后面还跟着一脸怨憎的苍墨，二人进来叶挽卿不自觉往后略了两步没说话，身后发凉。 　　“月儿呢？”苍墨见了叶挽卿脸色由怒转阴，狠瞪了一眼语气也怪腔怪调的：“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大白天的房门紧闭怕不是有什么鬼吧？” 　　泷祝没理他，怒目圆睁看了眼床又问了一遍：“月儿呢？” 　　来人气势汹汹，叶挽卿离得远远的只摇了摇头。 　　泷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苍墨知他要干什么就绕到身后顺手关了房门。 　　“欸不能进，不能进呐！”掌柜姗姗来迟，扒着门缝透着一点口往里瞧，苍墨也不管他只甩了句“滚开！”就将门一合，掌柜的十指狠夹了一下，“哎哟”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门吱嘎一响，外面的情况就彻底看不见了，叶挽卿的心如坠冰窖，月式微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咽了咽口水强装着镇定。 　　“我不知道月式微去哪了，醒来的时候她就不在了，兴许，兴许等会就回来了，要不…出去等等？” 　　“等等？等什么？”苍墨捻着长须：“等着月儿来救你么？我告诉你这回可没那么走运了！” 　　苍墨想下杀手，泷祝也想下杀手，两人迫不及待，心照不宣，但还是强忍了下来，还不能杀。 　　泷祝开门见山：“蛇妖，我劝你拿了就早点将东西交出来！” 　　言语不客气，一对浓眉也拧成了结，杀她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叶挽卿摸不着头脑，实在被这两人吓怕了，脑子乱成一团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拿”。 　　苍墨懒得跟她废话：“三哥，跟她客气作甚！现在还嘴硬呢，先打她一顿嘴自然就松了。” 　　他下手没轻没重，就算不用法术也能要了她半条命，泷祝知道所以还是阴着脸将他拦了下来。 　　“二哥说过，不让我们干预月儿和这只蛇妖的事，何况万一你将她打死了，我们上哪找帝星？” 　　“这……” 　　苍墨摊手没办法，尽管他这个三哥对蛇妖欲杀之而后快，但上次二哥来信时也说了，不让龙族长老干预月式微与蛇妖的事，信中反复提醒他们万事不要冲动，尤其指名道姓的说了泷祝。 　　泷祝性子暴躁，只有二哥治得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就这样问能问出来么？妖就是一身贱骨头，不打不识相！”苍墨无奈瞥了眼泷祝，苦口婆心：“三哥，大好的机会啊，你不是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么？怎么一到这时候反而怯懦了？还拦着兄弟我？” 　　“糊涂哇！” 　　泷祝冷哼：“有我在一日怎会让这妖有好果子吃！五弟莫要再说了，二哥说了不要我干预月儿的事，你以为我不想杀么！” 　　苍墨被他呛得哑了火，伈伈然怨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场面混乱，叶挽卿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如何杀她心乱如麻，手心直冒汗，过程远比想象中的漫长许多。 　　她侧头瞟了眼窗外，依旧熙熙攘攘，目光飞快转了一圈又一圈，想在人群中看到那一抹白色身影。 　　再吵一会，再吵久一点，她好想想怎么脱身。 　　可惜，泷祝与苍墨二人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彼此间没绊两句嘴就以苍墨势弱告终。无端跟自家兄弟闹了一顿，泷祝脸上不好看，就将怒气撒在了叶挽卿身上。 　　连声问了好几句“你交是不交”，叶挽卿一口咬定就是没拿，交不出来，泷祝是个火爆脾性一下就坐不住了，甩起旁边的凳子就要砸下去，尖锐的凳角直朝她的头顶去。 　　一声脆响，转瞬之间凳子裂成了八瓣，碎屑飘得满地都是。月式微及时赶到将叶挽卿护了起来，回头冷瞪了眼二人：“长老糊涂！” 　　见没杀成，苍墨心中并不好过，嘀嘀咕咕的骂：“我们糊涂？哪里糊涂？我看你才糊涂！” 　　“那城西街头告示上都说了，帝星失窃，前天夜里只有你和这蛇妖进过皇宫，你没拿，那就只有她了，不是她还是谁！我早看她心思不纯，该杀之！” 　　字字入耳，月式微拧起眉一言不发。 　　她早该想到二位长老去了市集，之前玄溪在的时候他们三个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有什么事情玄溪都一五一十的预料到了也一并说了，自然少不了叮嘱他们多去市集打探消息。 　　何况帝星失窃传的沸沸扬扬，要钻入他们的耳朵不难。 　　她看了眼叶挽卿，确保没什么伤了才转过身，声线清冷：“前夜我确与叶挽卿去了皇宫，也见到了帝星，但我和她都没能拿到，千真万确，我相信她。” 　　“你信她有什么用？现在帝星已然不见，且不说是谁偷的，就郢都城如此之大找起来也是大海捞针，要到猴年马月！” 　　泷祝振振有词，苍墨也跟着附和：“就是，三哥说的对，皇宫戒律森严，寻常人又进不去，只有你跟她进去过，难说的很，我看就是这蛇妖拿了不肯交出来！坏我龙族大业！” 　　“且让我打到她开口承认，你看是与不是！” 　　说罢又大步向前要去纠缠叶挽卿，再次被月式微拦了下来，脸色铁青：“五长老别忘了，能自由出入皇宫的，除了那些功勋侯爵，皇室宗亲，很可能还有别人。” 　　苍墨不信：“笑话，还能有谁，如此森严都能混进去还是人么……” 　　话音未落，脸色一凛。或许还真不是人。 　　“当然不是人。”月式微掀眸看他：“是妖，搅得郢都腥风血雨的那只妖。” 　　此话一出，二人顿时不说话了。 　　月式微瞟了眼二人，又说：“我会进宫查清事情原委，到时必将帝星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还去？”叶挽卿觉得很难：“皇宫守卫愈发严密，溜进去一时半刻勉强可行，可若查案的话时日长久，如何全身而退？” 　　月式微展眉，早有了主意：“这次我们正大光明的进去，先去城西揭个皇榜。” 　　【📢作者有话说】 　　嗷我今天更新很晚，忘记提前说了，抱歉[跪] 　　还有感谢无何小天使投的营养液~[呜拍拍] 　　那么太晚啦，只能在梦里跟你们说晚安啦~好梦哦诸位。 47 ☪ 进宫 　　◎傲娇◎ 　　月式微要去皇宫查案, 随身的东西什么也没带只带了叶挽卿。 　　皇宫规矩多人也多，泷祝和苍墨是个散漫性子，不爱与人过多接触所以自请留在了宫外, 说有什么事传个消息出来他们里应外合也方便些。 　　别了二位长老，叶挽卿跟着月式微去城西, 临走的时候还顺手将药都带走了，月式微看在眼里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一双眸子在她身上停了许久。 　　叶挽卿将药收好转过头刚好对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的伤还没好, 以备不时之需嘛。” 　　她笑得粲然, 月式微却倏而收回了目光, 只说：“随你。” 　　她一向冷淡, 叶挽卿看在眼里早就习惯了，麻利的收着药包又问她：“月式微，你这么相信我, 就真的一点没想过我是不是趁你没注意的时候拿走了帝星？” 　　“那你拿了么？”月式微端着茶盏眸光一抬，隔着滚滚的热气看叶挽卿忙碌的身影，幽深的瞳孔里平静无波。 　　叶挽卿直起腰答话：“万一呢？” 　　“杀你。” 　　随即浅抿了一口茶, 这话清味寡淡，半点情绪都听不出来，叶挽卿却望着她脸上笑开了花：“月式微，你不会的, 没有万一。” 　　…… 　　二人赶到城西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联袂成荫，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告示旁的人已经比之前少了许多, 一眼望去全是些闲来无事的市井百姓议论纷纷, 还有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壮年对皇榜跃跃欲试。 　　“赏千金呐, 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一老者叼着烟杆子瞅了一眼：“呵，那也得有真本事啊，这白花花的银子能白给你？” 　　“……”那人一噎，不说话了。 　　月式微闻声扫了一眼，看热闹的早就离开了，剩下的都是些对赏金虎视眈眈的，有一些烟鬼赌鬼围着那张告示，光是看着上面“赏千金”三字脸上都泛着笑。 　　世人贪婪，月式微早有耳闻倒也见怪不怪了，转头又看向了叶挽卿：“你在这里等我，我揭了皇榜就来找你。” 　　说完便抽身往贴告示的台子上走，一身白衫恍如遗世独立，顿时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围在旁边跃跃欲试的那几个人也警惕地站起了身，生怕别人抢了机会。 　　静了一会后四周又开始议论纷纷。 　　月式微没管他们，全当没听见径直往告示栏走。她生的漂亮，棱角细腻眉眼又带着一股天然的冷意，不容侵犯。 　　看着更像是哪家深宅里的千金小姐，以至她刚到皇榜前就被左右护卫的士兵拦了下来。 　　“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月式微瞥了他们一眼，躬身作了一揖，说：“我是来揭皇榜的，我有办法找回帝星。” 　　此话一出两名士兵对视一眼。 　　“怎么？二位官爷是不信么？”月式微随即余光一扫：“这皇榜上说了，不论是谁，只要能找出帝星就能揭榜，我如何不行？” 　　“那如何能行？”底下有人憋不住喊话：“你一介女子，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可能找得回失窃的帝星，再说，这可不是女儿家的女红那么简单，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别淌这趟浑水了。” 　　月式微寒眸一动，看向那人眼里仿佛都要溅出刀刃来：“我没记错太夜女君也是女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女儿家？” 　　那人噎得说不出话，脸胀的赤红。 　　叶挽卿看着也摇了摇头，月式微是女子但她可一点都不文弱，恰好相反，她强的很。 　　守卫的士兵被月式微噎得没话说但还是面露疑色。 　　月式微瞟了一眼，知道他们顾虑，都是当差的好与不好全看主子，哪怕皇宫也是如此。帝星重要，他们这样谨慎无可厚非。 　　想了想她渐渐拧起了眉，说：“我不光可以找回帝星，如果女君需要，我还可以将偷盗者一并抓回交于处置，如何？” 　　四下遽然一惊。 　　“这…这不是说大话么？” 　　“可不是嘛。” 　　“宫里派人找了一夜的东西，几千巡兵连影子都没见到，她怎么可能说找到就找到，大言不惭抓出凶手，谁信啊？” 　　“就是，实在太狂悖了。” 　　底下愈发嘈杂，叶挽卿一字一句听了进去，也为月式微担心，靠她的聪慧找出帝星不难，但要抓凶手实在大海捞针，更何况对方是妖，千变万化的如何抓得到？ 　　她站在旁边朝月式微使了使眼色，月式微会意，手在袖中施了段法术进她的耳朵，这样不用说话便可听见对方所想。 　　“怎么了？”她刚问出声叶挽卿就给了回应：“出来之前不是说只找帝星么？怎么又说要抓凶手？还有，你不是并不想管郢都妖祸么？” 　　这连串问题下来月式微听的眉尖频蹙，沉了一会才说：“我自有办法，你别管了，还有，我没帮着除妖祸，我那是找帝星。” 　　“啊是是是，你是找帝星，行了吧？”叶挽卿听她心里有谱不是胡说八道也放下了心。 　　只是毫不意外，月式微横了她一眼。 　　“所以，能让我揭皇榜了么？” 　　那两名士兵对视一眼让了路。 　　月式微顺利揭了榜，刚要转身去找叶挽卿就又被士兵拦住：“姑娘，请随我们到皇宫走一趟。” 　　“我知道。”她顺手指了指底下等她的叶挽卿：“那是我的帮手，你们几千人都找不回的东西，我只带一个帮手不过分吧。” 　　两人又一噎，咕咕哝哝：“年纪不大这张嘴真是厉害。” 　　月式微没理她们，手里抱着皇榜拉着叶挽卿一齐去了皇宫。 　　皇宫很大，她们统共来过三次都没能将它看完，处处叠瓦金墙，堆得又高又漂亮让人望而生畏。 　　那两名官兵一直将她们送到了宫门口才转手又交给了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躬身侯着，身后跟着长长的两排宫女，一溜儿的鹅黄色裙衫，看得叶挽卿一下就想起了那夜死在客栈的干黑尸体。 　　仍旧是寒毛直竖。 　　“刘公公，人送到了，接下来全托付给公公带回宫里了。” 　　士兵齐手告辞，刘公公转头看了月式微和叶挽卿，细细打量了一遍，看到她怀里的皇榜才出声：“公主在女君殿里等候多时了，请二位随杂家进宫吧。” 　　月式微施的法术还在叶挽卿耳朵里。 　　“我怎么总觉得不对？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月式微应声看了她一眼，说：“是太顺利了一些，但我们必须去。”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 　　感谢小天使投的营养液还有留评的小天使们[挨个摸摸] 　　那么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48 ☪ 大皇子 　　◎叶挽卿◎ 　　月式微执意要去皇宫, 叶挽卿也只扫了眼她没说话。她要做什么从来都盘算得很清楚，想要什么亦是如此。她心知肚明可能的后果所以会在反复权衡利弊后做出最好的选择。 　　如果当下是最好的选择，叶挽卿毫无疑义的就会随着她一同进宫。 　　到内宫时天已经入了夜, 不同于外宫那么严肃整齐，里面幽而深闭, 一扇一扇的宫门相连永远也望不到头，所有来往的宫女太监都是低着头的, 一个个眼睛都垂在鞋尖上，看着眼前的三分地碎步前行。 　　琼楼玉宇、檐角飞兽, 整个宫廷错落有致, 景致绝佳, 但所有的这一切只有叶挽卿看在眼里。 　　她环了眼四周, 被高大的城墙压得闯不过气，想起那点法术还在耳朵里，便问月式微：“上次我们来女君殿时走的是这儿么？” 　　宫里来来回回太像了, 稍微绕一绕都会迷了方向。 　　月式微余光扫了眼她：“不是。” 　　一点多余的话都没有，叶挽卿咽了咽，滑动的喉结正好落在月式微眼里。 　　静了一会, 耳边又响起了声音：“月式微，这里怎么越走越黑啦，感觉脖子凉嗖嗖的，怪怕人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果然凉凉的。 　　月式微瞟了眼她又撤回了目光：“你是蛇妖本就血冷，别自己吓自己。” 　　她极轻的“哦”了一声就没动静了，月式微几次看她也没再说话。四周与上次进宫时的路截然不同, 越走越昏黑, 长长的宫道偶尔窜出来几股风直逼人的领口, 又冷又诡异。 　　月式微蹙着眉叹了口气，不自觉将身子往叶挽卿靠了靠，目光转而看向了前面带路的刘公公。 　　“敢问公公，女君殿尚在何处？” 　　前方的人佝偻的背弯成了一张弓，听见声音头也没回，手持着拂尘步子迈的又碎又快，不紧不慢的答话：“就在前面了。” 　　他嗓音很细又带着股阴柔味道，置身这样的场景中叶挽卿听得头皮一麻，咕咕哝哝的：“前面黑漆漆的，哪有半分寝殿的影子，别唬人了。” 　　刘公公在宫里当差几十年，虽然年纪大了但耳朵却好使，听见这话身子一僵回头赔着笑，脸上的褶子堆到一块，转瞬又回过头去继续盯着自己的脚尖。 　　一板一眼的，叶挽卿不喜欢。 　　几人拐过一个弯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从两处相邻殿宇的中间穿了过去，这地方高墙绿瓦与别处没什么不同但布置荒凉，墙根上还长起了草，孤月空悬跟其他地方判若云泥。 　　路过一处的宫门时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将叶挽卿吓得浑身一颤，甚至都没听清声音从哪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怕。”月式微传了声音到叶挽卿的耳朵里才将她拉了回来，定住神刘公公才转身解释，脸上挂着笑：“宫里的老猫了，每年的这个时节就成群的嚎叫，不必惊慌。” 　　叶挽卿看看月式微，脸色吓得惨白没有血色，颤着嘴唇话都说的零零碎碎。 　　“式微，刚才那个……” 　　“不是猫，我知道。”月式微挨着她，附在她的耳边说话：“这种扯着嗓子的叫声更像是人。” 　　“前面再走几段就到女君殿了。”刘公公边说边迈着碎步子，手上的拂尘端的稳稳的，那声凄厉的嚎叫像完全没听到一般。 　　两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跟在后面走。 　　“宫里也这么多野猫么？还是说只有这里才有这么多野猫？”月式微依旧冷着脸，话里也带着几分不近人情。 　　刘公公头也没回，只是说：“姑娘玩笑。” 　　又等了一两刻再没话说了，她又顺势接话：“我没玩笑。” 　　刘公公见拗不过她，掐着嗓子哈哈两声才出声：“宫里大的很，野猫也多，不过是些半条命的玩意儿，每年冬日都会死一些，没什么的，等今年入冬到明年之后就好了。” 　　月式微笑了笑，又问：“为什么等明年就好了？” 　　她刨根问底刘公公被她的话噎了噎：“姑娘就别问了，深宫里头的事说不清的，公主殿下还在女君殿等着呢。” 　　边说边过第二个拐角，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那人夜里一身紫衣，头上戴着羽冠，身边只跟了两个提灯宫女。柔亮的灯火从灯笼罩子里透出来映着那人白得吓人的脸。 　　紫色的素服更衬得面白如纸，甚至有些病态。 　　四人打了个照面，他面色闪过一丝惊诧然后恢复如常，稍稍躬身：“刘公公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说罢又瞟了眼刘公公身后的叶挽卿和月式微，说：“这二位是？” 　　刘公公见他也是面色一惊，脸上一时不大好看，额上直冒细汗，僵笑着应声：“老奴参见大皇子。” 　　行了大礼，他又说：“回大皇子，这二位是公主殿下命老奴从宫外请来的帮手，前日宫中失窃，她们是来找东西的。” 　　那人又瞧了身后的叶挽卿和月式微，白得病态的脸上展出了笑意：“原来是替女君找东西的，听说帝星失窃，是该找回来的，不然父皇该着急了。” 　　“是是。”刘公公又擦了汗，头压的低低的不敢看他：“大皇子说得有理，老奴这就将人带到女君殿中。” 　　“那便好。” 　　“老奴恭送大皇子。” 　　那人说完就抬脚走了，一刻都没留，叶挽卿抬眼看他的时候还被他回了一眼，给人的感觉有一瞬很像玄溪。 　　“大皇子？”她回过神愣了愣，传声到了月式微耳朵里：“太夜不是只有一位女君么？何时多出了一位大皇子？” 　　“有的。”月式微抬眸看了一眼大皇子，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撰史阁藏书中记载的那位舒皇后所出之子？比当今女君年长几岁的那位？” 　　叶挽卿想了想：“你是说那位没留下姓名的皇子？” 　　“正是。” 　　“可若真是他，既没夭折，看着除了脸白了些也没什么弱症，为何是小那么多的妹妹承了大统？” 　　月式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顿了会又说：“他刚刚是不是瞪了你一眼？” 　　“是啊，怎么啦？” 　　“没什么，他好像并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脸。”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虽然有点短，这几天会慢慢恢复，感谢支持！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挨个拍拍] 　　那么阅读愉快，晚安，好梦！ 49 ☪ 女君 　　◎来了。◎ 　　“什么叫做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脸？”叶挽卿蹙着一双眉毛看着她, 又猫了眼不远处早已离开的那个背影，思索道：“这人看起来端方雅正，脸长得也算俊秀, 再说，皇室中人向来神秘, 说不定就是觉得冒犯罢了。” 　　月式微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说：“不知道, 也许吧。” 　　二人通过法术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叶挽卿在说, 月式微只是偶尔嗯一声, 再多就是看她一眼, 也不说话。 　　又过了一阵, 她也不说话了，但四周沉闷的厉害，寂静的氛围压的人喘不过气, 总得有人说说话才好，所以她又将目光投向了前面带路的刘公公。 　　刘公公看着年纪挺大，早过半百, 两鬓的头发都白了不少，一把一把的整齐梳在脑后用帽冠罩起来，两边还缀着一根穗子，连在两边的耳后, 走路的时候轻轻晃动，快而有规律。 　　不转过身露出那张脸的时候还是挺慈祥的。 　　“公公。”叶挽卿喊他：“方才那处地方看着不像是个好地方，宫中应该有比此处更好进来的宫道, 为何偏从这里过？” 　　刘公公回头看了一眼, 脚下不疾不徐：“二位姑娘初次进宫是副生面孔, 不好走正宫道容易惹眼，还是低调些好，公主殿下也是为了二位的安全考虑。” 　　话说的圆滑，擦了擦额上的汗又背过了身。 　　这宫道漆黑灯火微弱，叶挽卿本就害怕想找人消解消解，此刻好不容易有个人搭话便又跟着说了起来：“安全？公公这话说的奇怪，宫里应该算是整个太夜最安全的地方了，难不成这里还有人杀我们么？” 　　话音未落刘公公手上一哆嗦，那柄拂尘差点滚到地上。 　　“姑娘，这可是宫里，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他战战兢兢的回过身，匆忙试去了眉头上滚下来的汗珠。 　　叶挽卿想了想，极轻的“哦”了一声，沉了声没再说话，刘公公安心叹了口气，一口大气还没喘上来身后的人又开了口，小臂半托着看起来像的很认真：“就算真的有人要杀我们公主殿下应该会保护我们吧？毕竟我们是替她办事的，对吧？” 　　刘公公浑身一僵，话是这样说，但他只是一个传话办事的，这句“对吧”他还真不敢搭话。 　　“姑娘…”他噎了半天茫然地看了叶挽卿一眼，试了汗又搭话：“姑娘性子还真是耿直啊。” 　　是耿直，这话再说下去只怕他这颗脑袋都不保，活像个小祖宗似的，嘴上半点不饶人。 　　他在宫中当差几十年一直谨小慎微，凡事三缄其口才安然活过半百。 　　宫里的事他该知道的一件不落，不该知道的也多多少少猜出了一些，不管是什么都不敢对外人提，哪怕是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滴水不漏，眼看人生圆满了怎能栽在一个宫外来的小丫头身上。 　　刘公公哈哈僵笑了一声，目光落到一旁闭口不谈的月式微身上，本想开口说什么哪知被对方那双幽深的眸子一盯立马又将话咽了回去，眼神转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眼叶挽卿，脸上的褶子又堆到了一起笑了笑，然后端着拂尘继续领路，只盼着那女子能安静些。 　　前面的路越来越靠近内宫里面，错综复杂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只怕自己也免不了麻烦。 　　自从宫里发生了一桩妖祸和失窃案，夜里出来的宫女管事就越来越少，所以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人。刘公公迈着碎步转眼就到了几座宫庭前，叶挽卿又开了口。 　　“公公。” 　　这一声公公叫的他头皮发麻，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还没等他说什么紧接着又跟了一句话。 　　“你觉得如果真有人要杀我们，会是谁呢？” 　　在宫里大谈生杀是大忌，落到帝王耳朵里是要掉脑袋的。 　　“姑娘，姑娘，前面就到了女君殿了，到时有什么事问问公主殿下就知道了，公主殿下博识多闻待人又宽厚，一定可以为姑娘解惑答疑，嘿嘿……” 　　他笑得僵硬，皮动肉不动，嘴角一扬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的褶子沟壑纵横。 　　本以为这样可以堵住叶挽卿的嘴，谁知他一口大气还没喘上来身后的小祖宗又开了口。 　　“说起女君，我有一事想问公公。” 　　刘公公一愣，月式微顺势也看向他：“我也有一事想问公公。” 　　“敢问公公，既然太夜有一位大皇子，为何是公主继了大统？” 　　月式微是个直心眼，对人间的事虽然耳闻过一些，但皇宫的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一概不知，比如当庭过问太夜国事。在刘公公眼里这无异于市井中人指着人家鼻子骂娘。 　　哐当一声他的拂尘就落到了地上，脸上吓得青一阵白一阵，难看的很，环顾了四周瞧着没别人才定下神。 　　叶挽卿见他如此，弯身将她的东西捡起然后递了上去。 　　“公公小心些，您还没说为什么是公主继了大统呢？” 　　这一问，刘公公就不敢接了，头上直冒冷汗。 　　叶挽卿与月式微相视一眼，说：“公公若是不知道就不用回答，我们也就是随便问问，不用放在心上。” 　　“多谢姑娘。”刘公公如释重负，试了汗这才接过她手里的拂尘，又端到了小臂上。 　　“姑娘请随咱家来，女君殿就在前面了。” 　　二人重新跟了上去，叶挽卿拿眼瞧了瞧月式微，传了个声音过去。 　　“这太监怎么这么胆小？我才问到哪儿就吓成这样，本来还想问问那个大皇子人怎么样来着，可惜。” 　　月式微回看了眼她，应声：“尚不清楚，也许只是不想告诉我们罢了。” 　　转眼到了女君殿，眼前的景象渐渐熟悉了起来，与那夜来时不同的是殿外有重兵，殿内有宫女，乍看之下不少于二十个。 　　“女君殿到了，咱家就送到这了，二位自己进去就是了，公主殿下就在里面等着了。” 　　进了一道又一道深门，到里面的正堂才看见一个女子坐在案前独自一个人对弈，前面上的黑白子各落了一半，看起来等了有一会了。 　　听见响动，喻雪婵眸光一瞟，手上的白子悬在半空徐徐落下。 　　“来了？”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虽然有点晚[跪] 　　各位小天使阅读愉快~ 　　太晚啦，大家早点睡，晚安！好梦！ 50 ☪ 撒谎 　　喻雪婵半倚在棋盘上, 旁边搁着一张弓，细润的手掌托着下颌，发丝只用一根檀木的簪子绾着, 松松散散地垂在肩头，看样子好像是睡了一觉才醒的。 　　眉目生的柔和, 凤眼长眉，身上衣衫单薄肩上搭着一件金丝绣的雀翎斗篷, 烛火摇曳，暗色的雀羽下藏绣的金丝活像一只火凤。 　　栩栩如生。 　　叶挽卿极快的扫了一眼没再往下看, 反倒瞟了眼一旁的月式微传了道声音过去：“既见女君我们是不是该行个礼拜一拜？就像方才那太监见了大皇子一般。” 　　月式微想了想刚才刘公公的样子, 轻蹙了眉, 冷着声回了句：“不跪。” 　　在人界, 还没有什么人值得她这个龙族公主跪上一跪的，哪怕帝王也是如此。 　　她掀起眼皮又瞥了眼座上安然捏棋落子的太夜女君喻雪婵，自从她们两进殿之后喻雪婵除了一句“来了”再没其他话, 眼睛也不瞧人只盯住眼前的棋盘。 　　“人族请人帮忙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态度么？还是只有帝王之家是这样？” 　　月式微少有情绪，说话的时候也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偶尔动动眉毛是最多的了, 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冰封在她那张脸下面，不轻易示人。 　　单看她说的话其实很像生气，但她的语气太冷了，波澜不惊一点听不出来。 　　叶挽卿向来知她性子, 也习惯了：“先别急，再看看情况，再怎么说我们也需要帝星。” 　　月式微回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我没着急。” 　　…… 　　不比上次她们偷溜进的寝殿, 女君殿的正殿要大的多也空荡, 喻雪婵落子的声音清脆，一声一声散在空气里，等的叫人焦急。 　　最后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喻雪婵无奈叹道：“还是输了。” 　　转过头看向殿内站着的二人，眸子半垂面带庸意，声音却陡然严正了起来，透着一股威而不怒的味道。 　　“你们就是揭了皇榜的那二位？” 　　无人应答。 　　眼睛囫囵扫过叶挽卿，却在月式微脸上逗留了一下，眸光一跳转瞬又恢复正常。 　　“听来报的人说，你们不光可以找回帝星还能抓住窃贼？” 　　“是。” 　　喻雪婵直起了身子，眼神落在月式微身上笑了起来：“说说，你对这窃贼有什么看法？” 　　月式微抬眸应声：“皇宫戒备森严，若要安然穿过层层高墙进入内宫还不被发现，很难。” 　　想了想她话头一转：“敢问公主，那帝星平日都是放在何处？” 　　“自然是贴身收着。” 　　月式微眸光微动，留了个心眼索性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即是贴身收着，一般的窃贼定然不可能拿走，不知近日宫中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姑娘具体指的什么？”座上的人目光下垂又缓缓抬起，眉宇却凝了起来：“是人祸还是妖患？” 　　月式微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便也直接开门见山：“妖患。” 　　顿了顿又补充：“比如有没有人失踪或者遇害，亦或是除了帝星皇宫之内可有丢过其他什么东西？” 　　这话传到叶挽卿耳朵里心脏猛的抽了一下，手不自觉攥紧了自己的衣袖，那次撰史阁偷的那捆竹简还在身上。 　　咬咬牙传了道声音过去：“式微，能不能跳过这个话题，我们找帝星就好，其他事不用问的那么细致吧？” 　　对方余光瞥了一眼：“你没发现么，这太夜女君从我开始发问起就没说过实话，满嘴的谎言，她对我们是有疑心的！” 　　叶挽卿自然没注意，她来过皇宫两次，两次都想偷东西，一次还受伤险些被抓包，她对这个太夜公主多少有些心理阴影的，别说对话就是正眼瞧上一眼都心颤，像被发现的扒手。 　　她不说话了而是专心听月式微和喻雪婵的对话。 　　喻雪婵柔眼看着眼前墨发白衫的女子，笑不及眼底，说：“没有，皇宫里近日除了丢了件帝星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无人失踪、无人殒命，一切如常。” 　　“至于姑娘说的妖患更是不可能，不过，听你的意思，我的帝星是妖偷的？” 　　装，使劲装。 　　叶挽卿嗤了眼，果然如月式微所说，这女君撒谎跟喝水似的，张口就来半点真都不掺。 　　月式微将计就计，又问：“敢问公主，帝星丢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对方徐徐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双手撑着下颌作势想了想：“当时已近子夜自然是在安寝，当时睡得熟，第二日晨起便发现帝星不见了。” 　　“这女君还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太可怕了。”叶挽卿听不下去，听了也白听忍不住跟月式微抱怨：“若是这样下去怎么找帝星，一点线索都没有……” 　　话说了一半叶挽卿忽然猛吸了一口冷气，意识到了什么。 　　“式微，你说有没有可能，帝星没丢，她在撒谎！” 　　【📢作者有话说】 　　独白： 　　月式微：“不跪。” 　　叶挽卿：“爱你不跪的模样~” 　　喻雪婵：“子夜在睡觉。”(划掉)其实是跟柳太傅商议国事(dog) 51 ☪ 陆涟漪 　　◎叶挽卿：有一丝尴尬…◎ 　　皇宫接二连三发生怪事, 先是撰史阁差点被烧，当夜还有一名宫女死在了妖祸之中，虽然尸体是在宫外发现的但是这个讯息足够给一向固若金汤的皇宫带来恐慌。 　　一次两次忍得住, 直至这次连帝星都失窃才终于憋不住了。 　　但是，叶挽卿这个想法不无道理。 　　月式微看了眼座上的人, 听民间传的说法女君十岁便开始接触朝政，如今已近九个年头, 加上皇帝日渐垂老，凭她在宫中的权势足以将这些消息压下不表。如果她是故意为之那么一切似乎也说得通。 　　心思太过缜密, 真是可怕。 　　喻雪婵一句真话没有, 再跟她耗下去也没有意义。 　　“天色已晚, 公主若还有什么话便留到明日再说吧, 到时我定帮公主将帝星寻回，至于窃贼自然也全权交于公主殿下处置。” 　　对方眸色温和，仿佛在细细品月式微的话, 半晌才应声：“听姑娘的意思，我这帝星极有可能是妖偷的？” 　　“怪了怪了，皇宫可从来没出过妖, 姑娘可别吓我。” 　　叶挽卿闻声，眼神已经先飘了过去。喻雪婵斜倚着身子自说自话，末了还顺手打了个呵欠，哪里像是害怕的样子。 　　这个太夜女君半点都让人琢磨不透, 目光循循又转悠到月式微身上，嘴角绽出了一点笑意。 　　虽然她总冷冰冰的，但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跟月式微相处。 　　静了一会没人答话, 喻雪婵也不留人了, 起身的刹那身上的雀翎披风也顺势落了下来, 露出里面单薄的衣料。 　　将东西捡了起来披上才回身对着二人说话。 　　“确实太晚了，找帝星也不急于一时，这一段时间二位就先歇在女君殿吧，随我来。” 　　喻雪婵向来不喜欢宫女在她的寝殿到处走动，侍候可以站着就行。一些小事也是自己亲力亲为，领地意识极强。 　　“式微，你觉不觉得，这个女君真的很奇怪？”叶挽卿跟在后面朝月式微努了努嘴：“从宫外随便招进来的两个人就敢往自己宫里带，她就不怕么？” 　　“怕什么？” 　　“就……”叶挽卿悄悄指了指自己：“我是妖啊，她就不怕妖祸降到她身上么？” 　　“到了。”没等月式微接话喻雪婵已经徐徐推开了一扇门。 　　“进来吧。” 　　房内日常器具一应俱全，桌椅茶具小几等东西都是按着最高的规格安排的，红漆如旧、刻画雕金，就连摆件画像也是个顶个的奇珍异宝。 　　最关键的是，床很大，非常大。 　　叶挽卿进门往里走了几步，一眼便看见了左侧放置的一张红木镌花的床。 　　喻雪婵看在眼里：“忘记问了，你们是想同住一间还是分住两间？” 　　“一间！” 　　“两间。” 　　两人异口同声，语调一暖一冷。 　　月式微冷着眸子看向叶挽卿，她却僵直的把目光投向了喻雪婵：“两间，谢谢。” 　　叶挽卿如愿住到了月式微隔壁，一进门就忽然被一股奇怪的魄力压制，直直的跨在门槛上不动了。 　　“怎么了？”月式微从身后追上来将她往前轻轻一推才勉强好些。 　　“没、没什么，就是一瞬间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 　　二人随着喻雪婵进房门，入眼跟方才那一间没什么不一样，连进门正对着的那一幅画像都一样，画前还摆了一件桌案，案上搁着一炉香。 　　月式微瞟了一眼，她认识那幅画上的人，右手持杖，神情动作跟那日在撰史阁见到的松烟上神如出一辙，除了衣色不一样外就像如临眼前一般，底下落款处浅浅落印了一个“陆”字。 　　越靠近那幅画神思就愈发清明，最后竟不自觉上手抚上了画卷，脑中骤然出现了松烟上神的身影。 　　这上面竟残留着一丝神意？！ 　　怪道方才叶挽卿会出现异样，妖见神像尚且能避则避，更何况是残留着神意的神像，只能说叶挽卿刚才的异样还算是轻的。 　　喻雪婵默默看着她的举动没作声，只是久凝的眉宇松懈了许多，笑着问：“你认识这画上的人？” 　　月式微缓缓垂下了手，声音冷淡：“不认识。” 　　“不认识还能看那么久？” 　　月式微不喜欢她的语气索性冷着脸没搭话转身去了别处，喻雪婵也不脑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画眼泛笑意。 　　沉了一会才说：“听人说你们是外地来的，想想也是，自然没听说过太夜的传说。” 　　“这画像上的是曾救太夜于水火的松烟上神，由青峰派仙尊顾施施研墨又由当今辅宰陆涟漪执笔才画成，用的都是最名贵的色料所以这么多年都风韵不减。” 　　其实喻雪婵的话并没说完全，画像是没问题但上面残留的神意却只字不提，顾施施贵为一门仙尊只怕也在上面留下过什么东西，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月式微听到“陆涟漪”三字眉心一跳，耳熟，好像那次在大狱中也听说过这个名字，陆大人，陆涟漪，陆宰辅…… 　　“只可惜。”喻雪婵说着忽然叹了口气，抬眸又看向画像：“仙尊顾施施多年前不知所踪，至今消息全无，也是从那时起陆宰辅也渐渐抱病，身体每况愈下。” 　　“所以从那时起城内也开始设了宵禁？” 　　“正是。”喻雪婵转头看向月式微，自觉说的有些多了。 　　“到底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天色已晚，两位歇着吧，明天还要找帝星呢。” 　　话音刚落她懒懒打了个呵欠转身出去了，独留两人对着一幅画久久凝眉。 　　“你怎么看？”叶挽卿从画上移了目光停在了月式微身上：“关于顾施施，是否与我们的目的有关？” 　　月式微闻声摇了摇头：“不会，修仙之人没必要跟我们抢这一件东西，而且，听女君所说这个顾施施好像跟宫中关系匪浅，她若是想拿帝星有很多机会，断不会现在才出手。” 　　“一个失踪多年的人，现在没出现，以后应该也不会出现了，总之她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来取帝星的。” 　　“倒是这个陆涟漪陆宰辅我们要多加小心，她身上恐怕有很多秘密。” 　　【📢作者有话说】 　　呜~陆涟漪和顾施施，她真的我哭死[星星泪] 　　[吸鼻涕擦干眼泪]感谢雲海小天使投的雷还有小天使投的营养液[轻轻跪] 　　喵喵喵晚安呐，好梦嗷嗷嗷嗷嗷~ 52 ☪ 叶挽卿 　　◎开窍！快开窍！◎ 　　喻雪蝉出了房门不久月式微也跟着出了门, 临门一脚却又转了回来，幽紫色的瞳孔悬在叶挽卿脸上。 　　“不走？” 　　她的目光终于从画卷上移开，歪着头看她：“去哪儿？” 　　喻雪婵安排的这间房就是给叶挽卿的, 她晚上不出意外就是要歇在这里的，月式微这么一问她反倒觉得奇怪。 　　“嗯？”带着鼻音的语气词, 月式微眸光一沉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随你。” 　　嘴唇紧抿说话也冷生生的，说完就迈脚离开了。叶挽卿撇撇嘴又看了眼画像, 恍惚间纸上的人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那双善泛的盯着她, 背后总不自觉毛毛的, 有一股冷意。 　　“她是神, 我是妖, 我两待在一起能有什么好果子，她不突然跃下来杀我就不错了。” 　　她哆嗦了一阵，从旁边抽出了三根香点上拜了拜又供上了神龛, 没想到香没插稳反到倒了下来，一股脑全掉在了地上，火灰差点落在鞋面上。 　　叶挽卿弯身又把香捡了起来供上去, 末了还特意往里按了按确保插得牢固，双手合十，一拜没起身三根香又落了下来，歪歪斜斜的倒在神龛旁边。 　　她仰起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神像, 轻轻嗤了一声：“什么嘛，我是妖就不配给你上香么？脾气真大。” 　　无法，怕火灰落在布帛上走水她只好又将香拾了起来, 索性也不插上了, 踩了两脚将火湮熄随意丢在了一边, 还不忘余光扫上两眼：“都挂在墙上了还这么视妖如仇，你虽是神跟那些个长老有什么区别。” 　　话音刚落，那股巨大的压迫感又笼上了心头，像有一只手透过皮肤紧紧攥着她的心脏，用力的捏紧又骤然放松，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就踩了你两根香至于么？而且是你自己不想受我的香怎么还怪起我来了？你这神怎么跟月式微一样蛮不讲理。” 　　提起月式微，叶挽卿猛然想起她临走时的那句话：“不走？” 　　她被压的喘不过气，身子跌坐在地上头上也冒了一层薄汗，手捂在胸口憋的难受，站起身跌跌撞撞跑到门外去追离开的月式微。 　　她的房门就在隔壁走了几步就到了，不算艰难，但身上的重压却一步比一步清晰，像被人绑住了四肢，到月式微门口时竟也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叶挽卿颤巍巍的抬起手叩响了月式微的房门：“式微，你睡下了么？” 　　里面没人应声，窗内的灯火却应声而灭。 　　叶挽卿坐起身子，咬着牙又敲了敲：“式微，你睡下了么？” 　　她声音一遍一遍响起，月式微独自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手搭在案上一言不发，目光钻进门缝里，透过外面的光可以看到叶挽卿摇晃的身影。 　　良久她才抬眸起身往床榻走去，卧了下来。 　　“我睡了。” 　　叶挽卿咬咬唇没打算走：“式微，你还醒着的话能不能让我进去，我们可以顺便讨论帝星去向什么的？” 　　对方没再应声，叶挽卿半坐着倚在门上，离月式微愈近她身上的威压就要轻一些，坐着也舒服些。 　　她靠在门外坐了有一会，迷迷糊糊要睡着之际门内又响起了声音，是很轻的脚步声，一直顺着木质地板传到她耳朵里。 　　吱嘎一声门开了，叶挽卿一下倒在了月式微脚边，脸朝着天望着月式微。 　　“你不是睡了么？”她问她，月式微垂眸瞥了眼她又转身进去，冷着脸：“太吵，没睡着。” 　　叶挽卿莞尔一笑，身上轻松了许多，威圧感在月式微开门的那一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 　　“笑什么？还不进来？”月式微回头看了眼她，转身卧回了床上，掀被盖上，叶挽卿也顺势钻进了被子里，两人面对着面，月式微看着她忽而敛过眸去。 　　“你关门了么？” 　　“关了。” 　　两人咫尺之间，对方的眉眼都看得一清二楚，月式微却先背过身去，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早些休息。” 　　…… 　　“禀陛下，我太夜与九乌的战事告捷，九乌自愿割地了结，文书近日已到了太夜城内，请陛下尽早差遣合适的人选前往谈判……” 　　朝堂上，一众官员垂绅正笏，不动声色立在堂上启奏国事，太夜帝君坐在龙椅上目光透过垂下的旒冕看着底下的红衣大臣。 　　“九乌之事重中之重，必要挑选一个可靠的人选方可万无一失。”声音低沉有力，说罢讲目光看向了底下一身红袍官服的柳裁阳身上。 　　“柳卿，此事你可堪任呐？” 　　站在最前面左边的柳裁阳应声出列当即跪了下来：“臣任凭陛下驱使。” 　　旁边的喻雪婵见着这一幕却眉目渐深，眸子随着柳裁阳的动作闪动，唇线紧抿。 　　柳裁阳曾先后在朝政三年，后又在边关多年，连年征战，九乌国的那副嘴脸她最是了解，悬泉关这么多年他们那一套心思早就被摸得清清楚楚，知根知底谈起判来事半功倍。 　　全朝上下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只是此行危险，九乌之人又岂会善罢甘休。喻雪婵纵是想拦也没理由。 　　“如此，待文书批下来便早日启程吧。” 　　“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右边群臣之中走出一个老者，弓背垂绅身量硬朗，喻雪婵余光瞟了一眼。与方才那一位不一样，这一位属谏官，也是朝中的老臣了。 　　往年来看，凡是谏官出言必有殃灾，不知这回又是谁坏了事。喻雪婵眉目一凛下意识看向了柳裁阳。 　　多年前，也是这个场景，一样的人一样事，也是这位老官谏言，一夜之间柳家满门自请去了边疆，一晃就是十载光阴。 　　这样的场景让她后怕。 　　“禀陛下，近日南水之岸有人暗自招兵买马，盘踞在山野之地，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兹事体大恐有生变。” 　　边说还边递上了一张纸状呈为罪证。 　　此话一出底下群臣攒动，却没一人敢出来说话。喻雪婵看着却不自觉笑了笑。 　　南水之岸是当今渊王的封地，渊王又与太夜帝君是血亲关系，是她名义上和血缘上都认定的亲叔叔，事关皇族自然没人敢轻易议论，更何况涉及皇权之嫌，说不好就是杀头的大罪，也只有像张谏官这样刚正不阿的性子才敢这样说出来。 　　全朝臣都不能议论此事，打破局面这事自然得轮到她头上。 　　“禀父皇，此事事关重大，是否需要派儿臣前去彻查清楚？” 　　“不必。”太夜帝君扫了眼罪状，面露愠色将纸揉成一团握在掌心，阴着脸说：“此事交由喻晁去办，速去速回。” 　　喻晁是太夜大皇子，上朝站在喻雪婵的身边，平时少有什么事落到他身上。她也没多想躬身退下了。 　　“各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刚想喊退朝，又有一人跳了出来：“启禀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帝君眉头一皱叹了口气：“爱卿且说。” 　　“禀陛下，关于帝星失窃，公主殿下尚未给出解释，既是当年天降祥瑞之物自然是天恩浩荡是我太夜之福，公主殿下自当好生保存才是，如今帝星失窃臣唯恐动摇国运呐！” 　　“臣请陛下对此事严加查探，保住国运呐陛下！” 　　一朝臣子总有那么几个让喻雪蝉无法忍受，尤其是这种动辄国运国本挂在嘴上的人，让人压力陡增。 　　喻雪蝉拧着眉看向斜后方一口一个陛下陛下的人就觉得头痛心烦，跟她同一视线的还有喻晁，她这个王兄别的本事没有手底下就跟他的脸一样干净，向来寡言少语待人不温不热的，此刻头也没回分外沉得住气。 　　她双眼带过，朝喻晁脸上晃了一眼，在帝君说话前先开了口：“帝星之事我定会给群臣一个交代，到时我亲自把窃贼拎到大人府上，让大人仔细看看窃了国运的贼长什么样。” 　　那人闻声瑟缩了一下不吱声了，喻雪婵转头又朝太夜帝君一拜，顺势说道：“父皇，儿臣让帝星失窃自知有愧，自请禁足七日反省。” 　　话说到一半余光瞟了眼柳裁阳，眉目含笑：“这七日臣想烦请柳斌侯教习我的功课，不知这样大人可还满意？” 　　眼神陡然凌厉，吓得斜后方的那位脸色煞白，余光转瞬即逝扫了眼喻雪婵的身侧又迅速恢复正常，颤巍巍说道：“公主殿下英明，臣不敢。” 　　“好啦，事已至此诸爱卿还有何事启奏？”太夜帝君扫了一眼，无人应声：“既如此退朝吧。” 　　从朝堂上下来，喻雪婵与喻晁并行，没走几步喻晁欠身告辞：“南水之岸的事为兄还要赶去查探，女君的帝星之事还要早早寻回要紧，父皇会担心的。” 　　退下了几节楼梯，喻雪婵又喊住了他，居高临下背着光影：“皇兄，你脸上抹这么多粉不难受么？时日长久了会不会洗都洗不掉了，就像一个面具一样。” 　　喻晁笑了笑：“女君多虑，粉是粉面具是面具，这两者如何能一样？” 　　“皇兄说的是，恭送皇兄。” 　　喻晁挽着袍边下了长阶不一会便成了一个豆大的小点。人走后喻雪婵立在大门口并没有离开，她在等人。 　　好一会，柳裁阳从里面出来，她随即迎了上去，作了一揖：“柳斌侯安。” 　　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环顾了四周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从宽大的官袍中伸出一节手指探进柳裁阳的袖子里勾住了她的食指牵住，攥得牢牢的。 　　柳裁阳十岁离开郢都后便开始习武，这么多年除了带了一身伤回来身量也比喻雪婵高而瘦，整个人结实有力，即使罩着一件宽袍官服也依稀可辨。 　　面对她喻雪婵得踮起脚尖才勉强能凑在她耳边，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阿杳牵我。” 　　柳裁阳眸光一跳迅速沉了下来，无奈叹了口气扣紧了她的手指：“你方才行事莽撞了些，你何故跟臣子争执，若是伤了和气对你以后的君王之道百害无利，你可知道？” 　　“所谓‘欲知平直，则必准绳’，‘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好好好，我知道了。”喻雪婵一听这话连声应答，她不想跟柳裁阳在一起的时候还谈论这些朝政，她不在的这些年自己已经在朝政上泡了够久了。 　　“记着呢都记着呢，阿杳的话我什么时候忘过。” 　　…… 　　柳裁阳成了喻雪婵的七日太傅，因为她自请的禁足所以为了往来方便柳裁阳没办法只得一道住进了女君殿。 　　她本百般不愿，但喻雪婵竟也真的请了道圣旨来将她硬生生请进了女君殿。 　　屋檐下一时多了三口人，也变得热闹了起来。月式微和叶挽卿时常提起帝星之事，对此也算尽心尽力，柳裁阳平日都和喻雪婵在书房教习，她们偶尔可以坐在旁边一起听，但多数时候叶挽卿都打瞌睡半靠在月式微肩头上呼呼大睡。 　　日子静好，叶挽卿却不忘月式微手上的伤，从客栈带出来了足量的药，治好她的疤痕应该是够了。 　　她经常半夜趁着没人的时候在房门外一处小角落里煎药，不敢告诉任何人，一个人一熬就是一整夜。 　　玄溪曾说月式微手上的伤太大，不好买药怕被人问起生疑，她上次买药过了这么久安然无恙已算侥幸，但这样的事断不可做第二次。 　　这样的话其实只是玄溪懒得费事的推辞，泷祝没放在心上月式微也没放在心上，只有她一个人当真，每晚小心翼翼的煎药，怕弄出动静被人问起。 　　人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还是被发现了。 　　来人是喻雪婵，太夜的女君，权势很大，叶挽卿下意识将东西护在了身后。 　　“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么做什么？” 　　她边问身子还往后探，就想看看叶挽卿藏的东西。 　　“没什么，就是无聊而已。” 　　“无聊？”叶挽卿的话她自然不信：“能比柳斌侯授书的时候还无聊？” 　　她憋红了脸，眼见藏不住还是一股脑说了出来，只是对月式微的手怎么烧伤的那一块略略撒了小谎。 　　两人边说不知不觉就坐到了一块，喻雪婵问她：“所以你平时总打瞌睡是因为这个？” 　　叶挽卿点了点头，她又问：“你这么肯为她做，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这一问倒把她问住了，想了一会才说话：“我跟她，可能就像你跟柳裁阳之间的关系差不多吧。” 　　“啧。”喻雪婵眉宇一展：“你确定？你真知道我跟柳斌侯什么关系么？” 　　她支支吾吾半天，喻雪婵眉眼一笑，对她说：“你不会喜欢上月式微了吧？” 　　叶挽卿一怔，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把她劈的外焦里嫩，手上摇扇温火的动作也遽然停了下来。 　　她喜欢月式微？ 　　这个惶恐的念头一闪而过，叶挽卿笑着摆了摆头：“别、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呢？” 　　话说出后又有一秒的怅然若失，这样的感觉很奇怪。 　　她盯着眼前还温着火的药炉子失神了许久，喻雪婵站起身舒了口气：“我开没开玩笑你自己心里不早就有答案了么。” 　　叶挽卿独自发着呆，她的话半听半就也没听全，心里装的全是月式微。 　　喻雪婵推了推她的肩膀，扬着下巴问她：“你那里面的药还有没有？药方也行给我弄点。” 　　“你要这个做什么？”叶挽卿扫了一眼她：“你是公主身上能有什么疤？” 　　喻雪婵横了一眼：“别问那么多，回头我给你弄一个好陶罐就是了。” 　　叶挽卿瞥了眼自己的‘陶罐’，那简直不能称之为陶罐，因为那原本是神像桌案上插香的炉子，虽是陶制但用起来很不方便。 　　她摇扇温着炉子底下的火，琥珀色的瞳孔缀满了火光，声音轻轻的：“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能不能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月式微，我没有喜欢她……” 　　声音越说越小，她自己都没底气。 　　喻雪婵摇头叹了口气：“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别骗自己就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晚，本来想多写一点但是怕转点时间不够到不了下一个卡章的地方，所以暂时只能写这么多，不好意思，本来答应的中午之前有一更也食言了，真的不好意思~[疯狂道歉] 　　那么晚安呐！好梦好梦好梦！ 53 ☪ 帝星 　　◎祖安选手登场！◎ 　　去边疆与九乌谈判的文书下达的很快, 足足比当初喻雪婵与柳裁阳约定的七日禁足快了一日，一大早文书便被帝君身边的曹公公送了来。 　　喻雪婵一听消息马不停蹄的从屋内出来瞧，正看见柳裁阳手上握着文书跟曹公公说话, 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宫中的文书下来了？” 　　两人同时回头，柳裁阳一见着她眼尾都温柔了几分默不作声的将文书藏进了袖中。曹公公持着拂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喻雪婵冷生生的横了他一眼：“曹公公不愧是宫中太监的典范, 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赶着趟的来了，真是辛苦。” 　　一听这话曹公公脸上笑开了花：“公主殿下哪里的话, 老奴在陛下身边做事自然要勤勉些，这不, 头天早上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来女君殿中送东西来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柳斌侯尽快出发别耽误了时辰。” 　　“知道了。”喻雪婵脸色愈发冷了起来, 看向柳裁阳：“柳斌侯你也是这么想的？尽早出发, 是多早？” 　　“公主…”柳裁阳眸色淡了淡随即垂了下来，极轻的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她，说：“既然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即刻动身, 自然不能耽搁太久，最晚晌午前就要走。” 　　曹公公端着拂尘接话，眼窝眯得深深的：“晌午好, 晌午好啊，陛下传话时也是这意思。” 　　“好你娘！” 　　“公主！” 　　喻雪婵脸阴的厉害，面对柳裁阳的微声训喝也没太听进去，看着曹公公的样子都能刮下一层霜来。柳裁阳无法只能缓着脸色看向曹公公深弓了下去：“公主殿下顽劣是我的过失, 还请曹公公多担待。” 　　曹公公和手一推笑道：“将军客气，老奴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也没听见公主殿下说什么，不必悬心。” 　　喻雪婵从小生在宫中, 少时顽劣过一阵子, 那段时间宫中除了帝君和生生母亲赵娘娘谁都被她骂过, 偏她书又读得好骂起人来一个脏字都没有，叫人摸不着头脑，要习惯也早就习惯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头一次这么骂人，让人意外。 　　曹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嘴上一笑权当不知道，又说：“另外为了将军的安全还额外增派了一支卫兵保护，将军此去定能安然回归，陛下在都城静候将军佳音。” 　　说罢又躬身一拜，柳裁阳将他扶起：“公公客气，晚些时候我自当亲自去向帝君辞行。” 　　曹公公也没做多留回宫中复命去了。 　　目送了人离开，柳裁阳才转身看着喻雪婵，喉头滚了滚欲言又止。喻雪婵别开她的目光，眼眶红红的。 　　”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没来由的丢下这一句便往屋里走了，柳裁阳垂眸握着那一卷文书眉宇都拧在了一起，独自坐在女君殿的殿堂上发呆。 　　她不善离别，多年前柳家出事的那一夜她也是这样，十岁的年纪一个人在漆黑的狱牢里坐了一夜，滴水未进颗米未沾，半抬着眸子看着牢房外的喻雪婵哭了一夜。 　　声音从大到小，直至最后淹没无声。她还记得那时的喻雪婵可爱骂人了，一晚上蹲在她的牢房门口隔着铁栏杆骂得酣畅淋漓，哭得声嘶力竭，柳裁阳就坐在铺满杂草的地上看着她哭听着她骂。 　　听着她学着市井人那般污秽不堪的脏话，听着她句句都是“姓柳的你他娘的要是死在边疆没回来，我就叫我父皇杀你全家！”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丰山掘了你家祖坟！你信不信姓柳的，我告诉你…呜…你他娘的我最讨厌你了！” 　　“你这狗东西怎么不说话！你有没有听见！我要撅你柳家的祖坟，你最好给我从边疆完完整整的回来……你说要给我授书的，你不能食言……” 　　等等云云，这么多年了柳裁阳还是记得非常清楚，这些难听的话在她心里胜似糖甜。 　　后来她骂累了就团成一团在牢房外睡着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她终于安静的时候柳裁阳才敢凑近她，隔着冷冰冰的铁栏杆将她托在怀里。 　　喉头哽咽着答应她：“婵儿，我不会死在边疆，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回来，风风光光的回来。” 　　“我答应你。” 　　往事历历在目，就像此刻发生在眼前一般，柳裁阳不自觉唇边抿起了一点笑意，但很快又抿了下去。 　　她如今回来了，当初答应喻雪婵的也都做到了，但这么快她又要走了。与敌国谈判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太久了，她可能很久都听不见喻雪婵的唠叨了。 　　想了想又过了一会，柳裁阳觉得坐在外面有些凉便起身往里屋走去。喻雪婵正在床榻旁边忙活，帮她搜罗各种此行边疆要用的东西。 　　喻雪婵没去过边疆，到那里要用到什么她怎会知道得那么详尽，最多手上忙活，掩饰眼中热泪罢了。 　　“婵儿，别忙了，过来陪我坐坐吧。”柳裁阳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唤她过来。 　　她的声音一响喻雪婵的脸上就滑过了一颗泪。 　　“不用了，我马上就好。”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骂人的喻雪婵了，什么话都憋在心里，这些年在宫里俨然被调/教的很好，就是少了少时的那一份率性。 　　柳裁阳手指紧了紧，文书的一角都被她搓出了褶皱，声音又轻了许多：“我马上就走了，婵儿，再陪我说说话吧。” 　　她是惋惜的，喻雪婵顿住了手坐了过去，脸上的泪痕不见了脸绷得紧紧的。 　　“就不能不走么？我去求求父皇也行啊？宫里这么多人一定有人比你更合适的。” 　　柳裁阳喟叹着，将她圈在了怀里，靠在她肩上温声安慰：“天子之命不可为，我是太夜的将军理应前去边疆，这一点无可辩驳，帝君重用我是恩泽。” 　　“这恩泽谁要谁拿去！”喻雪婵重声呛话，柳裁阳拍着她背劝导：“君子慎言，我这几日教你的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事不可能再有变故了，喻雪婵知道，但还是不甘心，为什么偏偏就得是柳裁阳，偏偏就是在这样她们刚重逢不久的时刻，这不公平。 　　喻雪婵破涕为笑：“太傅的书都教过几百遍了，当然不会忘。” 　　…… 　　晌午过得很快，柳裁阳收拾好行囊不久接她的马车就到了女君殿外，喻雪婵跟她一齐上了车去往帝君那里辞行，整个女君殿就剩了月式微和叶挽卿两人。 　　目送着马车离开，月式微转身回了殿里，倒了盏茶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看向叶挽卿，说：“趁着女君不在我们再找一次帝星，就在女君殿，哪怕翻个底朝天也要弄明白帝星究竟有没有丢！” 　　自她们到宫里住进了女君殿帝星之事就没什么进展，几次问喻雪婵她却谎话连篇，一点真东西都不说，这样查下去太过耗时，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就是主动出击，若是帝星不在还好，若是在那么她们的处境只怕危险。 　　女君殿中一下少了两个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叶挽卿知她心切便也没拦着，倒是帮她多注意动向就是了。 　　月式微用法术两人隐了身形进了女君内寝，一切都和第一次进来时没有分别，唯一少的就是置衣物的龙门架上没了那顶珠冠。 　　“先找珠冠。” 　　叶挽卿得了消息便顺着周围放各式宝贝的架上一件件看，此事刚过晌午，女君内寝的采光非常好，碍于她房里珠宝玉器、绫罗瓷盏颇多所以入眼一片总是亮晶晶的，要找帝星并不容易。 　　物架上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东西，月式微用法术翻找梳妆台，叶挽卿手动摸到了喻雪婵的床榻上。 　　床上细软柔暖，稍稍一碰就皱了，未免留下什么破绽叶挽卿张着五指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枕头下没有，问了月式微，对方摇摇头，显然梳妆台也没有。 　　叶挽卿眉一蹙，索性一把掀了床铺，月式微面露惊骇：“叶挽卿你干什么！” 　　“找东西，这样小心谨慎的得找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这样来的痛快。” 　　月式微要制止也来不及只能由得她去，到时她用法术再铺好就是了。 　　“找到了！”叶挽卿压着嗓子惊呼，眼中的喜色溢了出来：“一个暗格。” 　　月式微走上前，看见被褥之下四四方方确有一个脑袋那么大的暗格。 　　略施法术破了锁，一掀开盖子果然是那顶珠冠。 　　叶挽卿端起来看了看，眉头一蹙：“不对啊，式微，这上面没有帝星！？” 　　月式微瞥了眼，原本锁帝星的活扣已经打开，上面的帝星早已不知去向。她眸子跟着沉了沉，半晌没说话。 　　“现在怎么办？” 　　“把东西先放回去。”月式微冷着嗓音。 　　叶挽卿照着她说的做，将珠冠完好无损的放了进去，月式微又用法术将一切恢复原样，末了却忽然碰掉了枕头，一声沉闷后从底下里面滚出了一件东西。 　　月式微看的真切，那是帝星。 　　【📢作者有话说】 　　嗷今天更新比较早嘿~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挨个拍拍] 　　虽然还挺早但是还是要说晚安呐～各位。 54 ☪ 暴露 　　◎你们是妖。◎ 　　帝星是单独藏在枕头夹层里的, 藏得不深不浅，说是藏其实更像是随手一放，所以月式微稍微一碰东西就落了出来。 　　叶挽卿弯腰捡了起来, 她是摸过帝星的，对这种质感还算熟悉, 放在手上掂了一掂眸光垂了下来，转身看向月式微。 　　“不论从触感还是质感上来说和上次我们见到的都如出一辙, 不像假的。” 　　“是么？”月式微抬眸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脸色冷唇线紧抿：“既然找到了就放回去吧。” 　　叶挽卿捏了捏掌心那颗小小的珠子又瞟了眼月式微, 想起她说过的话便老老实实放了回去。将东西收拾好两人准备离开, 正好门从外面被推开。 　　门外一阵风起,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喻雪婵, 再看时月式微的三尺寒刃已经悬在了她的喉头。 　　洁白的皮肤下极轻的滑动着喉结，喻雪婵直挺挺地站着，目光也随之凝在了二人脸上, 面色持重却不怕，余光极快的晃过了一眼床榻。 　　“原来你们在这里，我本还想着去找你们。”喻雪婵立在门口, 双手自然地背在身后，一身雪蓝衣衫不染杂尘，看样子似乎不怎么在意脖子上架的那把剑。 　　月式微将剑刃又往她细嫩的皮肉上凑近了几分，看着面前这个女人面色冰冷：“公主殿下不打算先向我们解释一下？” 　　“我需要解释什么？”她闻声嗤笑了声, 目光浅略的扫过二人：“要说解释的话不应该你们先来？趁本公主不在你们二人偷偷摸进我房里做什么？” 　　“自然是找帝星。” 　　“笑话。”喻雪婵呵笑一阵，说：“式微啊式微，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寡情记不得别人半分好, 你忘了我早与你说过帝星失窃, 你我正式相见第一日还同我说过帝星极有可能是只妖拿走的, 这会怎么又开始搜起我来了？” 　　顿了顿又瞟了眼叶挽卿，眉眼含笑忽然领会了什么：“啧，从我离开女君殿到方才回来的时候少说也有一时半刻了，我枕下的东西你们想必也见到了吧？” 　　月式微见她坦荡也不多绕圈子，剑刃却悬在咽喉下一刻未松懈：“既然帝星从未失窃，那么女君殿下不惜损了皇室颜面也要召榜寻找能人，原因为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喻雪婵抿唇一笑，叹她聪慧：“你若是想听，我们可以进去坐下详谈，你看如何？” 　　月式微虽心底将疑但女君尚且一介凡人，纵是太夜尊贵的公主殿下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她手腕一转便将寒剑敛入怀中：“自然。” 　　喻雪婵坐在上座，月式微和叶挽卿坐在旁边，三人桌上都搁了盏茶，宫女退出去后顺带将门也带上了，一时房里就剩下了三人。 　　“公主殿下该解释了吧？” 　　“别急。”喻雪婵站起身走到床榻旁边，弯身从枕下摸出了那一颗帝星，然后随手甩到了月式微面前的案上，徐徐坐下：“你看看，你们方才看到的就是这个吧。” 　　月式微掀起眼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喻雪婵捏着盏抿了一口热茶，又说：“这是太夜今年新产的卧龙茶，不尝尝？” 　　她眉眼似有似无瞟向旁边的月式微，又转悠了几眼落到叶挽卿身上，搁盏笑道：“你们前后两次进皇宫不就是为了它么？怎么不要？难不成还要我堂堂女君亲自奉到你们手上？” 　　话语平淡叶挽卿却猛然打破了盏，下意识朝喻雪婵看去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月式微捏盏的手微顿，眸光闪动问她：“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喻雪婵笑得粲然，又抿了口茶：“别紧张，这件事我许多年前就知道了，只是之前一直不太确定，我这个人不太信鬼神命数之说，当年那人告诉我的时候也未曾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你们其实并不是人族，是妖，对吧？”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各位小天使，今天状态真的不好，抱歉，我努力调整一下，有事会请假，没请假一定会更，抱歉，真的抱歉。 　　晚安。 55 ☪ 顾施施 　　◎真假帝星◎ 　　喻雪婵说叶挽卿是妖, 她本人倒是呵呵一笑坦然接受了，但月式微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听不得别人说她是妖, 谁说谁急。 　　她转头去看月式微。面色冷峻，寒着眸子盯住喻雪婵, 一双眉头拧成了川峦，手底下已经渐渐凝起了一股冷风。 　　这架势与当初执剑要杀她的样子一模一样。 　　月式微不能对人族犯杀戒, 是她曾答应过松烟上神的。 　　“式微……”她扯了月式微的衣袖，眼中流露情意：“别冲动。” 　　月式微被她这么一拽恍然了神, 余光扫了眼叶挽卿暗自敛了掌下的杀气, 目光循循仍然落在喻雪婵身上。 　　刚才的一幕喻雪婵尽收眼底, 月式微要杀她, 至少是动过这个念头的，但她有不会杀她的理由。 　　捏起桌上的盏，神情不温不火：“别紧张, 此事你知我知，整个太夜国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喻雪婵知她顾虑，抿了口茶又瞟了眼桌上的帝星, 又问：“式微，你就不想问我什么么？比如我为什么愿意将帝星俸给你？又或者我为什么要引你进宫？” 　　“你就真的不问问？” 　　月式微眸子半垂，盯了眼面前的茶盏若有所思，许久才伸手将瓷盏端了起来。杯壁温润, 暖意透过指尖一点点往身上走，浅抿了一口，不咸不淡的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好茶。”良久才蹦出这么两个字, 倒弄得喻雪婵眯起凤眼, 看着眼前人淡如风霜的女子。 　　她跟着笑了笑, 叹了声：“卧龙卧龙，自然好茶。” 　　下了盏，月式微掀起眸子，眼底幽深，半分不近人意：“引我二人入宫又从未下过杀手，知道我们冲帝星而来却转而慷慨相赠？女君殿下，如今城内妖祸不断，你就不怕我们二人做些什么么？” 　　“比如？” 　　“弑君。” 　　她的眸光忽然凌厉起来，语气冰冷，盯着人看的时候像一阵万年的风雪拂面，脸皮都冻出血来。 　　喻雪婵敛起的眉宇又蓦然沉了下去，寒意从脊背蔓延到全身直至指尖都跟着颤了颤。落了盏蹙着眉应声：“姑娘在宫中还是少说这样的话，不合适。” 　　半晌，她半抬眼帘又看向月式微，神色转瞬之间变了样子：“而且，我认识的月式微并不是这样好杀的人，你不会的。” 　　月式微顿了顿，余光扫了眼喻雪婵桌上的帝星，又说：“公主殿下，你其实是有求于我们吧？” 　　喻雪婵眼尾一挑：“姑娘聪慧，只可惜，并非全是。” 　　她说罢又指了指月式微面前的帝星：“姑娘仔细看看？” 　　月式微闻声拾起却辨不出什么名堂，喻雪婵瞟了眼站起身，从衣袖中又掏出了件东西，和她手里一模一样的帝星。 　　两个东西放在一起竟看不出丝毫分别。 　　“公主这是？” 　　喻雪婵笑了笑接话：“帝星这种东西是我出世那日一起带来的，民间便时有传言说这东西有奇效，或驱魔镇邪或救苦救命，想争夺的人不少，所以时常做些赝品带在身上，真正的帝星只有珠冠上的那一颗。” 　　“所以，你的意思是……”叶挽卿探出头，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东西，说：“这两颗其实也不是真的？” 　　“正是。” 　　叶挽卿听她这么说有些慌：“我们上次来女君殿的时候并未盗走帝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被你发现了，帝星之事我们全然不知。” 　　喻雪婵搁下盏，笑着说：“自然不是你们，不然怎会被我骗进宫。” 　　“我找你们也不全是要你们找帝星，那人曾说，太夜再闹妖祸之时自会有贤人相助，在你们未出现之前帝星一定不能遗失。” 　　“你口中的那人究竟是谁？”月式微垂着眸，眉头蹙得很紧。 　　凡人窥破天机是大罪，是要遭天谴的，有这个本事的必然得查一查。 　　喻雪婵也没打算瞒她，脱口而出：“此人青峰派仙尊，顾施施。” 　　【📢作者有话说】 　　嗷今天有事晚了，明天会继续更，对小天使说句抱歉，各位早些睡。 　　晚安呐。 56 ☪ 回忆 　　◎濯尘◎ 　　念安十七年, 太夜饥荒，时逢大雨，十一岁的喻雪婵第一次见到顾施施。 　　彼时新相陆涟漪官封一品, 帝君将喻雪婵叫到身边，说：“陆氏新贵, 朝野中多有不服，此番将赈济救民的任务交给她, 婵儿当替我时刻注意着，去吧。” 　　喻雪婵欣然：“自然。” 　　郢都城流民颇多, 全都聚在城中最大的松烟神庙里。喻雪婵刚进庙中的时候里面乌压压的一片, 全都是衣不蔽体的流民。她是乔装过才来的, 虽算不上衣着华丽但比那些百姓强太多, 站在人堆里多看一眼都觉得扎眼。 　　那时正逢晌午，抬粥的两个壮汉从她身边擦过便引起了一窝蜂的人，人群将她冲散, 慌乱之际她被人从人堆里捞了起来。 　　“小心。” 　　抬眼看的时候，那人一身褴褛，肩头还缝了好几个大点的补丁, 灰褐色的衣衫刚好遮到小臂还短一截，看起来比流民还更像流民。 　　是个女人，这人喻雪婵很熟悉，日日朝堂上见, 这两年的朝堂新贵陆涟漪，只是她这一身装扮倒是少见。 　　好在喻雪婵提前用布条缠住了半边脸，对方并未认出她。 　　“姑娘没事吧。” 　　将她扶住站稳, 对方才打量了一圈她：“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流民, 可是走失了？” 　　与朝堂上不同, 陆涟漪私底下的声音其实很温和。 　　喻雪婵知道自己这身装扮格格不入，便撒了个慌：“天降大雨有些冷，这些衣服是从别人家偷的。” 　　顿了顿眼底还星星点点挤出了泪花出来，手捂着缠着的半边脸哽咽：“我一路逃荒，脸上受了伤所以才捡了些粗布裹住……” 　　说着说着就没声了，余光瞥了眼陆涟漪，对方看她的神情只有心疼。女孩子爱脸面，她竟也没一丝的怀疑反倒问她饿不饿。 　　喻雪婵跟着点头，不久她便从嘈杂的人群里要了碗粥递给她，碗口破破的，一跌一撞的撒出来不少。 　　“暂时只有这么多，姑娘先吃着，晚些时候我再看看能不能弄点。” 　　屋外雨声滚滚，这是陆涟漪跟她说的第三句话。 　　喻雪婵老老实实接过来，配合着眨了眨眼，不一会眼里便泪光闪闪。小姑娘孤身在外可怜，陆涟漪便挨着她坐下，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背上拍了拍。 　　她配合着将脑袋埋进大碗口嘬了几口粥，很小的一口，只浅浅沾湿了唇瓣。她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自然吃不惯这样清淡寡水的东西。米汤就着碗底煮得糜烂的米粒，寡白寡白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喻雪婵抬起脸，偷偷瞟了眼旁边的陆涟漪，手掌还在背上轻拍目光却早已转到了领粥的人群中，眼底都是笑意。 　　衣服穿的破烂，丝毫掩饰不住那颗至善的心。 　　“喝完啦？”陆涟漪转过头问她，够着头看了眼她的碗底，半碗纹丝不动：“怎么不喝？是不是太烫了？” 　　灾荒的时候，这样的吃食算是顶好的了，喻雪婵却不懂。 　　陆涟漪将东西从她手上端过去，摸了摸碗壁略觉烫手，低着头吹凉了又递回了喻雪婵手上：“拿着，尝尝，这回应该没那么烫了，想你这个年纪的还在长个，要多吃点。” 　　喻雪婵看着她说不出话，她们同为臣子，这个陆涟漪整整比她大了一圈，形式作风在朝堂上可是出了名的进退有度，无人不赞。 　　身世清白，毫无靠山，也是因此帝君才放心将她扶为宰相，替她管四方臣子。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因她无靠山无背景，清廉雅正，白得像张纸所以朝中总有人不服。 　　喻雪婵看着手里那一碗温热的白粥，一声不响闷了一大口。 　　还是难吃，但不至于没法下咽。 　　“慢点吃，别着急。”陆涟漪看着她笑出了声，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帮她顺食，忽然感慨：“你这个样子真像我妹妹。” 　　喻雪婵闻声抬起头，下意识问了句：“妹妹？你还有妹妹？” 　　陆涟漪身世清白，当年科考就是孑然一身，她的过去祖上三代都是农人，干干净净的。 　　来之前还特意看过一遍她的卷宗，从没听她有个妹妹。 　　“妹妹现在何处？”喻雪婵又闷了一口，陆涟漪脸上却染上了少许悲伤，垂着眸子才说：“幼时闹饥荒，饿死了。” 　　喻雪婵的手猛顿：“对不起。” 　　“没事。”陆涟漪展眉一笑，将手搭在喻雪婵肩上，看着捧碗酣畅的百姓眉目良善：“只要太夜百姓不要经历我曾受过的苦难就好，这样的悲剧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你要是没有亲人了，干脆认我做姐姐算了。” 　　喻雪婵挑眉一笑：“你自己都是一副流民样子如何养我？乞讨么？” 　　“哪能啊。”陆涟漪凑过去玩笑说：“我悄悄告诉你，别看我穿的烂，我可是大官。” 　　“哦？”喻雪婵笑着配合：“多大的官？” 　　“巨大。”她的样子真的很像哄小孩，喻雪婵被逗得合不拢嘴，陆涟漪看她笑的开怀便又指着不远处忙碌的一个白色身影说：“瞧见了么，那个就是我的手下，穿白衣服长得很漂亮的那个？” 　　喻雪婵点点头，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陆涟漪嘴里的手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青峰派仙尊顾施施。 　　第一次见顾施施，她手上提着个木桶右手拿着一个长勺，一步一步的往人群中派粥，逢人就问：“您还要粥么？” 　　雪白的裙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一会就脏的不成样子，湿哒哒的还沾着泥污，样子狼狈极了，根本没有一个仙尊该有的样子。 　　不超脱世外，也没有那些修仙人士假清高的臭毛病。偶尔累了就直起腰朝陆涟漪的方向看看，视线撞到一起就会挥着勺子朝着这边招手，陆涟漪多数时候会挥挥手回应，有时会转头偷笑，还问喻雪婵“你看我这个手下是不是很傻”。 　　喻雪婵笑着点头。 　　松烟神庙里挤进很多流民，满满当当空间就显得拥挤，但很意外的是，松烟神像面前的蒲团周围却很干净。所有人都打心底里敬神，就是再挤也要给神留一块干净的地方。 　　那块蒲团，寻常百姓怕玷污脏了都是跪在冰冷的地面祈福，所以上面平时除了喻雪婵跪着祈福外就只有顾施施盘坐在蒲团上息神。 　　偶尔有小孩子眼馋桌上的贡品顾施施都心领神会。 　　“想吃？” 　　小孩点头她就会起身从上面拿下来一点吃食递到他手边，往往这时孩子的父母会将他拽走告诫：“神仙的贡品不能吃，吃了神仙就不灵了。” 　　凡人迷信，顾施施却不以为然，笑了笑拿着东西蹲在孩子身边说话：“我刚才问过松烟上神了，她说你吃她一个贡品将来就要为太夜多做一件好事，怎么样？” 　　“可以！当然可以！” 　　得到肯定回答，顾施施将东西递了过去，又说：“神都是救苦救命的，怎会吃她一个贡品降罪与你，这样的神，不拜也罢。” 　　往往这个时候，陆涟漪就会自言自语：“世人皆知松烟上神，却不知青峰濯尘仙尊。”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明天继续~ 　　早点睡奥，晚安呐。 57 ☪ 回忆二 　　陆涟漪的政绩很出色, 这次救灾完成的也很好。天放晴后所有的流民都被疏散到其他地方等待安顿。 　　看着一茬一茬的百姓有了归处，陆涟漪只是站在庙堂中看，眼神飘得很远, 唇角弯弯的，样子欣慰又带着些许倦意。 　　“听说此次国库拨下的银钱都用的差不多了？” 　　闻声陆涟漪偏过头, 正好看见顾施施从后面走出来，湿衣带水的, 浑身见不着一处干净的地方。 　　陆涟漪朝着她一笑：“没有的事，蒙神仙护佑, 饥荒暂时得到缓解, 上面拨下来的银钱还剩下好些, 前日上禀, 陛下说可将这些钱修舍增瓦以供流民居住。” 　　“地都选好了，就在妙水江滨那一块，依岸临水的, 养人。” 　　“江滨？” 　　陆涟漪笑得更盛了：“对啊，就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有你的庇佑这些百姓一定能安居乐业, 万事顺遂。” 　　顾施施瞥了她一眼，说：“流民上千，要修多少房屋，银钱够么？” 　　“够, 当然够，振款下来的还剩好些。” 　　顾施施又瞥了她一眼：“我问的是你的银钱够么？” 　　话音未落，陆涟漪忽然顿了顿, 余光瞟了眼喻雪婵讪笑说：“施施, 这种时候就别提这个了, 钱不钱的另说，妥善将这些流民安顿下来才要紧，当着孩子的面就别说这些嘛，怪难为情的。” 　　说罢又朝喻雪婵看了一眼，拍着她的头笑说：“你别信她，她开玩笑呢。” 　　“没开玩笑。”陆涟漪转头瞪了她一眼，哑了声。 　　喻雪婵哦哦了两声，假装不知道心里却盘算起来，目光睃巡在两个人脸上很久。 　　当初朝廷派下来的振款是她一手操办的，哪里需要用多少钱都是算好了的，虽然情况好转比她预想的快，但是要修舍增瓦可是一笔不少的钱，赈灾剩下的那一点根本不够。 　　没等喻雪婵深想，顾施施望着川流的人群沉声叹了口气：“太夜断断续续与九乌打了将近十一年的仗，没完没了如何是好，这样下去恐怕往后的流民会越来越多，你救得了一次两次，往后呢？涟漪，你有没有想过这个？” 　　陆涟漪默不作声，摇了摇头叹：“施施，朝中之事尚且复杂，更何况涉及两国之间，我做臣子的忠君爱民就足够了，战场上的事不是我这种浮纸载笔的文士需要考虑的，那是将军，不是我。” 　　“唉，罢了。”顾施施摇头清声：“你啊你，就是一个愚不可及的人。” 　　“愚不可及？”陆涟漪失声一笑：“整个太夜也就你会这么说我。” 　　怕她又说什么话来陆涟漪便推着她就要赶她出庙门，顾施施也很知趣的走了，临了的时候还不忘冲庙门口的陆涟漪喊话：“我回青峰换件干净衣裳，晚些时候去找你，老三件别忘了。” 　　说完招招手，一闪身就不见了人影。 　　“知道了知道了。”陆涟漪在门边应声，见人走了转过身进了庙里：“真是的，跟阵风似的，来的快去的也快。” 　　喻雪婵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她走进来，手肘支在双膝上，手托着脸唇角一勾，笑问：“大官姐姐好像跟施施姐姐很熟，她是做什么的？她说的老三件又是什么？” 　　陆涟漪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地上，想了想，说：“她啊，她是个不正经营生的，没事总爱往山林里跑，有时候数十天不回来，有时候半天就回来了，做的事又惊又险，还喜欢带着一身伤来找我，至今还欠了我一屁/股药钱呢。” 　　“你以后长大了，可别学她。” 　　喻雪婵那时不明白所以只跟着点头，陆涟漪看着门外，阳光刺眼她轻轻眯起了眼睛，又说：“不过呢，她心肠很好，爱太夜的百姓，更爱天下苍生。” 　　两人坐了一会，喻雪婵在想别的，陆涟漪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走，到我家去，我请你吃饭。” 　　喻雪婵被扯了个趔趄：“时辰尚早。” 　　“不早了。” 　　无奈跟着陆涟漪出了庙，走走绕绕到了她的住处。 　　是在江滨，一处靠近河岸的茅草屋。 　　虽然是茅草屋但打理的很好，屋前用网圈了一大片鱼塘，屋后也围了一片菜地，各种果蔬顺着藤架绿油油的，底下布着一张木桌子和几把矮椅，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周围是用栅栏隔开的，门口还拴了条大白狗。 　　那狗一见着陆涟漪尾巴摇的撒欢，耳朵撤到后面乖顺得很，嘴里还哼哼唧唧的，一打眼看到身后的喻雪婵瞬间就警惕了，龇牙就要朝人吠。 　　陆涟漪走上前一拍他的脑袋就老实了。 　　“过来吧，它不咬人，平时怂着呢。” 　　喻雪婵侧身从栅栏进去，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跟在后面：“大姐姐不是大官嘛，怎么还住茅草屋子？我看别的官大人都是住府邸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陆涟漪边撸袖子边跟她说话：“这种茅草屋住起来才舒服呢，什么都不缺还没有人打扰。” 　　撂下话她捉起了门边的鱼叉往池塘去。 　　“你等我一下，我去叉几条鱼回来，晚上给你煲鱼汤喝。” 　　说是给她煲鱼汤其实也不全是。 　　陆涟漪一个人忙前忙后，忙了大半天才做好一桌的菜，用她的话说：“鱼是自己养的，菜是自己栽的，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才顺心，白茶清欢无别事嘛。” 　　做完这些，陆涟漪又从后院的槐花树下挖了一坛酒出来，她说是她前些年酿下的，取的寒冬里开得最盛的白梅酿的。 　　一开坛清香侵了满屋，她说配上白鱼和她们两就是顾施施嘴里的老三件。 　　顾施施最喜欢她做的鱼，她酿的酒，她说这些东西就跟她人一样，看着舒服，品着回香。 　　晚一点的时候，顾施施果然来了，还是一身白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吊丧的。 　　她瞧见了喻雪婵看她的目光，哼哼一笑，说：“小姑娘年龄不大，眼神挺凶。” 　　说罢还要伸手去捏她的脸，被陆涟漪一巴掌拍了下来：“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幼不幼稚。” 　　顾施施手一抻转而坐到了桌子上，陆涟漪则极其顺手的递了一杯酒过去，两人一递一接像十多年的老友。 　　“好酒。” 　　“后屋槐花树下还酿着许多呢，你想什么时候喝都有。” 　　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喻雪婵吃饱了就撑着头听她们两说话。 　　小酌怡情这个道理她们似乎格外明白，开席时的那一杯酒从开头一直留到了最后还剩半盏，谁也没多喝，只是一口口的浅抿。 　　到最后，两人菜也不动了，只是坐着聊天。 　　顾施施抿了口酒，放下盏忽然问陆涟漪：“你在朝中做事，边疆战事如何？可知道这仗何时结束么？” 　　陆涟漪面带忧容：“不太乐观，九乌那边还是不愿松口，明面上打的是脸面旗，心底里怀的是借事吞并的心思，太夜行事从来让人抓不住错处，这次机会他们岂能放过？否则怎会断断续续拖了十一年。” 　　“无非就是不甘心罢了。” 　　“去年柳家将门自请去了边关，难道也没有什么绩效么？”顾施施看着她，又说：“听说是坏了事？” 　　陆涟漪横了她一眼：“不会，虽然我与柳义柳将军只是点头之交，但他为人秉性纯良，我不信他会坏了事，更别说反。” 　　这话落到喻雪婵耳朵里，心里只觉抽痛。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啦~有点晚不好意思[跪] 　　太晚啦，晚安呐。 58 ☪ 回忆结束 　　◎下一章主角视角◎ 　　顾施施烟波转圜, 端起酒盏又抿下一口，叹了口气：“太夜久战，一门忠将也尽数赶往了边疆, 归根结底还是决断之差。” 　　听这话陆涟漪沉了会，抬眸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顾施施顺势瞟了她一眼, 温着嗓子说：“你是臣子，我是修士, 咱们道不相同，有些事你当着身份不好说, 但我不忌讳这个。” 　　“说句实在话, 若是当年帝君不执意立当今女君, 一切或许不会发生。” 　　“这话不对。”陆涟漪垂着眸子, 将顾施施的盏端过来放进盛冰的小盅里：“你是修士，一眼能看出的总比凡人多，也应该知道就算帝君没有此举九乌也会寻个别的理由, 他们要的只是太夜的肥野千里，易守难攻。” 　　话音落了，陆涟漪将冰盅里的半盏酒重新放回顾施施面前, 轻轻推了把她的肩膀。 　　“怎么？哑巴啦。” 　　顾施施抬眸，眉眼一弯：“没有。” 　　说罢将桌上的酒盏端起来浅抿了一口，停了半晌才缓缓转头看向陆涟漪。 　　“我何尝不知道，九乌是另有图谋, 图太夜的沃野千里，我只是…” 　　噎了噎把话吞了回去，转而又抿了口酒。 　　“我只是, 不想你这么不顾自己。” 　　陆涟漪愣了几秒, 怅然一笑：“施施, 你醉了，都说起醉话了。” 　　“我……”她沉眉，一言不发将盏里的酒一饮而尽，惘然失笑：“我醉了。” 　　陆涟漪看着她，垂眸捏着盏也抿了一口，说：“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一年之期又快到了，你又要进宫向陛下请旨加固城外松烟柱了，这次要多少时日回来，我好做些酒菜替你接风。” 　　顾施施捏着空盏看向她，面目温和：“不知道，加固松烟柱倒是快，最多半月的功夫，怕的是近日没妖山妖物又蠢蠢欲动，看起来还来头不小，我得顺道去看看。” 　　“又走啊？”陆涟漪撑着头问她：“这回身上再挂伤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把药钱还给我啦，顾施施？” 　　顾施施抿唇一笑：“知道了，少不了你的，” 　　顿了顿她面露惜意，又说：“只是酒菜可能赶不上最好的时节吃了，过几日我再来寻你，到时候你给我做一桌好菜，我吃了好上路。” 　　临走的时候，陆涟漪又说要去后屋槐树下挖两坛梅花酒让她一并带回青峰，屋里一下就只剩了喻雪婵和顾施施。 　　喻雪婵自顾自的坐着沉思，顾施施看着盏底的酒空了便瞧上了喻雪婵的那盏。 　　陆涟漪不是好酒的人，因此她酿的酒味道也淡淡的，老少皆宜。只是那侵骨的梅花香得撩人，每每让顾施施无法拒绝。 　　“你不喝？”她问喻雪婵，忽然的人声将她惊了一下，看了眼才缓过神。 　　“怎么了？” 　　顾施施将她的盏拿到面前倒进了自己的盏里，温着嗓音说她：“暴殄天物。” 　　喻雪婵白了眼她，心里却骂她是个醉鬼。 　　赈灾事毕她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还要进宫跟父皇复命，不能久留。 　　她起身要往外走，顾施施倾盏施法将她拉了回来：“哪儿去？” 　　喻雪婵也不客气：“上茅房，怎么你要跟着？” 　　腰上的束缚随即松了，前脚刚迈就从衣里掉出了帝星。 　　坠地清灵，顾施施的目光顺着看去，眸子半抬。 　　“姑娘，你东西掉了。” 　　喻雪婵将东西捡起来，也不多言往外走。 　　“你不是流民么？看你那件东西不像凡物。” 　　喻雪婵回头觑了眼她，眸子敏慧：“你也说我是流民，怎么没想过是不是我偷的，反倒一口说是‘你东西’？” 　　顾施抿唇莞尔，略觉有趣。 　　“你很聪明。”顿了顿看了眼她手里攥着的东西，又说：“姑娘这件东西留好了，别丢了，若以后有两位女子来揭皇榜说要帮你，说不准还能救太夜一命。” 　　喻雪婵向来不信这些东西，转身就要走，那人又喊住她：“那二人是妖，如果届时太夜情况复杂，务必留住她们。” 　　“疯子。” 　　当时的喻雪婵只留下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啦，不好意思各位小天使~[跪] 　　晚安呐。 59 ☪ 八卦之心 　　◎叶挽卿◎ 　　喻雪婵将事件原委一字不漏的讲给了月式微和叶挽卿, 觉得口干舌燥便端起茶盏抿上一口才开口：“怎么样？二位可听明白了，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来，不然下次再问我便不能保证是真话了。” 　　叶挽卿见识过她撒谎不眨眼的样子, 心中忍不住鄙夷：“哪有让人帮忙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一副‘你们看着办’的样子, 实属过分。” 　　这话一字不漏的传进了月式微耳朵里，对方余光极轻的扫了一眼她, 将手里的茶盏搁下了。 　　时间过得快，掌心的那盏茶早已凉透了。 　　重新看向喻雪婵, 眸光半抬：“我如何相信女君殿下说的是真话, 毕竟之前你也一句真话都没有。” 　　喻雪婵呵笑一声, 似乎料想她有此一问, 施施然拾起盏往地上猛地一掷，顿时清声震耳，碎裂的瓷片迸溅开来, 锋利骇人。她的神情也转眼变得认真：“我若撒谎，有如此盏。” 　　月式微手一顿，寒着眸子冷声：“公主慎言。” 　　“我信你便是。” 　　“你真信她？”叶挽卿忍不住看向月式微, 眉头一拧，余光瞥了瞥喻雪婵。 　　月式微端着茶盏回眸看她，抿唇含眉：“不然呢？” 　　“对她而言，我们是救太夜的唯一希望, 如今国中内忧外患，又是妖祸又是战事，她是有求于我们的, 作为公主她下不了面子说一个求字, 我们便给她这个台阶下。” 　　叶挽卿恍然大悟, 再不说话，只在旁边听她们谈话。 　　“那么，你可想好要问什么了？”喻雪婵看着月式微，抿唇一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帝星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她一心只有仙考，帝星对她是重中之重，或许太夜这个烂摊子她也根本不会管。 　　叶挽卿看着月式微，眸子缓缓垂了下来。 　　喻雪婵随意扫了一眼，答话：“其实准确的说，帝星并不是你们来的那一夜丢失的，而是第二日晚上丢失的。” 　　“具体说说。” 　　“好。”喻雪婵又抿了口茶，说：“你们前一夜走后，宫中又加强了巡逻看守，各个地方都有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但后一夜还是有东西进了我的房间，具体是什么看不清，依稀辨得是个人形黑影，趴在地上爬行极快。” 　　“是不是还伴随着邦邦的声音，就像重物落在木板上的闷声？” 　　喻雪婵眸光一抬看向叶挽卿：“你如何得知？” 　　“不瞒公主，我在客栈住的时候也遇到了，还险些被她吃掉。” 　　“有趣。”喻雪婵笑了笑，有些讽刺：“妖跟妖之间也会自相残杀么？我还以为只有人族会这样。” 　　这话听的叶挽卿一时噎住了，瞟了眼月式微垂下脑袋。 　　“没事的，别放在心上。”耳朵里猛的响起月式微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也不是所有妖都是坏的，你就很好。” 　　说罢又转头朝喻雪婵，问：“女君笃定帝星是那只妖偷走的？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喻雪婵闻声沉思了一会，搁下盏摇了摇头：“没有，那东西行动极快动作又轻，像是知道帝星放在哪里似的，从我腰上摸走时还看了我一眼，若不是我睡眠浅可能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只妖月式微虽没见过，但是叶挽卿那夜险些遭了它的手，当时只想着人没事便好，妖祸什么的不想管，也就没多问。 　　“那只妖长什么样子，女君可还记得？” 　　“太黑，没看清。” 　　“不过…”喻雪婵捏着盏，眉宇蹙了起来，像是在努力想起什么。 　　“说来奇怪，当时我看它的时候，它好像挺害怕我的，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忽然见了光一样，只手抱着头蹿的远远的，不一会就不见了踪迹。” 　　“一只为祸城中的妖怎会怕人？这也太奇怪了。”叶挽卿听到妙处不小心应出了声。 　　“我就不怕。” 　　月式微敛着眸子瞟了她一眼，又转回了原处：“殿下继续说。” 　　“因为宫中不算完全太平，前一夜你们来过之后，帝星就被我贴身收在腰上，仙尊顾施施的话我之前虽然不信，但自从她失踪后太夜的境况逐渐朝着她所料的那个方向发展，势不可遏。” 　　“妖祸之事，她一语成谶，我不得不信。” 　　月式微沉了一会，对这个能算天机的仙尊顾施施颇有疑问：“凡人算天机，是要折寿的，这个顾施施失踪如此之久，太夜没派人找过么？” 　　“自然找过，全无消息。”喻雪婵敛声，饱含叹息：“她本就来无影去无踪的，我那次见她之后，她只来过我宫中一回，跟陆涟漪一起来的，房内那两幅画也是那时作下，她说挂于室内可保平安。” 　　静了一会，三人再没说话。喻雪婵眸子扫了眼二人，笑说：“不问了？” 　　“不问了。” 　　月式微垂着眸子想了想，又说：“殿下，不知可否请殿下帮一个忙？” 　　喻雪婵眸光一闪：“你尽管说便是。” 　　“我们想去拜访一下当朝宰相陆涟漪，听说她卧病许久，或许殿下开这个口合适些。” 　　“没问题。” 　　商议的差不多，月式微和叶挽卿从喻雪婵房里出来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叶挽卿跟着一道进了她房里。 　　合上门，叶挽卿走了几步从桌上倒了盏茶递给她，问：“你方才问过了帝星，也问过了顾施施，为什么不问问陆涟漪？” 　　月式微接过茶水，有意无意抬眸扫了她一眼：“问什么？” 　　“问……”叶挽卿一转身坐到了她对面，半撑着头：“那个大狱？或者那些人都到哪去了？再或者顾施施失踪的事是不是跟她有关？” 　　“这些你明明都可以问，但是你分毫未提，这很奇怪。” 　　月式微抿了口茶，看了她良久，说：“你也很聪明。” 　　“所以你怎么想的？” 　　顿了顿，月式微继续说：“顾施施不知所踪，陆涟漪我们没接触过，问太多会打草惊蛇，所以干脆不问，到时我们一同登门拜访，想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叶挽卿若有所思，想到什么似的：“她不是说陆涟漪就住在江滨嘛？要不我们去看看？” 　　“不去。” 　　…… 　　“式微，快走快走，应该前面就到了，陆涟漪的住处。” 　　叶挽卿扒开面前的枯草，穿梭在杂乱小道上，样子不像是来拜访人家的，倒更像是来截胡的 。 　　月式微轻“嗯”一声，意思有点不太高兴。叶挽卿听出来了，咳了两声又说：“我们这次来真的是打探情况，知己知彼嘛。” 　　双方对视，月式微叹了口气又嗯了一声，一句话没说跟在后面。 　　“你就不怕那陆涟漪有问题？还敢大晚上的来这荒郊野岭。” 　　叶挽卿回头，笑了笑：“你在这的话，应该会很安全吧。” 　　她继续往前走，杂草密布，路也不好走。 　　月式微环顾四周，荒芜漆黑，哪里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听喻雪婵说，陆涟漪之前将大多数流民都安置在了这里，江滨虽然不像其他地方繁华但贵在安静，临着水边农作渔业都方便，不想如此七八年过去也没剩下多少人。 　　倒是枉费了陆涟漪的一番苦心，房子都空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理。” 　　“到了。”叶挽卿指着一处栅栏围起来的矮房子，进门的栅栏上还套着一根空绳子。 　　茅草屋已经荒废很久了，两人四处看过没人，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只有后院的那棵槐花树还鲜活。 　　进了屋，叶挽卿看着满地的灰尘和桌上一摸一黑的污渍连连摇头：“这地方明显很久不住人了，殿下说的真是这么？” 　　“陆涟漪不是最爱这一方山水么，怎么可能舍弃不住了？殿下也没有说她搬走了啊？” 　　月式微听着她说也只应声点个头。 　　房子不大，一间厨房一间卧房并一个大堂就是全部，大堂的中间正对门的墙面上钉着一幅画，和女君殿那两幅一模一样，只是斑驳了些还落了不少灰。 　　月式微拿东西将画擦干净，捏起旁边的几根残香点上，拜了几拜又插到了神龛里，回头喊了声叶挽卿。 　　“你也来上上香吧，求保命的，很灵。” 　　叶挽卿瞅了一眼摇头：“算了吧，人家未必领我的情。” 　　“罢了。” 　　目光扫回画上面置的一块木匾，点起案两旁放的蜡烛，借着微弱灯火好像看得到匾后面放着什么东西。 　　还未动手查看，轻响一声东西落了下来，正好落到面前。 　　是一个掌心大的竹管，两边管口封起来了，时日长久上面沾了不少灰。月式微捡起来试去了上面的尘土，背面印着四个娟秀的小字：施施亲启。 　　“这看起来像是要给仙尊的东西，为什么要藏起来？” 　　叶挽卿凑上前，瞟了眼月式微又说：“要不我们先打开看看？” 　　月式微知她打的主意，收入袖中冷言拒绝：“不可，先放我这，去陆涟漪府上的时候物归原主。” 　　“她要是想拿早就来拿了，怎么可能还等我们送过去。”叶挽卿抿唇别过头，又说：“不看就不看，那槐花树下埋得酒总可以看看吧？” 　　“不可，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啦~ 　　非常感谢小天使投的营养液[轻轻跪] 　　那么晚安呐。好梦。 60 ☪ 我谋卿 　　◎谋月式微◎ 　　叶挽卿再三发誓不动, 只是看一看，月式微拗不过她，扫了眼抿唇蹙着眉嗯了一声。 　　得到允许, 她不知从哪提了一把锄头出来，上面还耷拉着一层白蒙蒙的蜘蛛网, 许是从哪个墙边角落里翻出来的，也亏得她找。 　　月式微看着她的欣悦背影不觉叹了口气, 跟着一道往后院去。 　　此时已立夏早已过了槐花的季节，眼前高扬的槐树只剩下一片葱绿, 落进地里的白色花瓣不见踪迹。 　　叶挽卿寻的那把锄头锈迹斑斑, 活栓处也松动了, 用起来一锄一响有些费劲。月式微站在旁边有些累, 环了一圈寻了个藤架下的石凳，挥袖扫干净坐了上去。 　　四周安静，环境又好, 靠近江边还有一阵阵凉风，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腥气，不难闻反倒很清新。 　　不得不说, 陆涟漪是一个很懂得修行的人。身在广厦，心安桃园。 　　锄头并不好用，叶挽卿轮着膀子凿了好几下也只挖出一个浅坑。这里原先是菜地，来来去去都是有人松土打理的, 如今荒废了许久土质变硬了自然不好下手。 　　月式微看在眼里，随口问了句：“要不要帮忙？” 　　叶挽卿累了，双手交叉搭在锄柄上, 脑袋搁在上面一脸疲倦看着月式微应声：“不用, 你那一掌下去酒都碎的差不多了, 到时候别说酒，这棵树都要被烧死。” 　　“随你。”月式微偏过头不看她，不一会耳边又传来挥锄头的声响，目光不自觉回转到她身上，隔着月色，一抹浅淡笑意转瞬即逝。 　　“叶挽卿，你知不知道人间的一个典故。” 　　锄头停了下来，叶挽卿闻声试了试汗看向她：“什么？” 　　月式微指了指月亮，又转而指她：“古有吴刚砍月桂，今有挽卿伺酒香。” 　　叶挽卿莞尔一笑，想也没想顺口接话：“吴刚念情，我谋卿。” 　　话音刚落，沉沉的三个字就如惊鸿垂羽般落在了叶挽卿心上，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打眼瞧了一下月式微，对方一双眼睛正看着她，幽深寂静，一阵夜风吹过骤然在眼波深处激起一圈涟漪。 　　叶挽卿回神自悔失言，抿唇之余又继续手上的动作，背对着月式微若无其事：“你看看我，酒还没喝呢，人就开始说胡话了。” 　　静了半晌，身后人忽然“嗯”了一声，很轻很淡的一句，叶挽卿听到耳朵里却忽然被风沙眯了眼，眼前像蒙上了一层雾似的，鼻尖酸酸的。 　　她想起喻雪婵那晚跟她说的话，她说她是喜欢月式微的，不然不会为了她做这么多事，心甘情愿、不分昼夜。 　　那时候她只觉得荒谬，自己也不敢相信，可刚才那一刻，她忽然心里闷闷的，还有些失望和心酸。 　　将没来由的苦闷吞下，叶挽卿自嘲的笑了笑又抡起锄头挖酒坛子，月式微看着她，目光驻足了半刻说：“你说你只是挖出来看看的，不准喝。” 　　这一句话将叶挽卿逗得一乐呵，眸子一弯眼泪就滴了下来，砸在心里不知是甜是酸。 　　忍不住一抽泣就被月式微听了去。 　　“哭什么？” 　　“没什么。” 　　嘴上说没有，但她扬袖偷偷抹眼泪的样子还是尽数落到了月式微眼里。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尤其是这种不知缘由的情况。 　　顿了顿，声音尽量温和一点：“你是不是把酒坛子挖破了故而流泪？还是酒香太过浓烈，熏着了？” 　　叶挽卿有点无语，架不住她言语坦率不动脑筋，一时又气又笑：“没有，只是眼里进了沙子一时有些不舒服，没事的。” 　　月式微垂着眸子想了想，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又嗯了一声。 　　叶挽卿知她一向如此也没多计较，权当方才之事只是插曲，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向月式微提起比较好。 　　她一锄头下去忽然被人喝住。 　　“你们二位是哪儿来的？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来人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花白胡子短褐上衣，穿着草鞋，膝盖以下的裤子都湿透了，手上还提着一张捕鱼的网，湿漉漉，网眼破破的，右手提着一个木桶，里面激荡水声，像是有不少鱼。 　　叶挽卿收了锄头，上前拜了一拜，说：“老人家，我们在这附近丢了些东西，故而在此，看这里荒废许久才随意动土，还望恕罪。” 　　那老人粗略的打量一番二人，穿着不俗，像是富贵人家的，怕是真的丢了什么重要之物，也没多想。 　　叶挽卿想了想，眸光一闪，又问：“老人家可知道这一户是什么人家，我们二人贸然动土心中有愧，若是能告知是何人士我们二人也好登门告歉？” 　　这一番话说到了心坎里，合情合理，身后的月式微都听不出一点毛病，频频点头。瞟了眼叶挽卿当即送了道声音过去：“别的没学到，女君殿下这一身撒谎不眨眼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啊，叶挽卿。” 　　叶挽卿一时噎住，回头尴尬一笑：“公主殿下这讽人的本事也见长，五十步笑百步。” 　　“哼，”月式微瞥了眼冷哼，声音清冷还似有似无藏着股傲气，叶挽卿抿唇一笑又转头看向老者。 　　老者看不准这两个姑娘互相对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干脆直言：“姑娘找东西该白天来找，哪有夜里摸黑来，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就是古怪。” 　　摆了摆手，他又说：“这里原先住的是一位姓陆的姑娘，后来迁到城里去了，之前还会时常回来看看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见过了，从此空了好几个年头了，你们若是要告歉便去城西看看吧。” 　　“多谢，老人家慢走。” 　　人走远了还不忘回头叮嘱：“天色已晚，二位姑娘找东西明日再来吧，夜里怕危险。” 　　叶挽卿望着那一小点人影遥遥相告，等人看不到了才回身看着月式微。 　　“地址问出来了，现在去么？” 　　月式微脸色一沉，答非所问：“你听他说了么，陆涟漪住到城西去了，那个建着大狱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 　　然后我要去写作业啦～啊我的作业。 61 ☪ 及时止损 　　◎见人一善忘其百非◎ 　　城西大狱上一回叶挽卿和月式微去过一次, 里面漆黑到处都挂着死人，略微靠近还能似有似无闻着一股腐气，整个人都不舒服透不过气来, 叶挽卿一激灵，后背便不自觉地起了一层冷汗。 　　咽了咽又看向月式微：“大狱还去么？” 　　“去？”月式微偏头看她, 想了想说：“那地方我们暂时不用再去，既然探到了陆涟漪的住处便先去她府上看看。” 　　叶挽卿松了口气, 在月式微的一再要求下将刚挖出半截的酒坛子又完好的埋了回去，边挥着锄头边暗戳戳叹：“如今顾施施失踪, 陆涟漪也搬离了这里, 白浪费了这里这么多好酒, 看看都不行……” 　　“说什么呢？”月式微忽然瞥了个眼神过来, 嗓音清清冷冷的，就像拂过耳畔的江风一般，叶挽卿一回头就跟那双幽紫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嗯？”她歪头露疑色, 叶挽卿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回头抡起锄头埋头苦干：“没什么没什么，我瞎说呢。” 　　“哦。” 　　月式微回身下意识伸手想去摸杯盏, 一顿手摸了个空，目光顺着雪白的袖衫落到手背上。原先缠着的纱布已经解开了，露出里面肉粉的皮脂。 　　她用指腹轻轻摸了摸，没有了之前的粗粝质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重新长好的粉肉，再过些时日差不多就好了，虽做不到完好如初但足矣。 　　余光不自觉扫了眼叶挽卿, 眉眼渐渐寒冽, 唇线紧抿默不作声, 转瞬目光又转了回来，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眸光沉沉的，像浸在谭中的月影。 　　“怎么啦？” 　　忽然惊神，不知什么时候叶挽卿就到了跟前，掩好手没看她。 　　“没事。” 　　“真没事？”叶挽卿蹲下身子，看见了她袖子下面藏着的手，抿了抿唇：“式微…我能不能？” 　　月式微没理她，依旧冷着脸，叶挽卿却笑着将她的手捡到了自己掌心，把松懈的纱布又系上，边系边说：“伤口还没长好，不能吹冷风，不然会痛痒。” 　　“我带进宫中的药还剩下好些，全部用完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 　　话还没说完，月式微将手抽了出来，眉蹙得深深的：“我知道了。” 　　叶挽卿晃了神，心也跟着抽痛了一下，笑着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我就怕你去拨弄伤口，这样不难好，而且再留下疤就难治了。” 　　“见人一善，忘其百非。”她看着她，眸子坚定澈亮，眉头却皱的很深：“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这话。” 　　叶挽卿莞尔，缓缓站起身：“是说过，怎么了？” 　　“你是妖，我若以后成仙，与你是宿敌，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投入太多的好，这对你没有好处。” 　　叶挽卿身子一僵，话却听全了，嘴角扯出笑愣愣的点头，一瞬间心里空荡荡的，像被人剜去了一个大洞。 　　“我明白。” 　　月式微凝着眉，垂眸沉了一会，叹了口气：“我看你不明白。” 　　叶挽卿心疼的厉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往前走，背对着月式微招了招手：“走吧，你不是说要去陆府么，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她步子放的慢，离得也不远，背后轻飘飘传来“嗯”这个语气词让她怅然刹住了脚，手背上重重垂下了一颗水珠。 　　【📢作者有话说】 　　这是过度章。 62 ☪ 还没进陆府 　　◎还在外面◎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 月式微看着叶挽卿的身影半晌没再说话，兀自抬脚从她身边略了过去，雪白的衣衫擦过叶挽卿的身侧, 腰上那枚盘龙香囊悬的的玉佩泠泠作响，煞是好听。 　　走了几步又停了回头看她：“走吧, 去陆府。” 　　声音徐徐，仿佛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般。 　　叶挽卿借着僵笑将眼中的泪咽了回去, 两眼一抹跟了上去。 　　夜里的城西街格外清冷，除了奉旨巡夜的人见不到半个路人。城西偌大, 要找一座宅子并不容易, 叶挽卿垂眸不语只是跟着月式微走, 许久才温吞着憋出一句话：“怎么找？” 　　月式微回头看了眼她：“有个办法或可一试。” 　　随后从袖中拿出了陆涟漪家中发现的那一小管竹节, 碧绿碧绿的，擦干净了其实很漂亮。 　　“这东西被她藏在牌匾后面，若不是房子年久失修, 梁木腐朽我们不可能发现得了，看着通透如玉说不定以前曾长时间被她贴身收着，多少沾染着她的灵气, 我施点法术或许可以得到指引。” 　　她将法术凝于指尖汩汩灌入竹节中，不一会竹节发亮，碧透碧透的像是件法器般。里面灌入的法术顿时喷薄而出，月式微横手, 十指灵跃在空中书了一个寻字。 　　这景观叶挽卿看得眼睛发亮，瞳孔骤然凝成了一条线，宛然一对蛇瞳。睁得又大又亮, 晶润而富有光泽, 充斥着好奇和灵动看得目不转睛。 　　这神情月式微曾经见过, 收了手看着她，眉眼淡漠沉了会：“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抽三成法力凝在物件上，待时机合适像我这样写一个寻字便可，下次可以试试。” 　　“我法力低弱，也行么？”叶挽卿看着她一脸认真：“你不是说我修为尚低，需待时机成熟再教我法术？” 　　“我是这么说过，但……罢了。”月式微叹了口气：“一时说不清楚，你将手伸出来。” 　　叶挽卿如实照做，月式微轻轻捏着她的手腕，十指顺着她的腕骨往小臂上滑一直到手肘处摸了一通又滑了下来，说：“人形已完全成型。”又看了眼她的双瞳：“除了一些小毛病之外，你的修为大概已经恢复了化形之前，使用一些简单的法术绰绰有余，至于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凡妖化人极为困难，能有机缘化人形的都是有灵性的。其他的都好说，唯有人族的四肢最不好化，所以往往四肢化好了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化人’。 　　化人之后修为会慢慢恢复到化形之前的最好状态，不过之后的修炼就凶险多了，要么灵修要么元修，前者全凭天赋。 　　命里有就有，命里没有求也没用，死路一条。 　　“什么造化？”叶挽卿显然没想这么多，眨着一双赤橙明亮的眸子问她，月式微看着她不觉别过了脸，眉上顿时落了三寸薄霜，只说：“没什么。” 　　顿了会又说：“这算是最低要求的法术了，我且跟你说这么多，至于能不能掌握全看你的悟性了。” 　　叶挽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月式微回身忽然身前的“寻”字往远处飘去。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虽然一如既往的短但是明天争取不短好咩 　　好滴~ 　　谢谢小天使投的营养液呀~ 　　睡了晚安呐。好梦！ 63 ☪ 你信命么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两人一路跟着空中悬着的寻字往城西里面寻去, 期间路过城西大狱又经过了不远处的松烟庙，不知怎么的叶挽卿一到这地方就不太舒服，胸闷气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她一头, 难受得紧。 　　月式微扯了一把她，说：“别看大狱, 收留死尸的地方怨孽深重，灵修之妖看久了会坏了心智, 跟紧我。” 　　叶挽卿撇过头跟着她往远处去。 　　夜里寂静，巡逻的队伍一茬接一茬, 她们只能越瓦翻墙保证不会被发现。 　　穿过一条巷子后豁然开朗, 一条长街横在眼前, 宽阔明亮。月式微和叶挽卿从黑暗的巷口走出来, 明月高悬，一时月光便尽数洒在了二人身上。 　　月式微腰上环佩泠泠，便将东西解了下来转身交给了叶挽卿：“这东西你且替我收着, 待我们从府中出来你再给我。” 　　这枚盘龙符叶挽卿第一次见月式微时就见她佩在身上，相处时日寸步不离。上面的盘龙纹精秀，用银线绣的, 一片片鳞甲清晰可见。以前这东西都是月式微自己贴身收着的，怎么今日换了她来？ 　　叶挽卿没说二话，收进了贴着心口的地方，玉质温良透着一层单衣依旧可以感受得到。 　　“放心, 我一定替你好好收着东西，不会丢的。” 　　月式微颔首嗯了一声，扫视着面前巍峨陆府, 朱红大门、金漆牌匾还有门前两头威武的石狮子, 跟她之前住的茅草屋是天壤之别。 　　月式微眉目渐深回头瞥了叶挽卿一眼：“跟紧我。” 　　两人翻墙进院, 走过一扇雕花石屏就能看见院子。 　　院子阔而空但装饰的很好，琉璃瓦、红白墙，还有各色亭台假山，浅碧池鲤，该有的什么都不缺，就是没什么植被，除了一些低矮的草地就只有园的正中植着一棵小树苗。 　　夜深人静院里也没什么人，二人隐了身形迈步去了内院，穿过月洞门忽然响起了一道破盏之声，旁边一间偏房里的灯火忽然亮堂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月式微眉头一蹙拉着叶挽卿往声响地方去。 　　偏房紧连着正堂，两房之间仅仅隔着一条抄手游廊，茂林修竹是一处幽静所在。 　　月式微和叶挽卿站在竹子后面，正前方正对着那间偏房的门口，从这里往里能览尽里面的布局。 　　不一会门开了，里面一连出来三个藕色裙衫的丫鬟，手里各端着银盆往外走。叶挽卿正站在抄手游廊旁边，头稍稍一倾就能瞥见盆里的东西。 　　一盆接一盆端过去的都是血水，个个都有大半盆，腾腾的还冒着热气，里面的白色手巾都染红了，搭在盆边潺潺滴着血水。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很新鲜，叶挽卿闻着一时腹内翻腾，翻江倒海似的。等几个丫鬟走过去了她才呕出声来。 　　“是血？” 　　月式微寒着眉问她，叶挽卿胃中难受只沉沉点了点头，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仔细一想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从去了皇宫开始，这些时日竟也没觉得饿。 　　她扶着膝盖喘了好一会才勉强回神，眼前晕眩顺势抓住了月式微的衣袖：“早听女君说这个陆涟漪久病缠身，不想才几年光景就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照这个活法下去只怕挨不过今年冬日。” 　　话音刚落，房内又传出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声声咯血，听着嘶哑难辨像是嗓子被人撕裂了般，一张一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走。” 　　月式微拉着叶挽卿往旁边去，找到一个正对着屋内床边的窗子，窗前栽着一棵桃花树，树骨劲节，只是此时早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这棵窗边的桃花树就显得单调，只有葱郁绿叶相称。 　　因着树枝遮掩勉强看得清里面情况，室内布局很简单，除了一张普通的纱帐木床和一些桌椅之外就只剩靠墙的一个书架，整整齐齐累满了书。一张不大的木床旁边站满了丫鬟，床上侧躺着一个面颊凹陷瘦骨如柴的女子。 　　“那就是陆涟漪？”叶挽卿忍不住惊叹：“这俨然一副病入膏肓之态。” 　　话还没说完，床上的女子又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娴熟的抽过丫鬟手上端着的雪白手巾捂嘴，声音小了些但脸却胀得通红，稍稍有了丝血气。白色手巾放进盆中时霎时就染红了整盆水。 　　陆涟漪的脸重新白下去，看了眼那盆染透的水挥了挥手便让丫鬟换下去了。躺回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不一会门外吱呀一声，进来一个丫鬟，身后还跟着一个粗褂衣衫的人，手上提着一个木盒子。 　　陆涟漪见人来强撑起头抿着苍白的唇让丫鬟给先生落座，人坐在床边，陆涟漪便将枯瘦的手腕递出去，上面搭上一块帕子。 　　大夫号了脉面色沉重直摇头，没说几句话就走了，陆涟漪听着面色苍白，等人都走后自己一个人在床上侧过身子，面朝着墙闷声咳嗽，轻一阵重一阵的看着让人心疼。 　　月式微隔着窗口看，忽然说：“听人说陆涟漪已经很久没下床了？就连朝堂之事这些年也再没过问？” 　　“都病成这样了如何管得。”叶挽卿只觉惋惜，或轻或重连着叹了几口气，月式微瞟了她一眼却说：“既然什么都管不了了，那大狱是怎么回事？” 　　叶挽卿一噎说不上来：“或许、或许有人暗中借其声名做的？” 　　月式微莞尔：“走吧，去别处看看。” 　　“去哪？” 　　“大堂。” 　　陆府大堂修缮的很好，大气又庄严却没人，除了门口两个丫鬟点着灯就只剩下偶尔穿堂而过的夜风。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进了门，入眼是议事的地方，正对着门的墙上悬着一副松烟旧神的画像，与别处不同的是这一幅是全身的，足足有两米。上面的松烟也不是正面站着的而是一个背身的回眸，没有其他画像那么严肃，笑得很温婉、很亲人。 　　叶挽卿后脚进来，望着这幅画却诶了一声。 　　“你叹什么？”叶挽卿抿抿唇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这幅画画得传神，落笔着墨一点都不马虎，就是……” 　　“什么？” 　　叶挽卿偷瞄了眼月式微：“就是有点亵神。” 　　月式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画上的女子眉眼温柔、回眸一笑清冷神觉，见之乍欢，久处生香，看了良久才说：“有人亵神有人敬神，有人挂在嘴上也有人放在心上，你呢？叶挽卿，你是哪一种？” 　　叶挽卿挑眉一笑：“我啊，我不信神。” 　　“那命呢？你信命么？” 　　没来由的月式微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目光盯在那幅画上有些黯然，叶挽卿抬头看着她，眸子半垂情绪藏得很深，淡淡的说：“以前不信的，现在信了。” 　　月式微觉得不解：“为什么？” 　　“没什么。”顿了顿又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作者有话说】 　　嗷我回来了带着我短小的一章… 　　十一点啦，晚安呐，节假日里要好梦哦。 64 ☪ 她的手 　　◎放在我的耳垂上◎ 　　陆府大堂的里面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 走到里间入眼却架了一个神龛，上面是玉塑的一尊菩萨，卧底莲花, 右手抽了一枝柳条半搭在小臂上，目光下视, 眉眼温和像是在布施神意。 　　神像放在一个长方的红木盒子里，旁边还有红绸子修饰, 案前摆着各种贡品和奉香。虽然没有人住但是四处打扫的很干净。 　　“这是什么菩萨，观音菩萨么？”叶挽卿弓着身子朝木盒子里看：“太夜不是都信奉松烟上神么？怎么还有人拜观音, 特意安置在这个地方不会是偷偷拜的吧？陆涟漪么？” 　　月式微缓缓走上前, 用指腹摸了下桌案, 一点灰都没有, 可见是经常洒扫的。 　　“有什么是求松烟上神都解决不了的，还需要特意供着观音菩萨？”叶挽卿自言自语，食指摸着下巴盯出了神, 忽然眉宇一散说道：“不会是求子的吧！？送子观音呐！” 　　月式微盯了她一眼，略过她身后时蓦然抬手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提又迅速放下，说：“站直了, 不该看的东西别乱看，不知道的东西别乱猜。” 　　“你手劲真大。”叶挽卿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式微，看来你的手恢复得不错, 看方才的力劲儿提剑应该问题不大了吧？” 　　月式微四处走走看看，随声说：“能不能提剑尚不清楚，得有只小妖来碰碰才知道。” 　　叶挽卿揶揄她：“你那哪是提剑分明是试刀呢。” 　　“可不就是试刀么。”一转眼的功夫, 那把剑就已经提在了月式微手上, 雪刃透着浅浅的寒光。 　　忽如其来的动作和长到脚底的剑叶挽卿不自觉眸色一凛。 　　月式微扫了她一眼, 用剑将叶挽卿脚边的蒲团别开，露出底下木制的地板。 　　“让开。”叶挽卿如是让开，看着月式微将剑尖刺进了地板里，往上一翘竟起了一个暗门。 　　月式微将门掀开，地上赫然出现一个方形的洞，看着不大刚好可容一人进出。 　　“方才走过这里时便觉得不对劲，掀开一看果然有问题。” 　　叶挽卿惊愕：“你刚才就是为了这个？” 　　月式微看着她，面露疑惑：“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 　　月式微看了她良久说了句“不会”就一跃身跳进了洞里，雪白的身影转眼没入了黑暗，叶挽卿眉头一蹙就往里喊：“你怎么下去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万一下面有危险怎么办？” 　　过了一会下面传来声音：“没事，目前安全，你下来吧。” 　　她在下面喊话叶挽卿却不放心：“算了吧，我在这里等你，替你守着，怕万一有人来。” 　　下面没了声响，又过了一会才有人声：“那你小心。” 　　很寻常的一句话，叶挽卿听着连应了几声好，喜滋滋的坐在蒲团上看着底下黑黢黢的洞生怕月式微在地下有什么事唤她。 　　她坐在旁边实在无聊又瞥了眼身后的观音像，还在想陆涟漪为什么设个观音像在这里。 　　四周太静了，静得有些无聊，叶挽卿看着黑窟窿似的洞口一眼望不到底，忍不住凑近了些，忽然一股凉飕飕的风窜了出来，还带着一股时浓时淡的血腥气。 　　…… 　　月式微下了洞，落地一声闷响后就再没其他声音，宛如死寂一般。 　　虽然地下一盏灯都没有但脚下还算平稳走的没有什么磕碰，甬道狭窄她只能扶着墙前行，走了几步扬起手掌，一张开掌心就窜出了一簇火，有了些光亮走的也快了些。 　　这条甬道很长，里面也逼仄，走了许久也见不到门，甚至连个岔口也没有像是笔直通往一个地方。 　　月式微越走越觉得熟悉，心里渐渐涌起不安。 　　又走了一会面前终于出现了第一个岔路口，两个黑黢黢的洞拦在面前尚不知通往哪里，忽然前面窜过来一阵风，阴森森的带着一股子血腥气，月式微眉头一蹙毅然选择了面前的那一条。 　　这个味道太熟悉了，像极了大狱里吊葬死尸的地方传出来的气味，只是刚才那股风里还掺杂着新鲜的血气。 　　月式微抬脚继续走，越往前味道越重，不知不觉眼前的甬道格局就成了四四方方的，像棺材口。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火光投到了一扇木门上，月式微眸光一跳熄了火，立在黑暗中听里面的声音。 　　有人说话，还有磨刀的声音。 　　“先说好了，你要哪条腿？免得我等会割下来你又耍赖。” 　　先说话的是一个声音老沉的，立马就有人搭话：“不会不会，说好要右腿的怎会耍赖，莫要把我想的这么低劣！” 　　磨刀的声音戛然而止，噌的一声，听着像刀劈进木头里的声音。 　　那人又说：“要是说定了我就动手了，你可别赖！” 　　“快劈你的就完事了，再等下去人吓傻了就不好吃了！” 　　“行嘞。”咔嚓一声刀被拔了出来，紧接着又是哐哐两声像是在剁牛骨头似的，血肉横飞，骨头渣子溅了一地。 　　“你小心着点都贱到我身上了，血拿东西接着啊都浪费了！那可是滋补的好东西。” 　　声音老沉的说：“知道了知道了，给你右腿，你看看是不是。” 　　里面响起了脚步声，走了两步站定，嚷声说：“这大拇指怎么长在右边？！我要的是右腿！” 　　另一个急了：“嘿你给我找茬是吧？大拇指长右边的不是右腿是什么？” 　　“大拇指长左边才是右腿，你这狗东西别想蒙我！” 　　声音老沉的嚷得更大了：“你再骂？我他娘的是狼你再说我是狗把你头拧下来！” 　　“你分得清左右么狗玩意儿？又不是人给这给我讲什么左右呢，我说右就是右，你给我的分明就不是右腿，你还想赖，上次被你骗了这次还能上你的当？那我真的就是狗了！” 　　月式微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磨刀霍霍就要打起来就没再往下听，如她所听见的一般，妖是分不清左右的，尤其是修炼成人形之后更是如此，有人族的样貌却没有人族的头脑，很多东西单靠妖的逻辑很难理解。 　　她站了一会准备离去，大狱来过一次也没必要惊扰这些妖，只要知道陆府的地道是通往这里的就好。 　　转脚往回走忽然身后的吵闹声止住了。 　　“别吵了，我拿这条腿就是，剩下的还要给人送去呢，别耽误事。” 　　然后里面就传来了沉闷的两声，一前一后往门这边来。月式微大感不妙拔腿疾步往后撤。 　　…… 　　叶挽卿坐在蒲团上正等的百无聊赖，眼看眼皮半垂就打了个呵欠，一时没了精神半支着脑袋，又一股血腥气窜出来她猛地惊醒，如此新鲜的气味让她直作呕，既然选择了灵修正道自然再闻不得这腌臜气。 　　头悬在洞口往里瞧想寻月式微的身影，她只身前去虽说修为极高但总还是担心，怕她出什么事自己不知道。 　　她朝里面张望忽然大堂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像有人来了。 　　叶挽卿进退不是索性跳进了洞中将木板带上了，四周漆黑她没有乱走怕月式微回来找不到她。 　　她刚跳下洞门吱嘎一响果然有人进了大堂。 　　咚咚咚的沉闷声音传到耳朵里，离她越来越近，没一会就走到了她的正上方头顶的木板上，两人仅仅毫厘之隔。 　　等了有一会黑暗中有人捉住了她的衣衫。 　　“别怕，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挽卿才放下了心，压着声音指了指上面：“上面有人。” 　　月式微舒了口气将手放在叶挽卿的耳垂上，传了道声音过去：“我知道，我身后也有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叶挽卿木讷的点了点头，耳朵上的那双手格外烫人。 　　一转眼的功夫，二人就回了女君殿。 　　月式微松开手走到旁边捡了盏茶喝，叶挽卿摸摸自己的耳垂还带着温热。 　　“你身后的是什么人？刚才情况紧急也没来的及问。” 　　月式微放下盏，看着她说：“准确的说不是人，是妖，从大狱来的，陆府底下那条地道直直通往城西大狱。” 　　“怎么会？”叶挽卿有些不可思议：“陆涟漪病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在陆府地下挖了这样一条地道，实在是……” 　　“怕是假借门楣做出的此事也未可知。” 　　月式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转而问她：“那你呢？可看见进大堂的是什么人？是陆涟漪么？” 　　叶挽卿摇了摇头：“不曾看见，在对方进门时我就隐入了地下，不过现在想起来她进门的声音倒是很奇怪，很沉闷，像是钝物直直砸在地上似的，笨重又缓慢。” 　　“耳熟么？” 　　似乎不明白月式微为什么这么问，叶挽卿看着她想了一会：“我印象里似乎没听过如此沉重的声音，为什么这么问？” 　　月式微又抿了口茶，说：“随口一问。” 　　顿了顿忽然又问了句：“你觉得陆涟漪看起来怎么样？” 　　“你怀疑她？” 　　“没有，我就想看看你第一次见她有何感想。” 　　叶挽卿认真的想了想，说：“看起来病得很重，完全没有女君口中所说的那样气度，如果就此身陨是太夜之憾。” 　　“这样啊。”月式微琢磨着她的话，再没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久违的三千字，明天再接再厉！ 　　谢谢无何小天使的这么长评论，还有营养液[转圈圈跪]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好啦晚安啦，早点睡奥都不许熬夜！ 65 ☪ 大狗狗呀 　　◎捏脸杀◎ 　　去探陆府回来的第二日喻雪婵就登了门, 说登门拜访之事陆涟漪已经回了消息，万无一失，日子定在明日傍晚。 　　喻雪婵说完抿了口茶, 看了二人一眼又说：“陆大人这些年病重鲜少见人，你们二人前去还望多担待些, 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本君在这里先给你们赔罪。” 　　说罢就站起身朝月式微躬身作揖，叶挽卿一个箭步将其扶住：“女君言重, 爱才之心尚能理解。” 　　月式微放下盏看着眼前的二人，传声说：“以前没发现, 人间的这一套玩的很会啊, 短短几月的功夫比我这个化形千年的人都深谙其道, 看着单纯可爱, 真是人不可貌相。” 　　听这话叶挽卿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高兴，她能说自己是换了芯的么？ 　　自然不能。 　　所以她回头笑了笑，余光扫过月式微的脸对喻雪婵说：“女君如此爱才, 我们也不是不懂事理的，如若可以，替陆大人端盆递水也是绝无二话, 你说是不是啊月式微？” 　　她转头揶揄，月式微白了眼她将还未好全的手背抬起来给她看，说：“这个自然，你不是最爱做这样的事么。” 　　这一句正中叶挽卿的心口上, 比口头上的唇枪舌战来的杀伤力更大。 　　“你！”这次换叶挽卿横她一眼，脸都憋红了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知道你修为高竟不知嘴也这么厉害。” 　　“下次还敢不敢了？”月式微看着她，面无表情声音也冷冷的, 叶挽卿嘁了一声没接她的话。 　　两人打着哑谜, 喻雪婵囫囵两眼又说：“放心吧, 陆宰为人亲和定不会叫你们为难，再说自她病后本君前前后后遣送过不少驱使丫鬟，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劳烦你们亲自动手，这点大可放心。” 　　沉了一会不自觉看向月式微：“本君还有一事相求，陆宰重病多年，多少良药都医不好，如若可以还请姑娘看看究竟是何病症，人间已无法子或许妖界有良方。” 　　月式微眸子一抬温声说了句好。 　　…… 　　第二日刚过晚饭已至傍晚，此时正值夏日天黑得还不算快，二人出门时天边还残留着余霞。 　　喻雪婵怕她们耽误时辰特意安排了马车让她们出宫，车夫持着喻雪婵的令牌所以一路上也没有让巡夜的官兵拦住。 　　马车里闷热，叶挽卿掀开帘子透透气，往外瞧了瞧又问月式微：“你真要给陆涟漪治病？” 　　月式微余光看了她一眼：“你这话说的奇怪，我又不是大夫。” 　　“那你还答应喻雪婵？” 　　月式微补充说：“我只管捉妖。” 　　还没等她说什么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敲了敲门边吆喝：“二位姑娘陆府到了。” 　　二人心领神会下了车，陆府大门随即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穿软甲的女子却不见陆涟漪。 　　“陆大人呢怎么不见她？” 　　那女子躬身作揖，说：“我家主人病痛缠身不便亲自相迎还望二位恕罪，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在偏房相候，请随我来。” 　　月式微眼睛在她身上停了一会接道：“有劳。” 　　叶挽卿走在后面打量了一下那姑娘，年龄不大，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生的白净又带着一股憨刃的劲儿，走起路来轻快得很脚下像生了风一般，腰上别了一把佩剑，左边还悬着一个木球，手掌般大小倒也做的灵巧。 　　“这是张生面孔，上次来的时候也没见过她啊？” 　　叶挽卿拉了拉月式微，下巴扬了扬，月式微把头一扭传声说：“自己看，是人是妖得自己分辨，要修炼就要拿出修炼的样子来，我也不可能次次都帮你。” 　　吃了闭门羹叶挽卿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凝起眸子直直盯着人家的背影看，瞳孔都瞪成了竖的也没看出个什么。 　　月式微一巴掌捂住了她的脸：“探妖不是这么探的，会被人当做神经病的，先把你的竖瞳收回去别吓着人家。” 　　叶挽卿哦了一声如实照做。 　　“那我该怎么做？我看别的妖怪都是这么看的啊？” 　　月式微不厌其烦：“将法术凝在双瞳上，待眼周发热时再睁眼就可以看见了，你试试？” 　　“好。” 　　叶挽卿照她说的，起初凝法力有些困难，试了几次之后才终于感受到一点热热的感觉，再睁眼时妖倒是看得模糊不清，但那女子身后的一条大尾巴却看得一清二楚，左右摇的撒欢，配上脚下一颠一颠的动作意外有几分可爱。 　　目光往上移，她又看见了一对大白耳朵，毛茸茸的竖的直挺挺，一只朝前另一只转了大半个圈朝着身后的月式微和叶挽卿这边，像要窃听什么似的，时不时还晃动两下。 　　叶挽卿一时吓出了声，身前的女子转过头来，还是那张干净俊俏的脸，身后的大白尾巴却陡然垂了下来也不摇了。 　　看着二人一脸狐疑：“你们怎么了？” 　　月式微应声：“没事，她刚才崴着脚了，姑娘继续带路吧。” 　　那女子也没怀疑继续往前走，叶挽卿看着她，身后的尾巴又摇了起来，越走越撒欢，只是这次她的两只耳朵都往后朝着她们，好像更警惕了些。 　　叶挽卿缓过神，看着她身后摇的飞起的大尾巴传声对月式微说：“我、我为什么只能看到她的一部分？一条尾巴还有一对耳朵？” 　　月式微莞尔：“尚不熟练，但已经很好了，若是换了大妖来你可能眼睛瞪穿了都看不出来一丝一毫。” 　　“谁？”叶挽卿撇撇嘴：“你么？” 　　她不信，照着刚才的方法又试了一遍，果然什么都看不出来，月式微冷着脸一巴掌将叶挽卿的脸捏住，说：“别看了，省点力气吧，你能看见的都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叶挽卿将她的手从脸上掰开，瞪了她一眼。月式微又说：“不过，你天赋不差，勤加修炼或许能逆天改命。” 　　“干嘛要逆天改命，我跟着你一道成仙不好么？” 　　月式微笑了笑，眸子却忽然冷了下来：“不是所有事情都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我成仙也不是因为我想成仙，是命，让我接了仙考走到现在。”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本来想码个三千但是之后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先写这么多，明天会补上四千。 　　晚安呐不要熬夜嗷~ 66 ☪ 柒柒 　　◎陆涟漪◎ 　　“到了。” 　　穿软甲的女子领着二人到了偏房却没进门, 只是站在门口对着紧闭的房门敲了三响门里面才传出声音。 　　没人说话反倒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先行，听那声音仿佛都要把肺咳出来一般，声声泣血。身穿软甲的女子站在门口眉目凝地深深的也不敲门了, 听着里面的急促声手也垂了下来。 　　“主人，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再将张大夫请回来？好歹让他再看看, 一定会好起来的。” 　　里面静了一会没应声，身穿软甲的女子又叩了一声, 说：“主人，宫里的人来了。” 　　“我知道。”沙哑极了, 像拿着枯树皮刮人嗓子鲜血淋漓, 饱含沧桑, 全然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女子的声音。 　　里面喘息了一会, 又说：“进来吧。” 　　软甲女子这才推门而入，五六个丫鬟从里面鱼贯而出，人人手上都端着一个盆, 大半盆的血水。 　　叶挽卿闻不得血腥气，才要干呕被月式微点住了，附在耳边清声：“暂且忍一忍。” 　　硬生生的叶挽卿又给憋了回去, 脸色不太舒服。 　　二人进了门，屋子里也似有似无弥漫着一股血气，叶挽卿找了个靠窗的地方站着才略微好些。 　　陆涟漪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双眸都咳红了, 唇边还落着血渍没擦干净，两相比较分外扎眼。 　　听见来人缓缓喘了几口才缓过劲看着二人：“见笑了，屋里病气重, 开了窗许久也总不见散。” 　　“主人这病见不得风, 总不听。”身穿软甲的女子疾步上前就要关窗被陆涟漪拦了下来：“散散病气吧, 今日有客不好叫人过了我这病气。” 　　话说急了又咳了几声，软甲女子磨不过她直叫人沮丧，叹了口气就伏在了陆涟漪的床边：“主人这病，要不还是将大夫请回来吧，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陆涟漪笑了笑：“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吧，宫里之前也来过好些御医都医不好，我何德何能。” 　　软甲女子将被子又往上掖了掖，把她的手拾进了被子里，皱眉念了句：“好凉。” 　　拎着那杆枯瘦的手腕：“怎么这么凉，一点温度都没有，都病成这样了也不知道盖好被子，要是她在你肯定不是这样。” 　　无故被教训一通陆涟漪讪笑缩回了手往被子里送：“你别在我这里忙活了，去给二位大人看个座。” 　　月式微和叶挽卿两个人隔着床榻一米坐下了，软甲女子也退了出去，房里一时只剩下三人。 　　陆涟漪转头看向二人，说：“听殿下说二位找我有些事，我离开朝堂已经许久，一病就病了这些年，若有事情我定竭力相告。” 　　月式微也不含糊，抬眸看了她一眼就说：“传言说陆大人这病是因一人而起？” 　　对方怔愣一瞬：“偶然也听过一些，是顾施施吧。” 　　“正是。” 　　“传言罢了。”顿了顿又继续说：“当年救济灾民后正好临近松烟柱加固之事，她告诉我说此去晚些回来，附近山上有些妖物蠢蠢欲动她要先去看看，当时她正处于修炼瓶颈，从外面回来后来过我这里一次，她说她有一件大事要做。” 　　叶挽卿眸光一闪：“什么大事？” 　　“她没说，只说有一件大事。” 　　叶挽卿略感失望，只得听她继续说。 　　“后来她走了，不知所踪，就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民间传闻很多，但我还是更愿意相信她是飞升成了仙，想这世间没有她的敌手当一个快活神仙也不错，如此长生也能护佑世人。” 　　一次说的话有些多，陆涟漪不自觉又咳喘了起来，叶挽卿看不过去从旁边倒了一盏热茶过来递到她手上，手指无意间触到她的手，冰凉彻骨，叫叶挽卿也吓了一跳。 　　“陆大人这病又是何缘故？怎会这些年还没好，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陆涟漪接了茶抿了一口：“顾施施走之前曾替我算过一卦，她说我命中有此一劫，当年她离开后的第二年我就病倒了，若能熬过去便能安生一世。” 　　“若是不能呢？该如何？” 　　搁下盏她叹了口气：“她说如若不能便让我等她回来，她给我医。” 　　叶挽卿跟着喟叹一口，没说话，空气一时沉了沉又转头瞟了眼月式微，对方端着茶盏神色凝固不知在想什么，眸子半垂着看着很是娴静，她手肘碰了碰她的小臂，盏里的茶洒了出来，溅了几颗在手上。 　　“喂，你怎么不说话？” 　　月式微掀起眼皮，暗暗传了道声音过去：“说什么？” 　　叶挽卿狐疑：“比如顾施施、或者城西大狱？你不是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么？这会怎么歇了。” 　　月式微将盏搁到旁边，滴水未动看了她一眼：“你先问，我晚一些还要给她号脉。” 　　“号脉？你不是说你不是大夫么？” 　　“你问就是了。” 　　“哦。”叶挽卿转头看向陆涟漪：“在宫中听女君说，陆大人这些年虽然并未参与朝政但是前些年为妖祸之事好像建了一座大狱，就在城西？” 　　叶挽卿问的直白，陆涟漪也没瞒她：“确有此事，但这座大狱并不归我管，我只是受命盖了一个名头罢了。” 　　“那这些年大狱中发生的事陆大人可知晓？” 　　陆涟漪摇了摇头：“不知，我这些年病着，能勉强起身已经是难得，如何管得了一座大狱。” 　　一句话说的胸闷气短，一口气上不来便又开始喘还伴有急促的咳嗽。 　　话问的差不多，月式微才终于开口：“有劳大人，今日之事便到这里吧，大人早些休息。” 　　说罢站起身看了眼窗外，又说：“天色已晚，不知我们二人能否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入宫。” 　　陆涟漪莞尔：“自然。” 　　说完朝屋外唤了一句“柒柒”，那名软甲少女便探出了脑袋，叶挽卿看着她又想起那一对大耳朵，灵动柔软，很是喜人。 　　“原来她叫柒柒啊。” 　　叶挽卿无意念了一句被月式微听了进去，她反问：“好听么？” 　　她乖顺的摇了摇头：“不好听不好听。” 　　柒柒领着她们住进了西厢房，房子很大住两个人足够，叶挽卿倒头想睡，月式微看了眼她，说：“别睡，今晚有的忙了。” 　　【📢作者有话说】 　　嗷明天继续~ 67 ☪ 暴露啦 　　◎吃飞醋◎ 　　具体忙什么月式微并没有告诉她, 只说让她别睡，这里不安生。 　　叶挽卿嗤她一眼：“这是陆大人府上能出什么事？” 　　“说到底你还是怀疑她。” 　　这话听起来味道怪怪的，月式微扫了她一眼将盏重重往桌上一顿, 转瞬就冷了几分：“我没怀疑，你说话当心些。” 　　话不投机半句多, 叶挽卿哼了一声：“那干脆别说了。” 　　说完自去睡下，头往枕头上一靠就睡着了。月式微睨着眸子看她, 眉头蹙得紧，再端起杯盏时才发现水漏了一手, 好好的瓷盏已经碎成了渣滓。月式微愣了一瞬才惊觉自己的失仪。 　　不知怎么的听她说那些话就觉着来气。 　　月式微就这么坐着一直守到了后半夜, 中途出去过一趟回来之后将灯吹灭, 一个人隐在夜里一声不吭, 叶挽卿睡了多久她就守了多久，眼睛落在酣睡之人的身上，其中神色交叠流转, 深邃复杂，如此良久最后还是移向了别处。 　　从袖中拿出了卷轴刚要做什么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躁动，月式微眉心一跳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将叶挽卿唤醒。 　　轻轻拍了下她的背, 没醒。无法，窗外的响动越来越大，月式微右手一捏，那把冒着寒光的长剑便凭空拎在了她手上, 剑刃斜垂到地上。 　　“叶挽卿，醒醒，出事了。”她如是喊了两声卧榻上的人才缓缓醒来, 睡得半梦半醒：“怎么了？” 　　月式微眉一沉, 又说：“出事了, 别睡了！” 　　语调冷生生的叶挽卿活活打了个冷颤，登时清醒了过来，从窗外透进来的月色照着她的眉眼又添了一丝寒意。 　　“出什么事了？” 　　月式微回身往门口走去，寒刃悬在地上明晃晃得怕人：“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 　　二人一道出门，趁着夜色路过大堂往陆涟漪住处去时，门口两个守夜的丫鬟早已死透了，直接抹的脖子，下手干脆利落不留痕迹。 　　叶挽卿心下一沉忙往房内去，里面凌乱不堪像是经过了一番打斗。 　　“陆涟漪不见了？！”她审视了一遍抬脚往床边走去，伸手往被子里一探，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看来是被人掳走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追的话还来得及么？” 　　满脸忧色的看向月式微，对方冷着脸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在房里转了一圈才说：“放心，那妖下身有残疾何况带着一个人跑不远的，我们现在追时机正好。” 　　两人二话不说出了门朝外面去，叶挽卿一把拉住她：“陆府这么大怎么找？” 　　月式微提着剑指了指大堂的位置：“自然是先从最怪异的地方开始，若是不出意外，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人。” 　　叶挽卿虽一脸狐疑但还是跟着一道去了，一脚踹开门入眼伸手不见五指，像是掀翻的墨台。月式微左手凝起火簇携着叶挽卿进去，火光瓦亮四下看得清楚但远了还是有些模糊，叶挽卿不太喜欢这种未知的不安全感，就在月式微周围不过一米的地方查探，嘴里轻声唤着陆涟漪的名字。 　　她唤了一阵还是没见人，便抬起眸子看着月式微：“会不会是你推断错了，她根本不在这里，这样下去危险，随时有性命之忧。” 　　月式微听她说话不觉眉头又蹙了起来：“你怀疑我？” 　　语气一听不太对叶挽卿又改了口：“不是，还有许多事情没问明白，人可不能先失踪了，好不容易的一条线索。” 　　“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月式微只不看她，迈着大步往神龛前的蒲团去，一脚踢开蒲团，底下的暗门安然无恙没人动过。 　　“你的意思不会是她们顺着这个地道跑了吧？” 　　月式微余光扫了一眼，熄了火指尖无意划过叶挽卿的耳垂，传声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检查检查，方才你睡觉的时候我特意将这个暗门施了法术禁锢了起来，就是以防有人从这里出入。” 　　叶挽卿看着她忽然饶有意味起来：“这都能猜到？” 　　“嘭”的一声，火星子从月式微的掌心溅了出来，叶挽卿的眸子忽然就被照得澈亮，明媚夺目，下意识的一眨才渐渐适应眼前的明火，嘴里还止不住抱怨：“不想说就不想说，点火也不吱一声怪吓人的。” 　　月式微抿着唇转瞬即逝的闪过一丝快意：“你好好说话，火自然烧不到你身上。” 　　没说几句话忽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到门上的声音，月式微猛然警觉，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将手上的剑甩了出去，直直钉在了门板上，所出之声震耳发聩，鼓膜都要被震碎。 　　待二人靠近时看见一个影子蜷缩在门边，是陆涟漪。 　　她本就瘦弱浑身见不着二两肉，这样蜷在一起的样子远远看去就只有巴掌大小，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倒是没见什么伤，难免受了惊吓。 　　月式微走近一把将嵌进门里的剑拔了出来，轻轻一拎不费吹灰之力：“我当是妖怪，原来是陆大人，抱歉。” 　　嘴里说着抱歉却拎着剑站在一旁，叶挽卿见状走过来蹲在陆涟漪面前抚慰，几次想扶她起来但是太过虚弱无力，最后没有办法叶挽卿只好征得同意后想将她抱起来却被月式微拦了下来。 　　“忙什么，陆大人受了惊吓自然要先把把脉，你这一抱万一抱出个什么好歹来岂不是弄巧成拙？” 　　叶挽卿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又起了身，换做月式微蹲下身：“请吧陆大人。” 　　陆涟漪抿唇，惊吓未过面如白纸，声音也颤：“不必劳烦姑娘了，我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死都不怕怎会被妖吓住，好在我没看清也没对我怎么样，就不必诊脉了吧。” 　　“那怎么行？”月式微不依不饶：“这怎么能一样，来之前殿下特意吩咐的一定要我给陆大人号号脉。” 　　见推辞不过陆涟漪才将手腕伸了出去，腕骨纤细一捏就能碎。月式微将手放上去，刚触到皮肤摸了一下便有人推门而入将其打断。 　　是柒柒。 　　她一见着陆涟漪坐在地上顿时面露怜惜之色：“你在干嘛！放开我家主人！” 　　柒柒拦在陆涟漪身前不让她们二人靠近，腰上别的短剑都露出了一截寒光。 　　陆涟漪如释重负：“我没事，她们只是帮我诊一下脉，没有恶意。” 　　“诊什么脉，又不是大夫。”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着月式微尤其充满敌意：“听见动静便觉得不对，来时看见她抓着主人的手腕，离得那么近一定是欲谋不轨！” 　　月式微嗤笑一声：“我奉命办事，诊得了脉也抓得了妖。” 　　“方才进来的时候特意将门合上下了禁制，只进不出，不管这里面来的是何方妖怪都出不了这个门，不想妖怪没碰到倒是先遇见了陆大人，说来也巧，妖吃人怎么偏偏不吃陆大人？” 　　此话一出陆涟漪背上的汗出了半斤，一笑整张脸都僵了，眼睑处裂出一个指缝大的裂缝。 　　叶挽卿顿时倒吸了口凉气：“陆、陆大人，你的脸……” 　　陆涟漪闻声脸一沉，霎时黑了一大片，一挥袖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时地上空留了一张人皮。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明天继续~ 　　小天使们阅读愉快嗷，那么晚安呐，好梦～ 68 ☪ 你猜 　　◎是忠犬◎ 　　月式微看着地上那一张完整的人皮, 用剑尖一挑起来足足有一个成人那么长，除了黑洞洞的眼眶和口鼻就只有背部中间划开了一条半米的口子，方便妖进出。 　　她将人皮挑起来给柒柒看：“你可看清楚了, 我可没动你家主人。” 　　柒柒吓得面目惨白，半天没缓过神, 双目失神的看着那张人皮嘴唇都颤了起来：“我、我家主人呢？她怎么……” 　　她显然还没缓过劲，看了眼人皮又看看月式微不一会又转到叶挽卿脸上, 像是在寻求答案，但眼中却已经陡然盈满了泪。 　　月式微将人皮又丢回地上, 淡淡的说了句：“还不明显么？” 　　凡妖化形就已经初具人形, 若是要假扮他人须得杀人剥皮然后再穿到自己身上, 穿是好穿, 行为习惯假以时日也能惟妙惟肖，但只有一点，面部做不了太复杂的表情, 因为并不是每一套皮都能完美契合的，一笑或者一哭起来脸就显得僵容易皱，若是保养的不好还容易裂开, 一弄不好就露馅了。 　　“所以第一次见陆涟漪时你就已经猜疑她了？”叶挽卿看着月式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月式微眉头微蹙：“此事我只是猜测，况且妖对这种杀人穿皮的事就跟吃饭一样熟练并不好识破，再说这事若没有确凿证据这家伙还不得劈了我。” 　　边说还边瞥眼看柒柒，叶挽卿叹惋：“所以你的意思是陆涟漪已经死了, 真的死了？” 　　“真的。”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不光如此，可能还死了许多年了。” 　　说罢蹲下身捏住刚才握腕的地方指给叶挽卿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妖化形最难化的就是四肢, 故而这个地方也爱出纰漏, 人的腕骨处皮肤薄, 妖穿皮的时候就算再小心也难免磕碰，指甲容易划破留下痕迹。你摸摸？” 　　叶挽卿虽有些后怕但还是勉强凑上前摸了摸，指腹在那一层皮肤上摸到了一些类似细微划痕东西，还不少，一道一道的像匕首留下的，只是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摸起来有些干，没有活人的皮肤那么柔软。” 　　月式微点点头：“正是，所以真正的陆涟漪多半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少说五年。” 　　“不可能！”柒柒忽然神色悲恸，看着地上的人皮不愿相信：“怎么会，我这些年一直待在主人身边，她几时死的我怎么可能不知，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 　　柒柒与陆涟漪相识多年，当年也是村边流浪的丧家之犬。 　　她原来跟的那一户是一家屠户，平常宰一些猪狗卖肉做生计，自然她也是要被送上餐桌的。未有人识前她就被拴在屠户杀猪的案板前，屠户是一个腰肥膀粗的大胡子男人，年过四十身体魁梧健壮，一家四口就指着他卖猪狗肉挣钱。 　　屠户站在案板前剁肉她就拴在案板下坐着看，吐着花舌头眼馋那些肉，屠户有时心情好就丢下一两块碎肉或者不要的内脏给她吃，血糊糊的新鲜碎肉砸在地上裹着一层一层尘土她也吃的撒欢，屠户就倚在案板上笑骂她：“呸！狗东西，多吃点，你长了肉我好吃你，哈哈哈哈。” 　　这话她听不懂，一边舔着肉上的泥土一边还汪汪的回应他，尾巴摇的飞快，往往这个时候屠户就会朝她吐一口口水，笑骂说：“畜牲死到临头了还叫呢！” 　　当然屠户的心情不总是那么好，有时喝了大酒就没来由的对她一阵拳打脚踢，嘴里骂个不停她却只敢缩在角落里闪着一对水汪汪委屈巴巴的大眼睛，他骂一句她的尾巴还跟着摇一下，有时打的狠了就跛着腿把尾巴夹得紧紧的，第二天屠户又丢碎肉给她吃的时候又摇的撒欢。 　　就这样伤一阵好一阵过了大半年，有一日不知怎么回事屠户三天没给她吃饭，她饿极了就扒上案板，不敢吃上面的大块新鲜肉怕屠户打她就伸着舌头只敢舔桌上缝里烂肉，指甲盖那么小，很臭她却吃得香。屠户看见了又提着棒子给她一顿好打，说她不识好歹，是条狗只有畜牲的命。 　　她挣脱了绳子拐着跛腿跑得飞快，她逃离了屠户的家，从此见着人只敢隔得远远的摇尾巴。 　　后来机缘巧合渐渐通了人识，算是半只妖了，也勉强看得出人的善恶了，从此看见人就更只敢远远摇尾巴看着。遇到陆涟漪的那天是巧合，她正蹲在一户人家外面看着别人晾刚腌好的肉，随时准备下口，不料忽然窜出来一个浑身雪白的人，长的仙风道骨的，看见她时嘴里还喊妖孽。 　　话没说几句就追着她，声声嚷着要收她去青峰当看门的，那她好歹半只妖能去当看门的？ 　　自然不能。 　　她一边跑那人一边在后面追，说：“狗子我看你根骨不错，随我去青峰修行可保你修成正道。” 　　“或者当我的坐骑也可。”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将她追到了江边，不小心蹿进了一户人家，两人围着一颗巨大的槐花树转悠半天，狗没逮到倒等来了一个人，陆涟漪。 　　陆涟漪当时正在后院除草，听见动静一锄头差点挖到那人身上。 　　也是那时陆涟漪将她救下，还数落了那人一顿，后来不知怎么的她们经常往来，竟渐渐成了知己好友，时常一起饮酒。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个人说要出一趟远门之后，陆涟漪因为政绩好被赏了一座宅子，再之后她修炼成了人形就找机会留在了陆府，一直到了现在。 　　一想到唯独陪在她身边的这几年也是假的柒柒就悲痛的喘不过气，就像心里忽然撕开了一个口子，空空的什么也装不进去。 　　“你告诉我她死了，这么久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叫我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越说眼泪便溢了出来，声嘶力竭的。 　　月式微叹了口气站起身将东西递到她手边：“往事不可追，不信你自己看看，好好辨一辨，是不是你家陆大人？” 　　东西到手边柒柒却不敢接，红着眸子一掌将东西拍落在地：“不是！你骗我！这不是主人，你骗我！就跟方才逃走的妖一样骗了我这么些年，一定、一定是她把我的主人藏起来了！” 　　她不承认，手握上短刃就要去寻那妖怪，被月式微喊住：“不用追了，追不上的，她盘踞在城中这么些年肯定有什么事要做，她会回来的，很快。” 　　叶挽卿转头看月式微，蹙了蹙眉又问：“你既然早就知道，可看出来了她是什么妖？” 　　月式微闻声摇了摇头：“它披着人皮算是一件天然的屏障，光凭肉眼很难看出它是一只什么妖，暂时不太确定。” 　　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柒柒收住泪听着面露狐疑，盯了月式微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又将目光投向叶挽卿，只瞥见她的一对竖瞳和时不时吐出来的蛇信子，惊呼：“你居然是妖！？” 　　叶挽卿闻声上下扫了她一眼：“很奇怪嘛你不也是么？狗子。” 　　她又转头看向月式微：“那、那你知道这么多难不成也是妖？” 　　月式微余光扫她一眼：“我不是。” 　　叶挽卿忙捂了柒柒的嘴：“别乱说，她怎么会是妖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二人打着哑谜，忽然月式微脚下的暗门传出了敲门声，一声接一声的，三人后背一阵发寒。 　　【📢作者有话说】 　　嗷我更新啦~ 　　那么晚安呐～好梦呀。 69 ☪ 被人掳了 　　◎月式微：好着急◎ 　　空气猛然一沉, 月式微示意噤声然后将暗门上的封印解开，打开的一瞬间跃身跳出了几米，一道黑影迅速从里面腾了出来, 落地的刹那月式微将叶挽卿推开，回身立住的时候那黑影已经落到了柒柒身边。 　　月式微恍然一眼, 认出了人。 　　“四叔？”她喊了一声才上前躬身作揖：“四叔不是在大狱么？莫不是大狱也出了什么状况？” 　　玄溪没答她的话，觑着眸子瞟了眼柒柒, 手上捏着展开的扇子，浓黑的扇骨直刺向她的咽喉, 挑破了点皮溅出了点血, 若不是柒柒伸手挡了一下只怕要贯穿她的喉咙。 　　方才月式微纵身推开了叶挽卿却不曾顾及她。 　　“她是谁？”玄溪没挪开扇子, 目光打量：“一只狗妖。” 　　月式微再作揖, 解释说：“这是陆府中的管事，常年跟在陆涟漪身边的，勉强算是个好人。” 　　玄溪这才松开手, 将扇子一收别进了腰里在旁边找了个装水的盥盆洗手上沾到的血，柒柒见此人不善也退开了，大门一迈不知去了哪里。叶挽卿怕玄溪, 只觉他在大狱呆了些时日身上的戾气更胜了，看了眼月式微后自去追了柒柒。 　　房内安静水声泠泠，玄溪转头看她，眉眼庸散似笑非笑：“好人？我记得月儿你从不会轻易判断谁是好人的, 怎么多日不见转性了？” 　　他问的很轻像是在唠家常一般，说罢又过了几遍水，目光有意无意的瞟了眼她, 问：“我送你的那枚平安符呢？怎没见你系在腰上？” 　　月式微顺势接话：“之前怕行事不便就交由了叶挽卿保管。” 　　“她啊。”玄溪自顾自的洗手, 目光沉沉的：“既然是保管的东西就不要忘了, 若是丢了该让你四叔我伤心一阵了，这件事结束后记得拿回来。妖毕竟是妖还是注意些为好。” 　　月式微颔首：“四叔教训的是，月儿知道了。” 　　手洗的差不多玄溪垂眸仔细擦拭着双手，想到什么似的忽而掀起了眼皮，说：“你方才说‘也’？陆府出事了还是帝星出事了？” 　　月式微不假思索：“都出事了，一死一失。” 　　说完还指了指地上的人皮，玄溪活了几千年什么场面都见过，区区一张人皮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温声问了句：“谁的皮？” 　　“陆涟漪。” 　　玄溪看了一眼：“死很多年了吧？” 　　“是。” 　　玄溪随口问了两句抽出腰上的扇子往面前一展，指骨雪白：“这么说倒难办了，我在大狱关的这些日子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地方，除了每天都能见到新鲜的死人之外时不时还能听一些小道消息，但近两日很奇怪，不光大狱不再抓新的犯人就连新的尸体也没见到。” 　　“那几个打点的狱卒也懈怠了许多，问其缘由只说上面下了命令暂时不再抓人了。” 　　玄溪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没有犯人进来狱卒也少了，我呆在那里也没意思，就顺着底下的隧道到了这里。” 　　他摇着扇还没等月式微走近猛然飘过来一阵血气，这才发现他玄色的袍子上星星点点布着血迹，玄溪发觉极轻的哦了一声，扬扬袖子说：“我想走，是他们偏要拦我的。” 　　月式微默然。 　　玄溪又看了眼地上的人皮，说：“陆涟漪已死陆府便没什么好查的了，穿在皮里的妖也跑了，丢失的帝星也还没有下落，你几个叔叔知道了又要发脾气了。” 　　月式微心知肚明垂着眸子不说话，玄溪抿唇一笑：“罢了，他们那边我拖着便是，你安心寻帝星。” 　　忽然哐当一声，门栏处进来一个人，二人齐齐看去月式微却生了疑意：“是你？你回来做什么？” 　　柒柒跨进门，脖子上还缠了一条白色布条，上面透出血迹已经干的差不多。 　　“这话问的奇怪，主人走的不明不白我自然要同你们一起查出真相，将那只妖碎尸万段才好。” 　　月式微没怀疑她的话只是走了几步挪到门口往她身后看了看，环顾一圈后眸子刷的冷了下来，等人反映那把长剑已经架到了柒柒的脖子上。 　　“叶挽卿呢？” 　　她问她，柒柒却直摆头：“我不知道啊，我没看到她。” 　　听这话月式微忽然心凉了半截，声音像带着刀子一样：“她追你出去的，前后不过眨眼之间，你怎么会没看到她，撒谎。” 　　她站的笔直，手上拎的剑却一点也不含糊，悬在她的肩上紧挨着她的脖颈。 　　“我、我真的没有。” 　　两人僵持不下，玄溪唤了一声，月式微倏而垂下眸子眉头却铮然，静默许久才堪堪敛了剑，剑尖垂在地上往门外走。 　　“我去找找，晚些回来。”迈过门槛又转过了头：“四叔暂且在陆府门口等我，若有东西从里面窜出来烦请四叔定要将它擒住。” 　　玄溪知她脾性也没阻拦只应了句好。 　　…… 　　叶挽卿醒来的时候她正在一处萧瑟颓靡的大殿里，手被反绑在一个红漆圆柱上，入眼什么都没有，面前两排合围大的红漆圆柱直顶高瓦，显得整个房子空荡透着寒意。 　　她是被朝着大门绑着的，两扇大门红漆斑驳向外大敞着，从有限视野中依稀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致，也是一般的萧瑟毫无生机，昏黄灯火、婆娑风声，虽是夏日却不见片绿。 　　叶挽卿一时晃了神，只记得她追着柒柒出了陆府。 　　“你醒了。” 　　清冷的大殿里忽然蹦出了句人声叶挽卿一激灵，头皮发麻。她朝四周看了看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感觉怎么样？”那人又说。 　　叶挽卿不敢搭话，还是没看见人却知道声音是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的。那人的声音很沙哑就像大殿外面蓬乱的枯草一般，风一吹就发出席窸窸窣窣的响动。 　　“你怎么不说话？”那人又问了一句，随之而来的还有沉闷的咚咚声，这声音叶挽卿很熟悉，就是那夜在客栈中差点杀她的那只妖。 　　她刚想搭话忽然身后远远地又响起了一声非常沉重的叹息，像是被千斤的石山压挤出来的，有寒风呼啸石洞的悲怆、也有不可凌驾的蔑视。是全然不同的女声。 　　“你想要我说什么？”她声音很温和，就是气息不稳有些病态。 　　接着又是沉闷的两声：“比如，你怎么还没死？是什么让你苦苦支撑？” 　　对方嗤了一声：“你不配知道！” 　　“哦，我知道了。”沙哑的声音忽然变得谄媚起来：“你是不是还忘不掉一个人？所以不肯去死，这么多年受尽苦楚也要撑着，哪怕看着自己修为散尽为我所用也不肯闭眼？” 　　“啧啧啧，真是痴情，一介凡人有什么好眷恋的，真是蠢！” 　　那道温和的声音没再想起，似乎是在默认她的话又像是在无力的抵抗。那人恼羞成怒，忽然恶狠起来：“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说中痛处了！？高高在上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呵，我的痛处，不也是你的痛处么？” 　　“我没有！”那人忽然暴怒，死死扼住她的脖子：“实话跟你说，其实…” 　　“你怎么又来了？”门外忽然进来一个身穿红衫的女子，头发半挽着发髻上别着一朵白花，看着温雅柔和。 　　“不是说好少往这里走动么？” 　　叶挽卿转动脑袋与门口进来的人四目相对，对方惊讶之余却端庄得体虽穿得素净但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看了看叶挽卿又问她：“你怎么还绑了个人在这里？难不成也是妖？” 　　那人转身，咚咚咚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不一会便绕到了叶挽卿身后，声音戛然而止，静了一阵叶挽卿转头，那张脸猛然已经凑到了眼前，声音诡谲：“你醒了，怎么也不说话，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嗯？” 　　她的脸离得很近，面目狰狞一副要吃她的样子，叶挽卿目光下撤毫不意外落到她的双腿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腿从腰部以下都是黑瘦黑瘦的，没有生气没有知觉，像极了城中那些被吸食致死的百姓，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腿是盘起来的，像莲座式那样，两只手撑着地行走。很难想象她拖着这样的两条腿用手臂走路的样子。 　　“好看么？”对方问她，眼底露着凶光：“说到底我的腿变成这样跟你也脱不了干系，拜你所赐，也拜她所赐。” 　　叶挽卿蹙着眉：“你将我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之后就知道了。” 　　说罢又转头看向红衣女子：“好生照看，这只妖对我们有用处，你放心她弱得很伤不着你分毫。” 　　“那你答应我的事呢？什么时候兑现？” 　　她有些头疼：“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兑现，就在这两日，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免得有人捣乱。” 　　…… 　　月式微在陆府翻了个底朝天，没见叶挽卿的身影，阴沉着脸走出陆府大门时玄溪和柒柒已经在门口等着，玄溪看她样子知她碰了钉子，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穗子。 　　“你看看这个可是你平安符上的东西，方才在门口捡到的，或许有些线索。” 　　月式微接过来，是她平安符上那块玉下面挂的穗子。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转圈圈) 70 ☪ 她不在的第一天 　　◎想她◎ 　　人是在大门口失踪的, 月式微拿着那条穗子一言不发琢磨了良久，敛眉寒眸静的像一尊玉罗刹，着实吓人。 　　“她的失踪真跟你没关系？” 　　月式微余光带着刺般一扫, 柒柒惊骇背却挺得很直：“主人生前总说为人处世忠诚二字最为重要，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是一样的说辞，我不怕死, 只怕主人的冤仇不能始终。” 　　她眼神坚毅月式微瞟了她一眼垂下了眸子，沉眉想了一会将穗子收进了袖子, 极轻的应了声好然后眸光一闪陡然凌厉, 抓住柒柒的肩膀在掌中结下龙印在她的额头写下一个‘恶’字。 　　转瞬即逝但柒柒看得真切, 摸了摸额头却什么都没有, 刚想问月式微就松开了她。 　　“你不用惊慌，我只是在你身上下了一个恶咒，为时三天, 若我三天之内还没有找到叶挽卿，你就给她赔命。” 　　顿了顿她又说：“当然，你死后我会替你完成复仇, 你会走得很安详，没什么痛苦。” 　　她的话冷得不容辩驳，居高临下毫不手软，柒柒看着她只觉得胆寒。 　　玄溪摇扇看着眼前一幕抿唇一笑：“士别三日, 刮目相看。” 　　“还是四叔教的好。” 　　少时在龙渊的时候玄溪就爱弄一些邪书给她看，如何给人下蛊、如何杀人、包括如何给别人下咒，只要关于取人性命的一样不落, 就连人间用刑的刑具都认了个遍, 要不是二长老寻齐拦着恐怕就要下场教她实操了, 玄溪笑着曾放言：“这有什么，把所有刑罚蛊咒全在活人身上试一遍才有趣呢。” 　　在他眼里称为有趣寻齐就会将月式微护在身后对他严声训斥：“荒唐！你这样子如何教好月儿，到时候将她教得跟我那另外两个兄弟一般如何是好，我龙族好好的一根苗子能让你兄弟三人糟践了！？给我滚！” 　　月式微看二叔骂人就躲在后面偷笑，玄溪就会拿扇笑着指她：“好啊小家伙，你笑我，下回让你二叔也治治你。” 　　然后他就会被寻齐打出去，边赶边谄笑：“知道这些有什么不好，她长大若要登仙难免遇见比这脏千倍万倍的东西，能出淤泥而不染才能见苦徒不悲悯，都是命数，二哥你不懂。” 　　“给我滚！” 　　二长老寻齐将她教得很好，还规定了泷祝、玄溪和苍墨接触她的时间，时日一久玄溪就担心这些教她的东西都忘了，但事实证明她很聪慧记得很牢，第一次用便能成功。 　　玄溪对他这个亲侄很是满意，走上前用扇柄敲了敲柒柒的肩膀：“三日之期很短，在这三天里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也不要耍花招，她会的我都会，我没这么好脾性，若被我抓到将你做成药引子售给妖怪，能值不少钱呢。” 　　柒柒点头，觉得自己好似来了一个狼窝，都是狠角色唯独那个失踪的蛇妖还和善些。 　　外面终究不是说话地方，月式微让玄溪去城中客栈与泷祝和苍墨汇合，顺便看着他们免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则携着柒柒回皇宫，她既然来陆府一趟自然是要回去跟喻雪婵说明情况的。 　　临走前玄溪还是回头问了一嘴：“蛇妖失踪，你不着急？万一死了如何是好？” 　　听到死这个字眼她的眉头蓦然蹙了起来，皱成了川峦一般然后又平了下去。 　　“挽卿聪慧，不会死的。” 　　嗓音淡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像凡人一样对死这个字这么避讳。 　　玄溪看她一眼笑了笑，走了。 　　月式微回到宫中跟喻雪婵说过陆涟漪之事后就离开了，说到她的死时顿了好久，最后只说陆涟漪是拖着病体走的很安详，丝毫没透露她被妖剥皮和许多年前就身逝的事。 　　走的时候喻雪婵独自坐在殿中，坐了好久也没怎么动，目光冷冷的整个身子像是僵在了那里，后来听宫人说她好像在殿中坐了一夜滴水未进，第二日还害了风寒。 　　喻雪婵是个惜才的人，对陆涟漪这么多年即使病着也没有革她的职，俸禄也是照常的发，什么补品每月都会送，只多不少。 　　从陆府出来前，月式微曾到过一间满是杂物的房子，里面堆得满满当当全是补品药材，都结蜘蛛网积灰了也没人动过。 　　月式微回到自己的房间，让柒柒住了原来叶挽卿的那一间。房里空荡荡的月式微坐着挑了盏茶喝，抿了一口目光就落到了初愈的手指尖上，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了叶挽卿的脸。 　　起身走到角落翻翻找找，最后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叶挽卿给她煎药的瓷罐，上面落了灰已经很久没用了，上次从宫外回来后叶挽卿就说她的手伤不用那么频繁敷药了，煎完最后一点就将东西收了起来。 　　瓷罐底下因为长久的火上烤已经烧得乌黑，叶挽卿每次端它的时候都会不小心沾上一点，刚煎好的药很烫叶挽卿习惯摸自己的耳垂，所以她的耳垂总是黑黑的。 　　月式微抱着那个瓷罐不自觉浮起了一点笑意然后又迅速冷了下去，她想起玄溪问她的话。 　　“蛇妖失踪，你不担心？” 　　月式微想了想将瓷罐抱得更紧了，闻着残存的药香又抿上了一点笑。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明天继续~ 71 ☪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月式微抱着煎药的罐子在蒲团上坐了很久, 面前是神龛，墙上钉着松烟神像，一双善目看着她, 栩栩如生。 　　如今所有线索零碎不堪，其间的蛛丝马迹总让人头疼, 最重要的是叶挽卿还失踪了，现在也没什么消息。 　　她想了想站起身, 将罐子放在神龛上然后兀自拿起三根奉香点燃，拜了三拜之后才插上。 　　看着一缕缕烟丝飘起来她的目光不自觉巡游到了神像上, 画像上的人手轻轻扬起捏着一根点仗, 似有似无指着画上右下角的一朵红莲。 　　月式微凝着眸子出了神, 眉间轻蹙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门外一帘风动，她一闪身出了门。 　　撰史阁之前来过，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 只是之前被火星子烧过的地方已经补了起来，不过难免留下了些烧黑的痕迹难以去除。 　　脑中回忆涌现，松烟上神的虚影记忆犹新, 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堂阁不知怎么的就浮现了一张脸，像无数次那样下意识的蹙眉抿唇，眉风一扫又转瞬即逝，兀自将掌心薄薄缠上的纱布又裹了裹, 走了几步才转了个身面向上次松烟上神出现的地方。 　　上次在太夜皇宫撰史阁中松烟上神虚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好像曾也像画里的一般手一直指着某个方向，很不经意的一指以致当时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或许是她当时身受了伤的缘故, 这会想起来越发觉得有其深意。 　　她扬起的是右手, 指着的好像是…… 　　一边回想她一边转换位置，最后才确定方向。 　　“西北？” 　　呢喃一遍，目光不经意顺着薄薄的窗纸往外，将窗子掀起一个角看，此时天刚亮晨光熹微，大多数光亮都被高大建筑遮挡只有缝隙中漏出的一点洒向西北。 　　又一阵风过月式微猛地转身，剑已经握在了手上。 　　“谁？！” 　　一个黑影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立在阁堂中间，墨发玄服仪表堂堂。 　　“我去女君殿找你，你不在掐指一算想着你应当在这里，果然。” 　　玄溪摇着扇子打了个呵欠，月式微见来人将窗子轻轻放下，目光落到他脸上：“四叔劳累多日怎么不待在客栈休息？” 　　“三叔他们呢？” 　　玄溪笑着应声：“他们睡得着我可睡不着，再说月儿你不也没睡么，还特意跑到这里来找线索。” 　　月式微收了剑，眉眼间没什么波动，连声音也不近人情：“四叔玩笑。” 　　玄溪向来心细，心思比人间的城府还深三分，最喜欢盘弄人的心思，以前总爱问“人究竟能恶到什么程度？能比妖还恶么？”后来不知怎么的也不问了，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连人间的事情也很少提。 　　但谁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些月式微都看在眼里，无一例外。 　　“四叔。”她扫了玄溪一眼，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沉了一瞬，她又说：“叶挽卿的事可否让我自己处理，你与其他长老不再插手，我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玄溪神情微变却又笑了起来：“我答应你，非必要时刻我与他们绝不插手就是了，只一点，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自然。” 　　…… 　　“线索找的怎么样？” 　　“西北。”她不假思索，玄溪将扇合住抵着下颌想了想：“宫中西北方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若我没记错那里也算是热闹的，无非就是三宫六院各位妃子的居所，若真是那个方向那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说罢顿了顿瞥了眼月式微，摇着扇又说：“陆府地下有一条密道月儿应当知道了？探过没有？” 　　月式微摇头：“探过大狱的那一条，另一条没来得及。” 　　“我探过。”玄溪抿唇一笑：“有趣就有趣在，另一条岔路直直通往宫中，而且恰好就是西北方向。” 　　“陆府、大狱和宫中，又是人又是妖的，真乱。”说完又瞥了眼月式微：“要不月儿随我去看看？” 　　二人一道去了西北。 　　放眼望去这里宫道宽阔，两边的墙瓦都有脱落的痕迹，很老旧了，脚下的青石板也零零碎碎不成样子，一脚踩上去动静不小。 　　玄溪纵身跳上了墙瓦看了看，方圆几百米之内都是这副惨相，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将扇一展，他说：“倒是奇怪，我虽也千年没来了但这里不该是这副样子，断壁颓垣全然不复昔日光景。” 　　月式微将头一偏，目光投向高墙上站着的人：“这是后宫四叔竟也常来？” 　　玄溪哈哈一笑轻轻一跃落到她面前：“天下之大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况且市井杂谈哪有后宫女子争宠有趣，看她们自相残杀陷害，啧啧啧，那心思真是比蛇蝎还狠。” 　　他边说边频频摇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回到了那段日子：“那时候各个宫中的皮我都有一张，换着穿，看着她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很是有趣，很多手段我都没见过，只可惜后来倒是没什么机会来了。” 　　“走吧。”月式微出言打断他：“还有正事要做。” 　　玄溪眸子一勾跟了上去，到一个拐角处时又随着她停了下来。 　　“怎么了？” 　　“这地方我好像来过。”玄溪顺着她的目光往一堵红墙上看，倒是没看出什么名堂，笑了笑随口一说：“来过？跟蛇妖来的？” 　　他料事如神，月式微沉了一口气才点头：“我跟叶挽卿揭皇榜进宫的那一次就是从这里走的。” 　　说完又抬头看了眼左边高大的围墙，漆色斑驳、颓颓将倾。二人对视一眼，忽然墙内传出一声刺耳嘶鸣。 　　…… 　　叶挽卿什么时候醒的不记得了，只记得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要杀她的那只妖，对方嫌她话多一棒子将她敲晕便一直昏到了现在，右侧脑袋上胀胀的好似肿起来一个不小的包。 　　这妖下手挺狠。 　　叶挽卿耳朵嗡鸣得厉害，缓了会神才反应过来背酸得厉害，腰部以下麻得快没有知觉了。 　　很快又是一声嘶鸣，沙哑难听又让她想起了那只断腿的妖。整个殿堂响彻这样的声音，叫得人直发麻耳朵里面像要炸开似的，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串意味昭著的笑声。 　　她努力够着脑袋绕过柱子往后看，余光只瞥见殿上的那名红衣女子，仪态端庄微侧身坐在扶椅上，手上还忙着针线活，边忙边笑，时不时还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旁边的人看看，只可惜视线受阻叶挽卿看不见那人是谁。 　　她够着脑袋费劲那名红衣女子猛地转头注意到了她，只瞟了一眼兴致颓然然后垂下眸子继续做着针线活。 　　“醒啦？” 　　语气慢悠悠的 ，落在殿里却格外清晰。 　　叶挽卿从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点头，本想说话但整整一日滴水未进实在口干舌燥，吐半个字都费劲，咽了咽才出声：“我想喝水。” 　　殿上的女子手一顿，放下东西隔着稍远的距离看着她没理，过了一会又给暗处使了个眼色，随即闪出一个浑身黑衣的人去了门外还端了一个破碗进来。 　　那人走路摇摇晃晃有点不稳，手上端的水从门外一路洋洋洒洒滴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水迹。碗递到嘴边时只剩了碗底一点点。 　　东西递到嘴边叶挽卿却又不敢喝了，迟迟下不了口，只说：“放着罢，我等会再喝。” 　　那人也不逼她只机械地看了眼殿上的女子又看看她，自己把碗边擦了擦又递了过去。 　　“喝吧，我还能毒死你？” 　　红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见叶挽卿冥顽不灵索性将碗夺了过去抿上一口后摔在了地上。 　　“不想喝就别喝了，等死吧！” 　　破碗转眼之间碎成了锋利的瓷片，叶挽卿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女子已经回到了殿上的扶椅里，娴静端庄与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手拿上针线物什对黑衣人说：“把那只妖绑到我跟前来。” 　　黑衣人照做，叶挽卿四肢酸得厉害，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人拉着后衣领拖到殿上。 　　换了根柱子绑着，就在那女子对面，两人距离仅仅几米之隔。 　　叶挽卿没空看她，脚下被一大片血渍洇湿了。 　　目光顺着脚下的血迹停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一身血衣，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腕被铁锁吊起来，腕骨处都勒出了一圈血痕看得见森森白骨，头垂得很低头发也熬得白了一半，却不像老人那般苍白，带着纯净光泽远远看去白得发亮，长发一直垂在了地上，发梢也染上了浅浅的银红色。 　　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摊血迹就是从她的膝盖下面溢出来的，一大片一大片的鲜红和暗红交叠，有些都干硬了。 　　刚才的嘶鸣声应该就是她发出来的。 　　叶挽卿错愣地看着她久久没缓过神，红衣女子将手上的东西端详了半刻又递到跪着的女人面前问她：“你看看我这个荷包绣的如何？与当朝贵妃相比又如何？这样式…” 　　话说了一半忽然怒了起来：“又装死是吧？刚才还喊得凄厉这会又不说话了？” 　　跪在地上的人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搁下东西一脚朝女子的膝盖上踢去，头顶上悬着的锁链随之一响，清脆又泛着一股冗长的旧音，那女子的身体被带的轻轻一晃，被锁住的手也攥成了拳头，她裙摆的膝盖下迅速涌出一层鲜红的血。 　　这次只听见一声沉闷的低鸣，有气无力的，拳头一松就要撒手人寰似的。 　　红衣女子抓起她的头发往后扯露出她乱发飘蓬下一张清绝柔丽的脸，眉宇深蹙，泠然又生的柔情，眼睛像水波一样，看着就教人想起三月潋滟的湖光。乍现惊鸿，再看下去却只剩凄苦，脸色差得骇人，总有油尽灯枯之相。 　　“我说呢你怎么会舍得死？这条命不留着你怎么会甘心呢。” 　　红衣女子一松手，她的脑袋又迅速垂下去，只听得见沉重的喘息声。 　　她又看向叶挽卿，瞥了眼跪着的人，笑着说：“可怜吗？她在这里耗尽了一生，你很快也会陪她下去的，黄泉路上作个伴。”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 72 ☪ 救人 　　◎我很想你◎ 　　月式微听到异响随着玄溪跳进了院里, 四面颓墙杂草丛生，宫中别处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就是透着一股老旧气看着让人心里发闷。 　　红门大敞, 风声空明，隐隐有说话声。 　　玄溪看她一眼传了道声音：“上瓦。” 　　二人一道上了瓦, 轻飘飘的落地无音。 　　月式微俯下身揭开了一片瓦往下看，登时一股时淡时浓的血腥气冲上脑门惹得玄溪都忍不住皱眉：“这个味道怕不是陈年老血了吧, 臭得怕人。” 　　这味道月式微自然也闻到了，隔着片瓦寻着叶挽卿的身影, 看到底下柱子上绑的一个熟悉身影才稍稍缓了口气, 黑乎乎的头顶, 俯视下去她优越的鼻梁和轻微扇动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脚下的一摊血迹却让月式微频频蹙起了眉头。 　　“看到什么了么？” 　　她没搭话，眼睛盯着底下叶挽卿的脑袋瞧了一会才抬起头看玄溪，声音愈发冷了：“挽卿在里面, 还有两个生面孔，其中一个探过，是凡人。” 　　“另一个暂时看不出来。” 　　玄溪摇扇：“我说你看到什么了呢脸色忽然这么臭, 我看看。” 　　他站在旁边摇着扇只略略朝巴掌大的洞往里晃了一眼：“一个凡人，一个被束住手脚的废人再加上一只蛇妖，我们只需要救出蛇妖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玄溪一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单凭这一点比龙族绝大多数人都活得恣意通透, 月式微听他这么说没急着搭话，往洞里又看了一眼说：“除了叶挽卿我们还要找帝星，这里看着空恐怕会有埋伏, 若真的要救还需从长计议, 断不可伤了挽卿的性命, 那妖可狡猾的很。” 　　“按你这么说那我们先走？待商量好计策再来搭救？”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 　　玄溪打了个呵欠，笑说：“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也放心？要我说通知给宫里直接叫他们出兵来清理门户岂不好，还不用我们费工夫，一举两得。” 　　月式微沉了口气：“四叔这话哪里是来救人的，分明是看戏的。” 　　一语道破，玄溪哈哈一笑：“要不怎么说月儿聪明呢，我们这些做长老的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眼见着天光大亮，月式微让玄溪先行回去自己留在这里晚些再走，他也没多问只说让她早点回别被发现了。 　　玄溪走后月式微传了道声音到叶挽卿耳朵里，叶挽卿乍一听还以为自己脑袋被那只妖敲坏了，左顾右盼半天，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门口，仔细听了几遍确定无虞才敢搭话：“你是…月式微？” 　　“是我。” 　　“你在哪？我没看到你。” 　　“在你头顶。” 　　叶挽卿刚要抬头就被她喝住了：“别抬头，打草惊蛇你会有危险。” 　　“你听我说就好。”月式微想了想开口：“最迟今晚我会来救你，在这期间你一定别丢了性命。” 　　“你怀里的那枚玉佩还在不在？” 　　叶挽卿点头。 　　“那便好，那枚玉佩是龙族之物，若有危险它会救你一命，明白？” 　　“明白。” 　　大致的事情只能交待在这里，对面忽然沉默了很久，叶挽卿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对方随之应了一声，没说其他的。 　　叶挽卿觉得奇怪：“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她沉了一会，回：“没有。” 　　氛围古怪。 　　叶挽卿：“那……晚上见？” 　　月式微：“嗯。”顿了一会又说：“你多保重。” 　　等了一会没有声音再传来，叶挽卿松了口气背靠在柱子上，头缓缓抬了起来，头顶有一片瓦被揭开，人已经看不到了，只有阳光透过那个瓦眼照进来垂在她的睫毛上，很舒服。 　　懒洋洋说了句：“我很想你。” 　　月式微立在房顶上，眸光一顿，睫毛垂得低低的，她没再看那片瓦眼而是在风里站了很久才离开。 　　…… 　　玄溪先一脚回到了客栈，昨夜跟泷祝和苍墨二人说过蛇妖被掳的消息，他们高兴的不像话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看到玄溪只问了月式微怎么没回来，他将扇合指一收打了个呵欠：“这就不用担心了，她很快回来，我先去睡一会准备准备着，今晚可能有好些事要做呢。” 　　苍墨一听觉得不对：“什么事？可别是让我们去救那只蛇妖吧？我好容易睡得这么踏实一回，我可不去。” 　　“她还没死？！”泷祝左脚刚套上一只鞋袜登时就变了神色，拎起另一支鞋底子就朝玄溪扔去：“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要去杀她的么？怎么？我这个三哥说的怀先再也不作数了是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是荒唐！” 　　玄溪一把接住了鞋转手投了回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脚边，那一股困劲都洇湿了他的眼尾嘴上还挂着笑：“三哥勿怪，既然是答应过得自然不会忘记，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有些事情操之过急反而会起波澜，我们才是一家人，蛇妖什么的且放心，定不教三哥失望。” 　　泷祝横他一眼套上了另一只鞋，站起身来抖了抖身子反问他：“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机？你怕不是早就跟月儿串通好了唬我们呢？你要是不动手我自会寻着机会动手。” 　　眼见着空气沉了沉玄溪不以为然，独自坐下来倒了盏茶抿上一口笑说：“三哥若是想动手自然有的是机会动手，就是她们两形影不离的，你要杀也得先过月儿那一关你说是不是？” 　　“而且，二哥也说过让我们少插手她们的事，月儿大了很多事她分得清对错也知道如何取舍，我们老了就别跟着瞎操心了，你说呢？” 　　“放屁！” 泷祝将门猛地一开，门扉打在墙上引的巨响。玄溪不为所动只淡淡瞥了一眼将茶盏搁下。 　　苍墨看这个场面不好收拾便想跟着出去，前脚刚买就被玄溪喊了回来。 　　“五弟，你在我们五个兄弟中排行最小，没事多劝劝咱们三哥，他这样容易误事。” 　　苍墨只说好，出去了。 　　他们兄弟几个二哥温和，三哥暴戾，他自己脾气也不甚好，但每一个人相处久了都知根知底，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唯有他的四哥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知喜好不知忌讳，有时神情稍变便让人毛骨悚然，竟也分不清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泷祝和苍墨出去了房里就只剩下玄溪，一时寂静他却叹了口气，静坐着等月式微回来。 　　如此坐了一会一阵风过来，他笑着放下了盏：“回来了？” 　　月式微从屏风内侧走出来，面色冷淡嗯了一声，坐下环顾了一眼又问：“他们呢？” 　　“方才出去了。” 　　“救蛇妖的事恐怕得我们两来了，你三叔不去五弟要留下陪他故而只有我们了。” 　　月式微料想会如此也没强求只说“知道了”，玄溪看了一眼她蓦然想到一个人。 　　“对了，陆府里的那只妖或许可以叫来一用，你在她身上下了恶咒她不敢不来。” 　　月式微回看了回去，说：“我对她下咒只是为了叶挽卿，现在人找到了这样威胁她不像龙族所为，四叔应当不耻才对。” 　　玄溪没接话，看了她一眼推了盏茶过去，眉宇郎朗很安静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说：“已经很久没什么人在意过龙族的名声了，尤其是着千年来妖界越来越乱，龙族为了自保隐居已久，在外声名狼藉，还是你二哥说的对，早日成仙给龙族寻一份安稳日子最好。” 　　话说到一半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只要能给龙族寻一份安稳日子，名声算得了什么呢？” 　　月式微沉默，隔了一会站起身：“上次陆涟漪那张皮是四叔捡去了吧？东西呢？” 　　玄溪没料到她忽然问起这事，愣了一秒说：“妖道上传言修仙之人剥下的皮用处极大，纯善之士次之，虽说是谣言但市面上要价挺高，卖出去能赚不少银子，月儿要这个有何用？” 　　“四叔给我便是。” 　　…… 　　月式微一路到了陆府，门口已经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人，长街十里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明明才刚入秋却活像寒冬腊日一般，皆是缟素。陆府门口也挂上了白绫，听说是喻雪婵请了旨要大办的，陆涟漪在城中无亲无故所有事情便全权落到了她身边的那只妖上。 　　一朝忠臣身逝之后她的后事只能由府里的管家操办，沿途不知要有多少唏嘘之声。 　　月式微穿着一身白倒也应景，远远就看见了在门口忙活的柒柒。 　　看惯了她的冷脸也没这么怕了，上去还能搭上几句话。 　　“你来做什么？不是忙着追查的事么？” 　　“我有事情找你。” 　　柒柒看了眼她将手上的活交给了下人拉着她往里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方聊。” 　　二人一道进了后院，人也变得少了很多。 　　“你找我什么事？” 　　月式微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怕是私下里哭过很多次了，手腕一转便将东西交给了她。 　　“这件东西我早该给你，陆涟漪是一个好官，她本该善始善终的命，突遭横祸，节哀。” 　　说完手一挥将她的恶咒也消去，说：“我找到叶挽卿了今晚会去救她，如果顺利记得给我们留一个位子给她上柱香，多谢。” 　　事情说的差不多月式微想走被柒柒喊住：“如果要帮忙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主人不能白白枉死。”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啦~睡觉睡觉晚安晚安 73 ☪ 生要庆贺 　　◎死要高歌◎ 　　月式微没让柒柒跟着趟这趟浑水, 自从陆涟漪死后她的心绪一直不是太好，接着还要打理陆府的丧事，陆涟漪生前孑然一身没什么熟识的人, 除了青峰的顾施施就只有前些年陪在她身边的一只白狗，也就是柒柒。 　　后来顾施施失踪, 柒柒好不容易化了人形找到陆涟漪时对方已经被害，她就这么陪了一具空壳这么多年还浑然未知。 　　陆涟漪死了, 所有的事都落到了柒柒这个管家头上，可以说是心力交瘁, 月式微看见她哭红的眼睛就打消了念头, 况且她一个小妖不够灵敏法术也使不出来, 听玄溪的意思, 让她去也不过是必要时候拿她消消灾罢了。 　　龙族风骨虽败，犹不及如此。 　　柒柒一直将她送到了大门口，月式微虽还是一张生人勿进的臭脸但说话的时候还是留意了些, 临别的时候别人跟她道别她只连说了三声“节哀”，多的安慰话半分别想，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词了。 　　换做少时看到有谁家出殡她跟玄溪两个早就蹦到别人的棺材板上跳大神了, 哪会说这些话。 　　月式微作了辞，又说了一声“节哀”，背过身往回走的时候不由得又想起了叶挽卿。 　　以前叶挽卿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时常会一个人蜷在一旁窥窗看天上的月亮，起先月式微并不管她, 连言语上都对她格外刻薄了些权当她是个东西，黏在身边甩也甩不掉一口一个喊她的名字，让她心烦。后来次数多了, 叶挽卿再窥窗的时候就习惯性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月式微知道她父母早逝, 跟她境况相像又不相像, 自己虽无母连亲爹的样子也记不得了但是还有四个叔叔、还有族人，叶挽卿，叶挽卿什么都没有。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站在妖堆里，明明都是一样的但她就显得格格不入很孤独的样子，也是因为这样当时才会多看她两眼。 　　叶挽卿说起自己的身世一语闭了总会沉默很长时间，什么也不说，眸子垂得低低的定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她不说话，月式微也不是个爱搭话的性子，两个人就这么捱着，直到叶挽卿再开口。 　　叶挽卿说：“人间生死是大事，生要庆贺，死要高歌，开心的要说恭喜，难过的要说节哀……” 　　在那之前，月式微只会指着别人的棺材说：“死得好。” 　　这是她四叔教她的，玄溪总跟她说：“人活一世宛如蜉蝣，朝生暮死，死是解脱应该高兴。” 　　‘死得好’三字她深以为意。 　　想到此处月式微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客栈，一进门就看见玄溪在房里，发冠重新束过了应该是小憩过一会。 　　瞥了一眼她身后：“怎么？她不肯来？” 　　月式微捡了个位子坐下，说：“我看过她的修为，比挽卿强不了多少，没必要。” 　　玄溪展扇笑了笑：“那便罢了，月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皇宫那边呢？有没有问过那后宫女子的身份和背景？” 　　“没有。” 　　玄溪看她：“怎么不问问？知己知彼，这不像你的风格。” 　　窗外街声嘈杂，月式微眼见着太阳西垂缓缓开口：“不好惊动宫里人，会耽误我救人。” 　　“一点风险都不行。” 　　【📢作者有话说】 　　嗷我算错时间了，所以只能先放这么一点，然后我想了想我昨天说的话，40个币的交易，emmmm，我忽然想起来我更三千十个币，四十个币的话大概一万三千字，我想当然的换算成了一千字十个币，啊……一万三千字的话……告辞！(明天见) 74 ☪ 揭秘了揭秘了 　　◎月式微提刀来的路上◎ 　　已近立秋, 天黑的也快，月式微和玄溪简单收拾了点东西，本想等着其他二位长老回来再劝劝, 多一个人总比形单影只的好，一直坐到了天阴黑沉, 外面鸦雀无声了也没见着他们。 　　玄溪抻了抻身子觉得有些乏了：“罢了，别等了, 你三叔向来是个倔脾气，他说不去等死在这里也没用, 这么晚了指不定跟苍墨两个人在哪里歇着呢。” 　　月式微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 一身素衣抬脚就往门外走, 玄溪收了扇笑呵呵地跟上。 　　他们兄弟几个中都多少带点倔驴脾气, 除了极个别的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其他都算是好相处的。月式微他从小看着长大，一身傲气冷淡的性子不知随了谁但骨子里的倔驴脾气一点不比他们少，认死理, 跟她那个二叔有过之无不及。 　　玄溪跟在她身后看她脸色沉沉，笑着说：“回头我一封书信寄到你二叔那里，跟他说说最近发生的事, 也算报报平安。” 　　顿了顿又说：“你三叔跟你五叔干的好勾当我也一并说了，你二叔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最痛恨你三叔不服管教的样子，虽不及小时候那样吊着打但好歹免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你三叔挨骂敢怒不敢言，脸憋得像锅里的辣子似的可好玩了，你一定得见见, 哈哈哈哈……” 　　玄溪越说愈发笑的乱颤, 猫起眼睛瞟一眼月式微, 见她脸色松了些又笑了一阵才好，扇一展又开了话匣子。 　　“对了，就我们二人去救人的话我不能用法术恐怕还得你来，我在旁边帮衬帮衬就好，杂碎什么就交给我，好久没松活筋骨杀两个小妖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边说边笑，眼尾弯弯的看起来实是高兴，月式微瞥了眼应声：“松烟上神说我不能伤人，到时场面混乱难免会误伤，所以此行只能智取断不可莽撞。” 　　…… 　　月式微来看过叶挽卿后，午时刚过那只折了腿的妖又来了，这次与前几次不一样，似乎是极其愤怒地，一进门一双眼睛就盯死在了那锁住的女人身上，怒气冲冲的过来一巴掌扇在了那个人脸上。 　　清脆异常，凹陷下去的脸蛋登时肿了起来，红彤彤的留下五指印清晰可见。 　　那人身子一颤，身上拳头大的铁链子摇的哐当作响，震彻整个大殿。 　　那只妖蓬头垢面，眼睛瞪得发红像要吃人死的，隐隐还有泪水在里面打转，扼住那个女人的衣襟质问：“你们非要这么赶尽杀绝么！一点活路都不留！我们到底怎么惹到你们了！她死了，她都死了！我连给她收个全尸都做不到！” 　　那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话几乎声嘶力竭吼出来的，叶挽卿在旁边咽了咽听的一头雾水。 　　那一只大手将那女人的脖子掐得发白，指缝间透出一点血红色，她也没挣扎，咳了几声吃力地抬起头看那张面目狰狞的脸。 　　不知是不是四周忽然太过安静的缘故，叶挽卿好像从那个女人嘴里听见了一声很沉很沉的嘲讽声，像蜻蜓点过水面的波纹，一层一层将声音推得很远，绵延悠长。 　　叶挽卿眼见着她面对面扫了那只妖一眼然后很累似的将头往后仰去，面朝天，头发也悉数垂到身后露出整张脸来。 　　她生的很秀气，肤质透白，眸子半垂不嗔不怒，唇角总是微抿着看起来有股欲言又止的味道，鼻梁两侧两窝深泉，沉静内敛眼底一点欲望都看不见，此时半阖眸子觑着那只妖的样子写尽了嘲讽，零零碎碎吐了几个字：“你是妖，杀了这么多人，这是代价。” 　　那只妖也狠，手在她脖子上掐出了指印也没有放开的意思，幽幽的说：“你以为，你就没付出代价么？” 　　猛然松手，头顶的锁链又是猛地一颤，哐当作响。 　　那只妖忽然腾身几米之远，手指朝那名被锁住的女子一指，笑着说了句：“来。” 　　刹那间一缕缕冷灰色像烟雾般的东西从那女子的皮肤底下钻了出来，源源不断朝那只妖汇聚，一点一点凝在她掌心，那场景就像活生生从人体抽筋的感觉差不多，一缕一缕像是被硬拽出来的，那女人的周围也因此团成了一股强劲气流，唰唰的往叶挽卿的脸上呼旋，刮得她的脸生疼。 　　头顶的锁链晃荡的厉害，被锁住的女子全然没了刚才的死寂，手腕的血肉模糊处因抓握而暴起的白骨还粘连着青筋，冷灰色光缕从她的口鼻眼耳钻出来的刹那甚至都听不到她哀嚎的声音，眼窝里的深泉疼得涌出了血泪，鲜红的挂在眼尾让人不敢直视。 　　要疼到什么地步才会让一个奄奄一息之人迸发如此灼烈的反应，叶挽卿不敢想。 　　半个时辰之久，那个女子被折磨的半个时辰里，她的身体就像一张弓一般痉挛着，一动不动任由那些东西钻出来。 　　她越疼那只妖就笑的越开心，看着那些光缕在她的掌心汇聚成小小的一团才收手，那女子的身子也随着她的停止猛地颓了下去，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塌塌的跪坐在地上，一瞬间什么生气都没有了，真的很像一个死人。 　　叶挽卿注视着她，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一呼气那个人就在眼前消散了。 　　那妖也察觉到了，上前量了量她的鼻息，还有气，笑着说：“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舍得死呢，你还有人没见着呢，你可要活到出去的那天，不然怎么见她你说是吧，算算得有八年了吧，你就不想看看她变成什么样子了？” 　　说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我要付出代价，你可知道你付出的是什么代价么？也就你当年那么蠢落到了我手里，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真是、真是太蠢了。” 　　说着重重拍了拍那女子的肩膀，又说：“若有一日你真的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一定会喜欢的，青峰首徒，濯尘上仙。”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了，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短小[点烟JPG] 　　明天继续 　　晚安！ 75 ☪ 身世 　　◎顾施施◎ 　　顾施施只觉得肩膀沉沉的, 缓缓阖上眸子后耳边的声音也愈来愈远。关在这里的八年里她太累了，越是疲惫思绪就越是往回走，很多往事又浮现出来。 　　顾施施这个名字不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她的原名唤作顾雪轻，是北野天姝国世代书香顾家的小姐。门风鼎盛, 一家三代在朝为太子师。 　　到她爹这一代的时候香火不好，年近半百才有了膝下这一个女儿, 从小捧在掌心上养着，偏她也不娇惯, 琴棋书画样样都好, 待人恭顺有礼, 所到之处常常身后跟着一串人。 　　那时天下都不太平, 天姝因着靠近北方，连年的大雪就成的一道天然的屏障，别说旁人就是妖也在那里捱不住, 所以南边打仗的时候天姝君家就在大雪中观山虎斗，必要的时候出手捡漏以此壮大。 　　天姝兵强却从不主动出手，国泰民安和书香世家顾家才是他们看重的。 　　后来朝中爆发朋/党之争, 朝中大换血顾家受了牵连全家下了大狱。 　　顾施施那时年方八岁，她爹为了保住她在狱中写了一封绝笔血书，洋洋洒洒近三百字，鲜血淋漓满墙都是刺眼的红字, 写完之后一头撞在了狱中石墙上，以死谢罪。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被一群老鼠围着，十个指头没一个完好的, 全都被咬破血肉模糊, 脸色青白血都流尽了, 狱卒将尸体抬出来时听说身体都不太完整了，样子惨不忍睹。 　　她娘知道哭了很久从此神志不清，见到她都叫不出名字了。 　　顾家当时的世交唐家家主看不过眼，在狱中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她时二话不说就要将人带走，狱卒拼死相劝不顶用，将随身佩带的大刀往地上一撂，刀尖直直蹬进了地里，单手抱着顾施施大放厥词：“谁敢拦我，犹如此刀！” 　　唐家在天姝跟顾家称作文武双壁，顾家从文唐家习武，一个在朝堂一个在战场，顾施施是他看着长大的早就当半个亲女儿，要不是天姝明文规定文武不可通婚，两家就是亲上加亲了。 　　唐家家主一身功夫自然没人敢拦他，再加上朝局未稳他手上还有一半兵权，没人敢动他。 　　习武之人一介莽夫，他当时那个架势是有鱼死网破的准备的，将顾施施救出来实在是全了老友的遗愿，同为臣子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顾施施被救出来后，为了尽快送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唐家将她乔装成男孩找了几个可靠的人连夜顺着水路送了出去，临别时将她护在怀里，只告诫她了一句：“雪儿，永远别再回来。” 　　她只有八岁，年纪轻却很清楚这句话的分量，登时愣了神哭得稀里哗啦，憋了很久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似的，小小的身体团在别人身上哭的泣不成声，嘴里一口一个你骗我、不想走，想要爹娘。 　　小孩子念家就渐渐成了哭闹，唐家家主是个习武糙汉，怕耽搁时间人追上来便一甩将她撂在了地上，怒目严眉放了些狠话： 　　“你爹为了救你死在了狱中，你娘疯得连你都不认识了！没有人会再记得你！你没有家了！再不走我讲你丢进江里喂鱼！” 　　他下手没轻没重，八岁的孩子哪里禁得住他那么甩，跌到地上一下就蹭破了皮，手上剐蹭了好几处，血淋淋的，很痛。 　　顾施施又滚下几颗热泪，从地上爬起来将伤口捧在那人眼前，啜泣着说：“唐叔叔，好痛，吹。” 　　那人顿时脸沉了下来，半天没说话，最后扬起巴掌一下打在她的手上：“我叫你走听不见么！” 　　手掌火辣辣的疼，顾施施怔了一瞬忽然就不哭了也不闹了，只抬头看着唐家主愣愣的。 　　“唐叔叔，您以前都会哄我的……” 　　当晚的江风吹的很冷，带着一股极浅的草腥味吹过。她低下头垂着眸子恍惚间就明白了一件事。 　　她真的没有家了，以后只有自己爱自己了。 　　她拜别唐家主，说从此“四海为家，绝不会再踏入天姝半步”。 　　一夜之间她好像长大了许多，话也变得少了。 　　顾施施是从小长在天子脚下，家境殷实的千金小姐，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头一回出门就是背井离乡。 　　水路不比马车，没日没夜的来回晃荡让人犯晕，饮不思渴食不下咽。顾施施不习惯，一点也不习惯。 　　在船上的日子顾施施也总是做噩梦，梦见她唐叔叔要把她丢到江里喂鱼，夜里常常憋出一身的冷汗，被子都浸湿了好几层，一来二去的她便大病了一场。 　　头晕脑热，连下床走几步都很费劲。 　　船上照顾她的那几个人起先端茶递水什么的都很殷勤，但是她只有八岁，生起病来身边根本离不开人，日日夜夜都要人守着才行。 　　他们端来的药也是照常喝，顾施施还记得她第一次喝那药的时候，刚下口就吐了出来，嘴里只喊苦。 　　他们说：“药哪有不苦的，都是这个味。” 　　顾施施沉默不语，想了很久才知道以前还是顾小姐的时候，喝的药都是调过的，一点也不苦。 　　她不是顾小姐了，也只有家里的药才不苦。 　　后来喂到嘴边的药也是喝了吐，吐了又喝，她努力适应，真正能喝下肚的却少之又少。 　　在出天姝国前，他们不能上岸，只能沿着水路一路南下，能到哪就到哪。 　　眼见着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船上几个人也是干着急，出了多少法子也不奏效，顾施施知道他们费心，打心底里感动，所以有时候能不劳烦他们就自己动手，他们喂到嘴边的药也乖乖的喝，再不喊苦。 　　也不知道病了多少了个日夜，有天夜里忽然醒了要水喝，身边没人，她自己起身却听到门外人说话。 　　“她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样整夜守着熬死睡呢？”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才八岁，能保多久保多久吧，唐大人为了救她还不知道要遭什么劫数呢，我们做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 　　“听天由命吧。” 　　顾施施隔着门板听了会，然后安安静静的自己扶着墙边倒了盏水喝，钻到被子里继续睡觉。 　　后来她在房里能看到人的次数越来越少，从寸步不离到有时一天见着四次，除了定时的供饭喝药再没别人了，次数也稳定在了一天三次人来。 　　早，中，晚。 　　顾施施一向懂事，并不计较这些，只是偶尔缺个人说说话。 　　大概两月有余，船终于靠了岸，当天夜里顾施施就拖着病体独自溜下了船，跟谁都没说，只在茶案上用水蘸着写了几个字：后会无期。 　　水迹会消失，她也没指望谁能看到，只是觉得不告而别略有不妥。 　　很多年后顾施施再回忆起这件事时，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其实心里是有气的，她只有八岁，正是需要人的年纪，怎么会真的一个人走？ 　　她在船停泊的码头等了一夜，眼睛一直盯着那条船，从天黑等到天亮又等到天黑，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人从船上下来，没有人找过她。 　　一个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会不会是他们没发现？ 　　她又折了回去，走到门口听见了他们说话。 　　“别找了吧，省得麻烦。” 　　顾施施怔了怔，嘴巴张张合合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走了，看着夜色下船尾泛起的碧波浅浅，“小舟从此逝”，从今天开始她也算是个浪迹天涯的旅人了，生死由天。 　　下了船身边无人照顾，本以为她这病好不了了偏她的造化又不错，找了个破庙歇了一晚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就自己好的差不多了。 　　大病一场人瘦了些但是精神头不错，看着秀气机敏稚气未脱，与她同待一处的光头老和尚看见她都说她好福相。 　　顾施施回敬了礼只笑笑不答话，那老和尚看她孤身一人又将碗里的一个白面馒头递了过去，她两天没吃饭饿得不行，捧着馒头就往嘴里塞，老和尚看着她脸上渐渐浮起了一点笑意说了句“阿弥陀佛”。 　　后来一老一小时常待在一起，老和尚去化缘的时候她就远远的跟着，老和尚也是个好人每天都会多带一些吃食回来，有时馒头有时白粥，不管多晚他的那只钵里永远都有她的一份。 　　顾施施曾问他为什么不回寺庙里去，一定要在外面风餐露宿的，老和尚说：“都是修行，在哪里都一样。” 　　日子有一日没一日的捱着过，顾施施有时也会跟他说说话，两人聊的不多，很多时候都是顾施施说他在旁边听着，说着说着彼此沉默了。 　　如此过了些时日，天气转凉，老和尚一天夜里回来后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临走前指着钵里的两个大白馒头问她：“前尘往事小施主还挂怀么？” 　　顾施施没答话。 　　庙外寒风咧咧，老和尚看着她叹了口气：“贫僧只能到这了，了无牵挂，望终有一日小施主也能释怀。” 　　老和尚走了，又只剩下了顾施施一个人，大雪夜她坐在破庙门口啃着干硬的馒头想了很久，回头看了眼与世长辞的老和尚，眉目祥和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第二日一大早将手上从小带到大的一对银镯子的其中一只当了，给老和尚下葬后也走了，别人再问起她的名讳，她只说她叫施施，顾施施。 　　换了一个新名字她才真正开始了解现在所在的地方，放下身段，遮掩起一身的家教礼数，最后在一个茶馆当起了小二。 　　一做便是两年，日子忙倒也清闲，很多事情她也渐渐不再回想，直到一日茶馆来了个道士摸样的人，一身藏蓝深衣款款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拂尘。 　　那人从进茶馆开始就一直盯着顾施施瞧，等她上前倒茶时一把被他抓住了手腕，掌风极其迅速的扫过她的几个关节要隘处看着她频频点头。 　　“好，好哇，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就是年龄有些大了，无甚要紧。” 　　那人说着就要抓着她走，顾施施挣脱只当他是个疯子。 　　顾施施背地里打听过，才知道这人是青峰派的掌门，此番下山是受了委托来除妖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那人坚持不懈的来，有时还拉着她说好些话，句句不离青峰派，临走的时候还说过段日子再来等她答复，绝不逼她。 　　有一日几个江湖人士来了，围坐在一起向店长打听些事，顾施施上前倒茶的时候听见一嘴“天姝顾家，平安昭雪。” 　　她手上动作一顿旋即恢复如常。 　　他们还说顾家失了一个女儿现四处花重金相求，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呢。 　　后来那个道士回来了，找到顾施施一算也知道了她的身世，沉默了很久才说：“锦衣玉食做回那个千金小姐，还是跟着老道我受苦修行，你自己拿主意吧。” 　　这是顾施施离家最近的一次，她却摇了摇头问他：“如果我拜入青峰门下应当唤你什么？” 　　老道错愣一瞬，说：“按理，你当唤我师父。” 　　“好。” 　　顾施施垂下眸子将怀里的另一只银镯子拿了出来交给老道。 　　“徒儿还有一事相求，烦请师父将这只镯子送还给天姝顾家，就说我客死他乡，年方八岁。” 　　从此世上再没有顾雪轻，只有顾施施。 　　她跟着老道上了青峰，以首徒的身份拜入门下，老道看她尘根清净便赐了一个尊号“濯尘”。 　　老道眼光很好，几年的功夫顾施施修为突飞猛进，几近赶上他这个师父，只是看着顾施施总也叹气，叹他遇她太迟，飞升无望。 　　…… 　　“门外有人求见。” 　　一个声音忽然打破寂静，顾施施勉强睁开眼睛只模糊看见一个红衣身影，声音她熟悉，是常年看管她的那个。 　　“知道了，让他在偏殿侯着。” 　　说完那只妖就往偏殿外去了，大殿里一下就只剩了叶挽卿、顾施施和看守她们两的红衣女人。 　　叶挽卿还没缓过神，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人是传言中人人敬仰的濯尘上仙顾施施。 　　【📢作者有话说】 　　嗷~ 76 ☪ 你玩我？ 　　◎要她们陪葬！◎ 　　顾施施被锁链半吊着, 迷糊了半晌总觉得有双眼睛看着自己，头稍稍一偏头顶的锁链随之轻响，那双疲惫至极的浓黑眸子惊了叶挽卿一跳。 　　“你是？”叶挽卿瞳孔一缩, 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听见顾施施说话，声音低低的, 有些沙哑的质感却并不让人感到难受，反倒意外的温柔沉静。 　　“我在太夜十余年似乎没见过你？” 　　叶挽卿回神, 想了想才说：“我是外地来的，意外被方才那只妖掳到此处。” 　　顾施施极快打量她一眼：“你也是妖。” 　　“啊……是。”叶挽卿有些心虚, 解释说：“但是我没杀过人, 我是好妖, 我很干净的！” 　　顾施施忽然笑了：“可惜我双手被缚, 不然高低给你算一卦，看看你所言非虚？” 　　笑过了又安静下来，目光沉沉的落到地上又吃力地转到叶挽卿脸上看了好一会：“我知道, 我都知道，我有一个故人跟你很像，她也是妖, 心思纯良，这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修为是否精进。” 　　她说着又不自觉笑了起来：“我刚见她的时候她还没化形呢，应当比你稍弱些，当年看她根骨不错差点就成功将她掳走了, 只可惜还是做了别人家的看门狗。” 　　叶挽卿看着她的眉眼，明显的能从清苦悲戚的神态中领会绵延澎湃的感情。 　　“改天我带你去见见她，你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顾施施的目光再次投向她, 脸上笑容更开了：“对了, 她那个主人可凶, 每次见我逗弄她的狗就偷狗贼、偷狗贼的喊，可要避着她点，好歹朝廷命官，一点花架子都没有……” 　　她边说叶挽卿在旁边听，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顾施施的状态与其说是跟她交流其实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个人沉寂了很多年的话，好不容易遇见个人也是自己讲给自己听。 　　顾施施还说了很多别的话，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叶挽卿看她忽然心里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太苦了，只言片语里扒出的那几分甜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几近于无。 　　光是听着叶挽卿就难受，胸闷气短的，心上压着东西。 　　顾施施咳了几声还要继续往下说，瞟了眼叶挽卿，叶挽卿挤出一个笑示意让她继续说，生怕打扰了她。 　　大到她跟陆涟漪的相遇，再到槐花树下那几坛梅花酒的配方，大大小小都跟她说了，不过并没有跟她提及确切的姓名，其中的细节都是叶挽卿一点点对上猜出来的。 　　听着她的旧事叶挽卿时而发笑时而又沉静，一语闭了五脏六腑五味杂陈，回着味再去品又都是苦味。 　　一想到她在这里的八年就难受得紧。 　　“对了。”头顶的锁链轻摇，顾施施呛着半哑的嗓子又说：“你是外地来的，陆涟漪陆大人可听说过？” 　　叶挽卿僵了一瞬，笑着应声：“听过。” 　　“她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当朝辅宰么？她过得怎么样？你不知道，她这个人总是忧国忧民的，经常忙的茶饭不思，连觉也能忘了睡，多年未见不知要熬白几根头发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比我的白发还多了。” 　　她的语气颇有些玩笑自嘲，眼中闪烁的光泽却丝毫不减，饱含生气，叶挽卿只能看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愣了半晌才藏着悲伤露了个笑。 　　“辅宰大人她很好，陆涟漪陆大人是个好官，百姓都很爱戴她，她永远都是太夜最年轻的辅宰大人，永远都是。” 　　“我就知道。”顾施施笑了，笑容有些苦涩：“她的命比我好就好，太夜可以没有顾施施，但一定要有陆涟漪。” 　　叶挽卿看着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光彩熠熠，高兴得就像个孩子。若是、若是让她知道陆涟漪的事……叶挽卿后脑陡然爬上一丝寒意。 　　…… 　　偏殿内，一灯一桌双椅，桌面上摆着一壶茶外加两只小盏，盏里映着两个人的残影。 　　“不知贵客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桌子另一边的人身穿黑色斗篷，整个脑袋遮的严严实实一直盖住了鼻梁，只看得见鼻头下紧抿的嘴唇，灯火昏黑身形高大是个男人，看起来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细细打量了一遍总觉得这人身上好像有些玄机。 　　那人缓缓开口：“听道上说，你这可以买到加快修炼的好东西？” 　　妖哼笑一声：“此话不假，只是你来的不巧了，前些日子我们已经暂时停止生意了，贵客要是想买等下次吧。” 　　她起身就要走。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那只妖忽而一顿，饶有兴致：“贵客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有你想要的东西。”男人又重复一遍：“只要你拿我想要的东西跟我交换，我就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妖又坐了下来，笑着说：“有趣，你且说说，我想要的是什么，说对了我们再谈条件，如何？” 　　男人冷哼一声：“你们妖最想要的不就是至高无上的修为么？我有件东西你或许有兴趣。” 　　“妖界的修炼至宝，龙珠。如何？” 　　掷地有声，那只妖眉头微蹙：“阁下有这等宝物还需要来跟我一只小妖来交换什么？再说，最后一颗龙珠在几月前不是已经被毁了么？贵阁下哪里来的龙珠，可不要唬人。” 　　那男人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些，她将信将疑凑了过去，听见他说：“最后一颗龙珠是毁了，但不是还有龙么，前些日子九重天冕天考时龙族又现世了，这可是内部消息，保真。” 　　“龙珠虽是好玩意，但是并不适用所有人，我还是更喜欢更血腥一点的修炼方式。” 　　那妖听完笑了笑：“若真是龙珠也好说，只是我要看看真伪才好。” 　　“你不信？”男人低沉着嗓音又说：“也罢，给你看看也无妨，但是你知道的，这东西妖见了就跟着了魔似的，若要辨真伪隔着袋子看就好。” 　　说完那男人从腰上取下了一个袋子放到桌面上，顿时整个桌子亮堂堂的，金亮的光从袋子里面透出来散发着源源不断的蓬勃气息。 　　那妖看直了眼男人立马又收了回去，转瞬又恢复如常：“果真是好宝贝，不知贵客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必当尽心竭力。” 　　“好说。”男人将东西挂回腰上：“我说了我喜欢比较血腥的修炼方式，若是你这里有鲜活一点的猎物就好，最好是那种会跑会跳还会张开爪牙反抗的那种。” 　　那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笑说：“听阁下这话是不想要普通的人了？” 　　她从事这种活已经有些时日，大多数客人都是直接要现货，杀好了直接送的，当然，这行干久了总会碰到个把比较变态的，诸如拿来耍的、拿来玩的或者是拿来活剐的，什么都有，这种拿来玩猫抓老鼠的还真是少，头一回碰见。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说得通，有些猛兽凶禽化形之后总摆脱不了本能，对原始的狩猎 　　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爱好。 　　两人仔细一品就心知肚明，那妖说：“明白，我这最近是有一个鲜活的猎物，或许阁下会喜欢，是只蛇妖，本来是打算另作别用的，你我有缘便换给你吧。” 　　“来人，把那只蛇妖带上来。” 　　话音刚落黑暗中蹿出来两个黑衣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往正殿去了。 　　叶挽卿是被两个人架着胳膊架进偏殿的，被绑的太久一扔在地上的时候差点站不起来，看了眼那只妖又看了眼面前身高体强头戴斗篷的男人一时没明白状况。 　　“看看，这只妖的品相怎么样？修为大致看过还可以，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完全满足你的要求，不管是用还是吃应该都不会让你失望。” 　　“吃？用？”叶挽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陌生男人，目测足比她高了两个脑袋，一眼看去遮得严实的脸，居高临下觑着她怪怕人的，一种不好的预感蒙上心头。 　　“很好，就她了。” 　　那只妖转过身拍了拍叶挽卿的头指着那个男人告诉她：“你以后就归他了。” 　　叶挽卿心猛地一紧：“我不认识他！” 　　看她有反抗的趋势那只妖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头：“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他走，少受些罪。” 　　那男人将腰上的东西一甩丢给了那只妖，看向叶挽卿的刹那忽然目露凶狠：“准备好了么？游戏要开始了。” 　　…… 　　月式微和玄溪赶到那处殿宇外面，刚要动手忽然面前的墙轰的一声倒了下来，猝不及防扬起了一阵掀天的尘土，二人意识事情不对迅速弹开才没被埋在烟尘里。 　　还没来得及看清事情缘由，从偏殿中又蹿出来两个人，一高一矮打在了一块。 　　矮的是那只掳走叶挽卿的妖，另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看不清模样，两人交恶得紧完全没注意不远处的另外两个人。 　　“什么情况？对方是敌是友啊？”玄溪眯着眼睛问月式微，月式微摇摇头只说：“不大清楚。” 　　“不过现在倒是救人的好时机。” 　　两人迅速往正殿赶去，一进门没见人，只有被锁在大殿上的另一个人，月式微脸一黑瞬间就提上了剑，声音沉沉的问她：“人呢？跟你一起绑在这里的人呢？” 　　顾施施也着急，忙说在偏殿，月式微又火速往偏殿去。 　　偏殿因为那两人的厮杀已经断壁残桓，墙都推得差不多了就剩一点残宇苦苦支撑，还是没见着人，倒是在殿中捡到了月式微给叶挽卿的那块玉佩，已经碎了，本该一块系着的平安福也不见了。 　　绳子切口很整齐，像是被什么利器一下砍断的，月式微心下一沉，顿时剑声阵阵，周身气旋狂舞，墨发转眼白到了发梢，幽蓝光晕有直冲天际之像。 　　眼见事情不妙，玄溪忙上前将身上的斗篷给她罩上，免得露出了她的那对龙角。 　　“月儿，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找到蛇妖要紧。” 　　月式微将东西捏在掌心，嗓音压得极沉：“四叔，如果叶挽卿出了什么事，我要她们死。” 　　好歹劝住了，玄溪着实松了口气：“到时候不消你说，四叔我也会让她们偿命，先找人要紧。” 　　此时墙外缠斗的两人一闪一躲，那只妖一跳正好蹦到了月式微跟前，那男人也追了上来，二人双双离月式微只有几米远，一看见她跟见了鬼似的。 　　那妖忙着逃命，将手上的东西丢还给了那男人，骂道：“居然吃了哑巴亏，去你/妈的吧！姑奶奶不陪你玩了。” 　　她想跑月式微一把将她拿住，那只对方忽然不知从掌中凝出了一团什么东西，冷灰色的砸过来差点心口挨一下，那东西落到地上一瞬间的功夫就轰出一个大洞，足足有几米宽埋几个人绰绰有余。 　　上次见着这样的威力还是月式微帮叶挽卿挖坑的时候。 　　不及细想，那男人已经被玄溪一个跃身拿住，将他斗篷一摘却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77 ☪ 短小的一章 　　◎明天补回来！◎ 　　扒下那男人斗篷的那一刻玄溪第一次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眉头拧在一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三哥！你糊涂哇！” 　　泷祝一把抖落肩上的手，被明着戳破身份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反倒看着玄溪发了火：“糊涂？到底是谁糊涂！” 　　说着瞥了眼月式微：“我们几个人中只有一个人糊涂！” 　　月式微知道他的意思，沉着眸子没说话, 将头上的斗篷又往下扯了扯：“三叔，我只问你一句, 叶挽卿呢？” 　　语气骤然冷下来，手上剑声阵阵, 看着杀气已有了三分。霎时泷祝的脸拉得老长, 黢黑黢黑的像要吃人。 　　“也亏得你还想着找那只妖, 被我一掌劈的魂飞魄散才算得上她的福气！你要找她去地府里找吧！吃里扒外的东西！” 　　“三哥！此话言重了。”玄溪还要劝, 泷祝脸一横就要走：“你若是还宠着这个孽障就别说你是我龙族的人！” 　　场面一下陷入僵局，月式微直直站在那里，手上紧握着剑, 青筋暴起一句话也不说，脸藏在斗篷后面，此时更不知道是何等的表情。 　　玄溪看着泷祝忍不住埋怨：“你何苦这样激她, 更不该说出这样重话来。” 　　“我说什么了？她这个孽障做的好事还不许我这个做叔叔的说上几句了？若以后担了大任只怕还要只手遮天药死我这个老头子呢！” 　　泷祝一甩袖走了，月式微站在原地始终没说一句话，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前脚走了，玄溪想上前说上什么忽然殿内一阵异响, 月式微猛地抬头一跃身往殿内奔去。 　　赶到殿中时一阵锁链声尖利刺耳，方才那大殿中央锁着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空中摇晃的铁链子和地上一滩鲜艳的血迹, 还有浑身是血半倒在地上的人。 　　“挽卿！”月式微一个箭步冲上前, 敛了手上的剑将她托在怀里, 掌风游遍她的全身并未发现什么伤才放下心。 　　叶挽卿脑子迷迷糊糊的，看到眼前的人才稍稍清醒了些，指着大殿上空荡荡的锁链嘴里一口一个喊着：“快、快救人。” 　　一口气没喘上来又说：“顾施施，大殿上锁着的人是青峰派濯尘上仙顾施施！” 　　玄溪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腰上别着的折扇，往面前一展笑着说：“我说怎么看不出来是人是妖呢，原来是半具仙身，行了我去追，你现在这里照顾蛇妖吧，最好看看有什么伤什么的，可别好不容易救了又藏下什么祸根。” 　　说完一溜烟去追那妖去了，只留下月式微和叶挽卿两人。 　　叶挽卿双手胡乱在眼前扒拉，月式微顺势将头上的斗篷掀了下来，叶挽卿看清她的模样费劲的扯出了笑容：“你头发怎么白了，是不是又跟人打架？” 　　月式微在城中是换了装束的，很少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样貌，唯有法力有很大波动时才会显出一头白发和一对粉色龙角，叶挽卿跟她时日长久，她的一举一动大略都知道一些。 　　“没跟人打架，就是有些生气。” 　　叶挽卿想了想就明白了个七八分：“你来救我应当不太顺利吧？” 　　月式微敛下眸子，眉头仍旧皱的深深的：“救人能有几个轻松的。” 　　“也对，也对……不过…还是谢谢你……来救我……” 　　她越说声音越小，月式微再看她时叶挽卿已经微阖双眸沉沉睡了过去，探过鼻息，呼吸很沉稳，身体蜷得紧紧的。 　　月式微保持姿势坐了一会确认她真的睡安稳之后才将她抱了起来往外走，过了一会玄溪也回来了，那只妖没抓到倒是拎了另一个人回来，月式微随意扫了一眼，说：“出了这么大的事通知宫里吧，这个人一起交给他们处置。” 　　…… 　　泷祝满腔怒火的从殿里出来，走到宫墙外面时迎头碰上了猫在墙根后面的苍墨，冷漠地看了眼才说话：“说好替我把风，怎的关键时候不见人？五弟你还真是不把我这个三哥放在眼里。” 　　“我哪敢呐。”苍墨僵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没料到三哥你会跟那只妖打起来不是？再说，我当时看到月儿跟四哥从头顶飞过去的时候差点没吓死，万一给他们发现了不得一顿好劈。” 　　“就知道你没憋好屁！”泷祝一听这话就不痛快：“藏着有什么用，你四哥那眼睛你还不知道？凡他视线范围内的东西从没有过能逃过他眼睛的，毒得很，你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会看不到你？只是不屑理你罢了。” 　　“月儿全然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他可是清楚的，刚才在里面还跟我装的跟什么似的，蠢蛋！” 　　话音未落，苍墨脸色白着咽了咽口水：“那照三哥这么说……计划没成功？” 　　泷祝冷哼一声，脸上的神色缓和一些：“这个倒是八九不离十，不过不急于一时，时日尚早呢。” 　　“那便好。”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也离开了。 　　…… 　　月式微将叶挽卿带回了女君殿歇着，将人好生的放在床上又把了把脉搏，没什么问题后就起身出了门去了喻雪婵的寝殿，丫鬟通报以后她才进去。 　　进门绕过一道屏风后就看见喻雪婵独自斜倚在榻上，身上只披了一件衣服，没什么首饰就只有鬓间插了一根白玉素簪子，手上还拿着一本诗集在看。 　　上次听闻她染了风寒之后一直就待在这间寝殿里没出去过，朝中有什么事也都是送到这个地方批阅，现在再看气色好像比那时好了很多。 　　“我看殿下好像没那么憔悴了？” 　　喻雪婵将手上的诗集往旁边一扔，叹了口气：“陆卿身逝，朝中又失了一位贤臣，教我如何不伤心，现如今都没个人在旁边参谋参谋。” 　　说罢起了身捡了口茶喝：“对了，方才听宫人来报，说你找我有事？说说，可是查到什么了？” 　　月式微抿唇：“查到了一些，顺便还给殿下带来了一个人。” 78 ☪ 中宫皇后 　　◎在线蹲蹲◎ 　　喻雪婵好奇是什么人月式微却没有直接说明, 而是将人请了上来。 　　一袭红衣，看到人的刹那喻雪婵手上的杯子一不留神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月式微心中了然：“殿下认识此人？” 　　喻雪婵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何止认识, 简直不要太熟。” 　　她小时候可没少在这个女人身上吃苦头。 　　那时这个人还是中宫皇后，而她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 正是给颗糖就会跟着跑的年纪，这个女人也不知道暗地里给她吃了什么东西, 大冬夜里高烧不退连话都说不出来，五脏六腑像被架在火上烤似的, 差点没死在大年夜里。 　　没死在她手上倒也算是走运, 早就听闻九乌舒家神秘, 家族中人没几个正常的, 要么中年忽然暴毙要么出生便痴傻，还有好些多多少少都是带些病的，常年卧床不说脾性也怪, 整个皇族成员更是鲜少露面，一次都没有。 　　时间久了，九乌百姓都怀疑坐在明堂上的到底是不是人, 或者说，到底是怎样的人，更有甚者杜撰了各种各样的传说，说名堂上的天子是个八条腿的怪物, 公主是个傀儡。 　　传言随着人从九乌传到太夜，人人都好奇，九乌公主舒颜嫁来太夜时路上更是蹿出过一茬接一茬的狂徒, 就为了一看这长在深宫中的公主是不是长相骇人的傀儡。 　　事实证明, 公主长相一点也不可怖, 当年初入宫的时候太夜帝君对她也是有些感情的，但是不是傀儡就不得而知了。喻雪婵看她会哭、会笑会伤心，怎么看怎么不像。 　　她还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跟这个公主走的还算亲近，毕竟是正宫娘娘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明面上还要喊她一声“母后”。 　　对于九乌公主的传言喻雪婵孩子心性，想也没想就问了。 　　当时的舒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支开了身边的宫女，告诉她：“母后火盆上的炉子烧好了，你帮母后拿下来好不好？” 　　让一个碗都端不住的小孩子拿滚烫的炉子，喻雪婵想也没想就拿了，结果手掌上烫掉了一层皮疼得哇哇大哭。 　　这还不算，事后追究的时候，喻雪婵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况了，也不记得当时到底是谁让她拿那个炉子的，就像中了邪似的，死活想不起来。 　　那个女人看她支吾说不出话就将祸事归咎在她身边的那几个照看的宫女嬷嬷身上，让她们趴在长凳上打板子，打到喻雪蝉想起来为止，只可惜她实在想不起来。 　　那个女人又说：“好孩子，不撒谎就是好孩子。” 　　“只是你那几个宫女嬷嬷办事不力，母后还是要罚她们的，你乖乖的躲远些，免得血溅到你身上。” 　　几个嬷嬷打得半身不遂，整整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好。 　　十岁之前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总是不自觉得就会遇到倒霉事，有时落湖呛水，有时跌进冰层无法动弹，再就是发烧生病，好几次性命堪忧。 　　后来回想起来像被人下了降头似的，喻雪婵都有些佩服自己，命够硬，这都没死。 　　喻雪婵上头有个哥哥，同父异母，叫做喻晁，听说这个名字不是父皇取的，是皇后自己取的，父皇只在他满周岁的时候拟了一个表字“鸠”。 　　所有亲眷中没人敢唤他的字，喻雪婵小时候无意喊过一两回，结果被贵妃抓着打手心，边打边告诫她：“要叫皇兄，再喊这个就不止打手心了！” 　　喻雪婵连声说好，但是总觉得她的母妃眼里流露的不是生气，而是担心。 　　她在害怕什么喻雪婵也是后来才慢慢琢磨出来的。 　　她的父皇似乎并不喜欢她这个哥哥，不仅不喜欢，还有些厌恶。 　　再后来，喻雪婵正式开始接触朝事的那天，皇后不知忽然间受了什么刺激重伤了她的母亲，人是勉强救过来了但是皇后被一旨下了冷宫，从此一直就在冷宫待着。 　　当初碍着两国的情谊没废她的皇后身份，但是消息一来二去传到了九乌国中，不仅公主进了冷宫，就连本该属于长子的太子之位也被妾室所生的女娃娃占了，九乌忍不下这口气，借题发挥便挑起了战火。 　　双方打了很多年也没什么结果，现下战事刚停后宫又出了事。 　　喻雪婵看着面前站着的女人，侧目瞟了眼月式微：“你将她绑到这里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月式微心中猜了个七八分，又说：“我与挽卿追查帝星之事，不想在后宫偶然发现有妖出现在那里，一路追寻下去竟在一处僻静所在看到了妖，还发现了此人，那妖跑得太快便只抓住了她。” 　　“一只妖出现在人烟稀少的后宫，此事不小，所以才来找殿下，看看怎么解决？” 　　喻雪婵又找了只杯子倒上茶，抬手叫上来人，只说：“将人先带下去，好生看管。” 　　看着人走远了喻雪婵又回过头看了眼月式微：“你的意思是此人与妖勾结？” 　　月式微没说话。 　　“事态严重，我还需要向父皇请示之后再做处置，至于帝星还要交给姑娘费心，我还有些事，晚点再找姑娘叙叙。” 　　月式微知晓她的意思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转身提了一嘴：“对了，不知殿下知不知道顾施施的事？” 　　喻雪婵脸色一变：“难不成今日之事还与濯尘上仙有关系？还是说，你有她的消息了？” 　　“那倒没有。”月式微转身出去：“就是随便问问，殿下不要多心。” 　　从殿中出来月式微又去找了叶挽卿，一推门就看见她站在窗边，披着一身血衣，手上拿着她经常给月式微煎药的那个罐子。 　　“我记得我把这个罐子收起来了来着，你怎么又找出来了？” 　　月式微看着她手上的罐子一时语塞，叶挽卿眉头一蹙几步冲到跟前把她的手拿起来看了又看：“不会吧，是你的伤口又严重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你说话啊？” 　　月式微脸一沉，将手抽了回来：“我没事，那个罐子是我实在无聊才翻出来的，我很好，我手上的伤也很好，不用你担心。” 　　听到她这么说叶挽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将东西重新搁回桌子上又问她。 　　“对了，顾施施的事情你有没有把她救回来？她被那只妖锁在那里八年之久，若是能救出来说不定也能了解到当年陆涟漪事情的一点真相。” 　　月式微摇摇头：“我让玄溪去追，但是她来无影去无踪实在太快，而且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救你，陆涟漪的事，再说吧。” 　　“那顾施施呢？” 　　月式微看了她一眼：“再说。” 　　且不说那人是不是真的顾施施，就算是真的，上次她跟玄溪看的时候那人被这样悬在大殿上这么多年受尽折磨，哪怕是半个仙身熬到现在也是油尽灯枯了。 　　救出来能活，但她是个修仙之人，一身修为尽废，简直生不如死。 　　太过残忍，一切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听天由命。 　　想到这里，月式微面色凝重：“还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陆涟漪的事情，你怎么跟她解释？是直说她身死还是瞒着她？瞒得住么。” 　　月式微一字一句，将叶挽卿怼的说不出话。 　　她在大殿中的时候跟顾施施聊过几句，别人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撑着顾施施一直熬到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陆涟漪，如果她得知陆涟漪死了…… 　　“或许、或许有什么别的办法？” 　　月式微沉声叹了口气：“没办法的，叶挽卿，时日太久只能待来世了。” 　　“但是我答应你，如果能救顾施施，我愿意尽力一试，这几日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月式微给叶挽卿换了一身衣服，两人一路来到另一间关那个红衣女人的房间，在不远处蹲守着。 　　“这不是女君殿偏殿么？我们在这里蹲着做什么？” 　　“蹲人。”月式微解释说：“昨晚我们去救你，妖虽然没抓到但是有个意外收获，还记得那个看守你们两个人的红衣女子么？” 　　叶挽卿点点头：“记得，怎么了？她不就是个普通人么？” 　　“很好。”月式微垂眸看了她一眼，抿上了一点笑：“我教你的方法似乎有所进步。” 　　“那也不看看是谁教的。” 　　她禁不住夸，月式微刚还没说两句，再看叶挽卿时，她身后的蛇尾巴已经翘上了天，眼里的得意之色丝毫不减。 　　月式微抿唇，继续说：“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想想，一个普通人和一只妖待在一起八年之久，正常么？” 　　“不正常。”叶挽卿反应过来：“你是说她们之间可能有什么交易？还是想问那只妖为什么不杀她？” 　　“都有。” 　　“所以……我们在这里蹲守的不是红衣女子，而是那只妖？” 　　叶挽卿难得这么聪明一回。 　　“正是。”顿了顿又说：“再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 　　“什么？” 　　“你知道关在这里面的那个红衣女人可是什么身份？” 　　叶挽卿摇头。 　　“此人便是太夜皇后，二十五年前千里迢迢从九乌嫁过来的舒颜公主。” 　　叶挽卿心下一紧：“堂堂一国之后和妖勾结在一起？这若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两国都抬不起头？” 　　月式微笑了笑，又说：“今日我跟喻雪婵说这事，她似乎并不想透露太多宫里的事，也未曾跟我说过此人身份，当时就觉得奇怪，现在想想八九不离十。” 　　听了半天，叶挽卿将信将疑，总觉得此时好像又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一定要做交易的话，后宫西北那一片确实算是一个韬光养晦的好地方，但是她可是妖，为什么偏偏选中的是这个女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越想越繁杂，叶挽卿干脆换了话题，问起了那个要杀她的男人。 　　月式微一愣，静了一会眸光一抬：“我找到你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只在地上捡到给你的玉佩。” 　　“你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79 ☪ 本命 　　◎殊途同归◎ 　　月式微说话的时候眸子抬起, 眼底亮晶晶的，瞳孔折射出的幽深紫色高贵又神秘，乍一眼看去格外漂亮, 盯久了又浑身一悚，总觉得太过沉静, 像潭死水。 　　叶挽卿抿唇笑了笑：“要杀我的那个人很高很壮，是个难缠的角色, 没抓到就算了吧，所幸我没真的被他杀掉, 就是可惜了你那块玉佩, 白璧无瑕还是碎了。” 　　说罢叶挽卿将怀里的平安符又掏了出来, 捏在手里垂眸看了一会重新系到了月式微的腰上：“上次就说事后还你, 一直都忘记了，这回打碎了你一块玉，这个平安福可不能再弄坏了, 一起还给你吧。” 　　月式微抿抿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改口道：“那枚玉佩若是能救你一命也不算浪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碎了就碎了，别放在心上。” 　　叶挽卿低着头只说好。 　　两人在屋外蹲了好一会，一直到晚上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叶挽卿累得昏昏欲睡整个人蔫了下来, 呵欠连天，不自觉靠在墙上小睡了一会，再睁眼的时候月式微正盘腿坐在旁边闭目阖神, 胸口处有一个时强时弱的龙形印记。 　　叶挽卿偶然见过一两次那东西, 月式微管它叫龙印, 每次施法前这东西都会出现在她的掌心，淡金色的可大可小，力量很强时上面的那条龙会跃出来盘旋在月式微身旁。 　　现在这种情况的话……叶挽卿不太懂，像是庙里的和尚打坐。 　　多瞧了两眼，叶挽卿靠了过去，整张脸凑在月式微面前，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龙印上看了很久，淡金色的一点都不刺眼。 　　忽然一阵微弱气旋袭过来吹得她的睫毛一颤，月式微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眉头频蹙唇瓣也轻轻抿得薄薄的，倒是她胸前的龙印更亮了，一条金色的小龙从里面跃了出来盘旋在月式微指尖。 　　叶挽卿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着这个东西，半跪着伸手去碰她的指尖时那条小龙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食指，小小的一只绕着她的食指，有些痒还有些热热的。 　　下一秒那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直直投过来的还有月式微一双冷淡寡情的眼睛。 　　“你做什么？” 　　叶挽卿慌了神，把手指背到了身后：“咳……如果我说它自己跑我手上的……你信么？” 　　她眉头仍旧蹙得紧，上下扫视了一眼后深深看了眼叶挽卿，站起了身垂眸看她：“你睡醒了？” 　　叶挽卿：“……睡醒了。” 　　“再等一柱香的时间，若是还没有动静我们就走。”叶挽卿应了声好。 　　接下来的时间月式微又盘腿坐回了原处，只是跟刚才不同，这回她面前没有龙印也没有跃出来的小龙，整个人挺得直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没有一点儿法术波动。 　　叶挽卿无聊的盯看了一会，开了口：“月式微，你在修炼么？” 　　“没有。” 　　…… 　　又隔了一会。 　　“你刚才胸口前边那条龙是什么？为什么它可以跃出来？不会是你养的什么灵宠吧？” 　　她还是问了 　　她果然还是会问的。 　　月式微无奈的睁眼，看着叶挽卿沉了口气，她就知道。 　　想了想，才说：“你是不是跟着玄溪人间话本听多了，还养灵宠？” 　　“刚才那个，是我的本命，是修炼时灵魂与修为产生共鸣诞生的东西，一般是以自身原型为形态，比如我是龙族所以它的形态便跟我一样，同样，某种程度上它也可以是我们内心感受的一种折射，它会反映本体的最真实想法。” 　　叶挽卿听的似懂非懂，脑袋中打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这个样子月式微一看就明白，叹了口气：“罢了，下次我教你修炼的时候你会慢慢悟到其中关窍的，不急。” 　　如此又等了一会，天色渐晚，月式微起身准备走，走之前在关人的那间屋子上设下了一层结界，万一那妖来闯也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她抬脚要走想起来叶挽卿，回身看去那人正靠在墙面上昏昏欲睡，蹲下身将她唤醒。 　　“我记得你以前也没这么嗜睡的，怎么今天这样奇怪？” 　　叶挽卿揉了揉眼睛，迷糊着声线回话：“最近入秋了，现在想想的话，我的那些同类都已经挠破头想着怎么填饱肚子冬眠了，哪像我，还跟你守在这里蹲人。” 　　月式微笑了笑没说话。 　　“话说你们龙族都不用冬眠的么？一年四季跟常青树似的，真精神。” 　　说到这月式微的眸子忽然黯淡了一点，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叶挽卿看着她大概猜到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要是能停下来谁愿意疲于奔命呢。 　　冷了场她咧着嘴又说：“等你成了仙说不定咱们可以试试。” 　　月式微自然拒绝，觑了叶挽卿半晌才说六个字。 　　“仙妖同穴，不妥。” 　　叶挽卿却说：“那我也努努力也混个神仙当当？大不了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嘛。” 　　月式微只抿着唇一字未吐。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好不容易周末结果上周作业没做完，这周要交，啊啊啊啊啊啊 80 ☪ 短小一章 　　◎转圈耍无赖◎ 　　月式微同叶挽卿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将门一推, 门开了，叶挽卿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何意？” 　　月式微盯她一眼：“你方才在那里不是困得紧么？房里有床你先睡。” 　　“刚才是刚才。”叶挽卿袖子一扬将门又合上了：“再说这大半夜的，你去哪我就去哪。” 　　月式微涵着眸子飞快地略了她一眼, 冷声冷气的：“随你。” 　　她转身往喻雪婵寝殿那边走，叶挽卿蹦蹦哒哒的追了上去, 围在月式微身边叽叽喳喳说天说地一点不在意对方脸上冷冰冰的态度，相反她觉得月式微这个样子更真实, 她曾经还猛然想过，月式微对她是不是也有过一刻是动了点心的。 　　“想什么呢？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叶挽卿恍然回神, 又对上月式微清冷的脸。 　　…… 　　两人一道去了喻雪婵的寝殿, 屋外一个丫鬟也没有, 刚到门口里面就传出了声音。 　　“到了就进来吧。” 　　嗓音散散的, 透着疲惫和倦意。 　　进了门月式微捡了个位子坐下，叶挽卿则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 　　喻雪婵先看了眼叶挽卿：“怎么几日不见，叶姑娘神色也想我一般疲惫？可是捉妖辛苦的缘故？” 　　叶挽卿嘿嘿一笑不知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妖窝一日游吧，她这一游差点没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关键是妖还没抓到, 有够丢人。 　　“不辛苦不辛苦……嘿嘿” 　　看她神色促狭，月式微很自觉地接过了话头：“她只是最近觉比较多，困了而已。” 　　叶挽卿当即甩了一个眼色过去，月式微不以为然。 　　“殿下面容憔悴, 可是没找到处置那人的办法？” 　　喻雪婵斜倚在床榻上，手上还是操着那本未读完的诗集，叶挽卿看得真真的, 封面上那个大大柳字格外吸睛。 　　她这哪是憔悴, 分明是相思了。 　　懒洋洋地将诗集放到旁边才开口：“倒不是她, 我向父皇提过了，父皇的意思是直接秘密下狱，这样勾结妖魔的人如何能留在宫中，我担心的另有其事。” 　　喻雪婵扶着额，沉默了一会又说：“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那房中关着的是中宫皇后，前些年犯了错被安置到了冷宫，只是这次皇兄出门平定渊王的事还未回来，我怕……” 　　“还有柳将军去前线和九乌国谈判之事，快两月有余也不见消息传来，时间拖得越久只怕横生事端。” 　　月式微沉着眸子刚想开口说“节哀”被叶挽卿一个眼快拦了下来：“柳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战事已平一切定当尘埃落定。” 　　“但愿如此。” 　　“关于后宫与妖勾结之事望二位不要传出去，国朝不稳于民无益。” 　　月式微抿唇，蹙着眉想到什么似的：“殿下上次曾说，那只妖来偷帝星时面色惊恐？确定没看错么？” 　　喻雪婵斩钉截铁：“自然没看错，她拿到帝星见着我时就像慌了神一般，一转眼就不见踪迹，那个样子就像看活阎王一样，我长得很难看么？” 　　叶挽卿一噎：“不难看不难看，殿下貌美如花，若是难看那这天下便没有美人了，你说是不是啊月式微？” 　　她手肘碰了碰月式微，对方一瞥回神嘲了她一眼，应付着答了声“是”。 　　“月姑娘这么问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月式微敛着眸子沉了声：“无事，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说】 　　赶作业摸鱼摸出来的一点[点烟JPG] 81 ☪ 下线 　　◎有请下一位受害者◎ 　　陡然来的一阵沉默, 叶挽卿说：“会不会想多了？” 　　月式微抬眸瞟她：“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惯偷者无畏，就算被发现第一反应也不该如此惊慌才对，姑娘的担心并不无道理。”喻雪婵抿了口茶, 打趣道：“当然啦，如果是叶姑娘来偷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叶挽卿撇嘴, 想起自己第一次偷东西的时候差点被月式微打手，凶得要命。刚想说什么忽然又被月式微按住了手, 神色稍变的冲她摇了摇头。 　　殿内烛火轻摇，火光灭了一瞬后又重新立了起来, 前后不过眨眼之间。 　　叶挽卿心下一惊, 话到嘴边月式微却看了她一眼：“先别说话, 有东西进了女君殿。” 　　她的五感一向灵敏, 从未出错，下一秒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茶水都跳了出来, 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好几声。 　　声音沉闷而有规律，称着短促空旷的回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叶挽卿头皮一麻又想起在客栈时听到的声音，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张狰狞的面目。 　　“是那只妖！”月式微也跟着沉了声：“比我想象中来的快。” 　　“你先带女君去安全的地方, 别靠近这里。” 　　粗略交代完几句一眨眼的功夫就出了门，追风而去的还有一声声剑鸣。 　　月式微直奔关押舒后的偏殿赶去，撞击声越来越近，刚转角果不其然看见那只妖一下一下撞着门, 头顶血花四溅，对于月式微的到来似乎也早有预料似的，头也不抬。 　　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动作, 最后竟生生将手指用力卡进门缝, 靠着蛮力猛的扒开一点空隙迅速钻了进去。 　　月式微暗道不好, 一掌将门轰开那妖正捂着舒后的嘴想将她掳走，速度极快。淌下来的血滴到舒后脸上，吓得她面色苍白，眼睛瞪得老大望着门口的来人。 　　“你知道我在门上加了封印，还是不顾性命的撞门，这个女子对你这么重要么？” 　　那只妖望着她啐了一口浓血，戏谑道：“我今日前来本就没想活着回去，我知道你在这里，但是你们真的把我逼得没办法了，如果横竖都是死，这样的死法无疑是最有价值的。” 　　月式微不听她多说，想着叶挽卿应该带着女君离开了便掌心绽开一个巨大的龙印，将整个女君殿罩在里面，别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休想出去。 　　今夜这里面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像死一般的沉寂。 　　施法完毕，那妖看着脚下渐渐腾升的金光知道再无生路，不知怎么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是想杀我么？现在我困在你的局中手无缚鸡之力，刺我一剑皆大欢喜。” 　　月式微提着剑，看着这一幕脸冷的像块冰，纵是有副好皮囊也生的全是矜傲，透着不近人情，一开口皆是彻骨的寒意。 　　她说：“你本就该死。” 　　那妖一愣，神色稍变又恢复如常。 　　“帝星，我只是想要帝星。”一字一顿，拖着剑往前走，触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剑鸣：“只要你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那妖笑了笑，一掌将怀里的人打晕丢在了一边，展开双臂戏看着她：“你想要帝星就自己来搜，搜到了就是你的。” 　　月式微眉宇微蹙立在原地不曾挪动半分，手上的剑却紧了紧，样子看起来有几分不高兴。 　　那妖见状反倒笑开了：“怎么？不想要帝星了？还是我一身污垢你嫌脏。” 　　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房中，乱发后面露出的一双眼睛红的吓人，头顶暗红的血液还在汩汩往外冒，从发丝间滚到脸颊再砸在地上，一串一串的让人胆寒。 　　那样子确实脏，像刚从泥潭中爬出来的阴物，时不时还传来一阵腥臭味道。 　　还不及她反应那妖忽然动作，两根手指夹住她的剑刃往自己心口上送。 　　转眼白刃进，红刃出，笔挺挺的刺穿了她柔软的胸膛。 　　她能感觉到那把剑抵到她心口，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划开她跳动心脏时的感觉。冰冷刺骨，将她的血液都凝住。 　　月式微神色一顿，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一瞬间。 　　那妖捏着剩下的半寸剑刃，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月式微，露出满口的獠牙：“你说得对，其实我早就该死了，在没妖山的时候，你斩杀柳相千机时我就该随着她一块去的。” 　　“只可惜……” 　　话说到一半她目光垂向自己脚腕处的那一枚黑色妖印。 　　当初她的腿在混战中受伤，本以为很快会好，但不曾想她那一剑伤到了筋骨药石无医，从此只能苟延残喘，为了不沦为狼群的口粮才借此潜逃进了太夜。 　　可是冤家路窄，哪曾想这几个人一起来了太夜。 　　阴魂不散，真是阴魂不散。 　　“我后来在客栈遇上那只蛇妖的时候，本想除之以平我心中之恨，可是谁能想到看起来仙风道骨、练得一手抓妖好本事的你居然和一只下等的蛇妖住在一起，让人大跌眼镜。” 　　听她说话月式微眉头不自觉的又蹙紧了，挥掌使出绵力将人活生生的从剑上推开。 　　她还想问些东西，不能让她死得太快。 　　锋利的剑刃从肉里抽出来，侵染的血顺着剑身滴在地上，浅浅的一洼。 　　那妖身体瞬间脱力半跪在地上，刺眼的红色瞬间侵染了全身。 　　她猛呛出几口血才能继续吐字：“咳咳……我还以为你会像杀千机娘娘一样毫不手软，将她灰飞烟灭……” 　　“我真的很好奇，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杀她。”说罢她吃力地抬起头看月式微：“是因为……” 　　“因为你作恶多端，该死。” 　　月式微寒着眸子，眼中沉静无波：“再说，我杀谁、留谁，跟你无关。” 　　那妖僵了一瞬，无端又想起当初没妖山上她一剑刺死柳相千机的场景，也是这副冷淡的样子，眼中看不到生机和起伏，光看着就让人生畏，可她此刻看着却不由的心中生怨：“不公平……这根本就不公平！” 　　或许这一切本就是不公平的，从她额上带着一撮白毛降世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被当成异类、被别的小妖怪欺负、甚至只能捡别人剩下的…… 　　好不容易苟且偷生熬到通人识又接连被骗，没有族落愿意接受她，还经常误闯别人领地被人一通揍，好几次险些被无良妖贩做成药材给大妖怪泡脚，她都活下来了。 　　太多太多，她都快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了。 　　在没妖山这么多年印象里骗她的不少，真心待她好过的数来数去好像只有曾经的柳相千机。 　　千机是棵树妖，脚不能移，别人送上门来就有的吃，没有人来就只能饿肚子。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里有个树妖，别的妖怪想戏弄她就逼她等在这里，跟她玩个游戏就放她走，后来毫无意外的，她被树妖卷到了树上，沦为她的盘中餐。 　　后来冲进来几个修士追妖魔她才趁乱跑了，不幸中的万幸。 　　再遇上那几个骗她的妖怪时看见她们在扑蝴蝶，然后把蝴蝶投到蜘蛛网上，看着那只蝴蝶被蜘蛛的长脚猛的抱住，尖长的脚刺破了那对漂亮的翅膀。 　　她心里猛然一抽，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天她漫无目的的走了好久，兜兜转转间又回到了那棵树下。 　　柳条下来缠住她前，她问树妖：“如果生存下去只有弱肉强食这一种办法，你想不想一次吃个饱？” 　　她想复仇，她想要她们死。所以她毫不犹豫将几人引到周围，在树妖可攻击的范围内，然后一把将她们推进挖好的深坑中。 　　坑里有一张柳妖织的巨网，任她们怎么喊她都只是站在上面看，一动不动凝视着每一张面孔。 　　很快，她们在上面扑腾着扑腾着就没了声响。 　　看着渐渐消失在眼前的生命，这次蜘蛛和蝴蝶的角色调换了过来，可她也从蝴蝶蜕变成了蜘蛛。 　　她已经很努力活下去了，可是这个世道总有办法让她死。 　　树妖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确切的说也不算好，但至少她给她报了仇，让她在冰冷无情的没妖山有了一处栖息之地。 　　本以为日子越过越好，可是谁能想到又遇上了顾施施，那个青峰首徒濯尘仙尊，然后是月式微、蛇妖…… 　　一个接一个，好像永远也除不完似的，一直到现在如此地步。 　　狼妖眼中渐渐失了光泽，对于命运她似乎很难争辩什么，缓缓抬起头看着月式微笑道：“我们也算见过几次，但凡你正脸瞧我一次都能知晓我的身份，免去许多麻烦，但你一次也没有，甚至一个余光都不曾。” 　　“你太高傲，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害死，拖入万劫不复。” 　　月式微垂下眸子，还是那句话：“我只想要帝星，至于你是谁、我们有没有见过，我都不在乎。” 　　“我只想要帝星。” 　　闻言，狼妖垂下头止不住的冷笑，她命数将尽索性也做一回好人。 　　“帝星从来都不在我这里，你别白费心思了。” 　　说完彻底倒了下去，目光停在月式微银白的剑刃上。 　　“真是把好剑……一点都不疼。” 　　【📢作者有话说】 　　非常非常抱歉耽误了这么久，非常非常想你们还有文文(悲) 　　很感谢你们的支持还等了我这么久(深鞠躬)希望这一章没有给你们带来太消极的情绪，不然就怪小狼，我们一起弹她脑门。 82 ☪ 诡案 　　◎阅读愉快◎ 　　那只狼妖没撒谎, 她身上确实没有帝星，但要说这东西从来都不在她手上月式微自然是不信的。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没来得及问她顾施施在哪，到时叶挽卿问起来不好说。不过既然这只狼妖愿意舍身前来那顾施施十之八|九凶多吉少, 有没有命等着都不知道。 　　月式微抿唇，陷入沉思。 　　想着如果顾施施死了的话 ……叶挽卿她应该会很难过吧？ 　　不太好办。 　　仔细想了一会她却含眉叹了口气：“罢了, 生死有命，看她造化了。” 　　说罢敛了剑, 抽身又往舒后身边走，俯下身在她身上一通摸索后也没发现帝星的踪迹。 　　月式微不自觉地蹙眉。 　　狼妖死了, 她身上没有帝星尚能理解, 毕竟送死还带东西来的少见, 但是跟她同党的舒后身上竟也没有。 　　起初她以为狼妖不顾性命的闯门是将帝星放在了舒后身上某处, 以致她一直找不到。只是她之前也不好当着人搜皇后的身，不合礼数。 　　那么这两个人身上都没有，树妖也早就斩于剑下, 帝星到底会在哪一时又断了线索。 　　看着地上横躺的一妖一人，月式微盯着出了神。 　　狼妖盗帝星这件事上，总觉还有些东西不清楚。 　　凝眸起身, 她将设在女君殿中的禁制解了开然后掩门准备出去，刚合上门叶挽卿就来了。 　　“解决了么？那只妖没认出你身份吧？” 　　月式微颔首：“没有，她倒是将我认成了修仙门派的修士，还说我一身捉妖的本事很不错。” 　　叶挽卿上下扫了她一眼, 一身白衫，气质冷淡不苟言笑，举止嘛……稳重温和。像, 确实像, 至少掌门级别的。 　　“你盯着我做什么？” 　　叶挽卿莞尔：“没什么。” 　　月式微扫了她一眼, 想了想还是不让她先知道顾施施行踪的好，于是说：“房中有脏东西，我已经处理好你就不要进去了，告诉女君让她派人来收拾就好。” 　　刚行几步又停了下来：“对了，答应过她的妖我不小心让她死了，帝星之事恐还要些时日，让她放心，此事算我欠她。” 　　说完抬脚便走，叶挽卿喊住她：“那你呢？你做什么去？” 　　人已拐了弯听见声音又折回来，说：“我回客栈沐浴，衣服脏了。” 　　叶挽卿赶忙又喊了句：“女君被她爹请到中殿议事去了，我可能晚一点回客栈。” 　　过了一会，耳朵里忽然传进月式微的声音：“好，那我晚些找你。” 　　…… 　　中殿。 　　喻雪婵刚到门口，槛还没迈就有一本黄折子飞到跟前，落到了脚边。 　　她弯身捡起来，翻看才知道是当时平反渊王之事下的折子。 　　此事算起来几月有余，之前也有捷报回来说事情处理顺利，后来倒是少了，她也没留意，想是平反之事杂乱也未可知。 　　她捏在手中又合上，这才注意里面好似还夹着一本，翻开看目光却只落在喻晁二字上，后面还盖着玉印。 　　当时喻晁她的皇兄是从父皇那里领了职务才去平反，按理这东西应该在喻晁手上才对，他回来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私自回京？ 　　不及她多想里面便传来雷霆之怒。 　　“混账！” 　　紧接着一尺墨砚又砸了过来，喻雪婵好歹躲了过去，捏着折子拎着墨砚就这么进去了。 　　将东西放在脚边行了个大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人来坐上的人稍敛了脾性，喊了平身瞅见自家娃手上拿的东西脸上又有些挂不住，遂黑了一层。 　　好在没那么想砸东西了，旁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臣心里也松了口气，悄摸着眯了一眼才看见是女君，咽口水又低了下去。 　　“谢父皇。”喻雪婵起身，将东西又原封不动的摆上了桌子，这才发话：“父皇急招我前来，可是发生了何事？” 　　皇帝咳了几声清了嗓子才说：“平反之事有了变故，罪人虽已伏法可是你皇兄却不知所踪，至今毫无消息。” 　　“此事关乎朝政，绝不能走漏消息引起朝野动荡，故而找你前来商议。” 　　喻雪婵眉头一蹙，目光朝地上跪着的人看去，又说：“皇兄身边有重兵守卫，再说平反之事也已经尘埃落定，怎会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掌兵者谁？可曾盘问？” 　　那人颤颤巍巍的答话：“回女君，此次派出的掌兵者乃兵部侍郎刘亿丰刘将军的二公子刘时深。” 　　喻雪婵又说：“那便好办，人现在何处？” 　　“在…在……”那人跪在地上又抖了起来：“回女君，刘时深刘将军他……他死了。” 　　“嗯？”喻雪婵横眉一凛。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殿下，老臣不敢撒谎，大殿下他失踪那日刘将军就死了，老臣……老臣亲眼所见呐殿下，臣万万不敢撒谎，求殿下明查！” 　　那人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猛磕，差点官帽都保不住，皇帝老儿看不下去挥手让他站起来回话。 　　“薛卿，你且将那日经过细细说来，本君自有明断，若有欺瞒本君诛你九族。” 　　此话一出那人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 　　“饶命啊皇上，饶命啊，臣…臣不敢臣不敢！臣定知无不言，求皇上开恩呐！” 　　皇帝：…… 　　喻雪婵：…… 　　两人对视一眼。算了别起来了，还是让他跪着罢。 　　“你细细说来。” 　　那人犹如得了圣恩，又磕了一个。 　　“回皇上，三月前大殿下带兵在断阳城外与叛军鏖战了两月之久，久攻不破，最后围城断粮两月才终得破关，破关后大殿下本是活捉了渊……” 　　他忽然停顿，看了眼皇帝额上便滋滋冒汗：“臣…臣该死。” 　　喻雪婵蹙着眉：“无妨，你且说。” 　　“谢殿下。”他这才又说了起来：“大殿下活捉了叛贼，当晚就下了狱，本想请旨早日押回京师，结果信笺刚发出不久，第二日早晨臣再去找大殿下的时候房中全是尸体。” 　　“杂乱不堪像是经历一场恶战，臣惶恐，便赶紧去狱中一瞧，叛贼还在，可……可是他却被人长剑穿喉，嘴中整整被塞下了一把剑。” 　　“臣实在是不知道怎会弄到这般田地，刘时深刘将军也身死在大殿下房中。” 　　“荒唐！”皇帝将桌子一拍：“若是真有这样的事那你呢？你在何处？军中森严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你怎会第二日才知道？” 　　那人又接连磕了几个头，吓得面无血色哭都哭不出来。 　　“回皇上，臣…臣真的不知道啊，臣一觉醒来就成了这样，臣冤枉啊！” 　　眼见局势不对，喻雪婵又问他：“那夜军中可有什么异样么？” 　　“没……”那人想了想又说：“那夜天忽然下暴雨，电闪雷鸣的，军中除了站岗的将士其他都早早入睡，刘将军也在大殿下房中，因为尚有叛军余孽未能抓获所以他要连夜站岗以保证大殿下的安全，当时跟他一起的还有十余名将士。” 　　话音落，在场几人都静了下来，喻雪婵眉头紧蹙猛的又传来磕头声。 　　看自己和皇上都不说话，他跪在地上一时惶恐难安，只得又为自己辩解。 　　“老臣一把老骨头了，是万万打不过十多个将士掳走大殿下的啊皇上！一定要相信老臣，老臣兢兢业业几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喻雪婵显然不想听这些，看着那人光洁的大额头好像也知道他为什么额头这么亮了。 　　不等他继续磕她又问：“你最后一次离开皇兄房中他在干什么？” 　　那人一顿，想了一会，说：“回……回殿下，臣当时忙着给朝中回书，实在……实在是没注意。” 　　“臣只知道臣将拟好的书信交给大殿下审阅时，刘时深将军曾进来和大殿下说过什么，但是时日太久臣实在是记不清了，当时走得急也没听清。” 　　看他这有点老糊涂喻雪婵也知道一时肯定问不出什么了，于是转头说道：“父皇，我问完了。” 　　老皇帝只点头，一字不说，坐在龙椅上想了一会才瞥向下面的人。 　　“来人呐，把薛明先下狱，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议。” 　　台下的人身子遽然一颤被人拖了下去，嘴里一边感谢不杀之恩一边还在自证清白，将罪责往叛贼余孽身上推。 　　殿中安静了，皇帝却叹了口气看向喻雪婵。 　　“今日之事婵儿怎么看？” 　　喻雪婵回过神：“难不成父皇也认为是叛贼余孽所做？” 　　“自然不是。”他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想什么，又说：“一夜之间能杀我十余名将士还能犹入无人之境般将人掳走，此人实力不俗，怎会是残枝旧部做下的，他们也没这个胆子敢在军中掳人。” 　　“莫非是妖？” 　　“不像。”喻雪婵解释：“若是妖怎么可能只单单掳走皇兄？还放着杀死的十余具尸体无动于衷？” 　　总觉事情蹊跷，喻雪婵散了思绪索性一探究竟，回身拜了一拜，道：“父皇若是放心，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前去查清真相，完完整整的将皇兄寻回。” 　　【📢作者有话说】 　　持续更新中~ 　　谢谢线性方程式投的营养液(大喜过望) 　　我要眯觉了，晚安 83 ☪ 我醉了 　　◎估计要挨打◎ 　　喻雪婵从中殿里出来时已近黄昏, 在皇帝那里暂领了个督巡御史的职，只有办事用的腰牌，至于文书随从什么的一概没有。毕竟干系重大, 按皇帝的意思只能低调行事。 　　将腰牌放进衣服里便马不停蹄的又往女君殿中赶。 　　…… 　　叶挽卿蹲坐在门口等了很久也不见女君回来，不多久便眯着眼睡了过去, 再睁眼是被房中一阵响动吵醒的。 　　不知是什么东西，听起来窸窸窣窣的, 像风吹落叶的声音。 　　正想着颈边果然起了一阵风，很轻的一阵, 贴着她的耳后那一块拂过惹得她冷不丁打起牙颤来, 猛的睡意全无, 整个人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手抚着风吹过的地方, 一想起月式微说的脏东西顿时心有余悸。 　　刚想安慰自己结果又是一阵，风一过心吹凉了半截，暗道这地方没法呆了, 弹起身往墙边走了走，双手交叉搓着手臂上快要掉一地的疙瘩。 　　房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不断响起，隔一段时间就吹来一阵风, 像是从门缝中来的，但是那一阵阵的落叶声却是不寻常。 　　叶挽卿怕里面出什么事便靠近想看看，想着天还不晚应该没事，也没推门就趴在门缝上看, 弓着身子动作很轻。 　　起初视线变窄看不太清，只是模糊瞟到一片红色的东西，视线再往旁边挪挪却偶然看到了一条银灰色尾巴。 　　叶挽卿眉心一跳, 视线再挪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那只妖, 顿时额上起了层冷汗, 寒毛倒竖。 　　“这…这不是没妖山的那只狼妖吗？” 　　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将身子弓得更低，从侧面看就行半跪在地上一般。 　　视线逐渐往下移她看的也愈发清晰，再想看清些，眼球一转猛然对上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贴在门缝上，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就像她此时趴在门缝上一样！ 　　叶挽卿吓得瞬间眼神失了焦，喊都喊不出来，瘫坐在地上往后面墙根飞速退去。退的太急脑袋都磕在了墙面上，颅内嗡嗡作响。 　　她鬼使神差的摸了摸后颈风刚刚吹过的地方。 　　这哪是风啊……这分明是她在耳后起伏的呼吸！ 　　越想越浑身发冷，后颈那吹过的地方像是有东西在爬一样。 　　最关键的是，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只眼睛在门缝后面盯了她多久。 　　叶挽卿嘴唇冷的发颤，想起那自认为风吹落叶的声音，弄不好也是她在身后抓门……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里面的人却开始砸门，嘴里一高一低说着放她出去，边说还咕哝着别的，声音听起来不知是哭还是笑。 　　叶挽卿深呼了口气，暗道是人就好是人就好，抖落几下衣服站起身。 　　她记得月式微没有在门上下禁制来着，她怎么还嚷着让人放她出去？ 　　不及多想那人捶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知道外面有人变得更加亢奋了似的。 　　就这么听她敲了半天，喻雪婵终于从拐角处出现，一起带来的还有身后十几个士兵。 　　见她的第一句就是：“我带了些人，需不需要帮忙？” 　　叶挽卿暗松了口气，那可太需要了。 　　将月式微上午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给喻雪婵听，她看了看身后带来的十几个壮汉说：“既然结束了，也不算白来一趟。” 　　她抬脚就要踹门，临门一脚前还回头问叶挽卿：“你确定那妖死了？只剩舒后在里面？” 　　叶挽卿点头：“月式微说的，应该没错。” 　　然后…然后她就在叶挽卿喊住她前踹了门…… 　　砰的一声，门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挂在上面摇摇欲坠。至于舒后，在门板下面压着呢。 　　喻雪婵见状一脸疑惑看向叶挽卿：“你怎么不早说？” 　　叶挽卿双手一摊：你让我说了么？ 　　事已至此，喻雪婵也没太计较，就是被皇帝知道了又要说她改不了一身江湖的蛮气。 　　与被压的舒后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房中那一具满身血污的尸体，身后露出的狼尾巴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不是死相太惨，而是很多太夜人其实没怎么真正的见过妖，毕竟妖这种东西昼伏夜出的，又会迷惑人心，很难看到真面目，更别说在宫中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 　　喻雪婵见状也只蹙了眉，赶紧吩咐着底下人把现场清理干净。 　　几人合力将门掀开后，两人又将底下被压的舒后拖了出来。一身红衣已经沾了黄尘，鬓边簪的那朵花也落到了地上，上面还沾着尘土和血迹。 　　两人将舒后架到喻雪婵面前，问她怎么处置，喻雪婵掩着鼻息垂眸瞟了一眼，说：“先下狱，过些时日再议。” 　　士兵拖着舒后从叶挽卿身前走过，人虽然晕了过去但是叶挽卿看着她那张脸却有些不忍。 　　总觉得她好像很痛苦似的，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带着一排鲜明的牙印。 　　她一时看的有些入神，喻雪婵走到身边都没注意，往肩上一拍倒把她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叶挽卿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想些事罢了。” 　　喻雪婵又说：“就你一个人等在这里，你家那位就不担心？” 　　叶挽卿斜眼看她：“什么你家我家的，她回客栈了，说晚些来找我。” 　　“既然如此，那你陪我喝点？” 　　叶挽卿：“喝什么？” 　　“当然是酒啊。”喻雪婵笑了笑，勾着她的肩凑近：“过几日我有公事要出远门一趟，再不喝那几坛梅花酿柳将军回来该不让我喝了，今天高兴，我请你。” 　　叶挽卿狐疑看她，说话的声音不自觉也小了：“你哪来的？陆相不是……” 　　喻雪婵将她一拍：“迂腐~我是谁？我可是女君，我让陆相交出来她能不交么？” 　　叶挽卿转念一想，她好像说的也没毛病。 　　“可是，月式微说……” 　　“哎呀。”喻雪婵将她往外推：“别可是了，月式微来找你的时候我把你交给她不就好了，大不了你在我这里留一夜嘛，房间多的是想睡哪都行。” 　　盛情难却，叶挽卿还是去了。主要是她馋槐花树下那一口好久了，月式微都不让她碰。 　　就喝一点点，应该…也许没事吧。 　　半推半就的，叶挽卿就跟喻雪婵进了房门，将门一关，两人对坐在案前畅快的喝起了大酒。 　　这酒醇香味美，几杯下肚就已经入夜了。 　　两人推杯换盏，喻雪婵还没醉呢那叶挽卿就半迷糊了，嘴里开始咕咕哝哝说些悔话。 　　又一杯下肚，拉着喻雪婵的衣袖满脸愁容：“完蛋了，我要完蛋了。” 　　喻雪婵顺势问她：“什么完蛋了？” 　　叶挽卿从桌上捡了颗花生米塞到嘴里，说：“我躲在这里喝酒，还喝的这么醉，会给月式微添麻烦的。” 　　喻雪婵笑着又给她斟了一满盏，蛊惑道：“你没醉，精神着呢。” 　　叶挽卿半托着脸将那一盏喝下，神情认真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桌上会有两碟花生？” 　　喻雪婵看着面前所剩无几的花生，陷入沉思，然后又默默给她斟满。 　　“你看，你说不出来了吧？我明明记得你只端了一碟来着。” 　　说话间她又饮尽了一盏。 　　喻雪婵看着她，忽然说：“事实上，我三巡酒之前就已经叫人把花生碟子撤下去了，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捡桌上的吃？” 　　叶挽卿大惊，脸喝的红彤彤的，揉了揉眼睛发愣：“什么？！” 　　喻雪婵顿时笑开了，提手又要给她斟满却被叶挽卿挡了下来。 　　“不行了，不行了，我已经糊涂了，再喝下去月式微非揍我不可，我晚上还跟她睡一张床呢，这样不好。” 　　喻雪婵手一顿，乐的拍桌子：“好！好哇！这怎么不好了？这要是睡一起就更好了！多方便呐！” 　　她随即将叶挽卿的手挡开给她斟上：“快快快，把这一盏喝了，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啊。” 　　叶挽卿稀里糊涂端上杯子就要喝，结果下一秒月式微就出现在了殿中。 　　酒桌上的二人动作一顿，叶挽卿还问喻雪婵她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月式微看着上面把酒言欢的二人脸色当时就黑了下来，刚擦蹭亮的长剑一瞬间飞到了酒桌上，直直嵌进桌子里。 　　然后……桌子就裂开了。 　　酒水洒了一地，坛子还咕噜咕噜的滚到了月式微脚边。 　　那剑鸣震得叶挽卿脑仁疼，后知后觉才知道眼前人是真的。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身体瞬间僵直，红着脸看也不敢看月式微。 　　想也不用想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喻雪婵看气氛有点僵，便说：“咳……是我让叶挽卿陪我喝点酒的，也不怪她。” 　　月式微阴着脸往她脸上一看她顿时泄了气，又补充道：“咳……不过，主要还是她自己想喝。” 　　叶挽卿虽然醉但不傻也没聋，当即就丢了个真挚的眼神：？ 　　喻雪婵双手一摊：舍车保帅。 　　没办法，她果然靠不住。 　　酒劲渐渐上来了，叶挽卿有些难以招架，看着眼前的人从一个变两个，再变四个…… 　　嘶，头疼。 　　月式微看她醉醺醺，脸冷到了极点，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几个度。 　　“谁让你喝酒的，叶！挽！卿！” 　　【📢作者有话说】 　　持续更新中~ 　　谢谢无何投的营养液~(鞠) 　　早安，午安，晚安，岁岁安。 　　我要眯觉了。 84 ☪ 喝醉不可怕 　　◎就怕有人帮你回忆◎ 　　听到月式微直呼她大名, 一字一顿，惹得叶挽卿下意识往那边望。 　　月式微站在大殿上，身子挺得笔直, 甚至身上的裙褶都十分严整的堆叠在一起。目光凌厉，眉心也揉到了一起, 那张瓷白似的脸绷着，两叶红唇抿成了一条线。 　　夜里烛火光线柔和, 落入那双深色的眸子却像见不到底似的，看起来可吓人, 冷得吓人。 　　叶挽卿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 强忍着酒劲软乎乎地走到月式微面前。 　　月式微的视线跟在她身上, 近一寸就动一下, 等人走到跟前也没说一句话。 　　气氛僵住，叶挽卿却隐约听到她叹了口气，再回神那把剑已经握在了掌心。她眉心一跳, 下一秒月式微就敛了剑瞟她，眸光深沉。 　　“一身酒气。” 　　说完转身朝外面走，叶挽卿松口气赶忙跟了上去。 　　回到客栈, 叶挽卿实在忍不住酒劲仰头一下倒在了床上，囫囵滚了两圈直喊着“舒服”。 　　月式微仍旧寒着眸望了她一眼。 　　吃酒吃的一身热气腾腾的回来这会躺在床上能不舒服么。 　　转身挑了个位子坐下，看着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只好唤人将东西撤了下去, 换了一壶醒酒茶来。 　　倒上一盏往床边走去，看叶挽卿迷迷糊糊的样子顿时又染上了些愠色。将东西往她面前一递，冷道：“起来, 把这个喝下去。” 　　床上的人费力睁开眼, 看的东西也朦胧, 眯着眼瞧了一会又倒了下去，嘴里说着：“不喝了不喝了，真喝不下了，月…月式微该揍我了。” 　　床边的人脸一沉，茶水忽然晃荡起来，手上的盏都快被捏碎了。 　　她一手拽住叶挽卿的领子，将她拉到面前：“不喝的话，你看我现在揍不揍你。” 　　叶挽卿费劲的支起脑袋，抬起沉重的眼皮盯看近在咫尺的人。眼波迷离，吐出的气还带着醇厚的梅香和上头的酒香。 　　月式微目光渐渐移到她的唇瓣上，桃粉色，饱满又紧致。她不自觉咽了口水，手上的盏却捏得更紧了。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行为越界，眼中竟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她想松开手却不小心洒了醒酒汤，泼在叶挽卿的衣服上，很快晕开了一大片。 　　慌乱间叶挽卿忽然捉住了在她衣领上的那只手，单手勾住月式微的脖子吻了上去。 　　刹那间，浓醇的酒香在唇齿间迸发，月式微吓得推开，不及反应就坐到了地上。看着叶挽卿有一瞬间什么也说不上来，倒是叶挽卿目光失焦，醉得开始说胡话。 　　望着月式微，她说：“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月式微夺门而出，一个人在房梁上过了一夜，目光死死盯住叶挽卿的房门，几次剑拿在手上又收了回去。心情格外复杂。 　　反观叶挽卿，她一觉睡到大天亮，别提多香。 　　第二日眼一睁就看到月式微阴着脸，正坐在不远处看着她。 　　“你看着我做什么？”她问。 　　叶挽卿抻了个懒腰，不知扯到了哪头有些疼起来，扶着额头坐了会猛的想起昨天跟喻雪婵喝酒的事。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她看向月式微：“应该没喝多吧？” 　　对方还是冷眼盯着她，许久才冷声吐了两个字：“你猜。” 　　叶挽卿蹙眉，道：“你怎么了？怎么今天怪怪的？” 　　她从床上下来，脚还虚浮着踩不稳，只好又在床边坐了一会。 　　“你不会是哪儿不舒服吧？” 　　月式微冷眼：“没有。” 　　叶挽卿不信，站起身就要过来摸月式微的额头，被她挡了下来。对上叶挽卿的眼睛寒声说道：“我看你是想不起来了。” 　　说罢端上了昨晚一样的盏，将叶挽卿不知所措的逼到角落，揪住她的衣领然后凑了过去，看着叶挽卿沉声说：“我现在真想揍你。” 　　叶挽卿眼睛瞪大，脑中蓦然闪过一段片花。和昨晚一样清晰的脸就在眼前。 　　然后就是那个一闪而过的吻。 　　叶挽卿：！！！ 　　“想起来了吧。” 　　月式微退回来，将茶盏搁在了桌上，想什么似的一言不发。 　　这回换叶挽卿绷不住了，她僵在角落里不敢看月式微，一时间惊诧无地自容到了极点。 　　过了半晌月式微终于开口：“你还说，你早就想这么干了。” 　　“是不是真的。” 　　叶挽卿欲哭无泪，满脸写着：我求你快别说了。 　　一股脑的记忆涌了上来，昨晚的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 　　她不想回答，只想找个地缝快点钻进去，再在这个地方待一秒都如同绞杀。 　　脑子一热于是随便编了个借口：“我想起……女君今日还有些事找我，我可能晚些回来。” 　　然后夺门而出，不见了踪迹。 　　月式微料想到如此，看着窗外那个不断向皇宫奔去的影子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她本以为按她的秉性，过了一夜此事重提应该不会有波澜才对，可是如今看来她好像有些高估了自己。 　　月式微垂下眸子，心里已经拧成了无数个结。 　　…… 　　叶挽卿朝着皇宫飞去，一踏入宫门就直奔女君殿，心中无数的复杂思绪都转化成了羞愤，恨不得提着剑架在喻雪婵脖子上质问她。 　　到了门口，女君殿前一如既往地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她提着裙子一脚踹开门，正好看见喻雪婵斜倚在塌上翻她那本破诗集。 　　看见来人竟也没意外，反而意味深长笑了笑：“恭候多时了，过来坐吧。” 　　经过昨天的事叶挽卿不吃她这套，红着脸质问她：“昨日之事是你故意的吧！” 　　喻雪婵眉一蹙：“瞎话可不能张口就来，再说，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她抿了口茶，余光瞟了眼叶挽卿，又说：“不会是喝酒那件事吧？怎么，月式微揍你了？” 　　叶挽卿耳根子一红，愤愤着声音低了下来：“准备揍了，被我给打断了。” 　　喻雪婵将书往旁边一扔，凑了过去：“那捡重要的说，详细说说打断的那一部分。” 　　叶挽卿瞪了她一眼：“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古往今来喝酒坏事的还少？” 　　“诶诶诶，这怎么算坏事呢？”喻雪婵打断她：“我这是帮你，看着你们都干着急。” 　　叶挽卿不说话了，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喻雪婵瞧了她两眼，又说：“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事情已然发生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看叶挽卿这反应，喻雪婵有一瞬也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毕竟人人都不像她和柳裁阳。 　　沉了一会，叶挽卿说：“她问我，是不是真的，我没回答，应该也没那么重要。” 　　喻雪婵蹙了眉，刚想说什么，忽然月式微又凭空出现在了殿中，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面庞清冷。 　　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了喻雪婵脸上，神情凝重。 　　“城中出事了。” 　　…… 　　二人跟着月式微出了皇宫，为了掩人耳目喻雪婵特意换了身行头，一改雍容华贵，成了城中快马恣意的侠士。 　　三人最后在客栈不远处的一座庙前停下。靠近城中，是城内最大一座松烟庙之一。 　　庙前围满了过路的百姓，还有些官兵穿插其中维持秩序将路人拦开。 　　三人挤进人群，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靠近了事发之地，周围乌泱一片全是人，议论声此起彼伏源源不绝。 　　进去的时候为首的官兵已经将地上的尸首用白布盖了起来。 　　虽看不见了但来这儿的路上也听月式微说了个七七八八。 　　说是今早一个前来上香的妇人在供完香离开时被东西绊倒，寻着地方去最后找到了放香炉台的供桌底下，掀开一看大叫一声当即昏了过去。 　　众人围过来才发现偌大的庙中竟出现了一副残肢，少了头和躯干，其他的地方倒还在。 　　据猜测是两天之前的夜中被杀。 　　因为缺少东西所以身份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人为所致。 　　叶挽卿转头问她：“之前祸乱城中的那只妖不是已经正法了么？怎么几日不到又出现了这样的事？” 　　“还偏偏是在这松烟庙中？未免太过大胆。” 　　月式微应声：“问题就出在这里。” 　　“一般妖就算出没也绝不会现身庙堂周围，因为对他们而言庙中供的神像都有些灵气，靠近的话百害无一利，像这种还藏在庙中的实数少见。” 　　想了想她又说：“而且听那些官兵说，这样的残肢好像不止一副，为了不引起骚乱才偷偷处理走了。” 　　“那是这庙有问题么？”喻雪婵问。 　　“没有问题。”月式微也沉思起来：“相反，这座庙的灵气还挺充沛。” 　　“至少比其他的庙要充沛多了。” 　　正想着，人群忽然又挪动起来，人声鼎沸却掩不住一个稚嫩的声音。 　　月式微抬眸看去，只瞧见不远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执事的官兵拦住，肩上背着一把剑，那剑身都快赶上她的个头了。两边扎着小髻，一头墨发像绸缎似的。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着要进去。 　　【📢作者有话说】 　　我要眯觉了，晚安。 85 ☪ 陌生女孩 　　◎墨徽◎ 　　人群一翻涌那小小的个头就又淹没在了人群中。月式微长的不算矮, 立在人堆里要高出小半个头，脚都不用踮就能看清前面的一举一动。 　　叶挽卿与她平分秋色，加之两人生的又各有姿色站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喻雪婵带着斗笠, 口鼻以上都被一层软纱罩上了看不清样子，自然没有了这份殊荣。 　　人潮涌动, 月式微却站的很稳，目光始终越过人堆看向那边的女娃娃。 　　眸光深沉, 盯着那处眉头不自觉就被风给揉皱了。 　　叶挽卿抬眸瞟她，识人这件事上月式微比她厉害。 　　便问道：“可是看出什么了？” 　　哪想月式微摇了摇头：“不曾, 那女孩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挠着, 看不清。” 　　她的目光追随着前方藕粉色衣裙的女孩, 别人她看的一清二楚唯独看她时眼前像蒙了层雾似的。辨得见容貌样子, 再往深看就有雾遮眼。 　　很是怪。 　　听见月式微这么说，叶挽卿也不自觉投去了目光，扫了眼又说：“这姑娘身后背着的看着眼熟, 干嘛用粗布裹着？” 　　“是剑。” 　　月式微看向她，解释道：“她身后背的是一把古剑。” 　　也不怪她认不出，以她视角就是粗布裹着的东西, 但是在月式微眼里，只消一眼也能猜出是什么，毕竟她用的就是剑，那轮廓就像刻在脑子里一般。 　　叶挽卿“哦”了一声, 月式微应声扫她一眼，又道：“我的剑跟她的剑不一样，她那把比我的稍长, 算是古剑的一种特性, 不算难认。” 　　旁边许久不开口的喻雪婵忽然说：“那么点大的孩子背着一把剑做什么？像我一样做着江湖游侠梦么？” 　　话音刚落, 人群一片喧哗，好像是前面出了事。 　　月式微再看去，那女孩手掌已娴熟的握上了剑柄，不知何时就会出鞘。 　　“我说了我要进去，让开！” 　　拦在面前的官兵与她对峙，注意她的动作之时还不忘朝人群中大喊：“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规矩！还不赶紧领回去！扰了大人办案子担待得起么！” 　　人头攒动，无人出来应答。 　　那兵一下没了辙，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一个丫头总归不太好。 　　叶挽卿手肘戳了戳喻雪婵：“你地盘上有人闹事，干扰朝廷官员办案子你不管管？” 　　喻雪婵瞥她一眼，然后钻进人群想进去却被官兵拦住。没办法，她只得站在原地朝那边为首的官员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那官首看她打扮怪异，大白天罩着个脸，举止也说不上正常，又想到这发生的命案当即走过去就准备拿人。 　　下一秒喻雪婵将怀里藏的东西往外一掏，一个宫造腰牌，上面还刻着“督巡”二字。心中咯噔，脑袋开始跑冷汗。 　　擦着汗微声说：“不知大人忽然造访，有什么吩咐？” 　　喻雪婵将东西塞回去，低声说：“放那个丫头进去，此时若有差池我全权负责，大人放心。” 　　那官连声说好，头上的汗珠滚到衣服里浸湿了好几层。 　　回头吩咐到：“将那姑娘带进去，别在这里耽误本官办案。” 　　看到那女孩进了庙，喻雪婵笑了笑，又倾身说道：“此番我有要事在身，还劳烦卢大人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日后也好相见。” 　　那官谄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完喻雪婵就转身离开，又回到了叶挽卿和月式微身边。 　　“解决了，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那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 　　叶挽卿应声：“去，自然要去。” 　　说完就在人群的掩护下进了庙里，姓卢的瞧见她们进去也没声张，自顾自的处理现场事务。 　　进到庙里，那个女孩已经在里面了，庙中一个人也没有，案发后早已迅速遣散无关人员。 　　此刻只有那个女孩站在庙中一动不动，背对着她们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巨大的神像。 　　忽然转头问来的三人：“你们知不知道这神像所刻之人现在何处？我想找她。” 　　月式微眸光一抬，叶挽卿却先接了话：“你找松烟上神做什么？她是神仙，住在天上你找不到她的。” 　　那女孩垂下眸子，转身又看向巨大的神像。 　　“我师伯也常说她成了神仙，常住在天上，永远也不会再下到凡间与我相见。” 　　这话惹来三人的目光，事情一下变得玄妙起来。 　　喻雪婵也忍不住问她：“你认识松烟上神？” 　　那女孩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神像，略带稚嫩的脸上闪过疑惑，半晌才说：“我好像认识，但是记不清了，原来她是叫松烟么，我到底怎么才能见到她？” 　　看她问的那么认真叶挽卿又重复道：“她是神仙，只有飞升成了仙才见得到。” 　　那女孩转身看神像，喃喃自语：“飞升么？可是我明明在这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你怎么感受到的？”月式微忽然问。 　　那女孩转过脸，指着神像认真说道：“我身上有，是她留下的，所以对这种气息很熟悉。” 　　“这座庙里她一定刚来过，所以我才能感受得到。” 　　叶挽卿心中遽然一惊，瞥向周围空荡荡的庙堂，还有随风扬起的神幡铃音凭空觉得有点冷了起来。 　　月式微却想起了缠在她身上的那一层雾一样的东西，似乎也对应的上。 　　“你究竟为什么要找她？”叶挽卿忍不住问。 　　那女孩想了想，坚定地答道：“因为她是我师父。” 　　叶挽卿一噎，拜神祈福求子的见过，胆敢直言上神是自己师傅的凡人还真是头一回见。攀亲戚也不是这么攀的呀？ 　　那女孩又继续说：“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直到一个月前我才终于下定决心找她，希望可以再见师父一面。” 　　“一个月前？”喻雪婵眯着眸子看她：“为什么是一个月前？” 　　那女孩笑的纯良无害：“一个月前有东西溜进门派偷东西，被同门的师兄打了出去，重伤却让她给溜了。” 　　“不过，我感受到了那东西身上有师父的气息，所以才找了机会下山寻人。” 　　月式微抿唇，道：“你是何门何派？” 　　那女孩一笑，躬身一拜：“师从青峰，小字墨徽。” 　　【📢作者有话说】 　　好困好困好困，我要眯觉了，明天补上(咆哮) 　　晚安！ 86 ☪ 青峰派(修字) 　　◎狼妖◎ 　　青峰位于太夜国西岭群山环抱之中, 因着地势诡谲故而人烟稀少，山高路险到处都是悬崖，方圆百里之中又数此峰最高, 高耸入云不说，四周更是常年仙雾缭绕阳光斑驳, 唯有峰顶穿透云层的部分光照殷厚。 　　整座山只有一条紧贴着崖壁的蜿蜒小路直通山顶，常人若是上山有八成都是到不了峰顶的, 峰底的密林中也多多少少都积着森森白骨。 　　青峰虽然奇险但是胜在少人烟，灵气足, 百年来不失为一块宝地, 现如今这块宝地便在峰顶青峰派的掌控之中。门中弟子众多, 通常很少下山, 加之老掌门身体日渐孱弱，所以城中大多数时候见不到门派中人。 　　只是近些年不太太平，城中才偶尔出现一两个。 　　墨徽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早年她天资独厚, 四岁时就交由掌门亲自教导，五岁拿剑，六岁已经是一众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学什么东西都比旁人快许多。 　　青峰派的人都很疼爱她，自觉过得无忧无虑，唯有两点墨徽总也抱憾。一是十二岁到如今再没见过“师父”，二是从未下过山。 　　老掌门教导她时也总是叹了又叹, 注视她良久然后摸着她的脑袋一言不发。 　　看着老掌门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原本是打消了下山念头的，但是约莫一月前事情却忽然有了变故。 　　那一夜两更天的时候, 门派二院中间通天楼中的绳铃被触响。 　　那通天楼是平时弟子教习的地方, 高耸入云总共分为三层。一层教习, 二层藏书，三层是禁地常人去不得，只有门派少数的师伯才能上去。所以只有二层的少数地方以及三层设了绳铃。 　　绳铃这种东西是派中师伯们合力设的，容易绊人脚，门中弟子若是碰到立马就会缠到脚上，甩也甩不开，稍有动作便会振铃，只有设铃之人可解。 　　而且那绳子是峰顶一种血织草制的，颇有灵气，一旦缠上不削层皮是拿不下来的。师伯们当初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炼化了做己用。 　　可那夜那铃足足响了一炷香也没低下去，门中弟子倾巢而出去寻那声音来源，从三层到一层，最后追至青峰派后面的断崖才知道来者乃是一只狼妖。 　　修为不低。 　　众人费了些气力将她打至重伤，可是门派弟子也折了不少。那狼妖像疯了似的并不抵挡八方剑来，而是拼命攻击，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杀。 　　到最后杀红眼了还指着人破口大骂，说“卑鄙无耻、赶尽杀绝、道貌岸然……”云云。 　　墨徽并不是全然明白那些词语的意思，只单单明了“赶尽杀绝”的意思。 　　不等她再骂，墨徽便拔剑向她投去。 　　她的剑与门派中其他弟子的剑有所不同，她的剑剑身更长，只有三指那么窄，施些法术很快就插中了那妖的脚。没真的把她脚砍了，只是将她固定在了原地不能跑。 　　师伯们说，要活的。 　　将妖控制住之后那妖脸色一变，情急之下竟也挣脱了，纵身跳进了悬崖再无踪迹。 　　墨徽走上前，站在崖边往下看，雾气缭绕黑幽幽的根本看不清有多深，只觉从崖底吹上来的风格外冷，刺骨一般，还带着血腥气。 　　她眸光恍然，却意外有一种熟悉气息。 　　就是她找了多年的那个气息。这件事她没跟任何人说，也暗暗下定了下山的决心。 　　她从崖边走回来，看见深深嵌进地里的那把剑，旁边还躺着那根绳铃，绳铃溅上血失了颜色。 　　再旁边，还有一层血淋淋削下来的皮。 　　此事发生后一个月间墨徽都独自呆在青峰后山，陆陆续续忙活了很久，期间偶然看见门中弟子用饭便有了主意。 　　后来，整片山头的弟子都被她药倒了，呼呼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估计墨徽早已下山。 　　只是她第一次药人，摸不着分寸计量大了些。 　　那些弟子估计现在还没醒，墨徽想着有些心疼起来。 　　话到这里，叶挽卿与月式微两人视线一对自知猜了个七七八八。 　　月式微想了想又问叶挽卿：“你还记不记得在没妖山我们曾见过的几个修士，身上绣有莲花的。” 　　“你是说……” 　　月式微看了她一眼，又说：“正是那天去捡树妖骸骨的那些人。” 　　【📢作者有话说】 　　因为今天发了两千字，我必须要再补一千字，因为我想要小红花花~一整排的小红花花(咆哮) 　　发完这章继续写，看我能写到几点，明天没早八(咆哮)(扭曲) 87 ☪ 某微好像…… 　　◎不高兴◎ 　　狼妖要报恩, 月式微将树妖击杀后她想将树妖的骸骨捡回去安葬，但是狼妖没想到的是那夜与她同去的不只有月式微和叶挽卿，还有一众青峰派弟子。 　　她形单影只又在月式微手上没讨到好处, 身受重伤怎敌得过那么多前来没妖山的修士，自然, 她咬咬牙跑了。 　　至于后来，许是不甘心, 又或是心中生了执念，又跑到青峰想将那副骸骨偷回来, 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险些将自己折了进去。 　　不过, 她杀了这么多青峰弟子, 心中多半是出了口恶气的。只是她心术不正，不知还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事。 　　月式微的话一字一句传进叶挽卿耳朵里，全程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叶挽卿听她的推测, 手托在下巴上像在想什么。半晌，她忽然“哦”了一声，像是悟透了什么似的。 　　对月式微说：“我之前被狼妖掳走, 有一日她不知撞了什么邪，冲进殿中对顾施施百般羞辱，还说着什么赶尽杀绝、不放过她们之类的话。” 　　“当时看着浑身狼狈但样子几近癫狂，像要吃人似的。若是没猜错应该就是那晚的事了。” 　　月式微倏而收回目光, 谈起顾施施，她不知为何总有些不自在，尤其对上叶挽卿的眸子, 有些……心虚。 　　叶挽卿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 自顾自的往她耳中传话。 　　“啧啧啧, 这样看来这狼妖还真是忠心得有些……可怕。” 　　月式微心中有事，只浅浅应了声“嗯”。叶挽卿也没接话，直到月式微再次将目光从松烟神像上移了过来。 　　瞥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墨徽，一瞬间微不可觉的蹙起了眉头，她问叶挽卿：“你还记得我们在皇宫撰史阁中见到的松烟上神残影么？” 　　叶挽卿心中一紧，眸光忽然暗淡，眉眼染上了些伤愁。 　　她怎么会不记得呢，月式微的手就是在那里伤的，她好不容易才医好的。 　　叶挽卿应了声：“记得。” 　　担忧的又多问了句：“你是不是手还好全？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说罢就要往月式微手上瞧。 　　“我没事。”还没看真切就被月式微挡了下来：“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叶挽卿沉静一刻猛然顿悟，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 　　月式微平静的看着她，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两人同时往庙中站着的女孩身上看，叶挽卿说：“如果真是如此，我们还是要先找到顾施施再说。” 　　“那是自然。”月式微重新看向庙中巨大的神像，眸光凌厉：“我看就先从这里开始最为妥当。” 　　说着仔细环顾了一圈四周，作为城中最大的一座庙之一，这里的规模也比其他地方宽敞许多，陈设也更复杂些。三面墙体上用朱砂、朽黑、玄赭等颜料绘了关于千年前太夜妖祸的场景，一共三面，后两面都记录着松烟上神拯救苍生时的壮举。 　　东西绘得精细，松烟上神衣裙处还用明黄勾过边。色彩绚丽，唇角微扬，眸子半垂注视脚下苍生，看上去颇具神性。 　　除去壁画，庙中四角都做的勾芡样式，挂着神幡，下面坠着一个金铃，风一吹就会铛铛作响。 　　庙的正中间放着一个长四米宽三米的高台，台面大概一米，上面雕了些祥云花鸟，再上面就是松烟上神的神像。呈站立状，通体由白石雕刻，衣诀纷飞，像行在云中。 　　地上铺着青灰色的砖，明亮处甚至能看见人的倒影。 　　凡此种种，让人咋舌。怪不得香火都比别处旺上许多。 　　月式微晃了一圈，目光落到神像前的供桌上。上面堆叠着供品，还有一鼎硕大的香炉，里面的奉香还没尽灭。 　　而桌底下，就是发现那具残躯的地方。 　　月式微刚要上前查看，那门口办事的卢大人便进来了。不过不是朝她来的，而是到了喻雪婵跟前。 　　月式微见人也不好动手，便只能立在供桌面前老老实实上了柱香。 　　好歹，这个神还是她的考官。 　　叶挽卿也想上，但是想起上次的事又愤愤撇嘴，住了手。 　　咕哝着：“还神呢？看我是妖还不收我的奉香，惯的。” 　　月式微唇线一抿，转身看向她，说：“我给你也上了一注，心意到了就好了。” 　　叶挽卿知道这个人耳朵灵，没想到这么灵，眼中略有些惊讶，旋即恢复如常：“谁要给她上香，我可没有……” 　　她自顾着走到别处，端详起了墙面上的壁画，看着看着瞟了眼月式微，眼里却萌生了笑意。 　　姓卢的官跟喻雪婵交代了一些事就退下了，她打了个呵欠也想走。 　　拿案子这种事她也没什么经验，再说总夹在月式微和叶挽卿中间也怪得很。关键是这两个人总是莫名其妙的互相对视，有时表情也怪，像是在说话但嘴巴却严严实实的。 　　她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妖之间说话都这样？还是只想瞒着她。 　　喻雪婵懒得想这么多，朝月式微喊了句：“我先走了，还有些事情没做。” 　　然后不等二人回应她又折返回来，倾身对月式微说了些话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终于人一时都走了，只剩下月式微叶挽卿，还有那个背着剑，自称青峰派的女娃娃墨徽。 　　月式微没管她，径直朝刚才的供桌那边走，俯下身掀开盖着的东西，就看见供桌底下的一圈浅淡血迹。 　　因为铺的青灰砖，颜色深，不仔细看其实很难看出。 　　月式微大概数了一下，只有寥寥数滴。很显然，这里不是残肢的第一现场。 　　或许是被人丢在这的也未可知。 　　仔细搜寻了一下又在供桌前的蒲团下面发现了一摊血迹。 　　这一滩血迹比手掌稍大，呈喷溅状，血溅得不远，已经干透了，看样子好像比那供桌下的几滴血迹要早一些。 　　叶挽卿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开口：“怎么样？是一个人的么？还是说是不同人的？” 　　月式微将蒲团摆回原处，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孩，才说：“应该不是一个人的，这蒲团下的血迹已经干透了，最关键的是……” 　　“最关键的是，蒲团底下没有沾到血。” 　　不等她说完，那女孩已经抢先一步回答。 　　二人双双齐望向她，月式微叹声：“确实如此。” 　　“至于这摊血是谁的倒是不得而知了。”说完她半抬起眸子，平静地问墨徽：“你现在还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么？” 　　那孩子倒也诚实，看了眼外面即将消退的余晖说了声：“没有。” 　　“气息太弱，而且我下山已两日，气息散的也快。” 　　没办法，线索太少，暂时什么也查不出来。 　　“罢了。”月式微转身想走，到门口叶挽卿也没跟上来，她转身看去，两双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式微，你看她一个小姑娘下山多危险呐，这么小难道你忍心她露宿街头么？” 　　月式微扫了那女孩一眼。呵，她就知道。 　　于是她说：“一晚，不能再多了。” 　　叶挽卿雀跃地应了声好，有总比没有好。 　　俯下身，看着面前比她矮上一头的姑娘哄小孩似的说：“来吧，今天你先跟我住，我会保护你的。” 　　墨徽将背上的剑一震：“我可以保护自己。” 　　叶挽卿顿时黑脸，这孩子怎么跟月式微一个德行，不解风情。 　　脸僵了一瞬又堆上笑容：“好好好，我们先回去再说。” 　　她伸出手想牵牵面前粉糯的团子，哪知对方牵着走出门外时又忽然挣开了，认真的说：“掌门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所以不能跟你牵。抱歉。” 　　月式微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眉头微不可觉的蹙了起来，闻声而语：“人家不想跟你牵，何必难为小孩子。” 　　叶挽卿受挫，闻言更是面露愠色，月式微不等她说出什么来，又道：“而且她那把古剑不是寻常货色。” 　　“那又怎么样？” 　　月式微看她一眼，冷着脸说：“不需要你保护。” 　　叶挽卿一噎，气不打一处来，咕哝着：“你什么时候能改改听墙角毛病，什么都瞒不住你……” 　　月式微很少主动跟她说这么多话，今天倒是意外的多，虽然没一句她爱听的。 　　三人趁着宵禁前回了客栈，客栈的掌柜打着算盘，看见凭空多出来的一人更是多瞧了两眼。看见她身上背着一把剑以为跟月式微她们一样便也没放在心上。 　　上楼的时候，叶挽卿特意吩咐掌柜等会上一桌吃食到楼上。 　　上了楼，合上门，三人对坐，月式微托着盏茶问墨徽：“你们修士还需要吃饭么？” 　　叶挽卿手肘捅了一下月式微，暗声道：“小孩子正在长身体，怎么会不吃饭？你这不是多此一问？” 　　月式微冷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墨徽。 　　墨徽认真想了想，才说：“门中长者都是三日一辟谷，小辈则是七日一辟谷，我还未能完全辟谷，所以会吃一些。” 　　月式微只“哦”了一声，然后看向别处。这个答案她显然并不满意，也不在乎。但她不知怎么的就问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晚了，啊我的小红花(悲) 88 ☪ 三点还不回家 　　◎准没好事◎ 　　很快房门被敲响, 月式微眸子一抬却并没有动作。她能听见门外店小二粗重的喘息，还有食盒里碗筷轻碰发出的叮当声。 　　是小二送东西来了，看样子还拿了不少上来。 　　听见声响叶挽卿一个箭步走到门口, 边开门还不忘回头跟墨徽说话：“饿了吧？菜来了，马上就能吃饭了。” 　　她打开门从小二手中接过食盒, 道了句谢后合上门将其中的饭菜一一端到桌上。 　　月式微听着那声响眉头微蹙，有些乱耳, 于是起身偏开头行至窗边，手上握了一盏清茶。 　　不久目光又从窗外移进房中, 不经意扫过那一桌子的菜。 　　有肉有菜, 还有一堂碗的鸡汤, 汤色金黄撒了几颗葱花添色, 碗中两个大鸡腿堆出了汤面，冒着腾腾热气。 　　再看向叶挽卿，她忙着往外摆菜, 不亦乐乎。边摆着嘴上还偏不安静，端出一碟菜还给墨徽介绍：“这道好吃，太夜妙水里的鲩鱼这个时节肉质最是肥厚, 用来清蒸最好不过，尤其是给你这种长身体的小孩子，吃了以后定然出落得比我高。” 　　“还有这个、这个……”她一碟碟往外端出来，月式微的脸色却一寸寸的阴下去。 　　叶挽卿没注意窗边之人被夜色燎得黢黑的脸, 自顾自端出了最下面备的几碗饭。 　　“呐，这碗是你的。”她将饭放到墨徽跟前，然后又端出来一碗：“这碗是我的。” 　　又将最后一碗白饭放到了月式微刚才坐过的位子面前, 转头朝窗边瞟：“式微, 你要不跟我们坐下来一起吃吧, 很多菜的。” 　　月式微抿唇，别过脸去喝着手里那盏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语调冷冷的：“不了。” 　　叶挽卿“哦”了一声，坐着跟墨徽两个人吃起了饭。 　　叶挽卿夹菜总爱用筷子碰一下碗碟，有时是为了沥干上面的油水，有时就是习惯性的来这么一下，因此她吃起饭来桌上总是热闹，叮叮当当的。看起来有股子憨劲。 　　耳边总传来这样的声音，月式微时不时瞟过去一眼，看着她吃完自己的又接着吃她那碗，知道她是真饿了，就是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目光扫过叶挽卿酣足的吃相落到墨徽身上，尝试着不催动法术看她。 　　眼前没有了那层雾，粗略看的话无论身形还是样子都只是一个小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吃起东西来两腮有规律的浮动，活脱脱的稚气未泯。实在再看不出其他花样。 　　月式微盯着她，许是感受到了什么气息墨徽忽然也从碗中抬起头看向她，夹起碗里的鸡腿问她：“前辈你是不是也饿了？” 　　她这一问倒是没什么，就是惹来了叶挽卿的目光，有些不自在。随便应了句：“没有。” 　　然后又看着窗外，任由手中温盏的热气熏燎她的指尖。 　　夜色如墨，她不自知的想了很多东西，最后脑中很自然的浮现墨徽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眸光深沉，忽然极轻的叹了一声，自嘲般笑了笑，无声的念叨着：“我这又是，和谁较劲呢……” 　　两人在房中用饭多久月式微就在窗边站了多久，直到叶挽卿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拍着肚皮瘫在椅子上时也岿然不动。 　　“吃饱了？”月式微问她。 　　叶挽卿应声回过头，看见月式微侧过脸，眸子扫了眼她和墨徽。又说：“我先出去一趟，半个时辰便会回来，你们待在房中别出去。” 　　叶挽卿点头应了声好。外面三条龙整日对她虎视眈眈，万一出去碰上保不齐又是一顿好打，再说她已经有段时日没看见过那三个了，她自然是不会出去的。 　　最好是永远别碰上。 　　想了想还欲问些什么，刚转头月式微雪色的衣带已经消失在了窗台上。 　　叶挽卿张了张嘴最后又咽了回去，看着满桌的狼藉和对面的墨徽，只好草草收拾收拾东西拎着食盒走到楼下后交给了还在忙活的店小二。 　　再回到房中时，墨徽正扒在窗口边上往下望，听见叶挽卿回来又噔噔噔的跑到了跟前，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她：“她做什么去了？这么跳窗出去真的没事么？” 　　墨徽一脸好奇，叶挽卿不自觉地俯下身，拍了拍她的头，想了会解释说：“不用担心，她跟你一样都很厉害的，你想想你门派中的那些师兄师弟，跳个窗什么的就如家常便饭。” 　　她听的很认真，几乎没有一点怀疑：“青峰派教律森严，都不准弟子跳窗，师伯说有损声誉门楣。” 　　叶挽卿笑着推着她的肩膀坐在床边，又说：“你师伯说的也没错，就连你在外面也是不可以的，不要轻易模仿那个姐姐的动作知不知道？” 　　墨徽点头应允，又问：“那她出自何门何派？等我再修炼几年跟她一般年纪，我想跟她切磋一番。” 　　叶挽卿讪笑，心说一般年纪？她辈分大得都可以做你太太太……奶奶了？切磋？那就更别想了，飞升之后成了仙倒是说不定可以跟她拼上一拼。 　　不过这话叶挽卿自然未宣之于口，而是说：“她呀，何门何派不好说，顶多……” 　　她噎了一噎找了个浑说法，道：“顶多…算一个散修吧？无门无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 　　墨徽在脑子里搜寻“散修”这个词，想了半天也觉陌生，根本没听过这个年头还有这样的修炼方法。 　　搜寻无果，长长的“哦”了一声，意味不明。 　　“那我以后若是想找你们了，怎么办？” 　　叶挽卿作思考状，良久道：“如果有机缘，你们会在一个特别的地方再见的。” 　　…… 　　叶挽卿跟墨徽聊了很多，转眼也不知过了多久，抬眸望着窗外那人却还没回来。 　　将墨徽哄到床上先睡，不知不觉她竟也趴在一旁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四周已经一片漆黑，想是房中的蜡烛烧尽了。 　　叶挽卿迷迷糊糊起身想捡口水喝，好不容易借着昏暗的月色摸到桌子旁边，倒上一盏茶还没入口却忽然发现自己房间的门不知何时敞开了。而且还是大敞着，仔细听时竟还有些奇怪响动。 　　紧接着就有一个人影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排。 89 ☪ 鬼东西 　　◎抬人了抬人了◎ 　　叶挽卿起身寻口水喝的功夫房中忽然出现一排人影, 将她吓了一跳，险些水都端不稳，长吐了口气勉强立稳。 　　她轻手轻脚搁下手里的杯子, 水也顾不得喝了，蹲下身躲在桌子底下往门口方向看。 　　借着斑驳的月色就瞧见一个个人头往门内徐徐的进, 有条不紊。叶挽卿心中犯疑，是贼么？ 　　说罢又瞧了两眼, 那些人影进来后却并没有翻箱倒柜，反而一个个身体挺得邦直站在床边。 　　叶挽卿心说不好, 她忘了墨徽还在床上！？ 　　弄不清这些人来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稍稍探出半个脑袋凝眸看向床上。 　　床靠里, 她实在看不清床上的人如何, 一想到半夜被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盯着叶挽卿就一阵鸡皮疙瘩。 　　太渗人了。她完全可以想象墨徽醒的时候见此情景作何滋味。但是没办法，她一横心，摸起桌上的的茶盏往门口丢了出去。 　　哐当一声, 声音碎在夜色里格外惊魂。 　　叶挽卿忙又伏低身子，心在擂鼓震耳欲聋，猫起一双眸子往床边看。 　　站在床边的人影只能依稀辨出一个轮廓, 听见声响人头攒动，纷纷转头往门口看。 　　房中一时静得可怕，除了刚才扔出的一个杯子再没任何声音，就像往沉潭里丢了石头, 一并沉入黑暗。那些人影只是看着，头僵在原处一动不动，阵阵死气。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 忽然门口又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影行至门边, 弯腰捡起她抛的那个茶盏。 　　叶挽卿蹲在桌子旁，看那人弯腰，他弓得很深，低头时正好一寸门外的月光印在他脸上。 　　半张脸，脸色青白，腮上打着很重的红，眼眶像被什么东西撑开似的，圆溜溜，中间一点漆黑的瞳孔，眼白留得太多，显得精神又诡异。 　　他捡起杯盏，忽然侧脸看过来，双眼空洞失焦，像是看见了藏在桌下的叶挽卿又像是没看见。 　　叶挽卿被那双眼睛看着脊背发凉，那人眼珠子却转了起来，瞳孔转向床边站着的一排人影，然后起身走了进来。 　　与其是走，叶挽卿觉得他更像是飘……飘进来的？ 　　是鬼！？ 　　她脑中下意识的就蹦出了这两个字。 　　今天中元节？鬼门大开？ 　　正出神的空档，那人已经飘到了床边，微微躬身将捡起来的盏放到了什么东西里面。 　　叶挽卿不觉眯起眼睛，还是看不清。 　　那人影将东西放好，站直，然后跟那一排一起盯着床不动了。 　　叶挽卿：？ 　　所以鬼都喜欢这样半夜站在人床边，盯着别人睡觉，还顺手牵羊拿她一只盏？ 　　叶挽卿大为震惊。 　　惊得下巴还没收回来，那一排人影忽然动了起来，身子不动头两边转，样子像是在交头接耳商量什么但偏偏又没什么声音。 　　这场面把叶挽卿都看蒙了。 　　还没等她反应，外面终于传来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抓我！@#￥￥%%…救……” 　　救命还没喊出口声音戛然而止。生生掐断了叶挽卿想呼救的心。 　　那声音像是掌柜的，听起来是横遭不测。叶挽卿更不敢轻举妄动了，这一来就是一排，一排数十个，还不知道楼下有多少，她打不过，着实打不过。 　　顾不上其他，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她抬眼又往床边看，数十个人影攒动，连着被褥架起床上的人就往外抬。几个帮不上忙的就跟在后面，空洞的眼睛朝桌上转了一转，然后把剩下的几个盏一起端走了。 　　拿走一个不算还要全部端走，还有个大活人一并抬走。 　　叶挽卿惊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跟上去时人已经到了楼下门口，刚要追出门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裙。 　　“别跟得太急，会被发现。” 　　说话的不是月式微，而是墨徽。 　　叶挽卿嘴张了张：“你……你不是……” 　　她边说边指外面被抬走的人：“你…你不是被抬走了么？” 　　墨徽把背剑往肩上拢了拢，说：“我隐去了人气，他们抬走的只是沾上味道的被子。” 　　叶挽卿长舒了口气，好歹保住一个。 　　左瞧右瞧见墨徽没什么伤也放下了心，只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着远行的一排排人影她将墨徽往门里扯了扯，又说：“你是修士，从门派里出来的，这些……你见过么？” 　　墨徽摇了摇头，她从未下过山，才十二岁也不足以参加历练，这次下山还是跑出来的，至于这些东西，人不人，鬼不鬼，她没见过。 　　“以前师伯讲书时好像稍稍提过，只说这东西很难缠，叫我以后碰到不要上前招惹，若是惹上身……” 　　话未说完，街上猛然多出了许多，三五成群，抬着人。一眼看去热闹非凡，但是实际一点声音都没有，行过的地上连个脚印都留不下。 　　又静又诡异。 　　不过好在他们抬着的人是醒着的，嘴被塞了布，双手双脚也被绑的牢牢实实，只有一双眼睛瞪溜着想求救。 　　他们光着膀子，鞋袜都没穿，外面夜半天寒冷得直搓脚，很显然在睡梦中就被人抬出来了。 　　那些跟在后面的零星几个，手上还都挂着竹篮，很有些还抱着框，一看就是从农户家里顺来的。与其一起顺来的还有酒等吃食，再有些还抱了一竹筐的奉香。 　　个个嘴上带笑，就是笑不出声音。 　　待队伍走远了，叶挽卿才松了口气：“真是怪事，他们抬着人究竟是要去哪呢？太夜的百姓差不多都被抬去了。” 　　她靠在门边上，看着队伍消失在夜色里，不知该不该跟上去，月式微说让她在这里别出去来着。 　　犹豫了一会，墨徽拍了拍剑，一脸无畏：“我在门中修得一身好剑法，出了什么情况也能脱身，再说，这么大的阵仗她说不定也在那里，我们去看看，就跟在后面远一点，别被发现就行。” 　　叶挽卿蹙眉，主要是怕给月式微添麻烦。 　　正思躇之际，不远处队伍消失的地方又出现了一排人影。 　　墨徽大呼不好：“啊呀，他们见人气散了又回来寻人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掐点来的哎呀，来不及写完这一情节，先卡在这明天接着写。 　　谢谢小天使萌投的营养液(最近没时间看评论)(悲) 90 ☪ 月的自信 　　◎叶挽卿：？◎ 　　墨徽虽用法术隐去了气味, 但是坚持不了太久，敛起来的气息会一点点往外倾泻，直到最后完全无法隐藏。况且跟着她们的这些东西行事起来根本就没有章法, 他们若是发现自己抬的是床空被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罢休。 　　没有活性的东西就爱认死理。 　　眼看那一排站在她床边的人影又抬着那床被子回来了，叶挽卿脸都愁绿了, 朝墨徽投去一个眼神：“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两人跃身跳上了房顶，叶挽卿撂袍往下看。那几个人影已经飘到了客栈门口, 立在下面抬脸视线正好与叶挽卿撞了个正着。 　　叶挽卿浑身一颤，回神不再看：“看样子他们应该上不来, 暂时不用担心, 我们先跟上前面那些, 看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墨徽的气味也快兜不住了, 应了声好便双双往前方去。 　　两人轻声越过一处处栉比的房顶，犹如飞星眨眼便过。 　　跟月式微待着的这段时间虽然法术没什么长进，但是飞檐走壁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 现如今凭她的身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来去自如，犹入无人之境。 　　“对了，还没问过姐姐你出自何门何派, 看起来身手不凡难不成也是散修？” 　　叶挽卿眸光一掠，讪笑道：“散修？我可不行。” 　　墨徽眉间微蹙，转瞬又恢复如常，继续道：“不是散修那何来的这样飞檐走壁的好本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叶挽卿专注前路, 半天只抛出这句。 　　墨徽笑的无邪：“好奇，再说待我长大一些完成门派中的历练，日后找你切磋。” 　　叶挽卿笑说：“日后有的是机会, 不急于一时。” 　　“到了。” 　　至一处高墙叶挽卿停了下来, 半蹲在房顶朝前方看, 墨徽还想问什么咽了回去同她看向前方。 　　叶挽卿不敢离得太近，怕惹眼。 　　夜色渐浓，相隔不远处有几星光亮，那处屋檐布的青瓦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抢眼。 　　与别处不同，放眼整个城内似乎只有这处格外亮堂。 　　叶挽卿偏过身挪了个位置，找了处宽敞视野的瓦片上待着，能看见宽敞的街道以及两旁紧闭的门户，还有陆续朝着边聚拢的“人”。 　　他们似乎都朝着一个地方去，四周通达的街道不一会就挤得满满当当，黑压压一片却很规矩。每十几个手上就抬着活人，还有些站在边缘的抱着筐、篮子等东西，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什么。 　　视线往前睃寻，叶挽卿只能瞥见尽头房屋后面露出的一角飞檐，檐角上挂着盏奇怪的灯，远远看去小小的，平时若是不留心很难注意。 　　此灯中间部分扁而长，两边各悬着一个青色铃铛，由一个雕的小人托举着，最上面搁着一个油碗，里面有火光。 　　灯身没有用灯罩，有风吹过的瞬间火光急剧闪烁然后又恢复如常。 　　叶挽卿看的入神，自知没见过这东西便随口问了句：“你见过这东西么？式微……” 　　话音刚落她眸光一跳，讪讪然看向墨徽极轻地说了句“抱歉”。 　　转头又继续盯着动静，目光朝前心却沉了下来。 　　倒是墨徽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她神情不对，孩子心性又忍不住脱口而出：“式微，式微，这个名字不好，总觉得暗暗的，有种萧瑟之感。” 　　叶挽卿偏头看她，脸上的情绪一扫而空，打趣她：“那你呢？墨徽，墨徽，是莫悔的意思么？” 　　没等她回答，她忽然“啊”了一声，整个身子僵了一瞬，手扒在叶挽卿的胳膊上，身体紧贴着身下的瓦片。 　　“有人、有人在扯我的腿！” 　　叶挽卿往她身后看，果然在她脚踝处看见一双瘦长青白的手，正抓着她的脚踝往下扯。 　　墨徽身体受限，只能先维持平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迟早会被扯下去。叶挽卿手臂被墨徽抓着也行动不便，扫视一圈周围没东西可用，索性将别人家的瓦片掀了起来，单手抽了抽承瓦的榱椽木，还算牢固，便让墨徽先抓着这个，她只身去屋檐处看看。 　　确保墨徽双手抓牢固她起身往前探去。 　　屋檐下果然跟着十几个“人”，他们将身体叠起来供其他人踩踏才够到了屋顶，目的很明确，就是朝墨徽来的。 　　不曾想她们刚来这一会的功夫就被他们追过来了，像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墨徽快坚持不住，额上冷汗涔涔，转头喊叶挽卿：“快抽我背上的剑砍他！快点！我坚持不住了！” 　　情况危机，叶挽卿握上剑柄，一阵寒光扫过伴随着剑鸣。 　　叶挽卿双手捏着剑立在青瓦上，看准时机一剑斩下去，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人掉下去了，瓦片上留着残肢。没见血，很干净。 　　墨徽如释重负，躺在房顶上猛喘了几口气，她坐起身回了回神，擦去额上的汗然后将脚踝上还抓得牢固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放在手上掂了掂，看着整齐锋利的切口一本正经：“重量很轻，血都干了，怪不得抬个人还要几十个才抬得起。” 　　说完将那条手臂丢了下去，正好砸中底下忙着找手的人。 　　叶挽卿回过神，惊魂未定，坐下来将剑还给了墨徽：“你好像并不怕这些？” 　　墨徽收剑入鞘，应声：“刚才怕，现在不怕了。” 　　若是刚才被扯了下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 　　屋檐下那几人找到了手，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又垫着脚冒了尖，双手抓着屋檐的青瓦发出刺耳声响。 　　手臂青白色，手肘的断口还很明显，就是接的不太好，左右手接反了看着怪异。 　　叶挽卿眉头紧蹙，总算明白墨徽为什么说他们难缠。 　　还好这次她们坐的远，那双乱挥的鬼手暂时够不到，再过一会的话就不一定了。 　　叶挽卿站起身走到边缘处，立稳抬腿一脚把他们又踹了下去。 　　很沉闷的一声，摔得四仰八叉，她垂首看了一眼，刚接好的手又齐整的断开了，她很满意。 　　自顾自坐回屋顶上，叹了口气：“早知道刚才就不把手还给他们了，或者把头砍下来也可以，反正也没用。” 　　还没坐热乎，房檐下又一阵声响，叶挽卿不厌其烦，走到屋檐边上蹲着，看着他们如何将自己叠起来，又是如何摞起来以及如何攀上的房檐。 　　叶挽卿看着他们觉得也没之前那么可怕了，那一双双铜铃大的眼睛除了有点呆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等他们攀的差不多，叶挽卿再次将他们一脚踹了下去。 　　只是这次声音不同，其中伴随着剑鸣。 　　叶挽卿很熟悉那声音，忙将脑袋探出屋檐边上往下看。 　　满地的残肢，还有月式微冰冻三尺的脸，以及她手上的寒光阵阵的剑。 　　开口便是：“你这么踹是想砸死谁？” 　　叶挽卿抿唇，心中露怯：“反正不是砸死你。” 　　说归说，叶挽卿却看见了她掩藏在眼中的疲态，探着身子遥遥伸出手道：“上来吧，再过会他们又自己拼起来了，怪难缠的。” 　　月式微敛了剑，握上她的手接力一跃便上了瓦，片刻之间便稳稳立在了屋顶。 　　扫了眼面前的二人，徐徐开口：“不是让你在客栈等着么？怎么跑出来了？” 　　叶挽卿翻身坐起，指了指不远处乌泱泱的“人”。 　　“客栈的掌柜被他们抬走了，就连墨徽都险些着了道。” 　　她眉头微蹙，又说：“再者，你不是说半个时辰便会回来，怎么食言了？” 　　月式微移开眸子：“我被这些走尸缠住了，一时没脱开身，误了些时间。” 　　叶挽卿见识过这些东西有多缠人，便也没多纠缠，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晚会有这些东西？” 　　月式微掠了她一眼，寒声：“没有。”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不算，我也是偶然碰见，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说话间，又有几只青白的手摸上了屋檐，就在月式微的鞋边上摸来摸去。她素来爱干净，容不得一点尘土染身，更别说是这阵阵的死人气。 　　月式微垂眸瞟一眼，眉宇揉皱一脚蹬了下去。 　　底下扑通一声，摔得不轻。 　　瞥了眼自己的鞋，没见脏，转身站到了房脊上，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回了脚下的这座宅院。 　　四四方方，雕栏画栋的，看起来像是一方富贾的宅子。 　　片刻后说：“此处甚好，便先在此处落脚。” 　　叶挽卿往下瞧了一眼，有些怀疑：“这里能行么？掌柜的大门都没能拦住他们。” 　　月式微唇角微勾：“好啊，那你就待在房顶上如何？” 　　说完纵身跳了下去，墨徽看了眼叶挽卿，只一眼，也跟着跳了下去。 　　叶挽卿没办法，犹豫了一会也下去了。 　　此处院落比别处大上许多，三人落到院中那门外的走尸也不执着于攀屋檐了，而是换了个方向朝她们来。 　　叶挽卿看着那大开的朱红门心惊肉跳：“这就是你说的可行？门都开着怎么拦住他们？” 　　说着又要跳上房顶，月式微拉住她指了指逐渐接近的走尸，道：“你且看着便是。” 　　【📢作者有话说】 　　更了~ 91 ☪ 月式微：？ 　　◎叶挽卿：像我这样做◎ 　　那几十个人影好容易将自己稀里糊涂的拼好, 寻着味道跌跌撞撞从墙后绕过来。 　　虽然月式微嘴上说没事但叶挽卿为求保险还是上前将门合上了，还打了一道门闩才退了回来。 　　临了将墨徽往身后扯了扯，随时准备拉着墨徽再上房顶。 　　月式微的手轻轻落到叶挽卿的肩头, 然后从她们之间举步略过，凝着眸子瞥了眼：“今晚谁都不会有事, 信我。” 　　话音未落，门外那几十个人已经在撞门了, 一声声犹如在撕扯人的耳膜和耐心。 　　叶挽卿看这架势忍不住嘀咕：“看着没血没肉的，不曾想加在一起的力气竟这样大。” 　　月式微转头, 落眸起疑：“你们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闻言, 月式微又转了回去：“知道他们是走尸的事。” 　　叶挽卿：“自然不知, 只是刚才砍下了他们几双手, 发现他们皮下中空，无肉无血，只有一根骨头连着, 后来才听你说的。” 　　说罢凑近了些，又说：“他们这么难缠，式微,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困住他们？只要困住就好。” 　　月式微抿唇，眸光沉了沉，没等说话忽然听到门闩从中折断的声音。 　　她们三人落的地方在院中，虽正对着大门但中间像隔着一道影壁墙, 有点地位的大户人家都设着这东西。 　　影壁不算大，约莫六尺长，高三尺六寸, 取的一整块青石, 上面雕着呈祥花样, 中间还做了小窗式的镂空，从外面轻易看不见里面人。 　　月式微三人齐齐站在影壁后面，叶挽卿透过上面的镂空看见门户大开，再抬眼那几十个人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了门口。 　　叶挽卿心中一紧，暗道：“不行，我还是觉得屋顶安全。” 　　说完就要上瓦，月式微将她拽住拉到身后的石凳上，抚手打落灰尘轻声说：“来，坐。” 　　“我们且先看看好戏。” 　　叶挽卿照声坐了，眼睛瞟向不远处的几十个人影。 　　月色朦胧，庭中种的竹枝影落在青石影壁上，风一吹带出一阵窸窸窣窣，别有一番情致。 　　看到一个个攒动的人影时叶挽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月式微按着她，掀起眼皮抬眸看她：“好戏要开始了。” 　　叶挽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一个个人影徘徊在影壁前，人影错落，时不时还传来闷响，就是不见进来。 　　月式微松开手，叶挽卿挽袖面露疑色问她：“你干的？” 　　她摆了摆首：“非也。” 　　顿了会又说：“你不是问我有何方法可以困住他们么？喏，这就是了。” 　　叶挽卿站起身往影壁边上靠，猫着眼看了一眼。 　　那些人影就像中了邪似的，一个一个接着往墙面上撞，撞完过后又直直的退出去，退出去又进来撞一通，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叶挽卿转过头：？ 　　月式微给她解释：“少时读书曾看过，走尸无魂无魄，练成之后难缠异常，他们认死理，自然行事起来也不知变通，直莽直撞，千年前有位老道看破玄机便设了这影壁，按照方位置于门口可挡诸邪。” 　　“当然，十几个绰绰有余，若是再来一群就不好说了。还好你们只惹上了这些。” 　　说着她不自觉抿唇，眼底藏辉：“少时只觉荒谬，如今看来……” 　　叶挽卿徐徐回来又坐下，有些不可置信：“就真的这么简单？” 　　她还是不信，又看向身后站着的墨徽：“真有这事？” 　　墨徽支支吾吾：“我只在小人书里看过，说这东西可显身份……有不可窥视之用。” 　　月式微颔首，是了，此种说法在民间流传不广，而且走尸这种东西出现极少，没人知道也正常。 　　事情解释了个大概，叶挽卿忽然又问：“那宫中……” 　　月式微看她一眼，知道她想什么。 　　“我去看过了，这些东西特意绕开了皇宫，整个宫中一切如常。” 　　叶挽卿松了口气，看着影壁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忍不住发问：“这些走尸从何而来可有线索？” 　　月式微沉眸想了会，开口：“我最开始是在北街遇上的他们，起初只有零星几个，我与其缠斗斡旋，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忽然多了起来，我便一路跟着朝南而来。” 　　北街正是发生那一起庙中藏尸案的地方，事情也怪在这里。 　　场中一瞬陷入沉寂，事情逐渐扑朔迷离，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影壁墙上传来的声音一下下敲着夜幕，叶挽卿蹙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没办法摆脱这些东西我们今晚哪都去不了，更别说查案。” 　　月式微知她顾虑，便说：“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得有人牺牲才行。” 　　说完扫了眼身后的墨徽，叶挽卿一看不对连连摆手：“她才十二岁？！你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么，万一出点什么事青峰可不会手软。” 　　月式微转而瞥她：“我们也会跟她一起。” 　　叶挽卿：？ 　　她看了眼影壁处转圜的人影，继续解释道：“那些东西不识数的，就算凭空多出来两个也会把你认成自己人，前提是你得掩住气味。” 　　月式微余光暗暗扫了眼墨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从袖中掏出两颗褐色药丸。 　　“这闭息丸我只有两颗，服下之后一个时辰内气息全无，他们不会察觉的，我们混入其中将墨徽做饵，不会有事。” 　　说罢又转头看着墨徽，说：“此为万全之策。” 　　墨徽点头，自然由不得她说不。 　　月式微笑了笑，叶挽卿苦着脸还想说什么，被月式微递到嘴边的药丸噎了下去。 　　她接过药丸，一闷头塞进嘴里，没有想象中的苦涩。 　　甜的？ 　　叶挽卿疑惑地看向月式微，哪知对方传声而来：“吃你的，别说话。” 　　她老老实实的咽了下去，传声回去：“不是闭息丸？” 　　月式微瞥她一眼：“骗你的，你忘了你是妖，那些东西不会抓你的，我若是不扯谎她能不怀疑你？” 　　叶挽卿知道她说的是墨徽，毕竟人妖有别，青峰好歹也算是名门正派，抓妖嘛，能避就避。 　　她与墨徽相识险些都快忘了自己是只妖。 　　两人将糖当药咽了，叶挽卿还要装一下苦味却惹来月式微的冷眼。 　　“戏真多。” 　　月式微改了一下二人的装束，然后带着墨徽出现在了影壁前，果然那些走尸一见墨徽立马围了上去，丝毫没觉得旁边的月式微和叶挽卿有什么不妥。 　　数十人麻利的将人抬起往门外走，月式微和叶挽卿夹在其中。 　　走着走着，那些走尸的目光不知不觉投了过来，头歪着，一点点漆黑无光泽的瞳仁就这么看着她。 　　叶挽卿不明白他们的意思，直到一只青白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举到头顶。她瞬间明了，双手举过头顶托着墨徽的身体。 　　叶挽卿照办了，目光就不约而同落在了月式微身上。 　　月式微：？ 92 ☪ 好心的月女士 　　◎好心的月女士◎ 　　月式微站在走尸堆里, 摩肩擦踵还有一股沉沉的死气，寒眸蹙眉已是万分的不舒服，没走几步就自觉的往尸堆的外沿走。 　　长舒了口气, 展眉垂眸整理裙衫，念决除了身上沾染的死气。刚一抬眸却注意到队伍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十来双空洞的眼睛正落到她身上。 　　她一错愣也停了下来，回过神才注意到走尸堆里叶挽卿正朝她抛眼色。她双手托举过头, 学着走尸的动作架着墨徽。 　　月式微凝眸看她，传声而去：“盯着我做什么？” 　　叶挽卿：“你什么时候跑这么远了？过来跟我一起抬呀, 不然他们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话已至此, 月式微扫了一眼这大大小小只有十余人的队伍。十个算上叶挽卿抬着墨徽, 剩下几个跟在队伍后面但是手上也抱着各种东西。 　　放眼看去确实只有她一个闲人, 两袖清风，片叶不沾。 　　叶挽卿频频朝她使眼色，月式微抿唇, 想了想转身朝后走到一个走尸面前，淡声“抱歉”然后从他的竹篮中挑了个盏捏着。 　　正是在客栈中她常用的那只，只是后来被走尸捡到了篮子里。 　　提竹篮的走尸眼神失焦地看着她, 月式微捏着盏转身，放在掌心示意：“我拿了一只盏。” 　　众尸静了一刹，没等什么反应月式微身后忽然传来闷响，伴随着竹篮落地声音。 　　里面的茶盏物件撒了一地, 与其一起滚到脚边的还有一双青白纤瘦的小臂。 　　月式微顺着地上的东西目光停在了那走尸身上。 　　仍旧是一双无神失焦的眼睛，手臂上的断口极其平整泛着青蓝，露出里面的骨头。 　　叶挽卿惊诧的看着这一幕, 愣了一瞬传声而去：“这切口, 像是你的杰作。” 　　月式微蹙眉, 这断口确实像她的作为，可能切得太过规整所以接不牢固了，以致她只是略略碰了下竹篮就又断了。 　　她弯腰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到了竹篮里，站直提着竹篮想交给他，看着他光秃的双臂又住了手，上下扫了眼，打量一番然后顺手将篮子挂在了那走尸的脖子上。 　　正好。 　　很合适。 　　篮子问题解决了，月式微又将地上的两条手臂捡了起来，擦了擦灰想给他安回去，但看着那平整得不能再平整的的切口又放弃了，转手一并放到了竹篮里。淡声说了句“抱歉”。 　　说完转身朝前走，手上盘弄着那只青花盏。 　　好歹算是拿了件东西，叶挽卿松了口气。 　　不一会走尸又重新上路，洋洋洒洒十余人朝前去。 　　行了一段路，直到群尸聚集之地才又停了下来，然后像其他所有聚集在这里走尸一样一动不动。 　　走了这么久，叶挽卿手都举酸了，好容易停了下来便暗暗收了手，揉着发胀的双臂够着脑袋往走尸群外望。 　　走尸身高参差不齐，连成片得夹杂在一起轻易看不到外面。 　　叶挽卿踮起脚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月式微，她手上拿着拿只盏盘得不亦乐乎，面色冷淡目光沉沉的看向远处。 　　叶挽卿挤在尸堆里，起初还好味道不是很重尚能接受，但是一融入一群走尸之中那味道就像忽然浓缩了十倍似的，直呛人的鼻子。 　　反观月式微，站的远倒没受太大影响。 　　叶挽卿憋着口气，憋得了一时憋不了一世，奈何走尸密集她一移动反而不好。 　　忍着不适喘了口气，传声给月式微：“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这样下去还没查案我就先憋死了。” 　　彼时月式微正在观望前方不远处被走尸围起来的房子，飞檐上悬的那盏灯她也注意到了，样式奇特有些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听到声音她往尸堆里看了眼叶挽卿，道：“再等等，应该快了。” 　　叶挽卿扬袖捂住口鼻：“什么快了？” 　　月式微望了望天，夜色浓稠，明月西悬，凛眉道：“时间，应该就快到时间了。” 　　她从客栈出来大概是亥时，后来在北街与走尸缠斗良久约莫子时三刻，若是丑时还未有动作那便是她猜测有无。 　　但是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叶挽卿站在走尸堆里，憋得差点厥过去，听到月式微说时间快到了她才勉强好受些。 　　猛吸了口气捂住鼻子又问：“究竟要等到几时？我实在有些难受。” 　　月式微抬眸瞟她：“若是我猜的没错此时子时将过，到了丑时方可解脱，且再忍忍。”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尸群开始人头攒动，一个个抬着东西开始活动。 　　叶挽卿忙举起手托着墨徽，单手捂着口鼻随之而动。 　　最前面的走尸开始逐渐分为一纵列，叶挽卿所在的这一队也紧跟在后面排上。场面混乱又安静，叶挽卿跟着队伍在尸群中穿梭，稍不留神就找不见人了。 　　果不其然，她抬眼看月式微的功夫就跟丢了队伍。环视周围不见队伍也不见了月式微。 　　她一个人被留在混乱的尸群里，随处一瞟都是黑乎乎的影子。 　　“看左边。” 　　忽然耳中传来声音，叶挽卿朝左看去，一个个高矮的影子闪过眼前，从缝隙中果然看见了熟悉面孔。 　　她朝那边跑过去，一溜烟就到了月式微跟前，喘了几口气自觉的站到了队伍中。 　　月式微垂眸：“慌什么？” 　　叶挽卿对上她的眸子：“这么多走尸谁看到不慌。” 　　一阵混乱过后，场面总算又沉了下来，叶挽卿往身后看，走尸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几里之外，远远的看不到头。 　　再看前面依然只能瞥见那一角飞檐，还有上面悬着的灯。 　　气味没那么重了，叶挽卿手肘捅了捅身后的月式微，问：“我来时就注意了那屋角上挂的东西，看着怪，又认不出是什么。” 　　月式微冷声：“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活人用的，很久之前见过，忘了。” 　　顿了一会，叶挽卿才说：“这灯……不会跟这些走尸有关系吧？” 　　月式微眸光一掠，猛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传言，人死会在棺底点一盏引魂灯，入地府时这盏灯会引渡亡魂，助魂魄入轮回。” 　　“若是将这盏灯挂上房檐是为大凶。”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晚了，明天之内还有一更，谢谢投营养液和雷的小天使，你们的鼓励我看到啦~ 93 ☪ 月式微：你猜我生不生气 　　◎叶挽卿：小气◎ 　　叶挽卿听月式微说罢不自觉抿唇, 想了一瞬忽然“嘶”了一声，似有疑云。 　　“你不是说过这走尸无魂无魄么，这引魂灯既是作引渡亡魂之用那挂在此处不是多此一举么？” 　　月式微垂眸：“也不全是。传言人死后暂时是不知道自己死去了的, 自然魂魄也不会离开身体，待到出殡三声锣鼓响惊动魂魄后才会在阴差的带领下入地府, 上路前阴差会提上棺材下面的灯，到那时这盏灯才能真正唤作引魂灯。” 　　“现如今这盏灯悬在房檐上, 阴差不会来提自然也称不上引魂，之所以将它悬上房檐可能作警示之用。” 　　“棺材下为引魂, 挂房檐为大凶, 挂的偏又是南角, 亦为凶位, 所以这盏灯的效用自然反了过来，概括来说：人鬼勿近。” 　　闻言，叶挽卿扯了扯月式微的袖子, 微声道：“人鬼勿近？如果近了会怎么样？” 　　月式微唇角浅抿，应声：“阳寿折损，阴德散尽。” 　　一听这话叶挽卿面色凝重, 第一个不干了。 　　“那我们、墨徽怎么办？折寿啊！” 　　说完就要拂袖离开，步子还没迈被月式微拽了回来，传声：“墨徽是仙派中人，有三清祖师庇佑, 我上过九重天领了仙考亦有仙师护佑。” 　　话没说完，叶挽卿抢声：“那我呢？归谁管？” 　　月式微眸光沉沉，良久才道：“松烟上神。” 　　“真的？”叶挽卿显然不信, 月式微抬眸：“你是妖, 严格来说不归天管也不归地府管, 你能活多久都是你的本事。” 　　这话叶挽卿听得将信将疑，心中却已经信了大半，弯唇一笑：“这样一看做妖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嘛，只要我够强阎王都活不过我，寿与天齐，甚好，甚好。”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很满意。 　　叶挽卿嘴角都快咧到耳根，月式微冷眼瞧着她，忍不住泼了瓢冷水：“收着点，噪。” 　　说着眉头都蹙了起来，叶挽卿咳咳两声收了笑，正了脸色又说：“既然已到丑时接下来干嘛？这队伍排了老长人又多，总不能一直等着吧？” 　　月式微摆了摆首：“不知，但如此规模的走尸聚集必有原因，且再看看。” 　　话音刚落，前面忽然传来声响，声音洪亮响彻整条街道。叶挽卿听着蹙起了眉头，探出脑袋往前看。 　　“这声音……” 　　没等她说话又是一声，她回头想问些什么，月式微却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第二声过后，几乎同样的间隔远处又传来一声，一共三声，一次比一次洪亮贯耳。 　　这次叶挽卿却听出来了，自言自语：“这大半夜的谁在撞钟啊？” 　　月式微将她探出的头掰了回来，淡声道：“你是不是生怕那些走尸认不出你？他们虽不是人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还是当心些为好。” 　　叶挽卿“哦”了一声，缩了回来。 　　月式微放了心，立在尸堆里还在回味方才那三声没来由的钟响，叶挽卿见她不说话了也暗自嘀咕起来：“这钟声听着有些耳熟，嗯……好像在城中听到过。” 　　此话一出月式微倒是想起来了，点了她一下：“像不像……庙里的声音？” 　　叶挽卿立马回过神：“对对对，就是庙里的声音！” 　　很快她又凝神，意识到不对：“可，可是我记得前方并无寺庙，怎会有人撞钟？” 　　月式微抚手，葱白的指尖飞快盘弄着那只青花盏，眸子略抬，道：“撞钟，必然是有香客到访。” 　　她的动作徐止：“我之前一直在想，今日子时与丑时都是凶时，走尸在子时出现，为何直到方才丑时才有了动静，现在想来他们应该也是在等时机。” 　　“而且他们一定要等到今时今日。” 　　叶挽卿没听明白：“为什么一定是今时今日？” 　　月式微继续解释：“丑时不仅为凶时，还是今日之内唯一一个阴气最重的时辰。” 　　说到一半她转头看向叶挽卿，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几月初几？” 　　叶挽卿垂眸想了想，答：“若是我没记错应当八月初二了，怎么了？” 　　月式微颔首：“八月初二，今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按理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好日子，但是偏偏走尸出现，凶时群聚，屋悬魂灯。” 　　丑时为凶，悬灯为凶，星宿南方柳土獐亦为凶，最重要的是，南街与北街遥相对，此处正南，是为死门。 　　“在最吉祥的日子挑了最凶的时间地点，行的却是请香拜神的事，这事要多诡谲有多诡谲。” 　　叶挽卿听完心里直擂鼓，不自觉的毛骨悚然，寒毛直立。声音也轻了好几度：“所以，你说的香客是……” 　　看破不说破，月式微点了点头：“你没猜错，就是他们。” 　　他们就是走尸。 　　话说到这里，叶挽卿后怕，哪个神禁得住这么拜，这是得多恨那位神仙才弄的这么一出。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走尸所到之处总是顺一些东西了，甚至框里还都放着不少奉香，原来是为这。 　　这香要是点上去，那位神仙的脸只怕都要绿了，收用不是不收用也不是。 　　如今撞钟三声已过，再等一会估计就要请香了。 　　叶挽卿目光不自觉往后看，月式微站在身后瞥她：“看什么？” 　　她扫了眼月式微的脸，心有余悸道：“只知道你厉害，不曾想还懂八卦方位吉凶？” 　　月式微不看她，冷声：“略懂一些，我修炼千年，太久了几乎什么书都看过。” 　　也亏得她四叔玄溪搜罗出来给她看。 　　叶挽卿闻言静了一瞬，敛着眉头抬眼问：“真的什么都看过？我是说，任何书？” 　　她的眼神盯得月式微发虚，隐隐还有些不可言说的味道。 　　月式微不知怎的，忽然耳上攀出两面酡红，正颜冷声斥她：“你再说话我把你踢出去。” 　　叶挽卿往里缩了缩身子，默了一会传声给她：“不说就不说嘛，忽然生气做什么？” 　　焉了声抬眸瞟了她几眼，嘀嘀咕咕：“你自己说什么都看的，我就是想找你算算命，看看我有没有与天同寿的福分，发这么大脾气……” 　　小气。 　　月式微嘴唇抿成了线，垂眼看她，视线都快结了冰。 　　【📢作者有话说】 　　啊更晚了更晚了，抱歉抱歉，谢谢无何投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 　　明天有早八有早八，我先困觉了，晚安(心疼头发) 94 ☪ 功德圆满 　　◎大吉大利◎ 　　她盯着叶挽卿, 垂眸看了一会倏而收了目光，凝声：“我没生气。” 　　叶挽卿接问：“那你说要将我踢出去是为哪般？” 　　再看月式微，她的面色转瞬恢复如常, 激不起一点波澜，淡声：“不为什么, 就是想踢。” 　　叶挽卿汗颜。行罢…… 　　她缓缓转过脸去，月式微忽而又开口：“而且, 我也不会算命。” 　　叶挽卿回首讪笑一声，别过脸没说话。月式微又补了一句：“退一万步说, 就算我会, 我也不会给你算。” 　　她又笑了笑仍旧没说话。 　　月式微不明白, 索性抬眸看向前方, 指尖盘青花盏的速度却明显快上了许多。 　　距离三声钟响已经过了好一会，前面还是没一点动静，整个街道静悄悄的, 犹如死一般的沉寂。 　　略等了会，叶挽卿站不住了，腿直发软, 手臂也还酸胀着。反观月式微，立得直，手上只捏着只盏，比她轻松许多。 　　她放下托举墨徽的那只手, 在月式微的注视下抬脚绕到了后面，找到脖子上挂着竹篮的那个走尸，躬身作了个揖, 从篮子里摸出了一把奉香后扬长而去。 　　回来时还对上了月式微的目光, 揶揄道：“你捏一只盏, 我捧一把香，我觉得蛮合理。” 　　月式微扫了一眼，移开目光：“随你。” 　　叶挽卿又站回她身前，手里抱着香，心中正美。不知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月式微。 　　“我刚才可是拜过他了，他没说不行，可算不得偷。” 　　说罢将怀里的奉香紧了紧，生怕有人要将东西抢走似的。 　　月式微看她，眼底像有什么浮了出来，转眼又迅速被压了下去。 　　她说：“拿便拿了吧，等会自会有用处。” 　　混在尸堆里也算是半个香客，既然要拜神没有奉香怎么行。 　　由她去罢。 　　二人又等了一会，队伍终于又有了动静。 　　前方的队伍开始陆续的人头攒动，断断续续的往前移动，临了还特意叮嘱叶挽卿跟紧，不要乱了方寸。 　　二人随着队伍往前移，排的靠前，不一会就到了一栋家宅门口。 　　之所以叫家宅是因为外面规格看着不像普通人家，匾托上规规矩矩的放着一块青底金漆的牌匾，牌匾上空空荡荡一个字都没有。 　　额枋取青蓝勾底，上面临摹着彩画，与门柱相连的托木上雕饰着各种花样。色彩虽然斑驳了些但是难掩从前的华贵。 　　宅子进门处有一扇双开的大门，门槛足足有半尺还高上一截，步子需得迈高些才能进去。 　　两人跟着前脚进去，后脚就传来叶挽卿的声音：“这里怎么看也不像寺庙，到这里上香拜的是谁？” 　　月式微：“不知。” 　　顺利进了门，本该正对门的影壁早已被人撤走，空留了地上窄长的痕迹。 　　走了一段后眼前又出现一扇门，比方才门外的那一扇大上许多，也是双边对开，红漆雕饰，美不胜收。 　　只是与之前不同，这扇门的门前挂着一口青铜大钟，钟身硕大二人合抱都围不上。 　　那钟左右微摆，很明显刚才听到的声响就是它发出的，就是不见敲钟人。 　　过了这扇门后，又走过一处宅院，再往前就停了下来，前面的走尸徐徐往里面进，排在后面的留在了原地。 　　月式微掀起眸子由下至上细细打量一番，知道面前的是正房，整个宅院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处，门橼边上却有些剐蹭的痕迹。 　　叶挽卿随即出声：“这里哪里都不像庙宇，倒是……” 　　“面前的这几扇门跟北街那座松烟庙里的相像，同是三开。” 　　月式微瞟她，纠正道：“不是三开，是三门，庙里的叫法。” 　　“有人特意将原来的隔扇门改成了现在的三门，只是为了更像庙宇。” 　　话音刚落，左侧门中缓缓出来一队走尸，原先抬进去的人原模原样的又抬了出来，只是那人一动不动，双眼微阖，仿佛睡着了一般。 　　叶挽卿扯她，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样子只怕是……” 　　“死”字还没说出口，月式微就消了她的念头：“放心，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叶挽卿后知后觉“啊？”了一声，没等说话月式微又开口了：“啊什么，快到我们了。” 　　走尸一队一队的进去，然后从左侧出来再进下一队，月式微她们这队很快就排到了门前。 　　叶挽卿回过神伸脚就要迈门，被月式微拉了回去，面露愠色：“你看看清楚迈的是哪个门？” 　　她顺势往前看，挠头：“不是从这个门进么？” 　　月式微愠色烧的更厉害了，语调却冷得结冰：“三门，得按规矩右进左出，中间的门不是给你进的。” 　　中间的门又称空门，有遁入空门之意，旁人进不得。 　　叶挽卿“哦哦”两声退回来，她对这方面不大熟悉，平常都是随便就进了，哪里就这么多规矩。 　　顺利进了“庙门”，叶挽卿抱着一把奉香终于能得偿所愿见到了传说中那位倒霉透了的神仙。 　　当她看向高台时，脸色忽然僵住。 　　台上有两座神像，一站一跪，不是松烟，也不是她曾见到过的任何其他神仙。 　　站着的那座浑身都是上好的汉白玉雕刻，雕饰精细，发丝可现，眉宇间颇有神性，手上托着一支柳条，脚下踩着祥云。 　　她不是正面对着叶挽卿的，而是侧着身体垂眸看向面前跪着的另一座神像。 　　因着她几乎匍匐在地的动作所以看不见样子，但她浑身素雅，从头白到脚，没有任何修饰，跪在地上，跪在白玉神像前。 　　态度虔诚，好似犯下过滔天的错误般。 　　一时之间，叶挽卿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喊她神像，毕竟没有神会这样卑微地匍匐在一个人脚下，祈求她的原谅。 　　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月式微也一时看直了眼，许久才回过神。 　　前面的几个走尸七手八脚的将墨徽放下来，然后架着她的肩膀掣肘她强行跪下，跪在神像前，神龛旁的走尸娴熟的递上三柱香让她拜。 　　墨徽起先还不愿意，单膝跪着不愿妥协，直到月式微看了她一眼之后才乖乖照做了。 　　她拜完起身，面带幽怨。 　　很快下一个就是叶挽卿，她扬手从怀中捡了十柱香，加上走尸递上来的三柱，一共十三柱，通通点燃，拜了拜然后毕恭毕敬的插上。 　　她虽然不懂庙里其他规矩，但是烧香的规矩还是很清楚的，三柱为自己祈福，六柱为两辈祈福，九柱为三辈祈福，至于十三柱，她势必要烧一个功德圆满，大吉大利。 　　看着奉香立得稳稳的，心里不由的高兴。总算也有神愿意接受她烧的香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神。 　　月式微注视着这一切，也取了十三柱点燃，拜过之后插上。 　　满屋的烟雾缭绕，三人拜完站到一边，月式微却眉头微蹙，声音淡淡：“墨徽，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更新了，本来想再写长一点，但是我好困(打哈欠) 　　晚安！我会继续努力的！ 95 ☪ 无标题(想破头想不出来) 　　◎一时想不到取什么标题◎ 　　墨徽抚落下摆裙衫上沾的灰, 心里委屈，正想着要不要干脆抽剑荡平这里，耳中忽然传来的声音却吓得她手一抖, 止了动作。 　　抬眼环顾正好撞见月式微垂眸盯她，眼神很冷, 深邃无光，跟方才盯她的眼神一样, 犹如一汪死水叫人害怕。 　　墨徽惴惴不安飞快的躲开了她的眼神，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脚下像架着火烤似的难受。 　　她想走, 忽然那声音又传进了耳朵：“我问你呢, 没有听到么？” 　　墨徽猛然认出了声音的来处, 抬头下意识看向面前比自己高上一截的人。 　　她只有十二岁，与月式微站在一起堪堪及肩，一抬眼就是那双眸子。惊心动魄。 　　墨徽惊诧地指了指自己, 月式微点头，传声道：“我问你，你点头或摇头便好。” 　　片刻后墨徽回神, 点头如捣蒜。 　　她继续问：“我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或者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墨徽拱起鼻子在空气中仔细嗅了嗅，摇头。 　　她只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香火味，至于其他味道她一概闻不出来。至于感觉, 她调动身体中的气息尝试与曾经熟悉的气息产生关联，尝试了半晌仍无所获。 　　这里似乎并没有那种熟悉的气息，有的话她方才进门时就应该感觉到了。 　　月式微见她摇头便也没往下问, 尽管她在空气中分明闻到过一丝血气。 　　墨徽想问些什么, 话到嘴边住了口。 　　随她们进来的十余名走尸陆陆续续上香拜礼, 然后一一站到旁边一动不动，最后一个随行的走尸拜完之后又纷纷朝墨徽围了过来。 　　她一脸幽怨，张开手臂极其配合，由着他们抬起来簇拥着往外走。 　　刚出门口，耳中偏又传来月式微的声音：“找机会离开，离远些，最好退至这所宅子之外，切记。” 　　等她听完话再回头时，月式微已经离她有些距离了，立在原地远远看着她，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叶挽卿在神龛旁看了神像许久，观摩了好一会，回身看着队伍陆续出去了她也跟着打算出去。 　　被月式微拽了回来：“你就别走了，留在这里安全。” 　　叶挽卿闻声往门外瞥了一眼，浩浩荡荡的走尸一个都没离开，心有灵犀般杵在院中，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再看后面，接二连三的走尸还在往里面涌，只进不出，再过不久只怕整座宅子都是走尸，想走都走不了。 　　月式微说这里安全，她多少有些不信。 　　停下步子折回来，站到了月式微身旁。 　　她想看看怎么个安全法。 　　不久，府外的走尸全都进了宅子，按顺序请了香，拜了像，徐徐出门立在院中。 　　一时之间，四周又静了下来，庙中只剩下了月式微叶挽卿，还有那个神龛前负责请香的走尸。 　　转动机械的脑袋环顾四周，确定所有人都上过香后他才从神龛面前下来，手上捧着剩下的香。 　　香柱已经燃了大半，带着火星的香灰随着动作抖落在青□□瘦的手背上。 　　细看之下，这名走尸其实更接近于人。一身粗布，花白的头发利落地拢至头顶用一个灰木簪子牢牢簪住，下巴上还蓄着山羊胡子。 　　若是忽略那双瞪大的眼睛，本该是一个很慈祥的老头。不管从那个角度看，这具走尸都是练得极好的，甚至可以说登峰造极。 　　香灰落在手背上不痛不痒，老头跪在蒲团上拜了又拜，随后将剩下的香全都供到了香炉中。 　　起身，出门，略过走尸群，又是三声撞钟声传来。 　　庙中没其他人了，三声钟响后静的可怕。奉香烧出的烟绕着梁柱盘旋，不一会就晕开了。 　　不一会，门外那个老头回来了，静静迈过门槛停在了供香的香炉前，然后躬身在旁边的篓子里翻找东西。 　　下一秒，他竟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迅速的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浓血瞬间涌了出来，转眼将香炉中的香灰浸成了殷红色。 　　叶挽卿头皮一紧：“他、他流血了？！” 　　月式微也始料不及，看着香炉中逐渐涌进的血液眉头不自觉蹙成了结。 　　能将走尸练到如此地步，恍若真人一般的她头一次见。 　　不等她反应，二人脚下现出一个阵法，也是在这一瞬间月式微再次闻到了那一丝不同的血气，听见血溅在地上发出的“嗒嗒”声。 　　有个声音在低吟，太过微弱。 　　月式微拉着叶挽卿在阵法启动前跳上了房梁，她尚不知这个阵法作何用自然处不敢轻易地闯进去。 　　阵法以神像为眼，方才那个老头应当是阵法启动的关窍，以血为引的阵只怕凶险异常。 　　果不其然，还未看清局势，那原来站在阵中的老头就被阵法吸了进去，是碾碎了吸进去的。 　　阵法见了血，就要有人祭，老头是第一个，随着阵法的启动，四周的走尸很快也被攘括其中，一个个连着骨头碾进了阵中。 　　被走尸抬着的人也不例外，叶挽卿见此情景心下一惊，转头看向门外，月式微知她寻什么便将方才跟墨徽嘱咐的给她说了一遍这才放心。 　　底下活生生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吃进阵中，台上的神像悲悯的看着这一切，显得格外讽刺。 　　底下一片血红，被卷进去的人喊都喊不出，只一个劲的流泪。 　　叶挽卿看不下去，转头问月式微：“就没有办法停下来么？这样下去受苦的还是太夜百姓。” 　　月式微抿唇，道：“要解阵得找到关窍，否则会遭反噬，莫说救人，连自己都会搭进去。” 　　正值束手无策之际，月式微又听到了那个低吟声，这次听的清楚，喊的是“神像”二字。 　　那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每一声都像是用命喊出来的。 　　月式微眸光一闪，决定赌一把。 　　她手掌一展，催动长剑飞入阵中，一道寒光劈下去霎时乱石横飞，立着的那座神像转眼碎成齑粉。 　　叶挽卿凝着眸子往扬起的烟尘中看，一个匍匐的身影出现在台上，仍旧一身素衣，从头白到脚。 　　她急得扯月式微的衣袖，指着不远处：“台子上有人！” 　　月式微顺势敛了剑，淡声：“看到了。” 　　等到阵中的光亮越来越弱，余下命大的走尸纷纷从阵中爬了出来，解了困的百姓更是连滚带爬往外跑，其中还包括不少熟面孔。 　　客栈掌柜在其中，只穿了件单衣，跑得最快。 　　人一散呼喊声夹着尖叫声就接踵而至，一时撕扯耳膜叫人头疼欲裂。 　　阵法逐渐势弱，叶挽卿赶紧拉着月式微跳下了房梁，挥袖打落烟尘才终于看清匍匐在地上的人。 　　身体还保持着原来跪姿丝毫未变，额头紧贴着地面，双膝并拢，整个看起来蜷缩成了一团。 　　叶挽卿上前要扶被月式微拦住，淡声说“我来”。 　　她单手握住那人的手臂往上一提，掌心湿湿滑滑，再看时竟沾了一手的血！ 　　月式微眉头一蹙，确定她没危险后快速松了手，念决除了污。 　　叶挽卿扬手：“算了，我来吧。” 　　她双手托起手臂，堪堪一握，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动作也不自觉放轻了，生怕弄散了她。 　　将人扶起往上一提忽然那人的身体又滑了下去，像脱手的绸缎似的，握都握不住。 　　叶挽卿心中暗道不妙，这个样子只怕死了个七八分了。 　　她拽着那人的手臂，余光不禁意往下一瞟，登时愣在原地。 　　那人的膝盖是活生生被人钉在地上的，从膝后的腿窝钉入，再从膝盖中穿出，最后钉入地里呈跪的姿势匍匐。 　　叶挽卿倒吸了口凉气，轻轻松了手心中愧疚难耐。 　　月式微看她脸色不对也垂着眸子瞟了一眼，眉头紧蹙。 　　怪道会沾上血，原来整个神像台子上就没有一块干净地方，全是血，从那人的膝盖下面一点点渗出来。 　　忍不住慨叹：“这是有多大的仇，竟将人活活钉在地上。” 　　暗叹布这局的人手段了得，障眼法使的瞒天过海。 　　叶挽卿一听这话更愧疚了，转头看向月式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完好无损的将她救出来？” 　　月式微撩裙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钉入地里的那两枚钉子，徐徐道：“钉身已辨不出原本颜色了，只怕年月已久，若是要取不可能完好无损。” 　　叶挽卿难以想象这东西取出来得多疼，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然暂时取不出来，那至少能切断嵌入地中的部分么？我好将她扶起来。” 　　月式微颔首，转眼手上已经握上了剑：“此法可行。” 　　月式微的剑剑身很薄，用剑尖抵住钉身露出地面的部分稍稍一划就断了。削铁如泥。 　　钉子削去了一点，叶挽卿终于才将她扶起来，看见她的脸时眼中悲恸之色瞬间喷涌。 　　“顾……” 　　话到嘴边说不下去，就是喊不出那个名字。 　　陆续从宅子里跑出来的人惊扰了房瓦上的墨徽，她坐起身想着要不要进去，忽然一种熟悉的感觉汹涌而来，沉寂了许多年的情感一瞬间冲破理智，拼命往宅中赶。 　　顾不上许多一脚踹倒了门，看到里面叶挽卿怀里的人时从未有过的强烈熟悉感阵阵袭来，嘴张了又张说不出口。 　　她奔上前去，看到地上的血和顾施施膝上黑乎乎的东西什么也顾不得了，催动真气就要为其疗伤，但顾施施就像睡着了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更啦，果然又是心疼头发的一天呜 96 ☪ 月式微：嗯 　　◎叶挽卿：。◎ 　　墨徽源源不竭的给顾施施灌输真气, 但她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怎么填也填不满，不多时墨徽就满头大汗，唇色发白, 眼神迷离间差点厥过去。 　　叶挽卿看她神色很是不对，撇开她的双手打断真气输送, 面露担忧：“墨徽，别犯傻, 救人不是这么救的。” 　　她托着顾施施的身体，体温随着墨徽的停下逐渐冷下去, 叶挽卿看着怀中瘦弱苍白的人, 与上次相见时差远了, 甚至头也全白了, 她分明记得那时初见白的还只是两鬓。 　　她不敢想这段时间顾施施经历了什么，眼眶湿润不觉搂紧搓了搓她的双臂想给她回一□□温，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一星半点余温还是眼睁睁的从掌心流逝。 　　墨徽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坐起身忍着泪水又给她输真气，这次却被月式微挡了下来。 　　“挽卿说得对，你这样往里填真气不仅救不回顾施施甚至可能折损自己, 得不偿失。” 　　墨徽慌了，泪珠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那、那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就这么离开，不行……不行的。” 　　呜咽着又催动真气输给顾施施，不要命似的, 叶挽卿想再劝被月式微抚开了手，轻轻摇头示意。 　　叶挽卿明了，墨徽输真气的空档月式微俯下身蹲下来捏住顾施施的手腕探她的各处经络。 　　沉眸道：“等会我说哪个经络你便将真气送往哪里, 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墨徽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轻轻点头说了句“好”。 　　月式微阖眸, 开口道：“先起极泉，行满手少阴心经。” 　　墨徽如是照做，摇了摇头。 　　“那就不是这的问题。”月式微阖眸再探：“现在往上走，经过天突穴行至迎香、听宫、晴明。” 　　墨徽照做，还是摇头。 　　她继续往下说：“现在折回来，下至四肢，先行两侧曲池，再至中脘。” 　　“好了么？” 　　墨徽：“好了。” 　　月式微继续说：“接下来要走阴交、气海、石门和关元，此处是结丹处较为凶险，真气不宜过强，尽量内敛温和。” 　　墨徽：“明白了。” 　　月式微：“开始吧。” 　　墨徽凝着真气顺利过了阴交穴，捏着汗行至气海时忽然真气一空，转瞬荡然无存。 　　“这、这是怎么回事？” 　　墨徽没见过这样奇怪的现象，慌得一时收了手看向月式微。 　　月式微徐徐睁眼，掀眸看她：“看来问题便是出在此处了。” 　　她沉了沉目光，又说：“气海穴周身运穴必经处，亦是结丹处，方才在里面的景象你也看到了，你是修士，仙门中人应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说罢月式微转身看向别处。 　　有些话她不适合说。 　　墨徽脑中再次展现方才顾施施气海中的景象，一片黑暗空旷，顿时身躯一震，声音颤颤有些不敢相信。 　　“你……你是说，我师父她金丹……没了。” 　　叶挽卿也神色不安起来：“什么叫做没了？” 　　墨徽支支吾吾脸色煞白。她从四岁修炼，自然知道这金丹没了意味着什么。 　　“没了、没了就是再也不能修道，跟凡夫俗子没区别了……” 　　怪不得她拼命往里面输真气都石沉大海，原来一直都是徒劳无功。 　　没有金丹就代表不能留滞真气，没有金丹运转将真气送往百穴就是再多的真气也会消失在气海中，犹如杯水车薪，无穷无尽。 　　“我师父，她从此就是一个凡人。” 　　还是双腿尽废的凡人。 　　叶挽卿眸子一凛，眉头蹙成了结，失了神：“那她……还能救活么？” 　　月式微转身，垂眸看她：“能，但是需每日有人替她输真气至各处穴位经络，极其耗费精力。” 　　顿了顿，又道：“关键的是，她现在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一个问题。” 　　墨徽仿佛拽住了一丝曙光，忙问：“可是我方才已替她行过一个小周天，按理她不该毫无动静的啊！？” 　　她抬着泪眼的眸子，样子急切。 　　月式微出声淡然，徐徐道：“许是一时受伤太重也未可知。” 　　说完垂首瞟了一眼顾施施，满脸苍白气血将尽：“单凭你一人是无法维持太久的，最好还是通知青峰派的其他人来，不然你跟她都要折在这里。” 　　闻声墨徽二话不说在指尖凝出一道符，速速写了几个字喊了声“去”，那符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眼前。 　　“信已送出，不出片刻功夫青峰派定会来人。” 　　做完这一切又坐下来帮顾施施舒经络。 　　月式微看了一眼，传声给叶挽卿：“我们该走了。” 　　叶挽卿抬眸：“走哪去？” 　　月式微：“青峰派来人尚不知底细，你敢留在这里到时我也保不住你。” 　　墨徽阖眸给顾施施运作，两人便趁着这个空挡出了府，此时已天光大亮，府外已经围上了一众官兵，外围中还有许多昨晚逃走然后又折回来的百姓。 　　很是有些熟面孔。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么多人这么久了愣是没一个人敢进去。 　　指不定外面传成什么样子。 　　外面的百姓见有两个人出来顿时喧哗不止，人群吵嚷。 　　月式微拉着叶挽卿想走却被官兵扣在原地：“二位留步，还请配合调查。” 　　月式微面露不快，叶挽卿却道：“配合配合，绝对配合。” 　　月式微：？ 　　叶挽卿朝她一瞥，微声说：“你先别恼，反正喻雪婵会捞我们的，放心吧。” 　　月式微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便也平了眉头老老实实的站在人堆里。 　　没过一会，天空中忽然闪过几缕光色，紧接着就有一群人徐徐落在了场中。 　　【📢作者有话说】 　　我更了，本来想多写一点但是太晚了没时间，我现在今天之内发出这章，明天补上~(跪) 97 ☪ 取不出标题(抓头) 　　◎真的取不出标题(啊啊啊啊啊)◎ 　　一群轻衣修士, 里面是白色的底外面罩着一身青色道袍，头上只别了一根黑簪子，一个个装束简单脸色却很不寻常。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 两鬓斑白，鹤发高高簪在头顶一丝不苟, 捋着羊胡神色庄严。 　　一群人刚落地周围的百姓中立刻有人认了出来，传来喁喁人声：“这不是青峰派的人么？他们向来不太插手城中的事怎么这回来这么多？” 　　“谁去喊的人？” 　　有人摇头, 呷了一声：“青峰派山高路远的，一夜之间怎么可能请的过来？再说青峰那地方, 啧啧啧, 太险了。” 　　又有人补声：“昨晚发生的事你们不都经历了一遭么？差点都折在里面。” 　　说着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月式微一行, 小声道：“若不是那位出手相救只怕这会我们都在地府跟鬼差唠短长了, 你看看那女子使的剑术，哦哟真厉害嘞，指不定就是她们喊的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月式微盯了一眼, 止了声，纷纷别过头佯看从天而降的那群人。 　　一个官兵见状跑上前朝为首的老道作了一揖，道：“四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里面……总之仙长进去时可要当心些。” 　　躬身拜了拜，余光瞥向不远处站着的两位女子，他家大人曾叮嘱过，知道那两位身份不一般, 让口风严些，便也没透露。 　　那老道慈声回了句“好”官兵便躬身退下了。 　　二话不说老道迈步进了府门，跨过门槛就看见满地的尸身, 沉着脸色吩咐左右：“带些弟子对整个宅子进行搜查, 一处都不要放过。” 　　底下人领了句好转身要去, 又被老道喊回来：“若是这些尸身没有问题便一并先处理了，拿乾坤袋收起来，待事情平定交于官府，寻了他们家人去安葬罢。” 　　底下人领了意，左右各散去，只有几个跟着老道往里去。 　　到了庙前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吐血的声音。老道面色一怔仓惶进去果然看见墨徽身前的一滩浓血，还有另一个纤瘦的身影。 　　墨徽眼前雾蒙蒙的，好不容易看清来人，轻声喊了句：“师伯。” 　　他嘴唇颤抖，眼神一瞬间温和下来，上前扶住二人：“徽儿，多日不见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你这伤……” 　　老道挽手探了探她的腕处：“真气损耗过多，这样下去身体会出问题的！行事鲁莽回去得挨罚。” 　　挨不挨罚的无所谓，墨徽抬手指了指顾施施，虚弱得上气不接下气：“师伯……我找到师父了，宗门找了这么多年的人我终于找到了，掌门悬了这么多年的心事……” 　　咽喉滚动，她吞咽了一口便传来一阵刺痛，像往喉咙里灌了千根针一般。她已力竭，眼波迷离粗嘎着声音又道：“师父她离不开人，需要真气续命，师伯一定要救活她。” 　　老道这才看向另一个人，见着那人一身白，从头到脚，猛然惊了一瞬，目光循循妄图找出一丝当年青峰首徒的影子，直到看到她膝上两枚黑色钉子时直了眼，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此人怎么会是顾濯尘……此人、此人完全……” 　　墨徽年幼，在青峰上时也常有认错人的时候，有时是一个背影，有时只是提剑相似的动作，认错过不少人都是为了找当年顾施施的影子。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对顾施施的印象还只是停在当年他第一次来宗门的时候。一身褴褛，但是眼神中的坚毅柔和之情颇为夺目，绝不是如今苍白孱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绝无可能。 　　墨徽猛咳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师伯不信徽儿？！” 　　说着便挣开他的手俯身到顾施施面前当着他的面掀开了顾施施右脚腕上盖的衣物，指着脚腕上一处不小的疤痕给他看，眼泪如连珠似的滚下来。 　　辩解道：“师伯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跟徽儿提过的，您告诉我师父曾误闯过通天楼第三层禁地，右脚上被血织草制的绳铃缠过，削了层皮才拿下来，师父还为此在通天楼外跪了一整夜，后来师父的脚腕便留下了这么一块疤痕，您忘记了么？” 　　他自然没有忘记，当时顾施施为此在通天楼外跪了一夜，第二日地上都是伤处淌出来的血，红剌剌的晃眼睛。 　　后来她的腿伤还是他帮着医治的，所以看着那块丑陋的疤他再熟悉不过，神情一瞬间就僵住了。 　　再看面前的人，才忽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离顾施施失踪竟已相隔多年，久到他早就不抱希望能再见到她了。 　　不曾想有朝一日，会是这番景象。 　　老道忽然神情悲恸至极，颤着手抚开顾施施垂在脸上的头发，粗糙沟壑纵横的手托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 　　眉眼依旧，只是瘦脱了形，颤声老泪纵横的唤她的名字，曾经那个会作揖向他请早的孩子再没有了回应。 　　门外进来一个人。 　　“师父，宅子已经仔细搜查过了，除了那些尸体再没发现其他东西。” 　　老道惘然的收回手，摆了摆手：“知道了。” 　　又道：“那些尸体没什么问题吧？” 　　那小弟子答：“几具个别的没什么问题就是普通百姓，至于其他的……” 　　老道了然：“将正常的尸身归还家人，剩下的先带回青峰，商榷之后再做定夺。” 　　说完将身上的道袍脱了下来盖在顾施施身上，拢住她的白发，还有苍白瘦削的脸，然后俯身将她稳稳横抱起来。 　　“师伯带你回家。” 　　手掌托着她的脊背输送浑厚的真气维持着她的性命。随后对身后的小弟子道：“将你墨徽师妹背回青峰，莫有闪失。” 　　小弟子领了命也没多问，背上墨徽跟着往外走。 　　踏出宅子那一刻，又成了一副严慈相济的模样。 　　外面的百姓围的比之前更多了，密密麻麻，一眼望去乌泱一片，看到为首的老道怀里捧着一个人顿时像锅开般炸了声，纷纷议论那是何人。 　　她裙裳上的沾的血太过夺目，人人看之心惊。 　　【📢作者有话说】 　　更啦，困觉，晚安 98 ☪ 一团黑气 　　◎喻雪婵：？！◎ 　　月式微和叶挽卿站在人堆里目送着那些修士离开, 直到天边闪过的光点越走越远。 　　叶挽卿问她：“我们跟顾施施还有机会再见么？” 　　月式微瞟了她一眼，淡声道：“你是想问她能不能活下来吧？” 　　顿了顿又启唇：“她金丹全无，双腿尽断, 就算勉强活下来，醒了之后呢？她一介修士能接受自己变成了这样子么？还有陆涟漪的事, 她迟早要知道的，若换做是我宁愿一辈子醒不过来才好。” 　　“现实总是对不幸的人太过残酷, 她抗不过来的。” 　　叶挽卿哑口无言，眼底仿佛一瞬间沾上了风雪, 声音哽咽：“我宁愿你骗我她会好好活下去, 随便什么都行, 但是月式微, 你真的一点都不会撒谎。” 　　这回轮到月式微哑口无言，嘴唇轻微张了张蓦然叹了口气：“此事我只是实话实说，有缘自会再见的, 至少我们终于弄清了墨徽的师父是谁，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 　　叶挽卿皱眉：“此事虽告一段落，但北街的事情会不会也跟顾施施有关？” 　　月式微颔首：“墨徽既然能找到那里说明狼妖曾带顾施施去过, 然后才来的这里，期间发生过什么就只有她们两知道了。” 　　叶挽卿：“所以你之前去北街是调查这事？” 　　“敢问你们二位可是月姑娘和叶姑娘？” 　　未等回答忽然有人在身后说话，二人同时转头去。 　　说话的人穿着常服，腰边悬着一把刀, 看她们转头又作一揖，道：“我家大人邀二位上马车细聊。” 　　说话间月式微已经看见了不远处一辆马车里朝她们招手的喻雪婵。 　　月式微温声喊了叶挽卿，二人朝马车方向走, 带刀的人跟现场官兵打了声招呼便也跟了上来。 　　二人上了车, 喻雪婵挪了挪位子让她们坐下, 朝帘外朗声：“走吧。” 　　旋即响起两声扬鞭，马车动了。 　　叶挽卿掀开帘子往外看，率先问道：“这是去哪？” 　　喻雪婵徐徐开口：“昨夜城中忽然出现大量脏东西，今早官府衙门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各大臣上早朝也是也上表不少，宫中也是才知道这事，我说今日上朝怎么有些大臣不见身影。” 　　话说了一半不说了，月式微忍不住了，冷声：“所以呢？” 　　喻雪婵才又开口：“昨夜那些东西虽没近宫墙，但是今早手下人来报，说暂押在宫中的舒后却出了事，疯魔了一整夜，像撞了邪似的，今早才安静。” 　　“撞邪这种事你们两比我懂，所以便来找你们了，事出蹊跷或许你们能查出些什么。” 　　言罢又叹了口气，眼中显出些许疲态：“自顾施施消失这些年，城中总有事端，几乎每日都不太平，倒是苦了百姓，只恨我肉/体凡胎。” 　　叶挽卿扭头，一言不发，月式微余光扫了一眼接话：“青峰派呢？也不管么？” 　　说到这里喻雪婵也深感无奈：“顾施施失踪后，青峰派的老掌门便一病不起，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徒儿，加上年岁已大平日里就是吊着一口气活着。 　　“如今门中就靠几个老师父掌着，期间请他们下过一两次山，但门中巨变指不定什么时候老掌门就仙逝了，我又怎好多次叨扰人家。” 　　“城中的事还得靠我们自己，还有你们二位多担待。” 　　话音刚落看向月式微，疲色尽消：“说到这个，我方才似乎看见青峰派那些个弟子，他们怎么来了？难不成你们跟青峰派还有渊源？” 　　说话间蹙起了眉满脸不信：“不能……吧？” 　　月式微坦言：“自然不是，是墨徽喊来的人。” 　　喻雪婵一惊：“她不是药倒了整个山头才跑出来的么，还说什么下山找师父之类的，这才多久就喊人了？” 　　没等月式微回答，她话风一顿，眉头半挑忽然意识到什么：“难不成……人找到了？” 　　月式微点头。 　　喻雪婵追问：“松烟？” 　　月式微：“顾施施。” 　　喻雪婵：“哦哦……啊！？” 　　月式微冷眼又补了一句：“就是你想的那个顾施施。” 　　喻雪婵惊诧一瞬，咽了咽口水才回神：“且让我先缓缓，这件事……实在过于离奇。” 　　马车内一下陷入沉静，隔了半晌喻雪婵开口询问：“濯尘仙尊她……怎么样了？” 　　月式微只瞥她，余光却扫了眼叶挽卿，淡声道：“她被青峰的人带回去了，情况暂时还不知道。” 　　不等她再问月式微先发制人：“女君呢？你为何又会出现在哪里？我记得我并没有说过我们去了哪里？” 　　喻雪婵笑了笑顺势接话：“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两绝对会在那里，这很好猜。” 　　月式微转头掀帘看向窗外，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叶挽卿抬眸看她便知道她只是想转移话题。 　　马车很快进了皇宫，到了一处重宇别院，四周冷清没什么人，别院门口却是一众轻铠银银。 　　喻雪婵走上前说了几句话，又转头吩咐原来的那个常服带刀的人：“你先退下，父皇那边我晚些回。” 　　那人领命徐徐退下，月式微三人进了院中，入了门就看见床榻上昏睡的舒后，四周打乱的东西早已让人收拾好了。 　　她面容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红润光泽，头发乌黑散落，垂在身侧，倒是头上的那根点缀的簪子不见了，却不影响她的姿色。 　　舒后此时睡着，月式微却并不打算先上手，而是转头问喻雪婵：“我能不能先问问昨夜事情的细节？” 　　喻雪婵点头：“自然可以。” 　　然后朝身边的人吩咐：“将昨晚门外站岗的人传进偏房，就说我还有些话问他。” 　　下人领命去了，喻雪婵等人顺势移至偏房。 　　很快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魁梧大汉就进了屋，看见喻雪婵先行了礼。 　　“等会这二位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明白了么？” 　　“明白。” 　　喻雪婵随后看向月式微和叶挽卿：“交给你们了，问吧。” 　　月式微自然不客气，问他：“昨夜你守在门外是何时听到的动静？” 　　那人答：“回大人，守夜换班一般是丑时，我记得我刚换上不久之后房中便有了动静。” 　　叶挽卿一听丑时顿时来了精神，传声道：“丑时不就是我们要进宅子那会么？这会不会太巧了？” 　　月式微瞥她一眼，传声：“待我问完再说。” 　　接着她又开口问那人：“是什么动静你还记得么？” 　　那人想了一会，道：“回大人，当时夜深，我记得里面除了东西被砸乱的声音还有尖叫声，我一听到动静就赶紧喊人一齐进了门，看见……” 　　他瞥了眼座上坐着的人，喻雪婵托了盏茶垂眸盯他：“看本君做什么？问什么老实答就是了。” 　　那人咽了口水，继续说：“看见娘娘她身上有一团黑气……面色狰狞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月式微眉头微蹙，确认道：“一团黑气？” 　　那人点头：“回大人，万万不会看错的，而且娘娘的力气也变得奇大，我这一身的抓挠都是……” 　　那人止了声，面如胆色。 　　月式微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回大人，后来我们好容易控住，直至天色朦亮才安静下来，那团黑气也随之消失。” 　　月式微凝眸：“当时娘娘的脸色怎么样？一直都是狰狞的么？” 　　那人沉思，许久才说：“回大人，除了狰狞娘娘还曾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抽了我身上的剑，被我又夺了回来。” 　　月式微沉了片刻不在追问，喻雪婵便让人先下去了。 　　问她：“可有什么线索？” 　　月式微摇头：“暂无定论。” 　　喻雪婵叹了口气：“要不先看看她吧。” 　　【📢作者有话说】 　　更啦~差点赶不上，困觉明天继续， 99 ☪ 鸠占鹊巢 　　◎顾施施事件相关◎ 　　二人又随着喻雪婵回了暂押舒后的房间, 床上的女子依旧睡得熟丝毫未见苏醒的迹象，神色安静娴和就像寻常小憩一般，全然不见别人口中昨晚的疯魔样子。 　　三人行至床前, 喻雪婵伸手做了请的姿势，月式微便也不客气在床沿坐下, 垂眸看着眼前睡熟的人先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 　　确定气息平稳并无大碍后将法术凝在指尖回头看向喻雪婵：“你若是放心我便开始动手了。” 　　喻雪婵屏退左右：“开始吧。” 　　月式微旋即将二指抵住舒后的眉心。 　　两眉角相连的中心也称印堂穴，从此进入虽略有凶险但若是走运不出片刻便能找出症结。 　　月式微法术滚滚输入眉心的刹那层层气浪绵延不断地推过来, 一时之间像无端起了阵风似的。 　　她阖起眸子任由法术探进舒后的眉心，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呼呼刮过一阵长风, 夹杂着痛苦的喊叫。 　　月式微再睁眼, 发现自己置身陌生宫闱, 她只身站在雪地里, 四周白皑，晶莹一片，正值严冬。 　　雪地窸窣, 有许多宫女捧着水盆和白巾从眼前走过，疾步面白，吱呀吱呀踩着雪往面前的一处重宇宫院里赶, 样子很急。 　　喊叫声变得更加清晰，月式微抬眸，牌匾上落着薄雪，写着秀美的春阳宫二字。 　　月式微随着急忙的宫女进到寝殿, 对门正中的殿中坐着一位少年，眉朗气清一身玄服，胸口绣着盘龙。 　　目光时不时往旁边紧闭的门中看, 那一声声痛苦的喊叫就是从门内传出来的。 　　数不胜数的宫女进进出出他却眉目如松, 不曾松动过一刻, 就那么坐在那里稳稳的喝着茶看看门外的大雪。 　　忽然一个双手鲜血的老嬷嬷从门内赶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坐上的人搁下盏极浅地瞟了一眼：“讲。” 　　老嬷嬷这才慌张开口：“回皇上，小皇子……小皇子他是脚先出来的，皇后娘娘恐怕要难产……” 　　坐上人沉眉，又道：“太医已经来回过朕，此事按照太医说的做便好，莫有差池。去罢。” 　　稳婆徐徐退回房中，月式微凝着眸子也跟进去看了一眼，确是舒后，这应当也是舒后的记忆。 　　她记得太夜帝君与舒后之间确有一子，撰史阁中的史册上未提及姓名，只载了一个字“鸠”。 　　房中尖声刺耳，场面混乱不堪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血水味道，月式微只看了一眼就出来了。 　　出来时正好看见太夜帝君在与一人说话，那人躬身行了大礼，然后上前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 　　月式微一向五感具佳，听见那人说的是：“青峰的仙长请来了，就在偏殿。” 　　太夜帝君嗯了一声又沉声：“没让人看见吧。” 　　那人点头，帝君随即搁下手里的茶移步去了偏殿。 　　月式微也跟了上去，入了偏殿果真看见一个白衣道士摸样的人候在那里。 　　老道上前躬身一拜，帝君使了个眼色跟在后面的人就退了出去，将门也带上了。 　　房中只剩帝君和老道。 　　老道开口：“听闻皇后娘娘今日生产，看来老朽来的不是时候，老朽代青峰派道贺。” 　　“老朽前段日子云游在外，现如今才回来，听闻陛下寻我便马不停蹄的来了，不知陛下有何事急急传唤？” 　　帝君沉着眸子，道：“素知青峰玄机卜卦乃是一绝，算人生死前世更是神乎其神，朕今日邀了道长前来正是想让道长算上一卦。” 　　老道想了想，许久才接话：“不知陛下想让老朽算什么？” 　　太夜帝君负手立在殿中，眉目微阖沉沉道：“就算算朕的嫡子。” 　　“算算他是否可继大统。” 　　这话听着怪，月式微眉头不觉蹙了起来。 　　那老道闻言错愣一瞬恢复如常，掐指就地算了起来，过了一会心中有了定论。 　　“如何？此子可否继朕大统？” 　　老道神情微变，道：“回陛下，这天下……” 　　没等他说完太夜帝君就打断了他：“你只需告诉朕，此子有没有资格继承朕的江山。” 　　月式微眸子忽抬，才猛然明白这太夜帝君的意思。 　　老道思踌片刻，脱口：“此为天机按理老朽无可奉告，但事关太夜不得不说。” 　　顿了顿上前微声道：“回陛下，此子恐有‘鸠占鹊巢’之嫌。” 　　话音刚落门外猛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音洪亮强壮有力，落在大雪夜中就像东边即将升起的骄阳。 　　老道听着突如其来的啼哭声退了两步弓身垂头，似乎在等待着那位的雷霆之怒。 　　良久，帝君只是挥手唤了人进来：“备上马车将道长好生送出城外。” 　　声音沉得骇人。 　　老道应声退下，出了门。 　　帝君独自在殿中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回了正殿。 　　正殿中一派喜乐，接生的稳婆一见太夜帝君上赶着上前恭贺，喜笑颜开：“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诞下了小皇子，母子平安！” 　　一时间宫女嬷嬷跪倒了一大片，殿中密密麻麻都无处落脚，帝君坐在殿中窥不见欣喜，只淡淡说了句“赏”。 　　月式微看着这一幕眼前忽然闪过许多舒后后来的记忆。 　　她质问堂堂太夜帝君为何给他们儿子取字“鸠”、为何从来不抱抱他们的晁儿，还旁敲侧击过许多回为什么不立储君…… 　　再后来曾亲眼观礼了喻雪婵的立储大典，她作为皇后亲手将封储的圣旨交到了喻雪婵手中。 　　尽管当时她才刚满周岁，粉嫩的手连诏书都握不住。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的储君之位落入他人之手，看着帝君与赵妃站在一起怀中抱着喻雪婵，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她这个远嫁而来的公主就是个笑话，比不上赵宰的掌上明珠，就连儿子也比不上妾生的女儿。 　　最后一幅闪过的画面，是舒后忍无可忍冲进赵妃殿中质问她的样子。多年的宫闱生活以及这些年帝君的冷淡和漠视让她心寒作呕。 　　她质问那个高坐上的帝王，他们的儿子晁儿从未犯过什么错，读书用功勤勉也深得夫子称赞，丝毫不逊于喻雪婵，为什么就是比不上赵妃所出的女儿。 　　舒后声竭，满殿的宫女从未见过一向端庄有礼娴静温和的皇后这般孟浪样子，纷纷怔在原地不敢动作。 　　而高坐上的帝君垂眸觑她，只说：“皇后无德，押下去，禁足。” 　　舒后狼狈的出了赵妃寝殿，禁足在了春阳宫，再后来她就收到了打入冷宫的诏书。 　　诏书上写她无德，说她善妒。 　　她在冷宫生活了一年半载，有一日忽然迎来了一位陌生女子，那人道明了身份，说她这么多年一直蒙在鼓里实在可怜便带她看了当年她生产之时发生的事。 　　月式微认得那陌生女子，正是没妖山的那只狼妖，至于真相，狼妖施了障眼法将当年的老道变作了顾施施。 　　舒后深信不疑。 100 ☪ 舒后：我变妖啦？ 　　◎喻，叶，月：惊！◎ 　　舒后得知那所谓的真相又是苦笑又是悲叹, 眼含着泪对着空旷萧瑟的冷宫一时百感交集。 　　“怪道晁儿从来不得皇帝圣心，原来鸠占鹊巢在前，陛下生性多疑在后。” 　　舒后说着淌出泪来：“说什么海晏河清, 万世明君，竟会只因他人一句话便断送了自己亲儿子的一生, 让我的晁儿蒙受着不白之冤十余年。” 　　“昏君！我要让整个太夜付出代价，让那青峰的贱人跪在我面前忏悔！” 　　狼妖看着她嘴角不自觉抿起一个弧度：“你若是想复仇, 我可以帮你。” 　　“你口中的帝位，太夜的帝君, 以及整个太夜, 只要你想我都能帮你, 如何？” 　　舒后转身, 眼神锋利：“你是妖，凭什么帮我？你看清楚了，我是一介废后, 无权无势，除了这座冷宫我什么都没有，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狼妖面露阴鸷：“一座冷宫足够了, 再藏下一个人亦足够了。” 　　说罢抚掌，门外走进来的两个黑衣人架着一名昏沉的女子走了进来。 　　狼妖侧身托起了那张低垂的脸，洋洋得意地看向舒后：“这个人藏在娘娘的宫中应当不难吧？” 　　月式微循声看去猛然怔了一瞬，来人正是顾施施。 　　她样子昏迷显然意识全无, 身上也未见伤，一身素净，铅华如练。 　　舒后见着顾施施犹如饿虎扑食, 拔下发上的簪子就要刺向她柔软的脖颈, 被狼妖拦了下来。 　　“此人我交于娘娘手中, 只要不伤她性命，任娘娘处置。” 　　舒后急切：“等她醒了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此刻不下手更待何时！” 　　狼妖再次拦她：“这个你放心，她服下了泣仙散，从今以后修为会一点点剥离躯壳直到金丹散去，变成一个凡人。” 　　舒后还欲再问，狼妖却从袖中掏出了两枚半掌大的黑色钉子：“此为阴骨钉，取兽骨炼化，将其钉入身体可封存气息，谁都找不到她，包括青峰那些修士，娘娘大可放心。” 　　她将两枚钉子放到舒后的掌心，合上她的手掌又道：“娘娘早些想好钉在何处合适，等会她醒了难免挣扎，到时该不好弄了。” 　　舒后收起那两枚硕大的钉子，一时竟手有些抖，看向狼妖有些好奇：“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与她有恩怨为何不杀了她，反倒送到我这里？” 　　狼妖沉眉，忽然开口：“青峰濯尘活了上百年，死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活着才能赎罪。” 　　说罢眼前一黑，月式微被一股力量强行推了出来。 　　她缓缓睁眼，将舒后的手放进了被褥里，然后才站起身吐了口气，眼底露疲态。 　　叶挽卿早就端着茶站在一边，将水递到嘴边问她：“怎么样了？可得出什么结果了？” 　　月式微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看向喻雪婵道：“皇后身体中似乎有另外一股力量，我将要探进时那力量将我强行推了出来，想来跟那团黑气有关。” 　　喻雪婵追问：“你说的另外一股力量是指？” 　　月式微抬眸：“像是妖力。” 　　“妖？”喻雪婵不信：“怎会是妖？舒后虽与妖有所勾结但我与她相处这么多年绝无可能是妖，再说以前顾施施常来宫中，她若是妖早就被认出来了，怎会藏的这么深？” 　　月式微垂眸：“我何时说她是妖，只是探到她身体中有妖力。” 　　顿了顿瞟了眼喻雪婵，又道：“不是有妖力就是妖，有些人也修妖道，但是往往到后面会暴体而亡死相极惨，至于舒后……” 　　话到一半扫了眼床榻上的人：“她身上完全没有修妖道的迹象，奇的是存在的妖力似乎也并没有与她本身相冲。” 　　既不是妖也未曾修过妖道，叶挽卿想了想忍不住接话：“若是这样，那可还有其他方法会让人身体中存在妖力么？” 　　她这一问倒让月式微想起来一些东西，道：“自然有，本身不是妖也未修妖道，那么这妖力只有一种办法。” 　　“是有人强灌进去的。” 　　喻雪婵眉头紧蹙：“此话怎讲？” 　　月式微解释：“就是有人将凝练的妖力灌进人的身体，然后任由妖力在人体中滋长，直到完全取代。” 　　这话听起来就足够毛骨悚然。 　　“这不是活生生将人变成妖么？”叶挽卿忍不住问了出来：“可是人和妖……” 　　月式微知她顾虑，又说：“当然，这是有条件的，需要一件合适的躯壳，所说的合适乃万中无一。” 　　“就像你所说，人和妖是完全不同的族类，妖若是兵行险招轻则妖力尽失，重则灰飞烟灭，所以只有穷途末路时才会出此下下之策。” 　　叶挽卿脑子转的极快，脱口便答：“比如死？” 　　月式微抬眸掠她一眼，颔首“嗯”了一声。 　　没等再问，喻雪婵便已经纠其解决之法。 　　月式微起身往房中布下结界，又补了一句：“既是万中无一自然暂无良计，待我回去研究一下再做定夺。” 　　喻雪婵送了她们二人出宫，临走前月式微坐在马车中还掀帘嘱咐：“舒后此症嗜睡，暂时不会醒不必忧心。” 　　喻雪婵作揖：“那就劳烦姑娘。” 　　马车渐渐跑远，叶挽卿靠在窗边扭头问她：“所以昨晚城中血阵的事真的与舒后也有关系？” 　　月式微放下帘子回头看她：“同在丑时出事，自然有关联。” 　　叶挽卿盯着她示意她继续说，月式微抿唇徐徐开口：“城中血阵吞杀百姓和走尸，百姓的血维持阵法运转，而走尸……” 　　话未说完，她问起了叶挽卿另外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破掉阵法时那些走尸的状况？” 　　闻言叶挽卿垂着眸子想了一阵，道：“当时情况混乱，只记得出府时那些走尸已经倒在地上。” 　　月式微颔首：“阵法破掉的瞬间走尸向外倾泻，不出片刻便倒在地上犹如死尸，再联想宫中舒后的状况，那便只有一个目的。” 　　“这些走尸是给宫里那位的供给，妖力要侵占人身势必要吞食东西维持，走尸身体中空也是做容器之用。” 　　“至于供的是谁尚不得知。” 　　叶挽卿往月式微身边挪了挪，求知若渴：“所以你其实知道怎么解决对吧？” 　　月式微瞟了她一眼，冷声：“方法是有，但是绝对不可能成功。” 　　【📢作者有话说】 　　更啦，谢谢线性方程式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晚安！ 101 ☪ 上房梁 　　◎我要静静◎ 　　寻常妖怪若是想安然混居在人群中又不想被发现只有两种方法, 穿人皮或者化原形，其实还有第三种方法，就是找一具绝好的躯壳。 　　躯壳好找, 但是能完全融合妖力不受排斥的躯壳却犹如大海捞针，一般伴随着极其特殊的命格, 比如三魂七魄中少些东西，亦或是三魂中命魂主失。 　　这样的命格就是先天的容器, 妖力贮存其中不仅不会影响生人，甚至还能填补空缺, 到最后完全被妖力控制也更容易。 　　一般人的生魂都是转世时由阴司管辖, 不会出现少魂无魄这样的遗漏, 除非此人天地不容, 曽铸下人神共愤的大错。 　　俗话说就是背了天谴，遭了神罚。 　　古往今来能有此殊荣的屈指可数，所以才万中无一, 极其难得。 　　狼妖能在偌大的太夜国中找到这么一个人，真是难为了她。 　　月式微说罢看向叶挽卿，又道：“所以此事要化解也简单, 只要那妖物自愿从舒后身体中出来自然可解。” 　　叶挽卿抿唇，撑着脑袋倚在马车窗边上，咕哝起来：“你都说万中无一，那妖物长在舒后身体中求的就是保命, 它怎么可能愿意出来，又不傻。” 　　窗外人群熙攘，日光照进来落进月式微的眸子里, 波光潋滟, 淡声：“所以我才说, 此法绝无可能。” 　　叶挽卿没接话，只是目无驻足地看向窗外，任由眼前的景象徐徐略过，久违的安静，月式微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人，刚要开口却被叶挽卿打断。 　　“式微，我饿了。” 　　月式微粉唇微抿把话咽了回去，随即朝帘外喊：“劳驾，先去城南客栈。” 　　马车立即打了个弯，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叶挽卿一瞬没把稳险些滚作一团，扶住窗口才重新坐稳。 　　月式微瞥她一眼：“当心些，别是饿昏了。” 　　叶挽卿撇嘴，她最近是进食少了些，平常也不觉得饿，倒是入秋之后进食的欲/望高了很多。 　　许是冬天不远了，虽化了人形也不能一时全然适应人的四季，该冬眠的时候她或许还是会找个地方睡大觉。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叶挽卿一下来就赶紧去问候了大掌柜和客栈中唯一的掌勺，看到大掌柜还是熟稔的在柜台上打算盘她立马放下了心。 　　算盘都还打的动，看来没事。转身又飞去了后厨，闻到那一串味道时已经自觉翻起了菜谱。 　　月式微在身后将菜谱捏了过来，走到掌柜面前指着菜谱吩咐了一阵然后放回原处，拾阶上楼不忘扫她：“我都预备好了，上来吧。” 　　叶挽卿麻利的跟上去，推门进房，房中已换上了新的茶盏，还有一壶热腾腾的茶水。 　　月式微照常找了窗边坐下，捡了个盏捏在指尖斟上茶，然后放回桌子上，宁愿看着缭绕的云雾升腾也不喝。 　　反观叶挽卿则一股脑躺在了床上，她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刚想眯一会窗边的人却缓缓开口：“吃了再睡吧。” 　　她随即爬起来往窗边走，将月式微面前的那盏茶囫囵喝下肚然后坐在了她的对面。 　　又给她沏上一盏，徐徐推到月式微面前，道：“给你赔罪。” 　　月式微瞥她，看了良久后伸手又拿了一个盏重新倒上，说：“不过是酒后冲动，何罪之有。” 　　不知是秋后的温度烤人，还是树上的蝉鸣烦扰心绪，叶挽卿很不自在，她想说什么迟迟未出口。 　　月式微将茶一饮而尽，又道：“那件事后，我在房梁上提剑过了一夜，最后还是让你安生睡了一晚，算是两清。” 　　说完将叶挽卿斟的那盏茶也饮下，然后续了一盏推到她面前：“记得下次别再饮酒了，否则，后果自负。” 　　叶挽卿盯着她推过来的那盏茶，雾气薄薄，就像月式微眼中的三尺薄寒。 　　她捏起盏也一饮而尽，眼中不甘之色汹涌，沉声：“不是冲动。” 　　月式微眸子忽抬，良久没说话，直到小二提着食盒敲响房门。 　　房中二人自觉别过脸去，叶挽卿起身将食盒接了进来，将吃食一一摆上桌之后正声看着月式微再次开口。 　　“我可以证明不是冲动，你敢让我再要一坛酒么？” 　　月式微一双深邃的眸子瞪着她，情绪总是藏的很深，眼底暗流什么也看不出来。 　　二人对峙很久，月式微先坐不住了，起身推开门头也不回：“菜快凉了，你先吃。” 　　叶挽卿喊住她：“你做什么去？” 　　月式微：“我……我上房梁透气。” 　　然后就一转眼消失在了门口，叶挽卿坐在房中菜一口没动，生气之余不知为何嘴角却不由得上扬。 　　不正面回答都是有鬼。 　　随后大快朵颐的填肚子，吃了八分饱之后喝了盏茶，等了一会还不见月式微回来，便收拾好东西提着食盒下了楼。 　　将食盒交给小二后，上楼的时候特意往房梁上看了眼，上面垂下一片雪白的衣角，就是看不到在干什么。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月式微待在房梁上，待了近一个时辰，看见叶挽卿提着食盒下了楼又上楼，进房门的时候还特意留了一道缝，门微合。 　　月式微看着这一幕不自觉眉头微蹙，攥紧了手心，掌心慢慢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叶挽卿在床上躺下，左右等不到人不知何时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挣眼时窗外飘着一抹夕阳。 　　她翻了个身，果然看见月式微坐在不远处的靠窗的位置。 　　夕阳余晖，房中模糊得看不清她的脸。 　　不就传来人声：“北街那座宅子里还有些尚不清楚的疑点，我们再去一趟看看，或许能查出些什么。” 　　“正好此刻人少，也不会有人叨扰。” 　　提到宅子叶挽卿不由得就想起了青峰老伯将顾施施抱出府门的那刻。雪鬓霜鬟，裙衫纳血，远远看去像刚从血海中爬出来的。 　　也不知道她腿上的两枚黑钉有没有取出来。 　　叶挽卿坐起身，也顾不得其他，随声应了句好。 　　两个人相互对视，静默不言。 102 ☪ 事实证明 　　◎妖的皮毛和头发一样重要◎ 　　窗外余霞纷染, 房中没点灯，二人坐着都在等对方再说一句什么，叶挽卿蓦然笑了笑, 道：“要去的话还是早些去罢，这样坐在这里可查不出东西。” 　　说罢起身往门外走, 月式微静了一瞬也站了起来同她走在一起。脸绷得紧紧的，眉头深蹙, 一双眸子半垂，盖住了眼中杀人的寒气。 　　叶挽卿扫过一眼, 笑说：“我听你的, 不会再碰酒了。” 　　她笑的真切无邪, 月式微看在眼里却先一步出了门。 　　二人前后上了马车, 叶挽卿靠窗坐下抬眼看天，月式微则坐在另一边窗位淡声朝帘外吩咐：“劳驾，去一趟北街。” 　　闻声车夫却有些诧异：“姑娘, 此时去北街回来时恐赶上宵禁，到时稍有不慎只怕回不来。” 　　月式微想也没想：“我知道，走吧。” 　　再晚些去恐怕许多事情不好查清楚了。 　　车夫也没多说, 扬鞭驾车往北街驰去。 　　到北街路过那处大宅子时停了下来，天已昏黑，车夫先下来提着灯打帘：“到了。” 　　叶挽卿先出来，月式微紧跟其后下了马车。 　　车夫放下帘子, 提着灯打眼看了一眼府门牌匾，不由的一颤没说话。 　　月式微察觉：“怎么？你知道这所宅子？” 　　那车夫讪笑一声：“没有没有，就是常听城中老人提起这所宅子。” 　　叶挽卿追问：“不就一所宅子么？有什么神秘的, 你直说便是。” 　　车夫环顾四周靠过来, 低声道：“姑娘有所不知, 这宅子闹鬼的！很多年了都没人住过了。” 　　月式微瞥她一眼，车夫又道：“是真的，我有记忆时这所宅子就在这了，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了都。” 　　叶挽卿站在身后将车夫的肩膀一拍，吓得他脸色遽变，差点手上提的灯都掉在地上。 　　车夫苦色擦去额上渗出的薄汗：“姑娘可别吓我，这大晚上的且让我安生些吧，算我求你。” 　　叶挽卿站在一旁，扶着下巴猜测：“既然是凶宅闹鬼的话，怕不是这宅子原来的主人全家都离奇死亡？还是受了什么诅咒？” 　　此话一出，车夫立马哎呦一声：“事情可不是如此嘛，听说全家十几余口人都没落到好下场，惨死在妖怪手中，说起来也是可怜……” 　　“要不怎么变成凶宅。” 　　此刻忽然戌时更响，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宵禁。 　　车夫摆手不能再聊，月式微则让他先回去，趁着宵禁还未开始。 　　那人连应了好几声，不一会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二人进了府门，月式微两指一掐指尖顿时冒出了一簇火，四周瞬间烧出了一片光亮。 　　径直来到当时找到顾施施的地方，宅子因为常年没人住又有些颓败，加之后来青峰来人搜罗过，走尸和尸体都移走了，此时就只是一座冷清空荡的宅子。 　　地上血迹斑斑，多数已经干涸留下暗红的印子。 　　叶挽卿蹲在地上盯着地上的一只破盏发呆，摔碎了还沾上了血。 　　许久她站起身，问道：“这里的阵法显然是狼妖设下的，那些走尸毫无疑问也跟她有关。” 　　倏而想到什么，继续道：“狼妖要催动这么大的阵法恐怕花了不少功夫，之前看过她在顾施施身上凝练什么东西，就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月式微蹲下抚着地上的血迹，徐徐接话：“泣仙散，我在舒后记忆中听到的，这些年狼妖就靠着泣仙散才能将顾施施控制在手。” 　　“顾施施被她控制八年，期间曾频频从她身上抽取修为，狼妖主元修，她吸收不了这些修为，所以这么多年应当全是用来炼走尸了，以致数量如此庞大。” 　　叶挽卿走到她身边与她蹲在一处，又道：“你不是说这些走尸是做容器之用么？为的就是给宫中那位，舒后既做躯壳之用那她身体中活下来的那位是狼妖么？” 　　月式微凝着眸子顿首，想起狼妖最后一次来宫中找舒后的那一次，坦言：“狼妖曾与柳树妖结过妖印，柳相千机死后她也活不长，提前给自己找一副完美的躯壳这事她不是做不出来。” 　　说罢她的眉头却不自觉拧了起来：“只是这事有必要提前八年之久么？” 　　八年前，狼妖甚至都不知道她会来到太夜，更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她的剑下，这一切是不是太过谨慎，实在不像狼妖能琢磨出来的。 　　“有没有可能是忌惮顾施施？”叶挽卿侧过脸看她：“八年前顾施施还是名冠太夜的仙尊，狼妖在没妖山作恶多端自然铺条后路要紧。” 　　此话不无道理，月式微站起身遍观四周而后接话：“可八年前正值念安十七年，顾施施正是那一年落入狼妖手中，她会惧怕一个阶下之囚么？” 　　叶挽卿哑然，忽然怅惘一瞬：“顾施施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也会落入一只狼妖手中么？” 　　这话倒是点了一下月式微：“正面相斗的话必然不行，可能使了些下作手段。” 　　至于是什么下作手段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里叶挽卿沉思着忽然“诶”了一声：“念安十七年……念安十七，喻雪婵是不是说过陆涟漪好似也是那一年官至宰相，那一年太夜流民四起她还扮作流民同顾施施陆涟漪一道待过一阵，你还记不记得？” 　　月式微颔首：“有些印象。” 　　顿了顿瞟向叶挽卿：“你是想说太过巧合？” 　　叶挽卿点头，这不是一般的巧合，简直就像有人刻意安排着这一切似的，除了天意她真的很难相信有人将局布得如此缜密。 　　太可怕了。 　　她不敢往后想，生怕自己也是局中之人。 　　月式微看出她的神色不安，淡声道：“怕什么，我们若是局中之人也是来破局的。” 　　叶挽卿看向她，深幽的眸子沉静内敛，让她稍稍平静下来。 　　见她神情好了一些，月式微又纵身飞上了之前破阵时攀的那根房梁。 　　叶挽卿站在下面抬头喊她：“你跑这么高做什么？不是说还有些疑点么，来这里这么久也只是走走停停，你心中到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月式微跪蹲在房梁上，转回目光垂眸扫她：“我们当时落在房梁上时，有人曾对我说话。” 　　当时那声音时弱时强的，车轱辘似的就念着“神像”二字，也是那时她才会赌一把先攻击了神像。 　　这事叶挽卿也知道，问：“你不是说那是顾施施发出的声音么？” 　　月式微摇了摇头，眸子也沉了下来：“不对，顾施施救出来时的那番景象你也看见了，她早已不省人事金丹也没了，怎么可能还发得出声音？” 　　她也曾这么劝说自己，但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还是决心再来查查。 　　当时一定还有人在现场，哪怕蛛丝马迹也好。 　　叶挽卿听她这么说干脆也越上了房梁同她蹲在一起，帮她一起找。 　　“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声音么？” 　　月式微拧眉想了想：“有些微弱，当时以为是神像发出的，现在仔细一想其实根本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有个声音。” 　　她的五感向来灵敏，有什么动静一听一个准，但是她说辨不清就着实有点奇怪了。 　　正值二人蹲守之际，月式微猛然攥住了叶挽卿的衣袖掐灭了手中的火，传声：“别动，好像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二人默契朝门口看去，没出一会果然蹦出一个人影，那身影在门口张望一会才怯怯的进来。 　　影子不高，跟叶挽卿差不多身量。 　　“看着像个女子。”叶挽卿腹诽道。 　　隔了没一会那人影溜了进来，站在堂中不知在做什么，叶挽卿怕人溜了刚想下场捉人却被月式微抓了回来。 　　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等在这里，然后鬓边一阵风过就摸不见了人。 　　叶挽卿坐在房梁上一瞬陷入了黑暗，老老实实抱着旁边的柱子安静的像只鹌鹑。 　　月式微纵身一跃，从房梁上借力的一刹那就朝人影飞去，那人影感觉到了什么忽然侧过身躲她，月式微看准机会单手抓住那人的肩膀，随着她躲避的动作顺势飞旋一周，最后稳稳落到地上。 　　裙裳垂地，那人也被她牢牢拿住，嘴中发出哀嚎：“哎哟哎哟疼疼疼，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月式微双指一掐，猛然燃上了一簇火光，照脸一看，愣了：“是你？！” 　　那人也打了个照面，惊恐之色瞬息万变：“月式微？！真巧。” 　　月式微随即松开了她，举着火光朝房梁上喊：“挽卿，先下来，你熟人。” 　　底下忽然一亮，叶挽卿抱着柱子一下就看见了底下的二人，心中还在生疑就看见了柒柒那对毛绒的大耳朵以及身后摇得撒欢的大尾巴。 　　见到叶挽卿像看见亲人似的。 　　两人打过几次照面，一样的小妖，一样的垃圾修为，某种程度上也算的上是颇为投缘。 　　叶挽卿双腿一摆跳了下来走上前：“算起来有些日子没见了，你怎么忽然想到来这里？” 　　柒柒看到都是熟人也不藏着，干脆暂时现出了耳朵和尾巴。 　　夹着尾巴做人可把她累死。 　　柒柒挠了挠毛绒耳朵反问：“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是尸体又是血的，你不知道这宅子现在可出名了，方圆几里的人都不乐意住了，纷纷要乔迁。” 　　“而且还听说出了个剑仙再世的女子，我一猜就知道是你们，还不能来看看么？” 　　这话叶挽卿听不出毛病，转头看眼月式微。 　　月式微目不斜视，传声：“讲。” 　　叶挽卿传声戏谑：“式微你这可算是出名了，剑仙呢啧啧啧。” 　　月式微余光刺她一眼，没说话。 　　柒柒没注意她们这一来一回，又问：“你们又是来做什么？大半夜的。” 　　月式微回道：“我们大半夜自然是来等你的。” 　　叶挽卿面色豹变：？ 　　柒柒惊疑：“怎么可能？” 　　月式微怼：“那你大半夜来这找什么所谓剑仙，可能么？” 　　柒柒一时哑口，想词的空档又挠了挠耳朵，最后粲然一笑：“还是瞒不过你。” 　　“我是听说青峰来了好多人，还从这宅子中救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所以才来看看。” 　　月式微扫她一眼：“你是想确认那人是不是顾施施吧。” 　　柒柒也不拐弯抹角：“是。” 　　“我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挽卿知她想查清楚当年陆涟漪的死，实话告诉了她：“顾施施昏迷，九死一生，我们也在追查此事，应该很快会有结论。” 　　“陆涟漪的事，节哀。” 　　柒柒抿唇耷拉起耳朵，心中对陆涟漪的事还存着难以释怀的缺憾。 　　难过了一会又打起精神：“你们若是查出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主人下葬后我整日待在府中只恨不能手刃凶手。” 　　月式微抬眸，道：“凶手已经伏诛，你主灵修还是不要太过执念，这样于修行无益。” 　　柒柒闻言面露苦涩：“我知道，我只是一想到对主人经历的事这么多年蒙在鼓中就意难平，觉得自己蒙昧蠢笨。” 　　叶挽卿看她耷拉耳朵没精神，便伸手撸了撸她的毛耳朵以示安慰，不曾想薅下一团狗毛。 　　她深知皮毛对一只妖怪的重要性，面露尴尬：“这，我不是故意的啊，不知怎么就……” 　　她还想给她安回去却被柒柒挡开：“没事的啦。” 　　柒柒为表示真的没关系还反手自己薅下一团给她看，又道：“这不是秋天了么，我要换毛过冬了，小问题小问题。” 　　叶挽卿“哦哦”两声，将手中的毛扬了。 　　柒柒秋天一换毛就浑身发痒，需得人抓一抓才舒服，以前陆涟漪会帮她抓，但是现在她只能亲自来，挠耳朵的功夫飘下来不少毛。 　　月式微一瞥见眉头一蹙就忍不住往后躲，飞身硬是跳出了三米远。 　　她一跃袖中却落出一个东西，是那时在陆涟漪家中发现的小竹筒。 　　比食指稍粗，大概寸许长。 　　柒柒挠着耳朵一看见那东西就怔了，赶忙捡了起来，仔细端详一阵抬眼问月式微：“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中？” 　　月式微垂眼看她手中的东西：“之前在陆涟漪的江滨房屋中所得，你认识？” 　　柒柒喜极而泣：“这是主人常常贴身带着的，是当年顾施施赠的。” 　　“顾施施说有了这个，不论她在哪里主人都能找得到她，天涯海角都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更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码出来的，再也不断小了(笑疯) 103 ☪ 坐仙童子 　　◎坐仙童子◎ 　　顾施施急忙打开竹筒, 里面露出一小截红绳，她拎起那个线头从中一提，一对木质的镯子, 连带着还掉出一只木簪子。 　　月式微见过这簪子，跟之前来的那些老道头上的一样。 　　还好不是玉质, 不然早就摔成了八半。 　　叶挽卿见这一幕不由得称奇：“就这小竹筒子居然还装得下这些个东西？” 　　柒柒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东西，解释：“这是顾施施给主人炼的法器, 据说和她门中的乾坤袋同理，只是乾坤袋比这大装得也比这个多些。” 　　“主人常伏案, 有许多书籍公文常常需要带在身上, 顾施施看她不便就炼了个这个东西赠她。” 　　常想起那时的时光, 顾施施还总笑侃陆涟漪, 说她：“官没点大，事倒多，哪个芝麻官有你这案牍之劳形的。” 　　每每那时候柒柒就会在旁边朝顾施施翘尾龇牙, 低吠着让她说话注意点，然后陆涟漪就出来唱白脸劝和。 　　想起这些鸡零狗碎的过往柒柒忍不住弯唇浅笑，当时只道是寻常。 　　柒柒握着手中的木镯子和木簪子感怀, 叶挽卿便顺手将那竹筒的小玩意拿在手中观摩，眯起一只眼睛往筒眼中看，黑乎乎的看不清又准备伸手进去掏，被月式微打了手：“还给人家。” 　　叶挽卿抚着痛处瘪嘴, 老实地递给了柒柒，目光落在她手上拿的一对木镯子上，指了指：“这是什么？” 　　柒柒循着回忆, 良久开口：“我也不记得了, 时间太久了, 只知道这东西先前一直戴在顾施施手上，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交给主人让她保管了。” 　　叶挽卿“哦哦”两声，看起来半知不解的，月式微瞟她一眼也看向那对木镯子，淡声道：“可否给我看看？” 　　“自然可以。”柒柒将东西双手递给她。 　　月式微两指将东西拎起来，木声相撞发出沉促悦耳的声音，三人这才看清原来这东西是连在一起的两只木环。 　　“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像镯子啊？”叶挽卿问道。 　　月式微将东西放在掌心看了一会还给了柒柒，解释道：“若我记得没错，这应当是道门中常唤的乾坤圈，也叫阴阳镯，传言是做法器用，有阴阳循环周而复始之意。” 　　“阴阳镯道门中人手一只，不足为奇。” 　　叶挽卿恍然大悟：“所以陆涟漪能凭借这东西找到顾施施？” 　　闻言，柒柒摇头：“不是这个，是这支簪子。” 　　叶挽卿转头问月式微：“我看跟那些老道头上的没什么区别呐，难不成这簪子也是法器？” 　　月式微摆了摆首，柒柒却将两样东西递向叶挽卿：“你掂掂就知道了。” 　　叶挽卿接过来，掌心却猛然一沉：“好重！” 　　柒柒随即将东西拿了回来：“你们没见过顾施施，自然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她虽修剑道，但是她的那把剑却与旁人很是不同。” 　　“非金非石，而是木质。” 　　柒柒有幸见过一次，就是她第一次与顾施施打照面的那次，那人提着把木剑就朝她冲来，嘴里还扬言说什么“看你根骨不错，虽是狗妖但入我青峰苦修保你修成正道”。 　　一口一个狗妖，你听听这算人话么？ 　　柒柒当时尚未化人形，自然拔腿就跑，不想那人追的极紧，她慌忙逃进一处农院，顾施施情急直接挥袖将剑甩了过来，一下嵌进地里竖在眼前。 　　剑身如墨，飞进地里的刹那发出金石之声。 　　那时正值正午时分，烈阳如火，日光直贯而下打在那柄剑上的瞬间华光四溅，通体黑曜，剑身流溢出肉眼可见的雷电。 　　柒柒一头撞在了剑身上，砰的一声吓得她原地狂吠，顾施施上前拔了剑还想捉她却被提着锄头的陆涟漪打断。 　　三人也是由此相识。 　　后来顾施施将那根簪子交给陆涟漪的时候也提过一两句，说这簪子是她取剑时多出的料子，扔了可惜便干脆做了簪子。 　　为避免其中雷电伤人索性将雷引了出来才交给陆涟漪，可简单辟邪也能由它感知剑和人的位置。 　　剑道之人剑不离身，找到剑亦是找到她了。 　　至于那对镯子，顾施施交给陆涟漪之后她再没拿出来过，柒柒确实也想不起来了。 　　“奇怪。”叶挽卿闻言忽然嘀咕一声，随即看向月式微：“我记得我们救出顾施施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看见什么剑，难道是我们疏漏了？” 　　“不可能。”月式微淡声：“就是没有。” 　　叶挽卿想了想又道：“有没有可能她的那把剑跟你的相似，都是藏在身体中的，用的时候随时可取？” 　　月式微沉眸，很快打消她这个稚嫩的想法：“顾施施是修士，你方才也听柒柒说了，她那把剑是从木中取出来的，怎么能与人身融在一处。” 　　柒柒也摇头：“顾施施的剑常捏在手上，敛入鞘中，从没见她放在别处。” 　　三人静了一瞬，她又顺手将东西再次收入小竹筒中：“罢了，好在顾施施已经救出来了，至于那把剑的去向自有人操心，等她醒了这些东西还是物归原主吧。” 　　她温温然合上盖子，掀眸又看月式微：“说了这么久，你还没告诉你们二人在此干什么呢。” 　　叶挽卿顺其接话：“式微说她救人时总听见一个声音，所以想再来看看，还没查出个什么这不就碰见你了。” 　　柒柒歪着脑袋挠了挠耳朵，刚想问什么忽然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城外，寻我。” 　　短短四字让她犹如雷击。 　　她惊恐的看向月式微和叶挽卿，三人皆是一样的神情。 　　叶挽卿试探的问：“你也听见了？” 　　柒柒点头如捣蒜。 　　月式微凝起眸子，脸色分外不可思议：“城外，寻我。” 　　“你们听到的也是这个？” 　　二人点头。 　　三人静了片刻，想再听那声音却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在耳边徘徊了一瞬间。 　　愣神的功夫柒柒手中的小竹筒疯狂抖动起来，像有东西拼命的想挣脱出来。 　　三人对视一眼，月式微轻声：“打开。” 　　柒柒立刻将盖子揭了起来，那根黑色的簪子瞬间飞了出去，直逼城外而去。 　　月式微先一步追了出去，剩在原地的柒柒和叶挽卿相互看了一眼也随之追了出去。 　　叶挽卿跑得快，为避着城中宵禁巡夜的人两腿一蹬跳上了房顶，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里，独留柒柒一个人站在房檐下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没叶挽卿脚力那么好，跳不上房顶，城中又不能用法术，想了半天索性化成了原形。 　　四条腿总比两条腿跑得快，再说她一只犬类在街上晃荡也不会被巡夜的人捉住，一举两得。 　　不一会就追上了房顶上的叶挽卿，两人并驾齐驱很快出了城，一直到城外松烟柱外才看见了那一抹白衣。 　　叶挽卿走到月式微身边，柒柒累得直吐舌头，化了人形后还不忘擦拭额上的汗珠。 　　“簪子呢？”二人异口同声。 　　月式微看着远处地上插着的一根黑簪子指了指：“我追至这里它就没动了。” 　　柒柒上前想将东西捡回来也被她喊了回来：“先别上前，尚不知什么缘故，万一是个陷阱就麻烦了。” 　　“可……”见她不死心，叶挽卿一挽袖将她扯了回来：“柒柒，这不是开玩笑的，别犯傻。” 　　她这才作罢，乖乖的退了回来。 　　月式微仔细看了那根簪子插着的地方，正落在进城必经之道的正中间，没在松烟柱范围内，而是非常巧妙的前方六米之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她记得柒柒说这簪子的用途，如果不是找人的话应当就是找剑了。 　　还有那个声音，引她们出城不知想做什么。 　　没等她细想，忽然那只簪子四周猛地泛起阵阵白光，像滴入水中泛起的涟漪似的，一层一层往外翻滚，白光吞噬的范围形成一个圈，簪子为中心圈内直径大约五米，光圈外沿到松烟柱结界范围刚好一步的距离。 　　不一会，一把长剑果然出现在其中。 　　如柒柒所说，果真通体黑曜，白光折射进剑身流溢出骇人的雷电，电光灼人盘桓在剑身上。 　　那把剑尖端嵌进地里，露出的部分将近半人高，远远看去虽然黑的不起眼但是一旦有光就散发极其强悍的电光。 　　叶挽卿顿时怔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对这样的雷电有着深入骨髓的畏惧。哑了一瞬不自觉瞥向月式微：“这看着好像跟那座宅子中那晚的阵法有些像？” 　　月式微的眸子被里面流溢的电光照亮，幽深的瞳孔折出耀眼的白光，分外璀璨精彩。 　　许久才答：“是阵法，但是和那次的阵法不同，倒更像是另外一种古籍残卷中所载的失传阵法。” 　　还没等叶挽卿问，那阵中乍然起了一阵流光，如萤火一般聚拢又如秋叶一般散开。 　　流光一瞬，阵中陡然出现一个身影，是个女子，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襕，光着脚立在阵中，弯腰捡起了地上插着的簪子。 　　她眸子扫过月式微和叶挽卿，最后笑着落在柒柒身上，温声道了句：“好久不见，柒柒。” 　　叶挽卿看着阵中的女人，侧脸看向柒柒，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被月式微捂住了嘴。 　　她回头看月式微，月式微敛着眸子只朝她摇头让她别说话。 　　叶挽卿眨了眨眼她才松开手。 　　重新看向柒柒，只见她站在原地脸像僵住了似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阵中的女子，眼眶瞬间通红，流露不可置信和奔腾汹涌的千思万绪，最后化作珠串似的泪珠倾泻下来。嘴唇颤抖着张了又合。 　　阵中的女子看她的样子，眼中的神情又温柔了几分，像一潭潋滟春水，泪眼晶莹：“才八年，就把我忘了？” 　　柒柒破涕一笑，眼中的泪水奔涌，抬袖囫囵抹了抹，迫切的不想错过一瞬看她的光景，狂奔过去的刹那声音都有些沙哑隐忍：“记得，我记得主人。” 　　月式微想拉她都来不及，碰到阵法的刹那电光四溢，那柄剑上的雷电立刻将她鞭出几米之远。 　　柒柒匍匐在地上狂呕了口血，还是不顾一切的爬起来要冲过去，月式微及时将她拉住才没酿成惨剧。 　　严声警告她：“你再不要命的跑过去，就真的要天人永隔了。” 　　柒柒回首看她，出奇的倔了起来：“主人已经身死这么多年，就算今天死在这里我也要把她从阵中救出来！” 　　不远处的陆涟漪经历刚才情形已然吓住，看柒柒这么不要命也怕伤了她的性命：“柒柒你先听这位姑娘的话，别再冲过来了，你会死的。” 　　“听话，有她们在我会没事的。” 　　柒柒这才红着眼眶稍稍安静下来，眼角的泪水还没干，一心只在阵中的陆涟漪身上。 　　叶挽卿怕她还做傻事便帮着月式微拉住她，眼神在法阵中停了一会而后问：“你刚才说这是什么阵？” 　　月式微这才接上方才的话：“古籍残卷中有一种阵法，唤作坐仙童子，此种阵法极为特殊，设此阵的人需要以自身修为供养阵法，一直供到死便可灵识入阵成为其中的坐仙童子，不入轮回，永远守护一方平安。” 　　柒柒一听这话神色不安：“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入轮回！？你是说我主人她永远只能困在阵中么？” 　　叶挽卿怕她狗急跳墙安抚一阵，月式微才继续说。 　　“坐仙童子阵亦正亦邪，不仅需要设阵者的重要法器作为抵押，而且若是不及时供养还会困住走入阵中的生魂作为维持的供给。” 　　“在生魂被困的期间，生魂同样会暂时充当坐仙童子的角色，守护一方平安，但是效用会比设阵者差上许多。” 　　此话不言而喻，叶挽卿再怎么想也绝无可能是陆涟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设的此阵，思来想去再看阵中那把剑，这事只有可能是顾施施干的。 　　柒柒脸色苍白，慌了神：“那主人……主人她不是设阵的人，就只有……” 　　作为法阵的供给，一直在阵中被困八年。 　　话没说出口，但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可是主人还没被阵法消耗殆尽，现在救出来还来得及，还能赶上轮回的，一定可以。” 　　柒柒眼中燃起希冀的希望，央求着月式微破阵救人，但月式微爱莫能助，只能拂开她的手：“此阵除了顾施施，无人可解，更何况阵中押的还是那把剑。” 　　柒柒眼中的光亮转瞬又暗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叶挽卿看着她也心疼不已：“像上次一样找到解阵关窍也不行么？” 　　月式微摇了摇头，难就难在这里：“只要那把剑竖在那里谁也别想动这个阵。” 　　顿了顿她怕叶挽卿不死心，又解释道：“方才听柒柒解释木簪时，我就知晓此剑不凡。” 　　“一般的剑都是煅金淬火而造，能拿来造剑的木头普天之下就只有一种，那就是雷击木。” 　　“雷击木乃是雷电劈到树身上之后形成的一种坚硬木材，通常而言都是劈成了灰的，能被雷击而不倒的少之又少。 　　“更何况雷击木的雷也并非雨雷，而是天雷。” 　　她当初赶赴天考时经历过，那天雷一道道打在她的龙鳞上都瞬间血肉模糊，更别说木头。 　　“所以世间流传的雷击木极少，要想找到一根像剑那么大的相当于痴人说梦。” 　　可是顾施施此人偏偏机缘极好，在有生之年得到还做成了剑。 　　说罢月式微又看向阵中的那柄黑剑，说：“看到剑身盘桓的雷电了么？那是天雷，那剑柄除了剑主能碰，凡间的任何东西都碰不得。” 　　有这把剑坐阵，当年顾施施是真的狠下了心，不入轮回，一生一世就守着太夜百姓。 　　还好坐阵的坐仙童子不是顾施施，不然刚才那道雷击的力量要强上十倍不止。 　　柒柒听她说完已知无望，但她也不能坐视陆涟漪在阵中被消耗殆尽，如今唯一的指望就只有顾施施，只要她能顺利醒来一切就还有可能。 　　她不觉又燃起了希望，陆涟漪看着她，知道她没事才放下心，又说：“我在阵中八年，能不能出去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柒柒你还年轻，不必为我一个早就离世的人耿耿于怀，不值得。” 　　柒柒闻言不觉攥紧了拳：“那怎么行？！主人入轮回，我会在人间一直等着，等着主人转世的那天。” 　　陆涟漪莞尔一笑没说话，清丽的脸上还如当年一般光彩。 　　月式微想起正事，问她：“当年之事不知陆大人可否告知一二？” 　　陆涟漪转头看她，徐徐道：“我实非自愿走入阵中，是被人扔进来的。” 104 ☪ 不出意外的话 　　◎要出意外了◎ 　　太夜, 念安十五年秋，一朝名相赵敏于府中免冠，悬梁自尽, 怀中万字请罪书，后经查实谋反欺君, 畏罪而死，证据确凿牵连柳氏。次年, 柳氏请辞边关，同年, 正三品府尹陆氏拜相, 百官颇有微词。 　　念安十七年春, 槐城水患, 良田千顷覆灭，百姓蜂至郢都，流民数万。陆相劳心数月, 不负所望，一时官民皆服。 　　念安十七年秋，江滨之畔灯火如昼, 陆涟漪送别了许多前来登门拜谢的百姓。彼时江中鲩鱼正肥，陆涟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独自一人坐在江边石岸垂钓，旁边放着一个鱼篓。 　　天色昏黑，江滨这一处的灯火倒映在江面上, 天水一色。 　　陆涟漪在岸边一直坐到戌时一刻，鱼篓里的鱼都快溢出来了，准备收杆走的时候从岸边走来一个人, 身影映在水面波光粼粼。 　　陆涟漪目不斜视, 只是继续手持鱼竿坐在石上一动不动。那人也站在她身侧良久, 默默注视，自始至终未曾开口。 　　一时江中浮漂游动，陆涟漪瞬间扬竿而起，朝旁边之人甩去，那人熟稔的取钩，怀中抱着的那条草鲩挣扎，带出的泥水转眼浸透弄污了她的白衫。 　　陆涟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施施，拿鱼不是这么拿的。” 　　顾施施怀中抱着那条足足一斤重的草鲩，动作笨拙的看向陆涟漪，终于开口：“我不太懂，怕它跑了。” 　　草鲩在她怀中挣扎，鱼鳞湿滑，顾施施紧紧扣住鱼的腹部有些手足无措。陆涟漪放下竿子走上前捉起她的手，然后将她的食指和中指分别从鱼鳃两边穿出来。 　　“像这样扣住然后提着就行了，它跑不掉的。” 　　顾施施看着手中的鱼，将它提在身侧，也不顾身上的脏污，自觉又提过地上满满的鱼篓，转头对陆涟漪温声说了句：“走，回家。” 　　陆涟漪拿上东西跟在身侧：“今日怎么来的晚些？我一阵好等，可是门中有什么事耽搁了？” 　　顾施施只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掌门说了些没妖山的事，今日在你这待一阵明日我就要上山了，掌门说没妖山上的事不能再拖了。” 　　“怕有变故。” 　　陆涟漪颔首：“没妖山这个地方好像最近才听你提起，那里很多妖么？” 　　顾施施静了一瞬，笑着说：“是，那里有很多妖，以前也常去，后来就再没去过了，听说这些年山中又出了个大妖所以才提的多了些。” 　　她一边说步调也慢了下来，沿路人家门前的灯火从她脸上缓慢走过，眸子含笑又垂下来，像有心事。 　　陆涟漪看她一眼：“听起来好像有些危险，不要紧吧？” 　　顾施施转头粲然一笑：“我是修士，就是干这个的，捉妖总是会有风险的，都一样，没事的别担心。” 　　陆涟漪这才跟上去，问道：“那这次赶得上中秋前回来么？我好替你接风洗尘。” 　　闻声，顾施施将手上的鱼篓又往上掂了掂，鱼篓处的细绳勒手，最后索性往上一提一把抱在了怀中，惹了一身鱼腥。 　　“快的话应当能提前赶回来，我尽量。” 　　陆涟漪挽上她的手，道：“没什么比你的安全重要，晚一些就晚一些，我跟柒柒在家等你。” 　　说罢温婉一笑，明眸闪动。 　　顾施施与之相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熬了这么多年终得圆了全天下书生的至高理想，如今一人之下，正是大展拳脚实现心中盛世的最好时候，有什么想做的么？” 　　陆涟漪还真的想了好一会，才说：“太夜如今只有战事未平，柳将军一家如今自请边关，只有长子尚在前线奋战，虽屡立战功但总不得圣眷，此事颇为愁闷，过几日上奏再看看陛下的意思。” 　　“良臣不用，终会寒了臣子的心。” 　　顾施施与她走在一处，任她挽着手闲庭信步般：“前几日你曾说过此事，柳将军柳闵行一家我也打过几次照面，此人看着忠厚，若是良臣将来还会再回来的，再加上女君殿下和你的推波助澜定能成事。” 　　“你啊，少操点心，当年还是芝麻小官的时候就操不完的心，现在拜了相真怕你年纪尚轻就白了头。” 　　陆涟漪瞥她：“你总是往妖怪扎堆的地方跑，我才怕即使拜了相那些个俸禄也不够医你的，记得还钱。” 　　顾施施打断她，温声道：“我上次说过，少不了你的，放心吧。” 　　顿了顿，神色陡然温柔起来：“不过说起来，这些年受的大小伤真的多亏了你，谢谢。” 　　陆涟漪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笑说：“你这个人，受了伤总往我这里跑，倒是不让青峰的长辈揪心，整日让我悬心，提心吊胆的。” 　　“就不能少让我操些心？” 　　顾施施抿唇，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将手上的鱼提到眼前朝陆涟漪晃了晃：“今晚就吃它吧，煲成鱼汤然后取一坛槐树下的酒出来，就像往常一样小酌一杯，这次就我们两个人。” 　　陆涟漪点头，想起点什么又侧过脸问她：“说来也怪，上次与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丫头怎么我一离开的功夫就不见了，无亲无故的，我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还想认她做妹妹来着，你确定她真是上茅房去了么？” 　　她忽然的发问，顾施施一时噎了噎，她总不能说那丫头就是日日与她朝堂相见的女君殿下，认作妹妹就更不可能了。 　　简直肖想。 　　于是顾施施索性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至于为什么上了个茅房就不见了人，她真的无可奉告。 　　怕陆涟漪多想，顾施施又多说了一句：“我会帮你在城中留意，找到了定会带到你身边。” 　　陆涟漪这才稍稍放心些。 　　二人回到江滨草屋时刚好宵禁，陆涟漪下厨将顾施施手中的那条鱼烹了，简单扔了些姜片然后加水炖煮半个时辰。 　　闲下来的时候又炒了两个小菜并一碟盐焗花生，顾施施端上桌之后，又去院中槐树下挖了一坛梅花酿。 　　在院中开坛的一瞬间香气四溢，还如当初冬夜初开的梅花一般沁人心脾。 　　没认识顾施施之前她就在院中一次存下了好多坛，她与顾施施都不是嗜酒的人，每次都是酌上一两盏，也不多，所以这么多年她都没再酿过酒，一直就靠着之前存下来的那些浅酌度日。 　　不一会房中的顾施施循着味道就出来了：“还是你酿的酒香，都盖过了房中炖鱼的香味。” 　　陆涟漪将酒坛子搬上了院中的石桌，抬眸看了眼天上的明月，转头看向顾施施：“要不我们今日在院中吃怎么样？月亮虽比不上中秋那日的圆，但是别有一番精致，就当陪我过中秋了。” 　　顾施施莞尔：“好，那我将菜端出来，就在院中吃。” 　　等她将菜重新摆好时陆涟漪已经斟好了酒，二人徐徐落座。 　　草屋中的灯火透过窗纸倾泻在院中，暖黄光晕，还有明亮月色，一派岁月静好。 　　顾施施举着手中青盏与陆涟漪碰盏，脆声叮当，她浅浅躬身：“自从你拜了相，我还未曾道贺。” 　　说罢抿了一口，心中囫囵滚过许多祝贺溢美之词，但最后看着陆涟漪脱出口却变了。 　　只说：“希望涟漪，永远平安喜乐，永远兰之猗扬其香，不采而佩亦无伤。” 　　陆涟漪凝眸看她，弯唇笑了起来，轻轻碰上她的盏：“希望施施如是。” 　　二人相视莞尔，顾施施又抿了口酒尝了尝，玩笑道：“涟漪，其实有句话我五年前就想说了。” 　　陆涟漪夹了口菜，看她：“你说便是。” 　　顾施施端着盏，道：“你这酒味道似乎比往年淡了些。” 　　陆涟漪又尝了一口，蹙着眉说：“你这么一说是有点，许是这些年雨水太多，酒埋在地下影响了口感吧，你若是喝不惯我今年冬日再酿一些新的。” 　　顾施施抬眸现出笑意：“那今年冬日你酿酒时等我，我跟你一起，帮你采青峰山上最好的梅花。” 　　陆涟漪一口应下，二人对酌了几口，又等了会锅中的草鲩也炖好了，陆涟漪盛起来从房中端到石桌上，一揭盖子滚滚的白雾飘了出来，乳白的汤色汩汩冒着泡。 　　看着滚烫诱人，鲜香四溢。 　　顾施施伸筷子准备夹块鱼肉给柒柒吃，一转头却看见栅栏边上空荡荡的绳子，这才发觉方才回来时都没见到她。 　　以往那犬见着她跟陆涟漪一块回来都要对她吠几声，今日没见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觉得奇怪：“柒柒呢？她不是最爱在你脚边转的么，怎么不见她？” 　　陆涟漪抬眸朝那处看了眼，才说：“陛下前些日子赐了我一座宅子，但我住惯了这里又不好推了陛下的心意，白天带着柒柒去那宅子逛了一圈，它好像挺喜欢那里所以就任它在那里先玩着，我晚些在搬过去住几日。” 　　“算算时间，也应当快回来了。” 　　顾施施颔首作罢，掀眸又问起陆涟漪：“你真不打算让柒柒跟着我去青峰修行一段时日么？它虽是妖但是根骨极好，可惜了。” 　　陆涟漪盛好鱼汤递到顾施施面前，缓缓道：“我只是担心，柒柒它是妖，在你青峰修行固然是好，可又怕它受欺负，我心疼。” 　　【📢作者有话说】 　　文中那句“兰之猗扬其香，不采而佩亦无伤。”化用自《幽兰操》 的“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这章讲不完整个事情经过，下一章继续，如标题，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别难过我会给你们递纸巾的(先哭为敬) 105 ☪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近在咫尺却视而不见◎ 　　顾施施听她如此说, 便想起临走时掌门说的话。 　　现如今城外群妖盘踞，尤其是这些年没妖山中无人照看，妖族内部为求修炼厮杀不断, 一些弱点的妖便被赶下了山，山头上的那些大妖他们争不过, 干脆待在没妖山脚专食过路的百姓。若不是青峰山险，这些年恐怕门槛都要叫人踏破了。 　　可是那些妖偏又狡猾得很, 一个个学成了人精似的，寻常手段莫说捉, 隐入林子中连寻都寻不见, 每每都让前去的青峰弟子十扑九空, 烦恼不已。 　　以至现在门派中人闻妖色变, 一听人说“没妖山去不去”都得啐一口唾沫星子：“十次九次都空手而归，连带着装备法器也耗费不少，再去便也不用活了。” 　　“以往捉些妖还能炼来作药或小玩意换些银子, 现在一根妖毛都难以见着，此事哪个倒霉蛋子爱去谁去，我是不去。” 　　那个同门口中的倒霉蛋子就是顾施施。 　　顾施施不爱踏入没妖山地界, 也对金钱不感兴趣，平日里专修剑道，再不济就是在郢都城中转悠，以及每年加固一次松烟柱, 确保城中百姓安全。 　　除此之外，她也偶尔处理门中其他人处理不了的问题，比如这次没妖山的状况, 是掌门亲自交代她的, 她去也得去。 　　大妖吃小妖, 小妖又吃人，人看见妖又怕又怒于是寻求仙门庇护，仙门被妖折腾得够呛，对妖更是恶三分，犹如过街老鼠恨不得千刀万剐。 　　正因如此，这么多年人与妖之间的矛盾愈发激化，仙门握着烫手山芋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这次请顾施施出手也是存的一举荡平，永绝后患的意思。 　　但一剑荡平容易，永绝后患却是天方夜谭。 　　之前顾施施犹豫过几次，这次无论如何推脱不了了。 　　想到此处顾施施静默不言，也明白了陆涟漪的顾虑，就按下了柒柒入青峰的事暂且不表。 　　想她明日就要上山，心中总是像压着什么东西似的。 　　陆涟漪看出她眉目间熨不平的心事，伸筷子从乳白色汤里将草鲩的鱼尾夹出来送进了自己碗中：“百姓中有句俗语，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忽然发问，顾施施抬眸看她，眼含笑意：“说来听听。” 　　陆涟漪起筷将鱼尾中的大刺挑出来，然后又把上面的肉剔出来徐徐送进顾施施的碗中：“先把这个吃了我就告诉你。” 　　顾施施讶然，低着头还是把碗中的鱼肉一扫而光，陆涟漪搁下筷子随即道：“百姓的俗语，吃鱼吃尾，顺风顺水，施施今日吃了我的鱼尾，明日做起事来定然周全圆满，早日归来。” 　　一听这话，顾施施脸上的忧色转瞬即逝，眉目平展，只剩双靥的玉雪香腮和两泉清澈见底的明眸，唇角上扬把盏相碰：“那就，借你吉言。” 　　陆涟漪与她共饮，将碗中的鱼骨收在一个小碗中又看向栅栏外：“早知道多炖一条鱼，等柒柒回来也给她一尾，祝她早日化形。” 　　“她那么机灵敏捷，化形出来应当十分可爱。” 　　顾施施抿上一口酒，看她：“那你呢？” 　　陆涟漪笑了笑，脱口道：“施施你知道我的，我毕生的心愿就是太夜的盛世，百姓安居，如今陛下励精图治，百官归向，又有你护佑苍生百姓，我想这个愿景已然不远，我已经很知足了。” 　　话已至此，顾施施叹服，面色微醺看着陆涟漪猛然回想起当初初见她时的场景。 　　一身粗布，肩上扛锄，为了一只犬险些一锄头崩她头上，样子莽撞又难掩不经世故的书卷气，还指责她踩坏了她院中才吐绿的白菜，让她赔钱。 　　顾施施浑身上下只有一把剑何来的钱，只好清点了折损的白菜，承诺帮她种回来，直到收获为止。 　　一来二去两人倒熟了，那只她嚷嚷着要捉上青峰的田园花犬也成了陆涟漪的麾下一员。 　　后来闲聊才得知那时陆涟漪刚当上朝中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微薄的俸禄连糊口都困难。 　　再后来，顾施施就常往她院中跑，帮她种种地浇浇水，时不时还能蹭上一点梅花酿，日子有滋有味的，不知不觉竟也过了这么多年。 　　顾施施抬眸温和的扫到陆涟漪脸上，眼花耳热地问她：“涟漪，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不想陆涟漪脱口而出：“永德三十三年，七月初七，那年你还赖在我家过了个中秋，你忘了？” 　　太夜先帝亦是这一年驾崩，后来新帝登基，号念安。 　　顾施施笑意更浓：“我记得那一年中秋还吃上了你种的白菜，你钓的鲩鱼。” 　　“还有，你酿的梅花酒。” 　　顿了顿顾施施掐指，又说：“整整十八年了。” 　　陆涟漪也不觉显了醉态：“你在青峰已百年之久，也会觉得十八年长么？” 　　顾施施看向她：“不过眨眼之间。” 　　“不过，我有时觉得仿佛只活过十八年一般。” 　　所谓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话毕，顾施施垂眸看向盏中还剩一点底的酒，起身托起盏行至槐树下，对着明月饮尽了。 　　陆涟漪看她步履虚浮，启唇：“施施，你醉了。” 　　顾施施眼前昏花，抬首看向天边的明月久久未再开口。 　　她确实醉了，扶住旁边的槐树站了良久没说话。 　　陆涟漪坐在她身后的石桌旁刚要开口，那个字却倏而卡在了喉咙里，紧接而来头疼欲裂，四肢逐渐僵直，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早已脸色苍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强伸着手想起身去够顾施施，告诉她自己好像有些不舒服，但浑身颤栗不已终未能所愿，也没能再碰一碰顾施施的衣衫。 　　她呼不出声，身体深处震荡而来的不安顷刻席卷全身，如潮海将她淹没，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剥离出去。 　　此事发生在片刻之间，她再睁眼时面前多了一个“陆涟漪”。 　　那个“陆涟漪”坐在石桌旁，手上正拿着她刚喝完的空盏，全然没有刚才僵直痛苦的神色，就像一切没发生过一般。 　　陆涟漪登时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看向自己才猛然发现她能透过她的手掌看见地面！？ 　　不光手掌，全身都是如此。 　　她也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好像成了无肉身的魂魄。 　　可……如果她死了，那现在用着她身体的又是谁？！ 　　陆涟漪抬头往石桌边看，那个“陆涟漪”也侧脸过来看她，唇边张扬着阴恻恻的笑。 　　陆涟漪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她慌张一瞬拼命朝顾施施喊，可是对方像充耳未闻一般，动也不动一下，她彻底慌了，快步跑到顾施施身前，可是对方依然没看她一眼。 　　此时原本坐在石桌旁的“陆涟漪”忽然托起桌上的酒坛又往自己的盏中倒上了一盏酒，末了还往里面加了点东西，然后徐徐端起朝槐树下的顾施施走了过来。 　　沉默不语的顾施施此刻才缓缓转身，眉眼温和地看向朝她走来的“陆涟漪”，眸子闪动着从未有过的温情：“涟漪，我孤独了百年，今年中秋你能不能……” 　　她顿了一顿，又说：“你能不能随我去一趟青峰？” 　　那个盗用肉身的“陆涟漪”递上那盏薄酒，学着她的语调顺势接话：“我是凡人，去青峰做什么？” 　　顾施施抿唇，自然的接过她手上的酒盏。 　　旁边的陆涟漪看着这一切眼底早已泪光闪动，站在顾施施身旁变着法的尝试跟她说话。 　　“施施，别喝……她下了东西的，别喝……” 　　“施……施施，你看看我，我才是陆涟漪……” 　　“施施……” 　　………… 　　她不止千万遍的在她耳边名字，但是永远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看到顾施施将酒送到唇边时陆涟漪再也忍不住了，她尝试伸手打翻她手中的那盏酒，只是徒劳无功，酒盏中甚至未泛起任何波澜。 　　她原先温吞的呼唤逐渐变得急促、撕心裂肺，眼眶中的泪水瞬间倾泻。 　　“施施……不……我求你看看我，我求求你别喝下去……” 　　她转而又去求那个盗用她肉身的人，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可是那个人只是弯着唇角笑，张口对她做唇语：“来不及了。” 　　她还是眼睁睁看着顾施施喝了下去。 　　顾施施此时已醉得虚浮，看着眼前的“陆涟漪”却神采依然，温声道：“你随我去青峰，我带你去见掌门。” 　　“见掌门做什么？” 　　顾施施眼底流露笑意：“见掌门，成亲。” 　　陆涟漪猛地一怔，却见她的肉身抬手扶住即将醉倒的顾施施，学着她的样子，摹着她的举止轻轻颔首，道了句“好”。 　　话音刚落顾施施也昏死过去，浑身开始流溢白色的光缕，一时间仙气四溢包裹住她的全身。 　　陆涟漪见此情景瞬间惊神：“施施，施施你怎么了？你的修为怎么散了……” 　　她看着胡乱窜动的光缕慌了神，冲上前用手拼命捉她身上逐渐流逝的光缕，可是那些光缕纷纷穿过她的手掌，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陆涟漪从未像此刻恨自己无能，孤独无助的边抓光缕边掉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这一切的变故来的太快，她还没准备好，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生命，挚爱，转眼就成了空。 　　她不甘心，挣扎着想回到原来的身体中，可却被拦在了外面。 　　那具肉身里的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眸向她瞥来：“别费劲了，你从此就是孤魂野鬼，陆涟漪的身份不再是你的了。” 　　说完又看向扶住的顾施施，垂眸露出阴狠的笑：“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太久，顾施施，是时候赎罪了。” 　　陆涟漪面色惊恐：“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等她再说话，那人便将她一并掳走，一直到城外从高处顺手将她扔进了一个阵中，看着阵中的雷电将她困住，然后弃了她的肉身露了真容。 　　“你就在这度过余生吧，至于顾施施，你会再见到她。” 　　“也许十年，也许八年。”说到这那妖忽然嗤笑一声：“哦我都忘了，十年八年算什么，你们之间十八年不都过来了么。” 　　说完带着她的肉身一闪身消失不见。 　　陆涟漪困在阵中，永远也忘不了那只妖厌恶轻蔑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陆涟漪当年的具体事宜暂时这么多，还有一些后面才会说，太心疼顾和陆了(大悲) 106 ☪ 叶挽卿：使不得使不得 　　◎柒柒：使得的使得的◎ 　　陆涟漪就这样困在了阵法中, 在这个六步走不出方圆五米的圈子里孤身呆了八年。 　　话语至此，在场三人纷纷陷入长久的沉默，柒柒更是气得要呕出一口血来。 　　叶挽卿也由此一下没看住她, 让她挣脱了手。 　　她想将柒柒喊回来，怕她又做出傻事, 还没出口就被一旁的月式微拉住：“随她去吧，有陆涟漪在她不会再做傻事了。” 　　叶挽卿这才作罢。 　　柒柒又气又愧, 趴跪在法阵外圈没上前，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像脱了线的珠串散在地上, 一时无尽的懊悔填满了胸腔。 　　“对不起主人……当时我应该早些回去的, 不然主人断不会遭此横祸, 一切就有了转机……都是我没保护好主人…” 　　陆涟漪近在咫尺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眉眼半垂怜爱至极，下意识弯腰想扶她, 可一看到自己半透明的手又收了回去。 　　转而蹲下身，看向身前不远处的柒柒换上了久违的笑意：“柒柒，这不是你的错, 我这么多年未在你身边，给了你一个家却没能照顾好你，该自责的人是我。” 　　“别哭。” 　　柒柒忙着擦眼泪，抬眸看向陆涟漪的刹那眼眶一红眼泪又流的更凶了, 嘴里念叨着要让陆涟漪轮回转世，她会在人间等她。 　　陆涟漪听着这话也不觉哽咽，眼中泪光闪闪。 　　叶挽卿见不得这样煽情的场景, 头一偏转身望向别处, 月式微余光瞧见这一幕, 随即出声：“是风沙眯了眼吧。” 　　语调偏冷却不刺人。叶挽卿点了点头，月式微又一伸手将衣袖递到面前：“擦擦吧，等会该淌出泪来了。” 　　叶挽卿“啊？”了一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才捏着她的衣袖抚了抚湿润的眼角。 　　调整好心绪松了手：“多谢，回去帮你洗。” 　　月式微瞟她一眼，将衣袖收了回来，淡声：“不必。” 　　又过了一会柒柒好容易被陆涟漪柔声哄好了，眼角还垂着泪唇边却已初露笑意，乖顺的蹲在陆涟漪面前，一时高兴将那双耳朵和尾巴也露了出来，献宝似的动着那双大耳朵叫陆涟漪看：“主人你看我的耳朵，可不可爱？” 　　介绍完耳朵又站起身撅了撅腚：“还有我的大尾巴，好不好看？” 　　边说还卖力的摆弄着那条大尾巴，样子滑稽，陆涟漪被她逗笑，连声说：“可爱可爱，好看好看，柒柒最可爱。” 　　柒柒见她笑了顿时心情雨过天晴，又准备撩开衣服给陆涟漪看自己肚皮上最柔软的毛，但是这一举动很快被赶来的叶挽卿制止了，咳了两声：“咳……这可使不得，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有伤风化。” 　　说完还看向月式微，对方正站在两米开外，敛着眸子看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柒柒的举动。 　　她放下心又将头转回来，柒柒却朝她一瞪不乐意了：“你做什么拦我？主人从前最喜欢摸我的肚皮了，如今摸也摸不到了还不能让主人看看么？” 　　很显然，叶挽卿此刻在她眼中颇有些“碍事”，还没等她说什么陆涟漪先声开口：“柒柒，不能无礼，挽卿姑娘是为你好。” 　　柒柒“哦”了一声，立马老实将衣服整理好，规规矩矩的站好，只留了那对耳朵和尾巴在外面，看着陆涟漪撒欢的摇尾巴，甩下来不少浮毛。 　　柒柒是老实了，叶挽卿听见陆涟漪唤她的名字却瞬间不淡定了：“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不及陆涟漪开口，月式微徐徐走了过来：“你忘了，方才在北街那座宅子中不就是她将我们引过来的么。” 　　说罢月式微又转头看向陆涟漪：“若我没猜错，方才你也在那座宅子中吧。” 　　叶挽卿有些糊涂了：“可你不是说陆涟漪被困在阵中么？” 　　话音刚落，当事人才缓缓开口：“我确实在那座宅子中，她没说错。” 　　叶挽卿目光旋即落到月式微身上：？ 　　“这究竟……” 　　月式微垂眸，解释：“我方才与你说过，这是坐仙童子阵，陆涟漪虽是生魂入阵但也会暂时充当坐仙童子的角色。” 　　“既是坐仙童子那就是护佑一方平安的，陆涟漪生魂虽被困住但是她的意识是不受限制的，可以在阵中生魂清醒时游走在外，一定要形容的话，类似做梦一般。” 　　“在这段时间里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当然，范围仅限太夜国。” 　　叶挽卿听得一知半解，反应了一会问道：“若是这样的话，那她也能在此种状态下与人对话？就像方才在城中一样？” 　　月式微少有了露了笑意，转瞬即逝：“正是如此，这是最基本的，如果是设阵者入阵的话，阵法还会更强，不仅限于对话，甚至可以完全保持生前的一切活动。” 　　那这不是和长生并无区别么？叶挽卿忍不住腹诽。 　　月式微一眼看穿她：“长生是长生，坐仙童子是坐仙童子，怎可混为一谈，再说，世间沧海桑田乾坤变化，独独自己置身事外一成不变，那才是真的享万世寂寥，受无边苦楚。” 　　这种所谓的长生不要也罢。 　　柒柒在旁边听了一会也明白过来：“若真是这样为何主人从没来找过我，甚至一句话也没有与我说过？” 　　“主人若是能早一些告诉我真相，我又怎会蒙在鼓中这么多年，早就将那凶手就地正法。” 　　叶挽卿也觉得有道理，目光纷纷投在陆涟漪身上。 　　不知怎么的，此话一出月式微和陆涟漪相继沉默不语，讳莫如深。 　　“怎么了？”叶挽卿忍不住问。 　　过了许久，陆涟漪倏而叹了口气，垂眸的瞬间愁思万千，温声道：“事实上，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阵中沉睡，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每次苏醒已相隔上一次许久了。” 　　她当初被人丢进阵中不是没想过自救，但是松烟柱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无人看得见她亦无人听她说话。 　　唯一可以看见她的人，就是夜半时过往的阴差。 　　那些阴差来的时候都是左手拿着一个账本似的东西翻翻找找，右手捏着一支朱红笔勾勾画画。 　　走的时候手又都提上了一盏别致的引魂灯，身后跟着跟她一样已死的生魂，引着他们入轮回。 　　有时那些阴差还会过来与她搭话，陆涟漪起先很害怕只是缩在一边看着他们，许是那些阴差觉得无趣便也不与她说话了。 　　再后来那些阴差每日都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陆涟漪刚入阵的时候常常能很清晰的感觉到有东西在蚕食她的意识和魂魄，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她甚至梦到自己的魂魄被撕扯成一片一片。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导致她经常陷入沉睡，蜷缩在那把剑下，那剑上有顾施施的味道她才能稍稍安心。 　　陆涟漪被困阵法的不远处有一棵新长出的树苗，她第一次沉睡后醒的时候发现的，看着那棵小小的树苗，她知道自己这一睡可能已有半年之久。 　　再看到那些个阴差时也不害怕了，可他们都忙着引魂没空搭理她，陆涟漪有一次心急，莽莽撞撞的，结果意外发现自己可以游走在阵法外，她立马上前拦住了阴差。 　　那阴差高高瘦瘦，皮肤泛着灰黑，身上也穿着黑底红边的衣服，胸口处也用白色写着一个大大的“差”字，腰上别着刀。 　　阴差端着账本从书页中抬眼瞥了她一眼又垂了下去，咕哝一句：“这年头生魂竟还有找上门的，上赶着投胎，真有意思。” 　　陆涟漪咽了咽口水，那阴差翻着账本徐徐开口：“姓名。” 　　陆涟漪噎了噎，她第一次拦阴差心里直擂鼓，老老实实答：“陆涟漪。” 　　那阴差翻了一页，又问：“户籍。” 　　陆涟漪：“淮安郡长平县人。” 　　阴差抬眼又瞥了她一眼，继续问：“何时身死。” 　　陆涟漪顿了一下：“念安十七年八月初三。” 　　说罢，那阴差顺势将账本往后翻了两页，手持朱笔迟迟未落墨，良久从账本中抬起了头：“姑娘，你这不对啊，你都死了快一年了才来，都成黑户了未免太晚了。” 　　陆涟漪愣在原地：“一年？” 　　那阴差对了对账本：“可不一年么。” 　　她这才惊觉自己原来已经死了一年之久，心中顿时悲意难平。 　　那阴差也少有遇见这样的情况，这年头妖魔作乱颇多，因此殒身的也不在少数，无人收尸自然也无人送终，只有等肉身腐败消逝之后魂魄才会开始苏醒在四周游荡。 　　没有肉身依附又不及时入阴司，这些魂魄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因此阴司中有条阴律：凡为阴差，在凡间碰见游荡的魂魄也得一并带入地府，送入轮回，以积阴德。 　　反正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还能积阴德何乐而不为。 　　可阴律也规定，尚在合理死亡时间之内的游魂可以收，超出时间太久为黑户的一般是不能收的，怕有问题。 　　毕竟在外游离那么久还没灰飞烟灭，说给谁听不吓人呐。 　　不能收，坚决不能收。 　　那阴差想到此处皱着眉很是盯了陆涟漪一会，又仔细看了眼账本连连摇头：“啧啧啧，你这是不得善终，加之时日太久，若是想入轮回还是另请高人罢。” 　　陆涟漪一时噎在原地，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垂眸良久后躬身作揖：“有劳大人了。” 　　那阴差抬脚便要走，陆涟漪却再次将他拦住。 　　阴差眉头一皱带起额上两条偃月纹：“还有何事？” 　　陆涟漪躬深作揖，又道：“小人斗胆，想请大人帮我一个忙，帮我给人带个消息就好。” 　　阴差将手一拂：“去去去，本差还有要事忙，哪有什么功夫给你带消息，莫烦我。” 　　陆涟漪慌神，生怕这难得的机会错过，上前相拦，哪想那阴差握刀威胁她：“你若是再相阻拦莫怪我刀下无情！” 　　哼了一声敛刀，将她往旁边一推。 　　陆涟漪一个文臣，手无缚鸡之力，遇上拿刀的只能灰溜溜的让道。 　　那次在外面呆的有些久了，旋即她再次陷入沉睡，再次醒来时四周树叶枯黄飘零，而阵法不远处的那棵小树苗也比上一次高了许多。 　　一时落叶纷飞，她不知今夕是何年，转眼便已是深秋了。 　　她再次踏出阵中，随着一地枯黄进了城中。 　　郢都城如她印象中一模一样，丝毫未改，就是有些熟悉的地方已经添了些新面孔。 　　她走过城门口一家糕饼铺子，桂花糕香依旧，只是淡上了许多，看见追逐打闹的孩子已穿上了袄她才知道原来天气已经这么冷了。 　　陆涟漪兜兜转转，不自觉到了江滨的草屋，隔得远远的却看见屋内飘出了白烟。 　　不想她离开这么久，这间草房子竟还有人居住。 　　陆涟漪走到门前，轻松透过合起的栅栏进了院子，她已经适应了可以随意穿墙不用动手的生活。 　　院中的地里还种着经了霜的白菜，庭院也打扫得很干净，那张石桌稳稳落在门前，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一只盏。 　　盏中冒着热气，显然刚才有人曾坐在这里喝茶。 　　陆涟漪眼底陡然掀起了波澜，沉静许久的心似乎再次跳动了起来。 　　她走上前往草屋里看，黑乎乎的没点灯。正要上前忽然从里面出来一个人，陆涟漪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穿过她的身体往石桌旁走。 　　陆涟漪转身，下意识的“顾”字没叫出口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她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住在她的家里。 　　那女子将石桌上的茶盏收进屋中，出来时手多了一条膘肥的草鲩。 　　她熟稔的把门上了锁，快步出了院子往城中去。 　　陆涟漪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陛下赐的那座宅子前，牌匾上大气的写着“陆府”二字。 　　那女子推门进去，手上提着草鲩，神色很是开怀，进了府门逢人就说：“这是给主人补身体的，主人吃了这鱼，病定能快快的好。” 　　陆涟漪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心中不免又想她口中的“主人”究竟是谁，是这陆府的主人么？可她早已死了啊。 　　难不成还有其他姓陆的人？ 　　陆涟漪不知不觉摸进了门，一直跟在那女子身后往偏房去，进门看见卧在床上一脸病容的女子时陆涟漪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再次看见了那天盗她肉身的妖，还听见那人用她的口吻唤她“柒柒”。 　　【📢作者有话说】 　　更啦，谢谢无何投的十五瓶营养液~我会继续加油的！(鞠躬) 　　困觉，晚安！ 107 ☪ 月式微：少一次 　　◎叶挽卿：哪里少了？◎ 　　陆涟漪第二次苏醒进城去过了陆府, 认出了那只妖，也知道她逝世多年后柒柒早已化了形。 　　当初那个只会围在她脚边蹦跶的花犬，果真如她当年所想的一般, 率真可爱。 　　可陆涟漪没来得及高兴便再次陷入沉睡。 　　默然许久，陆涟漪再次启唇：“自第二次沉睡之后, 我便隐隐猜到此阵或许并非仅仅困住我这么简单，而是在蚕食我身上的某种东西, 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是魂魄逐渐震荡不安的结果。” 　　说不定哪日一睡不醒，就此就从世上消失了。 　　她早已接受自己离世多年的事实, 但是看到柒柒时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也接受自己随时灰飞烟灭的结局, 所以论及此事能避着点就避着点。 　　方才叶挽卿问起来, 她也挣扎了许久要不要说。 　　叶挽卿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莽撞, 抬眸瞟了眼柒柒，所幸她一心只扑在陆涟漪身上，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想了想这事还是先不让她知道为好, 免得徒增她的伤悲。 　　一时二人随着陆涟漪的话音落下而变得安静沉默，只有柒柒在一旁叽叽喳喳嚷着要救陆涟漪，不再让她在阵中受苦。 　　陆涟漪看着她只是笑没说话。 　　良久, 月式微再次开口：“我能问问你一共苏醒过几次么？” 　　陆涟漪闻声回想一会：“若我没记错应当是五次。” 　　月式微：“哪五次？” 　　陆涟漪沉眸徐徐开口：“第一次是身死后一年，偶然发现自己的意识可以离阵一段时间；第二次苏醒去了江滨草屋。” 　　说到这她的目光瞥向柒柒，陡然温柔起来：“我正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化身为人的柒柒。” 　　“也是在那一次见到了陆府中卧病在床的陆涟漪。” 　　叶挽卿听到此处嘴唇蓦然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又迅速抿成了一条直线, 月式微余光瞥见又敛了起来，没作声。 　　陆涟漪继续说：“第三次苏醒我不知不觉到了宫中，见到了女君殿下。” 　　月式微眸光一跃, 忽而出声：“那次你在女君殿吧？” 　　她忽然出声, 陆涟漪看向她, 面色稍变旋即恢复如常：“是，那次我确实在女君殿。” 　　话音刚落，叶挽卿也不由得有些惊诧，只是这次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开口问，而是转而先传声给月式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月式微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来不及多解释，然后再次看陆涟漪：“你在女君殿应当是看到了什么吧？” 　　“是。”陆涟漪丝毫未瞒：“我在女君殿看见了那只妖。” 　　那是她第三次从沉睡中苏醒，如上次一样不知道年月。 　　夜色如墨，她习惯性地意识出了阵法再次往城中去。 　　时隔多年，她游荡在城门口，忽然很想看看当年只堪堪到她鼻尖的女君殿下如今多高，政事处理和当年相比是否有所进步，所以她就一路进了皇宫到了女君殿。 　　女君殿中向来没什么其他人，但是彻夜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陆涟漪踏入殿中没见着人，猜测她可能睡下了，便又径直往寝殿走。 　　在门外行大礼跪拜之后才缓缓起身进去。 　　寝殿中的灯火已经掐灭了，只留了几盏残灯还燃着。她本来只是想看看殿下就走，但是刚进门眼前却忽然闪过一个黑影。 　　那黑影极快，不多时就闪到了喻雪婵床边上，鬼鬼祟祟似乎要干什么。 　　陆涟漪看着那只妖的背影，脑中忽然闪现出多年前她居高临下时眼中的轻蔑和厌恶，她的身影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只妖的腿断了，黑瘦干枯像一杆枯木般毫无生气。 　　那妖似乎从喻雪婵床上摸出了什么东西，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猛然露出了獠牙，尖长的利爪伸向近在咫尺的女君。 　　陆涟漪冲上前，下意识用身子拦在妖与女君之间，沉着脸哑声道了句：“滚。” 　　那是陆涟漪封困在阵中这么久第一次在活人面前出声，全然凭意识下喊出的这么一句。 　　那妖面色劇变，一脸惊恐的收了獠牙仓皇而逃。 　　陆涟漪再一转头便看见了怔在床上，青丝半倚的喻雪婵。 　　只是这次还没等她看清喻雪婵的样子，她又陷入沉睡，这一睡又时过境迁许多年。 　　话已至此，月式微沉着眸子也大致知道了当时的情况，叶挽卿也回过神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她：“所以，那妖当时偷的就是帝星吧？” 　　月式微随声点了点头。 　　女君也曾说过，在她们潜入女君殿的第二日夜里又来了一只妖将帝星盗走了。 　　这样一看事情也尽数对上了，遗憾的是陆涟漪当时再次陷入沉睡，没能跟着那只妖看帝星究竟到了何处。 　　几人一时沉默，月式微抬眸掠了眼陆涟漪，目光停在她手上的那根簪子上，然后转头看向柒柒：“你手中那支竹筒呢？” 　　柒柒回神，从怀中摸出了那寸许长的竹筒：“方才我赶着出城就将东西塞到了衣服里，你要这个做什么？” 　　月式微接过那个竹筒，徐徐道：“不知陆大人是否还记得这个东西？” 　　她将东西摊在掌心，陆涟漪看见只是抿唇含笑：“我怎么会忘记呢。” 　　“这是顾施施亲手交给我的，很多年了，后来收在了江滨草屋那块牌匾后面。” 　　说罢眼神在月式微和叶挽卿二人身上打着转，温声道：“我第四次苏醒时又去了江滨草屋，曾在院中碰见你们。” 　　那时候的江滨草屋清冷寂寥，那只妖穿着她的肉身常年卧病，柒柒忙着照顾侍候便也不常去江滨了，那院子也空了起来。 　　陆涟漪时隔多年再去那里，也没想到会在屋檐下碰见她们二人。 　　月式微还没有什么动作，叶挽卿听这话却先是一惊，面色涨红。 　　若是陆涟漪那日真的在现场，那她抡锄头挖她酒的事岂不是暴露了？这……这真是丢人丢到别人家了…… 　　月式微轻飘飘扫她一眼，没做声。 　　陆涟漪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在查施施和我的事，可我只剩一缕魂魄什么也帮不上，所以费了些手段将牌匾后面的竹筒震落了下来让你们发现。” 　　她说着目光循循垂了下来，落到那支木簪子上：“本来想的是你们揭开竹筒，再由这支簪子找到顾施施，哪怕找到我这里也是好的，可是哪曾想……” 　　哪曾想月式微是个实心眼的，丝毫没有想揭开看的意思，也由此错失了机会。 　　月式微并未多言，而是手指一翻露出了竹筒上几个不明显的娟秀小字“施施亲启”，淡声道：“即是顾施施赠你之物，为何会写上这四字？” 　　看着那竹筒上的几个字，陆涟漪思绪恍惚之间飘了很远然后拉了回来：“我……” 　　“我想将东西还给她，但始终无法开口。” 　　这话惹来叶挽卿的声音：“你与她之间，有什么不好开口？” 　　陆涟漪神色动容，眉眼转瞬起了愁色：“我在朝为官十余载，后来不知什么缘故身体渐渐出了些毛病，常常彻夜难眠心慌不安，心神不宁。” 　　“好一阵歹一阵便也没注意，后来愈发严重，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心魄般难受痛苦。” 　　“期间也自己偷偷寻医问诊，但是查不出病因。” 　　“施施她那段时间在忙没妖山之事，不想扰她心绪，本想事情结束后再与她说此事，后来……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这支竹筒我藏在牌匾后面，我原本也是想写封信，将此事在信中跟她说，但是没等到那个时候。” 　　说完，陆涟漪将那只簪子抛出了法阵，月式微弯腰将东西捡起来顺手放进了竹筒中，还给了柒柒。 　　柒柒捏着竹筒颇为不解：“主人为何从未与我说过此事？你生病的事，还有彻夜难眠，从未透露过分毫。” 　　陆涟漪一时哑口，但如今她身死，再揪当时的病症已无意义，只是抬眸嘱咐她：“务必物归原主。” 　　月式微倏而眸子一凛，长舒口气：“我还有一事要问陆大人，还请陆大人告知。” 　　陆涟漪：“知无不言。” 　　月式微放下心，问道：“陆大人第五次苏醒可是在今日？方才北街那所宅子中？” 　　“正是。” 　　月式微敛眸，不再发问。 　　听着这话没头没尾的，叶挽卿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月式微扫她一眼，提醒道：“八年间陆涟漪只苏醒过五次，城外一次，江滨草屋两次，宫中一次，以及方才北街宅中一次。” 　　“不论怎么算都少了一次。” 　　柒柒闻声掰着手指在旁边数了起来，来来回回数了几遍，最后张着五根手指举给陆涟漪看：“主人你看，没错啊是五次，到底哪里少一次？” 　　叶挽卿还真的特意看了眼柒柒的五根手指，侧脸传声问她：“究竟是哪一次？” 　　看她摸不着头脑，月式微双唇微抿冷了她一眼，良久传声道：“你忘了，我们救顾施施出来的那一次。” 　　叶挽卿恍然大悟，很快寒毛直竖，一丝凉意又爬上脖颈，缓缓道：“如果不是顾施施，也不是陆涟漪，那救人的那次究竟是谁在说话……” 　　“究竟是谁向我们透露了‘神像’二字？” 　　【📢作者有话说】 　　更啦~ 　　不出意外的话顾施施应该快醒了(来自上帝视角的肯定) 　　顾和陆终究还是he的，只是可能要到后面后面再后面的剧情里提及了，这么一想的话忽然还有点兴奋。 108 ☪ 贯穿二十五年 　　◎详听我的复仇计划◎ 　　当时在北街宅子中叶挽卿其实并未曾听到过什么声音, 当时情况混乱，不仅走尸遍地人也多，有人说话这事还是后来月式微告诉她的。 　　说的时候只稍稍提过一嘴并没有深究, 因为她们当时默认的就是顾施施求救的声音，以致后来月式微再提出要查一查的时候叶挽卿还稍稍惊讶了一下。 　　如今果然有古怪。 　　叶挽卿抬眸看向陆涟漪又问了一遍：“陆大人, 你确定只有五次么？” 　　见她如此问柒柒倒先不乐意了，伸着五根修长的手指都快怼到叶挽卿脸上：“呐呐呐, 就是五次嘛，连我都算的明白主人怎么可能会算错？” 　　月式微站在旁边, 见状缓缓伸手挡去了即将戳到叶挽卿脸上的手指, 嗓音冷淡：“挽卿没有说你家主人算错的意思, 她只是确认一下。” 　　柒柒瞥了一眼月式微, 缩回了手。 　　好凶。 　　柒柒灰溜溜的蹲到一旁看起了自家主人，陆涟漪有些无奈：“确实是五次，我醒来的时间屈指可数, 绝不可能出错的。” 　　话已至此，叶挽卿也不好再问，将目光徐徐转向月式微：“既然少一次要不再去一趟北街那所宅子？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也行。” 　　月式微摇了摇头, 叹声：“不必再去了，那人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便一点点的痕迹也不会留下，再去也只是徒劳无功。” 　　那人既然出现一次, 定会再次出现，此事先告一段落。 　　一时静了静，忽然一声惊雷, 四周乍亮, 三人顿时纷纷朝阵法看去。 　　只见阵法中竖的那把剑剑光微亮, 盘旋在剑身上的天雷发出雷霆之声，一瞬过后亮光逐渐薄弱，阵法也随之渐渐隐入地下。 　　陆涟漪的身体愈发透明，仿佛下一刻随时就会消失一般。 　　柒柒看见这一幕坐不住了，伸手要去拉陆涟漪，叶挽卿瞅准时机一把拎住了她的后衣领才将她扯回来。 　　压阵的那柄剑转瞬白雷滚动，一寸寸沿着阵眼往外漫延。 　　月式微暗道不好，携着叶挽卿飞出了阵法之外三米。 　　三人徐徐落地。 　　叶挽卿惊魂未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之间……” 　　月式微蹙着眉，一切发生的太快：“坐仙童子，又要陷入沉睡了。” 　　再看向阵中，陆涟漪此时已经眼眸半阖，像一瞬间抽光了气力似的面色苍白，看着阵外的三人已是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循循扫过柒柒的脸陡然闪出水光。 　　阵法不断蚕食她的意识，痛苦难忍。 　　她也不知道下次再醒来会是什么时候了，或许一年，或许几年，或许……再也不会醒来。 　　可是她真的很舍不得柒柒，她也真的想再见见顾施施，她还没来得及问问顾施施的下落，可她真的害怕，害怕听到她离世的消息…… 　　她奋力地想睁开眼皮，再仔细看看柒柒的样子，可是最后印入脑海的总是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阖上眸子的刹那轻飘飘挤出几个字：“别过来……活下去……” 　　说完就消失不见，眼前恢复平静，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柒柒看见不远处陆涟漪消失的身影，眼眶一瞬落出了泪，嘴张了半天没蹦出半个字。 　　叶挽卿原以为她会忍不住像刚才一样冲过去，但是柒柒就像被下了咒似的，就只是蹲在她的身前一把一把抹着泪，抽噎声不断。 　　她看着心疼便放开了手，转而蹲下身轻抚着手掌一下一下拍着柒柒的背。 　　“别哭，陆大人看着你这样会难过，柒柒也不想让陆大人难过吧？” 　　柒柒啜泣声戛然而止，抬起一双氤氲雾气的眸子看她，眼角还一串串淌着泪。 　　叶挽卿摸了摸那对毛绒耳朵，伸手拂去了她眼角的泪花：“陆大人只是睡着了，过不了多久还会醒来，到时候你还能再见到她，别担心。” 　　柒柒止了泪，耳朵很快竖了起来：“真的么？主人真的很快会再醒来？” 　　叶挽卿顿了顿，笑着点头。月式微却忽而传声：“陆涟漪在阵中八年之久，再怎么能拖也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再次醒来的机会实在渺茫。” 　　“你在骗她。” 　　月式微垂眸居高凝视她，样子冷冰冰的，叶挽卿抬眸白了她一眼：“这叫善意的谎言，再说，你管我呢。” 　　月式微眉头紧蹙，少有的动了怒，万年不变的脸上爬上了点微不可觉的烟火气，脑中也不自觉起了那晚客栈中叶挽卿醉酒的样子，不断地回荡着“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月式微，你敢不敢让我再要一坛酒？” 　　月式微眉头锁得更紧了，后槽牙险些咬碎，隔了半晌才蹦出连个字：“随你。” 　　过了一会叶挽卿将柒柒哄得差不多，柒柒是犬化妖，心思单纯分外好哄，心情就跟天气似的转眼便晴。 　　揉擦着泪眼看向月式微：“顾施施什么时候醒？我想救主人。” 　　月式微瞥她一眼没应声，叶挽卿也摸不清月式微的臭脾气，搭腔：“顾施施是青峰掌门首徒，亦是太夜的濯尘仙尊，三清祖师庇佑定不叫她玉减香消。” 　　“她会像陆涟漪一样，很快醒来。” 　　月式微余光扫她一眼，不等她多言：“陆涟漪再次沉睡，顾施施也未醒，事情既然告一段落我们先打道回府。” 　　叶挽卿颔首，柒柒却不愿跟她们一起走，想留在松烟柱这里守着陆涟漪，叶挽卿犟不过她只叫她注意些安全，毕竟不比城中。 　　二人原路返回，打道朝客栈去。 　　此时天边翻出鱼白，城中宵禁已除，二人进了城缓步走回去。 　　月式微行至叶挽卿身旁，还是忍不住问她：“你做什么非要骗她？” 　　叶挽卿扭头：“什么？” 　　月式微别过头目视前方：“柒柒。” 　　叶挽卿呵欠连连，眼中尽是惋惜：“陆涟漪身死，只剩一缕残魂在阵中，能不能顺利转生都是未知，而顾施施呢，她九死一生修为尽废。” 　　“万一顾施施没挺过去，从此在人间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还是让她抱有一点希望吧。” 　　“不然，我真的怕她活不下去。” 　　月式微闻言只是垂眸，想了一会又看向叶挽卿，声音冷淡：“纸终究包不住火，回忆反噬其身的时候，说不定她还会恨你。” 　　叶挽卿哼笑一声，倏而凑近了：“恨不恨我什么的再说，我比较好奇的是这个狼妖与堂堂青峰濯尘仙尊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以致她不惜致顾施施于死地。” 　　月式微顺着她的话茬，眉头拧了一瞬：“陆涟漪曾说顾施施并不常踏入没妖山地界，甚至后来没妖山的事拖致无法解决时还是青峰掌门让她去才勉强答应。” 　　“这一点倒是颇让人费解。” 　　叶挽卿抿唇想了想，又道：“难不成只是为了报复仙门故而对顾施施下手么？” 　　“可是也不对啊。” 　　“是不对。”月式微忽而接话：“你还记不记得陆涟漪的口述中曾说过，狼妖泣仙散置于酒中给顾施施喝下后说过的话？” 　　“话？什么话？” 　　叶挽卿想了会，蓦然茅塞顿开：“狼妖确实说过一句话，她说的是‘顾施施，该赎罪了’。” 　　“赎什么罪？” 　　月式微瞟她一眼，道：“换个角度，你想想狼妖曾经最珍视的是什么。” 　　叶挽卿曾经被狼妖绑到宫中去过，期间似乎总听她提起一个人，包括那次狼妖独闯青峰山也是为了那个人。 　　“柳树妖么？”她喃了喃，可又觉得不对：“柳树妖与青峰之间有些仇怨我信，但顾施施又不常踏入没妖山地界，她们之间能有什么恩怨？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顿了顿，忽而看向月式微：“再说，那柳树妖不是死在你手上的么？就算要恨貌似恨你好像更合理。” 　　月式微冷她一眼，徐徐出声：“你忘了，陆涟漪是被狼妖丢入坐仙童子阵中，你不觉得奇怪么？” 　　叶挽卿转念一想，又道：“你是说她知道坐仙童子阵的事？” 　　月式微曾说过，这坐仙童子阵只有古籍中的残卷，并没有完整的阵法用以设阵，青峰有处通天楼，顾施施知道此阵并不奇怪，但这狼妖也知道就有些诡异了。 　　她不是在没妖山么？那又是如何得知？ 　　月式微又提了一句：“况且此阵亦正亦邪，一般仙门中是明令禁止弟子修习的，顾施施不仅知道，还煞费苦心补全了阵法，恐怕也受了不少阻碍。” 　　陆涟漪与顾施施约莫二十五年前相识，那时她手中还有那把雷击剑，后来不知何时那剑就被她当做了压阵的法器。 　　叶挽卿凝神想了一会，又说：“八年前就有恩怨了，这也未免太久了。” 　　“而且八年前，狼妖还知道陆涟漪与顾施施相识十八年的事，莫非这狼妖二十五年前就盯着顾施施了？” 　　叶挽卿忽然脊背一凉：“不……不会吧，难不成二十五年前就有仇？” 　　月式微眸光幽深，缓缓道：“如果是这样，二十五年之间她就有机会复仇，为什么偏偏等到八年前？” 　　这一切，太过巧合。 　　【📢作者有话说】 　　更啦，明天争取多一些~ 　　谢谢线性方程式投的五瓶营养液，我会继续加油的！ 　　晚安~ 109 ☪ 叶挽卿：你别过来呀！ 　　◎我当时害怕极了◎ 　　巧合的事情多了就有鬼, 叶挽卿深信不疑。只是眼前这些问题太过让人头大她暂时不愿想这么多，只是默了一会后打了个呵欠，眼皮半垂现了疲态。 　　月式微瞟她一眼又敛了目光：“我记得你昨日下午才睡过一觉。” 　　后面半句憋着没说出来, 叶挽卿呵欠连天揉着眼皮看她：“不知道，许是天气转凉天性使然。” 　　废话, 她是蛇妖，往后瞌睡只会越来越大, 待到来年春日冰雪化尽时可能才会好些。 　　她原以为化了人形可以规避掉这些原始的习惯和天性，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这么容易, 而且即使她已经尽力在克制了依然收效甚微, 既然如此顺其自然也未尝不可。 　　倒是月式微, 连着几日床都没沾一点事都没有, 她有时真的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铁打的，还是龙族中人都这么能熬的么？ 　　叶挽卿腹诽之余还扫了眼月式微，关键人家头发还多, 又长又亮垂在身后。 　　她揉了揉太阳穴重新看过去，朗声道：“现如今宫中舒后暂时不会醒，陆涟漪也再次沉睡在阵中, 顾施施九死一生尚不知结果如何，接下来从何下手？” 　　月式微垂眸：“如今没得选，哪位先醒便从哪位下手。” 　　这话也不算没道理，叶挽卿应声答了句“好”又冒一声呵欠。 　　两人回到客栈时天已大亮, 日光从外面斜照进客栈，温和刺眼。 　　叶挽卿随着月式微上楼，一进房门就看见门内四人。 　　迎面座椅上坐着三叔泷祝, 一身红袍嘴唇紧抿一脸凶神恶煞；泷祝的旁边坐着她的四叔玄溪, 一身黑衣摇着扇子笑看着进来的二人；五叔苍墨则立在一旁, 朝她身后的叶挽卿瞟了一眼，冷哼。 　　门吱嘎一声合上，三人的目光齐齐聚了过来，落在二人身上。 　　月式微冷着眸子扫了一圈却看到窗边上还站着一人，那人缓缓转过身，轻声：“月儿回来了。” 　　他一身蓝衣，眸子上扬。 　　月式微看见他诧异一瞬随即作揖：“月儿拜见各位长老。” 　　“二叔不是在族中么？怎么也来了太夜？” 　　寻齐伸手将她扶起，才道：“听你四叔传信说，你在太夜一行不太顺故而我来看看。” 　　话音徐止，掀起眸子朝她身后的叶挽卿瞟去：“顺便，见见你的新朋友。” 　　叶挽卿头皮一麻：？！可别，她一介小妖何德何能被你们四位盯上…… 　　尽管她如此腹诽，面上还是和善的朝寻齐笑了笑，月式微余光瞟她，下一瞬又敛了目光，起掌将叶挽卿往寻齐身前推了一寸，毫不避讳：“二叔，她便是我在没妖山结识的朋友，名唤叶挽卿，是一只蛇妖。” 　　泷祝和苍墨一听“朋友”“蛇妖”二词纷纷冷哼，鄙薄的别过头，嘴角抽动难忍，生怕下一秒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结果了她。唯有坐上的玄溪抿唇笑着，轻摇折扇觉得这一幕分外有趣。 　　叶挽卿被月式微忽的一推，眼睛囫囵闪过在场几人的脸最后僵直的定格在面前高大的人身上，一身蓝衣，与初次见月式微时她的穿着一样。不同的是月式微是白发，眼前之人发色黑白参半。 　　虽然常听月式微喊她二叔但他其实很年轻，一点也不老，站在面前生生挡住了她的大部分视线，乍然靠近极有压迫感。 　　叶挽卿咽了咽口水，浑身僵直。 　　“原来是只蛇妖啊。”浑厚沉静的嗓音从头顶缓缓响起，穿透她的头骨直抵心口，叶挽卿双手瞬间握成了拳，不等那人继续说胸口处已经有人擂鼓。 　　月式微眸子微不可觉的转向她，传声：“放轻松，没事的。” 　　叶挽卿抿唇，稍稍吃了颗定心丸。 　　话音刚落，寻齐缓缓俯下身，整个身子半躬下来尽量与叶挽卿平视，此事发生忽然，叶挽卿瞳孔猛缩下意识往后退半步，被月式微扶住：“我在的，别怕。” 　　寻齐看着她缓缓伸手与她打招呼，眼底露善，神色温和沉静：“你好，叶挽卿。” 　　“希望我没有念错你的名字。” 　　他笑的温和，神色举止也颇为得体，眉眼处与月式微有几分相似，但笑起来却格外使人安心，比定心丸还管用，叶挽卿看着便也没那么怕了，伸出手与他握了握，木楞的回应：“你……你好。” 　　寻齐旋即松开手：“我是月式微的二叔，唤作寻齐，玄溪信中常向我提起你，可惜族中事务繁忙才得今日相见。” 　　“莫要见外。” 　　叶挽卿只顾着点头：“是。” 　　人也见过了，互相道了声好，月式微走上前躬身：“二叔，太夜的事四叔应当跟您提过了，如今要寻的帝星还是不知所踪，是月儿无能。” 　　寻齐缓缓直起身子，眸子只是掠过她的那双手：“听你四叔说，你的手曾受过伤？好些了么？” 　　月式微垂眸：“已经好多了，多亏了叶挽卿。” 　　寻齐静了一瞬，随即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至于太夜帝星，它随着天象降世，要得到它定然是需要机缘的，不急在这一时。” 　　顿了顿，寻齐又开口：“倒是有件事月儿近日要注意些。” 　　玄溪将扇子一收，接话：“此事月儿应当也察觉了，太夜城中发生的事，牵扯之多绝非偶然，是有人在背后谋划过的。” 　　月式微眸光一抬：“四叔可是发现了什么？” 　　玄溪打了个呵欠，继续说：“其实也并不止我，还有你三叔和五叔，前几日夜里我们在外追一个人，那人潜藏城中，我与你三叔偶然在客栈外撞见他几次。” 　　“我们刚来城中不久，在此期间曾间接或直接撞见过多次，尤其是客栈外。” 　　月式微拧眉：“不是城中百姓么？” 　　玄溪笑了笑：“不是，特意问过那掌柜了，他说从没见过此人，出现的时间也与我们到这的时间大差不差，便偷偷留了个心。” 　　“前几日夜里他忽而失去踪迹，我与你三叔去寻，最后一次是在北街见过他。” 　　北街？ 　　叶挽卿看向月式微：“那不是那晚出事的地方么？” 　　玄溪展扇，指骨苍白：“谁说不是呢，我们追他，碍于城中禁制跟丢了，只找到这个。” 　　他随即丢出一张人皮：“八成是妖，而且推测修为也不低，至于为什么总围着这客栈转……” 　　自从客栈中出现过那具宫中女尸后，客栈的生意就更不好了，除了他们一行人在此落脚其他房间都是空着的，那个人偏偏围着这间客栈转，其中目的也明显，不必明说。 　　月式微：“那我们的身份……” 　　泷祝忽而暴言：“这还用说，若是暴露此刻客栈早已被妖围得水泄不通等着围杀了，哪有此刻的安静。” 　　龙族在妖界的处境确实如此，人人眼中的肥肉一般，毕竟龙族浑身皆是宝。 　　月式微松了口气，如释重负：“月儿会小心行事，绝不让二叔担心。” 　　寻齐颔首，玄溪又转手将那张皮收了回去，转头看她：“太夜的事查的如何了？听说城中出事后青峰那些修士来了不少，走的时候怀里还抱了一位浑身是血的白发女子？” 　　说到这玄溪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忘了，听说我们月儿都成城中百姓口中的剑仙了，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名门正道，笑死人了。” 　　他笑的开怀，叶挽卿偷偷看了眼月式微，面色冰冷毫无起伏。 　　许久开口：“青峰抱走的是顾施施，她被没妖山狼妖所害，至今未醒。” 　　玄溪止了笑：“看来名门正道也不好当啊，听闻她还是青峰掌门坐下唯一的徒儿，号什么来着…濯尘，被只修为低下的狼妖害成这样。” 　　“不过，更让我觉得怪的是，那狼妖只是囚.禁她这么久却没杀她。” 　　月式微凛着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记得狼妖将陆涟漪丢入阵中时也说过，让陆涟漪等着，她与顾施施迟早会再相见。 　　狼妖或许从来就没想过要杀顾施施，之所以拖着耗她大约也是忌惮城外的坐仙童子阵。 　　毕竟若是顾施施死了，她的灵识会瞬间归位入阵，到时别说狼妖，就是没妖山整片山头的妖都加上也伤不了顾施施分毫了。 　　狼妖将陆涟漪伤至如此，顾施施不会放过她。 　　想到这里，月式微又回忆起玄溪口中的那个怪妖，开口道：“据我所知，城中发生的事并不只出自她一人之手，她与顾施施的恩怨至少纠葛二十五年之久，或许更长。” 　　“手法狠辣，杀人诛心，背后绝对有人帮她，不然就凭她一个小妖怎么可能布这么大的局，况且我见过那顾施施，她也绝不是草包凡胎。” 　　玄溪很少从月式微嘴里听见她提到谁或夸赞谁，眉眼一启瞬间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月式微沉了口气：“雷击木，四叔应当听过吧。” 　　在场之人浑身俱是一颤，玄溪摇扇的手也猛的停了下来，笑容逐渐抿下去：“月儿你，见过……” 　　月式微徐徐出声：“若那只妖没骗我，顾施施手中就曾有一柄雷击木制的剑。” 　　“我亲眼所见，天雷滚滚，黑曜如星。” 　　【📢作者有话说】 　　更啦~稍晚了点 　　那一天，龙族回忆起了被天雷支配的恐惧(某番后遗症) 110 ☪ 叶挽卿：其实你有个师娘 　　◎月式微：千真万确。◎ 　　不知为何, 玄溪听到旋即只是沉默了一瞬，不一会脸上重新抿上笑意。 　　“我还以为…呵…不就是一把剑么，雷击木虽然贵重, 但是与真正的天雷相比还是稍有逊色，这一点月儿比我们这些做长老的要清楚。” 　　“只是如此说来, 那顾施施能握得了雷击剑此事也颇为玄妙。” 　　“没想到小小的太夜有这样机缘深厚的人，倒是可惜了。” 　　玄溪自顾自话, 其余几位龙族长老看着他只是一言不发，就连一向口无遮拦的泷祝和苍墨也静得很。 　　许久, 寻齐缓缓转过身子嘱咐月式微, 一副温和样子：“罢了, 今日二叔前来也就是看看你, 见你无事我也放心，我还有事与你几位叔叔商榷，就不在你这多留, 好好休息。” 　　说罢回身抬手：“走吧。” 　　泷祝，苍墨，玄溪三人跟着他徐徐出房门去了另外一边的泷祝房中。 　　四人走后月式微合上门, 叶挽卿如释重负将身子往床上一摊平，不动了。 　　月式微扫过一眼，床上的人忽而发声：“吓死我了，怎么你二叔来都不打声招呼的, 怪吓人的。” 　　她平时面对月式微那几个叔叔都已经心力交瘁，现如今又来一个，虽然她二叔看着不坏, 举止也温和, 但在场五条龙她一只蛇妖实在是压力山大。 　　月式微揉了揉眉头：“二叔不会在这里留太久, 族中还有许多事务不可荒废，最晚今日他就会离开了，不用担心。” 　　“至于其他人，二叔知道你了，会嘱咐其他长老待你和善些，不再为难你。” 　　叶挽卿躺在床上眸子微阖泛着鼻音哼哼了两声再无声响，看样子已有困意，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月式微拂袖一扫，给她掀上了被子。 　　再醒来时秋光明媚，窗外斜阳昏黄耀眼。 　　叶挽卿扶额，坐起身浑身酸软，骨头都睡酥了。 　　吃力的掀眸朝窗外看去，一时刺眼伸手遮了遮光线。 　　“你醒了。” 　　叶挽卿猛的起了精神，才发现月式微不知何时坐在窗边看她。 　　“坐在那里干什么，吓我一跳。” 　　月式微撑着头望她：“我不坐在这里坐哪？床边上么？” 　　叶挽卿没接话，抻了懒腰瞟了眼窗外：“居然还亮着，现在什么时辰？” 　　她打了声呵欠，眼角垂出泪花，看起来睡得很酣足。 　　月式微看她一眼，寒声：“时辰？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这话不对，叶挽卿坐到床边穿鞋，掀眸带过了窗边之人：“很久么？也才半天。” 　　“半天？”月式微徐徐开口：“你已经睡了五天了。” 　　要不是期间她时不时伸手摸她的腕听脉搏，她甚至都一度以为这家伙睡死了。 　　叶挽卿闻声顿了顿，又止不住打了声呵欠：“居然这么久？！” 　　“期间没发生什么事吧？陆涟漪没醒吧？顾施施呢？还有宫里那位？” 　　她一连问了许多，月式微舒了口气：“没事，没醒，期间只有柒柒曾来过一次问了点顾施施的事。” 　　叶挽卿下床将衣服穿好才又出声：“顾施施那边还是没消息来么？墨徽呢？也没消息？”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 　　“哎哟姑娘，姑娘这里是客房，是不能随便擅闯的……” 　　“我着急找人！人命关天！” 　　月式微隔着门栏听得清楚，是楼下掌柜的声音。叶挽卿心中纳闷，刚想上前被月式微一把拉了回来。 　　下一秒砰的一声，房门生生被人踹开，情急之下月式微捻指掐诀方才护住了叶挽卿和自己。 　　一阵烟尘过后，原本好好的门已经只剩了半边悬在边框上摇摇欲坠，二人双双往门口看才发现踹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墨徽。 　　她身后依然背着那把古剑，换了一身偏白蓝的淡色裙衣，头上只簪着一支黑色的道簪，神色憔悴焦急像有什么要紧事。 　　“墨徽？！” 　　看见门内的月式微像看见救星似的，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身前，身后追来的掌柜拦都拦不住。 　　俯首相拜，声泪俱下：“求……救救……” 　　一时话都说不全。 　　叶挽卿恍然怔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她与墨徽有些时日没见了，换了一身装束忽然的冲进来时她险些没认出来。 　　墨徽从小在青峰修行，不论是心性还是举止都不是这么莽撞没规矩的样子，她忽而这样定是出了十万火急的事。 　　身后跟上来的掌柜一见这情景还想说什么，月式微却先开了口：“掌柜你先下去吧，是熟人，门的事记在我们账上就好。” 　　掌柜连声说好，走前还贴心的将剩下的半扇门带上了。 　　剩下二人对视一眼，叶挽卿回神上前将墨徽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 　　墨徽抬起头呜咽一声，眸子里带的都是泪水，叶挽卿蹲下身替她拭去泪，心下大致已经猜到什么事。 　　“你慢慢说，我和月式微都在这里，力所能及便能帮你。” 　　说罢递上了一盏茶。 　　墨徽推开那盏茶，泪眼婆娑的抓住叶挽卿的衣袖抽噎着要说话，月式微瞥她一眼，试探般开口：“是你师父的事？” 　　能让她这么着急的事，貌似就只有这一件了。 　　墨徽愣了一秒随即重重点头，可月式微下一秒给她浇了个透心凉。 　　“我说过了，你师父伤的太重，能不能醒全凭她自己的意志，跟地府罗刹抢人这种事我不行。” 　　叶挽卿两眼显愠色，攥着月式微的袖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压声道：“月式微，你说话就不能有点人气儿么，起码稍微……” 　　委婉一点吧。 　　叶挽卿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轻轻捂住墨徽的耳朵又道：“人家小女孩正为她的师父伤心的要命，你不拔刀相助就算了还雪上加霜？” 　　像话么。 　　月式微瞥她一眼：“我只是实话实说。” 　　叶挽卿放弃理论，转而看向墨徽。 　　本以为墨徽听了月式微发言会忍不住哭出声，但是事情却出乎意料。墨徽不仅没哭还擦了眼泪看向月式微，神情认真：“不，不是这样，师父她三天之前就醒了，我此次来是别有所求。” 　　…… 　　顾施施被青峰长辈带回青峰后，身体情况急速恶化，尤其是膝上那两枚黑钉，早已嵌进血肉日以继日的往外冒着血，止也止不住，导致顾施施的身体苍白如雪没有血色，情况凶险异常。 　　青峰众长辈看了连连摇头，说拔钉会死不拔钉亦会死，只是时间早晚快慢的差别。最后还是掌门拖着病体力排众议，放了狠话一定要举全派之力救活顾施施。 　　众仙长没有办法，闭门商榷一天一夜后决定放手一搏，这才将命悬一线的顾施施拉了回来，那枚钉子变故太大，青峰仙长合力取了一半出来，虽然没完全去除但是好歹血是止住了，这才抢回一线生机。 　　此次过后，师门中的几位长辈都元气大伤，纷纷闭关不出，只有病体的掌门和墨徽留在顾施施身边看护，墨徽每日一次为她引渡真气助她愈合身体各处的伤，就在三日前的清晨，皇天不负有心人，顾施施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样听来不是挺好的么？”叶挽卿边赶路边侧脸看向墨徽：“到底出了什么事？” 　　墨徽垂头有些沮丧：“这样看来确实是好，可是不知为何，师父醒来之后就像失了魂一样，我与掌门师父跟她说话一概不理，像是听不见一样，只是坐在特制的素舆中俯瞰群山一动不动。” 　　说话间眼眶不自觉又现了泪光：“我真怕师父做出什么傻事。” 　　叶挽卿温声安慰几句又转头看月式微，问道：“顾施施这状况该不会是被狼妖打散了魂魄吧？” 　　月式微许久应声：“不会，你听过散了魂魄的人会俯瞰风景的么？” 　　这话不无道理，叶挽卿颔首还是不解：“那就奇怪了，那她为什么一言不发？” 　　叶挽卿曾见过顾施施，当时她们二人都被狼妖关在后宫的那处冷宫里，顾施施知道她是妖时也没有对她防备，甚至还跟她说了不少话，提过陆涟漪也说起过柒柒。 　　虽然被囚八年但和她说话的时候言语音容并没显出怨怼，甚至能感觉到她心中澎湃的希望，短短时日没见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实在让人费解。 　　叶挽卿想不通，又看向墨徽，抿唇问了一个问题。 　　“顾施施她……醒后直至今日也没提过陆涟漪陆大人么？” 　　墨徽忽然变了神色，眉头蹙得很深，一脸复杂的朝叶挽卿摇了摇头。 　　月式微余光瞟了眼：“怎么？从未提起过么？” 　　墨徽这才缓缓开口：“不仅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甚至一个字都没说过。” 　　“不会吧？”叶挽卿有些不敢相信：“难不成失忆了？” 　　月式微继续道：“那你呢？你有没有向你师父提过？” 　　墨徽摇头。 　　她曾想过用这个名字激一下她的师父，哪怕对方给出一点点细微的反应也好，但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虽然四岁就没见过顾施施，但是这些年从同门口中也断断续续听过一些关于师父和陆涟漪的事，从只言片语字里行间能明白这个叫陆涟漪女子对师父的重要性。 　　本来还想着去人间将这个叫陆涟漪的女子请上青峰陪陪自家师父，但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女子前阵子病逝了，她便也不好开口提这个人了，免得顾施施追问起来她无从开口，还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这对师父的伤毫无益处。 　　一时陷入了僵局，墨徽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们二人解释顾施施此时的状况，只好道了句：“具体情况二位随我上青峰见了师父自然知晓。” 　　三人快步掠出城，一直到城外出松烟柱时被守门儿的柒柒拦了下来。 　　柒柒换了原形守在坐仙童子阵不远处，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立马颠着步子往松烟柱方向奔去，原形蹲坐在门口等人来。 　　果不其然，不久就看到三个身影从密林中蹿出来，速度极快。 　　柒柒朝那一抹身影“汪汪”两声，叶挽卿立马识出了这只傻狗。 　　但很快柒柒又嗅到一丝陌生的味道，呲着牙看着那个身后背着剑的女子。 　　没等叶挽卿说什么，柒柒先一步化了人形问起她来：“叶挽卿，这是谁？几日不见你又交新朋友了？居然还是……” 　　傻狗就是傻狗，叶挽卿没等她说完后半句就上前捂了她的嘴，唇抵在她的耳朵旁边微声恐吓：“是是是，她是人，还是青峰专门捉妖的能人，你可闭嘴吧。” 　　自爆就算了，居然还险些爆了她和月式微的身份，这要是让墨徽知道她们都不是人那还了得，真的是增加任务难度。 　　只是她们的身份倒是没暴露，柒柒直接在人家面前化了人形，算是坐实了自己妖的身份。 　　墨徽的眼色一时变得微妙起来：“你们这是……两个散修和一只狗妖？” 　　她边说，手掌已经摸上了剑柄，叶挽卿捂着柒柒的嘴，讪笑着找补：“这狗妖……这狗妖嘛……” 　　很明显补不出来，自然的将目光投向了月式微。 　　月式微脸上毫无波澜，徐徐道：“这只狗妖名唤柒柒，是我与叶挽卿查你师父的案子时偶然结识，若真要算的话，你与这只妖的情分比我们还亲近些。” 　　墨徽惊诧：“你胡说！？我怎会与一只妖亲近，我都不认识她！” 　　月式微继续道：“你是不认识，但你师父认识，而且这只狗妖还是你师娘的良友。” 　　墨徽更惊了：“你大言不惭！我师父连朋友都没两位，哪里来的师娘？你休要诋毁我师父清白！” 　　“真的没有？”月式微掀眸看她：“你认识你师父才几年，你师父在郢都又多少年？据我所知顾施施都百余岁了，你当真这么肯定她没给你找个师娘？” 　　这么一说墨徽一时难以接受，她确实跟顾施施相处两年都没有，而她百余岁，百年之久她还真的说不准…… 　　沉思之际她猛然想起了同门师兄弟口中的陆涟漪，回想起每次他们提自家师父和陆涟漪时的神情，她倒吸了口冷气，忽然间更没谱了。 　　叶挽卿看她的样子觉得是时候给她致命一击了，坦然道：“你师娘就是陆涟漪啊笨蛋。” 　　墨徽：“所以这狗子……” 　　就是传说中她师娘的良友？ 　　【📢作者有话说】 　　更啦~ 　　下一章青峰见~ 111 ☪ 青峰 　　◎顾施施◎ 　　墨徽对柒柒放下了杀心, 可是心中还是一万个不相信她心中高高在上玉洁冰清的师父会有喜欢的人，更不相信那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花犬跟她会有这层关系。 　　月式微还向她透露，当年顾施施还有收这只花犬做灵宠的意思, 墨徽面露苦色。 　　在青峰灵宠也算得上是半个徒弟了，若真是这样算那她还得唤柒柒一声师姐…… 　　这……让她青峰小道仙的脸面往哪搁。 　　墨徽越想越头疼, 侧脸偷偷瞥了柒柒好几眼，还是不信：“喂, 你真的是那什么陆涟漪的良友？” 　　柒柒转头看她，露着犬齿笑答：“怎么, 你也认识我主……” 　　没等她说完叶挽卿看不下去, 偷偷掐了柒柒一把, 她哎哟一声立马改口：“你也认识我们陆大人？” 　　墨徽摇头, 她当然不认识，只知道陆涟漪陆大人在朝为官，其他一概不知。 　　转头又问：“你既然认识陆涟漪, 那应该也认识我师父顾施施吧？” 　　柒柒不假思索：“顾施施嘛，当年提着剑追我八条街说要收我回青峰的那个凶巴巴女人？” 　　说起顾施施柒柒不自觉呲牙，颇有怨气：“你不知道她可烦了, 整日黏着陆大人，陆大人还会给她钓江里新鲜肥美的草鲩，还陪她一起饮酒，然后把我拴在栅栏边上看着, 太可恶了！” 　　“以前陆大人的房中都是我睡，自从顾施施来了之后大人就将我赶到门外去睡了，虽然她给我在门外做了一个漂亮的窝想收买我, 但被我一眼识破。” 　　“我是不会被她花言巧语俘获的, 哼。” 　　“陆大人就做不到我这么理智。” 　　柒柒一提起顾施施嘴就像连珠炮似的叭叭个没完, 一时气的不想说话，墨徽脸色却变了又变，只因柒柒口中提的草鲩，以及爱饮一种酒与她从同门口中听的一字不差。 　　如此看来，这事算是坐实了。 　　垂着眸子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放下握剑的手看着月式微轻声说了句：“师父的事要紧，先走吧。” 　　三人将要离开，柒柒却回过神扯了叶挽卿的衣服：“你们去哪？” 　　墨徽应声：“自然是青峰。” 　　柒柒神色一变：“是……是不是顾施施醒了？” 　　“我也要去！” 　　…… 　　柒柒一听顾施施的消息说什么也要跟着，几人拗不过她便让她跟着，嘱咐她到了青峰小心行事别露了身份，柒柒只说好。 　　四人很快行至青峰山脚，墨徽的剑乘不了这么多人便将叶挽卿和柒柒二人装进了乾坤袋中带上去。 　　青峰巍峨，墨徽望着高耸入云的峰顶拔出背上的剑掐诀，下一瞬剑身悬了起来，墨徽跳上去又伸手看月式微：“上来。” 　　月式微瞥了一眼，自己跃了上去，站在剑身上立得很稳。 　　墨徽念决很快穿过头顶的云层，一阵湿冷的气流过后整个峰顶就展露在眼前。 　　峰顶与山脚景色全然不同，霞光普照，落辉万顷。月式微刚从云层中露出头的一瞬间被温和余晖笼罩。 　　抬眼看去青峰峰顶露出云层的部分一片火红，远远望去犹如一簇火被四周的仙雾缭绕着。 　　一片白雾中有浅露出来的碧瓦红墙，耀眼的琉璃色被闯入间隙的光线烧的发亮。高处云鸟徐及，偶尔还有饲养的仙鹤飞过，发出清鸣。 　　“前面就是了。” 　　墨徽御剑望峰顶去，二人徐徐落下。 　　月式微这才看清峰顶原来都种着百年的枫树，有些盘根在巨石之上作迎客之势，与别处的山峰遥遥相对，低垂在云雾之中时隐时现，分外夺眼。 　　再加上此时已秋，正是枫叶染血的时节。红叶飘摇，有声有色，与世隔绝恍如仙境一般。 　　墨徽敛剑入鞘引月式微进去。 　　月式微收回目光跟着她的步子往里走，头顶红叶殷郁，夕阳昏黄，光线被枫叶割成一缕缕的投下来，投在脚下的白石路上，投在月式微和来往弟子的身上。 　　青峰派的人鲜少看见这么一个新面孔出现在门中，一个个目光停在月式微身上就走不动道了，惊讶之余议论纷纷，门中弟子看见墨徽还是恭恭敬敬的作揖喊了声：“师姐。” 　　有些胆大的唤她：“小道仙。” 　　月式微跟在她身后始终一言不发，期间只问了句顾施施的住处。 　　进了青峰大门又往右拐了拐，来往弟子没那么多了才应声：“师父尚在养伤，住处清静为佳，所以居在弟子较少的正东位，南北通风离各长老的住处也近，万一有什么状况也好应对。” 　　青峰的瓦舍居所都是按八卦分布，中间就是通天楼，顾施施居住的正东处栖木楼乃是整个青峰最好的位置，不论是养伤还是修炼都是如此。 　　栖木楼依着一棵千年枫香树而建，亭亭如盖枝繁叶茂，一到秋日红叶纷飞煞是好看。 　　栖木楼前不远处是一处断崖，深达百丈，多年前顾施施看这里高可攀星便给这断崖取了个雅称，唤作远仙崖。后来掌门觉得少了什么又在崖边上的最高处建了个远仙亭，成就了这俯瞰群峰的好去处， 　　墨徽边说边给月式微引路，不知不觉到了一扇门前，门上的木匾上写着震门二字。 　　还没进门月式微就已经看见了门内那棵耸天的枫香树，一阵风过，红叶旋转而下徐徐落到她脚边。 　　“到了。”墨徽呼了口气，缓缓推开门：“进来吧。” 　　月式微迈脚进去，踩在一地落叶上发出枯脆的声响。 　　如墨徽所说，此处安静至极，没有一点杂声，她们二人款步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月式微和墨徽绕过进门时的那一棵巨大的枫香树往里走，路过一处高楼，应当是墨徽提过的栖木楼。 　　走过栖木楼再左拐过一处石景后眼前豁然开朗，入眼是绵延十余米的断崖，崖边云翻雾涌，远处千里之内云海毫无遮挡尽显眼前。 　　气势恢宏，让人叹为观止。 　　枫香树的亭亭华盖也蜿蜒至此，崖底吹上来的风扫过红叶发出细碎声响，顾施施就坐在远仙亭中静静的听，静静的看。 　　她一身白衣晃眼，与远处的云海融为一处，不仔细很难发觉那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墨徽将月式微带到这里就没再继续往前走了，抬眸看了眼月式微然后将乾坤袋里的叶挽卿和柒柒也放了出来。 　　两人从袋中滚出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柒柒热得直哈气。 　　“憋死我了，这么久才放我出来。” 　　月式微垂眸伸手将叶挽卿拉了起来，拂去她肩上的落叶，道：“安静些，这里不比山下，万事还需小心。” 　　墨徽将乾坤袋收好，又解释：“此处掌门特意叮嘱过门内弟子，若非准许绝不能进来叨扰师父养病，你们可以放心。” 　　“只要能让师父好起来。” 　　柒柒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亭子中坐着的人，与许多年前神似，但是身形却薄弱多了，白发随意挽起戴着一支素簪子。 　　“这……这是顾施施？”她忍不住呢喃。 　　这样子显然比她预想的差多了。 　　墨徽看着远处的身影，眼里满是不忍，垂手引她们上前。 　　四人来至亭外徐徐停下，墨徽轻声走至亭中躬身作揖，缓缓开口：“师父，今日有故人到访，您…要不要见一见。” 　　话音徐止，顾施施依旧背对着她们，等了许久一个字也不曾落下，仿佛随着崖底的风一并揉碎在了空气中。 　　墨徽又躬身一拜：“那弟子先将人引进来。” 　　说完退了出来示意月式微她们进去。 　　三人走进亭中，叶挽卿想上前喊她却被月式微拉住手，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上前。 　　传声道：“先开口的不是我们。” 　　说罢余光瞟了眼柒柒，叶挽卿会意顿住了脚。 　　确实，叶挽卿虽然与顾施施有过一面之缘，但也仅是一面之缘而已，月式微与她更是分毫无关，见都没见过，与柒柒相比她们确实不适合做这个先开口的人。 　　二人徐徐将目光投向柒柒。 　　柒柒杵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素與上的人，眉头紧蹙一言不发，嘴巴好几次张开又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小心翼翼的问她：“顾施施，你还记得柒柒么？”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月式微忽然感觉顾施施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就像一根羽毛扫过水面。 　　转瞬即逝，顾施施似乎依旧没什么动作，也没有说话。 　　柒柒不自主地走上前，蹲在顾施施的身侧，凝视着她无神的眼再一次问：没关系，不记得柒柒也没关系，但是有一个人你不可以不记得。” 　　“她叫陆涟漪，她会为你钓最肥美的草鲩，会为你温最香的酒，会为你丢掉性命。” 　　“你要是忘了我就在她坟头说给她听。” 　　话音刚落，顾施施的眸子猛然垂了下来，看着蹲在她眼前的女子良久，倏而脸色垮了下来，嘴唇抖动。 　　眸子汩汩的淌出眼泪，声音粗嘎的念了声：“陆涟漪。” 　　【📢作者有话说】 　　更啦~ 112 ☪ 事件始末 　　◎二合一◎ 　　顾施施三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唤的就是陆涟漪, 多日来空泛无神的瞳孔也一瞬间翻涌出了别样的情绪。 　　流泪止不住的往下淌，嘴里断断续续念着陆涟漪的名字，一脸沉痛扶住柒柒的肩膀泣不成声。 　　柒柒不忍打断她, 任她伏在肩头，手落在瘦弱的脊背轻轻抚慰。 　　她自认与顾施施相处多年, 从第一次相见开始就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印象，但此刻她们就像双双失去了此生最珍视的东西一般, 同病相怜相互扶持。 　　“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很多的。”柒柒温声, 藏不住心事的眸子满是心疼。 　　她虽从没盼顾施施点好, 但是回想起来那些年的三人过往, 不论是对陆涟漪, 还是对她都是一顶一的好，事事周到。 　　柒柒也意识到，纵是她曾经再不喜欢顾施施, 可现在她只有她了。 　　她张了张口，摸了摸她的白发：“施施别难过，柒柒会陪你。” 　　顾施施闻声倏而一顿, 下一秒拖着哭腔，声音沙哑：“柒柒，涟漪她……我对不起她，是我害了她……” 　　…… 　　顾施施被狼妖关在冷宫中八年, 八年来残羹冷水全凭着一口气吊着。 　　有时狼妖会来冷宫奚落她，时而发泄愤懑，时而来抽取她身上残存的修为。看着那一缕缕如光如气的东西从身体里抽出来, 疼的要命, 每次事后她都觉得自己命数将近, 可又一次次执拗的撑了下来。 　　只因她与陆涟漪还有一个约定，她一定要撑到再见的那一日。 　　直到她再醒过来时，冷宫里多了一个女子，一身霞衫，看见她跪在血泊里脸色吓得苍白，那对蛇一般的瞳孔猛地一缩。 　　顾施施一眼就辨出她是只妖，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还与她说了许多话。 　　她说她叫叶挽卿，她还认识陆涟漪。 　　顾施施很少与人说话，但那一次却跟那只蛇妖说了许多话。 　　直到……叶挽卿被狼妖带到了偏殿，狼妖要将她卖给一个人。 　　后来不知为何打了起来，那个身穿斗篷遮住脸的人忙着闪避狼妖的招数却招招致命的朝叶挽卿袭去。 　　叶挽卿躲避不及被那人居高临下的制住，顾施施看在眼里下意识相救，奈何拼命挣扎头顶的锁链只是轻轻晃了晃，她无能为力。 　　眼睁睁看着叶挽卿胸口实实的挨了那人一掌，当时就吐了一口血出来，趴在地上难以动弹。 　　那人还不死心，看她还有口气又跃身朝她杀来，嘴里喊着：“绝不可留你性命！” 　　但因为狼妖争辩的功夫，万幸她没接住那人的第二掌，而是用一块玉佩挡了灾，可是玉佩也碎成了块。 　　不久一个白衣女子也闯了进来，提剑逼问顾施施：“人呢？跟你一起绑在这里的人呢？” 　　看她神情焦急，顾施施知道叶挽卿有救了，忙告诉了来人在偏殿。 　　可是那女子前脚刚走，叶挽卿不知从何处爬了过来，见狼妖与人缠斗的功夫居然要来救她？！ 　　只是她身受重伤又怎么救得了她，过了一会那狼妖也过来了，弄断铁锁将顾施施再次掳走。 　　后面的事顾施施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她被狼妖带出了皇宫。 　　她手脚绑着锁链，膝上钉着骨钉，嘴上也被狼妖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布封了嘴。 　　被困这么久她的修为已如干涸的枯井，挣扎不能，只感觉耳边一阵阵的风呼啸而过，夹杂着细小的毛雨。 　　狼妖负伤一路疾行弯弯绕绕，最后将她带至了北街，停在了一座庙顶上。 　　狼妖精疲力尽喘着粗气，垂着阴鸷的眸子恶狠狠的盯着顾施施，仿佛要啖其肉饮其血。 　　顾施施狼狈的卧在青瓦上，雨水顺着她的面颊往衣服里淌，雨滴打在她膝上裸/露的皮肉上，冰冷刺骨，然后裹着冲淡的血液顺着苍白的脚踝流至脚尖最后坠下青瓦，砸入尘土中。 　　她忍着剧痛，说不出话，只能咬牙对上狼妖的眸子。 　　狼妖见她这幅样子脸色变得阴恻恻的，拖着双腿走到顾施施面前，指尖划过她的衣裙抚上她的小腿，鲜血混杂着雨水淌过她的指尖，血香四溢。 　　忽然，她的双手扣住顾施施的小腿，俯下头举至嘴边张着血口作势要咬。 　　妖筋疲力尽之后是要吃人的。 　　顾施施瞳孔猛的放大，挣扎的瞬间狼妖猛然笑了起来：“顾施施，你真该看看你刚才的样子，哪里有一点濯尘仙尊的气度，可笑。” 　　说罢丢下了手中那截小腿，言尽嘲讽：“若是让你那青峰老妖怪掌门看见了，他会不会蹭的一下从病床上气的坐起来？” 　　顾施施动作忽而一顿，蹙着眉头看向狼妖一脸不解。 　　狼妖坐在青瓦上，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淌，将那张阴郁的脸半掩其中，她盯着顾施施的神情蓦然醍醐灌顶般，极尽轻蔑的“哦”了一声：“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呢吧？” 　　“你的师父，那个青峰的老道掌门，他病重就快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狼妖疯笑着，脸上扭曲张目渐渐笑的失声，单从表情看狰狞又畅快，像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喜事。 　　顾施施听到这个消息刹那间失了神，耳中嗡鸣不敢相信。 　　“你不相信？”狼妖看了眼她，不紧不慢撩开了自己的裙裳露出小腿给顾施施看。 　　黑瘦干枯，像一杆烧焦的树干。 　　顾施施都快不记得她的腿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她的腿，但她目光顺着那小腿肚往下看时依然被眼前景象惊诧。 　　狼妖抬手又将顾施施的裙裳掀了起来，露出右腿那一截小腿，两截小腿放在一处相比，一黑一白，一枯一瘦，但是在相同的地方却有着同一块手掌大的疤痕。 　　那是青峰通天楼绳铃捆过才有的痕迹，要想脱身都会掉一层皮，留一块掌大的丑疤。 　　顾施施再熟悉不过。 　　“看到了吧，我也去过青峰，上过通天楼，所以才知道那绳铃的厉害，所以才会知晓那老不死的老道已然病危。” 　　说罢，狼妖的声音忽然哼笑起来，又道：“你知道那老头他为什么病危么？” 　　顾施施死死盯着她，悲痛欲绝，一时不知眼中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狼妖心情大好，伸手取了她口中的破布，顾施施唇瓣微颤，嘶哑的骂她：“畜生……” 　　没一句中听的。 　　狼妖又将破布团了团塞了回去，垂睫盯着她：“这么多年了，顾施施你张嘴说话还是那么臭。” 　　她坐在瓦上盖住腿徐徐又道：“杀你师父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再说我能杀他的话还会让他苟延残喘至今么？” 　　狼妖看过来，眸光阴恻恻的：“要他性命的不是我，是你啊顾施施，自从你失踪后你的师父他就病倒了，同你一样这么多年吊着一口气就想再见一个人。” 　　说到此处，狼妖目光空顿，想到什么似的嗤了一声：“因果报应，都是因果报应，是他活该！” 　　话音打落雨中，静了一会狼妖瞥头扫了眼顾施施脚腕上的丑疤，笑的意味深长：“只是我上通天楼是为一人，顾施施，你上通天楼又是为了什么？” 　　顾施施神色恍然一滞，旋即恢复如常。 　　狼妖看在眼里：“你是青峰首徒，濯尘仙尊，在青峰生活这么多年不可能会犯这种新入门弟子才会犯的错误吧？” 　　“青峰传称你误闯，你当真是误闯么？” 　　顾施施似乎还没回过神，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狼妖再次扯开她嘴里塞的破布，问她：“告诉我顾施施，你的那把剑呢？” 　　她忽而猛的抬眸看向狼妖，眼底漆黑，哑声开口：“你……还知道什么……” 　　话音刚落，忽然间疾风骤雨，落在肩头的毛雨转眼已经飘成了柳丝，一绪一绪刮到人脸上生疼。 　　狼妖没答她的话，而是张着双臂尽情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骤雨急倾、风浓狂疏。 　　顾施施被雨砸的睁不开眼，吃力抬起被捆的双手遮脸，眯眼看着面前的疯子。 　　“畅快！” 　　狼妖慨叹之余眼中闪过一瞬别样的情绪，阖着眸子任凭雨水打在身上，脸上罕见的露出了温和神色，唇角微勾，像是沉到了一场美好的梦里。 　　可这种神情在她转头看向顾施施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骇人的笑，顺着她的话答下去：“我还知道，陆涟漪。” 　　顾施施惶然，那个名字透过层层暴雨渗过来，被雨水击散却又完好无损的落入她的耳中。 　　她脑中刹那间空白，看着眼前被风雨包裹的狼妖，她的身影已被风雨残卷的不真实，顾施施看她犹如窥见地府罗刹。 　　顾施施第一次尝到了惶恐不安是什么滋味，也知道了纷至沓来的无能之感将人碾碎时是什么感觉。 　　她眼含热泪，颤声问她：“你、你把陆涟漪……怎么了……” 　　天边赫然闪起一声惊雷，狼妖回身，光电瞬间将她的半边身子照得瓦亮。 　　狼妖垂手凝视着她，一字一顿：“我把她杀了。” 　　雨太大了，水滴青瓦风声鹤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顾施施心脏猛的漏一拍：“你再说一遍……” 　　狼妖凑近，抓起顾施施的衽襟将她从瓦上扯起来，那双阴郁杀人的眸子近在咫尺，雨水滚过她开合的唇边：“我说，我把她杀了。” 　　“我把陆涟漪杀了。” 　　“听明白了么？” 　　顾施施怔愣，眼神登时空洞下去，瞳孔缩成一点眼底漆黑无光，凄风冷雨拂过耳畔都成了远处的轰鸣。 　　又是一声惊雷，她回神，木木的坐着茫然无措：“不……不会的……你骗我是不是……” 　　她仰头看向狼妖，可是没有月亮的夜晚太黑了，只能借助闪电看清她眼里的阴狠。 　　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混杂雨水滚落，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撕扯着嗓子在暴雨中声声泣血。 　　“畜生！畜生！啼乌你真的是个畜生！” 　　“这是我种下的因，应该由我还，凭什么……凭什么祸及陆涟漪！”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 　　“畜生……” 　　任凭顾施施如何哭喊，如何扯着喉管控诉，狼妖只是在雨中凝视着她，嘴角浮起酣足的笑容。 　　“畜生……你这个畜生……” 　　雨雷滚滚，顾施施声音逐渐沙哑，最后竟生生呛出一口血来，腥甜的味道一瞬间充斥喉腔，她往下咽却像生吞千根针一样刺痛难耐。 　　雨声越大，风愈急，她声音愈小。 　　顾施施哭痛无声，创深痛剧，嘴里沙哑的喃喃：“你为什么不杀我……” 　　她将血和着泪水雨水咽进腹中，冷腥刺痛之际脑中忽然闪出陆涟漪刚当上一朝辅宰时的样子。 　　她赞她苦熬多年终得所愿，实现心中盛世指日可待…… 　　“涟漪……涟漪她才刚官至宰相，还有诸多的愿景未能实现，怎么……” 　　怎么一转眼事情就变成了如今这般？ 　　世道未平，百姓遭难，涟漪身死，她修为尽废…… 　　一枕槐安，这一切就像梦一般，转眼就是沧海桑田。 　　顾施施悔迟，眼神凝在狼妖身上，一遍遍问她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狼妖垂眸看她，痛快极了，笑道：“我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毕竟此事由你自己前去发现比较有趣，可惜我时间有限，看不到你到时痛苦的样子了。” 　　“一想想觉得可惜，所以我决定当面告诉你，在一切结束之前看着你痛苦的样子我也没遗憾了。” 　　“顾施施，你种下的因并不是你偿还就可以的，这整个太夜都有份。” 　　顾施施木愣愣的没应她，狼妖看她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再度开口：“顾施施，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还记不记得太夜十五年，赵宰谋逆之罪，请罪悬梁的事？” 　　顾施施眸子半抬，见她有反应狼妖面露兴奋，语气不紧不慢不着调，就像与她讲个笑话似的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赵宰你应当不认识，你听我讲给你听。” 　　“赵宰在朝四十载，做了三十年宰相，他膝下只有一位千金，如今在宫中为妃，喻雪婵你应当认识，尚在襁褓封为女君。” 　　“赵家如日中天，为何谋逆？” 　　她一脸期待的看着顾施施，顾施施掀起眸子不敢相信地看她：“是……” 　　“是我啊，当然是我啊。”狼妖会心一笑，犹如鬼魅。 　　顾施施倒吸了口凉气，嗓音粗哑：“你祸乱朝纲，罪该万死！” 　　狼妖不以为意：“我祸乱朝纲？可笑，谁都能看出来赵家世代书香不可能谋逆，可是证据确凿，白纸黑字，赵宰畏罪悬梁却又如此合理。” 　　“不处置赵家，这个朝纲担得起百姓议论么？” 　　“太夜帝君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 　　不过，让狼妖意料之外的是太夜帝君独独留下了那赵妃，还有那女君。 　　太夜帝君生性多疑，当年尚能因为老道之口质疑自己的亲生骨肉，赵家如日中天他难保不忌惮，说不定她这一弄正遂了他的心愿，所以当初处置赵家时才如此杀伐果决。 　　“只是可惜了赵宰一生鞠躬尽瘁，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可叹。” 　　顾施施望着她头皮发麻，头一次觉得当年没杀掉这个祸患是最大的败笔。 　　狼妖瞥她：“瞪我也无用，若是没有我陆涟漪如何能这么快拜相。” 　　当年陆涟漪时任正三品府尹，在朝中摸爬滚打十余年才提上来，要等她拜相太慢了，她的复仇也等不了这么久，只好帮她一把，替她扫清了路障，把宰相的位置空了出来。 　　甚至可以说是她扶陆涟漪上位的。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我。”狼妖摆手：“只可惜，她死了。” 　　顾施施心口绞痛不已，狂风骤雨阴冷异常，她本能的蜷着身体对上狼妖的眼睛，哑声问她：“何时？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狼妖静了一瞬，在雨中凝视她，答道：“二十五年前，再一次在街上碰见你时。” 　　顾施施恍然怔住，思绪倒流，往事历历在目，颓然认出了眼前之人：“原来是你。” 　　“自然是我。” 　　二十五年前，舒后生产之际她扮作老道入宫，出宫时坐着马车徐驰在街道上，随意抬手掀帘，本想再看看热闹和谐的郢都，谁知一撩帘子却看见了对面缓缓走来的顾施施。 　　当时隆冬，霜寒已降，一夜之间白雪压城。 　　年夜将近，到处一片喜气，顾施施身边走着陆涟漪，陆涟漪怀中抱着一只花犬。二人言笑晏晏，眉宇春至，看起来幸福美满。 　　狼妖扮作老道乘着马车从她们眼前飞驰而过，只一眼，顾施施却晃了神，回身看了那辆马车许久。 　　陆涟漪拉她：“怎么了？” 　　顾施施回神，以为是摊贩花灯迷了眼，挽起陆涟漪的手只说：“无事，以为见着了一位故人。” 　　只那一眼，就是那一眼，与此刻眼前狼妖的眼神如出一辙。 　　顾施施掩面苦笑，一切就像是命运捉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狼妖看她，徐徐笑了起来：“这些年，我每每回想街上的匆匆一面就恨得牙痒痒，顾施施，凭什么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在生活？” 　　“有爱的人也有人爱你，凭什么？” 　　一字一句，顾施施听着犹如刀绞，她吃力的掀起眸子问她：“所以从那时开始，你就开始二十五年之久的报复，对么？” 　　狼妖盯着她，顿声：“是。” 　　“我就是要看你失去一切的样子，让你体会一下我当年的锥心之痛。” 　　“锥心之痛？”顾施施呵笑：“我真后悔，后悔当年在没妖山没提剑杀你，后悔心慈手软放虎归山！” 　　“甚至……后悔没亲手杀了你们。” 　　她字字椎心泣血，咬牙切齿，狼妖闻声一顿，脸色忽而豹变，像刺中了要害般暴怒而起：“你……你闭嘴！” 　　随即一掌朝顾施施劈了下去，一时青瓦碎尽，二人跌入庙中。 　　庙外大雨滂沱，雷电交加，顾施施摔在蒲团上，身上布满碎瓦，浑身剧痛起不了身。 　　狼妖与她一同跌下来，凭着敏捷的速度闪到了一边，冷眼看着狼狈至极的顾施施忽而发笑：“你想激我杀你，我才不会上当。” 　　她缓缓走上前掐住顾施施的脸，徐徐道：“我不会杀你的，让你解脱就更不行了，你死了这份心吧。” 　　顾施施四肢瓦片割伤不能动弹，狼妖抚着她脸上的伤口抬眸朝庙里的松烟神像瞟了一眼转而问她：“你们太夜国是不是都喜欢拜神来着？松烟是吧？” 　　话音刚落，狼妖忽然扼住顾施施的后颈，让她跪在蒲团上摁着她的头一下下往地上磕。 　　“你们不是喜欢拜神么？拜啊顾施施，我帮你拜！看看你的神帮不帮你！求求你的神帮你，你求啊！” 　　“看看你的神回不回答你！看看你的神会不会对你慈悲为怀！” 　　顾施施很快感觉到额上一片湿滑，鲜血洇湿她的睫毛，然后是脸颊，最后嘴中灌入一股腥甜。 　　她太累了，没力气反抗了，若是这样一死了之她也觉不错。 　　无牵无挂的，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活了百年之久，如果陆涟漪都不在了那她如何适应无人烹鱼、无人温酒、无人夜话的生活。 　　可事情偏偏不如她所愿，狼妖很快停下了动作，空气静了一刹只听得见庙外暴雨袭袭的声音。 　　顾施施喘了口气，脱力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忽然门口传来几道人声：“妖……妖！有妖啊！” 　　随后是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顾施施倒在地上双眸半阖，在庙门口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使劲浑身力气伸手喃了句：“快跑……” 　　可是很快狼妖就追了出去。顾施施脑中忽而又想起那句话。 　　妖筋疲力尽之后是要吃人的。 　　庙外雨声太大了，雷声滚滚，她再想听也听不见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外面雨也渐渐停了。 　　狼妖再次走到顾施施身边，扯着她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随后又是一阵阵风过，耳边呼啸着雨后的湿冷。 　　然后她被人扔在了地上，她半阖眸子看了一眼，空气中烧香味浓重，像是到了另一处庙里一般。 　　狼妖俯下身：“顾施施，你知道我刚才处置那些凡人时，我指着你问他们认不认识你，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她鄙夷的哼笑一声，徐徐道：“他们居然说不认识你欸？堂堂青峰濯尘仙尊，这才过多少年他们就不认识你了，甚至好几个名字都叫不出来。” 　　“啧啧啧，顾施施我真替你不值，你不惜生死护佑的苍生竟没人记得你是谁？” 　　“太夜庙宇成百上千，可有一座是为你而建么？” 　　见顾施施没反应，狼妖又道：“所以我想了个好主意，让所有的太夜百姓，不论死的活的都来这里拜拜你。” 　　“日子就定在两日之后，八月初二，那天诸事皆宜百无禁忌，是个上香的好日子。” 　　顿了顿她又道：“顺便给你看看这些年我残害了太夜的多少百姓。” 　　顾施施木愣愣的听着做不出一点反应，脸色苍白，仿佛那场大雨从头到脚，一道冲走了她的魂魄，只剩个傀儡呆坐着。 　　【📢作者有话说】 　　更啦~嚯嚯二合一，一般都是十一点多更，别的时间都是修文，如果十一点还没更别着急，那是我在激情码字，放心。 113 ☪ 带妖上路 　　◎十年起步◎ 　　顾施施淋了一场大雨, 浑身湿透意识渐渐模糊，不久之后被狼妖提起手臂扔上了一个台子。 　　她滚了一圈仰躺在台上，身上的痛楚越变越淡, 微阖着眸子恍恍惚惚却看见她身前立着一尊玉像。 　　顾施施瞳孔微张，觉得那神像有些眼熟。 　　“眼熟么？”狼妖忽而问她, 顾施施却支不起眼皮了，只觉眼前朦胧昏昏欲睡。 　　耳边蓦然一阵低沉声响, 下一秒狼妖就出现在了眼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指着那个神像问她：“你见过的, 不记得了么？” 　　顾施施嘴唇动了动, 良久只呼出一口气。 　　狼妖见此笑了：“是这个角度看不真切对吧, 顾施施我帮你换个姿势你应当就想地起来了。” 　　说罢将她身子摆弄了一会, 双膝跪地，手掌着地，额头紧贴着手背。可顾施施浑身没力气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的动作, 不一会就倒在了地上。 　　狼妖见此已是九分不快：“那就没办法了，顾施施你别怪我。” 　　很快她的膝盖就被重新钉入了地里，锥心的疼痛来的毫无预兆, 不等她过多反应就已经无法动弹。 　　她跪在地上听见狼妖在笑：“八月初二，众人拜你，你赎罪。” 　　顾施施疼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在青峰了。 　　尽管那场大雨中发生的事犹如一场梦，但是她双膝上深深嵌入的那两枚钉子无不提醒着她是真实发生过的。 　　泪眼决堤，顾施施看着柒柒心中愧悔难当。 　　“是……是我害了陆涟漪……我又有何颜面见你。” 　　说罢将柒柒往外一推：“你走吧……” 　　柒柒捉住她的袖子, 半跪在地上看她：“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的顾施施, 还有补救的机会。” 　　顾施施将袖子抽回, 眼神落在远处翻涌的云海之中，声音嘶哑：“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眼见她又成了那一副不问世事安心等死的样子，柒柒一时又气又急，围在顾施施身前急得挠破脑袋。 　　月式微见状，知道时机合适，开口道：“来得及，只要你出手一定来得及，怕就怕有人等不了那么久了。” 　　她忽然出声，柒柒一时也移来目光，她差点还忘了这个两个人还在。 　　柒柒双眼放光立马去扯她，月式微眉头微蹙缩回了袖子，柒柒却不在意，两眼泪花一抹给顾施施介绍。 　　“她是我在郢都城中结识的高人，叫做月式微，也是她帮我打跑了妖怪替陆大人报了仇，她说来得及就一定可以的！” 　　一提陆涟漪，顾施施就抬起了眸子，看见月式微忽然恍惚了一瞬：“我见过你。” 　　月式微颔首，躬身作揖：“确实见过，那次冷宫中。” 　　闻言，顾施施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身后，一眼就瞟见了叶挽卿。 　　“果真是你，那只蛇妖。” 　　此话一出，叶挽卿头都大了，万万没想到没栽在柒柒那张嘴里却转头在顾施施这里摔了个面朝天。 　　“蛇妖？！”墨徽一脸惊疑，质问她：“你不是散修么？！” 　　叶挽卿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看着她笑的尴尬：“这个嘛……这个……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嘛。” 　　“你骗我？”墨徽扬手握上了背上那把剑，叶挽卿暗道不好，忙往月式微身后躲：“我没说我是散修，可是我也没说我不是妖啊，你没问清楚嘛。” 　　“你！叶挽卿你真是害死我了！” 　　墨徽险些气吐血，这要是让师伯知道她不仅带外人上山，还是两只活生生的妖，那她少说要将本门厚可砌墙的派规抄上个千八百遍，不仅如此，若是关禁足的话起码十年起步。 　　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墨徽拔剑，心下一狠，索性趁来得及将这蛇妖和狗妖一并绑了负荆请罪，说不定还罚的轻些。 　　看她这玉石俱焚的样子叶挽卿看向这一切的元凶顾施施，喊道：“顾施施你管管你徒弟啊，拔剑的样子好怕人，我只是一只蛇妖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月式微听这话实在忍不住朝身后的叶挽卿瞥了一眼，微声：“叶挽卿，你演过头了。” 　　叶挽卿撇嘴，看见墨徽挥剑朝自己来又连喊了好几声。 　　墨徽：“现在知道怕了，叫你还骗我。” 　　两人一跑一追，围着月式微绕柱而走。 　　月式微只觉耳边聒噪不已，脸色已是八分难看。 　　顾施施看热闹不嫌事大，咳了两声才出声：“好了墨徽，你就别追她了，她也算是我一个故人，是为师的朋友，是一只好妖。” 　　墨徽顿足，看向顾施施：“可她是妖，妖真的有好坏之分么？” 　　顾施施笑了笑并未怪她，墨徽从小长在青峰，青峰的人对妖深恶痛绝，她不在墨徽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怪她几个师伯将她教成这样。 　　情有可原，好在现在亲自教导还为时不晚。扬手朝墨徽招了招：“徽儿，过来，为师说给你听。” 　　见师父露了笑，墨徽虽心有疑问但还是乖顺的敛了剑，瞪了一眼叶挽卿后走至顾施施身边蹲下。 　　顾施施哑声：“修士修的是心，修的是道，不是杀戮，亦不是偏见，若让偏见成了执念那就成心魔了，你可明白？” 　　这是顾施施这么多天头一次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墨徽虽没听太懂但早已感动得热泪盈眶：“是，我知道了师父，徒儿谨记。” 　　说罢看向叶挽卿：“没事了，墨徽她没有坏心，只是怕酿下大错，我代她向你道歉。” 　　这一下将叶挽卿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灰溜溜从月式微身后钻了出来，躬身作揖：“我也有错。” 　　顿了顿，顾施施抬眼看向一旁站着的月式微，道：“你们方才说来得及，真的来得及么？” 　　不等月式微开口，柒柒就蹲到了顾施施面前，抚在她的膝边开口：“来得及，来得及，陆大人还有一线生机。” 　　“你说什么……”顾施施睫毛一颤，抬头看向月式微：“这是真的么？涟漪她真的还有一线生机？可……” 　　月式微这才徐徐接话：“千真万确。” 　　“就在郢都城外坐仙童子阵中。” 　　顾施施眉一凛，恍然失神，垂睫想着什么然后抬头重新看她：“可涟漪她不是身死了么……怎会在阵中？” 　　叶挽卿越听越迷糊，忍不住问：“坐仙童子阵不是你设下的么？难道你不清楚？” 　　空气沉了一会，顾施施旋即出声：“坐仙童子阵确是我设没错，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八年没再用修为供养过阵法，我以为阵法早已失效。” 　　月式微蹙眉，这顾施施虽对此阵有所补全，但是阵法的功效和能力似乎并不全然了解，也难怪她不信陆涟漪在阵中。 　　事已至此，月式微抿唇，再次开口：“事实上，坐仙童子阵没有修为供养也难以失效，因为它会困住踏入的生魂，借此提供补给可以延缓。” 　　“陆涟漪也确实身死，但她的生魂在阵中熬了八年，一直在等你。” 　　叶挽卿也顺势接话：“式微说的没错，当年狼妖将她丢入阵中，可能想借此阵消磨她的魂魄，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陆大人在阵中坚持了这么久，直至前几日阵法显现她还在。” 　　“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一听凶多吉少，柒柒先变了脸色，看向顾施施眼中泛起泪花：“施施，现在只有你才能拿起阵中那把剑救大人出来，再晚我怕大人她……” 　　顾施施久久未缓过神，直到柒柒拉着她的衣袖来回晃才重新回神看向她，缓缓道：“我若拔了剑，涟漪的魂魄会散么？” 　　月式微凝着眸子看她，久久没说话。 　　沉了半晌才冷冷道：“按理，她的生魂徘徊在外这么久，一朝解阵魂必散，想入轮回却是不能。” 　　顾施施心顿时凉了半截：“所以说，不管我拔不拔剑，涟漪的魂魄都难以留存，轮回无望？” 　　月式微不假思索：“正是。” 　　叶挽卿看不下去了，余光扫了眼她，道：“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暂时存住魂魄的话，此题是不是可解？” 　　月式微的目光冷不丁的飘过来：“你想说什么？” 　　叶挽卿没答她的话，而是看向了顾施施：“你们青峰收杂物的乾坤袋这么多，就没有专门用来收魂魄的法器？” 　　墨徽蹲在顾施施身边，闻言眉头一挑：“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 　　柒柒凑上前翻了翻她的衣袖袋子：“在哪？在哪啊？赶紧拿出来啊？” 　　墨徽脸色一黑抽回袖子拍她狗头，斥道：“这种厉害法宝当然不在我这里，师伯怕我年纪小弄坏了都是替我收着的，就在师伯房中那副画后面的暗格里。” 　　柒柒捂头，叶挽卿笑她：“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平时没少偷着玩吧？” 　　“你！”墨徽霎时脸色通红，暗暗瞟了眼顾施施急忙解释：“我就是偷拿过那么一两次……师父……” 　　顾施施知她面皮薄，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又道：“你再去向你师伯借一次，至于偷拿的那几次该罚还是要罚的，念你小错，将就着将本门派规抄一遍吧。” 　　墨徽后悔失言，她最怕抄门规，又长又多不说还死重死重，跟堵墙似的搬起来可费劲。 　　但师父发话了她有错在先又不好求放过，只好忍痛接受。 　　【📢作者有话说】 　　更啦~谢谢丸丸了鸭投的营养液，感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一章城外见~ 114 ☪ 城外 　　◎城外◎ 　　自从将顾施施从生死一线拉回来之后, 青峰的几位长老元神损耗纷纷前去青峰悟道门闭关了，少说也要半月才能出关，现如今青峰管事的就只剩了墨徽的大师伯。 　　但他老人家事务繁忙自然管不到墨徽头上, 她入二师伯的房间就犹入无人之境。 　　“你师父不是让你去借么？我们到这来做什么？” 　　叶挽卿跟在墨徽身后，两人从顾施施那里辞了出了震门, 往右拐了一阵又进了巽门，墨徽贴着墙根闪进门内。 　　叶挽卿紧跟其后有些想笑：“墨徽, 你不会……” 　　话没说完墨徽回头瞪了她一眼，压声道：“叶挽卿！你安静点！” 　　“好好好……”叶挽卿招招手闭了嘴, 打了个呵欠又犯起了困。 　　也不知道墨徽为什么非要拉她来一起取东西, 不过看这架势应当没什么好事。 　　两人一道进了门, 墨徽警惕的左右环视过一圈之后才放下了心。 　　她二师伯住在巽门, 一路上虽没遇上什么同门，但是她二师伯有个好徒儿，比她大上两岁, 入门比她晚因着辈分却要唤他师哥。她这个师哥是个榆木脑袋，就认死理，二师伯闭关的期间常常会来巽门帮着洒扫做些杂事。 　　墨徽实在是怕遇上他, 故而十分小心。 　　叶挽卿早就窥破她这些心肠，看在眼里沉默不语。 　　两人摸到一处门外，墨徽轻车熟路推门要进，刚伸手又回头看了眼叶挽卿, 谁知她呵欠连天，墨徽看着就来气，威胁道：“你在门外等我一会, 我进去拿个东西马上就出来。” 　　叶挽卿抿抿唇靠在门边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看她：“刚才不是还提着剑要绑我, 怎么这么快就有求于人了。” 　　墨徽后槽牙都要碾碎了。柒柒是狗妖, 智商这一块属于盆地；月式微看着冷冰冰的肯定不会同她前来做这样见不得光的事；至于她师父顾施施那就更不行了，况且那将门规抄一遍的惩罚已经够她喝一壶的了，怎能再让顾施施知晓她偷法器的事。 　　那是绝对不行的。 　　思来想去便只有叶挽卿能同她来，帮她把风。 　　墨徽咬了咬牙，道：“你就别问这么多了，谁让你刚才骗我来着，这会帮我望望风怎么了？” 　　叶挽卿笑了笑，嘴上应着好，躬身抬手抚上墨徽的头顶玩笑似的慨叹：“那就帮你这一次，就当我赔礼。” 　　墨徽一怔，想起了之前在客栈跟叶挽卿相处的画面，又联想方才顾施施与她说的那些，妖也有好坏之分。 　　一时垂着眸子有些羞愧，旋即撇开了叶挽卿的手：“我知道，你当心些。” 　　然后推开门大步迈进了房里。 　　叶挽卿留在门口，靠在门扉上打了声呵欠。 　　很快墨徽就从房里出来，顺手将法器放进了袖子里。 　　两人原路返回，出了巽门之后往震门赶。 　　叶挽卿却是不解，问她为什么不听她师父的话向师伯借，就一句话的事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墨徽就回了她一句话：“若是借的到，你猜我以前为什么要偷来玩？” 　　叶挽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遂不再问。 　　两人急急回到震门，月式微和顾施施已等候多时，柒柒则是在她们一进门时就闻到了气味，一双眼睛就盯着门口了。 　　看见叶挽卿时第一个迎了上来：“借到了么？借到了么？” 　　借？这个字有失偏颇。 　　叶挽卿笑而不语看向墨徽。 　　墨徽抿抿唇，从袖子里掏了出来。 　　叶挽卿这才看见那个传说中的法器，与袋状的乾坤袋不同，墨徽唤它捕魂网。 　　顾名思义，它也确实像一张网，四四方方，放在手中只比手掌稍大些，材质像是寻常纱网一般，半透能看见墨徽根根分明修长的手指，四个角上垂着指尖大的小金球。 　　一群人围着她手里的东西琢磨了半晌，叶挽卿伸手从她掌心提了起来：“就这个小东西你确定能捕魂？” 　　她瞥向墨徽，有些不信。 　　墨徽一把抢了回来：“看好了。” 　　只见她捏住网往空中一扬，双指施法掐诀，一瞬间的功夫网身变得巨大，坠在四角的小金球迅速落下，网身生生将徐徐吹来的风笼罩其中。 　　墨徽手指收拢往身侧一拉，网口迅速收了起来，逃溢出来的风变得又急又强，吹得四周枫叶盘旋狂舞。 　　叶挽卿被吹的睁不开眼，双手掩住脸避风，柒柒下意识挡在顾施施身前，月式微掐诀一阵金光，转眼狂风被挡在屏障之外，四人安全无恙。 　　墨徽徐念一声“收”，逃逸出网口的风又被倒吸了回去，四周转瞬安静。 　　那张巨大的网里装满了风撑得巨大，里面狂风气旋，外面愣是没泄一丝一毫出来。 　　墨徽收手，那网眨眼间缩小数十倍落入她的掌心，手中实打实的握了一团飓风。 　　月式微扬袖屏障也随即消失。 　　四人看着她手中的风一时无言。 　　柒柒觉得新奇上前嗅了嗅，愣生生道了句：“好香。” 　　墨徽一手捏住了她的脸往旁边移去：“这可不能吃。” 　　叶挽卿看着她手中被风撑得鼓鼓的捕魂网，不由的好奇：“你这网看着没什么特别，居然不漏风？” 　　月式微闻声掠了她一眼，徐徐说道：“太夜传说中有种风絮果，采其瓤而造丝可捕魂，看来此言非虚。” 　　“只是传说这种手艺早已失传，居然还能在青峰见到。” 　　墨徽错愕一瞬，这种手艺也是青峰长老依着残卷摸索近百年才复原出来的，天下仙门独一份，外人根本不知晓，所以她师伯才替她收罗起来，以免露在人前招来祸患。 　　沉了一会，墨徽再次开口：“不错，风絮果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每次挖瓤都只能取半两丝，故而两百年才能织就我手中这一张网。” 　　她手中这张网也是如今门派中唯一一件，可以说珍贵异常，本来是要交到她师父手中，但是她后来失踪，年轻一辈之中就只有她最出色，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她手中。 　　捕魂网，遇风则成网。 　　如今救人要紧，也顾不得师伯规训，先拿出来一用要紧，到时再原封不动还回去便是。 　　五人一合计时日不早，等太阳落下再下山。 　　青峰门中弟子戌时歇，卯时起，待到人定时分除了一些值夜的弟子便已没什么人在外面乱晃，是趁夜下山的最好时机。 　　五人行走目标太大，何况顾施施旧伤未好，只能坐在素與上由人推着走。 　　墨徽一拍腿做下一个违背师门的决定，掏出乾坤袋一股脑将叶挽卿、柒柒还有顾施施一起装了进去。 　　顾施施倒是觉得没什么，只要能安然下山其他的不算什么，叶挽卿和柒柒怕挤着她便化回了原形。 　　于是便有了顾施施左手抱着柒柒，右手环青蛇这样奇异的场景。 　　墨徽收回袋子悬在腰间，掐诀御剑与月式微一道下山。 　　所幸没人发现，一路直朝城外松烟柱去。 　　不消半刻的功夫，月式微徐徐落了地，墨徽引剑入鞘，一挨地就掏出乾坤袋将人放了出来。 　　柒柒和叶挽卿一出来就换了人形，大口喘着气差点憋死。墨徽围在顾施施身边又是问这又是问那的，生怕她那病弱不能自理的师父出什么事。 　　顾施施略喘了几口气，止住墨徽替她擦汗的手，自己扶着素與的木轮往前行去。 　　设阵的地方她至今记忆犹新，可她站在阵外刚要起手掐诀却猛然回神自己已是个凡人，无法唤阵。 　　沉了一瞬她又转头看向柒柒，问道：“我赠与涟漪的那支簪子你可记得在哪？” 　　柒柒这才想起来自己怀中那个竹筒，边掏边应声：“在的，在我这里。” 　　她揭开盖子，从里面摸出了那支簪子递到顾施施手上。 　　当初她虽引去了簪子上的雷电，但是它与那剑本是一体，只要用簪子刺破手掌引她的血也能唤阵。 　　顾施施捏着那支簪子，额上渐渐布起了薄汗。 　　她将簪子尖端对着手掌，转头对其他四人嘱咐：“离远些，此阵见了我的血尤其厉害。” 　　四人又退出五米之远。 　　顾施施转过头，毫不犹豫将簪子刺入了掌心，顿时鲜血四溢，霎时间一束雷光冲天，伴随着震耳发聩的雷鸣。 　　阵法渐渐显现，随之出现的还有蜷缩在那把雷击剑下的陆涟漪。 　　【📢作者有话说】 　　更啦 115 ☪ 柒柒：你们是睡一张床上的关系 　　◎才不跟你们玩！◎ 　　陆涟漪缩着身子睡着了, 眉眼却不大轻松，总是皱着一对眉头，睫毛也跟着时不时的轻颤, 鼻尖下霜花似的苍白唇瓣也抿了又抿，张口欲言又抿了下去, 像要唤人的名字又像是在做梦。 　　阵法逐渐溢出一圈圈白色的光圈，浑厚的灵力由剑身往外散, 剑身上盘旋的雷电发出裂石之声，剑下蜷缩之人的脸色也愈发白了下去, 眉宇愈发深了。 　　顾施施捏着簪子目不转睛的盯着阵中的身影, 远远看去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襕, 脚上也没穿鞋，就那么睡在一堆枯叶上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阵法完全显现, 顾施施手中的簪子猛然间脱了手，像一柄利剑似的往阵中飞去悬在剑身上方。 　　簪子上沾的血顺着尖端滴下去正好砸在剑柄上，忽然金声炸耳, 白色的雷电作蜿蜒之势转瞬爬满了整个阵中。 　　那阵法见了顾施施的血就如久旱逢甘霖，反应巨大。 　　这阵法原先是她一直靠着修为供养着，每年一次从无疏漏，如今她修为尽失要继续供这阵就只能凭血养着。 　　她这是头一次滴血入阵没想到激起这么大的反应, 顾施施自己也颇为意外。 　　血进了阵自然认出了主，那原本困在阵中的魂魄就不会被继续蚕食，顾施施就可以入阵了。 　　果不其然, 下一秒阵法中盘桓的天雷便直直朝她劈来, 看着凌厉非常, 近身的一瞬却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般扫过她的脸庞，落在她的掌心。 　　不到半刻顾施施周身便蓄满了雷电，她身子逐渐悬空被徐徐引到阵中。 　　握上剑柄的刹那去不由得顿了顿，然后转头朝候在不远处的墨徽喊道：“剑一拔出此阵作废，涟漪的魂魄便会消逝，看准时机听我口令，数到三时立刻捕魂！” 　　墨徽重重点了点头，手心上却已出了汗。在青峰时虽偷出来玩过几次但是真正捕魂却是没有，万一出了差池不仅陆涟漪飞灰湮灭，就连她师父在人世的最后念想也一并消逝。 　　这后果重千钧。 　　没有太多时间让墨徽接受如今现状，但也只能是她来，只有她可以帮她师父了。 　　叶挽卿与月式微站在她旁边，看见她额上起的一层细汗也大约猜到了八九分，叶挽卿抬眸，月式微便知道她要说什么，淡声应她：“我知道，放心。” 　　耳边狂风呼哧，墨徽站在风中手指紧紧捏着捕魂网，强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她眯眼随时注意着顾施施的动向，忽然四周一静，方才还呼啸的风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怔愣一瞬转头看月式微，对方正掐诀垂睫瞟她，眼底漆黑如墨一时都辨不清她原本的瞳孔颜色，只觉得此人此刻瞧着分外伟岸。 　　月式微垂手，缓缓道：“莫看我，看你师父。” 　　总觉得被墨徽盯着的感觉有些怪，很陌生。 　　墨徽道了声谢后也很识趣的转头看向了顾施施。 　　没了风，她的视线就好了许多，只等顾施施拔剑。 　　顾施施此时早已按住剑柄，一横心用力拿住往上提，电光火石之间剑身逐渐从地下露出真容，黑耀璀璨，像是浑然天成。 　　剑是把好剑，就是力量太过强悍霸道。 　　随着剑尖带着尘土拔出地面，顾施施那声口令也到了紧要关头，话音刚落墨徽便施法朝阵中的陆涟漪而去。 　　掐诀，装人，收网一气呵成。 　　捕魂网顺顺当当的落入掌心的那刻墨徽才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没辜负师父交代的事。 　　墨徽一落地柒柒就迅速围了上去，眼睛落在她手上的捕魂网上，温声喊了几句陆涟漪又要哭鼻子，墨徽见不得她哭顺手将袋子别到了衣服里，扬言她再哭就不给她看了，柒柒欲哭遂止。 　　阵是解了，顾施施拿着那把剑却一瞬的凌空将要栽倒地上，叶挽卿眼疾手快腾空而起好歹是将人接下了，安生的横抱放进了原先的素舆里。 　　此事来得突然，顾施施怀中抱着那把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了素舆里，回神朝叶挽卿轻声道谢。 　　墨徽见状忙上前问这问那，顾施施只是陪着笑不说话，似乎并不太愿意吐露什么，目光怔怔的顿在双腿上，良久转而抬眸看墨徽，知道陆涟漪的魂魄及时收入网中才抿上了一点笑意。 　　她笑的很浅，眼底温和，最后渐渐归于平静蓦然叹了口气，自我宽慰般念叨：“那就好，那就好。” 　　这几个字来回在嘴里滚了几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出声唤了墨徽，问她：“你师伯可曾说过这魂魄能在网中存留多久么？” 　　墨徽知道她担心什么，毕竟路涟漪的魂魄在阵中这么多年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在网中停留越久只怕影响轮回。 　　顿了顿如实答道：“最多十日，若是魂魄半途在网中苏醒只怕还要再短些。” 　　“十日……”顾施施垂首心中有了底，抬眸笑了笑又道：“十日足以，那便中秋之后再走吧。” 　　她想再跟陆涟漪过一次中秋，此生最后一次。 　　她说这话的时候温温和和的，随手将白发挽起用之前赠与陆涟漪的那根簪子簪住，笑的眼底皆是疲惫，氤氲的眸光看向月式微和叶挽卿开口：“此行多谢你们，若是不嫌弃，中秋那日来江滨草屋吧，一同过节。” 　　叶挽卿随声应下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却不大高兴的起来，本是团圆的日子莫名浸着浓浓的离愁别绪。 　　顾施施又转头看向柒柒，柒柒乖顺的蹲下身伏在她的膝上听她说话：“到时你也一起来，就像从前一样。” 　　柒柒也感受到了什么，她虽然盼着陆涟漪快些入轮回但真到这样的时刻又有些难过，或许这就是人口中常说的不舍。 　　像从前一样，真的能回到从前么？她不知道，只是点着头。 　　顾施施抚上她的脑袋，温凉的手顺着鬓角滑到她的脸颊上捏了捏，柒柒一时晃了神。 　　以前她并不喜欢顾施施的时候从来不让她这么捏自己，怪她分走了陆涟漪的爱，对她自然是十分的不客气，莫说摸就是一句好话也是不曾给过的，她只会任由陆涟漪这么捏她，别人都不行。 　　可是现在，她竟也不抵触了。 　　柒柒凑过去将脑袋给她揉，顾施施垂眸看她半晌，忽然问她：“柒柒，你愿不愿意跟我去青峰？” 　　这话与二十五年前她们初次相见时如出一辙，时过境迁，柒柒再听这话却是默了一会。心道这个女人若是二十五年前就这么好生的问她愿不愿意上青峰，她或许真的还会考虑考虑，哪有拎把剑追人家八条街的。 　　这些年她在外面野惯了，随即答道：“那我得再想想。” 　　顾施施也不勉强她，笑了笑收回手：“好，那就过段时日再说，不急。” 　　天色已经很晚，夜里露重有些冷，顾施施看向墨徽笑容淡淡的：“我想回青峰了。” 　　墨徽随即与月式微和叶挽卿道别，推着自家师父掐诀要走，临走前顾施施再次回头：“别忘了，中秋江滨见。” 　　话音刚落，墨徽便带着她御剑走了，眨眼一瞬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时在场就只剩了月式微和叶挽卿，还有柒柒。 　　叶挽卿转头戳了戳柒柒，问她：“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客栈？” 　　柒柒扫了她们两眼，撇撇嘴：“你们跟主人和顾施施一样，我才不要跟你们一起。” 　　说完化了原形四条腿飞快的跑进了城，也不知道去了哪。 　　叶挽卿倒是被她说的一脸懵，抬眸看了眼月式微：“这傻狗她说什么呢？” 　　月式微淡声：“她以为我们是顾施施和陆涟漪那样的关系。” 　　叶挽卿玩笑接道：“难道不是么？” 　　一时静了几分。 　　月式微瞟她一眼自顾自往前走，良久回身道了句：“是与不是，你要想好。” 　　声音冷冰冰的，叶挽卿懵了一瞬心跳不止，舒了口气却似扬汤止沸，追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 　　“字面意思。”月式微打断她。 　　叶挽卿来了精神，快步追上她刨根问底。 　　一直到客栈叶挽卿问了一路，嗓子都快冒烟了月式微也没再透露一个字。 　　叶挽卿进门饮了一大口茶，身后月式微徐徐的进来关上门坐在了她的对面，也给自己倒了盏茶看着她。 　　一口热茶下肚，叶挽卿脸色微红半分玩笑：“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喜欢打哑谜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月式微托起盏瞟她，似乎也有些困惑，没应她。 　　叶挽卿搁下盏也不问了，欲言又止干脆往床边走准备睡大觉，刚迈腿月式微就出了声。 　　“我不知道。”她说。 　　声音很轻，语调不冷，与以往所闻大相径庭。 　　叶挽卿顿了顿，转头看她：“你说便是。” 　　又是更久的沉默，月式微垂着眸子看着眼前的盏静了很久，答道：“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很困惑。” 　　月式微很少有自己也弄不明白的事，更是极少表露自己不擅长的一面，如今遇上这事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面对叶挽卿，她很难说清什么，就像上次被她接触吓得躲到房梁待了一晚上一样，总是能避则避，但最后又没狠下心杀她。 　　叶挽卿头一次听她这么说，想了想还是不打算问了，坐在床边脱下鞋袜，玩笑道：“睡一觉起来说不定就什么都明白了，来么？” 　　【📢作者有话说】 　　更啦~明日双更，晚安！ 　　叶挽卿拍拍床：来，睡一觉就什么都明白了(此处双关) 116 ☪ 四人游 　　◎叶挽卿：泡澡澡，暖烘烘◎ 　　月式微回头看她, 眸子沉沉眼神直勾勾像是在犹豫。 　　叶挽卿坐在床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拍了拍洁白的床铺，笑道：“来, 你很久没休息了，总不会又留我一个在这里你跑到房梁上去睡吧。” 　　自从那次之后月式微床板都没再挨过, 天天不是坐着就是在门外房梁上悬着，没人看见还好, 若是让人看见了指不定还说她欺负她，把她赶到门外睡。 　　那可不行。 　　月式微没答她的话, 只是看着她, 叶挽卿又打了个呵欠, 眼角垂出眼泪, 抿抿唇睡意酣然，翻身上床掀被躺了下去，阖眼前还不忘对月式微摆手：“我先睡了, 你就别僵在那里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说完阖起了眸子自行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床边一阵响动, 然后就是掀被的声音，叶挽卿唇边浮起一点笑意很快抿下去。 　　月式微掐诀褪去了身上的外衣，只留了一件单薄的里衣睡进了温凉的被子里，见叶挽卿睡熟了稍稍伸手往她那边探了探, 摸到了她的衣服顿住了手然后缩了回来。 　　如她所想的一样，叶挽卿身上总是没什么温度，冰冰凉凉的, 睡进被子里捂一晚上也就那样, 一点也不暖和, 若不是一个大活人的样子躺在她身边甚至很难察觉。 　　月式微看了她一会背过身睡去，她一向睡眠很浅，睡不太熟，半夜的时候身旁之人稍翻一下身她都能察觉。 　　夜深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叶挽卿又翻了个身，只是这一翻身月式微没醒她倒是醒了，惺忪着睡眼一眼就瞟到了旁边睡的月式微，伸手想触她半道又缩了回来，想了想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一靠近果然暖和了不少又沉沉睡去。 　　…… 　　顾施施和墨徽回到青峰时，在大门口碰见了师伯净玄道长。他一身藏青道袍，发束道簪，手上托着一柄雪白的拂尘，眉蹙得深深的，脸色沉静站在门口，像是等了她们很久。 　　墨徽惊讶之余还是红着脸知错般行了礼：“弟子拜见师伯……” 　　刚想开口解释，净玄先喝斥了一声：“跪下。” 　　墨徽抿唇应声跪下，垂着头一言不发。 　　外面风凉，几阵风吹过来顾施施忍不住咳了起来，净玄眉目又深了下去，脸上沟壑纵横，白发苍颜，一眼看上去已是风烛残年，可修道之人精神头却很好，加之近八尺的身高，身体硬朗仙风道骨的，越老越有几分威严。 　　他往那一站就莫名让人不敢放肆。 　　青峰除去掌门一共有六位道长，都从净字，净玄修为与年龄都比其他几位要高，门中弟子都唤他大师伯，有些也称尊号净玄师伯。 　　他年龄大，道行深，除了掌门之外算是青峰最说一不二的人，自然也要严厉些，因此他坐下几百年了都没收一个弟子，那首徒的位子一直空着。 　　如今其他几位道长闭关，掌门病着，整个青峰便由他暂时管着，严是严了些却叫人放心。 　　墨徽被他抓了个正着，少说要受点罚的。 　　顾施施缓了口气，道：“师伯，是我让墨徽带我下山的，此事怪不得她，要罚便罚我吧。” 　　“不，不是这样的……”墨徽一听抢着要辩解，净玄握着拂尘打断她：“做师父的上梁不端，为徒的则下梁不正，还妄图互相包庇，罪加一等，将我青峰门规置于何处。” 　　“你们两个，都有错，罚？一个都逃不掉。” 　　墨徽知道在劫难逃，叩首闷声道：“弟子谨记师伯教诲，任凭师伯责罚，只是师父她旧伤未愈，求师伯手下留情。” 　　净玄不做声，款步卸下了自己身上的道袍给顾施施披上，严声开口：“门规森严何来手下留情一说，你且将本派第一千三百一十款倒数第六条门规背与我听听。” 　　墨徽张口便答：“凡无令私自下山者，视情节轻重受罚，重则戒律堂受鞭二十，轻则禁足三日以上，跪抄门规十遍为止……” 　　净玄抬手，徐徐开口：“既知道处罚你们二人便自行领罚去罢，自觉些，莫让同门师兄弟知道了。” 　　墨徽有些发愣：“可是师伯你……” 　　话音刚落她恍然大悟，脸上露了笑：“弟子谨记师伯教诲，绝无下次。” 　　净玄看她：“去罢……” 　　墨徽起身推着顾施施准备走，净玄忽而喊住了顾施施，道：“掌门在栖木楼等你，去见见他吧，他到底是你师父。” 　　闻声顾施施沉了一会才缓缓点头。 　　二人往栖木楼去，进了震门后她回头嘱咐墨徽：“天色已晚，你也累了一夜早些回去休息吧，为师自己可以进去。” 　　墨徽知晓她的意思，躬身作别：“那师父早些休息，徒儿明日再来看您。” 　　墨徽轻应了声好，挥手：“去罢。” 　　目送墨徽走远了顾施施才关上了门，手扶着轮子往前走，抬头看了眼房中亮起的光舒了口气。 　　当初她醒后掌门便将她安置在这里，她腿脚不便就住在了一楼，一开门就能看见远仙崖和远仙亭，不用上楼分外便利。 　　她推门而入，房中陈设简单，几套桌椅，正中间墙上挂着三清祖师画像，旁边则是一些字画，睡觉的地方与这里隔开，中间摆着一副书架，上面放着文玩和一些瓷器摆件。 　　大小陈设都是黄花梨木制的，自然带着一股很淡的木香，不用熏香住起来也很舒服。 　　顾施施一进门就看见了房中一脸愁容的掌门，也是她的师父，尊号净深。只是这么多年不见他似乎老的快了些，身体未愈手上还拄着拐，原来的那柄拂尘也拿不动了。 　　他发须深白，身子挺得很直，背板像棵青松似的，一眼看去又瘦又高，气质超脱与年近耄耋的老人很是不同，很容易看得出来是修行过的人。 　　顾施施进门先唤了句师父，那人脸上愁色顿消，看见她来眼里眯起了笑“嗳”了一声：“不必行礼，不必行礼，你还有伤就免了吧。” 　　净深与净玄一样，座下一直都没有收徒，看着其他几位道长相继收了一箩筐他们却不急，反倒是两人经常相伴着下棋品茶，时而收收妖好不快哉。 　　看到其他几个道长整日操心自家徒儿的功课和修炼头发都愁白了，还时常模着自己油光水滑的黑发笑话他们，说：“再过几年只怕要黑发人送白发人喽。” 　　还说什么收徒这事讲个机缘，宁缺毋滥。 　　直至百年前净深下山收妖，在一茶馆歇脚遇到了顾施施，一眼就相中了她的根骨，再回青峰时得意洋洋的带回了个徒弟，起了尊号，唤她濯尘。 　　他收徒倒是利索，结果大师伯净玄听了他的话宁缺毋滥，这一缺就缺到了现在，垂垂老矣了还孤家寡人一个，背地里说他老狐狸，说好的一起不收徒，转眼就带了个徒儿回来。 　　净玄也知道自己的脾性，收不到徒也正常，更别说看机缘了，现百年之久他早已不再纠结于此事，将其他长老的徒儿当自己的徒儿看。 　　虽说如此，但净深对他这个座下唯一的徒儿也是疼爱有加，从小就是亲自教导，有些严格，又常慨叹遇她太迟，飞升无望。 　　如今看到他最得意的弟子顾施施变成了这副样子，他这个做师父的心里分外愧疚。 　　顾施施听他的话没行礼，自己扶着轮子往里走，停在桌子旁边沏了盏茶递上前，缓缓道：“师父身体不好，这么晚怎么来看徒儿了？” 　　净深拄着拐，单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方才为师做了一个梦，醒了之后就不知不觉到了这里，为师……” 　　话未说完他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顾施施瞥见了她怀中的那把剑，又道：“你师伯说你跟墨徽下了趟山，没遇到什么事吧？” 　　顾施施应声：“我与墨徽下山去郢都见了一位故人。” 　　“哦……”净深神色恍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捋着胡子问她：“我记得你是有一位在郢都为官的故人，好像叫做陆涟漪是吧？” 　　顾施施没说话，净深道长回想着什么继续道：“想起来了，此人之前你与为师提过，还说想带来青峰给为师见见，今日怎么不一并带上山？” 　　净深举盏进茶，顾施施垂着眸子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她死了，带不过来了。” 　　他手猛然顿住，透过眼前缭绕的热气看顾施施，分外模糊。 　　“师父，她死了。”顾施施转头看向她的师父，声音有些哽咽发抖：“死在了那只狼妖手上，八年。” 　　净深一时怔住，他的徒儿失踪了这些年带着一身伤回来，修为尽废不说还险些命殒当场，他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也查过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依稀知道一些但不多，只知道顾施施的事确实跟那只狼妖有关，其中细节却不清楚。 　　想到此处他搁下盏又问：“前些日子青峰派过弟子去寻那孽畜，毫无踪迹，像是消失了一般。” 　　顾施施随声答：“不用找了，那妖已经被人斩杀，只是陆涟漪是被我连累致死，我始终欠她。” 　　“徒儿今日知道她还未入轮回，所以才同墨徽下山前去见她，助她转世。” 　　净深默了一会，只道：“应该的，应该的……” 　　旋即他的脸色又有沉了下来，眼中似有愧意，喃喃道：“或许，为师当年不该逼你去没妖山，不惹上那里的妖你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为师……为师实在对不住你。” 　　顾施施掀眸看他，看向这个从十余岁就将她养在身边护她安稳长大的老人，眼中复杂，言语却颇为平静。 　　缓缓道：“师父，青峰与没妖山的恩怨又何止是从八年前开始的，百年前就早已纠葛不清，不是吗？” 　　此话犹如一道凌天而至的雷，劈头盖脸将老道击得瞬间神魂溃散，惊诧的说不出话只是盯着顾施施。 　　过了好久才木楞的回神，眼神慌乱懊悔：“施施……我的徒儿，为师对不住你，为师实在是……” 　　顾施施平静的看着他，出声打断：“师父，狼妖将我困住八年，又废了我一身修为，还害死了陆涟漪，她想要的都已经如愿报复在了我身上，今后青峰与没妖山算是两清。” 　　“够了，真的足够了师父，我不想再跟没妖山有任何关系了，我好累。” 　　老道脸上沟壑猛然松动，悔之又悔，看向他唯一徒儿那满头的白发和废掉的双腿时面色陡然沧桑，变得老气横秋，转眼垂暮。 　　生满皱纹双手颤颤巍巍扶上拄拐，站起来哑声道：“那你早些歇息，为师先走了……” 　　说完孤身拄着拐往外走去，门外月光朗朗将他背影拉得纤长，又瘦又枯，仿佛一夜之间老了百岁。 　　…… 　　叶挽卿一觉睡得酣足，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与月式微用完饭后又喝了一大碗鱼汤，拍拍肚皮舔着唇角张口问道：“今日几号来着？我睡着睡着忘了时日了。” 　　月式微倒了盏茶递过去，接道：“放心吧，还没到中秋，不会误了时间的。” 　　窗外桂香阵阵，沁人心脾，月式微接过她手中的茶，抿了一口若有所思：“我第一次跟人过中秋，是不是应该备些礼去才比较妥当？” 　　她自言自语，月式微瞟她一眼，道：“按民间俗礼应当是要备些礼物的，你若是吃饱了我们可以上街逛逛，也好消食。” 　　叶挽卿觉得有理，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赶早不如赶巧，现在就去吧。” 　　月式微命人收了桌子，二人徐徐下楼，刚到门口却迎面碰见了墨徽，叶挽卿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说完朝她身后看了眼：“施施呢？没跟你一起下山么？” 　　墨徽摇了摇头：“师父回去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过几日中秋师伯让我下山采购些东西所以顺便来看看你们，等会还要赶回去。” 　　闻言叶挽卿自然拢上她的肩，笑道：“正好我也要买些东西，若是不麻烦的话就一起吧。” 　　三人前后上了市集，临近佳节附近的商铺尤其多，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三人走走逛逛沿路几乎每一家店都会进去看看，不一会手上就拎了不少东西，墨徽有乾坤袋什么都往袋中一丢，叶挽卿就没这么舒服了，只能与月式微一起分担。 　　走了一段路之后面前被人挡住了去路，叶挽卿抬眼看去原来是一家点心铺子前排起的长队，从这头一直延伸到了街对面，其间人挤人摩肩擦踵的好不热闹。 　　叶挽卿也围了上去，却在人堆里瞥见了一个身影，俯身探手一捞便捞到了怀里。 　　不是别人，正是柒柒，只不过是狗子形态的柒柒。 　　柒柒忽然被人从人堆里一捞，心头一惊，以为又是遇到什么道士要收她，耳朵一竖刚要开口准备嚎就看到了叶挽卿的脸。 　　“你在这做什么？还变做这个样子，不怕被人踩死啊？” 　　叶挽卿双手叉着她的前腿将她抱在怀里，边摸她的头边问，路过的人看到她这么跟只狗说话还以为她疯了纷纷躲着走。 　　柒柒被她扣在怀里，扭着自己浑圆的身子挣扎了一会彻底放弃，低声道：“主人最喜欢吃这一家的桂花糕，我想买点，有问题么？” 　　叶挽卿笑了：“你确定是买？” 　　柒柒心虚，墨徽站在旁边揶揄她：“坏狗。” 　　柒柒朝她“汪”了一声，将叶挽卿唬了一跳以为要咬她，一下松了手被她跳下了怀里跑进人堆不见了踪影。 　　她本想去追但人太多便也作罢，随即转头看向月式微，道：“既然陆大人喜欢的话我们也买一些吧，中秋节没有月饼和桂花糕怎么行。” 　　月式微不爱站在人堆里，蹙着眉犹豫一瞬还是点头。 　　一时几人排入队伍中，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叶挽卿的肩膀，她一转头就看见化了人形回来的柒柒。 　　于是原本两个人的出行变成了三个人，转眼又变成了四个人。 　　柒柒自觉的排到了墨徽后面，气鼓鼓的回了句：“我才不是坏狗。” 　　墨徽笑她：“那就是傻狗。” 　　后面两人忙着拌嘴，月式微耳边聒噪不已眉头频频蹙起又平下去，只盼着赶紧买完离开。 　　一时四人终于进了店面，这处店面不大，长宽都是两丈，后面还有些空间用一片白帘子隔了起来，时不时传来米面香。 　　叶挽卿和月式微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月饼和桂花糕去的，墨徽和柒柒一起，柒柒贪嘴一路从门口试吃到店内，惹得店里的老板娘咯咯直笑，直夸这个小女娘可爱。 　　墨徽堂堂青峰小道仙丢不起这个人，边附和着笑边去拽柒柒，低声拉她：“走啊傻狗，别吃了，丢死人了……” 　　柒柒充耳不闻，接过老板娘递上来的各式糕点吃的满嘴留渣，回头还不忘跟墨徽称赞：“这个好好吃，买点吧，买了我就走。” 　　“你这……”墨徽拗不过她，最后还是掏了自己私房钱买了一点，柒柒手里攥着那几块糕饼边吃边又指着盘子里盛的精致点心冲她笑：“嘿嘿，柒柒还想吃这个。” 　　墨徽一个头两个大。 　　几人从点心铺出来，月式微和叶挽卿手上各提着一包桂花糕并一包月饼，唯有墨徽和柒柒人手一摞点心，全用油纸包着整整齐齐。 　　出点门前老板娘还特地拦着她们二人又塞了两包点心，说她们买的多这两包算送的，墨徽整个人都麻了。 　　将要带回青峰的那部分装进乾坤袋后其他全递到了柒柒手上，叶挽卿还要邀她继续逛逛墨徽却看了眼柒柒连连摆手：“不逛了不逛了，时辰已晚，再逛下去师伯该罚我了。” 　　说完一溜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柒柒逛了个点心铺子已经吃了个半饱，心满意足的提着剩下的点心也走了。 　　月式微怀中抱着东西看向叶挽卿，问了句：“还逛么？” 　　叶挽卿伸手拿过她怀里的东西，问她：“你呢，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 　　月式微怀中一空，点头：“有，再去一趟寿材铺，陆涟漪转世还需要一盏引魂灯。” 　　中秋节前寿材店门庭冷清，一进门就能看见两边停着的四副棺材，都是刚上过新漆的，未干带着一股很浅的味道。 　　店里掌柜闲的掺瞌睡，一见人来赶忙迎了上去，月式微说明来由，那掌柜便从铺子底下取出了两盏引魂灯推到她面前。 　　“客官暂时就只有这两盏了，您看看哪盏合适？”那掌柜眼咕噜一转，又道：“本店应有尽有，若是客官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也可以一并置办了。” 　　说罢将引魂灯又往月式微面前推了推：“客官若是买的多，本店买一盏再送一盏。” 　　叶挽卿撇嘴暗道这店家不会做生意，哪有劝人多买寿材的，怪不得门庭冷清生意惨淡。 　　月式微指了其中一盏灯还要了些纸钱金元宝之类的，掌柜看她不是个那么好做生意的，便不再出声，老老实实收了钱送了客。 　　二人出寿材店时天色已晚，便晃晃悠悠的回了客栈。 　　叶挽卿回到房中将东西放好，稍坐了一会又往门外跑，月式微顺势喊住她：“做什么去？” 　　叶挽卿回身答道：“我想让掌柜烧些水上来，等会泡个澡，怎么了？你要不要也泡一个，我顺道一并吩咐了。” 　　月式微没这习惯，清洁这种事她掐个决的功夫就解决了，便道了声“不必”放她下去了。 　　叶挽卿哒哒哒的下楼，月式微在房中对着那盏引魂灯研究起来，陆涟漪的魂魄在外八年，三魂六魄还不知剩了多少，引魂灯虽可以引她去阴司但难保路上不会出状况。 　　想到这里她起手往引魂灯上施了个印，保平安的。 　　做完这些叶挽卿也回来了，将房中的屏风展开隔了一处空间出来，正好能放下泡澡的木桶。 　　月式微坐在旁边，隔着若隐若现的屏风看她忙碌的身影，徐徐开口：“怎么今天忽然想泡澡了？蛇族还有这习惯么？” 　　叶挽卿直起腰，布置好了屏风又将换洗的衣服搭到了上面，答道：“天气越来越冷了，晚上睡不熟，泡个澡或许热乎些。” 　　月式微扫了她一眼：“睡不熟还能睡三天？” 　　叶挽卿：…… 　　【📢作者有话说】 　　更啦，双更(尖叫) 　　月式微嘴上说不管这不管那，其实她是粗中有细(叉腰狂笑) 　　就酱，晚安~ 117 ☪ 叶挽卿：今天摸鱼了 　　◎还玩水了(开心)◎ 　　二人说话的功夫忽而有人叩响了房门, 叶挽卿拉开门才知道是店小二，同她说水已烧好问她什么时候用，他好安排人上水。 　　叶挽卿看时辰也不算早了, 泡完刚好能入睡，便让他现在就安排。 　　店小二应了声就哒哒哒下楼了, 叶挽卿合上门走到遮挡的屏风处看了看，屏风长约十二尺高八尺, 通体木制 ，中间镂空的一扇扇都用水墨画的布帛嵌合着, 轻易看不见另一边。 　　叶挽卿走上前, 屏风足足比她高出半个脑袋, 左看右看没发现不妥的地方, 这才点头安心的坐到了月式微的对面，倒盏茶喝上了。 　　月式微从茶盏中抬眸扫了眼那扇屏风，又徐徐落到叶挽卿身上, 开口道：“你若是觉得那屏风遮不到什么光景我可以帮你。” 　　叶挽卿一顿，放下茶盏笑道：“不至于，我身上也没什么光景可看, 再说我方才检查过了，挺好的。” 　　月式微没应声。 　　过了一会小二一桶接着一桶的滚水倒进了屏风内那口硕大的木盆里，刹那间热腾腾的雾喷薄而出，转眼窜上了天花板, 房中逐渐湿热起来。 　　店小二调好水温就带上门出去了，房中只剩了叶挽卿和月式微。 　　叶挽卿起身走到屏风内，伸手探进盆中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便褪去了外衣又解开里衣的绳带缓缓剥下了仅剩的衣物。 　　房中光线柔和暖黄, 透过屏风上的水墨画映在地上, 水墨画的莲叶田田，还有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娇粉高洁，出淤泥而不染。 　　水下几只锦鲤跃出水面含住花瓣，带出的水珠垂在莲花上很是生动。 　　一幅鱼咬莲花，同样生动的还有叶挽卿的身影。 　　如她所说，屏风遮蔽性不错，但是光一投在上面却分毫不差勾勒出了曼妙身影。 　　叶挽卿是蛇妖姿容身姿自是没话说的，仅有个轮廓也勾魂摄魄般，一时光影暧昧起来。 　　月式微怔了一瞬别开了眼。 　　再回过神时手中的茶已经凉透了，她眸光沉沉再是坐不住了，干脆起身在窗边站了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水声，叶挽卿要出来了。月式微下意识的往床边疾走了几步翻身上床和衣而睡，像是怕被人看见什么似的。 　　叶挽卿只披了单薄的宽服从屏风里走了出来，系上腰间的绳带一抬头就看见月式微已经睡下了，嘴里还纳闷她今日睡下的真早。 　　她一向睡眠浅叶挽卿是知道的，如今好容易睡着便也没唤人上来处理那一盆的水，怕小二手上没个轻重扰了她。 　　时辰不早，叶挽卿抬手打了呵欠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她在水里泡了多久皮肤都有些发皱了，浑身酥麻腾腾散着热气好不舒服。 　　睡意袭来，她蹑手蹑脚掐了灯摸到了床边，身子往里一滚就到了被窝里，抬手掀被钻了进去。 　　一夜好眠。 　　月式微睁眼至天亮。 　　第二日月式微起了个大早，闲来无事去了趟皇宫看了看舒后的状况，她仍是睡着，这么多日了一次也没再醒过，简单嘱咐了喻雪婵几句然后回了客栈。 　　叶挽卿还未醒，身子蜷在一起缩在被子里，睡得还算规矩。 　　月式微伸手往里探了探，果然温度还是那样，不温不冷，也就昨晚她刚上床那会热了一刻钟的样子。 　　叶挽卿再醒时是被月式微唤醒的，眼前迷糊了一阵才听清她说什么。 　　“今日中秋，再不起来就赶不上去江滨了。” 　　一听中秋二字，叶挽卿从床上腾的一下就起来，开口便问：“现在何时了？我睡了多久？” 　　月式微见她回了精神便起身给她倒了一盏茶递过去，趁着叶挽卿饮着茶的功夫跟她说：“刚刚辰时，还不算晚，我们现在出门去江滨还绰绰有余。” 　　叶挽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说罢起身搁下盏，走到屏风内换起了衣服。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这一睡又睡到猴年马月去了，你还骗我赶不上去赴宴了，真是的。” 　　月式微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秋光温婉，到处张灯结彩喜气一片，不免也抿上了笑，转头徐徐看叶挽卿。 　　“我若是不这么说你能起来么？” 　　“再说，太夜习俗，中秋赶的是晚宴，虽说是晚宴还是早些去的好。” 　　叶挽卿没应她，像寻常一样穿了身霞色的衣裳从屏风内走了出来，提上之前买的那些礼朝月式微招手。 　　二人一道出了门，客栈外面热闹非常，有猜谜的有玩灯的，还有一些几岁的稚儿围在一起看家里大人做晚上祭月的燃灯，手上捧着油黄的月饼吃得满嘴香。 　　此事还早，街边就已经架起了各种花灯架子，悬着各式各样花灯应接不暇。 　　叶挽卿边走边看喜不自禁，若不是月式微拉着她只怕早就跑的没影了，街上人又多她几次险些拉不住。 　　走走停停好容易到了江滨，抬眼水天一色，迢迢江水一碧万顷，与此时萧瑟的秋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江滨人少，去茅草屋的路只有一条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 　　月式微和叶挽卿顺着那条小道往里走，穿过一处及人高的芦苇荡后眼前豁然开朗，江风入耳，眼前平阔千里，仿佛置身天地之间，空气中带着一股清淡的草腥味，嗅起来直达心脾，刺激着人的感官。 　　挑眼看去，一眼就瞥见了江滩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埋头在江水里不知捣鼓着什么，叶挽卿迎着江风喊了声“柒柒”。 　　那身影听到声音猛然直起腰朝这看过来，红日高悬，和煦的日光打在江上波光粼粼，映衬着那个身影一个小点，昏暗不明。 　　柒柒朝她们招手，叶挽卿将东西递到月式微手上，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提着鞋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朝那处奔去。 　　月式微喊不住她也就随她去了，自己拎着东西慢慢的在后面走。 　　江滩土壤湿润柔软，一脚踩下去一个浅浅的水涡，叶挽卿迎着风往前跑，一串串水涡就一直延伸到了江边，搁在深色的土壤上格外醒目。 　　叶挽卿跑到江边时脚已经湿透了，脚背上淌着涔涔的水迹，粉粉的脚趾丫上也布着零星青泥。 　　她却不在意，抬腿踩到江边的石堆上，带出一串水迹。 　　柒柒就在几步之外的浅水区里，弯着腰在水里摸着什么，叶挽卿将手上的鞋放到一边，眸子扫了一眼，这才看见石面上放着一杆青竹制的长钓竿，上面的钓线随意摆着，末端还绑着饵料，湿津津的，看起来已经下过水了。 　　石堆旁边还放着一个窄口的鱼篓，叶挽卿上前瞟了一眼，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根水草躺在里面。 　　叶挽卿站在石头上看向忙活的柒柒，道：“你这样子，是在摸鱼？” 　　柒柒看着一条鱼在面前游曳，撸高了袖子看准时机猛扑却扑了个空，悻悻然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水，这才回看叶挽卿：“秋天了，江里的草鲩又到了最肥的时节，我想捉几条回去，今晚中秋炖汤。” 　　叶挽卿一顿，迎面的江风吹的她晃了神，回过神拨了拨头发笑着走下石台，挽起袖子系起裙子学着柒柒的样子。 　　“不就是摸鱼么，你教我，保准能捉上来一条最大最肥的。” 　　江水渐渐没过了叶挽卿的膝盖，有些冷，两人在江中试了好多次，可鱼鳞湿滑几次抱住了还没丢到鱼篓中就让它跑了，忙活半天鱼没捉到衣服湿了不少，还平白惹了一身鱼腥味。 　　月式微站在岸边，看着水里说是捉鱼实则更像戏水的两人，猝不及防泼了盆冷水：“捉鱼若是都像你们这样，那江里的鱼都要泛滥成灾了。” 　　叶挽卿擦去脸上的水，抬眼瞟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说不定还不如我们。” 　　月式微垂眸，默不作声随手捡起了地上的那根鱼竿，捏住钓线往水中央一甩，那钓线瞬间就像有了意识一样往水里钻。 　　做完这一切月式微还不忘瞅上她们两眼：“看好了。” 　　话音刚落，等她收杆时那渔线铮然出水，在空中旋了半圈后被月式微牢牢捏在了手上。 　　上面还挂了一串鲩鱼，个个膘肥体壮，色泽光亮。 　　柒柒：…… 　　叶挽卿：…… 　　“你这不是作弊么……” 　　月式微敛眸，将鱼随手丢进了鱼篓，徐徐道：“黑猫白猫，能抓到鱼的就是好猫。” 　　说完提着那些礼物慢悠悠的往草屋方向走去，独留在水中的两人风中凌乱。 　　月式微先一步到了草屋，推开栅栏进了院子，将东西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见桌上有壶茶便干脆坐了下来，倒了三盏在桌上。 　　不一会叶挽卿和柒柒也赶来了，柒柒肩上扛着鱼竿，叶挽卿手上提着鱼篓，满满当当，鱼鲜活的都要跳出来。 　　两人一进院子，月式微就垂眸示意：“玩水玩累了，过来喝点水吧。” 　　柒柒扛着鱼竿一饮而尽，将叶挽卿手上的鱼篓接了过来，道：“我先进去把鱼杀了，你们先坐。” 　　说完便进去了。 　　叶挽卿坐在石凳上，整理了衣裳，将系在大腿一侧的裙衫解了开来，理了理裙摆才端起桌上的茶饮了。 　　“这天气江水还挺冷的，就泡了那么一会我起身的时候险些抖的站不住。”顿了顿又转头问月式微：“怎么没看见顾施施还有她那个徒儿，难不成还没来？” 　　月式微“嗯”了一声：“前几日墨徽不是说顾施施身体不大好么，晚些来也正常，再等等吧。” 　　叶挽卿点头觉得有理，将盏搁下打量了一圈四□□院干净井井有条，地里还种着些秋末的菜，绿油油的，其他地方一尘不染，就连石桌上放的茶都是滚热的。 　　她不自觉笑了笑，叹道：没想到柒柒还将这院子打理的挺好。” 　　略等了一会，忽然江滨石岸处远远走过来两个人影。 　　叶挽卿眯着眼睛眺望：“是不是顾施施她们来了？” 　　那人影越来越近，推着栅栏进来时果然是顾施施和墨徽。 　　恰巧此时柒柒也从房中出来，看到来人怔了一瞬然后笑了笑，走上前伏在顾施施的膝上，温和道：“今日有你喜欢的鲩鱼汤，还有一些主人以前喜欢的菜，这次没有人再打扰我们。” 　　顾施施莞尔，抚了抚她的头，眉眼温和：“我知道，多谢你柒柒。” 　　几人一阵寒暄，顾施施腿脚不方便就坐在石桌边与月式微待在一处，叶挽卿是个坐不住的，好不容易这么热闹就随着柒柒和墨徽三人在厨房里忙活。 　　柒柒早已将所需要的食材都切好洗好就等下锅炒，月式微不会做饭，墨徽一个修士就更不行了，但她年纪小叶挽卿不放心让她生火便让墨徽帮柒柒打下手，自己则埋头帮她生火添柴。 　　鲩鱼汤需要文火慢炖，所以这个菜得单独先做好然后放在砂锅里搁在炉子上煨着，其他菜可以等晚一些再炒，免得凉了。 　　临近傍晚时分，所有的菜才一一上齐，五个人围坐在石桌前，旁边单独留出了一个空位给陆涟漪，一共六个人。 　　动筷前柒柒总觉得少了什么，想了一会忽而起身扛着锄头朝那棵槐树走去，刚准备挖墨徽却扬手喊住了她：“柒柒，不用了。” 　　闻声柒柒回头：“怎么不用？” 　　墨徽随即道：“师父她有伤在身饮不得酒。” 　　柒柒停下动作又看向月式微：“那你们呢？” 　　叶挽卿瞟了眼月式微，摇了摇头：“我……我也不要。” 　　其实她还挺想那酒的。 　　柒柒看她们都不喝，还是自顾自拎着锄头挖出了一坛，边擦着上面的青泥边喃喃：“你们不喝，主人要喝。” 　　“主人最喜欢这个酒了。” 　　顾施施听的心头一颤，垂下了眸子。 　　柒柒将擦干净的酒坛抱到了桌上，往陆涟漪的盏中斟了一盏，然后又往自己盏中倒了一点，握盏将酒淋在了地上先敬了陆涟漪。 　　随后顾施施也拿起酒坛，墨徽想拦却又默许了，她往自己盏中倒了一盏含泪敬了陆涟漪。 　　最后几人都斟酒相敬，心领神会。 　　【📢作者有话说】 　　更啦~本来这章想多写点，但是时间不够了，明天续上(呀呼~) 　　就酱晚安~ 118 ☪ (修字)叶挽卿：是你是你一直是你 　　◎月式微：◎ 　　一轮敬酒下来菜凉了大半, 坐上的几人望着自己面前的空盏一言不发，各有心事气氛一时沉重。 　　叶挽卿举起盏最后一个朝那个空位敬了，酒水洒地, 一股极淡的梅花香气扑面而来。 　　搁下盏无人动筷，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开心不起来。 　　一阵风过，温凉的江风参杂着梅酒香直往顾施施身上扑, 冷风钻进她的衣衽顺着她的鼻息往胸腔里灌，她一时喉咙痛痒竟猛咳了起来, 喘的又急又凶。 　　墨徽脸色一变, 赶忙放下了手里的空盏, 从腰上摸出乾坤袋取出一件鹤氅来给她披上才稍稍作罢。 　　她知道顾施施身体不好, 身上又有伤，上次回去后愈发孱弱脸色苍白，偏她又不知犯了什么犟脾气几日闭门不见人, 将自己锁在栖木楼连大夫也不看了。 　　直到今天中秋，墨徽知道她有约必要出门的便早早守在了门前才等到了她，开口便是让她推着来江滨。 　　她脸色本就不好, 连着几日不见连唇色都凋零下去，墨徽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再出门，免得见了风又染上风寒，到时新病叠旧伤不知是要急死谁。 　　可她耐不住顾施施那个死犟的脾气, 最后还是松了口，说来可以，好歹先用点饭将药喝了才行, 这一来一去就来晚了些。 　　出门前墨徽掐指算了算天气, 晴朗无风, 临门一脚后还是折回来顺手装了件厚实的鹤氅到乾坤袋里，这不，果然用上了，只是没料到顾施施会咳得这么严重。 　　她抚着顾施施单薄的后背帮她顺气，言辞不由嗔怨起来：“师父身体本就不好，还非要命柒柒将宴设在院中，这一吹风又不知何时能好了。” 　　顾施施缓了两口气，拉着鹤氅交叠拢到胸前，拍了拍墨徽的手安慰她：“你师父命硬着呢，哪里吹点风就要死要活了，不碍事的。” 　　墨徽好容易将人的气理顺了，又坐回了位子上，满脸忧色饭是吃不下了。 　　月式微正襟危坐，抬眸扫了眼对面的顾施施，目光停了一会倏而起身将她身前的酒盏拿走放在了自己面前。 　　这事发生的意料之外，一时桌上几人目光纷至沓来。 　　叶挽卿觉得失礼扯了扯她的衣袖，月式微不理，抬手往那只盏里倒了些热茶然后捏住盏口荡了荡，双指一倾将水倒干净了又换了一盏新茶递了回去。 　　动作连贯，转瞬之间行云流水。 　　月式微托着盏到顾施施面前，才徐徐解释：“酒是发物，生病的人碰不得，病中之人更是闻都闻不得，也不全然怪那阵风。” 　　说罢掀眸看向顾施施：“你身子太弱，喝点热茶反倒好些。” 　　此话她方才不说是为不想管，但看到顾施施憔悴不堪的脸色又觉得施以适当善意，也未尝不可。 　　知了缘由几人才松了脸色，顾施施怔然回神笑了笑，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温茶。 　　“多谢，有劳你费心。” 　　她抿了几口热茶发了发汗果然好了些，柒柒闻言自觉的将桌上酒盏通通撤了下去，酒坛子也一道抱进了厨房里，换了六只干净的茶盏出来重新摆上。 　　做完这些她又端起干净的小碗顺手盛了碗热乎的鱼汤放到了顾施施面前。 　　摇着尾巴献宝似的：“酒不能喝那就尝尝我做的汤吧，这个不是发物而且还很新鲜，你尝尝嘛。” 　　顾施施被她逗得又笑又咳，闷着嗓子忙说好，端起碗舀了一勺喂了进去，眸子一抬眼中甚是欣慰，笑道：“看来我们柒柒在涟漪身边这么多年也不算白待，她那一手鲩鱼倒是学了个八/九分，甚好，甚好……” 　　顿了顿，她又喂了一口进去，言语多了几分玩笑：“与她做出来的大差不差，就是汤色不似那般醇白，若是涟漪还在，你再跟她研习几年定然青出于蓝，她看见你如此也会颇为欣慰。” 　　话音刚落，目光循循看向墨徽腰间悬着的白色捕魂网，神色倏而默然起来：“今日中秋，若是她还在就好了……” 　　眉眼转瞬含愁，刚笼络起来的氛围又沉了下去，顾施施一时伤心又疾咳了几声，身子陡然抖了起来，手上端的汤碗也跟着颤动不止，乳白色的滚汤溅出来淌在了手上。 　　墨徽眼疾手快接住了碗放到桌上，可里面的汤匙还是慌乱中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将碗忙忙慌慌的放好，墨徽又转头去看她的手，擦去汤水露出泛着微红的皮肤，俨然是烫着了。 　　顾施施撇开她的手强说没事，柒柒已经去厨房水缸里舀了一盆冷水出来。 　　“怎么可能没事！快用冷水冲冲，不然等会起水泡就严重了。” 　　顾施施眼泛泪光连连摆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墨徽充耳不闻，抓着她的手毫不犹豫的浸入冷水中，寒意瞬间顺着掌心往身上爬，冷得她猛地颤了颤，险些牙都要咬碎，原本苍白的脸色又白下去几个度。 　　墨徽看着她也心疼，但是没有办法。 　　浸在冷水了泡了一会确定没严重，只是手背上食指和中指那一块有些微红，好歹是没起泡。 　　墨徽放下了心，只是顾施施的脸色不太好，眉头紧蹙眸子压得低低的，只看得见一双纤长的墨色睫毛。 　　她披着鹤氅端坐在椅子里，就像一尊寡白的瓷娃娃。 　　墨徽往她手上微红的地方施了些止痛的法术，虽然看着不严重但烫伤多少还是有些火辣辣的疼感，比起她心里的伤，她这个做徒儿的也只能治治肉眼可见的伤。 　　顾施施的样子，不光墨徽看着心疼，柒柒也是犹如身受一般，半天说不出一句合适的安慰话。 　　叶挽卿早知道今日赴宴会是如此但是真看见这一幕也不由得面露怜悯，眼中悲伤不已。月式微眉头跟着蹙深，觉得顾施施的状况似乎远比她预想中的差多了。 　　余光掠过叶挽卿，沉了沉转而落在墨徽脸上，蓦然问道：“陆涟漪，怎么样了？” 　　墨徽转头看她，有些愠色：“师父都这样了，你就不能不提……” 　　叶挽卿看顾施施的状况也觉得此时提陆涟漪难免伤怀，很是不妥，在桌底拉了拉月式微的袖子传声而去：“式微，这种时候就先别提了吧，你看顾施施她……都这样了……” 　　月式微看了她一眼没回声，转头看向墨徽继续问：“她醒了么？” 　　陆涟漪从阵中脱离已经有些时日，按理也该醒了。 　　墨徽撇嘴，不情不愿：“醒是醒了，但还是很虚弱，三魂七魄缺了一魂三魄，若是再在那阵中待上个几日就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三魂七魄少了一半以上就会魂飞魄散，陆涟漪再少一魄就神仙难救了，当初但凡她们再晚到几步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好在还来得及，陆涟漪身前功德无数，只要能顺利入轮回缺少的魂魄费事时日自然能再回来，到时她转生又是一个魂魄健全的人。 　　月式微听她如此说也放了心。 　　“你问这些做什么？”墨徽望向她有些不解。 　　月式微瞟她一眼，徐徐答道：“既然是中秋当然阖家团圆最重要，少了陆涟漪如何算得上团圆。” 　　几人一时没明白过来，月式微则手腕一转提出了一盏灯。 　　叶挽卿惊讶：“这不是前几日买的引魂灯么，你现在提出来做什么？” 　　月式微看向墨徽，伸手：“捕魂网，拿来。” 　　墨徽捂紧腰上的捕魂网，警惕道：“你干什么？我青峰的捕魂网是不能随意给人的。” 　　“不给。” 　　月式微垂着眸子想了想，说得也对。又道：“那我等会施法时，你将捕魂网打开放陆涟漪出来，如此不算给了吧？” 　　墨徽将信将疑：“做什么？陆涟漪魂魄不全放出来很容易散的，到时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算谁的。 　　月式微知她心眼，语气依旧不温不火：“算我的，若是陆涟漪魂飞魄散我就是拆了地府也给你寻回来，如何？” 　　“真的？” 　　“真的。” 　　墨徽：“那我得问问我师父。” 　　月式微：“请便。” 　　顾施施终于露了点情绪出来，语气有了些期盼：“你真有办法让我再见见她？” 　　月式微不厌其烦，冷声：“自然。” 　　墨徽这才松了口，起身站到了庭院中，取下腰间的捕魂网：“那我就听你一回，若是不成，你就算拆了地府也要把我师娘寻回来。” 　　师娘？顾施施一听这话又猛咳了几声，双靥浮上了血色，好容易在柒柒的顺气下才止住。 　　月式微提着引魂灯也起身随着墨徽走到了庭院里。 　　墨徽：“一言为定。” 　　月式微：“一言为定。” 　　两人当着悬空的满月，在阵阵江风中开始。 　　月式微将引魂灯放在二人之间，起手结印，又往灯上附了一层保平安的法术，金光熠熠刺眼夺目。 　　施第三层金光落下时凌空喊了声墨徽，墨徽立刻掐诀展网。 　　网口展开，陆涟漪从里面徐徐落到地上的一瞬间金光恰好附在了她身上。 　　陆涟漪的魂魄在人间留了太久，未被阴差接走前贸然暴露在人间会魂飞魄散，之前她一直困在阵中有阵法保护故而没有这困扰，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从阵中出来，没了阵法转眼就会消散。 　　所以月式微只能用这种办法，保她魂魄在人间一时平安。 　　附上了那层金光，她们几人便也能看见她，听见她，算是两全。 　　引魂灯上的两层平安咒与陆涟漪身上的平安咒一样，会维持她的魂魄聚而不散。 　　陪她们过完中秋的，时间足够了。 　　陆涟漪只觉身子一轻，徐徐睁眼，耳边江风冽冽，面前是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这次所有人都看得到她，而她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白衣的顾施施。 　　一切恍然，就像回到了八年前。 　　陆涟漪站在不远处，眉眼含笑，笑着笑着就淌出了泪水。 　　顾施施怔在原地，慌乱的摸了摸自己的白发，直到眼前之人出声喊了她的名字，她铮然回神。 　　看着陆涟漪款步朝她走来，眼睛也瞬间婆娑了，像蒙了一层雾水。 　　顾施施伸手去抚她的脸，掌心一空，什么也没摸不到。 　　她愣愣的看向月式微，月式微回到位子上，开口解释：“她只有魂魄，我只能尽所能让你们看到她，听到她，但毕竟是魂魄，这话不用我多说。” 　　顾施施哽咽，还是道了声多谢。 　　陆涟漪蹲在顾施施身前，目光被她的满头白发和憔悴的面容吸引，伸手去触，眉头深蹙心疼不已。 　　“施施……才八年未见，你怎么头发全白了？” 　　八年来顾施施再次听到记忆里的声音，早已热泪盈眶，笑道：“我已经修炼百余年，早就该成老太太了，倒是你，音容未改。” 　　陆涟漪破涕为笑：“我这辈子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看来施施说的白头偕老，不是玩笑。” 　　顾施施也跟着她笑了：“自然不是。” 　　陆涟漪的音容样貌再次出现在眼前，柒柒早已激动的挪不动道，半晌才回过神，刚想上前喊人却被叶挽卿捂住了嘴，凑到她耳边说道： 　　“你师父跟你主人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就先别上去了，过会再说。” 　　柒柒挣扎着发声：“那怎么行，我也很久没见主人了，我不管！” 　　见她那一身犟脾气又上来了，叶挽卿只能再次好言相劝：“你上次不是见过了一次么？你这才隔多久，你主人跟顾施施又隔了多久？你自己想想现在上去合不合适。” 　　一听这话，柒柒静了一瞬，然后耍起无赖来：“我不管，我也很久没见主人了，我就想跟主人在一起。” 　　见她不听劝，叶挽卿干脆出声喊了墨徽来帮她一起，奈何这会柒柒力气倒是出奇的大，墨徽也快拉不住了，抓住她乱晃的狗头，道：“上次那家点心铺子你还记不记得，就是那个送你好多点心的漂亮老板娘的那家记不记得？” 　　柒柒一听点心就想了起来，点了点头。 　　这招果然管用，叶挽卿佩服。 　　墨徽心领神会继续道：“听说他们家这几日又出一款点心，可好吃了，几次都卖断货，柒柒想不想尝尝？” 　　新点心？ 　　柒柒狐疑看向墨徽，嘴里叽里咕噜一脸认真：“我没钱。” 　　墨徽顿感不妙，脸僵了一瞬，笑道：“没事，我请，我请。” 　　柒柒瞪大双眼：“真的？！” 　　墨徽忍痛：“真的，我们现在就去，你觉得呢？” 　　柒柒来了精神：“有免费点心，要尝！” 　　不愧是顾施施养出来的好徒儿，舍生取义。 　　三言两语将柒柒唬得找不着北，拉着满头黑线的墨徽往城中冲去。 　　叶挽卿看隐患解除终于输了口气，可她留在这里也不太合适，手肘戳了戳一旁的喝茶月式微：“要不……我们也去城里逛逛花灯什么的？等会到时间了再回来。” 　　眼看顾施施和陆涟漪一时半会也聊不完，月式微搁下盏：“也好。” 　　走前怕出什么意外还往草屋处设了结界，有人靠近她哪怕千里之外也感应得到。 　　二人也相继闪身离去，一眨眼到了城中。 　　今日中秋，郢都城宵禁比平时晚上许多，自然街上巡逻的官兵也多了一倍不止，好在目前为止一切还算融洽，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蜿蜒贯穿城中的河上飘着许多花灯，颜色各异形式不一，映得河面熠熠生辉。 　　月式微和叶挽卿从大小铺子逛到街贩花灯，再到灯谜大会，无一不落。 　　走走停停之间手上已经不知不觉拿了些东西，从神鬼面具到各种小玩意什么都有，叶挽卿一分没掏全是月式微付的钱。 　　主要是她本来也没钱。 　　两人行至一处石桥上停了下来，桥下水声潺潺，水面花灯随着水流飘远，远远看去像是星落沉河。 　　石桥两边商贩走卒吆喝声不绝于耳，还有些孩子手提着兔子花灯蹲在桥旁的大柳树下玩的不亦乐乎。 　　叶挽卿走的有些累了，倚在桥边看着水面的河灯有一口没一口吃着手里的糖葫芦，嘴边都沾上了糖。 　　月式微看向她另一只手里拿着龙形的面具，问她：“这么多面具，你为何偏偏喜欢这个？” 　　叶挽卿瞟她一眼，随口接道：“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不是面具。” 119 ☪ 轮回 　　◎月式微笑了，叫她别犯傻◎ 　　叶挽卿手一顿, 垂眸看向手中的面具，她随口一应话都没过脑子，颇有些有口无心的意思。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她余光扫过身后站的月式微，对方正眸光深邃地看着她, 眼底翻涌却表情冷淡，叶挽卿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她心里怎么想她那句无心之失的。 　　她佯装继续啃手上的糖葫芦, 过了一会月式微缓步走到她身侧先开了口：“喜欢就喜欢罢，随你。” 　　叶挽卿猛的咳了起来, 差点被喉咙里的糖渣子呛死：“你、你说什么？！” 　　月式微瞥她, 仍旧冷着脸, 眸子又恢复平静：“我说, 你喜欢就喜欢，不管是面具还是……其他，凡事别后悔就好。” 　　就知道不是她想听的, 叶挽卿一口咬下棍子上最后一颗山楂，瞥了她振振有词：“我叶挽卿做事从来不后悔，哪怕是以命相抵。” 　　桥上热闹, 到处都是围着看河灯的人，叶挽卿的声音不算大却依旧很清晰的落到月式微的耳中。 　　她听见了，目光循循落在河面的灯火上，温和的火光浸润她的眸子, 只是看着没再说话。 　　二人忽而安静，叶挽卿嘴里含着酸甜的山楂扫她一眼，咽下后擦了擦嘴边的糖渣, 然后一抬手将龙形面具戴到了脸上, 一双眸子从面具上挖出的窟窿眼看她。 　　清桑咳了几声学着浑厚嗓音, 双手叉腰怪腔怪调起来：“大胆月式微，本龙君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不识好歹该当何罪~” 　　说罢还指着脚边的石子充当她的虾兵蟹将，徐徐演之：“咳，来人将她拉下去沉河~” 　　月式微一愣，茫然了一瞬之后抿唇想笑，转瞬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神色。 　　她伸手揭下叶挽卿脸上的龙形面具，淡声：“挽卿，别闹了。” 　　“大胆！”叶挽卿双手扣住面具不让她拿：“有刁民扯本君的脸，还不来人将她押下去~” 　　她演得起劲，月式微拿她没办法，掐指念决间那面具便老老实实跑到了她手上。 　　叶挽卿手中一空错愕一瞬才惊觉脸上的面具没了，敛神朝月式微笑了：“你又作弊。” 　　月式微不以为然，拿着她的面具将手背到了身后，缓缓道：“你刚才说要将谁沉河来着，叶挽卿。” 　　“戴了张面具胆子都变大了。” 　　叶挽卿抿唇讪笑：“哪里哪里，借的胆罢了，这不是还你了么。” 　　顿了顿正了神色又凑了过去，温声道：“不过……你刚才笑了，我还以为你喜欢我这么演。” 　　月式微瞥她，冷着脸色：“我没笑。” 　　叶挽卿懒她舌辩，嘀嘀咕咕：“这么嘴硬，忽然有些后悔方才没将你沉河了……” 　　月式微瞟她，叶挽卿则重新倚回桥上，语气漫不经心：“你说你老是绷着脸做什么，笑起来也不差啊。” 　　她不应声，叶挽卿刚要开口忽而桥下有人喊她。 　　她垂首看去，目光扫过一众来来往往放河灯的人，然后停在了柒柒脸上。 　　她正站在桥下河道的一边朝她招手，身旁蹲着墨徽，埋头盘弄手里的河灯往水里放。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她们，二人随即下了桥也到了河道一侧同她们一起。 　　见人来了柒柒又从地上捧了盏灯给叶挽卿让她放。 　　叶挽卿捏着手里的灯蹲下身子，蓦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月式微：“你要不要也来一盏？” 　　中秋放河灯不同于中元节，主要是敬神，太夜敬的神自然只有松烟上神了，也是她的考官，这个自然是要敬一敬的。 　　“我自己去买。” 　　说罢就朝岸边街上走，墨徽忽而喊住了她：“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这里还有一盏多的。” 　　月式微闻声转过头，想了一会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四人蹲在河边，和所有前来祈愿的少男少女一样将手里的灯点着一齐放入水中，看着河灯逐渐飘远柒柒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墨徽心中也有所求，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叶挽卿如是。 　　“你就没什么所求的么？”叶挽卿睁眼将河灯推远问她。 　　月式微站起身，徐徐开口：“有，但不是求就能求来的，放个灯聊表心意就够了。” 　　叶挽卿“哦”了一声，转头看向柒柒，倏而问道：“墨徽不是带你去那家点心铺子了么，怎么又在这碰见你们？” 　　柒柒将玩湿的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答道：“去过了呀，这不才来放灯的嘛。” 　　“这么快？”她瞥了墨徽一眼：“东西呢？” 　　说到这个墨徽就来了精神，眼神颇为幽怨的扫了眼柒柒：“有她在什么东西留得住啊？挽卿你看她的嘴，都是吃的饼渣，早知道就不哄她出来了。” 　　柒柒不服：“那我不是没吃饱么。” 　　墨徽无奈，气不打一处来：“哪有吃点心吃到饱的，你当饭吃呐？” 　　“真是条傻狗。” 　　柒柒还想辩解什么被叶挽卿拦了下来，这心性年龄差不太多的两个人要是拌起嘴来可没完没了，叨一路谁受得了。 　　叶挽卿将柒柒哄走了，四人重新上街，叶挽卿看天色也不算早了，转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们大约戌时一刻出来的，鬼门大开阴差出现得到子时左右，只要在子时之前回去就行，算算时间现在应当刚到亥时不久，那盏引魂灯坚持到那时候绰绰有余。 　　“不急，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亥时三刻宵禁时再回去也来得及。” 　　叶挽卿放下心，四人随即找了个商贩铺子坐了坐吃了些东西。 　　街上熙熙攘攘，亮如白昼，到处灯火通明就像一座不夜城。耳边吆喝的、说书的、聊天的一茬接着一茬络绎不绝；街上米面香、糖蜜香和油香味彼此交杂却有各自清明，充斥鼻息。月式微虽然还是不太适应这么喧嚣的氛围但也渐渐开始尝试接受这样的环境。 　　人间烟火气，她好像有点这样的意识了。 　　四人坐着，就这么看着霓虹世界的人来人往谁也没说话，在这样的喧嚣中内心却格外平静放松。 　　渐渐的，街面人开始少了起来，月式微徐徐起身：“走吧，时间差不多，该送陆涟漪转世了。” 　　出了商贩铺子，四人往江滨去。眼前灯火一一减少，逐渐暗淡，走出郢都最繁华的街道时还途径许多太夜百姓聚在一处平阔地方放孔明灯。 　　一盏盏孔明灯徐徐升空，铺就一道火红荼蘼的银河，今年的中秋节就算过完了。 　　四人回到江滨草屋时一切如旧，顾施施和陆涟漪正立在那棵槐树下看漫天的灯火。 　　柒柒看到一身白襕的陆涟漪，轻声唤了名字，陆涟漪应声转过头，四人齐齐出现在眼前便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该走了。 　　沉眸看向身旁的人，缓缓道：“孔明灯灭，施施，中秋过完了，我也该走了。” 　　顾施施脸色僵了一瞬，抬眸的刹那灯火落入漆黑眸底，泛起阵阵涟漪。 　　笑道：“我送你。” 　　“剩下的事交给我吧。”月式微知道时间已到，便纵身跃上了草屋顶部，确定方位之后把草屋的东北角和西南角连了一根线。 　　房屋东北角与西南角分别唤为外鬼门和内鬼门，故彼此相连的这根线则称为鬼门线。 　　月式微做完这些手腕一转，一小把奉香出现在掌心，从中取了十二根出来分成四份，每份三根分别点着然后插在草屋东北角和西南角相连的鬼门线两侧。 　　东北角为外鬼门，是孤魂野鬼入室霍乱门庭的门，在那处两侧点插上香是为避鬼，免得途中有野鬼进门。 　　西南角为内鬼门，是家中丧仪之后阴差上门接人的门，也是家中亲族逝世之后魂魄得以出去的门，在此处两侧插上香是为告知阴差有鬼需要引渡。 　　大致的事安排的差不多，月式微又跃到庭中提起了地上放着的引魂灯，掐火点着引魂灯上的灯芯放在了西南角的鬼门线上，到时阴差进来就能看见，引陆涟漪入轮回。 　　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月式微走至陆涟漪身前，指了指西南放置引魂灯的地方，缓缓道：“还请陆大人移步站到那里去，到时阴差来时也好接人。” 　　陆涟漪颔首看了一眼顾施施，款步走了过去。 　　墨徽也推着顾施施往那边去，一时五人都聚在了西南边，看着陆涟漪有伤怀、有不舍、亦有遗憾。 　　柒柒一想到要等主人转世这么多年不由得淌起了泪花，伏在墨徽肩上无声抽泣起来，墨徽则轻轻拍着她的头安慰。 　　顾施施坐在素舆中，目光始终注视着陆涟漪，脸色白了又白，手紧紧捉着衣襟仿佛要掐出血来。 　　偏她身体又不好，一是风吹二是伤心，见此情景接连咳了好几声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急喘，又掩紧了鹤氅。 　　陆涟漪看她这样痛心不已，二人对视，顾施施抿唇温婉只是笑着示意自己无大碍，让她放心。 　　静默无声，无一人说话却每个人都在道别。 　　夜色逐渐深下去，子时已到，不久江滨草屋不远处果然出现一个影子。 　　那影子走得极慢，左手端着一本账本，右手捏着一支朱笔勾勾画画。如陆涟漪第一次见那些阴差一样，衣服黑底红边，胸前用白色写着一个大大的“差”字。 　　阴差徐徐走进院子，完全不看路似的，一心就扑在那本账本上。 　　他停在陆涟漪面前，不停翻着账本，露出扉页的那对眉毛拧巴在一起，额上的偃月纹也愈发深下去，像在找什么东西，迟迟不说话。 　　又翻了一会他干脆将朱笔横叼在口中，青瘦的指节在书页中一阵捣鼓，样子有些滑稽。 　　柒柒头一次见阴差觉得新奇便也止住了哭，看着阴差没来由的：“那个阴差叼笔的样子好像我……” 　　墨徽忙捂了她的嘴，压声：“你这傻狗瞎说什么？你比他可爱多了。” 　　柒柒嘿嘿一笑：“那当然。” 　　叶挽卿：…… 　　月式微：……………… 　　顾施施：…… 　　陆涟漪：…… 　　还好阴差向来耳朵不好，没听到。 　　又过了一会，那阴差取下嘴上旳朱笔，停下动作终于有了要开口的迹象。 　　他扫了眼在场六人，道：“这几日江滨无人身死，魂谱上也没有要差人来此处引魂的笔业，你们何故在此引鬼点灯？” 　　叶挽卿眉头一蹙：“这阴差不止耳朵不好，眼神也不好？” 　　这话落到月式微耳朵里，轻声接道：“阴差也是按律办事，办事前问清楚也情有可原。” 　　她们稳得住脚柒柒却稳不住，刚要出声就被顾施施拦了下来，看了眼陆涟漪徐徐道：“我们点灯是想烦请大人引渡亡魂。” 　　“唔……”阴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陆涟漪，盯了半晌忽而觉得有些眼熟：“你？欸？你不是七年前那个死了一年的黑户么！？” 　　“欸不对，现在应该是死了八年的黑户了。” 　　“你还没魂飞魄散？！” 　　信息量过大，众人反应了好一会，月式微从后面走出来，接道：“此人八年一直被困阵中，在阴律中算是情况特殊，按理可以入轮回。” 　　“这些不消我说，魂谱中应当也有记载。” 　　魂谱这种东西为了阴差方便引魂，只要是关于死人的什么都记，包括死法、死期或他杀自/杀通通都有，其中也包括魂魄流落在外的情况。 　　按照魂魄在外多久，为什么没入轮回等因素分门别类，有些魂魄自愿为恶不想轮回。而有些则是被迫流落在外，诸如被困或被一些妖吞了，再不济就是被道士收了。 　　原因很多，但通常这种情况下的魂魄比较特殊，阴律相关处理也较为宽免并不一棒子打死。 　　怕就怕有些阴差嫌麻烦惹祸上身，不愿引渡这些魂魄。比如眼前这个。 　　那阴差眼仁囫囵转了转，又道：“实在不是本差不帮忙，只是这位姑娘在外时间太久，莫说我，就是阎罗大人来了他也不敢收啊。” 　　月式微眼神陡然凌厉，面若飞霜，寒声冷嗤：“七年前还来得及时也没见大人施以援手将她引入轮回，怎么现如今倒说起这种不冷不热的话来。” 　　当年若是那阴差能出手相救，那坐仙童子阵何至于困陆涟漪这么久，现在找这种话推辞，嘴脸实在恶心。 　　阴差一见她如此神情，说话又刻薄，简直比殿上的阎罗大人还凶，汗毛倒竖，额上起了一层薄汗涔涔。 　　气势不自觉弱了下去：“姑娘这话说的，倒叫本差为难……” 　　月式微趁热打铁：“没什么为难的，既然此人属情况特殊，大人按阴律好好引渡轮回便是，积一份阴德何乐不为。” 　　话已至此，那阴差却还是有些不情不愿：“说的轻松……万一出什么事谁来担责……” 　　月式微懒得与他费口舌，直接弯腰提起地上的引魂灯递过去，冷声：“时日不早，大人快快接灯便是。” 　　“这……”阴差面露犹豫，迟迟不接。 　　月式微眸色一凛，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手腕一转，那把冷色的长剑便牢牢握在手中。 　　“此剑杀人斩鬼，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阴差从没见过这么骇人的女子，往常凡人对他可是毕恭毕敬的，哪里敢提剑威胁他？ 　　他脸色吓得青白一阵，嘴直哆嗦：“本、本差可是阎罗殿的人……你胆敢……” 　　话还没说完，月式微逼视他，举剑直指他的眉心。 　　叶挽卿站在后面哪里见过这场景，伸手扯了扯月式微的袖子示意她有些过了，万一他报复如何是好？ 　　月式微目不斜视，传声道：“像他这样的阴差阎罗殿里千千万，不知害了多少魂魄难入轮回，只要他提上陆涟漪的引魂灯她就能得到阎罗庇佑，轮回前谁也伤不了她，跟别说这个小小的阴差。” 　　叶挽卿放下心不再劝阻。 　　寒剑悬在他的眉心，阴差吓得“唉哟”一声捂住了头，却还是没接月式微手上的灯。 　　她将剑又往前递了一点：“你接是不接！” 　　声音冷得像隆冬房檐上的冰锥直戳人的心窝子。 　　“接，接接，我接……”那阴差是真的怕了，他从业十余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她手里的灯，月式微瞬间收手敛剑，将他骇了一跳，以为要杀他。 　　阴差提了引魂灯，陆涟漪便有了阎罗庇佑，可安心上路。 　　离别的时刻也真正来临。 　　阴差这一阵被吓得不轻，提灯引路，陆涟漪跟上他的步子往前走，顾施施在身后早已哭成了泪人，伸出枯瘦的手挽她。 　　陆涟漪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她跟她作别：“今年中秋我过得很开心，施施，我们来世再续……” 　　顾施施终于神色溃散，应了声好再说不出一个字。 　　柒柒走上前同她挥手，泪眼婆娑：“柒柒也会在人间等主人，一直一直等……” 　　匆匆道别，陆涟漪逐渐跟着阴差消失在视线中，踏入轮回路。 　　【📢作者有话说】 　　更啦~昨天更得太急都没在作话留消息，好啦陆涟漪入轮回啦， 120 ☪ 上青峰 　　◎月式微◎ 　　陆涟漪走后, 顾施施终于撑不住，身子瞬间垮了下来，单薄的脊背悄然颓下去缩在椅中连咳带喘, 身上披的那件鹤氅罩在她身上犹如空壳一般。 　　看上去弱得让人直蹙眉。 　　墨徽从厨房倒了盏热茶出来递到嘴边，顾施施唇色苍白稍别开了脸, 抬手接过来才抿了两口。 　　叶挽卿站在旁边生怕她咳出血来，扯了扯月式微传声给她：“怎么感觉顾施施这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了？之前在青峰看她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严重才是？” 　　“之前确实没那么差。”月式微淡声：“许是身体落下病根了, 加之连日伤怀又见今日这般场景，难说。” 　　叶挽卿颔首, 不再发问。 　　过了一会顾施施终于缓回了口气, 看向月式微徐徐朝她躬身作揖, 道：“此番有劳月姑娘, 来日若是有用得着施施的地方当义不容辞。” 　　月式微伸手将她扶起：“不必言谢，相逢即是缘分，举手之劳罢了。” 　　“陆大人的事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如今她入轮回，若是顺利年后便可安然降世。” 　　叶挽卿凑近接话：“式微说的对，陆大人功德深厚很快便能转世, 你只需好好养病，与柒柒在人间等待，切莫再难过伤身才好。” 　　顾施施笑了笑只说好。 　　时辰不早，墨徽站在身后替她拢了拢肩上的鹤氅, 温声提醒：“师父，夜已深了，你这身体不能久熬, 先回青峰休息吧。” 　　顾施施转头看她, 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柒柒身上, 莞尔唤了她的名字，柒柒回过神走到她跟前，伏在膝上。 　　顾施施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呢？柒柒，想好要不要跟我回青峰了么。” 　　“我……” 　　柒柒还是有些犹豫，青峰那地方灵气充沛又有仙门坐镇，她若是能在那里修炼自然是好，就是怕去了不似这里□□中规矩颇多束着她。 　　再者她是妖，仙门那些个弟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与一只妖同吃同住……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如同陆涟漪那般善意。 　　顾施施看出她有顾虑，拂去她嘴边的饼渣喘了口气继续道：“青峰弟子虽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但也不是那般不分青红皂白滥杀之人，你看看墨徽，她不仅同你玩还给你买糕饼点心，对不对？” 　　这话倒是不假，柒柒瞥了眼墨徽，松了口：“那柒柒也要做你的徒儿，这样别人就不会随意欺负我了，还有墨徽师姐保护我我就不怕了。” 　　话音刚落，墨徽先炸了：“师父，这使不得啊……” 　　青峰虽然并不滥杀，但柒柒毕竟是妖，顾施施现在是个凡人又一身伤未好，忽然带只妖在身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青峰那些长辈松口的，风险太大，纵使柒柒她秉性纯良。 　　更别说收做徒弟了，这若是传出去，青峰只怕风口浪尖。 　　顾施施知道这些，也明白墨徽是为柒柒好，但如今陆涟漪踏入轮回，她又身在青峰难以顾及柒柒，她修为尚低，万一出个什么事身边无人照应。 　　陆涟漪转世回来看不到她会难过。 　　想了一遭，顾施施还是应了下来：“多一个徒儿也没什么不好，日后有人护着你。” 　　顿了顿又道：“那柒柒先在这里等我几日，待我安排好了就让墨徽来接你，做我膝下第二个徒儿。” 　　“一双徒儿，也算圆满。” 　　墨徽还想说什么抢救一下，但瞥到顾施施唇边抑制不住的笑意时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 　　师父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柒柒得到了她的应允，伏在她膝上甜甜喊了声师父，顾施施摸着她的头轻轻应了一声。 　　一时气氛融洽，柒柒笑靥如花。 　　“嗷对了。”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竹筒递给顾施施：“主人让我将这个交给师父，她说这东西原就是师父的，该物归原主，我这几日忙着其他的事差点忘了。” 　　顾施施伸手接过来，苍白的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细腻纹理，看到了筒身上那几个娟秀的小字。 　　那是陆涟漪的一手小楷，丰筋多力游云惊龙练得极好，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我赠与涟漪的，我记得。”顾施施边说边揭开盖子，修长的手指往里面一勾便带出了那一副乾坤圈阴阳镯，目光猛然一顿。 　　柒柒觉察不对劲：“师父你怎么了？是东西不对么？” 　　墨徽也蹙起了眉：“不会是你这傻狗将东西弄坏了吧？这可阴阳镯可是修道之人不可损坏的法器，一人一副可难得了。” 　　柒柒哪里懂这东西这么重要，开口辩解：“我才没有，我一直揣在心口保护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会弄坏，你现在是我师姐了哪有这么对师妹的嘛。” 　　两人眼见又拌起嘴来，顾施施这才恍然回过神，将镯子塞回了竹筒里，抬眸看向墨徽：“无事，东西没坏你别怪柒柒，为师只是忽然看到旧物有些感慨，没大碍的。” 　　话音刚落忽而又猛咳了几声，连咳带喘的光看着就让人心疼。 　　这样子哪像是没大碍的样子，墨徽忙着帮她顺气也不与柒柒争论了。 　　好容易好了些，顾施施满脸疲惫，眼底漆黑像一潭干涸的枯井，眉宇也总因为忽如其来的咳嗽紧蹙着。 　　缓了一会费力掀眸看墨徽，气若游丝：“墨徽……推我回青峰…快……” 　　墨徽从没见过她脸色如此之差，片刻不敢耽搁忙掐诀将她带回青峰去了。 　　柒柒都来不及送她们就消失在了眼前，一缕光束从夜空划过后便不见了踪迹。 　　叶挽卿总觉得哪里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瞥了一眼月式微后还是按下了没问。 　　转眼人走的差不多，柒柒转身往石桌边去挽袖收拾残局，可怜她忙活几个时辰做的东西都没动几口。 　　将碗摞到一起，回身一看见月式微和叶挽卿还没走，说道：“主人的事结束了，之前为祸太夜的狼妖也已伏诛，多亏了你们太夜这几日太平多了，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叶挽卿刚要接话，被月式微按住了，应声：“宫里还有些事，狼妖死前曾找到舒后往她身体里灌了些东西，未免狼妖卷土重来此事是当务之急。” 　　柒柒动作没停，眉头微蹙：“还有这事？就没有什么办法弄出来么？” 　　“暂时没有。”月式微淡声：“主要也不知道她往那舒后身体中灌进去的妖力究竟是谁的，如今只有等那股妖力在她身体中苏醒后才能知晓，对症下药。” 　　柒柒不懂这些偏复杂的事，“哦”了一声没再发问，兀自收了东西进厨房，片刻之后转而提了一盏热茶出来。 　　“你们若是不忙喝点茶再走吧。” 　　再抬头时，院中早已空无一人。 　　…… 　　临近半夜丑时三刻，墨徽带着顾施施回到了青峰。 　　穿过峰顶浩瀚的云层稳稳落到了门派外围的白石路道上，头顶的枫叶飘落至脚边，柒柒敛剑的功夫顾施施身子没坐稳一下跌到了地上。 　　不知怎么猛的呕出了一口血，手掌也擦破了皮，一时血涔涔的，比手边的枫叶还红上几分。 　　“师父！”墨徽始料未及，忙去扶她。 　　顾施施眼前晴明一阵昏暗一阵，就是看不清东西听不清人，仿佛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能要瞎了聋了。 　　墨徽扶住她的身子将她一点一点往椅子上挪，顾施施救命稻草似的抓着她的衣袖不敢放开，膝上痛，手也痛，心口像被人拿刀生生剜了一般。 　　口齿不清喊着墨徽的名字，墨徽小心翼翼扶着生怕弄疼了她，轻声应和：“师父……我在呢，墨徽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师父……” 　　顾施施抓她的衣袖依旧抓得紧，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臂膀上。 　　挣扎之际，鬓间的簪子忽而落下，白发瞬间松散垂及腰间，落到地上，远远看去像个垂暮将逝的老人，腿脚不便爬也爬不起来。 　　她眼前昏蒙，耳鸣不止，像陷入一个漆黑的世界，身体不停地往下掉，拼命想抓住点什么或者有人能拉她一把，所以她不停的往墨徽身上攀，狼狈极了。 　　她喊墨徽的名字，墨徽不厌其烦一声声应着，逐渐哽咽看不下去。 　　“师父你这样不行的，你等我一会我去叫大师伯来救你，大师伯他道行深一定可以治好你……师父……” 　　“不！”顾施施仿佛忽然惊醒一般，偎在墨徽怀中发抖：“别喊，别喊人……我没事……我没事的墨徽……别喊人，求你……” 　　墨徽怔然，哭着伸袖擦去她下巴上淌的血，像拥着易碎的瓷娃娃般不敢用力：“我不喊人，我不喊人了师父，这里没人，只有墨徽和师父，没人看见……没人看见……放心。” 　　这话像是定心丸，顾施施逐渐安静下来，偎在她怀里不再挣扎，可那双手依旧紧紧攥住她的袖子，将手指都勒成了青白色也未松懈一刻。 　　墨徽心痛不已，拍着她的背一遍一遍跟她说着没事，会好的。她也才十二岁，可眼前她的师父却更像是孩童，心思脆弱不堪琢磨。 　　静了没多久，怀中渐渐响起啜泣声，像小猫一般似有似无。墨徽一言不发只是扶着她，任她的泪水浸湿衣衫。 　　顾施施难受极了，哭不出声，上气不接下气又咳又喘，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而去。 　　两人就这么在枫叶堆里坐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沉下去，淡下去，墨徽这才敢垂眸看她，顾施施阖着眸子眉拧着，就那么睡了过去。 　　晚凉的风已经将她的泪吹干了，只留下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泪痕。 　　她怕将她弄醒，便掐了个决移至了栖木楼里。 　　将她扶到床上躺好，掖好被子，忽而看见她的手中还紧紧捏着那个柒柒交给她的竹筒，指节攥得发白。 　　不敢多留，墨徽赶忙出了栖木楼去找了大师伯净玄。 　　…… 　　月式微和叶挽卿回到客栈已经过去了大半夜，便匆忙歇下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叶挽卿又是一个长眠，睡得香甜，一醒来正好是早晨，还能赶上客栈的早膳。 　　她一睁眼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揉着惺忪睡眼走到桌前想倒盏茶喝，不等她伸手那茶已经递到了手边。 　　她回神睁眼，果然是月式微。 　　叶挽卿接过她手里的茶，笑道：“怎么样这次我又睡了多久？有没有超过上次一觉睡五天的记录？” 　　月式微掀眸瞥她一眼，没说话。 　　叶挽卿早已习惯她这冷淡性子，将手里的热茶饮了又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月式微又瞥她一眼，徐徐起身往门外走，淡声：“有，柒柒来找你做别了，她今日要上青峰，墨徽已经来接她了。” 　　“现在就在客栈堂中。” 　　这个叶挽卿倒有些意外，马不停蹄的往楼下奔去，月式微在后面跟着。 　　下了楼，果然看见柒柒和墨徽在堂中用早膳，叶挽卿想起自己也没吃便随手跟掌柜打了招呼也要了一份，算在月式微账上。 　　柒柒看见她忙招手，叶挽卿走过去与她坐在一处，看了她一身打扮啧啧称奇：“柒柒你这青峰道袍穿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嘛，仙风道骨的，着实有趣。” 　　柒柒叉腰，神气的不行：“那可不，师父当年也是说我根骨不错的来着。” 　　墨徽嗤了一声没说话。 　　叶挽卿目光随声移到她脸上，又问道：“青峰不是没那么容易进去么，怎么这么快就获准了？居然连道袍都制好了。” 　　墨徽闻声转过脸来，接道：“还好意思提呢，还不是多亏师父，她与大师伯二人合上门整整谈了两天才谈下来的，也不知到说了些什么，竟让一向说一不二的大师伯都松了口。” 　　“怪得很。” 　　谈完出来时，顾施施整个人的脸色又白又憔悴，看起来很是费了些口舌。 　　“原来如此。”叶挽卿又看向柒柒：“你既入了人家青峰好好修行便是，到时你主人转世回来让她也高兴高兴。” 　　柒柒从碗中抬起脸：“此事自然，我要比墨徽师姐还厉害。” 　　假师姐成了真师姐，这才多少天的功夫，墨徽不由感叹。 　　不一会小二也上了一份早膳过来，叶挽卿边吃边问她：“什么时候走？” 　　柒柒搁下筷子，答道：“等会就走，我就是想来见见你，毕竟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叶挽卿喝了口豆汤，笑道：“以后有时间我会去青峰找你玩的，有空还一起过中秋，那天我都没尝到你做的菜。” 　　柒柒高声应好，看起来分外高兴，叶挽卿也由衷替她高兴，如今几个人都算有了归宿，往后还能相见，世事无常，这就很难得了。 　　三人一起吃了一顿早膳，叶挽卿和月式微亲自送她们出客栈，看着柒柒和墨徽身影越走越远，她心中油然升起一点别样的情绪，不自觉嘴角上扬。 　　月式微余光扫她一眼，问：“你笑什么？” 　　叶挽卿转过头，接道：“笑当然是高兴啊，不高兴的话怎么会笑呢。” 　　说罢转身进了客栈，月式微没说话也跟着进去了。 　　一时清净了，叶挽卿有点无聊起来，缠着月式微聊着聊那一直到了夕阳黄昏时分。 　　两人用过晚膳后，宫里忽然来了人，说舒后醒了，喻雪婵请她们两过去。 121 ☪ 往事 　　◎舒后◎ 　　月式微眉宇一凛同叶挽卿坐上马车跟着去了宫里。 　　马车疾驰穿过街巷, 直贯入了宫门又走了一阵到了之前关舒后的院子里，喻雪婵早已等在了里面。 　　月式微先一步进去，眸子一扫便看见面前紧闭的门户, 还有门口站着的喻雪婵。 　　“我在这里等了多时，人一醒就差人通了消息给你们。” 　　“情况如何？”月式微寒声问, 眉宇紧蹙有些意料之外。 　　喻雪婵也没道些出别的，只说：“有些奇怪。” 　　随即挥手将门推开：“你们看看便知道了。” 　　月式微顿了一会还是迈脚进了房门。 　　房中陈设没什么变化, 唯一不同的是昔日床榻之上安睡的人此刻已经苏醒，正坐在床边不知所措。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衣服, 妆发尽取, 墨般的长发垂在身侧遮住了小半张脸, 眸子黑漆漆的, 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和身体。 　　那样子与其说不知所措，其实更像是惊讶，久久缓不过来的那种。 　　床上的人没什么动作, 底下的侍卫便也按兵不动，在场无一人说话，甚至连一点其他的声音都没有, 安静得有些诡谲。 　　自舒后出事以后此处的看管比以前严了许多，日夜不休轮番看管，今日她醒了之后房中更是瞬间被十几个手持大刀的穿甲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警惕的落在舒后脸上，只有舒后观察着自己的一切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月式微三人进来之后, 门砰的一声关上，舒后惊神终于垂手抬起了头，一一扫过众人。 　　目光灼灼与之前的幽怨截然不同, 全然不像是同一个人的眼神。 　　她转了一周, 目光落到月式微脸上时猛然停住, 变得凶狠异常：“本仙君认得你。” 　　月式微眉头一蹙，脸色若三尺寒冰，冷声喊道：“其他人都出去，快。” 　　掷地有声不容辩驳。 　　众人一愣，披甲的侍卫双双对视不敢轻举妄动，喻雪婵沉声让他们退出去才敛刀迅速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月式微侧脸看了眼喻雪婵，又道：“还请殿下也先出去，避远一些，以防万一。” 　　捉妖这种事危险，喻雪婵也不擅长，她一介凡人在这里只怕帮倒忙，犹豫片刻后躬身也退了出去。 　　一时房中就只剩了三人。月式微，叶挽卿还有舒后。 　　舒后见她这样子，忽然喜怒无常起来：“本仙君认得你，没妖山那次我就是死在你手上！龙族。” 　　“你们斩了我的连地根害我不能复生，如今又想做什么？本仙君这次绝不会再给你机会！” 　　说罢飞身朝她袭来，身上散开一团黑气，瞬间锋芒毕露。 　　月式微顺势接下她一掌，两股力量碰到一起的刹那金光乍现，舒后被弹出几米远跌在地上猛的呛出了口鲜血。 　　她伏在地上，看到身前的淤血时脸色惊恐不已：“本仙君……本仙君的修为呢？本仙君怎么……” 　　月式微站在不远处，垂眸看着这一切，徐徐道：“你早已是命丧没妖山的人，那一身近万年的修为早就散尽，连地根都被斩了何谈修为。” 　　“你之所以能再次复生都是那只狼妖做的。” 　　那狼妖身上背着妖印本就活不了多久，她以为那次她来宫中找舒后时是为了将自己的妖力灌入舒后身体中，日后好继续存活，没成想那狼妖竟是拼命为他人作嫁衣裳，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月式微直言不讳，舒后听了却怔了一瞬，随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最后脸色一变浑身黑气更盛了些，几近将她整个人吞没，怒声道：“谁要她帮我复生！她就是个傻子！本仙君修炼这么多年不需要她一个孽畜煞费苦心！不就是死么，本君又不是没死过！” 　　“不中用的东西，将本仙君投在这副人类躯壳之中还不如让本君死了！废物！” 　　她口中极尽恶贬之词，擦去嘴边的血再次起身看向月式微，调动起身体中为数不多的妖力，看样子是准备与她殊死一战。 　　月式微掀起眸子瞥她，收了掌中的龙印金光，甚至剑都没招出来，冷声道：“你不必与我抱同归于尽的心思，且不说你寄生在凡人身体中，而且仅存的妖力也根本支撑不了你近我的身。”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我不会杀你，我只想拿回那具身体。” 　　话毕，舒后静了很久，然后又不要命的调动残存的妖力，嗤声：“若是重活一世不能报仇，那本仙君活着有什么意义。” 　　霎时间她身上黑气滚滚，双目血红，像极了没妖山那夜疯魔难控的样子。 　　叶挽卿被月式微护在身后，让她躲远些，然后敛起眸子重新看向舒后，掌心金光刺眼，转眼凝起一个硕大的龙印朝她飞去。 　　相较之下房中显得狭小无比，舒后逃无可逃。 　　“这是你逼我的！”鱼死网破之际，她将所有妖力凝在掌心朝月式微冲去，黑色的一团，中间是她集所有妖力凝成的一把利刃，直直向她心口刺去，速度极快。 　　刀尖即将碰到她的衣衽时月式微忽而侧身，迅雷不及的扣住她的手腕，柔劲一推骨声清脆。 　　她下手很有分寸，只是稍稍弄折了她的手腕，不假时日还可恢复，没下死手。 　　舒后吃痛却无力反抗，掌心凝起的妖刃登时散了个干净，只剩了一团虚张声势的黑气。 　　月式微扼住她折断的手腕往回一推，舒后落回地上，龙印将她罩在原地动弹不得。 　　做完这些，月式微款步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许久，缓缓道：“那次在没妖山，你说‘龙族，白发，他回来了’，谁回来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龙族在人间千万年，从古至今生来白发的却只有她和她爹爹，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她仙考之前没怎么出过龙渊，更别说见过这树妖。 　　听她那口气仿佛还见过她爹爹，可树妖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不得而知。 　　舒后忽然听她这么问也是一愣，随后癫狂的笑了起来似乎没打算答话。 　　月式微看她这样子眸子微凛，淡声：“罢了，我随口一问不说便不说吧。” 　　随后带着叶挽卿推开门出了房间，喻雪婵带着披甲侍卫守在院子外面，生怕什么风吹草动，见门扉扇动她便知道是月式微她们出来了，忙上前问了情况。 　　月式微只是摇头，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她说：“能救舒后的另有其人，不消几日便会登门。” 　　说完携着叶挽卿坐在了院子中，沏了一盏茶慢慢等。叶挽卿好奇问过一嘴，她只说“等着便是”。 　　喻雪婵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好细问，便同她坐在一起等了起来。 　　这一等便是三五天，月式微和叶挽卿也顺道歇在了女君殿，还是原来那间屋子。喻雪婵有时白天要处理政务，很少过来，便嘱咐着月式微和叶挽卿帮她多盯着点，若是有人拜访立马传信。 　　一时五天过去，第六天时没等来月式微的消息，倒是等来了另一个消息。 　　下人来报，说宫门外青峰顾施施来访。 　　喻雪婵以为自己听错了，还仔细盘问过两遍确认无误后才请人进宫里来，下人临走请人时她又给人喊了回来，道：“本君正要去那处别院，你便将人请到那里吧，本君在那等她。” 　　那人道了声是便下去了。 　　喻雪婵先一步到关押舒后的院落，月式微看着她进来，淡声道了句：“可是人来了？” 　　话音刚落，顾施施也由墨徽推着来了。 　　她依旧蜷在椅子里，未到冬日便已经用上了鹤氅手炉，倒是脸色比之前好了些。 　　几人相见，喻雪婵却是一时惊得哑了口，顾施施朝她她笑了笑先开口：“好久不见，殿下。” 　　喻雪婵回神，躬身：“仙长幸会。” 　　顾施施扬手止了她的礼：“我如今凡人一个，殿下就别再喊我仙长了，折煞我了。” 　　喘了口气，又道：“我此番来是为了却一件旧事，也当是我为太夜做的最后力所能及的事。” 　　月式微款步上前，道：“时间不早，那人就在屋里。” 　　顾施施抬眸看向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颔首咳嗽了两声后对墨徽道：“送我进去吧。” 　　开了门，墨徽将顾施施送到门口，然后由她自己进去。 　　顾施施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进去的时候也没多犹豫，脸上只剩坦然。 　　将门合上后缓缓转过身看向了床榻上被缚住的舒后。 　　床上的人听到人来，刚要开口骂，看到来人时却猛然怔住，神魂剥离般久久说不出话。倒是顾施施眉眼平和，静静地道了句：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更啦~明天双更，进入没妖山往事阶段。 122 ☪ 佛陀岭往事(上) 　　◎此章不感兴趣可跳◎ 　　柳妖的根不在没妖山, 她原来是长在极西之地一座唤作佛陀岭的大山里。 　　她在那里生长万年，万年间她从一棵树苗破土花了十余年，长成柳树又花了百年, 熬过风雨到通人识又花了三千年，四千岁时才开始正儿八经的修炼。 　　后面的六千年她拼命从周围汲取灵气, 根茎钻入地下绵延数千米去找寻灵气充沛的地方，但四周妖类太多了, 与她争夺灵气的数以千计。 　　她一介草木妖，修炼本就困难至极, 未化人形之前修炼更是举步维艰, 每上一级难如登天, 所以才如此蹉跎了六千年之久。 　　满打满算一万年的那一年春天她终于迎来了得以幻化人形的时机, 彼时万物复苏她正高兴，忽然山头震动，密林深处一阵扰动, 树颤草抖，像有什么东西正往她这边冲过来。 　　她察觉不对当即收敛起枝条，安心当起一棵平平无奇的柳树。 　　不一会十余只妖兽从林子深处窜出来, 其中有好几只急着跑没看路，一头创在了她的树干上，她倒是不疼，那几只妖兽却登时昏了过去。 　　没等她深想密林中猛然闪过一个硕大的黑影, 从另一棵树身后出来时化作了人。 　　那人一身黑袍，头束着玉冠，身量高挑生的俊朗异常, 唯一煞风景的是他那双沾满血的手。 　　虽没能看见那人的原身, 但柳妖知道他定是只厉害的妖, 妖界传言越厉害的妖化的人形越漂亮，越精致。 　　此妖人形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柳妖虽羡慕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妖是个元修，专食妖以提升修炼，柳妖也是妖，被他发现的话那她这万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只要她不动，那人就察觉不到。 　　柳妖屏息凝神，那妖缓步走到她身前，弯腰的瞬间手中凝出一把锃亮骇人的妖刃，三两下的功夫白刃进红刃出，将撞晕的几只妖兽一刀毙命。 　　鲜血溅到柳树上，温的还冒着热气。 　　那妖敛腕将刀刃收了，又用妖力化了几根麻绳般粗的绳子躬身把几只死透的妖兽捆了准备拖走。 　　他牵起绳子一端缓缓直起身子，忽然顿了顿，柳妖心中一紧，那妖悄然俯下身，拭去了她身上的血。 　　柳妖一怔，仿佛悟到了什么一般，周身倏而激起阵阵法术波动，绿色光晕笼罩全身犹如耀阳一般刺眼。 　　浑身灼热，她感觉这几千年贮存的修为猛然在这一刻化为一阵气浪掀天而去，劈石斩木弄出不小动静。 　　一瞬间安静，她再睁眼时已经化了人身，而刚才替她拭去血迹的妖已经被气浪冲开，一头碰在石头上撞死了，露出黑貂原形，头上还在汩汩冒着血。 　　柳妖刚一化形就伤了人家性命，心中惭愧不已，走上前帮他收尸，就地挖坑准备埋人，刚刨了个浅坑忽然又窜出来一只狼妖拦在她面前说要报恩，紧接着十余只妖兽将她围住。 　　柳妖愣神以为自己要折在这里，谁知她还未张口问那些妖兽通通跪了下来，跪在她面前喊她“恩人”。 　　一下跪倒一大片，柳妖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怎么回事，不想她化形不小心震死了一只妖却救了这些妖的性命。 　　实在是无心插柳之举。 　　她刚化形无处容身，便也应了下来。 　　后来，那些将她视作恩人的妖帮她找住所，柳妖喜欢山水，喜欢灵气充沛的地方，经诸多妖怪帮她摸索之后便在一处瀑布旁落了脚，是个山洞，柳妖还取了个壮志凌云的名字“齐天洞府”。 　　妖妖都说这名字极好，配得上她的身份。 　　她乔迁那日，整个山头的妖怪都来庆贺，有许多生面孔她都不认识，只知道她们来看了她一眼就走了，有些嘴里还说她就要大难临头了。 　　什么大难临头，柳妖不知道，直到几日之后洞府前来了一波人，扬言要报仇，柳妖这才知道她们嘴里说的大难临头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那黑貂的朋党来找她寻仇来了。 　　黑貂确实是她杀的，但实属无心之失，奈何她已担下了恩人的名头，受了人恩惠，那么这些仇她也必须一并受下。 　　柳妖不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她修行几千年初出茅驴当然想干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在这泥沼般、人人夹缝求生存的妖界闯出一番名堂来，所以这些上门寻仇的黑貂朋党便成了她在山头立威的第一波牺牲者。 　　她攒积六千年修为，在她化作人形的那一刻全都融到身体里，虽说六千年，但她还未有真正出手的时候，自己几斤几两她没什么数。 　　但很快她心里就有了一个大概。 　　那些寻仇的看她孤身一人便团团围了上去，想一举将其拿下，所有远处围观的妖都替她捏了一把汗，柳妖自己也捏了一把汗。 　　她只有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别人刀下亡魂，所以她使出了十成十的修为，霎时间天地色变，她周身泛起的绿光直冲天际，仿佛要将这天捅出个窟窿来。 　　佛陀山的妖兽被这一幕惊破了胆，那些寻仇的见此情景却是剑已出鞘，刹不住脚朝柳妖冲了过去，这一冲就落了个形神俱灭，连灰渣子都没留下。 　　事毕之后，那些幸存的妖早已吓得口齿不清，纷纷匍匐在她脚下求饶，但柳妖心里却在想别的，回神看向自己的洞府，颇为大胆的心想或许她真的配得上“齐天”二字。 　　柳妖这一战打出了名堂，方圆千里之内无不知晓她的名号，越来越多的妖开始慕名而来，或与她交友，或请她帮忙除掉眼中钉。 　　如此种种柳妖欣然接受，短短五年之内便在妖界拥有了响当当的名号，人人碰见她都得唤一声“仙君”。 　　有一日一位狐妖老友找上她，怀中抱着一副骸骨找她哭诉，说那是他那膝下唯一的孩儿，前些日子因一点吃食竟被一毛头小子下了杀手。 　　可怜他那孩儿才刚化形的年纪，遭此毒手被人扒皮啖肉，死相极惨。 　　柳妖眉头紧蹙，当即起身要了那凶手的名字只身前去要个说法。 　　那毛头小子住在佛陀山不远处的断崖上，是只角雕修炼成的妖怪，柳妖与他大战三天三夜，斗的昏天黑地，最终她险胜一招将他击落崖下。 　　她背着伤回到洞府，狐妖早已等在那里为她备了一桌酒菜。 　　两人酒足饭饱，柳妖半醺，看着狐妖举杯邀月一口饮下后回身看她，盯她许久。 　　柳妖喝了酒，伤处的痛楚便轻了很多，问道：“你盯我做什么？” 　　狐妖笑了，将盏放下又道：“你有如此本事为何甘心窝在这小小洞府之中，何不自己开山立派？你追随者如此之多干脆占了这佛陀山立山为王，我定然第一个支持你。” 　　这番话一下戳中了柳妖的心，她原就是想在妖界闯出一番事业的，如今声名、修为都有了，只差她一声号召，八方来聚，将事业做大做强。 　　柳妖思考良久之后放下手中酒盏，却还是摇了摇头只说：“还不到时候。” 　　既然是要在妖界闯出一番名堂，她还缺一样东西。 　　她想得到妖界妖盟的认可，传言妖盟中上有六大妖仙下有十二长老，再下面有二十四妖，六大妖仙百年一换，十二长老也早已位满，现如今只有二十四妖的位子还空着一个，她想试试。 　　凭她如今的实力自是不在话下，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个位子了。 　　二十四妖的选拔与十二长老的甄选一样，都是凭实力可得。柳妖到场时妖盟之中的比试已经开始，场上一只蛇妖与虎妖斗得正欢不相上下，比试台下最外圈围坐着已经选出来的二十三妖，团团簇拥中还留着一个居中的位子。 　　柳妖侧过脸举首望去，妖盟十二长老则正坐在另一侧的高台荫庇处看着这场酣战。 　　柳妖敛了目光徐徐进场，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仙君来了”，刹那间比试台旁围的观众和参赛者齐齐转过头看她，一时之间数百来双眼睛落到身上，人人都朝她躬身作揖，客气的唤她一声“仙君”。 　　仙君这个名头原是因为她草木化妖主灵修，为人又仗义慷慨从不杀无辜，由此得了君这个名号，她修为强悍人又生得昳丽非凡故而又有了“仙”字。 　　二字一和便有了他们口中的“仙君”一说。 　　柳妖一一回礼，缓步进入人群中，目光始终停在二十四妖空出的那个位子上。 　　此时比试台上一蛇一虎斗了三刻钟之久终于分出胜负，那蛇妖身怀剧毒，抓住了虎妖的可趁之机盘上他的躯干朝他脖子上来了一口，大量毒液进入身体，虎妖立即身死当场。 　　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不得不说很有效，地下跃跃欲试的妖瞬间熄了火，为了一个比赛丢掉性命实在不值。 　　一时没妖敢上，坐在荫庇处的长老喊了话：“若是无人再战，二十四妖选拔便就此结束。” 　　柳妖看那位子看得失神，听到台上人喊话才回过神，一跃上了比试台，妖盟长老见还有人要试便坐了回去。 　　“开始吧。” 　　一声令下，柳妖催动法术应战，蛇妖面露倦怠故技重施，看准时机缠上了柳妖的腰身，迅雷不及的速度朝她手臂上来了一口，十足十的毒素转瞬侵进血液。 　　底下人人开始叹惋起来，说妖界好不容易又出了个厉害的灵修之妖，此番又要折陨了。 　　蛇妖使这等伎俩虽然一劳永逸，但却浑然不知早已露了弱点，下一瞬被人掐住七寸死死捏住了她的蛇头，蛇妖当即脸色一变：“你……” 　　柳妖扫了眼伤口，缓缓道：“你不知道我是草木妖，免毒么？” 　　从她惊恐不已扭动的身体上看，她确实不知。 　　柳妖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两指掐断了她的脖子。 　　这场之后无人再敢上台比试，全都止步在了柳妖这里。 　　高台上的妖盟长老随之出声宣布结果，叫柳妖上前拜见十二长老就算结束。 　　柳妖纵身跃上高台，台上中间的墙面悬着一副半身人面，十二位长老的座位则在两边依次排开，右边坐满了六位，左边却只坐了五位还空了一位。 　　柳妖不敢多看，只浑然扫了一眼却惊觉那十一位长老各个丰神俊逸比她平生见过的任何一只妖都好看，此刻正端坐在扶椅内打量着她。 　　柳妖看不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原身，一阵莫名的不安感陡然席卷全身。 　　坐在那画右边顺手第一位的人先开口：“别害怕，二十四妖都是要见过我们这些长老的，只是走个程序放轻松些。” 　　“是。”柳妖抬眸瞥了眼跟她说话的那名男子，仍旧看不出他的原身，但那张骄矜贵气的脸和一身金服玉冠却分外雍容华贵，腰上还坠着一块掌心般大小的美玉。 　　“你倒是胆大，在我们面前还妄图看穿我们的原身。” 　　柳妖心中一惊忙说不敢，下意识看了过去，才知道那是坐在左边顺手第二位的人，一身暗红没束冠，头发随意的·披在两肩身上也没什么矫饰，说话漫不经心却有种暗涌的威压感。 　　她正不知道怎么解局，右边顺手第一位的华贵男子又开口：“她如今也是二十四妖之一，算是我们的直系下属，四长老就别为难她了。” 　　红衣长老没再说话，他转头又看向柳妖起身引她逐一见见几位长老，柳妖跟着一个个拜了，到那把空椅前时那人顿了顿，叹了句看她道：“这是妖盟二长老盘祸，龙族之中事务繁忙故而今日没来，下次你再来正式入妖盟时应当会见到他，不急。” 　　柳妖看了一眼那空位只说好，又跟着见了剩下的五位长老。 　　拜了一圈，那红衣的四长老瞟了眼身旁那空荡的位子又开了口：“说起来你与咱们妖盟二长老还有些缘分，他是十二长老之中唯一一个灵修，你也是二十四妖之中唯一一个灵修，你们二人真有意思。” 　　妖界之中向来元修多灵修少，灵修较之于元修所需要的禀赋太高，能安然活到修为大成的都少之又少，更别说打败在场十位长老而身居第二的实力，不说毁天灭地起码也快了。 　　柳妖难得在妖妖众生中遇到一个同样灵修的，她很是想见见这位二长老。 　　柳妖拿到了二十四妖的最后一个位子，如愿回了佛陀山，刚一进山门满山的妖怪就簇拥而来，嘴里尽显溢美之词，尽是些恭维巴结的话，柳妖听着心里竟也有些松动。 　　群妖在齐天洞府摆宴庆贺三日之久，她坐高台俯瞰众妖，就像那日在妖盟十二长老俯瞰她一样，人人都举着盏贺她修为深厚千秋万代只此一位，更有甚者喝的醉醺醺口若悬河，说她如今做了那妖盟二十四妖之一，将来再登上十二长老之位指日可待，就是与那传言中十二长老之一的仲芳君也是毫不逊色的。 　　有妖笑着捂了他的嘴，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妖笑了笑。 　　宴席中她的那位好友狐妖又端着酒盏走到了她身前，举杯问她：“上次的事考虑的如何了？” 　　柳妖捏盏与他相碰，一饮而尽后目光循循，不知不觉落到了洞府的门匾上。齐天洞府，她苦心经营多年，那万年的修炼就是为的这一刻，她担得上齐天二字。 　　柳妖饮罢，目眩神迷，恍然间看到之前那衣着华贵奢靡的长老端着酒盏出现在眼前，只是那人骄奢矜贵的脸转眼换了个样子，那是她的脸。张口对她说：“别坐高台。” 　　恍然回神，底下群妖环绕，翘首以盼都在等她一句话。柳妖搁下酒盏，沉了半晌应道：“既然如此，以后还望诸位海涵了。” 　　这是柳妖化形之后的第十年，她如愿得到了声望地位还有数之不尽的拥护，又入了妖盟二十四妖之位占了佛陀山成了山大王，纵横天地，四海八荒谁人都要唤她一声“仙君”。 　　一时风光无量，日月暗淡。人人赞她有当年仲芳君的影子。 　　一月之后，柳妖如期受邀去妖盟参加正式的入盟仪式。她是二十四妖之一，得由十二长老亲自传下妖印才行，届时数以千计的妖族都会前来观礼。 　　最重要的是她想看看妖盟唯一的灵修长什么样子。 　　授印仪式在妖盟的一处高台上开始，每位长老负责两个人的授印，柳妖是最后一个进入二十四妖的所以最后才轮到她。 　　前十一位长老按次序相继走到两只妖身前授印，一一在额上附上妖印，过程顺利，唯独到柳妖和另一只妖时出了岔子。 　　前十一位长老都授过了印，只剩那二长老龙族仲芳君还未现身。 　　柳妖同另一只妖等了很久也没看见那人来帮她们授印。 　　台上那华贵的大长老也蹙起了眉：“怎么回事？怎么又独独缺了盘祸？四长老你消息可真的送到了？” 　　“自然送到了。”四长老仍旧是一身暗红，披发两肩缓缓起身：“想是什么事情耽搁了吧，我再去催催。” 　　说罢出去寻人了，其他人在此干等着。 　　过了很久原先那位出去寻人的四长老才回来，徐徐落到台上道了句：“来了。” 　　柳妖心中一紧，跪在地上余光看着四长老暗红的长袍扫过腿边，紧接着是一片纯白衣角相继扫过。 　　“总算来了，就等你了，快快将印授了。” 　　那白色刺眼，柳妖一凛久久没缓过神，直到那抹白色衣角又到了跟前，准备给她授印才幡然醒神。 　　“抬起头来。”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倏而从头顶响起。 　　柳妖应声抬头，最先入眼的依旧是一片纯色的白，然后是垂至腰间的白发，最后是那对剑眉下冷若寒冰的星眸，矜傲绝尘，惊世骇俗。 　　那人看到她的一瞬间剑眉微凝，顿手问道：“怎么是灵修？” 　　柳妖有些惊诧他这么问，心道灵修不好么？ 　　其他十一位长老对他有此一问也觉讶异，还是四长老先开了口：“灵修不是与你一样么？再说此妖修为颇为强悍，这等人才，她就该是我妖盟的人。” 　　大长老也催了起来：“快快授印便是，你龙族不是事务繁忙么。” 　　柳妖插不上话，只是呆呆的跪在他面前等着他授印。 　　静了半晌，那双星眸里毫无情绪波动，眉头却凝滞了很久，最后猛然垂下手，对她道：“我不会给你授印的，你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柳妖心尖一抖，仰头问了句：“为什么？” 　　可她再回神，那人已经一身白衣一捧白发大步出了门，再没应声，再没回头。 　　一时高台上噤若寒蝉，底下却议论纷纷，人人仿佛都在看她的笑话一般。 　　柳妖跪在地上怅然失神，缓了很久还是大长老出言劝解：“你先起来，他就这脾性，谁都不放在眼里，妖印的事我来代劳算了，你照样还是妖盟的二十四妖之一。” 　　大长老帮她解了围底下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但柳妖始终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那高高在上的仲芳君给另一人授了印，她就不行。 　　还要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赶她回去。 　　柳妖回到佛陀山，因此闭门谢客了整整半月，心中郁结打听了许多关于龙族仲芳君的事。 　　人人道龙族之人高傲不尘，尤其是那最出色的仲芳君，言行举止不染纤尘，为人少言寡语从未将妖盟中人放在眼里。 　　更有甚者说他厌妖，就没见他给过妖好脸色的。 　　柳妖亲自感受过那双寒冰似的眸子，至今回想都直发抖，寒气陡然侵入四肢百骸，不寒而栗。 　　如此循循过了三月，柳妖缓过劲来开始着手自己在妖界立足的事，她占了佛陀山，在狐妖的辅助下将不服自己的妖清扫殆尽，然后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做了山头真正的仙君，只此一位。 　　她一人统领着佛陀山数以千计的妖兽，无人再敢拿她与妖盟的仲芳君相比，为此她还专门为自己取了一个更加霸气的名字，唤作柳相千机。 　　但更多人还是唤她仙君，极少有人提及她的名字。 　　如此又过了半载，佛陀岭的名号越来越大，群妖盘踞在此时不时有些龃龉生惹祸端，柳妖开始力不从心便将手上的事交于了她的好友狐妖打理，她则一心扑在了妖盟之中拼命想做出点成绩。 　　让当初笑话她的，以及当初抛下她的都看着。 　　狐妖看她如此费神便又开口劝解，说妖盟之中能人颇多，她要熬出头不知还要多少年，还不如换条路来得快。 　　柳妖留心，便问：“什么意思？” 　　狐妖这才又开口：“修之妖不同于元修之妖，灵修之妖每一千年可去千里之外不翁仙山参加一次天考，若是过了便可一步登仙，不比在这妖界浑浑噩噩千年好多了？” 　　“最近的一次天考便在明年初春。” 　　“千年一次，机会难得，凭你的修为定然能位列仙班。” 　　柳妖惘然，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可转眼变故来的太快，妖盟出了事，柳妖被妖盟急急招了过去。 　　柳妖一进门十二长老就坐在里面，整整齐齐，就连那时常神龙摆尾的仲芳君都到了场，世所罕见。 　　没等她多想，大长老忽然出手将她隔空拍在了地上，柳妖当即胸骨碎裂，猛的咯出了口浓血。 　　他坐高台，怒声开口：“柳相千机，你可知罪！” 　　柳妖自然不知，动弹不得勉强抬起头看他：“敢问大长老，何罪之有……” 　　“还装蒜！”他的力道又加强了几分，差点就将她按扁在地，斥声道：“我且问你，那佛陀岭可是你的地盘？” 　　柳妖眉头微蹙，咽了口血：“那…那又如何？” 　　高坐上的人继续道：“你可知佛陀岭前几日有几只大妖杀人的事？” 　　柳妖喘了口气，眉头蹙得更深了：“妖杀人是为修炼，此事不是妖界人人皆知的事么？” 　　“大胆！”大长老怒形于色，斥道：“你可知那几只妖杀的是谁？” 　　柳妖抬眸看他，心中不详。 　　他冷哼一声，继续道：“若是动手的是别人还好解决，偏偏那几个不长眼的孽畜杀的是龙族的人！” 　　柳妖眸子猛然凝住，愣愣的看向二长老仲芳君，对上他冰冷的眸子浑身又是一颤。 　　“不、不可能……” 　　佛陀岭的事她早已交于狐妖去料理，日日都会向她禀报山中发生的大小事，这么大的事没理由瞒她不报的。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佛陀岭的妖再怎么也不会有眼无珠去屠龙族的人，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其他长老闻言，手往扶椅上一拍，断言：“何来误会，你定是对那次仲芳君当众羞辱的事耿耿于怀，故而怀恨在心对龙族之人下手！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妖盟竟招了这样一个蛇蝎之人进来！” 　　柳妖伏在地上不顾疼痛据理力争：“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我从未对二长老怀恨在心，我若是真想报复又何必拖到如今呢？” 　　此话并不使人信服，柳妖慌乱至极，又看向静默不言面色铁青的仲芳君，可他始终没看地上的人一眼。 　　高傲不尘，永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像那次台上授印之时一样，不染毫尘。 　　柳妖心死大半，转头看向大长老，力竭道：“此事真的不是我做下的，不信你们可以传佛陀岭的狐妖来问，我与他形影不离，许多佛陀岭的事他都知道，你们传他上来一问便知！” 　　她本不想将她唯一的好友牵扯进这件事中，但如今有人想害她，她不得不还一个清白。 　　大长老许她一言，便差人换了狐妖上来，柳妖泪眼潸然看他：“快快将事情讲与大长老听，我真的没有杀害龙族之人！” 　　狐妖不紧不慢行了礼，大长老扫他一眼：“你且说，此事是否与她无关？” 　　狐妖顿了顿，当即扑通跪了下来转身看柳妖，劝道：“事到如今，你就招了吧，难不成还要我给你作假供么？” 　　柳妖脸色霎时间颜色退尽：“你说什么？” 　　狐妖看她：“不是你让我差人杀龙族的么，难不成现在要我这个昔日好友替你？” 　　【📢作者有话说】 　　更啦，没想到一章还是塞不下，没办法明天再补上，因为有些事彼此有关联，所以从柳妖之前的事讲起，如果影响小天使观感，很抱歉~(鞠) 123 ☪ 没妖山往事(中) 　　◎此章不感兴趣可跳过◎ 　　柳妖在濒死一刻遭昔日好友构陷, 狐妖一口咬定就是她差人杀的龙族之人，说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柳妖百口莫辩，神情木楞, 心口隐隐作痛。 　　其他长老见事情真相大白，纷纷对她千夫所指, 嘴里呵斥她一个灵修却心性如此歹毒，竟敢对龙族之人下手实在是死一千次也不够, 该杀，该杀。 　　柳妖无言, 呆呆的转头再次看向十二长老中坐得最稳的仲芳君, 那妖盟中唯一的灵修, 他从头到脚白的彻底, 像极一尊玉观音似的杵在那里，对此事不表态、没作声、无波澜。 　　在所有长老都说她该死的时候，一身白的仲芳君起身翩然离场, 就像那次授印时一样，再没应声，再没回头。 　　看着昔日那一身白袍再次扫过她腿边, 柳妖恍然，忽而苦笑悲极而泣。 　　其他长老早已见惯他这个来去自如的样子，见怪不怪般又将目光投到柳妖身上。 　　“做下此等恶事，你竟还笑得出来？！” 　　一身暗红的四长老也接话：“仲芳君又走了, 这是他龙族的事，他不发话这妖该如何处置？” 　　大长老没出声，只是挥手让狐妖下去, 狐妖深拜了他, 铁面无私道：“小妖有眼无珠, 当初竟交了这样心肠歹毒的人为友，实在羞愧难当，还望长老严惩才好，以儆效尤。” 　　狐妖说这话时浑然一股大义灭亲的味道，眉头一凛正义极了，惹得四长老都忍不住戏谑：“你这妖好歹与她多年故交，怎的她落了难你还递刀啊。” 　　这话犹如一柄利剑，惊得狐妖的脸色瞬间削下三分白，也将柳妖刺了个对穿肠。 　　太痛了，比抽筋拔骨还让人心死。 　　狐妖被人戏谑一番，灰溜溜的退下了。 　　柳妖伏在地上目眦尽裂，心口创深痛巨郁结不已，没等大长老再下手又呛了口鲜血出来。 　　大长老垂眸看了一眼她，又相继扫了其他的十位长老，问道：“仲芳君走了，又留了个烂摊子在这里，依各位长老所见这妖如何处置才好？” 　　场面静了一瞬，然后异口同声：“杀！该杀！” 　　柳妖力竭，再难辩驳什么，只缓缓抬头看了眼那身着华贵的大长老，他缓缓开口：“他们都要你死，我有心救你奈何寡不违众，抱歉。” 　　话音刚落，柳妖就被他隔空施力压了个粉身碎骨，当场咽气。 　　濒死时，柳妖恍然又看见了一身雍容华贵的大长老端着盏朝她走来，开口对她说：“别坐高台。” 　　柳妖死了，六千年修为折损大半，她的灵识也剥离□□回到了佛陀岭连地根里，被深埋在地下一动不动。 　　她死后佛陀岭再无仙君，人人都知道她是草木妖，她的连地根里还残留着千年修为，整个佛陀岭的妖只怕眼馋至极正四处寻她的根。 　　找到此处是迟早的事。 　　等待死亡的日子并不好过，没两日头顶传来响动，她果然被人刨了出来。 　　她本以为就此结束了自己草草一生，但天不遂人愿，将她刨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当初她刚化形时从林中跳出来说要报恩的那只狼妖。 　　柳妖记性还算不错，她记得这只妖兽，当初她还名不见经传时这狼妖就时常跟在她身边，后来她渐渐成了别人口中的仙君，身边的人也多了起来，就很少再注视这狼妖的身影了。 　　狼妖将她从黑暗的地下刨了出来，刨得爪子都冒了血，肉掌中参满了泥土，直到她的连地根整个露了出来那狼妖才松了口气，对她说：“别怕，我来报恩了。” 　　满打满算刚好二十年，这狼妖将这恩默默记了二十年之久，柳妖微怔。 　　狼妖二十年前便只是通人识的小妖，而今二十年过去它依旧还是通人识的小妖，尚未化形只能衔着她的根跑路。 　　狼妖带着她昼伏夜出的赶路，饿了就饮几口山中的清泉果腹，柳妖颇为动容，发誓度过此劫有来生定要帮它化形修炼，让它做自己唯一的属下。 　　她们即将出佛陀岭的时候，该来的还是来了，狐妖拦住了她们的去路，放言想夺她的根。 　　柳妖心中了然，整个佛陀岭都想要的东西，这天杀的狐妖又怎会让她跑了呢。 　　狐妖威吓着狼妖放下嘴里的东西，狼妖犹豫片刻还是乖乖放下了。 　　狼妖为她做的仁至义尽，此时将她放在这里交于狐妖也不算忘恩负义，毕竟报恩与性命相比自然后者更重要。 　　柳妖早有预料尚能理解，也坦然接受了此后的命运。 　　但事情偏又不随人愿，狼妖放下她后忽然仰天对月一声长嚎，霎时间林鸟飞尽，惊山动雀。 　　林中猛然一阵沉静，随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由远及近，以日行千里的速度朝此地奔来。 　　下一刻幽森的林中便亮起十余对灯笼那么大的瞳孔，一个个黢黑的身影从树后走出来，全是与狼妖一般体型的狼群。 　　那些狼龇牙低吼，呈捕猎阵势团团朝狐妖围过去，场面骇人。 　　狼妖瞅准时机再次衔起地上的连地根，一跃身继续跑，狐妖在身后凝掌用妖力击退了几只近身的狼，一回眸看到嘴的肥肉要逃之夭夭便大吼一声一掌朝她们劈来。 　　柳妖口不能张，只有灵识附在连地根上，眼睁睁看着狼妖受下了那一掌，后股瞬间撕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往外淋淋冒着鲜血。 　　而狐妖送来这一掌也断送了后路，转身想跑时被狼群包围扑了上去，一口一口咬在他身上撕出骇人的口子，临死的时候还惦念柳妖的连地根。 　　狼妖顺利带着她的连地根离开了佛陀岭，一路南下，最后到了千里之外的太夜地界，直至没有人追来之后才在没妖山中停了下来。 　　狼妖放下她的连地根，俯身一瘸一拐的开始舔舐后股上的伤口。 　　多日赶路它的伤口早已溃烂发白，尾巴左右驱扫着围上来的青蝇。 　　没多歇，狼妖又起身带着她在没妖山寻了一块灵气充沛的地方，日夜不休耗费一天一夜为她刨了个一米多的深坑将她的连地根丢了下去。 　　将坑填上一层薄土之后狼妖也力竭倒进了坑里，庞大的身躯将那一方不大的坑洞填得严严实实。 　　它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对厚土下的柳妖说：“救命之恩，啼乌……化泥相报。” 　　柳妖怔然。 　　此后佛陀岭上的妖再没找来，柳妖一缕灵识待在连地根中得以再度安然修炼，风雨飘摇，只有身上那副骸骨伴她百年。 　　百年之后她终得破土，又历百年长成柳树，柳妖的枝条重新翠绿，亭亭如盖，为那副骸骨蔽阴。 　　长成柳树的百年之间，她开始不单单的靠汲取灵气修炼，偶尔还捕食一些妖兽作为养料。 　　再后来林中除了妖兽还时不时会来一些穿奇怪衣服的人，每次他们一来就会引起没妖山群妖肆乱，到处躲藏。 　　柳妖听林中的妖抱怨，说青峰那些修士总时不时会来没妖山捣鼓一通，或抓妖或历练，简直防不胜防，稍不注意就会被他们抓去泡药酒。 　　她这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群这样的人，喜欢穿道袍，抓妖怪。以前佛陀岭的时候简直闻所未闻。 　　既然他们喜欢抓妖，她小心一些，不暴露就好了，但也因此柳妖捕养料的计划次次打水漂。 　　后来有一日，她身前好不容易来了一只妖兽，刚准备下手她猛然一怔。 　　不为别的，只因它是只狼妖。 　　柳妖怔然片刻还是迅雷不及的速度探出了柳条捆住了它准备当养料。 　　可这次那些修士又来了，为首的俊朗道士追着成群的妖兽从她面前驰过，柳妖便知道捕养料的事又泡汤了。 　　她松了柳条，任由那只狼妖趁乱跑远。 　　结果没多久的功夫它又回来了。 　　后来竟也渐渐熟络起来，那狼妖再来时还会给她带一些妖兽做养料。 　　久而久之，柳妖不知为何竟恍然觉得当年救她的狼妖还活在眼前一般。 　　再后来风雨飘摇七百年，转眼柳妖又在没妖山蹉跎千年之久。 　　她隐隐觉得化形之日不远便开始敛起锋芒，安心静待化形。 　　青峰那些道士也来的越来越频繁，几百年过去原先她见过的那些道士已经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长成了仙风道骨、满面白须的老道。 　　其中一人她认出来了，正是当年他捉狼妖时打断她的那个俊朗道士，只是不再少年，也同其他人一样变成了鬓边双白的老道。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那老道身边还跟着一个半大的女娃娃，手持桃木剑跟着老道捉妖，那老道唤她“顾濯尘”，女娃娃喊他“师父”。 　　后来柳妖时常能在山中看见这师徒俩，看着他们捉妖历练倒也不觉得孤寂。 　　柳妖感受到的化形之期迟迟未到，以致她看着那半大的女娃娃从八岁长到了十二岁，又从十二岁长到了十四岁，生的越发标志漂亮，比她当年在佛陀岭化的那张皮囊还要清丽三分。 　　女娃娃顾濯尘手里的剑也逐渐从几寸的桃木剑换了铁剑，捉妖时那老道也没跟在身边了，她有时追妖追的急还会跃上柳妖的枝头借力。 　　那女娃娃轻功极好，倒也没踩伤她。 　　如此几年过去，再见顾濯尘时她已是二八芳龄，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可她脸上却多了几分淡漠，没之前那么爱笑了。 　　原来的那把铁剑也换成了一把黑黢黢的剑。 　　她开始穿白衣服，就像那人一般的白色，刺眼又至洁。 　　她追她的妖，她修她的道，柳妖以为她这辈子再不会与穿白衣服的人有任何来往，可事实偏又再次打了她的脸。 　　一日清晨时分，柳妖正吸收着四周灵气，忽然树下“砰”的一响，柳妖回过神一看，又是一只不看路的妖撞到了她身上，晕了过去。 　　柳妖很久没开荤了，送上门来的正要高兴，忽然她枝头一轻，是顾濯尘，柳妖又不敢动了。 　　下一秒，她枝头一空，那女娃娃已经落到了树前，将撞晕过去的妖收进了一个袋子里然后抬起那双温敛的眸子看她。 　　她手上拎着那把黑色的剑，倏而抬手，柳妖心头一紧，以为她要杀她。谁知她手腕一转将剑收了，单手抚着柳妖干燥的树干沉眸不语。 　　许久忽道：“古人云：簪柳于户，百鬼不入。这么大的柳树想来颇有机缘。” 　　柳妖头一次听人这么说，心中倏而升起了一种怪诞的感觉的。 　　蓦然悟到了什么似的，周身绿光乍起，气浪席卷而去，她第二次化了人形，当着一个修士的面。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忙了一个明天要交的作业，所以没写那么多，明天继续~ 　　晚安！ 124 ☪ 没妖山往事(中下篇) 　　◎不感兴趣可跳◎ 　　柳妖化形兀然引起的气旋朝四周劈去, 有破木裂石之威力，此事发生的突然柳妖害怕又像上次一样将人震死了，双脚落地之后忙朝顾濯尘那边看去。 　　可惜, 那个身影不见了，柳妖又往前走了几步找寻, 万一将人震死了也好帮她收收尸。 　　“你找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柳妖回头, 那人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身后，正敛着眸子上下扫她, 手上还握着那柄黑色的剑。 　　柳妖都快忘了, 她是修士最喜欢抓妖来着, 她好不容易再度化人, 若是落到她手里难保不比上一世下场惨。 　　所以她没应人，脚一踮跃进林中无影无踪。 　　柳妖转瞬消失却没跑远，见那人没追上来又独自折了回去, 没露面，就躲在一棵树后，在暗处窥伺着站在原地的顾濯尘。 　　她再度化形仍旧一身绿衫, 能很好的隐进林中不被人看见。 　　她怕那个女娃娃趁她桃之夭夭挖她的连地根毁掉，万一有什么动作她好上去拼命。 　　柳妖在树后窥探了一会，顾濯尘迟迟没什么动作，一身白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光晕下尤其刺眼。 　　她恍然，脑中飞速闪过前世的画面，有一个人, 妖界唤他仲芳君, 他是妖盟二长老, 是整个妖盟唯一的灵修，也是妖界所有灵修的楷模，是心之所向。 　　那个人一身白衣，不染毫尘，就像此刻的顾濯尘一般。 　　柳妖怔然回神，那女娃娃已经悄然敛了剑抽身离去。 　　待人真的走了，柳妖才从暗中出来上前查看。 　　她的原身周围干干净净，脚下湿润的土壤一丝一毫都没有被翻动过。 　　很显然那修士没刨她的连地根，柳妖松了口气，垂眸的刹那却看见脚下被她踩住的地方仿若有字。 　　柳妖心中一凛，小心退了半步俯身看去。 　　那字是在松润的土壤上用剑尖写出来的，一眼看去工整大气，一手的行云流水，肥瘦得宜。 　　柳妖已经千年没认过字了，看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地上不多不少八个字： 　　“我是修士，不是屠夫。” 　　柳妖垂眸不语，看过之后顺手擦去了痕迹。 　　这算是她与青峰修士的第一次照面，以她逃之夭夭告终。 　　柳妖做完这些，不知是不是方才化形又弄出了些动静出来，四周渐渐有东西在靠近。 　　柳妖眉心紧拧，掌下聚力回头一看却瞥见了林中那双硕大发亮的瞳孔。 　　不是别人，是那只伴了她好几百年的狼妖，柳妖怔看着它，手中凝起的妖力瞬间溃散，鬼使神差般颓然唤了声：“……啼乌。” 　　直到那狼妖衔着已死的妖兽从林中出来，晨光乍然淋到它身上，柳妖看见它额上那枚月形印记才恍然回神，她不是她。 　　狼妖缓步走到她身边，放下嘴里带回来的妖兽亲昵蹭了蹭柳妖的手，狼毛发硬刺得柳妖有些不舒服。 　　她别开手，垂着眸子看向地上还淌着鲜血的妖兽，然后抬手去抚狼头，指尖顺着那颗硕大的脑袋一路滑到下颌处，那里的毛格外松软，不扎手。 　　狼妖似乎也很享受她这样的抚摸，身子顺势趴在了她面前，乖顺又安静。 　　过了很久柳妖倏而捧起狼妖的脸，任由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双瞳孔里，缓缓道：“从今日开始，你就叫啼乌。” 　　柳妖始终记得当初狼妖救她的场景，始终记得千年前那狼妖衔着她的连地根带着伤日行千里出生入死的时刻，只可惜人间的妖不归天管，不归地管，死了也真的是死了，再无来生，亦无轮回。 　　她记得当初的承诺，所以她将她起名啼乌，帮她化形，助她修炼，将她所亏欠那人的一切都倾注在这只狼妖身上。 　　好在皇天不负，在柳妖殚精竭虑之下，啼乌终于在一个雨夜化了人形。 　　她的人形就像狼的狂放凶猛一般，长着一张美貌却极其危险不好惹的容颜。 　　柳妖看着那人从雨中朝她走来，躬身拜她，唤她一声“娘娘”，而她则轻声应下。 　　从此一树一狼留林中修炼，彼此相伴。 　　狼妖还是照常会给她带来妖兽，但柳妖纷纷拒绝了，因为她这一世又是主的灵修，一点血腥都不能沾。 　　她多次拒绝，狼妖后来便也鲜少再带猎物回来，她是元修都是在外面吃完了再回来。 　　柳妖拼了命似的在山中修炼，她也不再执着于寻找一处洞府或者栖身之所，就与狼妖二人歇在她的根在的地方，白天她化人形吸收灵气，晚上化为柳树立在夜中，狼妖则睡在她的身旁。 　　如此年年月月，柳妖修为愈发精进，倒是日日睡在她身侧的狼妖心性逐渐不稳，修为散漫。 　　柳妖看她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开口问她：“你这是作甚？如此修为荒废。” 　　狼妖卧在旁边徐徐答之：“没妖山中有一群狼妖，我想……” 　　“不可。”柳妖眉头一凛：“你若是寻衅那狼族首领恐怕自身都难保，安心修炼便是。” 　　狼妖当着她的面只说好，可没出三日她便拖了一身伤回来，皮开肉绽浑身是血，几乎是爬着到了柳妖面前。 　　柳妖气急，她知这狼妖野心勃勃，妄图凭借这点修为挑战老狼当上那狼族首领，可她没想到这狼妖这么按不住性子，才没几日就耳旁风般前去寻衅滋事。 　　未等柳妖开口训斥，忽而林中窜出十余头狼将她们团团围住，柳妖一眼便看见了那狼王。 　　狼妖虽身受重伤但那狼王也没讨到好处，被挠瞎了一只眼，鲜血淋淋十分骇人。 　　一时情况危急，柳妖没办法只得先击退这狼群，不然她们都要葬身在这里。 　　十余头狼齐齐扑过来，柳妖掌心凝起妖力转瞬之间几头狼就被震飞出去，剩下的都死在了掌下。 　　柳妖上一世残存的修为加上这一千年所得的，虽不及当初那么强悍霸道，但是对付这些连人识都未通的狼绰绰有余。 　　狼王见柳妖是个狠角色，嚎了一声后带着剩下的狼群仓皇而逃。 　　两人暂时安全，柳妖看向地上苟延残喘的狼妖于心不忍，但她们所修之道不同难以疗伤，束手无策之下她无奈与狼妖结了妖印。 　　有了妖印狼妖便与柳妖共生死，除非她先死，否则狼妖轻易不会死。 　　柳妖救了狼妖一命，狼妖身上的伤一日日的好，这件事后她也很听话的不再随意惹事，安心待在柳妖身边修炼，但俨然还是没有柳妖那么顺遂，那么不要命。 　　经狼群一事之后没妖山妖群之间似乎心照不宣的知道了山林深处有一厉害的妖，没妖再敢往那处走。 　　有些妖打起别的心思，不知动上了什么念头找到了狼妖。 　　此事柳妖忙着修炼没注意这些事，直到有一日狼妖回来，与她提了一嘴，说：“没妖山有些小妖似乎想投在娘娘门下……” 　　柳妖眉目骤冷，心口处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上一世就是相信了什么立山为王的鬼话才遭昔日挚友背叛，穷尽一生最后落得他人口中心如蛇蝎、罪该万死的下场。 　　到头来偌大的佛陀岭成了那狐妖的囊中之物，为他人作嫁衣裳。柳妖已经尝尽其中苦楚与滋味，这一世她断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没妖山的妖她一个都不会信，一个都不会收用！ 　　所以她毫不犹豫打断了狼妖的话：“此事休要再提！” 　　狼妖怔然，颇为不解：“娘娘这等修为何故甘心居在这林中？你每日拼命修炼难道不是为了在没妖山闯出一番天地么？” 　　柳妖猛怔，哪怕千年之久这话也恍若昨日般绕在耳边，震声让她闭嘴。 　　什么神仙洞府，什么名誉地位，以及那什么纤尘不染的仲芳君，都是假的，纵使她前世修为强悍，妖界人人见她都三分客气，恭恭敬敬唤她一身“仙君”，可她的下场却是万劫不复。 　　她好不容易历尽千年再次幻化人形，重活一次，她什么名誉地位都不要了，她只想好好修炼，赶上一百年后的初春天考一朝登仙。 　　所以她再次选择做一只灵修之妖，攒积几千年的修为放手一搏，到时天地万倾，雷光千里，她要亲自引天雷荡平妖盟！ 　　她想要一个公道，报前世的仇。 　　狼妖被她怒声呵斥，从此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些话。 　　柳妖静待着百年之后的天考，天上众神慈悲为怀，规定参加天考之妖不得沾凡人生死。柳妖奉为圭臬，久而久之竟连妖的生死也不沾了，一双玉手白白净净未染血腥。 　　时不时柳妖还会帮路过没妖山的凡人做些善事，积些功德。 　　直到她再次遇到那一身白的顾濯尘。 　　那一日黄昏时分，天色渐晚，柳妖正要化为柳树入眠，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林中窜出一只雪白的身影，不长眼似的直直朝她冲来。 　　柳妖怕它又撞在自己身上一头碰死，到时沾了血不吉利，便瞅准时机一伸手将那东西从地上拎了起来。 　　这一拎她看清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白狐。 　　柳妖千年来最听不得狐字，更别说手上拎着一只，那简直比沾了血腥还来的厌恶。 　　她一撒手准备投给狼妖解决掉，但是下一刻顾濯尘就出现在了眼前，手上拎着那把剑，剑尖上滴着血。 　　许久未见那人还是一身白，柳妖眯眼看她又扫了眼手上的狐妖，往前举了举问她：“你的？” 　　顾濯尘抿了抿唇，点头温声接她的话：“近日狐妖成群，没妖山过路的百姓常常被狐妖勾走惨死，故而才追它的。” 　　柳妖知她不是屠夫，便将手上的狐妖丢给了她，正好抛到她的袋子里。 　　那人躬身朝她作揖，柳妖愣了一瞬，再回神时那一身白衣已经不见了踪迹。 　　人走后，狼妖也回来了，柳妖抬眸倏而道：“啼乌，近日没妖山狐妖的事你去查查，最好详细些。” 　　狼妖还觉得奇怪，便问了句：“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柳妖敛眸：“你查便是。” 　　狼妖不再说话。 　　狼妖与这没妖山大多数元修之妖都认识，打探个情报什么的易如反掌，这些柳妖都知道。 　　果然没几日的功夫，狼妖查了详细的找到她，说那些狐妖大多都栖在没妖山南处一个山洞里，时不时会化作美女等在没妖山的一条小道上，那里正是太夜百姓过路的必经之地。 　　柳妖得了消息第二日便来到了没妖山脚下，在那里等着顾濯尘。 　　狐妖生性狡猾最是难抓，对此柳妖感受颇深，她也料定青峰那些道士容易在这事上跌跟头，所以顾濯尘一定还会再来没妖山。 　　她在这等着一定能等到人。 　　傍晚时分不出所料，柳妖果然看见远处徐徐而来的白色身影。 　　那人握着剑走到跟前看见她还有些意外，没等顾濯尘开口她先说话了：“没妖山南边一处靠近悬崖的山洞里，你要抓的狐妖。” 　　那人神色半疑，柳妖知她不信，又道：“算是报你上上次不杀之恩。” 　　顿了顿，柳妖抬眸转向天边渐淡的晚霞：“狐妖最喜欢刚入夜时出来作祟，趁着这会天还亮，要快些。” 　　狐妖喜欢一窝聚在一起，此时去她们正在养精蓄锐，刚好一网打尽，也算积了功德。 　　不管信与不信，柳妖反正将话带到了，她刚要离去那人开了口：“那便你带我去。” 　　柳妖脚下一顿，回身看她嗤声一笑，心道这人还挺精。 　　转念一想她一个妖的话有人信才有鬼，也不怪人家谨慎小心。 　　柳妖徐徐带她去了，站在崖边朝那处深穴一指：“路带到了，剩下就看你了。” 　　话音刚落身旁之人便化作了一道剑影直冲而去，施法将整个洞穴施了结界，未防出差错甚至将这处山崖都囊括了进去，确保那些狐妖无处可逃后拎着剑进了洞穴。 　　片刻之后，洞穴之中一片哀嚎，那一身白影拎着剑生生把整座山崖劈成了两半，其间闪烁一阵阵雷光，金声炸耳，天色都陡然暗了下去。 　　顾濯尘一番操作洞塌了个七七八八，崖上的结界也被那雷电震碎了，一只漏网之鱼从中跑了出来直冲柳妖而来。 　　柳妖一个没留神竟让那狐妖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她赶忙追了上去，顾濯尘紧随其后。 　　狐妖跑得极快，二人一直追到没妖山脚，那狐妖知道自己这样定然逃不掉，到山脚那条必经之路时用魅术准备捉过路的百姓做人质。 　　顾濯尘一剑冲了上去，柳妖顺势停住脚，她怕那些血溅到身上，此事还是交于专业的比较好。 　　顾濯尘一剑刺死了狐妖，柳妖则顺势救下了受惊的百姓。 　　【📢作者有话说】 　　更啦！还是没写完，下章就可以收尾啦。 　　晚安！ 125 ☪ 没妖山往事(中下下篇) 　　◎此章不感兴趣可跳◎ 　　顾濯尘一人提着剑荡平了狐妖藏身的地方, 顺利将其一网打尽，连最后一只漏网之鱼也被她情急之下一剑刺死。 　　待顾濯尘周寻四处回来，那尸体柳妖不幸瞥到过一眼, 被她剑上那道雷劈得外焦里嫩，不合时宜的飘来阵阵肉香。 　　柳妖别过眼, 老老实实地扶起地上的少年。 　　少年吓得不轻，全程仿佛发生在一瞬间似的, 脑中混乱恍然只记着那个狐身人面的怪物朝他扑来，面色惨白。 　　柳妖好生将他扶起, 少年两股战战咽了咽口水木楞地站起, 抬眸看见柳妖的一刹怔住了, 柳妖目光却大没注意他的神情, 而是一双眸子沉沉如水落在那少年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上。 　　那玉佩堪堪掌心般大小，莹润光泽，玉璧中仿佛有水流动。这么一块美玉引的她想起一个人, 那人的腰间也有这样一块玉。 　　时间太久，她都快记不清那张矜贵的脸了，但那块玉却记得很清楚。 　　少年站起, 腰间玉声璁珑，盯着柳妖愣了半刻正过神色朝柳妖躬身道谢，嘴里错喊她“活神仙”。 　　柳妖回神，抬眸指了指少年身后的顾濯尘, 道：“我不是，她是。” 　　彼时忙着往袋子里装狐妖顾濯尘闻声抬了头，顺手将袋子挂回腰上：“我是修士, 只负责抓妖。” 　　柳妖看着她没再接话, 而是把少年往姓顾的面前一推, 缓缓道：“人已经救了，夜黑风高的，就劳烦青峰道长将他送回城中。” 　　说完便闪身回了没妖山，她跑进山中却没走远，而是一路远远跟着顾濯尘和那个少年，直到那少年在眼皮子底下进了城中才抽身回了山里。 　　没妖山中狐妖的事情告一段落，柳妖回到山中却连着几日做梦想起那个人腰上的玉佩，梦里那人一张矜贵的脸，腰上玉声璁珑，居高临下对她说：“你可知罪？” 　　柳妖心猛地一颤，抬眸看去正撞入他身侧一身白的仲芳君眼里，寒气逼人，惹得她陡然惊醒，额上早已布满一层细汗。 　　千年已过，前世的事就像是梦一场，可她并不觉得困扰反倒觉得这样极好，梦会提醒时刻提醒她前世是怎么死的，会提醒她这一世的目的是什么。 　　时间久了她又开始好奇，想知道当年妖盟那唯一的灵修仲芳君现今如何了，千年未见是不是已经荣登了妖盟的六大妖仙之位，亦或还做着他的妖盟二长老。 　　柳妖开始断断续续打听千里之外妖盟的事，她偶然在狼妖面前提过这事，狼妖却一脸诧异的看她，说：“你不知道么？” 　　柳妖眉头一拧有些不解：“知道什么？” 　　不知为何她心中渐渐升起一种不详之感，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死在妖盟的那次。 　　目光不自觉移到狼妖脸上，狼妖坐在她身侧一仰身手掌托着后脑勺，惬意的躺在了草地上，转头看她道：“娘娘整日忙着修炼，也不怪娘娘不知道，那龙族呐，早就在千年前绝迹了。” 　　柳妖恍然，有些难以置信：“你听谁说的？” 　　狼妖神色慵懒，开口道：“此事妖界人人传知，那龙族千年前野心勃勃，欲自立为盟坐上那盟主之位，接连杀了六大妖仙，还顺手斩了几位长老妄图颠覆妖盟，若不是后来妖盟众人联手千钧一发将龙族首领斩杀，只怕现在整个妖界早就改姓龙了。” 　　“如今？如今还哪来的龙族。” 　　柳妖听她说完，许久没做声。她想过龙族千万种结果，却独独没料想过这一步。 　　当年她还在佛陀岭时，妖界便人人传言说那仲芳君厌妖，总是一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看谁都像看见陌生人似的。 　　柳妖当真以为他尘心干净，就如他一身白衣似的不沾毫尘，亦无贪欲。 　　无缘无故的她想起了那位早就死了故友狐妖，沉眸凝了半晌，这世道人心难测，当年相伴那么久的故友都能瞬息背叛，更何况是那表面矜傲不尘的仲芳君。 　　这世道，果真谁都信不得。 　　柳妖想明白了，这事就像是划过心间的一串涟漪，听过便忘了，再也没提起过这事。 　　狐妖的事过去了三日，柳妖平时除了修炼就是到没妖山脚走走，看看有没有过路的百姓，她能帮的就帮一帮权当积功德了。 　　期间遇到过些好心的也遇到过心怀不轨的人，柳妖好心引他们平安走过没妖山可那些人总是一脸坏相的盯着她的脸看，有几个大胆的还直往她的腰上瞟。 　　柳妖眉头微蹙，后来索性穿了身轻便的斗篷将脸遮了起来，次日她再到没妖山脚时，山脚下热闹非凡像有什么喜事似的。 　　她站在林子里往下看，原来是一些工匠带着工具伙同一群壮汉用驴车拉着一些上好的木料往山上运，柳妖刚准备走却在人群中再次看见了那块白壁玉佩。 　　那人一身宝蓝，头束着玉冠，手上还捏着一把纸扇，腰间环佩作响，正喊着口号给那些搬东西的壮汉鼓劲。 　　少年乍一回身柳妖就认出了他，正是那次她在没妖山脚扶起的那个少年，他眉心总点着一颗豆大的朱砂，生的也俊郎，不算难认。 　　那少年召集这么些人上山却不知为何。 　　柳妖没露面只悄悄跟了他们一路，眼看着那些人到了山巅，那少年手一挥：“这里风水绝佳，就在此处落脚吧。” 　　那些人转而停了下来，嘴上却有些露怯：“徐公子，这深山老林的常有妖魔出没，我等只怕庙没建成命先丢了……” 　　柳妖闻声，眸子微凛。 　　只见那徐公子手握着折扇，面上带笑硬是瞧不出一点害怕：“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没妖山中可是有位活神仙的，有她庇佑我们都会相安无事，近日城中的传言你们不都听到了么？是真的有神仙的，本公子当初就是托她所救才幸免于难。” 　　那些人还是将信将疑，那少年清嗓又开口：“再说，来之前都说好的，我付你们三倍价钱你们来此帮我盖座庙，我钱都付了没得赖的。” 　　柳妖站在暗中听的真切，不想那少年弱冠年纪竟然如此莽撞敢在深山老林中建庙？ 　　还有跟随他的这些人，也真是要钱不要命。 　　柳妖看着那些人在林中盖庙，一日复一日，那少年一日不落的监工，柳妖也渐渐摸清了他们的行踪。 　　那些人每天早晨辰时三刻便来了，一直待到下午申时离开，午饭则就着馒头草草了事。 　　柳妖每日都会时不时去看一眼，看他们锯木搭庙。 　　如此半年过去，庙宇如期建成，虽是一座小庙但是该有的一样都不少，甚至有些地方的用料比大庙还好。 　　庙宇落成那日，姓徐的少年沉吟许久，最后大笔一挥在牌匾上落下“伏神庙”三字。 　　挂上牌匾后，少年遣散了那些工匠和壮汉，独自进到庙里，柳妖也随之跟了过去，没进去只是站在庙门口往里看。 　　庙是座小庙，从门口可以一眼望穿里面。 　　柳妖轻声站在门口，看见那少年款步细细扫过门扉、窗页，手指抚过木桌，泛起阵阵木香，最后停在了庙中高台上立的那座白玉神像前。 　　那神像高八尺，白玉制，裙衫飞阙，手上还握着一支玉瓶，瓶中上头一点绿的部分很巧思的雕了一支柳条，处处精工看起来颇耗功夫。 　　少年的目光始终停在神像身上，不知在看什么。 　　柳妖站在门口，越看那神像越觉得眼熟，直到那少年忽然躬身拜了拜，道了句：“郢都徐欢眠，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话音久久飘荡在空旷的庙宇中，柳妖却是怔了又怔，她才惊觉原来那神像是按照她的模样雕的。这座庙也是为她而建。 　　徐欢眠在庙中驻足很久，直到日有西悬之意才抬步下了山，柳妖在不远处一直跟着，看见人走远了才回了没妖山。 　　后来柳妖打听过这个唤作徐欢眠的少年，才知此子是郢都世代行商的徐家独子，家财万贯，良田千顷，自小锦衣玉食，年已及冠还未议婚。 　　徐家之所以敢放这个小祖宗上没妖山建庙也是因为他以婚事相要挟，说若是不让他建成这间庙就此生不娶，上山做和尚去。 　　此事当时还在城中闹出不少笑话，徐家丢不起这个脸只好随了他的意，豪掷千金建了庙才消停。 　　柳妖知道这些事后只是站在庙前叹了口气。 　　后来那少年也断断续续来过伏神庙几次，每次都站在那尊玉相面前良久，上柱香然后离去。 　　久而久之，柳妖有时也歇在庙里，十天半个月的也有过路的百姓来添柱香求个平安，柳妖若是看见了便会一路跟着，直到人安然进城才折回来。 　　再后来柳妖每日都会习惯性的在没妖山脚站一会，有百姓过路就跟着后面直到看见人进城，如此下来遭妖掳走的百姓渐渐少了起来，见到顾濯尘的次数也跟着少了。 　　柳妖这事做的久了便免不了被人看见一两次，后来城中逐渐传没妖山中真有神仙，说那神仙身穿斗篷，专门站在林中给人引路，护人平安。 　　柳妖不以为然，依旧时常在没妖山脚站一会。 　　她我行我素惯了，可是没妖山的一些妖却不乐意了。 　　柳妖护着那些人精怪的食物来源就少了，有些修为低下的没办法凭自身捉妖兽吃，但食人这一条路又被柳妖给堵死了，心中颇有怨气奈何打不过人家，只能背地里戳她脊梁骨她，说她一个妖还装起神仙来了，荒谬至极。 　　狼妖将这些话说给柳妖听，她没多大反应，只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狼妖出言劝她，她不听。 　　柳妖怡然自得，但报应也很快来了，一日她站在山脚没什么人刚准备离开，忽然被一群黑影团团围住，她定睛一眼却是之前被她打跑的狼群。 　　她救了人狼群的食物自然也少了，被逼无奈之下就找她来寻仇来了。 　　她只身一人对付狼群，虽成功脱身但身上也挂了彩，受了些伤。 　　回到没妖山深处，狼妖看她这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在一旁边助她疗伤边劝她，让她别这么死心眼，百姓的事帮一两次就够了，这样帮下去只怕没妖山都待不下去了。 　　柳妖疗伤，嘴上只说知道了。 　　柳妖养伤不在的这些日子没妖山的百姓遇害人数又多了起来，此事自然传到了青峰耳中，没多久顾濯尘就找到了她。 　　柳妖已经许久没见着她了，此时她亲自找上门柳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顾濯尘沉着眸没说话，而是丢了点东西到她面前，柳妖垂眸伸手捡了起来，霎时间认出了那是一撮狼毛，摸起来质感也是那般熟悉。 　　她抬眸看向顾濯尘，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也没瞒她，直截了当道：“没妖山近日百姓失踪人数达以百计，案发之地捡到了这撮狼毛。” 　　柳妖浑身一震，此话不必明说她也知道顾濯尘是来做什么的，将掌心那撮狼毛吹散，徐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说凭借这个能说明什么？难道不能是人陷害的么？” 　　顾濯尘闻声陡然抽出了剑，直指着她：“先把她交出来。” 　　柳妖沉眸，对上那双眸子又道：“我不知道她在哪，你想要就去找啊。” 　　一时两人僵持许久，最后还是顾濯尘先敛了剑，出声劝她：“我知你为百姓所做之事，但是那狼妖心术不正，你与她待在一起迟早万劫不复，引火烧身。” 　　顿了顿抽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身看柳妖，放言：“那狼妖杀了这么多人，莫要让我捉住。” 　　说罢纵身一跃无影无踪。 　　柳妖呆在原地，心里止不住的发慌。 　　傍晚时分那狼妖终于踮着碎步回来，看起来颇为高兴，柳妖看着她蓦然出声问她做什么去了，狼妖一笑，丝毫没觉察她的不对劲。 　　应声：“自然是找东西吃去了。” 　　柳妖嗤笑一声，狼妖忽而眉心一跳开始觉得不对劲。 　　“吃的什么？妖兽？还是人？”柳妖抬眸看着她，那狼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冷声问道：“谁告诉娘娘的？是谁！” 　　柳妖失神一瞬：“果真是你……” 　　看她还不知悔改她顿时怒声渐起：“你为什么要吃那些百姓？这才几日你就伤了上百条人命！还不知悔改问是谁说的？你还想杀人么！” 　　狼妖不做辩驳，心中却已有了答案：“是不是青峰那个臭道士！” 　　柳妖怔住了，掌心霎时间凝聚妖力一巴掌挥在了狼妖脸上，声音极响。 　　只用了一成修为，狼妖的脸却渗出了血，牙齿从嘴里生生飞出来五米远，她却一声不吭。 　　柳妖的手打得发抖，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又气又恨，一时心情复杂不已，颤声问她为什么要杀那些百姓。 　　狼妖挨了她一巴掌差点丢了半掉命，半晌才出声：“前些日子娘娘被那群狼所伤，我想报仇。” 　　柳妖微愣：“报仇你就要杀人么？” 　　狼妖转瞬爬到柳妖跟前，和盘托出：“我修为不够打不过那狼群，才剑走偏锋想着吃了那些百姓大补修为，可是娘娘这一百条人命已经助我打败了狼王，很值得的娘娘，如今、如今我已经是新的狼王了，至于那些人日后娘娘再护着便是，再不会有人伤害娘娘了。” 　　柳妖听着这话怔了又怔，心中早已是怒火滔天：“你还不知悔改！” 　　她凝起妖力又要打她，狼妖却腰板挺得直直，执迷不悟道：“娘娘今日要打便将啼乌打死罢！权当啼乌报娘娘的恩情！” 　　闻声柳妖停下高高扬起的动作，呆愣在原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许久之后垂手让她滚别再回来。 　　这是她亲手养大的狼，心术不正屡教不改，实在配不上“啼乌”二字。 　　狼妖走后果真一连几个月都再没回来，柳妖也养好了伤再次到了没妖山脚，只是这次她不是为百姓的事，而是为了等顾濯尘。 　　一日没等到就等两日，两日没等到就等三日，接连半月后才终于又见到了那一身白衣的人。 　　那人看到她还愣了一会然后径直略了过去，柳妖转身喊住她，道：“我已经将狼妖赶走了，但是碍于多年情分我实在不能将她亲手交于你，此事算我欠你，欠那些百姓的，如果将来一日你捉住了她就告诉我一声，我与她道别后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滞了良久，顾濯尘才缓缓转过身看她，徐徐道：“你是柳树化妖，与我道机缘颇深，若是安心修炼将来成仙指日可待，你离了她是好事。” 　　“我知道。”柳妖颔首，默了一会从袖中托出一件东西递给她，说：“此物是我取原身木件所制，算是赔礼。” 　　那是一只柳木制的阴阳镯，打磨的很仔细，上面还拴着一根红绳。 　　那人顿了半晌，还是顺手接了过去，温声道了谢。 　　【📢作者有话说】 　　更啦！本来以为这一章可以写完，结果结果还是不行，啊啊啊啊啊啊啊明天一定要写完！ 126 ☪ 没妖山往事(终章) 　　◎此章不感兴趣可跳◎ 　　顾濯尘还是收下了她做的阴阳镯, 柳妖松了口气，匆匆作别后转身回了没妖山自行修炼去了。 　　狼妖被她赶走后身边冷清了很多，她孤身一人也不与没妖山任何其他的妖接触, 独来独往的，很多时候除了修炼就是去没妖山脚转转, 歇在伏神庙的时间不知不觉也多了起来。 　　她时常站在那尊白玉神像前学着那少年的样子抬眸看，凝眸盯了很久又是叹气。 　　渐渐的, 柳妖在山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几乎每日都会在那里转上一转, 有时能碰到百姓, 有时与飞身而来的顾濯尘匆匆一眼。 　　她继续做她没妖山引路的活神仙, 顾濯尘继续做那捉妖的青峰道士, 日子也算相安无事。 　　有一日柳妖又回到那座伏神庙，刚附身上那座白玉神像准备眯一会，不想此刻庙中却进来一个人。 　　玉声璁珑, 柳妖一听见便睡意全无，她睁眼看去，来的不是别人还是那名徐公子。 　　柳妖看着那人缓步走过来, 仰视着高台上的神像，同样的角度就好像是在仰视她一样。 　　少年眉心还是点着一枚豆大的朱砂，一身藏蓝深袍，腰上悬着那块美玉。可柳妖看着他却觉得倏而之间那人看起来好似稳重了许多, 右手上还盘上了一枚大的白玉扳指。 　　柳妖这才惊觉她似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匆匆算来大约也有个半年了。 　　她附身在神像上仍旧没现身，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他。 　　少年又盯了神像很久一字未吐, 半晌才走上前恭敬的上了柱香, 拜过之后抚手扫去了台面积的灰尘, 缓缓道：“仙子，若是不出意外，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了。” 　　“我要成婚了。” 　　柳妖无言，那少年凝眸又开口：“吉日就定在下月初三，本来想邀仙子参加我的喜宴，但是之前这么多次也未得碰见，想来还是我缘薄罢。” 　　少年眉眼低垂，手指轻轻摩挲着玉扳指像是还有话说，顿了良久之后还是抿唇笑了笑，道了句：“我走了，还是多谢仙子当年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说罢躬身又恭敬地拜了拜，然后抬步退了出去。 　　直至身影消失在门扉处柳妖才化身从神像上下来，对着他离开的地方躬身作揖，也道了句：“那便祝徐公子，百年好合。” 　　后来柳妖也托顾濯尘代她去了一趟徐欢眠的喜宴，嘱咐她不用进去，就站在不远处远远的帮她瞥一眼就好，顾濯尘如是照做了，回来时跟她说新郎俊逸，新妇娇俏，称得上是一对璧人。 　　柳妖放下了心，从此在山中一心修炼，无人叨扰，静是静了些但胜在心绪稳定，修炼起来也是日进千里。 　　顾濯尘还是没找到那只狼妖，连同那没妖山中的狼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曾明里暗里问过她，柳妖只是摇头，她确实不知。 　　柳妖也想过找她回来，但是就像顾濯尘一般毫无线索便打消了念头。 　　如此一晃，人间几十年不过弹指之间，柳妖容颜未改，她早已习惯山中安静闲适的生活，自狼妖离开后她仍旧一个人常歇在那座伏神庙里，护着前来上香百姓的平安。 　　顾濯尘时常有些捉妖的事也来这里寻她，柳妖开心就帮上一帮，不开心就附在神像里不理她。 　　日子太平静了，柳妖离仙考日子还有很多年，她一双手也掰不过来。 　　她自认会这么一直平静下去，直到一日晚上她又梦到了玉声璁珑，又是那枚玉佩，环在那人腰上，底下坠着红色的穗子。 　　柳妖再次从梦中惊醒，转眼额上布满了一层细汗。 　　她坐起身子调息，庙外却陡然响起了匆匆脚步声。 　　柳妖赶紧附身神像想看看是何人这大半夜的敢上这没妖山伏神庙。 　　夜色浓重，门扉处果然窜进一个身影，那人披着一身黑衣跌跌撞撞的进了门，扑通一声便跪在了神像前嘴里直喊着“救命”。 　　庙中灯火昏暗，那人肩头的黑衣也随即滑落，柳妖看清了他的脸，浑然一怔。 　　此人不是别人，却是那徐欢眠。 　　曾经的少年蹉跎了几十年早已变成了枯槁老人，脸上沟壑纵横不说，眉白鬓霜，曾经澄澈的双眸也变得浑浊。 　　腰上的那枚玉佩不见了，身上也不再是锦缎，而是一身粗布，脚下穿的鞋都是破了洞的。 　　即使如此他眉心依旧点着一颗豆大的朱砂，就像少年时那般。 　　几十年不见，那曾经的徐公子变成了这副样子，柳妖看着也不觉凝起了眉。 　　徐欢眠跪在神像前，无比虔诚的磕头，边磕边道：“徐某实在是走投无路故深夜冒死前来，求仙子一定帮帮我，救救我那可怜孙女，不然、不然我真的不知该怎么活了……” 　　柳妖听这话觉得奇怪，沉眸想了一会还是徐徐现了身，落在他身前扶起他缓缓开口：“徐公子，有话先起来说，你说救人也得有个缘由才是。” 　　徐欢眠听见她的声音身子猛然一顿，下意识抬头看见她的一瞬晃了神。 　　柳妖知他恍然什么，她是妖，他是人，几十年过去他容颜苍老，而她依旧音容未改。 　　徐欢眠正神，随意抹了两颊的泪站了起来，将事情缘由说给了她听。 　　徐家世代经商，家财万贯，到了徐欢眠这一代尤其富足，徐欢眠当年成亲后次年徐夫人便诞下一子唤作徐书贤，只是身子不好伤了根本后来再无生育，自然而然徐书贤便成了徐家独子，从小自然万般宠爱。 　　好景不长，徐家财产颇丰难免招人惦记，徐欢眠一生勤俭，徐夫人也是夫唱妇随，两人琴瑟和鸣不好下手，那些豺狼便将目光投在了自小娇生惯养没心眼的徐书贤身上。 　　那些人起先还只是拉着徐书贤吃喝玩乐，日子久了便露出了本性，不仅青楼瓦肆一处不落还将人带进了赌/场，不惜放贷给他赌。 　　徐欢眠忙于家族生意鲜少管教，一来二去等发现时却是那要债的上门之时，他这才这道他那混账儿子将家底输了个底朝天。 　　那些催债的不是良人，都是江湖出了名的打手，专门帮人做些脏事。 　　徐欢眠一个做生意的如何拧得过大腿，只得变卖家财给他儿子还债，奈何这偌大的家业即使卖光了也还是差一点，那些人也正是拖到了徐家回天乏术的时候才选择上门要的债。 　　这一切都是人专门安排好的，徐欢眠知道，但是那些人以他儿子的命相要挟他没办法，他们挖了个火坑，徐欢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徐家变卖家财欲填上这窟窿，可那曾想这窟窿像无底洞似的，怎么填也填不满，那些人收不到钱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转眼又瞧上了他孙女，前一日不由分说便将人掳走了。 　　可怜他那孙女才刚满十四，正是花一般的纯真年纪，落入那些人手中简直不堪设想。 　　徐欢眠对他那个儿子恨铁不成钢，那些要债又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背后有人护着，徐欢眠四处求人救他年幼的孙女，可纷纷求告无门，无人敢担这么大的风险帮他。 　　他也想过上告官府，可他的孙女还在人家手上，实在是走投无路。 　　绝望之际他猛然想起没妖山中的庙来，连夜冒死上了山求神拜佛来了。 　　柳妖听罢怔了怔只觉惋惜，惋惜徐欢眠给他儿子取了个好名字，可他那好儿子既不书，也不贤，一夕之间败光了几世的家产。 　　徐欢眠说到痛处又潸然落下几颗泪来，柳妖看他叹了口气，淡声应下了，承诺会帮他救回孙女。 　　说罢好生送了徐欢眠下山，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不远处。 　　少年到垂暮，才转眼十几年的功夫，当年她在没妖山脚扶起的少年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柳妖惋惜。 　　她送走了徐欢眠，然后只身进了城中，根据他说的地方果然找到了那群要债的，一群魁梧壮汉中他的孙女就被绑在柱子上，一群人喝着大酒在她身边绕来绕去，还扬言要将那女娃娃卖进青楼里抵债。 　　柳妖不能伤人，便趁着那些人睡着的功夫将女娃娃救了出来，找到徐欢眠将孩子一把推进了他怀里，让他带着孩子赶紧远走高飞，离开郢都，离开太夜。 　　徐欢眠连连点头，老泪纵横间又唤了她一声“活神仙”。 　　柳妖微怔，回过神来只让他们快走。 　　徐欢眠拉着他夫人，他儿子徐书贤并他儿媳以及刚从虎口脱险的女娃娃，一家五口连夜走了，柳妖看着他们远走才放了心折回了山中。 　　可不久她又做了噩梦，梦里还是那声环佩璁珑，盘桓在她耳边久久难去。 　　柳妖再次惊醒，心中放心不下便又去了一趟城里，可是这一去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一件事，人人都在叹惋，说那徐家一家五口一个入狱，一个身死，就连那十余岁的女娃娃都被那些要债的掳走了下落不明，徐家转眼就剩了两个孤苦无依的妇人。 　　柳妖听着那些话一瞬间恍然，打听一圈才知道那些追债的第二日发现人不见了连夜追出了城，没两日的功夫就将人抓了回来，徐欢眠因欠债不还被人先告状当天下了狱。 　　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也在反抗中被人失手打死了，行凶的也下了狱。 　　先是欠债不还，后是失手杀人，那些人钱追不回来也不打算放了那十四岁的女娃娃，案情就此僵持不下。 　　柳妖不知自己原本好心却办了坏事，她以为自己只要将人救出来就算好了，可是此事却远出乎她的预料。 　　现在涉及官场她就不好出面了，柳妖得找一个更加合适的人来调解此事，所以她又在没妖山脚等了好几日，终于等来了顾濯尘。 　　顾濯尘是青峰修士，这些年护佑太夜人人皆知，百姓对她敬仰不已，在太夜她很是有几分薄面，逢人逢事也说得上几句话。 　　柳妖认识的人中，没有比她更合适出面的了。 　　她将此事来龙去脉与顾濯尘说了，对方只是沉着眸子半晌无言，看了柳妖一眼才缓缓出声：“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知道此事实在不是你我能管的，及时抽身不然极有可能反噬其身。” 　　柳妖怔然，垂下眸子久久应了声好。 　　顾濯尘出面第二日事情便有了转机，几方调和之后那债主竟也爽快答应放了徐欢眠，当官的夹在中间按纠纷处理了欠债的事，至于那条人命，债主决定弃车保帅，将人交于了县太爷秉公处置。 　　事情虽算不上圆满，但是柳妖站在远处看着徐欢眠从狱中平安出来也算是放了心。 　　她在远处一路跟着，直到徐欢眠回到了城外一处茅草屋，她本以为会看到阖家团圆的场面，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徐夫人一身缟素，院中放着两张裹尸的草席。 　　柳妖心猛地一紧，后来才知道那债主在徐欢眠踏出大狱的那一刻就将他的孙女卖进了青楼，借此抵消了他儿子的债，他的儿媳受不了如此打击当日便悬了梁。 　　转瞬之间一家五口只剩下了年迈的徐欢眠夫妇。 　　柳妖眉头紧蹙，心中虽有万般不平最后还是听了顾濯尘的话抽身回了没妖山，决定再不管此事。 　　可她嘴上说不管却连着好几日做了噩梦，梦里还是那串璁珑的玉声，只是这次不再是那张矜贵的脸，而是徐欢眠老泪纵横的面容。 　　她再次惊醒，抵不过心中的执拗又进入郢都城不断搜寻那个佝偻消瘦的身影。 　　城中与那身影相像的人有很多，直到她看到酒肆青楼前跪着的一对身形时她停了下来。 　　柳妖看着身形枯瘦的人跪在地上，青楼中的老鸨几次出来轰人，赶都赶不走，更是放言：“你以为你还是那家财万贯的徐老爷？我呸，不拿钱来还想赎人？你当我是活菩萨活神仙呐！去去去，别跪在这里挡我财路……” 　　任那人如何撵他就是不走，像被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那老鸨骂累了便进去喝了口水，看着门外没脸没皮的二人直说晦气。 　　柳妖怔在原地很久，走上前还未开口徐欢眠就瞥见了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只憔悴的扫了一眼也没说话。 　　徐家短短几日家破人亡，儿子儿媳接连惨死，唯一的念想也被人卖进了青楼为妓，可怜那孩子才十四岁。 　　柳妖于心不忍，俯下身缓缓开口：“你若信得过我……” 　　话未说完，徐欢眠却摇了摇头，道了句：“不必了。” 　　柳妖惘然。 　　几日不见他的声音都嘶哑了很多，一身破衣还有零星血迹，身体日渐枯瘦下去。 　　徐欢眠说完便又无神的跪在那处，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他身旁的夫人滴滴答答落着泪，怨怼起来：“非说去什么没妖山上请神仙相助，如今这死的死去的去，留下我们二人有什么活头……” 　　这话一字不差落在柳妖耳中，直到徐欢眠横了她一眼才止了声音，转过头来看向柳妖，哑声道：“我知你是好意，可我真的不需要了，你就让我跪死在这吧。” 　　柳妖久久说不出话，徐欢眠又朝她摆了摆手：“你走罢……就当我从没信过神。” 　　闻言，柳妖猛然一怔，不知过了多久才木楞发颤的站起来往回走，一直到城外上了没妖山，回到了那座庙里。 　　她仰头看了神像很久，脑中一直在会想着那句话，犹如一根刺似的扎在她的心口，很疼，比上一世死时还疼，疼得她喘不过气。 　　柳妖并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 　　她颓然坐在地上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蜷在庙中凑合过了一夜，她又做了梦，梦里的徐欢眠还是少年模样，眉心朱砂身着华服，腰上悬着白壁璁珑，手上端着一盏酒徐徐朝她走来，无缘无故道了句：“别坐高台。” 　　柳妖遽然惊醒，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面前高台上的那座神像正垂眸看着她。 　　柳妖悟到了什么似的，起身便出了庙直往郢都而去，径直入了城门想去找人，可是她再到那青楼前时跪着的那两人却不见了踪迹，跪过的地方还留着一层浅浅血迹。 　　她顿感不详，疯了似的问人，可别人都说那姓徐的夫妇昨夜碰到了妖，在城外遇害了。 　　柳妖怔了一瞬火急火燎往城外敢去，没妖山寻了个遍最后却是在城外一处乱葬岗找到了尸身。 　　她小心的翻过徐欢眠浑身是血的尸身，看到正脸时猛然吓了一跳。 　　原本瘦削的脸已经肿成了一个皮球，到处是淤青血迹，还有好几处刀伤，浑身青白参杂着密集的淤紫，徐夫人则更惨，让她一个做妖的都难以直视。 　　那哪里是被妖杀，分明是被乱棍蹂/躏而死！和当初他儿子徐书贤身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此景顿时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浪，绵延不绝的怒火将她整个吞噬，柳妖阴着脸将二人尸身烧了，趁着夜色火速赶回了郢都。 　　柳妖带着强悍的妖力拼死抗住了城中松烟柱的界制，一夜之间屠了一座青楼，几十余号壮汉，以及丧尽天良的债主，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站在火光中，满手是血，看着那些歹人变成飞灰，她内心无比平静，就好像她生来就适合杀人一般。 　　大火熊熊烧了一日才歇，第二日下了场大雨才将火扑灭。 　　做完这些她妖力几乎用尽了才得以从城中出来。 　　柳妖失了魂一般走在雨中，骤雨狂倾之下仿佛只剩了一具肉身，她慢慢的走回没妖山，耳边风雨鹤唳，一阵一阵的刮过像在片她的肉，又冷又痛。 　　她徐徐到了没妖山脚，恍然抬眸却看见山脚下仿佛站着一个人，急雨将那人的身形都冲散了，但是她依然认了出来。 　　是那只她亲手养大的狼妖，此时正撑着一把伞在那里等她。 　　柳妖缓缓走到她面前，才浑然看清那是把红伞，红的像血。 　　大雨滂沱，那人轻声唤了她一句“娘娘”。 　　柳妖恍然，目光落在狼妖脸上忽然握住她，双手直发抖：“……啼乌，我沾了生死杀了人……我、我再也不能成仙了……” 　　说着她的泪水鱼贯而下：“我放弃了报仇……” 　　柳妖浑身冷透了，可是心里的疼远胜过了大雨的侵袭和寒冷，说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狼妖听着她说话，反握住了她的手，缓缓道：“娘娘，你忘了，我们正真才是一条道上的人。” 　　柳妖抬眸看向她，怔了又怔猛的甩开她的手：“不，我跟你不是一条道上的，你走！你走！” 　　狼妖一言不发，留下伞后就离开了，这漫天的骤雨狂倾转瞬将她淋湿，她却陡然笑了起来。 　　柳妖在雨中走了一夜，不知不觉又到了那座伏神庙前，从门口望向里面的白玉神像，驻足了许久也没出声。 　　在门前站了一夜，第二日她换了身衣服，将自己重新梳洗一番后坐在了庙里，一动不动像在等人。 　　不久，顾濯尘果然来此处寻她，手上还拎着剑。 　　一进庙就看见柳妖坐在这里一副引颈受死的摸样。 　　城中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柳妖早知她会来，于是早早等在这里。 　　没等顾濯尘说话，她先开了口：“我知道自己做下错事，我跟你去受罚。” 　　嗓音淡淡的，没点人味。顾濯尘倒是没料到她如此果决，应声道：“一百多号人是不是你杀的？” 　　柳妖抬眸看向她，丝毫没犹豫：“是我，你带我去受罚吧。” 　　顾濯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知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那些人罪大恶极自有天收，不该由你动手！” 　　“我知道。”柳妖瞥她一眼神色淡漠：“但是我看不得好人比恶人先死，我余生难安。” 　　顾濯尘只是盯着她一字未吐，柳妖却催促了起来，她说：“顾濯尘，你带我去受罚吧。” 　　面前人凝眸看她许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受罚也要看看那些百姓原不原谅你。” 　　柳妖跟着顾濯尘走了，可是那人没将她带回青峰，而是先进了城中领到一众百姓面前，按她的意思是，只要那些百姓愿意原谅，柳妖的惩罚就会轻一些，不至于在青峰丢了性命。 　　可谁曾想顾濯尘刚说完事情原委，底下那些百姓却问她：“这妖杀了这么多人，青峰为何不直接处决？” 　　顾濯尘一时无言，底下便渐渐议论纷纷，她们二人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当着面说青峰莫不是与妖勾结…… 　　眼看局势走偏，顾濯尘刚要开口说什么一老道就凌空而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青峰的掌门，濯尘的师父。 　　柳妖以为这老道是来打圆场，不想下一刻他便一挥拂尘掐了个决将柳妖捆的严严实实。 　　柳妖大感不妙，忙去问顾濯尘，可她却被那老道按住了肩膀，沉声道了句：“徒儿，今日之事你莫要插手，为师提醒过你多少回，你总与这妖混在一起难道还嫌青峰的脸丢的不够多么？” 　　顾濯尘噤了声，柳妖顿时神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那老道哼笑一声：“什么意思？你这妖杀了这么多人自然是以命抵命。” 　　柳妖怔然，奈何妖力还未恢复，难以挣脱这束缚。 　　那老道未免出差错一抬手揪起顾濯尘的领子跃到了空中，顺势对底下的百姓道：“此妖作恶，我已将她困住，青峰向来以除妖降魔为己任，今日这妖任由你们处置便是。” 　　底下的百姓一阵哗然，一瞬过后纷纷扬言要烧死她。 　　柳妖抬眸眼睁睁的看着顾濯尘，她则看向那老道，还没开口求情就被老道训斥一通，二话不说往青峰去。 　　人走远后，就剩了被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柳妖。 　　那一身白衣远去，抛下了她。柳妖恍然觉得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 　　前世那人也是在她垂死的时刻这般见死不救，一身白衣要了她的命。如今她竟是在重蹈覆辙，悔之已晚。 　　转眼那些百姓已经架起了柴火将她团团围住，一点火星落下四周转瞬燃起了大火，火墙比她人还高。 　　她心生绝望逃无可逃，盼着那人来救可直到火都烧到了身上也再没看见那一抹白衣。 　　火舌舔到身上，她在烈火噬心中终于明白了那句“别坐高台”是表何意。 　　她是妖，永远都是妖。 　　柳妖活了两世，草草结束了两世，都是死在背叛之中。 　　肉身变成了一捧灰，她的灵识再次回到了连地根里。 　　下一世已是百年之后，凭借自身修为以及狼妖为她提供的养料，她很快再次化形。 　　只是这次她改了元修，不再妄图登仙，也不再想着复仇，不管任何人的生死，她潜伏在没妖山中与狼妖为伴惶惶终日。 　　偶尔也会在狼妖口中再次听到顾濯尘的消息，说那人一身白衣总是站在没妖山脚往山上看却从不上山。 　　柳妖闻声嗤笑：“心中有愧，如何上山。” 　　毕竟她的怯懦曾经害死了她。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教资成绩都过了所以超级开心，一兴奋就晚了，但是更新会迟到不会缺席的，所以今天在任意一章留评的宝贝我都会发红包，高兴嘛当然要一起开心~ 　　晚安！ 127 ☪ 月式微：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叶挽卿：要不起(哭)◎ 　　柳妖自认是恨极顾濯尘的, 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一身刺眼的白衣了，两世的痛苦回忆让她在第三世时选择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大魔头，不高兴了就杀几只妖尽尽兴。 　　没妖山上的妖都怕她, 知道林中深处住着一个魔鬼一般的妖，那妖从不与人为奸, 从不仁慈，从不露面, 身边只有一只狼妖相伴。 　　她就像长在林深处的一朵罂/粟花，糜烂又颓丧, 危险又致命, 所有妖避之不及。 　　柳妖第三世化形后她再回到那座伏神庙, 看到那尊早已积灰的神像双眸淡漠, 很久之后命狼妖将神像处理掉了，丢的越远越好。 　　再后来，她前世心心念念的仙考也如期而至, 只可惜那时她早已沾了人间生死，身上背着数不清的人命，再也看不到那传言中壮阔的九层天冕, 只能遥遥望着不翁山的方向满脸嗤然。 　　她在没妖山荒度余生，无聊之时便让狼妖陪她演成仙拜佛的戏码，她演仙，让狼妖给她上香唤她仙君, 有时演着演着又忽然觉得了无生趣，前一秒还挂着笑，下一刻便一脚踢翻香炉扬长而去。 　　说不明是什么情绪, 只是那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她。 　　柳妖很不开心, 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 有时会因狼妖的一点错处对她非打即骂，有好几次甚至险些将她打死，可纵使狼妖受了多大的伤依旧对她形影不离，从不言弃。 　　骂她打她之后柳妖平静下来，又亲自帮她疗伤，看着狼妖的脸她脑中时而闪过以前的事来，恍惚间她还问狼妖：“当时为什么要将我从佛陀岭救出来？” 　　看着狼妖一愣柳妖便知道自己又认错了人，两人双双沉默。 　　后来柳妖常常将狼妖弄混，嘴里喊着啼乌心里想的却是千年前的事，她又做了很多的梦，梦里尽是前两世的事，有人唤她仙君，亦有人唤她活神仙，纷杂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现，久而久之她都快分不清自己是谁，是梦还是现实。 　　她原以为自己此生就是如此草草过了，直到她在没妖山遇见了一头白发的龙族。 　　时隔千年她瞥见那一头白发还是遽然一颤，回忆翻涌，她却有一瞬高兴，即使那人是要杀她。 　　柳妖辗转三世，死的时候眼前总有那片刺眼的白色。 　　她的连地根被毁，她以为自己大梦三生再不会有来世，可事情总出乎她的预料，她又活了过来，再次见到了顾濯尘。 　　她怔然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中的人良久，惊诧她的白发，慨然她的现状。 　　顾濯尘对她说：“好久不见。”柳妖倏而回神，满脸嗤然：“你是修士我是妖，我们之间的事百年前就结束了，谁跟你好久不见。” 　　今人非昨，仙不成仙，妖亦非妖。顾濯尘听着她的话抿了抿唇，不觉竟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她拢紧身上的鹤氅重新看向柳妖，缓缓道：“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害你千年化的肉身灰飞烟灭，是我辜负你的信任，此时事我是欠你一个交代。” 　　柳妖闻声怔了一瞬，随即开口：“交代？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可那又怎么样，我如今不人不妖，只能一辈子困在这副躯壳里。” 　　“顾濯尘，你不觉得你这亏欠太晚了么？” 　　话音刚落，坐在椅中的人猛然咳嗽了几声，伸手掩住口鼻，眉头紧蹙脸色越发苍白，不一会额上布了一层细汗。 　　柳妖看她这样子眉头也微不可觉的拧了起来，又道：“顾濯尘，你如今这样子也不比我好多少，你如何能给我一个交代，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别死在了我前头。” 　　顾濯尘勉强喘了几口气，白着脸笑的有气无力：“我都习惯了，再说我今日前来也不算是交代什么，没妖山曾发生的事我已经用了一生的修为和一双腿赎罪，为自己曾做下的错事还清了罪业。” 　　“如今我再来，只是想帮你，以一个故友的身份。” 　　说罢伸手拢了拢肩上的鹤氅，柳妖抬眸瞟她却蓦然看见了她手上戴着的那只阴阳镯，沉眸怔了好一会，淡声道：“……呵，帮我？你还能如何帮我。” 　　顾濯尘顺了口气，又道：“狼妖早早的为你寻了如今这副躯壳，最后拼了性命才保住了你的一缕妖力养在这躯壳中，狼妖此人虽心术不正但对你却是忠心不二。” 　　“前些日子她闯入青峰不惜负伤为你夺回了仅剩的妖力，布局如此之久只是为了你能活下来，即使是在凡人躯壳里。” 　　说罢柳妖久久未言，顾濯尘看她半晌又从乾坤袋中摸出来一样东西拿给柳妖看，柳妖一见此物顿时惊了神。 　　“这……这是我的连地根？！怎会在你手里！” 　　顾濯尘托着手上被一层光晕罩住的东西，缓缓开口：“不错，当初你的连地根被人毁掉之后碎片散落各处，被前去青峰探查的长老捡了回来一直封在通天楼里，我修为尽废之后又是个病身子，闲来无事便用法器将那些碎片一点点拼了起来。” 　　她目光垂垂落到怀中捧的东西上，颇为欣慰：“我手拙，还怕这东西拼起来与原型出入太大，不过现今看你神情总归还不算太差，我也算放心。” 　　柳妖凝着眸子，目光从连地根移到她脸上，道：“你这臭道士，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前世背叛我的事，你永远都欠我的。” 　　顾濯尘坦然一笑没答她的话，而是将连地根转了个面给她看：“千机你看，这颗连地根经过青峰的灵气温养已经隐隐有抽芽之势，今日之后我会将它重新埋回没妖山，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让你顺利修炼以待来世。” 　　说着她又有些惋惜起来，眉眼轻蹙像在自责：“只是它已经是一颗普通的连地根，你的修炼一切只能从头开始，或许千年，或许万年才能再化人形了。” 　　柳妖望着她，一时神情复杂。她的连地根当初被人一掌劈的七零八碎，几千年的修为转瞬消散，虽然有零星妖力残留在上面但要将这残破不堪的木渣滓重新拼起来她知道有多难，她一个病秧子也不知背地里花了多少心血。 　　有病就养病，真是不要命！ 　　想到此处柳妖一时想恨又恨不起来，只能怒瞪着眼前的人嘴上不饶人：“臭道士，我将来化了人形第一个便是冲上青峰将你们杀穿，你还敢放虎归山么？” 　　她放着狠话，顾濯尘却坐在椅子中忽而畅意笑了起来，瘦弱的身子笑的直发抖。 　　柳妖：？ 　　“你笑什么？” 　　顾濯尘笑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又咳了起来，咳的双靥泛红，正了神色缓缓道：“好啊，你若是要寻仇便先到远仙崖找我，我们对弈一盘，若是赢了我再谈将青峰杀穿的事，如何？” 　　柳妖心中恍然清明起来：“这话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顾濯尘笑着应了声好，捧着手上的连地根看向她：“在此之前，你得先从舒后身上下来，回到这连地根中，我好将你送回没妖山。” 　　闻声柳妖却没什么动作，她凝视着顾濯尘，眸子扫过她的白发、白衣，最后落到衣裙掩盖的那双腿上，良久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嗤然一笑，转瞬化作一缕浅淡的绿光从舒后身体中出来，徐徐落回了她怀中的连地根里。 　　她选择再相信她一次。 　　顾濯尘抱着怀里的连地根，轻声说了句“多谢”后好生放回了乾坤袋里。 　　柳妖一离开舒后的身体便昏了过去，往后一仰躺在了床上。顾濯尘做完这些便开门出去了。 　　院中的人一见她出来了纷纷围了上去，墨徽替她往上拢了拢鹤氅到处检查了一番没见什么不对便也放下了心。 　　除了墨徽，第二个上前的便是喻雪婵，躬身作揖后也问了句事情如何，顾施施展眉一笑：“殿下放心，舒后此刻已无大碍，应该过一会就能安然醒来。” 　　喻雪婵颔首不再发问，深躬道了声谢。 　　顾施施扫了院子一圈，目光落在月式微和叶挽卿身上，墨徽会意便推着她往那边走。 　　月式微见她过来，抬袖止住了她要躬身相拜的手，淡声道：“道长上次已经谢过我了，今日之事便算是两清了，何故再拜。” 　　顾施施抬起眸子，咳了两声道了句多谢之后再是无言，目光徐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捂着手炉对墨徽轻声说了句：“走罢。” 　　趁着天色还早，她还要去一趟没妖山。 　　三人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离开视线，月式微悄声解了房中禁制。 　　喻雪蝉先别过了头，唤人请了太医先去看看舒后如何，跟着一并进到屋子里，独留了月式微和叶挽卿在院子中。 　　彼时月式微还望着哪儿人远去的背影就就没回过神，神色淡漠眸子深沉，最后还是叶挽卿扯了她的袖子才恍然回神，旋即恢复成一副冷淡样子。 　　“何事？” 　　叶挽卿：“你早就知道那柳妖和顾施施的事了吧。” 　　月式微转头看她：“不知道，只是凭借狼妖的所作所为的推测罢了。” 　　“那狼妖如此憎恨顾施施定然是有原因的，但她心狠手辣，在没妖山时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妖都是宁下杀手绝不手软，她这样的妖什么都不在乎，但若是有人敢碰她心里珍视的东西就会睚眦必报，势必让人血债血偿，那怕伤人一百自损一千的事也做得出来。” 　　“当初我在没妖山杀了柳妖，后来在城中几次差点遭她毒手，包括你也险些死在她手上，这狼妖心机颇深，她能计划二十五年之久只为报复，自然跟那人是有血海深仇的，由此不难推算她跟顾施施之间的事，必然是与柳妖有关。” 　　叶挽卿抿唇，想了想接道：“按你这么说，其实你也大概猜到那舒后身体中的是谁了吧，所以方才你才会叫喻雪婵还有其他人都退出去，怕那柳妖口无遮拦露了你的身份。” 　　“还有那次柒柒问你的时候，你不让我说帝星的事而是转而透露了宫中舒后的情况给她，你知道柒柒要去青峰，她又是个没心眼的，你想借她的口说给顾施施听，旁人不知道她心中却是清楚的，所以你说救舒后的另有其人，那人便是顾施施。” 　　这一番推论下来叶挽卿都有些佩服月式微了，连连慨叹：“月式微，你这不去当谋士都可惜了，真像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月式微瞥她一眼：“你若是想要，这碗饭我也可以让给你吃，我看你也挺合适。” 　　“这是什么话？”叶挽卿撇嘴欲要争辩，不想此时喻雪婵忽而从房中走了出来，看着他们二人喊了声：“人醒了。” 　　月式微眉头一凛：“先别说了，先问出帝星的下落要紧。” 　　一时三人齐齐进了房里，舒后斜倚在床边，看见来人像见了洪水猛兽一般，一双眼睛盯在喻雪婵脸上出声相斥：“本后勾结妖魔又怎么样，本后是一国之母陛下没发话谁也别想处置本后！” 　　这些话喻雪婵平日里没少听，耳朵快起茧了，摆了摆手让四周守着的侍从都出去了。 　　舒后见状惊恐之色只增不减：“你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处置你母后？你别忘了你始终坐着的都是晁儿的位子，凭什么你一个非嫡非长的继了储君之位，我不服！你们太夜欠我的。” 　　她越说越怒，喻雪婵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许久才打断了她：“母后，您说完了么？” 　　床榻之上的人一顿，喻雪婵又道：“儿臣今日前来只是想问问帝星的事，至于处置，父皇早已下了旨就不劳母后操心了。” 　　舒后闻言脸色一凛，刚才的神情被她这一句话击得溃不成军：“陛下……陛下当真处置我了？” 　　喻雪婵静了一会，还是开了口：“是，父皇说他不会废你的皇后之位，但是你此生都只能待在一方殿宇中，直到薨逝。” 　　“他竟如此绝情！”舒后不觉苦笑起来：“我为他诞下一子，九死一生，到头来他不仅将原本属于晁儿的皇位给了他人，还要圈禁我……什么帝星、什么皇位，本就都是我晁儿的，你有什么资格过问？还来向你母后讨还！” 　　喻雪婵闻声忽而躬身朝舒后行礼，抿上了一点笑意：“多谢告知，儿臣在此先谢过母后了。” 　　说罢转身看向月式微和叶挽卿：“你们都听见了吧，帝星的下落。” 　　舒后却猛然征愣住，久久没回过神，直到几人已经退出了房门才惊觉自己早已说漏了嘴。 　　喻雪婵带着月式微和叶挽卿出了院子，身后随即追出舒后的谩骂声。她躬身作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月式微抬眸瞟她：“既然现如今已经有了帝星线索，还望殿下勿要食言。” 　　她来太夜过已近半载，至今还没拿到帝星，它有时还真怀疑这个公主是不是在耍她们。 　　喻雪婵知她的顾虑，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定然不会骗她们，只是…… 　　想到这她不觉面露苦涩起来，缓缓道：“不瞒二位，前段日子皇兄外出平反时失踪了，我已领了文书要前去查案寻人，” 　　月式微陡然变冷，刚要发作就被一封前线的加急信条给硬生生打断了，喻雪婵展信上下通读一遍后双眸沉的愈发深了，将信又递回去嘱咐道：“将此信送与父皇，具体事宜本君马上就去处理。” 　　她眉头紧蹙，待人走后才缓缓转向月式微，开口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月式微凝着眸子，寒声道：“好消息。” 　　喻雪婵：“皇兄找到了。” 　　“那坏消息呢？”叶挽卿忍不住问。 　　她顿了顿，又道：“他落到了九乌聂家手里，悬泉关谈判失败。” 　　太夜大皇子落到敌国手里，这谈判是不可能谈的下来了。 　　“如今悬泉关形势紧张，九乌聂家兵临城下，按他们的意思，三日不开城门就让皇兄血溅城门。” 　　这是奇耻大辱，太夜虽弱国但绝不容忍他人骑在头上，若是妥协了往后在诸国之间无法立足，实在是后患无穷。况且现如今来往悬泉关的飞鸽还不知耗去了几日功夫，实在是迫在眉睫，只期望守在悬泉关的柳家能再拖延一点时间才好。 　　喻雪婵深知此事严重性，沉思片刻之后看向了月式微：“这样，我现在就向父皇请旨去悬泉关，待一切打点妥当后我去城中客栈找你们，到时一起前往早日将此事了结要紧。” 　　对此月式微无异议，带着叶挽卿先回了客栈等消息，临近傍晚的时候宫里终于有了消息，喻雪婵穿着一身便服敲开了她们的房门。 　　一应的文书和所需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月式微一挥袖三人便往悬泉关去。 　　悬泉关远在太夜北部的风沙之地，也是驻守太夜与九乌之间的一道关隘，两国交戈的这些年主要阵地也是在那一带。 　　月式微法术日行千里，没用多久就到了一片风沙的悬泉关，此时已是深夜，一片荒漠中一点光亮也没有，只有漫天的繁星分外明亮。 　　悬泉关坐落的地方常年风沙洗面，白天烤死人，晚上又冻死人，一年半载更是雨水都见不着，空气干的能把人脆裂开。 　　几人在黄沙中走了几步，翻过一个山丘之后就看到了矗立在不远处的悬泉关，城墙绵延两边上千里，一眼望不到头，城墙上还点着彻夜的火把，火光映着上面来回巡逻的人影。 　　没几步的功夫三人进了悬泉关，关内人影错落，到处都点着灯火。不似郢都妖物作乱，一来这里环境奇差又靠近战场煞气重，妖若是到了这里弄不好容易入魔毁了百年修行；二来此处通商的人也多，所以悬泉关内都是不设宵禁的，夜里自然比别处也热闹些。 　　月式微携着叶挽卿走在略窄的街道上，旁边出摊的人却直盯着她们二人看，叶挽卿被人盯得有些悚然，直往旁边人身边凑。 　　小妖小怪的换了地方就容易应激不安，月式微瞥她一眼，淡声同她说话：“你不用怕，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少见中原水乡之人故而盯的久了些，你若是不适应跟紧我就好。” 　　叶挽卿宛如得到了圣旨一般，立马挽上了她的小臂，一路上时刻警觉着四周之人，神经紧绷。 　　月式微看她如此也只是浅浅扫了一眼，没再出声。 　　不一会，几人穿过街道到了城门前，被守在两边的士兵拦住。喻雪婵从袖中掏出令牌给人看了，那人立马恭敬起来：“原来是督巡大人，小人有眼不识。” 　　喻雪婵让他免了这些虚礼，只道：“速速前去通传你家柳大人，就说郢都来人了，她自会知晓什么意思。” 　　那人领了令赶忙便去了，不出一刻钟果然城墙上下来个人。 　　那女子一身戎装，手提着一杆红缨枪，一头长发用红绸带束在身后，单一边耳垂上悬着三个雀羽耳环，身形纤敏矫健，穿着轻铠粼粼大步走来。 　　喻雪婵一眼便认出人，是柳裁阳，也是柳杳杳。 　　“小将柳裁阳恭迎督巡大人。” 　　喻雪婵：“起来吧，先将悬泉关此刻的形势细细说与本官听，好拿决策。” 　　话音刚落，柳裁阳却先注意到了她身后的二人，扫了一眼没做声，一齐请上了城墙。 　　边上去边给她们说明此事情况：“十日前我们与九乌聂家本来已是谈判好了大半事宜就剩两国签字画押就万事妥当，但五日前不知为何九乌忽然变卦，后来便有了聂家押着大皇子到城门前叫嚣的一幕。” 　　喻雪婵听着又多问了句：“你确定是他没看错人么？” 　　柳裁阳沉眸：“不会，我虽不常在朝中，但涉及到比较重要的事还是会留些心，大殿下自然也不例外。”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城墙上，叶挽卿垂眸往下看了一眼，离地面近十米高，一露头便有迷眼的风裹着黄沙扑面。 　　柳裁阳将人引到城墙上的主堡内，里面随处可见的地图以及各种指挥战场的兵旗，就是没见人。 　　喻雪婵不觉有些意外，随口问道：“柳大将军呢？这种情况怎少得了他。” 　　闻声柳裁阳将手上木雕的士卒一一摆放到军防图上，良久道了句：“聂家押着大殿下说三日不开城门就要血祭城门，今日刚好第三日，我爹为了保下大殿下甘愿与九五做了交换。” 　　“现在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说】 　　更啦~日九失败，明天继续日六。 　　谢谢丸丸了鸭投的营养液和一个雷~晚安各位！ 128 ☪ 背叛 　　柳家在太夜世代武官, 如今到了柳大将军柳闵行已是第三代，年年战功不说还带出了两个骁勇善战的孩子，长子现今投在离悬泉关不远的月门关李将军麾下。 　　当初柳家本意是让长子参军, 幼女柳杳杳从文便好，奈何后来忽生变故, 柳闵行不得不将柳杳杳一并带去了悬泉关。 　　那曾想到了边关柳裁阳却弃文从了军，一来一去竟也十分像样, 天分颇高。 　　两个幼子逐渐成年，柳闵行却年老了, 战场上愈发乏力, 再后来大多时候都是站在城墙上指挥, 凭着年轻时叱咤风云的战场威名倒也将着悬泉关守得滴水不漏, 多年过去从未有过失守的消息传回郢都。 　　说起来喻雪婵也已经多年没见过他了，这位老将在她少时还指点过她习武，算是半个恩师了。 　　现如今听到他落入九乌之手凶多吉少, 喻雪婵分外痛心，不想她们已经是最快速度赶来还是晚了一步。 　　空气一时安静，四人围在桌前看着布防图一言不发。 　　月式微与叶挽卿站在一处, 眸子极淡的扫过喻雪婵，本想张口说什么却旋即又抿了下去。 　　许久还是喻雪婵拧着眉先开了口：“形势对我们不利，柳大将军换了大殿下回来后敌方态度如何？” 　　柳裁阳抿唇，眸子微抬：“急信从悬泉关发出后, 敌方以大殿下做要挟，每日辰时就会押着人来到城门下喊门，但他们只给了三日时间, 今日辰时来喊门时已是最后一日, 没有陛下圣谕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状况一时僵持不下。” 　　“经过一番博弈，对方却忽然改了口，说不想见血也行，除非柳闵行去换，为了稳住局面，我爹便卸甲只身出了城门，险些丧命才让大殿下安然回到了城中。” 　　说到此处，她语气倏而顿了顿：“敌军得到人便扬长而去，一句话未留，态度颇为古怪。” 　　此话一字不落的到了叶挽卿耳朵里，她看向月式微，附耳轻声道：“这么说那喻晁此刻应当是在这关内了？怎没见他？” 　　月式微瞟她一眼，双指贴在唇上示意她先别问。 　　此时喻雪婵的脸色却愈发沉了下去，负手立在桌前许久才开口：“聂家手上扣着人，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明日辰时应该会有动作，如今我们太过被动，这几日先加强防守，一刻不得松懈。” 　　柳裁阳自去安排，刚走到门口喻雪婵又将人喊了回来，问了句：“大殿下情况如何？” 　　那人一身轻铠粼粼，转过身的刹那被烛火照的瓦亮，她说：“大殿下想是在敌营中受了些惊吓，今日回来后草草用过饭便早早在戍堡睡下了，此时恐怕还未醒。” 　　听她如此说喻雪婵挥手让她先去了，人走后转头望向月式微，缓缓道：“你放心，帝星的事我决不食言，既然在皇兄手上三日之内定然双手奉上。” 　　月式微也没跟她客气：“如此便好。” 　　夜色已深，喻雪婵安排她们去了另一侧的戍堡中休息。 　　晚上，叶挽卿忽然换了个地方睡，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习惯，戍堡中的窗眼只比拳头大一点，城墙又极厚，一点都不透气，人睡在里面容易头脑发昏。 　　她转头看了一眼月式微，她背对着自己也不知睡没睡着，叶挽卿侧身滚到她身边再次阖上了眸子，一直熬到天边渐白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叶挽卿被一阵沉闷的声响吵醒，她缓缓睁眼却看见月式微已经起了身，正站在拳头大的窗眼往外看。 　　从窗眼透进了的光落进她的眸子里，瞳孔很暗，阳光难达眼底。 　　叶挽卿坐起身，掀被下床穿上鞋也走了过去：“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月式微扫她一眼仍旧盯着外面，淡声应道：“好像是九乌来人了。” 　　“这么快？”叶挽卿抬眸也往外看去，透过小眼果然看见城门外站着整装的军队，数量不多但烈阳下远远看去就像乌泱泱的一片。 　　军队前面领兵的一共有三人，俱是穿着银甲手持长枪骑着高头大马，中间那位年纪看着年老一些，双鬓微白，唇角往下瞥看着一脸凶相。 　　刚才叶挽卿听到的声响就是敌营中传出来的擂鼓声。 　　“不是说柳老将军与喻晁换了么，怎么也没看见人？”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人，月式微敛了眸子从窗眼上移开，徐徐道：“想来此刻殿下已经和柳裁阳守在城墙上了，我们先上去吧，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叶挽卿也从窗眼边上撤了回来，随着她一起上了城墙。 　　此时天已大亮，应是辰时刚过，叶挽卿一露面便是刺眼的日光和裹满黄沙的风齐齐袭来，她刚想叹一声太阳真大就被黄沙糊了嘴。 　　好容易将嘴里的沙子吐干净两人已到了城墙上，穿过一条甬道没走几步便到了主堡上，远远看去一身轻铠亮眼，正是柳裁阳。 　　她立在城墙上，脖子上盘着一条窄长的红色薄纱掩风沙，只露出右耳上的三只雀羽耳环以及一双眼睛。长风一起轻纱翻飞，分外夺目。 　　两人走上前还未开口问，月式微就先一步看见了坐在后头的喻雪婵。 　　喻雪婵没同柳裁阳一道站在城墙上，而是独自坐在了离垛墙三米之远的城楼内，既看不到敌军又不好摸清情况的地方。 　　两人径直到了喻雪婵身前，两边早已备好了两把给她们坐的椅子。 　　二人双双入座喻雪婵这才开口：“现今情况，九乌人辰时三刻便到了城门下，一次擂鼓之后直到现在没有攻城之势，也没有其他的动作，我不方便露面所以柳将军正在尝试与他们交涉，应当很快会有消息。” 　　话音刚落，城墙下的人就喊话了。 　　“城墙上的人听着，我等今日前来不是来攻城的，而是带来一样好东西邀诸君共赏。” 　　那人声音粗犷，听起来像是有沙子灌入耳道中般，很不舒服。城楼中的喻雪婵端坐在椅子上却不为所动，双眸看向柳裁阳的方向。 　　柳裁阳只是垂眸凝着城下之人，手上握着那杆红缨枪立在那出一动不动，眸光生寒。 　　见她没应声，底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老将从袖中翻出了一样东西徐徐展开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卷半人高的图纸，上面用朱笔圈上了细致标注。 　　一时卷轴展尽，城墙上的柳裁阳脸色却陡然沉了下去，脸阴的像要吃人一般。只因那不是一般的图纸，正是悬泉关的城防图。 　　上面点点圈圈勾注的地方无不展示着悬泉关各处防御设施的样子和用法，甚至还有攻防处的详细标注。 　　这样一张图纸落到敌营手里，无异于将悬泉关的命门弱点呈到别人面前，别人若是想取悬泉关就有如探囊取物般易如反掌。 　　底下的老将一看见柳裁阳微妙的脸色不禁两抹得意浮上嘴角，那原本往下曲的嘴角一瞬间就扬了起来：“你们柳家，一个柳闵行，一个你这女娃娃，这些年折损我九乌不少名将，如今天道好轮回，有了你爹亲自画的城防图还怕拿不下你这小小的悬泉关？” 　　他说着要将悬泉关城防图收起来，柳裁阳此刻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凝眸良久，转瞬的功夫挽弓搭箭，不及人反应一簇火光划过长空，箭镞划开空气发出阵阵啸鸣。 　　底下的老将反应不及，抡枪挡下了那只火箭，但是火星却好死不死溅到了图纸上，等他去灭火那图纸已经烧了一半。 　　柳裁阳沉着脸自始至终只字未吐，看着那悬泉关的命门在敌军手中烧成灰烬。 　　底下老将唾了一口，□□的战马被火光照的有些受惊，左右撂蹄，老将勒紧缰绳好容易才重新将其安抚住，将烧毁的图纸往地上一扔看向了城墙上的柳裁阳。 　　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做：“本将与你打过这么多次仗，你以为本将会蠢到只画一张城防图傍身么？” 　　柳裁阳眸子沉得更深，她并非不知道此人的狡猾，但是听到那张城防图与她爹有关时还是忍不住一箭射了过去。 　　她决不容许有人这么诋毁她爹。 　　看着城墙上的柳裁阳脸色变了又变，墙下的老将又浮上了笑意，下了最后通牒：“两日之后我会亲自领兵前来攻城将你们杀的片甲不留。” 　　“柳将军，在此之前你若是还在乎城中百姓的性命，最好亲自跪着到我军营中递上投降书，将悬泉关安然交于我们手中，否则就等着跟城中百姓一起覆灭吧！” 　　说罢一群人绝尘而去，城门前一片扬起的黄沙迷眼。 　　柳裁阳始终沉着脸一字未说，换换转过身来看向远处坐着的喻雪婵，两人脸上俱是一样的神色，颇为凝重。 　　静了一会后缓步走到了她面前，喻雪婵抬眸看她一眼，缓缓道：“听九乌此次的意思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收下悬泉关了，还特意留了两日给我们喘息，九乌聂家战场上还是这么嚣张跋扈，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这骄兵必败臭毛病。” 　　说罢翩然起身扶住了柳裁阳的肩，面露悲色：“他们手中有了城防图，柳老将军在敌营只怕已经凶多吉少，我相信他。杳杳，你放心，柳家为我太夜守了这么多年的悬泉关，这一次我来替你守。” 　　“杀父之仇，我来报。” 　　【📢作者有话说】 　　更啦~果然有事耽搁了就日不了六了(大哭)浅浅日个三。 　　谢谢丸丸了鸭投的营养液十瓶，和一颗地雷，感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各位宝贝晚安！好梦 129 ☪ 青楼游记(action) 　　◎叶挽卿：我大为震惊！◎ 　　悬泉关地处荒凉, 四周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距此最近的月门关也有四百里之遥，且不说那九乌是否有诈, 就算他们真是两日之后攻城，但此刻要从月门关调兵也来不及。 　　仅有两日的功夫不眠不休也不可能行军四百里到悬泉关救急, 更何况即使成功抵达也早已兵疲马烦，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打仗？ 　　纵使柳裁阳以一当十有万夫之勇, 但若是没有增援也只是孤掌难鸣难成大势，悬泉关驻守在这一片黄沙中还是随时可能被突袭的九乌吞没。 　　现下四处增援难达, 城中的将士若是跟九乌打起来, 也只能撑得了一时却没有把握反败为胜。战场一刹瞬息万变, 那九乌忽然放弃和谈恐是早有此意, 怕就怕背地里集结兵力随时准备将悬泉关拿下。 　　最多只有的两日的功夫，众人心知肚明悬泉关毫无胜算。 　　偏偏这样危急的情况，喻雪婵却说出这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来, 不止月式微好奇，叶挽卿看着喻雪婵也分外好奇她想怎么做才能将这盘死局盘活。 　　良久，喻雪婵又开了口：“柳将军, 今日九乌由此一闹只怕军心动摇，眼下先稳住军心要紧。” 　　柳裁阳脸色凝重：“小将明白，悬泉关全体将士任凭殿下驱使。” 　　顿了顿，喻雪婵轻轻颔首, 眼底晦暗，温声道：“既然如此，劳烦柳将军先放出消息, 就说月门关三万增援两日之内必到, 先稳住军心, 剩下的交给我。” 　　没有一丝犹豫，柳裁阳对她是十足十的信任，应了声是就下去办了。 　　人走后，喻雪婵转身看向月式微，缓缓道：“事情紧急，还劳烦二位姑娘先收拾行装，我先去找皇兄那里探探口风，帝星的事定不让二位劳心，待本君回来我们即刻出发。” 　　说罢躬身作揖大步离开主堡往喻晁所在的戍堡去了。 　　月式微看着那人离开冷着眸子没言语，叶挽卿同望着那抹身影却犯起了嘀咕：“这么急着让我们收拾行装是要去哪？丢下悬泉关不顾了么？” 　　她说着看向了身侧之人，月式微瞥她一眼，冷声道：“喻雪婵幼时就封了储君，现今年方十九，能这么多年将位子坐得稳如泰山百官叹服，你当真以为她只是个坐明堂不沾血的君子么。” 　　“这年头人人手上都不干净，她身居高位又如何能独善其身，那一身皇袍看着光鲜靓丽，没准翻过来都是血淋淋的。” 　　“她既心中有了谋略随她去便是，只是帝星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最多三日，三日之后还没拿到帝星她就要亲自动手了。 　　…… 　　日头高悬，城墙上数不尽的风沙扑面，徐起一阵长风就刮起细长的龙卷接天连地的，稍有点势头风一静又徐徐散了。 　　喻雪婵行在城墙甬道上，还未进戍堡内寻人就看见了站在垛墙边上的喻晁，她的皇兄。 　　天气炎热，到处皆是风沙，他穿着一身缥青色锦，袖边胸前都错落的绣着一片片墨绿的竹叶，立在这荒凉的地方颇有股清澈怡然的味道。 　　尽管如此，喻雪婵看见他时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衣袍边上沾的泥点，以及溅在鞋面上泥渍。 　　没等她开口那人先注意到了她，看见她来一改疲态笑得极浅：“一早便听柳将军说你到了这里，为兄便早早来此处等着了，多日不见你倒是又精神了不少。” 　　喻雪婵同他站在一处，也笑了笑：“多日不见，怎么皇兄却是憔悴了不少？看来没少在敌营中吃苦头了。” 　　那人笑容僵了一瞬，又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喻雪婵掀眸扫他，敛了笑容：“前些日子皇兄去平反，怎么才几日的工夫就又是失踪又是落到敌营中？若不是柳将军一封急信送至宫中，只怕我现今已经在渊王的地盘了。” 　　“其中发生的事皇兄不打算与我解释解释？父皇在宫中可是雷霆之怒。” 　　闻声喻晁沉了许久，寡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良久再次宣口：“渊王他是叛臣又屡屡口出妄言心怀不轨，我一时失神才痛下杀手，此事无可辩驳，但当初父皇曾交代，必要时刻可杀。” 　　喻雪婵眸子微凛，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 　　“那帐中死去的十余名士卒呢？也是心怀不轨的叛臣？那可是太夜的良将，你如何下得去手？” 　　那人像是料到她有此一问，怔了一刹后沉下眸子，淡淡道：“正是为了太夜我才杀了他们，妹妹你贵为女君，是不会明白的。” 　　喻雪婵还要再问，喻晁却再次出声打断了她。 　　“平反之事已平息，谋逆之人也已伏诛，除了那些差错之外，父皇交于我的事也算办的不错，剩下的我回到郢都面见父皇时自会一五一十道出实情，到时伏法或伏诛我决无二话。” 　　说罢他又侧过脸朝喻雪婵抿唇一笑，笑容极淡，不达眼底，缓缓道：“你我兄妹这么久没见，就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聊聊别的吧。” 　　说起聊别的，喻雪婵有一件要紧事倒真想问问，斟酌半天又不知如何开口。 　　想起皇宫中舒后的遭际，她敢坦然在冷宫中勾结妖魔，喻晁又时常去看她，此事多半他也是知情的，还让那狼妖盗了她的帝星攥在手中。 　　喻晁此刻离宫中山高路远，她又将事按得死死的一点风声也未透出来，她的皇兄此时还对冷宫所生之事一无所知，这一开口稍不注意若是让他觉察到什么还不知怎么收场。 　　她这个皇兄自小不得父皇宠爱，一直都是在舒后身边长大，偏舒后又是那样强势偏执的性子，平日里没少对他打压施压，凡事都要拿皇兄与她作比，稍有一点不如意非打即骂。 　　早些年喻雪婵还没看清舒后真面目的时候也常去她宫里玩，春夏秋冬四季里她见的最多的画面就是喻晁跪在皇后宫门前领错，而她则坐在舒后旁边捧着糕点看着皇兄从七岁跪到十五岁。 　　现在喻雪婵回想那些又吃又喝的日子都惊讶自己当时没死在舒后宫里真是奇迹。 　　喻晁往往一跪就是大半天，最开始他也哭过闹过，吵着也想吃她手里的糕饼，可舒后却很是严厉，抽了初春新发的柳条鞭打他，打的手掌通红冒血痕也不见停，嘴里只说：“功课不如你妹妹有什么资格要吃要喝，给我跪，直到知错为止。” 　　喻雪婵从小是按储君培养的，每天好几个夫子围着她绕，她的那些功课和喻晁的根本不一样，也根本没有可比性，可舒后还是偏执的认为是喻晁不如她。 　　一直到后来，只要舒后脸色一变，喻晁就会自觉的跪在宫门前，不哭也不闹，膝盖跪得青紫，腿都打颤了也一声不吭，面色无神，一双漆黑的眸子垂得很低，盯着地上来去的蚂蚁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人人都说大皇子被舒后磨得没脾性了，静的时候活像个木偶，不像个人。 　　舒后为人严厉，喻雪婵少时也怕她，尤其她打喻晁的时候凶神恶煞可怖至极。 　　时间久了喻雪婵也心疼起皇兄起来，她知道喻晁想吃她的糕饼就每次吃一半藏一半，等舒后走了就偷偷拿出来分给喻晁，同他一起玩。 　　那时她小孩子心眼颇多，喻晁跪着吃完她的糕饼她还不忘提醒皇兄抹掉嘴角的饼渣，一连好些年这事他们瞒着舒后瞒得死死，一次都没有被发现过。 　　后来不管喻晁跪的多惨，腿多疼他一看见喻雪婵就会掀起眸子朝她笑笑，笑的极淡。 　　再后来喻雪婵逐渐长大，她看清了舒后的秉性便再也没去过她宫里，至于喻晁她还是时常能听到他的消息，诸如今日又跪了多久，又挨了多少打等等。 　　但不管喻雪婵多久没见他，喻晁看见她还是会极淡的笑笑不言语，喻雪婵也淡淡回应，她总觉得没去舒后宫中的这些年她这个皇兄心中压着很多事，有时仿佛都要从那双眸子里溢出来了，从未看他发自真心的笑过。 　　喻雪婵心中斟酌半天，最后还是喻晁先开了口：“皇兄想跟你聊聊别的你怎反倒不说话了？有什么想问的问便是。” 　　顿了顿，喻雪婵慨然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想问的皇兄指定不会说，反倒容易伤了兄妹情分，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喻晁看向她，凝眸良久笑的坦然，忽而望向远方满天的黄沙徐徐问道：“你还记得以前春日里我两斗草玩么？” 　　喻雪婵也追着目光而去，落到满天黄沙里游离不定，应声：“自然记得，少时为了那一两口糕饼点心斗得不亦乐乎，现在哪里还看得上点心。” 　　身旁之人静了一会，缓缓又道：“只可惜这里寸草不生，不然非要技痒对上一局才好。” 　　他望着漫无边际的黄沙，倏而又道：“下次再陪皇兄玩一次吧，这次你若是赢了皇兄给你一样好东西，如何？” 　　喻雪婵敛眸：“好啊，自然奉陪。” 　　…… 　　转眼日头正午，喻雪婵从城墙上下来，去见了一面柳裁阳后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就抬脚到了月式微和叶挽卿的住处。 　　此时二人早已收拾妥当，刚准备去找人就看到了开门而来的喻雪婵。 　　就像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她穿着一身便装头上戴着一顶纱笠，背上还斜挎着包袱，样子像极江湖上行侠仗义两肋插刀的侠士。 　　叶挽卿不由好奇：“你打扮这样子作甚？” 　　那人闻声拂开面纱开口：“时间紧急，现在来不及解释，先走了再说。” 　　旁边的月式微终于掀起了眸子，声音沉冷：“走？走哪去？” 　　喻雪婵随声：“自然是去九乌。” 　　叶挽卿算是看明白了，这人越是龙潭虎穴的地方越要闯一闯，现今战事在即她还越往危险的地方跑。 　　“我们走了悬泉关怎么办？”她忍不住问。 　　喻雪婵瞥她一眼，应声道：“兵不厌诈，就是为了救悬泉关才要去九乌搏一搏，否则才真是死路一条。” 　　“解铃还须系铃人，听我的便是。” 　　叶挽卿闭了嘴，她偏要去谁也拦不住，与月式微对视一眼之后遂了她的愿。 　　几人没费什么功夫就安然到了九乌的都城雲城。 　　雲城地处九乌腹地，周围大小城落皆是围聚而建并逐渐扩大，因此不管你身处何地只要一直往大道走就一定会到雲城。 　　九乌与太夜相邻，一些习俗大差不差都一样，只有两样不同，一是九乌奉的是龙神，二则是他们并不设宵禁。 　　这个国家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鲜少有妖物作乱，一年半载也碰不上一回，更别说像太夜那样的大规模妖祸更是闻所未闻。 　　三人一进雲城便被繁华热闹的景象包围，到处张灯结彩不说，挨家挨户商户摊贩门前都提着诗句，或打油诗或对偶诗数不胜数，旁边好些人还一箩筐一箩筐的卖着诗本。 　　叶挽卿觉得新奇还瞥过一眼，俱是“刘氏诗本”、“白氏诗本”以及“百家词句”云云，各种各样很是乱眼。 　　更有甚者坐在一处高台上高价拍卖着什么诗本，底下坐着的拍客男子居多，喊价喊得不亦乐乎，白花花的银子就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倾。 　　凡此种种喻雪婵却没做什么停留，而是径直进了一座……青楼？ 　　月式微：？ 　　叶挽卿：？？ 　　【📢作者有话说】 　　更啦！明天双更！ 　　晚安哟！好梦～ 130 ☪ 叶挽卿：呜她好凶 　　◎对对子◎ 　　九乌雲城的青楼大匾上写的不是青楼, 用他们的雅称填作雀楼，至于为什么叫雀楼却是因为门前提的一句诗： 　　若得闻君千鸿面，醴雀传羽九霄重。 　　醴雀是九乌独产一种情鸟, 浑身灰绿唯有两翼末端有一羽赤色的翎，因酷爱食醴酒中滤出的酒渣而得名, 此鸟酩醉之后会拔下翼上的赤翎赠与雌鸟，不远千里, 直至身死。 　　叶挽卿听着喻雪婵解释又抬头看了眼门两边提的诗，叹了句：“诗是好诗, 寓意也是绝佳, 只不过写在这里却是有点怪异。” 　　能不怪异么, 这可是青楼, 往来皆是露水情缘，何来的情深不寿？ 　　她话音刚落，门口迎人的姑娘却扫了她一眼, 粉面旋即堆上了笑朝她扑过来，还没近身就被月式微伸手拦住。 　　那姑娘动作一顿，被她三尺薄寒的眸子给吓住了, 瞬间花容失色僵了好一会才缓过神，老老实实的站在一米之外又堆上了笑：“一听你这女娘的话便知道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诗里原是有点故事的。” 　　叶挽卿来了兴趣，顺势挡下了月式微的手：“你且说说？” 　　那姑娘见状眉眼柔媚, 脚下一转腰肢纤细的近了身，手自然地挽上叶挽卿的小臂，抚上她的肩膀, 启唇软语：“要不……小女娘跟我上楼, 妾慢慢说给你听, 如何？” 　　叶挽卿被她这转瞬的动作弄得慌了神，一脸赧然望向月式微求救，奈何对方只是瞥了她一眼，吐了句：“是你自己推开了，蠢人不救两次。” 　　眼看求救无果，姑娘拉着她就要往楼上跑，轻声软语不停尝试着瓦解她的抵抗。 　　叶挽卿被一团极淡的脂粉气包裹，一时之间神智都快不清了，嘴里嚷着：“不听了不听了，我不想听什么故事了，姑娘你就饶了我吧……” 　　她在雀楼前与人拉拉扯扯，引得人人侧目，最后还是喻雪婵塞了锭银子给那姑娘说了几句好话才作罢。 　　叶挽卿吓得面如土色，整了整衣服赶紧跟着喻雪婵进去了，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安静得像只鹌鹑，许久才缓过劲。 　　她瞥了眼月式微，好容易退下去的酡红又漫了上来，一脸赧然望向别处嘀咕了句：“我只是想问问，谁知道那姑娘忽然就近了身，都来不及反应……” 　　这次月式微没应声，反倒是走在前面的喻雪婵回头扫了二人一眼，纱笠下展了笑：“哪有什么故事，门外提的那句诗不过是一个浪迹侠士信口胡诌随意吟的野句，偏偏这九乌却独爱这侠士，遂才命人提在了门口。” 　　“叶挽卿，这雀楼女子的话你都信，不会从来没被人骗过吧？” 　　这话属实将叶挽卿噎了一噎，撇了撇嘴：“我怎知道是假的，再说古往今来什么说情话本不大都发生在此处么，我还以为……” 　　月式微凝眸看她一眼：“以为什么？以为那姑娘真会同你在床头说什么故事？还是你以为来的不是青楼而是书局？” 　　叶挽卿被她几句话堵的哑口无言，心里闷着气憋了句：“谁知道那姑娘如此、如此……” 　　她越说脸越红，前面领路的喻雪婵被两人逗得大笑，回眸瞟了眼她：“你是想说如此奔放？还是如此无礼？” 　　叶挽卿没做声，三人转眼上了雀楼第四层，底下喧闹欢腾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喻雪婵停在一扇门前，敛了笑意，神色恢复如常对她道：“不管你如何想，九乌民风如此。” 　　随即推门进去，三人徐徐进，喻雪婵将门合上后却没退下头上的纱笠，而是将东西放在桌上只身坐在了椅子上，手边不知何时早已摆上了一盏茶。 　　喻雪婵托起盏掩进薄纱中抿了一口，白色的雾气从纱中透出来不一会就消散了，将茶放回原位，徐徐开口：“坐吧，暂且陪我在这里等个人，若是顺利我们今晚便可进宫。” 　　叶挽卿刚落座，一听她说进宫险些没坐稳：“进宫？！难不成你还想摸到九乌皇宫中？” 　　“自然。”喻雪婵瞟她一眼：“有什么问题么？” 　　叶挽卿看了眼月式微，她眸光微敛不知想着什么，忽而冷声问道：“你若是想去九乌皇宫我们大可现在就去，不消一瞬的功夫，却为何进了这雀楼多此一举？” 　　喻雪婵抿笑未搭话，而是自顾自从包袱中捡出了那本柳氏诗集翻看起来，目无斜视道：“本君是天子，自然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进到那宫里，安能贼行。” 　　这话倒是不假，叶挽卿虽还有疑问但张了张口又撂下了，估计问也问不出什么。 　　三人在房中等了三刻钟，手上的茶都快凉了门外果然响起了敲门声，喻雪婵抬眸：“进来。” 　　吱呀一声，木门开合那人已经到了房内。 　　来的不是填词唱曲的貌美姬妾，而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身锦缎将他浑圆的身材包裹的严严实实，脚踩鼠绒靴，头戴翠宝冠，穿得颇为贵气，长得也富态，门一关回头一看见喻雪婵却像见着自己亲奶奶似的，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躬身作揖头都快躬到地上了。 　　极尽谄媚，开口便是：“姑奶奶，您老人家不是云游去了么？怎么有功夫来了此处？” 　　说着还要上前给她捏肩捶背，被喻雪婵抬手给止住了，又老老实实站回了原地，全程弓着腰陪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债主来要债的将她当祖宗供着。 　　叶挽卿忍不住咋舌，这哪里是亲奶奶，这真的就像是亲祖宗。 　　喻雪婵听着那人出声，这才放下了手中的诗本掀眸看去，缓缓道：“我这不是又在云游之处得了几首佳句么，闲来无事想念你这雀楼所以就来了，你若是这样问我下次反倒不好意思再来了。” 　　那人听到她如此说仿若雷击，急得头上都冒出了汗，赶忙上前又替她斟了盏茶：“哟，姑奶奶，可别可别，您若是不来这聂家四郎可不是要怪罪我了么？到时再向哪去寻那些好诗啊，就是上头怪罪下来我也是要掉脑袋的。” 　　见喻雪婵没吭声，那人竟开始自扇起嘴来：“是奴才不懂事，姑奶奶千万别生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这回，该打该打。” 　　那人扇起自己耳光一点不手软，一下比一下脆响，很快便掴红了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似的，还带着红痕的手指印。 　　喻雪婵想是也看够了，便吐声让他住了手，又道：“行了，你去安排吧，让聂家亲自派辆马车来此处接我，顺便跟他说一声我今日想去趟宫中，他不是一直想我进宫面圣么？宫里那位多次相邀我也不好屡次推脱，若是方便就今日吧，保不准下次我就没时间了。” 　　那人听罢犹如得了圣令，躬身作揖连脸上的疼痛也顾不得了，细长的眼睛笑得眯起来连连应声：“欸，欸，奴才这就去办，圣上见着姑奶奶，不对，圣上见着活的南冠客定然龙颜大悦，奴才这就去办，先退下了。” 　　他开门刚要退下，喻雪婵忽而喊住了他，那人麻溜的合上门走上前：“姑奶奶还有何吩咐？” 　　那人双颊肿的老大吐字都有些不利索了，像含着东西一样口齿不清，喻雪婵琢磨了一会才开口：“后面那两位是我路途上结识的友人，若是方便想与我一同入宫，不知可否？” 　　他随声朝叶挽卿这边瞟了一眼，点头如捣蒜：“我一并告与聂家四郎，姑奶奶等我消息便好。” 　　喻雪婵：“去罢。” 　　“欸，那姑奶奶好生歇着，一有消息奴才立马来通知您。” 　　说罢又开门躬身退了出去，房中恢复了安静，喻雪婵长舒了口气，一想到等会一下要应付这么多人她在九乌还是头一回。 　　沉眸想了一会她转头朝叶挽卿方向看，此时两人正凝眸盯着她，尤其是叶挽卿，那双眼睛像是在逼问什么似的。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南冠客？还是喻雪婵？” 　　喻雪婵像是料她有此一问，道：“这个嘛，你容我慢慢解释。” 　　如她所见，喻雪婵既是南冠客，也是太夜女君。 　　她少时顽皮不爱待在宫中，若不是那时柳裁阳整日与她待在一起她早就溜出皇宫不知多少次了。 　　后来柳家出事之后，柳裁阳跟随她爹去了悬泉关，她身边忽然少了一个人有些不适应，便将她留下来的诗句编撰成册时时带在身边翻看，有时还会传信寄到悬泉关跟她说近日发生的事。 　　喻雪婵被柳裁阳信中提到的边关景色和所见所闻感到好奇，便在十四岁时提着剑换上侠装第一次溜出了皇宫。她没去找柳裁阳，怕她死心眼责怪她偷跑出宫。 　　到十六岁时她已经看遍了太夜的风光，便萌生了去关外的念头，十七岁她第一次出了边关弯弯绕绕顺利到达邻近的九乌。 　　九乌与太夜一般大小，境况也与太夜一般相似，都是武将缺少文臣，出类拔萃的文士更是少得可怜，当时柳裁阳虽然已去了边关做了武将但她的诗才却一直在太夜流传，消息不胫而走，自然也传到了九乌。 　　九乌听说太夜出了个才子，领略其诗文之后无不叹服，再看看自家满地的莽夫武将更觉丢人。 　　要烂一起烂，要摆一起摆，至少有个太夜陪自己还是安心些，可那事过后从此诸国就剩它一个落于人后，逢人一问你哪人，一说九乌其他人都笑了，说那地方蛮得很，动不动打打杀杀没点气概风骨，活像原始人。 　　偏那九乌皇帝又是个极要面子的，一听这话更是老脸挂不住，一时间求贤若渴，可招上来的文士一开口作诗却是“将士出征门，风来满口沙，伸指扣牙缝，一扣全是沙” 　　还有什么“战场刀剑快，削我天灵盖”如此云云。 　　九乌皇帝差点没被这些东西气撅过去，大骂“庸才！”然后通通赶了出去。 　　他一度以为九乌完了，直到喻雪婵到了雲城，她偶然间误入青楼，听了一曲那花魁弹得绝妙的玉手琵琶，一曲毕她如痴如醉，便站在安静的人堆里随口吟出一句： 　　误入泥塘曲声顾，岂知，一入莲池终身误。 　　此句一出在场人人愣了神，再回神去寻人喻雪婵却已经大步迈出了青楼。 　　被曲声顾的人还是离开了青楼，却将那句终身误留给了其他人。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调课了，所以没那么多时间码六千，但是我明天只有一节课，可以码六千(确信) 　　晚安！这章里的诗都是我自己瞎写的(千万别骂我) 131 ☪ 围魏救赵 　　◎借刀杀人◎ 　　九乌人蛮野, 懂诗的更是少之又少，喻雪婵随口吟了一句出了青楼，谁知身后却追出来一个人, 跑得满头大汗竟当街拦她。 　　喻雪婵眉头微蹙，稍有不快：“做什么？” 　　那人听她语气不对忙躬身作揖赔罪：“姑娘恕罪, 小人是方才在青楼中与姑娘一起听玉手琵琶的。” 　　那青楼中这么多人她如何人人都看一遍，哦了一声随口应道：“原来是你啊。” 　　“姑娘竟注意到了在下？！”他肉眼可见的露出了欣喜, 眉眼眯成了缝：“能得姑娘注意实在是朱某三生有幸啊。” 　　喻雪婵隔着纱笠扫了他一眼，此人生的圆头圆脑, 腰粗膀圆, 虽穿着不俗但她却有些失了耐心：“你我萍水相逢, 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她抬脚又要走，那人露了慌张又不合礼数的拦了她的路：“姑娘，姑娘等等。” 　　喻雪婵已是十分不高兴, 用剑鞘打开他抓上来的手，剑光寒凉剑横在了身前：“你这人好不讲理，为何三番两次的拦我去路！” 　　那人手背吃痛, 躬身又陪笑道：“是小人唐突，实在是方才听见姑娘吟了那句诗，不禁心生仰慕，忽而想起了小人主家的公子也颇爱诗文, 只恨诗友难觅，若是姑娘不嫌弃不知可否请您上府中一坐？小人主家见到您定然十分高兴。” 　　喻雪婵看他穿着不凡，以为是个有地位的人物, 不曾想却还只是别人家的奴才, 眉开颜展转瞬来了兴趣, 悄然敛了剑又道：“我云游四海惯了，知晓这世道知音难觅，你我相遇也算有缘，若真能在此得一知己也不枉此行，带路便是。” 　　她欣然点头，那姓朱的霎时喜上眉梢，二话不说就领了喻雪婵打道回府，像得了件大宝贝似的，一路上在她耳边念个不停。 　　在交谈中她才知道此人名叫朱彦，是聂家的管家。就是那个在战场上杀她太夜将士的聂家。 　　聂家不像太夜柳家世代武将，他们家在九乌原本是世代的猪倌，祖上四代都是专门杀猪的屠户，一身的蛮力长得也魁梧，尤其是现今家主聂战英，传言他一人可单臂扛起百斤，力大如牛。人人看他杀猪的那架势都不由得赞他一句，说他好本事，这力气若是上阵杀敌只怕那悬泉关早拿下了。 　　众人夸口玩笑一通，笑过了也就离开了，聂战英起初也没放心上，依旧照常杀猪卖肉。 　　直到他妻子为他诞下了第一个孩子，他高兴非常，百日宴上遍请雲城百姓熟客前来庆贺。 　　席间别人问起长子名字，他捧着大肘子正吃得酣，没等他应声就有同席的好友开玩笑，说“你是聂大猪倌，要不干脆你儿子就叫小猪倌算了，反正将来也要继承你的衣钵，取这个诨名还好养活。” 　　席上的人哄堂大笑，聂战英却是一愣。 　　后来他整日对着满栏的白猪心若游魂，反复想起宴上好友说的那句话，杀猪时一走神刀口直直劈向了手掌虎口处，顿时鲜血淋漓，热血顺着指尖淌到杀猪盆里与鲜红的猪血混在一处，他却盯着那融在一起的血发了愣。 　　夜里他的妻子帮她包扎伤口，看着烛火没来由的说了句：“不想再做猪倌了。” 　　他妻子骇了一跳，对他来说那可是祖业，老子娘都靠那一把屠刀杀猪过活，若是不杀猪了吃什么喝什么，他妻子以为他说的胡话劝解了几句就草草睡下了，聂战英却在炕上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日一早，聂战英便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他要考武官，不想再在那猪粪堆里扎着了，更不想他的子孙后代继续这样卑薄的活着。 　　他毅然决然卖掉了家里养的十余头猪，连带着一些猪仔种猪一只没留，卖了不少钱从此开始专心识字钻书，还购置了杆称手的兵器日夜按照兵书中绘制的招式勤学苦练。 　　聂战英本就力气奇大，又生的魁梧身材，耍起枪棒来虎虎生风，丝毫不逊于那些常年习武的人，一些个邻里乡亲也觉得他那把式耍的有摸有样，但是对他抛弃祖业的做法还是不予苟同。 　　一晃几年过去，聂战英的大儿子已经会跑了，二儿子也紧接着呱呱坠地，自从他习武之后家中都是他妻子一人操持无怨无悔，当初卖猪的的那些钱财也逐渐空了，家中捉襟见肘起来。所以武举之期到时他毫不犹豫的就去了。 　　这一去次年再回来时果然是衣锦还乡，一身官服骑着高头大马，一时风光无限。 　　聂家成功入了官场，成了九乌朝堂上数个武官中的一个，吃着朝廷俸禄日子逐渐顺遂下来，没人再喊他聂猪倌，他的儿子也不再是聂小猪倌。 　　后来九乌与太夜起了战事，朝中无数武官能人领兵前去那悬泉关都惜败而归，都败在了太夜柳闵行手上。 　　朝廷迟迟拿不下悬泉关也就算了，接连败在人家手上从未胜过这老脸就有些挂不住了，于是聂战英临危受命，皇帝老儿单独喊他拎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一定要打个胜仗回来。 　　聂战英上了战场，凭着自身的魁梧身材和舞得的一手好枪法，第一次与柳闵行交戈竟然没败，但也没胜，双方堪堪打了个平手。 　　消息传到九乌，九五皇帝看着信件面上露笑，总算挽回了一点面子。 　　仗打的断断续续，聂战英膝下的两个儿子也逐渐长大，便将二子也带上了战场，让他们观摩学习。 　　一直到后来，聂战英膝下一共四子，长子和二子都在前线陪他，三子出生时不慎早夭，只有四子尚幼又不爱舞棒弄枪故而留在了雲城。 　　聂家仗打得不错，十余年官级一阶一阶的往上升，最后成了雲城中数一数二的高门，家大业大人人攀附。 　　不过这些在喻雪婵看来不过是聂家放下了一把屠刀，又拿起了另一把屠刀。散尽千金欲图改命，一场豪赌罢了。 　　那时聂家的长子和二子都在边关打仗，管家朱彦在街上拦她，要带她去见的则是聂家留在家中的幺儿聂归真，因其酷爱舞文弄墨却又做不出什么名堂乃是庸才，外人便唤他聂家四郎，半讽半抬的意思。 　　这称号偏他自己觉得极好，他出生于武将之家，这“聂家四郎”颇有种拂面的书生少年气，他很喜欢。 　　喻雪婵跟着朱彦到了聂府，让她在堂中先坐倒了盏茶然后自行退出去通传去了。 　　没出一会堂外就传来了少年男声。 　　“我说朱管家，若真有吟出曲顾终身误这般诗句的人你早该给我找来，我日日让你去那青楼蹲着可不是吃花酒的，而是帮我寻诗友，诗友你懂不懂？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快快带我就见贵客。” 　　从话语中都听得出来他有多急，喻雪婵坐在堂中却笑了，看来这九乌不止皇帝求贤若渴，小到这样的公子哥也是求贤若渴。 　　一番疾步匆匆，喻雪婵再往门边瞟就见到了传言中的聂家四郎聂归真，一身织面提花素云锦，腰上悬着玉，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十七|八岁的样子。 　　聂归真一见着她先是愣了一愣才躬身作揖，喻雪婵站起身也朝他回了礼，却还是没摘头上的纱笠。 　　二人双双落座，聂归真先开了口：“听我这管家说姑娘会作诗？” 　　喻雪婵：“不过是信口胡乱说的一句，哪知被这位管家听了去，作诗不敢当。” 　　那人一听来了精神，从袖中摸出一张纸又命人研了墨湿了笔递给她，一脸兴奋：“快快快，姑娘快快写下来让我看看，我好观摩观摩。” 　　喻雪婵倒是有些意外，静了一瞬还是接过笔写了下来。刚停笔纸就被聂归真抽了过去，站在阳光下透着未干的笔墨观摩起来，看了好一会垂眸慨叹：“佳句，实在是佳句，与姑娘一比我作的那些诗竟像粪土一般难以入目！” 　　九乌偌大一片国土都扣不出半个诗才，在这方圆之内的聂府又如何出得了诗才，更别说他是武将之家，就是祠堂牌位稍往前捋一捋祖业还是大字不识的猪倌屠户。 　　只要不写诸如“一扣全是沙”那般庸句，恐怕在他眼中都算得上是佳句。 　　聂归真垂眸许久，忽而转身扑到了她面前，指着纸上的诗句要她将意思解释给他听，喻雪婵暗鄙一句“庸才”遂才徐徐向他解释。 　　一字未落的听罢他又自顾自沉吟了一会，更是觉得妙绝，便邀她去了书房，将他这些年所作的诗都推到了喻雪婵面前要她帮忙相看，边翻边说：“难得遇到了姑娘，我过几日要去面圣参选文士，正好姑娘教教我，到时不至于丢人。” 　　喻雪婵原不打算帮，看到聂家毫无威胁也可放心里去了，但一听进宫面圣却是唇角一勾又有了主意。 　　她帮聂归真处理了那些诗，让他得以顺利从面圣之中脱颖而出。直到后来聂归真将她视为知己、诗友，花钱让她免费游历九乌江山。 　　在九乌游历的期间喻雪婵作下许多诗或残句，九乌人也渐渐意识到雲城中有一位罕见的诗才，那人常与聂家四郎在一起，一时聂家的声名也越发响亮。 　　此事自然传到九乌皇帝耳中，他本就求贤若渴，如今好容易苍天有眼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几次差人从宫中递消息给聂家，想邀那位诗才进宫坐坐，奈何每次都被喻雪婵以云游的由头推辞了。 　　她知道九乌皇帝求诗，但是就想看看他为了求诗能做到何种地步。 　　皇帝相邀她不去，甚至不惜豪掷百金想寻四处云游的喻雪婵，此事九乌百姓人尽皆知，渐渐的他们也想见见这位不露面的诗才是什么样子，作的诗又是如何。 　　先是达官显贵千金求诗，后又是有些家底的商户重金求诗，再后来就连田里插秧的农户都开始吟她的诗。 　　喻雪婵眼见达到目的，就给自己取了个号“南冠客”，凡作诗都以此名落款，一有新诗百姓争相传抄，不管诗作如何反正他们许多人根本都不懂诗。抄诗只是为了装点门面，为了合群。 　　尽管如此，喻雪婵还是一次都没有露过真容，就连真名也无人知道。 　　此后两年她南冠客的名头在九乌之中妇孺皆知，百姓或为名为利都争相写诗传诗，高价收她的诗作。 　　而喻雪婵则每年都会来九乌一两次更新诗作，敛了不少钱财后又通通运回太夜扩充国库。 　　她得了名又敛了财，借着九乌皇帝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在九乌就像是在自己家一般畅通无阻，万事顺遂。 　　九乌皇帝敬重她，聂家四郎称她为知己，就连那原先聂家管家朱彦都将她越喊越老，从姑娘到姑奶奶只花了仅仅两年。 　　喻雪婵徐徐解释半天，叶挽卿却是越听越邪乎：“九乌就没人查你？” 　　那人又抿了口茶，缓缓道：“查，怎么没人查，但这些年九乌与太夜打得火热，两国互不往来许多年，未知真容未知真名，我的身份也不是这么好查的。” 　　查她的人，都死了。 　　叶挽卿一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瞟了眼月式微，她冷声道：“所以，这雀楼门前提的诗也是你之作吧。” 　　“柳裁阳知道你常来这里么？” 　　喻雪婵脸僵了一瞬，方才还神气的模样顿时垮成了一张冷脸：“月式微，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不至于揭我短吧？” 　　月式微撇开脸没说话，她急了：“实在是无奈之举，这雀楼烟花之地办什么事也方便，不会引人注目，就算你告诉她，她也定然会理解。” 　　还没等她说下一句，那朱彦又回来了，推门恭敬地作了揖，道：“姑奶奶，我主家聂公子说凡是您的朋友皆开门相迎，马车已经到雀楼外面了，就等三位了。” 　　“奴才引各位下去。” 　　三人趁着天亮随他下楼，朱彦坐在马车外先到了聂府，停留了一会又上了马车道了句：“今日宫中陛下设宴，三位会随着我家公子的马车一道进宫面圣。” 　　喻雪婵随口喊了句：“知道了”马车才又走了起来，手上还端着那本诗集断断续续的翻看。 　　叶挽卿看不懂她，而是扭头手肘戳了戳月式微，那人冷脸一张，传声给她：“作甚？” 　　“说到九乌，你还记不记得舒后的事？” 　　月式微沉着眸子：“怎么？” 　　叶挽卿解释：“喻雪婵不是说那九乌皇帝没什么人见过他的真容么？就连朝堂的臣子都没见过，你不觉得奇怪么？” 　　月式微没应她，许久才淡眸应了句：“不好奇。” 　　叶挽卿：……行罢。 　　三人一道进了宫，听那传话的朱彦说，这宴席是专门为喻雪婵设的，设在最繁华的南宫中，那里歌舞升平曲酒流觞，许多重大的节日才会将宴席开在那里。 　　他还说这宴只有陛下、聂归真以及她们三位，没有其他人，一是怕人多扫了喻雪婵的兴致，二是怕影响喻雪婵赋诗，不可谓不面面俱到。 　　叶挽卿再次扫了眼喻雪婵，对方一双眸子落在书页上头都没抬，只淡淡说了句：“如此甚好。” 　　进了宫距离南宫就近了，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南宫，下了马车叶挽卿往旁边瞥了眼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男子，那人衣着华贵，看见喻雪婵还躬身拜了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上的诗本。 　　此人应当就是聂家四郎了。 　　几人在宫人的接引下进了宫内。 　　南宫建在一处平台上，为了营造曲水流觞的效果还特意取了一整块的碧石造出凹槽，引上泉水，碧石中间的部分也没有敲掉，而是用巧法嵌了一汪池水，里面这种时节却开出了朵朵莲花。 　　旁边夜光杯，中间荷茎香，伴随着闲庭朗月颇有种似梦非梦的美。 　　众人落了座，叶挽卿抬眸极快的高台上坐着的九乌皇帝，那人竟也同喻雪婵一样戴着东西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只是喻雪婵戴的是笠，那人戴的却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只是将脸遮的很严实。 　　叶挽卿只觉怪异，她瞥向月式微，对方余光似乎扫了她一眼，传声道：“放心吧，看过了，这个皇帝脸上没问题。” 　　叶挽卿追问：“没问题还遮脸你不觉得更奇怪了么？” 　　月式微闻声又似有似无的扫了眼高坐上的皇帝，垂下眸子淡声：“奇怪，但没关系。” 　　叶挽卿闭了嘴。 　　此时那高坐上的人开口了：“在宫中不要拘束，尤其是你，南冠客。” 　　喻雪婵举盏相敬：“多谢陛下款待。” 　　一盏饮尽，那皇帝瞥了眼她又道：“朕多次盼你，今日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写的那些诗实在是让人叹服，就是落款的南冠客似乎不是你的本名？” 　　喻雪婵料想有此一问，镇定自若道：“陛下知道草民行走江湖惯了，四处云游居无定所，所以取了这么个诨名也省去许多麻烦。” 　　那人恍然“哦”了一声：“不知朕可有此之幸知晓你的真名？” 　　“不敢。”喻雪婵道：“草民姓柳，名玄璋，字杳杳。” 　　此话一出那高坐上的皇帝没什么反应，底下的叶挽卿却险些将价值千金的夜光杯落在地上。 　　好在她动作幅度小，没引那两人注意，只是被坐在一旁的月式微目睹了全程，她传声为自己辩解：“那喻雪婵简直就是说谎成精！我定要将此事告知柳裁阳。” 　　月式微随即撇开了脸，她松了口气。 　　那皇帝一时拉着喻雪婵问了许多问题，不就一旁的聂归真也参与了进去，独独月式微和叶挽卿成了局外人。 　　看似是五个人的局，其实是三个人的局。 　　不知过了多久，那皇帝才撇头看了眼月式微和叶挽卿，不过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甚至名字都没问。 　　叶挽卿百无聊赖，自顾自吃饱喝足之后就半撑着脑袋歪头盯着月式微看，月式微没理她，她一时犯了困险些就要睡着了。 　　期间喻雪婵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递给了那皇帝，叶挽卿以为她有什么大动作，顿时睁圆了眼，岂料那皇帝只是沾着口水翻了翻册子连道数声“好诗”。 　　叶挽卿彻底放弃，她原本以为喻雪婵那么着急的要来皇宫有什么可以挽救悬泉关的办法，可是直到她等到最后一刻，那人还在同那皇帝老儿聊天。 　　转眼太阳西斜，宴席散了，临行前那皇帝还问喻雪婵要不要留下在朝廷做官，被她婉拒。 　　因为那老皇帝说还有些事想同聂归真说，所以聂归真就不随她们一道走了，而是站在马车外送送三人。 　　月式微和叶挽卿先上马车，喻雪婵最后上，上来前那聂归真忽而喊住她，她随即回头，瞥见聂归真伸手递过来一个东西：“你诗集掉了。” 　　喻雪婵看着转而一笑，扬手将东西推给他，道：“罢了，此去一别还不知多久能再见，多谢你般照顾，这诗集就当是我的赠礼，不必还我了。” 　　“当真？！”聂归真又惊又喜：“那就多谢了，下次再来九乌我再好好款待你。” 　　喻雪婵看着他捧着那本诗集像揣着宝贝一般，笑了笑上了马车。 　　三人坐在车里徐徐出宫，车内喻雪婵顺势摘下了纱笠，舒了口气满脸轻松，自说自话道：“终于办完可以回去了。” 　　叶挽卿忍不住瞟她：“不就吃了顿饭么？我还以为你会在饭桌上为悬泉关求情，哪知你竟真的安安生生吃了顿饭，真是高估了你。” 　　喻雪婵不以为然，看向她缓缓道：“放心，悬泉关很快就会没事的。” 　　叶挽卿还要问却忽然被月式微的声音打断，她没直接说，而是传声道：“别问了，若我没猜错，喻雪婵在那本诗集上萃满了剧毒。” 　　叶挽卿神色一变：“哪本？” 　　月式微瞟她一眼：“就是她交给聂归真的那本。” 　　…… 　　九乌宫中，皇帝在殿中等了一会终于等来了聂归真，问了他一些前线的事，诸如何时攻下悬泉关，那柳闵行尸身怎么处理的等等等等。 　　断断续续问了许多得到满意回答后便放了心坐了下来，叹道：“我九乌终于可拿下悬泉关，不枉朕苦心经营这么多年。” 　　看他龙颜大悦，底下站着的聂归真忽而道：“陛下，福至成双，臣知道陛下一直钟爱南冠客的诗，今日特意为陛下呈上一本诗集。”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了那本诗集呈了上去：“陛下知道臣与南冠客柳玄璋私交多年，这些她的亲笔都是臣亲自装订成册，今日我九乌双喜临门，恭贺陛下。” 　　“来来来，果真还是聂爱卿懂朕。”九乌皇帝被他哄得合不拢嘴，接过那本诗集娴熟的沾了唾液翻看起来。 　　边看边连连称赞，翻一页沾一次唾液，不久几页页脚上就被润湿了。 　　九乌皇帝翻着翻着忽而唇色发紫，脸上青筋暴起，轰的一声口鼻出血倒在了地上。 　　站在下面的聂归真瞬间慌了神，立马传唤御医，等人来时皇帝早已咽了气，他则被士兵以刺客身份捉了起来，证据确凿。 　　…… 　　在喻雪婵告诉她们的故事里，聂归真是一个爱诗的人，但只有与他接触两年之后的自己知道，他更爱的是南冠客这个名为他赚取了多大的名利。 　　聂归真不会写诗，亦不懂诗，他知道九乌皇帝求贤若渴，但他无法变成他口中的贤，故而借了别人的名头，他让管家蹲在雀楼，就是在等人上钩。 　　可惜，喻雪婵很聪明，她这么多年一直都知道聂归真的意图却没戳破，而是任由其发展，然后借他的手杀人。 　　至于杀的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喻雪婵靠在马车里，心情舒畅极了，她掀眸看向帘外的九乌风光，经过雀楼时嘴上倏而抿上了笑意。 　　只要九乌皇帝一死，不出一日边关的聂家就会得到消息，国君一死国朝动荡，他必须班师回朝拥护储君，就算不为了九乌，也要救他亲爱的儿子聂归真。 　　如此一来，悬泉关一劫便能化解。 　　这一计喻雪婵亦可安然脱身。 　　你杀我一将，我弑你一君，很公平。 　　【📢作者有话说】 　　更啦！我想把这一整节写完所以比平时晚了一些，不好意思，但是我日六了哈哈哈哈哈哈(不再短小) 　　那么晚安！ 132 ☪ 还是打起来了 　　◎不过好消息：赢了◎ 　　九乌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雲城, 皇宫乱作一团，野心勃勃的皇子都在此刻露出了獠牙，月式微一行人则早已出了城, 飞速往悬泉关赶。 　　悬泉关此刻的情况却不太妙，如喻雪婵所料, 那聂战英说是两日之后前来攻城，结果当天早晨放完狠话夜里就悄无声息来攻城了, 埋伏在不远处的沙土中等待时机。 　　悬泉关上巡夜的士兵一茬接着一茬举着火把在垛墙边站岗，后半夜的时候城内忽然起了大火, 不知是谁将本就不多的粮草一把火给烧尽了, 救火的功夫柳裁阳却上了城楼, 瞥见了独自站在了城墙上的喻晁。 　　悬泉关建在一片黄沙之中, 昼热夜凉，此时已是后半夜阵阵长风带着黄沙袭过来颇有些凉意，让人不由得一颤。 　　“这么晚了大殿下怎么还没睡？倒是有兴致上这荒凉的城楼看看。” 　　喻晁闻声转头, 微愣：“原来是柳将军，我当是谁，倒不是什么兴致, 就是白日睡得太久晚上反倒睡不着了，所以才来这城楼上走走。” 　　柳裁阳听罢与他站在一处，缓缓开口：“夜里凉，也危险, 大殿下要当心些。” 　　闻声喻晁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沉了一会又道：“方才听将士说悬泉关的粮草被人烧了，可有捉住纵火之人？” 　　柳裁阳眸子微启：“暂无线索, 那人对我军军营中的事似乎很是熟悉, 逃得很快, 像是早就计划好的。” 　　顿了顿又道：“如今大战在即却失了粮草，此仗恐怕难打，我已传信去了郢都将此事告知陛下，还未有回音。” 　　一提到皇帝喻晁的神色蓦然沉了沉，抿着唇也不说话了，许久才舒了口气朝她笑了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笑容极淡不及眼底，迟疑了一会出声作别：“夜深了，柳将军早些歇息，我就不作陪了，告辞。” 　　柳裁阳作揖：“大殿下请便。” 　　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她又喊了句：“悬泉关大战在即，大殿下现在想回京还来得及，不算太晚。” 　　喻晁猛然停住，站在火光处徐徐转身，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柳将军真会说笑，我也是太夜人岂可丢下将士独自离去？再说了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说罢抬脚离开了视线，柳裁阳身披轻铠站在长风中久久未动，良久之后一个士兵来报消息，说火已扑灭等她的下一步示意。 　　柳裁阳垂眸轻叹一声，看向远处漫无边际的黄沙缓缓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等我指令。” 　　那人得了令便退下了。 　　喻晁从城墙上下来后，身边还有不断疾步疾行往起火点奔去的士兵，到处一片慌乱，他一时没回神还被一个士兵撞了一遭，手上端的水瞬间跌到了地上，撒的一滴不剩。 　　那人看清他的脸瞬间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卑职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饶命……” 　　喻晁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木盆，面色和蔼将人扶了起来：“灯火昏暗我岂能怪你？拿着去救火罢。” 　　那人晃神一瞬，拿上东西连声道谢便离开了，喻晁拂去手上的尘泥也抽身离开，他没回戍堡中歇着，而是径直往城门闸而去。 　　城门闸设在城门后方几米处，因为是进城要处所在所以一般由四名士兵看管，但今夜粮草忽而起火临时调去了两人，此刻就只有两名士兵在此看管。 　　夜深，这里的灯火也暗，喻晁缓步走到控制闸时左右看管的士兵看见了他，纷纷躬身作揖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殿下”。 　　喻晁眉目温和：“不必拘礼，今夜事乱，本殿怕出什么意外故而来此处看看，你们站你们的岗就好。” 　　那两人随即应了声是又转过身继续履职，喻晁站在他们身后几步开外却没离开，四周静谧，忽而一阵寒光晃眼，他不知从何时在身后藏了一把剑。 　　长剑出鞘带出剑鸣，看守的二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在惊诧中被喻晁一剑封喉。 　　鲜血顺着剑刃淌下来滴到地上，喻晁看着泥地横躺的两具尸体静了一瞬，然后丢下剑拉下了闸门。 　　看着城门徐徐在眼前放下，城门外的景象一览无余，强风瞬间从外面长贯而入，风沙扑面，随之而来的还有早已埋伏在城外不远的敌兵。 　　九乌雄兵百万直直朝着这处突破口而来，像风像海，来势汹汹。 　　喻晁站在城门中，脸上诡异的浮上了笑。他捡起丢掉的剑悄然离去。 　　城门处传来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太夜士兵，柳裁阳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冲来的敌军眉宇深蹙。 　　这一刻，果然还是来了。 　　她朝身后城墙上早已准备好的三千名射生手一声令下，众人瞬间齐齐挽弓搭箭，一镞镞火箭飞羽划过将夜空照得恍如白昼。 　　一时万箭齐发，底下猛冲过来的九乌士兵毫无准备被射了个肚穿肠。 　　他们本是夜袭又有喻晁做内应开城门，此举意在最快速度拿下悬泉关，所以手上配的全是刀剑，未装盾甲。 　　这无数的火箭下来将众人打得猝不及防，一时死伤颇多，让人不敢再近城门一步。 　　远处的聂战英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幕差点气得吐血，破口大骂：“该死！姓喻的不是说悬泉关兵疲马烦早无抵抗之力不会被发现的么！怎么如今我九乌将士还被倒打一耙！这一去又不知折损了多少！该死！” 　　旁边他的长子也开口：“父亲，莫不是那姓喻的临时叛变了？” 　　前方火光刺目，聂战英怒不可遏：“那狗崽子当初可是自己找上门提出合作的，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这会叛变待我进了城非要趴了他的皮不可！” 　　战场瞬息万变，不管如何城门已开，他们只要进了城就可顺利将悬泉关收入囊中，再犹豫下去只怕机会就转瞬即逝了。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好不容易可以在姓柳的手上赢一把，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样机会，今日悬泉关他势在必得！ 　　他一声令下：“众将士听令，强攻！” 　　站在城门上的柳裁阳看到数万敌军朝此处冲来便知他们放手一搏，不吃点苦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扬手命几人下去尽量在敌军冲进来前将城门收起，然后站在城墙上静观其变。 　　派下去的人很快将城门收起了一半，敌军也在此时冲了过来，可那些人却在接近城门的一刹那纷纷陷进了沙子里，他们越挣扎越陷得快。 　　柳裁阳看见这一幕眸子跟着沉了沉，早有所料。 　　悬泉关之所以唤作悬泉关，是因为城墙之外两米之处的地下常年有水流动，地下的散沙喝足了水上面的沙子就会往下陷，久而久之此处便形成了流沙土，人站在上面稍不注意就会被吞下。 　　悬水而建，故称悬泉。 　　此关是太夜当年花重金请一位名匠所建，那位名匠除了本业破爱研究山水地质，所以他当初得知这里的特殊地质时十分兴奋，不惜花数年设计悬泉关的建造，最后才有了这万中无一的结构。 　　既能保证建筑不垮，又可凭借地下流沙护城，算是一条无形的护城河，只有放下城门才可安然通行。 　　城防图虽将城中注释标的颇细但是这一点却是机密，以防有人心怀不轨，就连她也是后来在这里生活了多年才知道的。 　　太夜与九乌打仗多年，但那些将领都未能一次离悬泉关城门如此之近，自然对此一无所知，至于在皇城中生活多年的大殿下他就更不知道了，那张聂战英手中的城防图自然也就没有。 　　聂战英以为他这次万无一失，却还是她柳裁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敌军这次该要在这上面狠狠栽个跟头的。 　　她站在城墙上远眺而望，聂战英却被骇了一跳，生生拦在流沙前不敢再进一步，气的直骂娘。 　　流沙能拦住他们一时却拦不住一世，能困住他们多少将士就困住多少，至于后面还是免不了正面一战。 　　悬泉关孤立无援，守城将士在之前的战事中死的死伤的伤，原以为的和谈也没谈成，如今守城的再加上受伤的也只有堪堪八千，而目测九乌却有精兵五万。 　　这仗注定不好打。 　　柳裁阳站在城墙上，目光循循眺向远方，她在等人回来。 　　“将军，敌军踏着流沙中的尸体就快攻到城门下了，接下来如何是好？” 　　柳裁阳恍然回神，比她预想中的要快。 　　“取我的红缨枪来！” 　　众人闻声寻来递到她手上，柳裁阳握着那杆枪直指城下敌军。 　　“众将士！拿上你们的长戈随本将杀出去！纵使粮尽弹绝也要耗尽最后一口气，打出我太夜国威！” 　　“此仗，唯有死战，绝不言降！” 　　一声令下，城门大开，柳裁阳一身银红轻铠跃身上马，手持红缨枪一骑绝尘，身先士卒。 　　悬泉关所有的士兵倾巢而出，为此生死一战。 　　如喻雪婵所说，柳裁阳纵有万夫之勇但却绝对的数量之差还是让她分外吃力，厮杀声不绝于耳，她一枪一个击杀敌军，不知酣战多久早已是轻铠溅血，握长枪的手也震得发颤，虎口剧痛，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一条血痕。 　　此仗本就是劣势，时间拖得越久越对他们不利，环顾四周她麾下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眼前只有几个得力的还跟在左右厮杀。 　　眼看颓势，她大喝一声：“太夜的将士！援军就快到了，坚持下去，绝不能让悬泉关失陷！” 　　“卑职领命！” 　　“杀！” 　　听到四周传来的一声声回应，柳裁阳稍稍放下了心，还有人战斗悬泉关就不算完。 　　此时聂战英却不知忽然从哪钻了出来，骑着马直直朝她冲过来，柳裁阳低头躲避他的长枪不想那人却砍去了□□的马蹄。 　　战马跌翻，她从马上跃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定住了身子。 　　“姓柳的！今日你就要败在我手上，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是聂战英的声音，柳裁阳迅速起身挥枪而去，没多言语两人缠斗起来。 　　没多久，他那两个儿子也摸了过来，一时战况变成了一对三，柳裁阳久无破绽但应对起来却分外乏力，握枪的虎口处已经撕出了血。 　　她身心俱疲，身边跟着人也接连倒了下去，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杀却分身乏术。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也开始挂了伤，手臂以及背上被聂战英划出骇人的血口，鲜血顺着脊背浸湿衣物，滑腻臭腥。 　　她一个没留神被人挑翻，敏捷闪身才没倒在地上，手上染血的长枪杵进地里挣扎着还要再战。 　　她蹙眉朝聂战英看去，眼前却忽而出现了喻雪婵的身影，那人骑着马一身侠装朝她而来，手上还握着沾血的长剑。 　　柳裁阳眯起眼睛，人都说死前会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她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如果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喻雪婵，那她死而无憾。 　　恍惚的空档，喻雪婵已经骑着马到了跟前朝她伸手，嘴一张一合似乎还说着什么，但四周声音杂乱她耳鸣听不清，只是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是暖的，柳裁阳精疲力竭的倒在喻雪婵的肩头笑了：“你回来了，殿下。” 　　这次她终于听见了喻雪婵的声音，她说：“你个＊＊。” 　　柳裁阳又笑了，一别经年，她已经很久没骂过她了，竟然还有点亲切。 　　只是她没力气回应了，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她知道自己离战场正越来越远。 　　喻雪婵将她的双手紧紧扣在腹部环住腰，生怕身后的人掉下马去。 　　一股无力感席卷柳裁阳全身，她倒在喻雪婵肩头模模糊糊反复念叨一句话：“殿下，悬泉关我守住了，我守住了没丢。” 　　喻雪婵怕她睡过去，不停跟她说话。 　　“跟你说了本君没回来不准出门应战，你怎么不听！” 　　“如此悬殊的兵力，你是不要命了么？” 　　“柳裁阳你说话别给我装死！” 　　柳裁阳实在没力气答她的话，只是紧紧捏住了她的手指。 　　喻雪婵哽咽，还是车轱辘似的就那几句话不停的转来转去，怕她睡着。 　　终于进了城门，喻雪婵立马下令关了城门，将马背上的柳裁阳先扶到了旁边干净地方躺下，然后又命人找了大夫。 　　月式微和叶挽卿也在此时下了城楼到了面前。 　　她们回来时才知道九乌与太夜已经交戈，喻雪婵就让她们先回来了自己抢了匹马冲进了混战中。 　　几人将柳裁阳安顿好之后喻雪婵又转身上了城楼查看战局，太夜虽以少敌多，但是九乌在箭雨和流沙中吃了些许苦头，损失了不少兵力，方才又酣战这么久现如今已有颓势。 　　若是再耗下去未必胜得了太夜。 　　前方还在打仗不可没有将领，喻雪婵安然披甲上阵，接过了柳裁阳的红缨枪出了城门。 　　她少时和柳裁阳一起拜在柳闵行手下习武，她会的喻雪婵并不比她差，一代储君能文能武方为妥当。 　　此战喻雪婵亲自上阵，无异于为残存的部下喂下一颗定心丸，士气振奋不少。 　　两方又交战不久，天色渐亮，九乌宫中终于传来讯息，皇帝驾崩要聂战英速速回朝。 　　聂战英也知道此战将倾，大势已去，愤懑之下无奈鸣金收兵，一场险局就此化解。 　　太夜险胜，幸存下来的将士却已寥寥无几，八千将士只生还了三百二十一人。 　　喻雪婵带着剩下的将士回了悬泉关，她自己也受了点伤，但与柳裁阳相比还是不值一提。 　　她至今昏迷未醒，喻雪婵为她上完药之后合上门出去了，前来上报的士兵告诉她大殿下找到了，就在主堡的一处静室内，说他在哪里等她。 　　喻雪婵面色阴沉，在士兵带领下只身进了那处静室。 　　喻晁正坐在案前凝眸看着她，笑的极淡。 　　“你来了，皇兄在这里候你多时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下一章帝星交接仪式，太夜篇也快结束了。 　　谢谢丸丸了鸭在昨天和今天投的雷！我会继续努力的！(拍胸脯) 133 ☪ 圆满 　　◎遗憾◎ 　　喻雪婵缓步走到静室内, 关上了门。 　　喻晁对她笑，他的案前还摆着一道酥皮点心，看她没有什么反应又扬手招了招唤她过去。 　　他说：“新出锅的酥皮桂糖糕, 再不吃就要冷了。” 　　喻雪婵站得远远的，沉着眸子看他许久还是走了过去, 掀袍坐在他对面垂眸扫了眼面前的糕饼，缓缓开口：“皇兄, 别装了，跟我回郢都吧, 只要你安然认罪父皇不会为难你的, 一切还来得及。” 　　话已至此, 喻晁却没什么反应, 脸上连最后那一抹浅笑也没有了。他抬手将藏在身后沾血的剑放在了案上，悬腕倒了盏热茶给她，说：“要回去的, 自然是要回去的，父皇还在宫中等着我们呢。” 　　他一脸的不痛不痒，脸上擦的□□将他双靥仅有的润红也遮盖得严严实实, 不笑的时候看不出一点点的情绪波动，就呆呆地跪坐在那里，腰板挺得笔直，就像少时跪在舒后宫中一样。 　　像个木偶, 不像人。 　　喻雪婵猛然一愣，久久没缓过神，直到他又开口：“柳将军怎么样了？伤势不严重吧？” 　　他不提还好, 一提喻雪婵脸上就不大好看：“柳将军倒是无大碍, 就是皇兄你为何要帮着敌军伤害我太夜将士, 你可知道柳闵行柳将军是怎么死的么！” 　　悬泉关战事结束后，她曾带着剩下将士前去清扫战场，在敌营曾驻扎过的地方他们找到了柳闵行的尸身，在一口大锅里被煮成了肉泥，捞起来的时候只剩了一副骨架，头也被砍了下来不知所踪。 　　场面之骇人是她前所未见，简直比坑杀还残忍万倍。可喻晁却如此轻描淡写。 　　她发火，喻晁愣了一瞬不说话了。 　　静了许久，他又扬手从碟中拿起一块点心递了上去，喻雪婵蹙着眉，一想起柳闵行的惨死就难以平静，一手拍落了他手中的糕饼。 　　“我不吃！你叫我如何吃得下！” 　　她那一下用了狠劲，糕饼从手中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喻晁脚边。 　　喻晁神色淡淡，弯腰将脚边的糕饼捡了起来，拂去上面的尘土后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桂糖的香甜味瞬间弥漫了唇齿，他不厌其烦的再次捡了一块新的递给了喻雪婵。 　　“吃吧，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了。” 　　喻雪婵失了耐心，重新看向她的好皇兄：“我说过，我已经长大了看不上这些糕饼点心了，我想要的东西不是这些。” 　　这招或许以前管用，但是如今他们都长大了，她再也不是小孩子，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态度坚决，喻晁却还是将那块糕饼放在了她面前，笑容极淡：“我知道你怨我，但我从未想过害你，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说罢，他将咬了一口的酥饼放在了桌上，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走去，说：“我会随你回郢都，将所有的罪业一并还清。” 　　直至人离开喻雪婵也没出声，盯着面前的酥饼一动不动，许久还是将糕饼捡了起来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还是幼时的味道，一点没变，只是当初一起吃点心的人不见了踪影。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糕饼，将要咬第二口的时候却看见了饼中夹的东西。 　　…… 　　月式微同叶挽卿歇在戍堡内，天还大亮叶挽卿却又是呵欠连天，她翻身上床准备睡上一会，脑袋刚挨着枕头又抬了起来看向旁边的人。 　　只见月式微坐在椅上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看着怪吓人的，便问道：“又在想帝星的事？” 　　对方没应声，只是掀眸瞟了她一眼。 　　叶挽卿翻了个身卧在床上朝向她，又道：“你若实在忧心不然我们晚上去见见那喻晁？使点强硬手段应当能成事。” 　　月式微再次瞟她：“比如？” 　　叶挽卿支着脑袋：“这有何难，左不过打晕搜身、严刑逼供两招。” 　　“唔……打晕的话还是我来，我怕你下手太重，你来搜身，反正他是凡人身上有东西也藏不到哪里去，你去搜的话定然一搜一个准。” 　　想了一会她又觉得不对，眉头一蹙改口道：“不妥，搜身这种事还是容易产生误会，换一个算了。” 　　“误会？”月式微忽而打断她：“既是将人打晕搜身在场就你我二人，误会一词从何而来？” 　　叶挽卿闻声瞥她：“我的意思是，怕喻晁误会。” 　　她没继续往下说，因为月式微正盯着她，一双眸子深邃无波与她对了个正着，深色的瞳孔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像是在等她说真话。 　　叶挽卿先慌了神，别过脸换了个姿势卧着，淡声道：“我先睡了，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 　　说罢阖上了眸子，过了一会月式微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顺手将被子盖在了她身上：“喻晁说到底也是太夜皇子，你说的那两种方法都行不通，先好好休息吧。” 　　她刚替她掖好被子，叶挽卿却一脚将被子蹬开了，转过身正撞进她那双清冷幽深的眸子里，一动不敢动道了句：“……热，我不想盖。” 　　月式微：…… 　　她没有再将叶挽卿踢开的被子捡上来，而是以一种俯身相压的姿势定在原地，那只蛇妖缩在身下双眸氤氲的看着她，气氛一时有种不可察觉的微妙感。 　　两人双双愣住了，叶挽卿喉头不合时宜的滚动了一下，目光转瞬停在了她的唇边，她在想，要是现在手边有坛酒就好了，这样她头脑一热就能不知死活不顾后果的吻她。 　　就像上次一样。 　　可惜，她现在太清醒了，没这个熊心豹子胆。所以她推开了月式微，手掌使着绵劲一刻不敢停留。 　　“我要睡了，你走吧。” 　　月式微被她推开恍然回过了神，直起身子嘱咐她好好休息之后就出去了。 　　晚上，几人聚在一起用过晚饭后喻雪婵坐在桌前缓缓进了口热茶，放下盏之后目光移到了月式微身上，凝眸看了她许久。 　　月式微察觉，掀起了眸子：“殿下看我作甚？” 　　喻雪婵却陡然笑了，她说：“我以前行走江湖跟人学过看面相，我看你哪里都好就是这张嘴呐，啧啧啧，难说。” 　　月式微活了上千年自然不信这些东西：“何出此言？” 　　喻雪婵蓦然瞟了眼叶挽卿，道：“还能怎么样，嘴硬呗。” 　　话音刚落，埋在碗里的叶挽卿眉头一挑，觉得那人除了有时说话怪让人恼火之外，其实还是很软的，亲测。 　　月式微放下碗筷，冷声噎她：“巧了，我也学过一点面相，怎么我看殿下倒是有些嘴欠呢？” 　　“柳将军还未醒，她若是知道殿下还逛过雀楼不知道会不会噌的一下病就好了，这不比神医妙药好用？殿下你说是不是？” 　　这回轮到喻雪婵没话说了，叶挽卿看桌上火药味重，悄悄朝喻雪婵眨眼：你说你惹她干嘛？ 　　喻雪婵面露苦涩：……我真该死。 　　场面静了静，喻雪婵先服了软：“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柳将军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眼下还有另一件事要紧。” 　　说罢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藏在手心朝对面的月式微喊道：“伸手，本君给一样好东西，算是赔罪。” 　　月式微不情不愿伸了过去，喻雪婵握住她的手背将那样东西放在她的掌心。 　　“看看吧，可还满意？” 　　月式微应声展开手，那颗梦寐以求的帝星此刻就躺在她的手心里，熠熠生辉。 　　“这是？” 　　喻雪婵坐回椅子上，笑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帝星，白天我去找皇兄时他交给我的，所以这次是真的，太夜唯一一颗的帝星现在归你了，月式微。”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要用这东西做什么，但还是多谢你这么久以来对太夜的倾力相助。” 　　叶挽卿目光转到月式微的脸上，她仍旧冷着一张脸但是方才的火药味却瞬间荡然无存，一派安静祥和。 　　她将帝星收起，躬身朝喻雪婵作了一揖，喻雪婵连忙摆手：“不必言谢，这本就是我承诺过的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顿了顿，她又道：“悬泉关一事已经结束，皇兄做下错事要带回郢都问罪，杳杳受了伤还没醒，我已向父皇请旨将她一并带回都城养伤，顺便将柳闵行柳将军的尸身带回郢都厚葬，明日就出发，你们接下来……” 　　叶挽卿知晓她话里的意思，忙道：“我们自然也要回去，我与月式微先回郢都等你们，好歹住了这么久总归还是有些感情的，待我们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你们也该回来了，到时再好好做别。” 　　郢都还有些人她还想再见见，若是就此分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 　　月式微扫她一眼也没拦她，算是默认。 　　跟着喻雪婵一并回郢都的还有之前戍守悬泉关幸存下来的三百多名将士，悬泉关已经由朝廷派了朝中的刘将军前来暂时接手，喻雪婵与刘将军交代过一些事宜之后就上了路。 　　叶挽卿比她们先出发，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回到了郢都，在之前的客栈落了脚，一进门就听见掌柜在案上算盘珠子打的噼啪响。 　　听见门外来了人头都没抬，对着后厨喊了句：“有客人来了，快来招呼着。” 　　店小二搭上白巾撸着袖子就出来了：“来了您嘞，几位住店还是吃……” 　　“……饭” 　　他看清来人猛地止了声。 　　掌柜也闻见了异样，终于掀起眼皮朝门口看了眼，顿时喜上眉梢：“哟，回来了，是歇着还是先吃点？不过本店声明，这几日不见房费可不能退的。” 　　叶挽卿笑了笑，看见他这副功利嘴脸却一点讨厌不起来，毕竟他家的伙食是真的不错，手一扬喊了句：“那就勉强着先吃点吧，送到二楼放房中来。” 　　说罢指了指月式微：“记她账上。” 　　月式微：…… 　　叶挽卿无视她的目光大摇大摆上了楼，月式微下一个考题还不知是什么呢，弄不好这是她在太夜吃的最后一顿了，不管，她就要吃。 　　叶挽卿说不上对这间客栈有什么情结，只是回到这里总让她分外放松，就像回到了家一样，家里有个抠搜的掌柜，有个做饭很好吃的师傅，还有一个极为勤快的小二，当然，还有整天冷着脸不爱搭理人的月式微。 　　即使这些东西都是暂时的，但她仍旧很满足，庆幸自己曾拥有过这些。 　　她抬脚上了楼进了房门，坐在椅上喝茶的功夫连之后几天的行程都计划好了，中午先吃个饭，下午睡觉，若是不出意外她又会一觉睡到明天，醒了之后再吃一顿然后前去青峰见见顾施施，还有柒柒以及墨徽，玩累了晚上回来睡大觉，一连睡个几天喻雪婵估计也就回来了，最后再跟她和柳裁阳道个别，这一行就算是真正结束了。 　　一切圆满，皆大欢喜。 　　心里偷乐了良久，叶挽卿却倏而注意到月式微正站在门扉边看着她，一身白衣胜雪，眉间三分寡情。 　　叶挽卿盘算此行种种美好，自觉再无遗憾，却还是在看到月式微的时候败下阵来，心中有了唯一的牵绊。 　　掌中热盏烫手，她看月式微的目光也逐渐灼热缱绻。 　　她别过脸，垂下眸子给她也倒了一盏茶，缓缓道：“就别站在门边了，进来，今天的茶烹得分外好，来尝尝。” 　　说着将盏推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月式微也款步迈了进来顺势坐在了她对面。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叶挽卿看着月式微托盏抿了一口，问道：“如何？” 　　“确是好茶。” 　　中午叶挽卿如愿吃了顿午饭，肚子撑得圆滚滚的，与月式微坐着聊了会天果然呵欠了连天，不一会自去睡下，只是她还是不愿意盖被子，好像身体中悬泉关的高温还没散去。 　　月式微没有午睡的习惯，便坐在窗边看着秋色萧瑟，品着秋风料峭。 　　她转头看向屋内，叶挽卿又将她盖好的被子一脚蹬开了，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睡死过去，她顿了会还是起身上前将被子重新盖好。 　　月式微俯身而上，目光不自觉看向睡熟的叶挽卿，竟入了神。 　　【📢作者有话说】 　　更啦！有时候觉得月式微也许也是喜欢着叶挽卿的，但是她主打的就是一个死不承认，绝不回应。 134 ☪ 教你修炼 　　◎先从运气开始◎ 　　计划赶不上计划, 叶挽卿前一天还计划的妥妥贴贴结果第二天一觉醒来青峰却传来噩耗，青峰派第十任掌门玄深道长昨夜仙逝。 　　带来这消息的是柒柒，她自从入了青峰派之后一直都在顾施施手下修炼, 同她居住在震门的栖木楼里，日常她们都是不出门的, 这消息还是墨徽告诉她们的。 　　叶挽卿也是吃了一惊：“施施回青峰之后掌门的身体不是见好了么？怎么才一月的功夫竟与世长辞了？” 　　柒柒摇头：“我呆在青峰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她身边修炼，有好几次在那棵枫香树上入定醒来都看见掌门一个人拄着拐杖站在震门门口, 却不进来，我上前打过几次招呼问他是不是想见见师父, 可是那老头怪得很, 只问了一些师父的近况就走了, 还让我别告诉师父他来过。” 　　“掌门和师父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叶挽卿听罢穿衣的动作一滞, 下意识的与月式微对视一眼，又道：“误会什么的想必也是从前因果了，你既投在施施门下好好修炼便是, 也别太多心。” 　　柒柒听罢点了点头，怕她心情沉重，叶挽卿穿好衣翻身下床从桌上捡了一块点心给她, 道：“我知道你担心顾施施，但她身边还有墨徽照顾着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要尽快融入青峰才是，别让你师父跟着担心。” 　　“我知道。”她咕咕哝哝的将点心咬了几口, 脸上愁色不减：“只是师父她的状况我实在不放心，上次一别后她回到青峰都不爱开口说话了，也不爱笑, 嘴里常念叨着江滨那几坛子酒, 可是她那个身体又怎么饮得了酒。” 　　连柒柒都这么说了, 叶挽卿隐约觉得顾施施的情况或许还要差些，一时沉声没说话。 　　稍晚一些，叶挽卿同月式微又安慰了她一阵承诺青峰丧仪过后去看看她们，柒柒心满意足的离开。 　　待人走远了叶挽卿回过头看向身侧之人，缓缓道：“呐，你都听见啦，是顾施施想要那几坛酒，这回我再去挖上来你总不会拦我了吧？” 　　月式微垂眸瞟她，顿了一会：“可以，但你不准碰。” 　　那眼神直戳叶挽卿的心窝子，仿佛在说：你知道上次的荒唐，若是再做出那样的事，后果自负。 　　叶挽卿心虚的移开了目光，抬脚往客栈里走：“不碰就不碰，我才不稀罕呢。” 　　哼。 　　青峰派的丧仪一直要持续九日，这就意味着叶挽卿她们只能九天之后才能上青峰见人，对她来说区区九日不过两觉的功夫就过去了，但是对月式微来说却没那么容易，叶挽卿睡觉的功夫她修炼，叶挽卿醒了她还在修炼，一直坐在床边上就没见她躺下来过。 　　叶挽卿有时睡醒迷糊一眼还能看见盘桓在她身上的那条小龙，月式微说过那是她的本命，虽不知做什么用但是那东西生的玉雪可爱，很喜欢往她身上蹭，有时缠在腕上，有时趴在她的胸口上朝她眨眼。 　　那条小龙比月式微和善多了，叶挽卿对她自然也格外宽容，即使她蹬鼻子上脸也丝毫不介意，反而被她那双压在唇上的小爪子挠的直痒痒，一时没控制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下一秒那对压在她唇上的小爪子就不见了，叶挽卿愣愣的仰头看，果然，月式微正冷着眸子盯她。 　　“好玩么？叶挽卿。” 　　叶挽卿属实冤，那东西明明是自己跑到她身上的，她可什么都没做，充其量只是陪她玩了一会，虽然确实挺好玩的。 　　眼见她的脸色越发沉了下去，叶挽卿很识趣的开口了：“我这正睡得香她就忽然过来了，这事怨不得我嘛，再说，我还没怪她把我弄醒了呢。” 　　月式微冷着脸没说话，眉头微蹙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她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起身倒了口水喝。 　　叶挽卿看她脸色没那么冷，心里松了口气，又道：“话说，如果我努力修炼是不是也能有我自己的本命？就像你的龙一样。” 　　不远处的月式微闻声瞟她一眼：“可以，但很难。” 　　本命这东西只有修炼到一定程度会后，灵魂与修为共同作用之下孕育出来的东西，只有原身修炼进入化境，全神贯注时它才会出现，作保护之用。 　　说罢又瞟了眼叶挽卿，冷声道：“我们尚在郢都，你若是想修炼得到城外，不然会被这里的禁制压的粉身碎骨。” 　　“唔……”叶挽卿翻个身平躺着，目光盯着鹅黄床帐忽而侧脸看人：“月式微，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会教我修炼来着，还作不作数？” 　　立在不远处的人循声而来，窗外日光照在她裙练上映出一身清寒，缓缓道：“自然作数，你什么时候想学都可以。” 　　叶挽卿得到肯定回答转瞬翻身下床，鞋都没穿就蹦到了她面前，一双眸子澈亮如星：“那现在就教我吧，先从简单的开始，不用调动妖力的那种。” 　　她看着月式微的眼睛，无比认真的又说了一遍：“月式微，教我修炼吧，就现在。” 　　她想看看自己的本命是不是也会这么亲近月式微，就像那条小龙总是盘桓在她手边那样。 　　月式微拗不过她，别开脸将手上的茶盏搁在了桌上，手一扬：“先回床上坐着。” 　　叶挽卿哒哒哒的又跑到了床边，老老实实坐在了床边上：“然后呢？” 　　下一瞬不远处的人就掐了个决，一阵风扫过脚底带走了灰尘。 　　做完这些，月式微走上前也盘腿坐了上去，叶挽卿学着她的样子。 　　“灵修虽说在灵气充沛的地方进益颇深，但你初次运气暂时还用不到这些，只需要将妖丹中的灵气顺畅运转全身便可。” 　　说完她吐息沉肩，双手抱圆交叠着放在丹田处，双眸微阖像是入定。 　　叶挽卿长舒一口气，同她一样将手放于丹田处，阖眸之后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月式微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什么都不要想，将你的意识往下走，寻找你的妖丹。” 　　妖的妖丹如同修士结的金丹一样，都是在腹部丹田处，只不过修士运真气，妖则运灵力。 　　“找到了么？” 　　叶挽卿努力控制着意识游走各处，终于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一颗青绿妖丹，周围还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 　　“找到了。” 　　月式微又道：“现在聚精会神，妖丹泛散的灵气便会凝成一团，到时它会自己游走经络，在此过程中你的意识要时刻不停的跟着，稍一涣散你的灵气也就散了，顺利游走三个周天之后就算是成功凝气，此后会愈加清明，修炼起来也会快上很多。” 　　“你自己摸索吧。” 　　她丢下最后一句话后叶挽卿耳边就再没传来任何声音，只剩她的意识在体内游走。 　　月式微教完她这些就睁了眼，目光下意识朝叶挽卿看去。妖化形之后的修炼的并不容易，从运气这一步就会难倒大部分妖，而绝大部分又都是止在了凝气这一步，这是最难的一步却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以后的修炼全都仰仗这一步。 　　与此相比叶挽卿还有许多的路要走，这一次能不能成功就看她的天分有多高了。 　　过了一会，叶挽卿额上渐渐凝起了薄汗，眉头也少见的蹙了起来，应当是到了凝气这一步了，聚精会神听着简单实则最是耗费精神，有些妖试个千百遍也不得要领。 　　这种苦闷月式微没尝过，因为她当年一次就成功了，灵气在体内活生生被她追着运转了百来个周天，运气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月式微在床上坐了一个时辰，时不时转头看看叶挽卿，看着她额上的汗珠慢慢淡下去，脸色也逐渐趋于平缓，她便知道叶挽卿凝气成功了，接下来运气就简单许多了。 　　她起身下了床，轻声走到桌前捡了杯茶喝，然后坐在椅上摸出了前些日子喻雪婵交给她的帝星。 　　那颗珠子就只有她食指一般大小，泛着弱光，与她之前见过的那些赝品相比重量却是重了许多，看着普通却总觉此物不凡。 　　未及多想她又从袖中拿出了仙考卷轴，将卷尾徐徐展开上面却一字未现，第一考已过按理第二考也该出现了。 　　月式微抿唇微蹙，指尖摩挲着那颗帝星尚无对策，半晌抬眸又扫了眼手上的帝星，忽然珀珠上星光一闪，像是有什么划了过去，没等她细看，手上的卷轴也泛起了辉光。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月式微再睁眼时已经到了一扇朱红门前，门上镶着一百零八颗金色门钉，周身仙雾缭绕，门匾上还撰着“叩仙门”三字。 　　月式微恍然，这里正是她第一次通过九层天冕后到过的云顶金殿。 　　距离上次竟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年之久。 　　愣神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龙渊月式微，仙考一过，封月授印。” 　　话音刚落封月仙官便出现在了眼前，依旧是一身云鹤白袍，头上戴着宝蓝官冠。 　　看见月式微她脸上依旧笑得温厚，躬身朝她作揖，唤她“殿下”。 　　“恭喜殿下完成第一考，现由本仙官亲自授印。” 　　说罢扬手扫过月式微的额头，指尖泛起阵阵金光，一瞬息的功夫眉心便现出了一枚祥云金印，再看时却已经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封月才再度开口：“此印已融进殿下的眉心，仙考只会越来越难，必要时殿下可将灵力注入此印，本官会为殿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只是有一条，殿下万万不可伤害沾染人间生死，否则前功尽弃。” 　　说完便消失不见，月式微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眼前景色忽变，再睁眼的一刹已经回到了客栈中，她坐在椅上纹丝未动，手边放的那盏茶还冒着热气，方才景象仿佛一瞬之间。 　　她垂眸，手中的帝星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了一宗仙考卷轴，宗卷展至卷尾凭空出现了五个字，赴渊山，灭煞。 　　月式微看着那几个字目光却是紧了起来。 　　没等她细想，床榻上的人已经醒了过来，月式微合上卷轴收了起来，转头看她。 　　“醒了？如何。” 　　叶挽卿只觉疲惫，眼前却愈发清明，浑身热热的，像有一团火焰在身体里轰然烧了起来，又干又烈，引得她一个翻身下了床捉起桌上的水壶猛灌了起来。 　　温热的茶水浸透五脏才稍稍缓解，她饮饱了水放下茶壶，囫囵擦去唇边的水迹才注意到月式微正盯着她，笑了笑道：“我成功运转了三个大周天，那灵气已经凝成了一团再也不会散了。” 　　她看着月式微，月式微却只字未发只是看着她，样子有些奇怪。 　　叶挽卿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了，深色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有哪里不对么？” 　　月式微蹙着眉，她倒是希望是自己想错了，神色凝重的抓过叶挽卿的手也不顾她挣扎，冷声道了句：“别动！” 　　她头一次这么不容辩驳的冲叶挽卿发火，把她骇了一跳，任她捏着手腕不敢动了。月式微的指尖贴着她的皮肤，往她的身体中不断探入灵力，灵力越探进去一分她的脸色就越难看，最后竟是生生阴沉了下来，双眸冷得杀人。 　　月式微捏着她的手腕捏的她生疼，看着她极寒的蹦出一句：“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的事！” 　　叶挽卿想抽回手却被她问得一愣：“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月式微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想她这一问月式微却更加沉了脸，一声不吭的划破了她的指尖：“你自己看。” 　　叶挽卿被划得吃痛，缩回手捂着指尖疼得直叫唤，她张开手本以为掌心会是血腥一片，可令她目瞪口呆的却是滴血未见。 　　不仅如此，被划开的那个口子还淌出了零星水迹。 　　这景象她前所未见，一瞬间以为那不是她的手，慌了神般又往自己手上开了几个口子，依然还是一样的结果，只见肉未见血。 　　“不……这不可能啊……”叶挽卿失了神，颤抖着手去摸伤口里淌出来的水，触及的那一刻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会是热水？！” 　　她鬼使神差的放到鼻尖嗅了嗅，面色顿时煞白，那不是热水，那是她方才喝下去的热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挽卿不禁自问。 　　月式微凝重的看向她，冷声：“叶挽卿，你中炎毒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叶挽卿中的炎毒请参照第25章内容。 　　下一章之后就开启仙考二考，然后我们祝月式微早日通过考试(还有早日娶到叶挽卿) 　　那么晚安！ 135 ☪ 情期 　　◎咳，容我解释一下◎ 　　叶挽卿中的炎毒月式微最是清楚, 凡中毒者体内会被灼烧百日不止，无知无觉一般极难发现，要真是等到了发现时也是悔之晚矣, 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之前在悬泉关时她便念叨着热，当时境况如此也没多心, 若不是今日叶挽卿忽然凝气运功激得体内的毒发了性，只怕等她五脏六腑烧枯了也无法察觉。 　　叶挽卿眸光沉沉眉头微拧, 面目却失了颜色：“我这些日子都与你在一起，断不会沾上毒物, 前些日子也并无异样, 这毒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问月式微, 可她的脸却比她还阴的厉害, 眉宇上像结了一层霜似的，许久才再度开口：“若是人有心害你，纵使我们黏在一起也防不胜防。” 　　“方才我已探过你的体内, 五脏六腑俱有灼伤而且还不轻，再晚一些就触及心脏命门，体内的血更是一滴不剩, 整副身体尚且完整无伤的就只有皮肉了。” 　　毒已侵入五脏的，算算日子也中毒两月之久了，寻常人能查出准确时间，但叶挽卿是妖, 身体的耐性自然比普通人强上许多，只是如此一来下毒之人反倒不好查了。 　　叶挽卿看她话说一半自知境况十分不好，垂眸凝眉许久, 最后才道：“照如此说是不是没有解毒之法了？” 　　话音刚落, 月式微却抬起眸子盯着她看许久, 神色缄默之际眉头却倏而蹙得愈发深了下去，半晌极淡的应了一声。 　　声音太薄，以致叶挽卿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有还是嗯。 　　她说罢将头转了过去，叶挽卿脸色寡白，缓神良久才咬唇吐出人声：“那我还能活多久……”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月式微，对方抿着唇仍旧缄默不语，目光凛冽望向别处似乎并不愿意谈及这个问题。 　　“月式微，你说话，就算是死也要知道所剩时日才是，我叶挽卿也不是那么怕死的人。” 　　她态度决绝，月式微终于缓缓转过了头，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抿了下去，转而淡声道：“其实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暂缓毒素蔓延，若是你信得过我的话。” 　　月式微之前随墨徽上青峰时曾听她提起，说青峰后山林子静谧深处有一汪从山顶流下来天然池水，若只是池水也没什么特别，但听墨徽说那汪池水是她青峰派中圣地所在，当初顾施施的腿伤难愈时就是每日在那池子里泡着的。 　　后来她再问时墨徽却怎么都不肯多说了，不过听她零星的描述那池水好像跟顾施施的那把剑有关，若真是如此或许可以搏一搏。 　　炎毒阴邪，碰到至纯之物可压上一压。正好今日已是第十日，青峰掌门的丧仪已经过了有一天，她们今日拜访也不算唐突冒犯。 　　说罢，月式微冷着眉拉起叶挽卿往外去：“走，去青峰。” 　　行至江滨时叶挽卿却半道挣脱了手。 　　“既然是去青峰便一道将江滨草屋里埋的酒带去，顾施施不是一直念着么，虽不能喝但看着也算是个念想。” 　　月式微由着她去了。 　　许久未见，江滨这处的草屋还是如当初一般干净整洁，地里还有些没挖出来的菜，可见是有人常打扫着的。 　　叶挽卿自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之后心里总不是滋味，提着锄头闷声在槐树下挖那几坛酒，月式微坐在石桌前看着她也一言不发，眉目深深像是在想什么事。 　　稍等了一会她倏而起身往叶挽卿身边走，蹲下身探手往她的侧颈伸了伸，皮肤之下一片滚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扬手摘了叶挽卿手上的锄头：“我来吧，这样快一些。” 　　话音刚落指尖聚起灵力，隔空往土中一挑那几坛酒就像一个个地精似的钻了出来，滚在了脚边。 　　将酒收入了袖中后又拉着叶挽卿往青峰赶，全程她没说一句话，少有的安静惹得月式微时不时朝她看，张口欲言又咽了下去，终是无言。 　　二人很快到了青峰，青峰守门的小道童曾见过月式微，知道她是墨徽师姐的好友便忙去通传了。 　　不一会墨徽就来了，简单道了句好之后就瞥向了叶挽卿，看见她神色不对心里也纳闷，便问了句：“她这是怎么了？才多久没见整个人都不对了？” 　　叶挽卿心情郁闷还是故作坦然的笑了笑，自嘲道：“我生病了，这不，来见见我的病友了。” 　　她和顾施施一个中了毒将死，一个病痛缠身，确实是病友。 　　墨徽扬眉一笑：“你真会开玩笑。” 　　叶挽卿：……我没开玩笑。 　　墨徽也没等她辩解，转身作请：“进来吧，师父在远仙崖等你们很久了。” 　　“自从上次柒柒说你们要来时师父可是少有的露了笑，今日你们来看她定然十分高兴。” 　　叶挽卿随即接声问了句：“说起柒柒怎么没见她？” 　　墨徽边领着她们往里走边回话：“掌门师父仙逝，师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难过的，柒柒性子活泼所以这几日都陪在师父身边照料，待会就能见到了。” 　　听她如此说叶挽卿也放了心，跟着她徐徐进了震门。 　　震门中绕过那一方栖木楼就看见了云海翻腾的远仙崖，枫香树叶飘红一片。 　　一眼看去，远处顾施施正坐在椅中往远处抛一只木球，她的腿边还趴着一只花犬，木球一飞出去花犬就冲了一堆红枫落叶中，不一会探出一颗脑袋，嘴里衔着球跑回顾施施身边。 　　如此重复倒也惹得顾施施直发笑，笑得双靥微霞才有了些许人气。 　　叶挽卿注视这一幕恍然觉得她的病况似乎也没那么严重。 　　“师父，她们来了。” 　　墨徽喊了句，柒柒随即化了人形，顾施施蓦然回头，脸上还浮着笑：“先坐吧。” 　　几人随即移步远仙亭中坐下，时隔多日五人又聚在了此处，月式微也没多说，拂袖一扫那几坛酒就齐齐整整的搁在了面前。 　　“来这之前去了一趟江滨，便顺道将这些一并带了过来。” 　　顾施施看到这些酒坛子愣了一瞬，旋即眉眼又柔和了许多：“想来又是柒柒同你说的，还劳你去一趟。” 　　“无碍，只是……”月式微沉了沉，又开口：“此番前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鲜少说出这样的话，此时提起定然是十万火急了。 　　顾施施心一紧又咳了起来，缓了几口气又道：“你与我有恩，若是有什么我能相助自然不在话下，但说无妨。” 　　见她诚恳，月式微也不拐弯抹角，瞟了眼叶挽卿徐徐开口：“实不相瞒，我想借青峰圣地的池水一用。” 　　此话一出，墨徽的神色先紧了起来：“你寻那池水做什么？” 　　“解毒。”叶挽卿忽而接话，一时目光齐齐朝她而去，柒柒顿时围上来嗅了嗅：“解毒？你中毒啦？” 　　她颔首点头，掀眸看向墨徽：“方才我在山门口说的话不是戏言，我确实生病了，中了一种罕见的毒，坏就坏在今早才发现，如今药石无医所以才来寻求帮助，希望能缓解一二。” 　　说罢，她又撩开了腕上遮盖的袖子，露出那些划开的伤口，伤口处滴血未见，只有绽开的皮肉。 　　众人一见这情况无不蹙眉，柒柒凑上前跟着嗅了嗅没发现什么端倪还准备舔上一口被墨徽拦了下来，捂住了狗嘴。 　　顾施施看了又看，伸手抚了抚她的伤口眉宇深锁：“疼不疼？” 　　她这一问叶挽卿随即又遮上了，点了点头缓缓道：“此毒已在我身体中留存已久，之前一直都没发现，直至今日修炼时才偶然勘破，式微说再晚一点就神仙难救了。” 　　此话惹的墨徽愤愤不平起来：“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想出这样的阴招？” 　　叶挽卿只摇头，如今能安生活到现在都是万幸，哪里还抓得到下毒之人。 　　静了半晌，顾施施舒了口气扭头看向墨徽，问道：“青峰几位长老现在何处？” 　　墨徽回神：“除了大师伯，其他长老又闭关去了，现如今后山圣地那处只有几名弟子看守。” 　　又沉了一会，顾施施又道：“那就先去向大师伯请示，就说我身子不好想去养养伤，他自会将那看守的弟子撤去，至于我这两日就在栖木楼中歇着避避人，去罢。” 　　墨徽得了令自去了，场中一时只剩了四人。 　　顾施施受了些风咳喘两声徐徐看向月式微：“不必担心，不出一个时辰你们便能去了，大师伯虽然说一不二不大容情，实则很是心软的人。” 　　“只是你们进去后还是当心些，不要弄出太大动静，免得引人注意。” 　　叶挽卿如声应了，顾施施又看向柒柒，让她把那几坛子酒抱进了栖木楼中，免得让人发现。 　　“对了。”顾施施道：“既是中毒了可知道是何毒？若是池水无用，我这两日歇在栖木楼中或许可帮着找一找解毒之法。” 　　谈及此叶挽卿却是摇了摇头，此毒既然与龙族有关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免得传出去给龙族招来横祸，毒解不了不过一死，她小小蛇妖烂命一条，不值钱。 　　就是有些舍不下月式微。 　　不一会墨徽如期回来，说后山看守的弟子都撤走了，大师伯许了她三日养伤。 　　得了应允墨徽便带着月式微和叶挽卿去了。 　　后山的林子广密，此处不像青峰入门那处朝阳，亮堂明朗到处栽着枫香树，这里属于背阴，因其灵气充沛树林倒也荫密，进山林的口子那里还特意圈着了两块地养了些禽类和药草。 　　三人一直往深处去，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那一汪池水边。 　　泉池不大不小可容十人共浴，呈不规则的圆形，中间还长着一个光秃秃的树墩，树墩沉在水下黑黢黢的，跟顾施施那柄剑的颜色一模一样。 　　不知是不是那黑树墩的缘故，整个泉池都冒着层层热气，旁边碧石盘绕推过来滔滔热浪，直往人身上扑。 　　墨徽将她们领到这里交代了一些事宜就离开了，吩咐门中弟子这两日不要靠近这处，让叶挽卿安心解毒。 　　人走后叶挽卿褪下外衣往池中走去，泉水触及脚尖的一瞬她却忽然打起了哆嗦。 　　好冷。 　　这池水看着是热真下水时却又冷的骇人，寒意彻骨直往骨头里钻。 　　叶挽卿刚下到膝盖就提着裙摆跑了上岸，直打哆嗦。 　　“这水也太冷了，简直待不下去。” 　　她打着牙颤看向月式微，那人正一脸冷淡的望着她，指了指池水道：“这池水能缓解你身上的毒，不想毒发身亡就别犹豫。” 　　叶挽卿咬着牙，膝盖以下接触过水面的地方都快冰麻了，十个脚趾头冻得粉红，这要是全身泡进去不死也冻傻了。 　　哆哆嗦嗦的看向月式微，问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我要是泡进去真的不能解毒么？” 　　不远处的人应声：“自然不能。” 　　炎毒这东西世上无药可解，有一样东西可以解，但月式微不行，万万不可。 　　叶挽卿听她说不能，自觉开始捡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月式微瞟她一眼迅雷不及的速度闪身过去然后拎起她的后领丢进了水里。 　　动作一气呵成。 　　刺骨的冰寒瞬间从口鼻和耳朵里灌了进来，寒气侵入五脏六腑，大脑一片空白，彻骨的池水转眼化作了冰刃刺进她的皮肤，她能感觉到体内灼热的烧炽感在逐渐减弱，可另一种霜寒之气愈盛，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击得分崩离析。 　　恍然间，她身子一轻，有人从水里捞住了她。 　　叶挽卿稍稍缓过劲，腰上那只手掌心的热感愈加清明。 　　她救命稻草般扒住那人的肩膀，在水中挣扎了一会才缓缓睁眼，引入眼帘的果然是她。 　　“月式微，你可害死我了。” 　　她差点沉入池底变成冰雕。 　　月式微揽住她，冷声冷语淋头而来：“叶挽卿，你可是蛇妖，水性竟如此之差。” 　　她将她往岸边上带，找了一块青石让她把住才松手。 　　叶挽卿稳住了身子，在池子里泡了一会竟也觉得没那么冷了，看向跟她一样落汤鸡般的月式微缓缓道：“既然这泉水解不了我身上的毒，如此下去也只不过是挨日子，干嘛还拎我下水？” 　　月式微没说话，而是自顾自的出水上了岸，掐诀沥干身上的水站在一旁望着她，眉眼深深的看了她很久很久，像是在犹豫，挣扎。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叶挽卿靠在池边叹了口气：“月式微，如果我都要死了，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对面静了一瞬：“没有。” 　　“当真没有？” 　　这次静得很彻底，叶挽卿扭头看向岸边的人，她正眸光沉沉若有所思。 　　许久，那人掀起了眸子：“有。” 　　叶挽卿：“什么？” 　　她又不说话了。 　　叶挽卿有些无奈，撇过头直言道：“月式微，你这人忒不坦荡，心里有话总憋着。” 　　不知被激将了还是怎么的，月式微忽而俯下身子看着她，面目清冷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叶挽卿看着她也不知怎么的，薄唇轻抿就像中了蛊似的，一把拽住她的衣衽将她扯下了水。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月式微看着她脸冷的像块冰，眉眼少有的沾染了愠色。 　　“叶挽卿，你疯了！” 　　“我没疯。”转眼间，她已将月式微困在了方圆之内，认真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说啊。” 　　月式微神色清冷，眉头微蹙，那对眸子里却翻涌出别样的神情，语气冰冷：“此毒龙涎可解。” 　　龙涎，就是龙的唾液，可解百毒。 　　叶挽卿恍然一瞬，有些发怔：“怎、怎么个解法？” 　　闻声，月式微红唇紧抿，垂下了眸子，沉声道：“此法虽可解，但我现在不行。” 　　“为何不行？”叶挽卿追问：“行与不行不试试如何知道？” 　　月式微眉头一凛：“我如今在情期，你还想试么？” 　　所谓情期，龙族中人每年秋季有一段短暂的情期用于繁衍，此时的龙涎就不仅仅局限解毒，还有催/情效用。 　　月式微虽早已摆脱这种原始习性，但此时的龙涎依然具有同样效用，若是她现在给叶挽卿解毒。 　　那便是开弓之箭，回不了头。 　　叶挽卿微愣，情期的意思也琢磨了个七七八八。 　　她看着月式微还真的想了好一会，四目相对她问她：“你想让我活下来么？” 　　月式微：“自然。” 　　叶挽卿上前，附在耳边轻声道：“那就帮我解毒。” 　　月式微仍旧冷着面，问她：“你知道情期是什么意思么？” 　　叶挽卿只是看着她不言，然后再一次吻了上去，一时唇叶交缠，贝齿相击。 　　她是蛇妖，骨子里就知道情期是什么意思。是交/媾，是放纵，是缠绵，是云情雨意，是覆水难收。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丸丸了鸭投的营养液37，无何投的营养液27，(数据可能不准) 　　丸丸了鸭投的一颗雷，我会继续努力的！(拍胸脯) 　　更了，今天稍晚，咳，她们，这个，嗯……就…… 136 ☪ 色令智昏 　　◎色令智昏呐◎ 　　龙涎解毒有奇效, 催.情亦然，叶挽卿算是体会到了。 　　她浑身绵力，卧在池边再是想动却是不能, 一阵风过吹得池面皱起波纹，一层接一层的浅浪涌上岸边, 如潮水般贴着她滚烫的皮肤翻过然后又徐徐退下，池水冰寒彻骨惹得她猛然瑟缩了一下清醒过来。 　　她缓缓睁眼, 眼皮沉重如坠千斤，使尽浑身解数只稍稍咪开了一条缝, 卷翘的睫毛被池水洇湿, 眼眶有些发涩。 　　一团团氤氲水汽映入眼帘, 白的寡淡单调扑面而来, 她动了动手腕想拨开那团雾气却是浑身发酸。 　　手腕上还留着一圈红痕。 　　叶挽卿坐起身，垂眸扫了眼自己，才发现不知何时月式微的衣物盖在了她身上, 露出来的心口处也是红痕一点。 　　她一时盯得有些发怔，眼前忽而闪过许多画面，旖旎, 缠绵，纵情又毫不遮掩，恍惚中她好像还看到了月式微的白发，以及额上那一对粉角。 　　月式微的皮肤雪一般白, 摸起来柔若无骨。 　　她痴痴的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余温未消，人却不见了踪迹。 　　此时天刚亮, 晨光熹微透过叶片照下来分外柔和, 旁边的碧石上还留着一串未干的脚印。 　　叶挽卿起身披了衣服, 随意在地上捡了一个衣带系了去寻人。 　　刚迈脚池水里就传来声音：“做什么去？” 　　叶挽卿心脏一滞，下意识朝池中看去，眸光越过层层雾水果然瞥见了一个人影。 　　“原来你在这，我以为你走了。” 　　池中这么大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实在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说罢她也下了水，四下相顾索性就扒在岸边的碧石旁泡着。如今她的毒已解，身体的温度降了下来，再进这池水也没有最开始时那么刺骨。 　　良久，不远处的人隔着水雾应她的话。 　　“我没走。” 　　叶挽卿笑了：“我知道。” 　　她的衣服还在她身上盖着自然走不了。 　　叶挽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月式微，奈何这池中水雾太重始终看不清，只依稀辨了个身形。 　　她又道：“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对面没说话，只是隐在雾后面的人影倏而动了动，随即传来阵阵水声，不一会那张寡冷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眸子动了动，掀眸扫了眼她。 　　叶挽卿推开碧石，转身朝她扑去，月式微也没躲开，任由她的双手揽在她的肩头缓缓道：“帮我看看毒解了没有，万一还留些残毒在体内还得再劳烦一次。” 　　月式微脸色沉了沉，瞥了眼她。 　　最后还是照着叶挽卿的话捏着手腕又往她体内探了些灵力，特地避开了腕上的红痕处。 　　灵力游走五脏六腑，大大小小查过不下百处才开口：“毒已解，没有残余，放心。” 　　叶挽卿揽着她，整个身子都是借着她的浮力才安然在池面上，收回手又问了句：“真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月式微，你检查仔细了么？” 　　她左问右问，月式微凛眉凝眸打断她：“叶挽卿，你是不信我还是打的别的主意？” 　　叶挽卿笑了笑，没说话。 　　顾施施给她们缓毒的时间是三日，现在已是第二日清晨，二人心有灵犀的谁也没提出去的事，毕竟当初她身中那么严重的毒，一夜之间就好全了谁能信？ 　　万一他人问起都不知该扯什么慌，若是让人瞧出端倪只怕不好，所以她们自觉的便留在了这里，三日之后再出去。 　　白日里修炼，夜里二人共眠，叶挽卿怕冷常常缩在月式微身上才能睡着，她也容着她。 　　夜里，叶挽卿攥着月式微的衣衽睡得迷迷糊糊唤她。 　　月式微“嗯”了一声，她又继续道：“你若是以后化了仙，就每年冬日下界来找我吧。” 　　“我就在没妖山造个洞府同你一起冬眠，铺上最软的鹅绒，做一床鸳帐，相拥睡上一整个冬日，任外面天塌地陷，万世浩劫也自得相宜。” 　　“你将你的苍生暂放一边，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身下之人许久不言，最后还是跟着应了一声。 　　叶挽卿酣足的阖上眸子，指节攥着她的衣衽愈发紧了，沉沉睡去还不忘嘀咕：“月式微，冬日一定来找我，不然我冻成冰棍就不要你了，就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最后迷迷糊糊还说了些什么她就没印象了，只记得她贴在月式微的胸口听她应了许多次“好”。 　　叶挽卿这一觉睡了很久，整整一天一夜没醒，直到三日之期已到才朦朦胧胧醒了过来，醒来时日光很足，从枝头稀稀落落照到她身上，浑身晒得暖洋洋的。 　　她伸了个懒腰，一睁眼就看见月式微正垂眸看她，脸上是万年化不开的精冰，目若寒潭，枝头淋下来的光生生拦在了外面，难及眼底。 　　叶挽卿却是十分高兴，展开手脚扒着她的肩头，整个人挂在她身上一般。 　　月式微身上总有股很好闻的淡香，那天在池水里吻她的时候就嗅到了。 　　没等她说话，叶挽卿抬起了脸往她脸上迅速嘬了一口然后翻身下来火速逃离，月式微沉着脸在身后气的不轻：“叶挽卿！” 　　只可惜，叶挽卿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她迎头撞上了前来喊人的柒柒。 　　叶挽卿注意她时她正捂着眼直说：“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边说目光还从指缝间漏了出来，落到来人身上。 　　叶挽卿笑容僵住，连忙搭话：“啊这个，主要是这里雾太大了，柒柒你懂我意思吧？” 　　柒柒心性单纯又好不容易投在青峰门下，她可不好将人家青峰根正苗红的小花犬给带跑歪了，这要是让顾施施知道了高低得骂她一句恩将仇报。 　　她可不能当罪人。 　　“来来来，柒柒，你听我跟你说。”她一把揽过柒柒的肩膀，缓缓道：“你知道我中毒之事对吧？” 　　柒柒点头。 　　叶挽卿又道：“你在青峰修习也有段日子了，应当知道中毒之人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奇怪的事，对吧？” 　　柒柒狐疑：“就像我常控制不住啃桌腿一样么？” 　　话音刚落，叶挽卿却是先愣了愣：“啊……对，就是这样，你真聪明。” 　　柒柒闻声想了想，又道：“所以你方才不是真心要吃掉月式微？” 　　“吃？”这字用的灵性，叶挽卿都半天没缓过神。 　　听她如此说，柒柒倒先松了口气：“自从你们进这山中，三天都消息全无，月式微甚至连面都没露，我还以为你都毒发身亡了，好不容易等到三天结束师父唤我来喊人，没想到刚一进来就看见你朝月式微脸上咬去，可把我吓死了。” 　　“我真的以为你毒发不能控制要吃了她。” 　　她说的一板一眼，叶挽卿听的哭笑不得，柒柒又道：“咱们做妖的好好修炼是正经，不能吃人，就算中毒也不行。” 　　叶挽卿心中松了口气，附和道：“放心放心，不吃她，我怎么会吃她呢。” 　　明明她才是被吃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短小，明天双更。 　　谢谢无何投的营养液！还有丸丸了鸭投的雷！我会继续努力的！ 137 ☪ 重色轻义 　　◎叶挽卿：啊对对对◎ 　　柒柒领着叶挽卿和月式微往林子外面走, 边走还给她念叨为妖之道，从市莽小妖说到一方大妖，句句不离生死, 让她在外千万注意别伤人性命，更不能吃人, 否则她第一个冲出青峰收了她这只为祸的蛇妖。 　　叶挽卿在后面老实跟着，听到这话笑了笑看向身后月式微, 朝她挑眉：“你听听，她还要收我呢。” 　　月式微瞥她：“谁收谁还说不定呢。” 　　闻声叶挽卿特意停下来等了她两步, 牵住了她温声附和：“就是, 谁收谁还不一定呢。” 　　袖间偶然露出手腕上那一圈红痕, 现在还泛着疼, 她看着不觉敛起了眸光，张口就往月式微的手背咬了一口：“叫你捆我。” 　　月式微吃痛，闷哼一声却惹来了柒柒回眸。 　　柒柒一眼就看见了她手背上的一排牙齿印：“你、你这蛇妖怎么说不听, 我方才还说让你不要随便咬人，你怎么转头就朝月姑娘手上来了一口，将人家的手都咬红了, 你这妖要不得。” 　　叶挽卿却将她的手攥得更紧，玩笑道：“那柒柒道长收了我？” 　　“岂有此理。”柒柒说着还真去解腰上的乾坤袋，张开口袋就要装人，月式微冷眸一扫她就顿住了手。 　　“挽卿不过玩笑, 再说也不疼，还是将口袋收了吧。” 　　柒柒“哼”了一声还是照声收了，别回了腰间。 　　不一会, 三人就出了后山, 径直往顾施施所在震门去。一开门灌耳的长风便涌出来, 带起满地的枫叶飘零。 　　顾施施已经从栖木楼出来，就坐在远仙亭与墨徽同一处等着她们，看见来人只唤了声柒柒，柒柒一滚身化作了原形跑了过去。 　　叶挽卿也跟着月式微走上前。 　　三日不见，顾施施气色好似红润了许多，脸上也爱笑了，看见叶挽卿还朝她温婉的点头，开口便问了她身中的毒怎么样。 　　叶挽卿松开月式微的手，撸起袖子将前几日手上划开的口子给她看，已经结了血痂，看起来应是好全了。 　　顾施施探手抚了抚那些结痂的口子，摸起来硬硬的，心里也松了口气：“毒解了就好，解了就好，不至于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半带玩笑，眉眼舒展，看上去精神头很是不错。 　　自从陆涟漪入了轮回，柳妖的事也善终之后顾施施的心里头的两块巨石想必也落了下来，叶挽卿看见她手腕上带着那只柳木制的阴阳镯，木润光泽平时应当是保养得极好。 　　叶挽卿收回手，面上带笑缓缓道：“陆大人入了轮回也有些日子了，可有测算过何时何地降生么？” 　　顾施施颔首，双手藏进鹤氅中，笑道：“测算过了，若是不出意外，明年三月春便会降生在夏城一户姓陆的官宦人家，那一家我差柒柒去看过了，家境殷实又是个举世清流的人家，涟漪她投在那里再也不会饥寒交迫流落他乡，说句玩笑话，只要她过得好我便是今生不去找她也心甘情愿，再说我这一副病身子，给不了她从前种种，生老病死是常态，我也放下了。” 　　这一番话她说的坦然，叶挽卿听着却是说不出的难受，抬眸看了眼月式微终是无言。 　　顾施施尚且如此，她与月式微虽能长生但是她终是要化仙而去，选择化龙还是留在人间做一个小妖怪，叶挽卿终究要在两者之间做出抉择，她舍不下月式微，或许、或许还有其他路可走。 　　月式微垂着眸像是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顿了一瞬还是伸手将叶挽卿牵了过来，淡声道：“不管如何，施施道长还是要保重身体，以期来世。” 　　顾施施微愣，心里像明镜似的，看着她们许久也替她们高兴：“这是自然，来世的事谁说得准呢，我活了这么久好歹也要安安生生的看着涟漪降世，到时我们几人再团聚好好过一次中秋。” 　　她说的高兴，叶挽卿也跟着开心。 　　天色还早，叶挽卿和月式微在青峰留了一顿午饭顾施施才送她们出了青峰门，临走前还说有时间就来青峰看看，随时恭候。 　　二人回到郢都时正好碰见喻雪婵带着悬泉关的残余将士回城，喻雪婵一听她们不日就要离开郢都便拉着她们去皇宫坐坐，好歹再喝一壶。 　　叶挽卿连连摆手，义正言辞说坐坐可以，酒就算了。 　　月式微盯得她脊背发麻。 　　喻雪婵还要再劝，被柳裁阳忽而挑开帘子打断：“殿下方才可是在说饮酒？” 　　那人挑开帘子脸色泛白尤有病容，喻雪婵立马换了脸色：“谁说饮酒了？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柳将军你听错了吧，快快躺回去歇着要紧，还一身伤没好呢。” 　　说罢又借着遮挡朝叶挽卿唇语：柳将军行至半路醒了，她做我少时太傅时就不让我饮酒，管的可紧！下次再约。 　　叶挽卿噗嗤差点笑出声，点头就要同意，偏又想起身后站的月式微，装腔咳了两声道：“咳，这个，这话我站柳将军这边，酒这坏东西不能喝，绝对不能碰，碰了是要坏事的，你该听柳将军的。” 　　说完还扭头看着月式微笑：“月式微，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月式微扫她，金贵的吐了个“嗯”字。 　　叶挽卿像得了块糖似的，朝喻雪婵道：“看见了吧，月式微都说了这不是好东西，你速速戒了才好，让柳将军看紧一点。” 　　喻雪婵的脸苦成了茶色：“你这脸色未免变得太快了，真是重色轻义。” 　　她本还想争辩两句，奈何柳裁阳挑着帘子盯得她头皮发麻，索性话头一收钻进了马车里，挑着帘子冲叶挽卿喊：“我先回宫，安置好了就让人去客栈门口接你们，我们在宫中一聚，到时你们再走也来得及，不差这一时。” 　　叶挽卿点头只说好。 　　马车远去，她转头挽起月式微的手在她咬出的那一排齐整牙印上亲了一口，缓缓道：“我们回去吧。” 　　二人回到客栈已是下午，客栈掌柜正站在台前算账本，算盘珠子打的在门口都听的一清二楚。 　　叶挽卿牵着月式微进门，径直就上了楼，进房关门上床一气呵成。 　　月式微站在床边有些不明所以：“你？” 　　叶挽卿笑了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抓紧时间修炼呐，我想在离开郢都之前再将灵气在体内运行个百来周天为之后的修炼打下根基，不是你说的这样对修炼有益么？” 　　月式微垂眸想了想，她好似确实这么说过，便也没说别的，只身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捡了口茶喝，徐徐道：“那我在旁边帮你护法，万一运气时出什么问题我也好察觉。” 　　叶挽卿点头只说好，然后双腿盘起转眼入定，额上开始冒起一些细汗。 　　月式微在一旁看着，看她出汗就拂手拭去。 　　就这么一直坐到斜阳西垂，转眼已是两个时辰过去，叶挽卿坐在床上已经没见汗了，月式微才起身在窗边站了一会，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家家都开始准备过冬的储粮，户户房梁上都悬着熏干的鱼肉等物，街上更是一幅市井景象，烟火气很足。 　　她摩挲着指尖的茶盏，想了一会不经意看了眼床上的叶挽卿，然后徐徐放下了茶盏开门出去了。 　　月式微没走远，就只是在客栈二楼转了转又回来了，进房合上门又坐回了椅子上，没多久叶挽卿也醒了，伸展四肢在床上滚了两圈才心满意足的坐了起来。 　　叶挽卿刚准备起身就抬头看见她端着一盏茶走到了身边，她接过茶水一口饮尽，月式微伸手要接她的空盏她却转而把空盏放在了床边上，仰着头朝月式微笑，没等她问忽而拉着她的衣衽将她扣在了床上。 　　“叶挽卿你做什么？” 　　“嘘。”叶挽卿将食指竖在唇前叫她噤声，然后趴在月式微的胸口仔细听着她的起伏，双手顺着腰身往上走却被那人拿住了手。 　　“叶挽卿，你别乱来。” 　　她的眸子清冷幽深，垂下眼睫的刹那总有种执拗藏在里面，叶挽卿凑上前反扣住她的双手，缓缓道：“你那天是不是这么扣住我的来着？” 　　月式微被她问的蹙了眉却是没作声。 　　没作声就是默认。 　　叶挽卿看她一脸赧然的样子很是觉得新鲜，蓦然问道：“月式微，你的情期过了么？”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到月式微的心跳的快了一瞬仍是没说话。 　　喻雪婵说的没错，她确实嘴硬，不过没说话就是默认，就表示她的情期还没过。 　　叶挽卿松开一只手拨散鹅黄帐子，轻纱帐瞬间将整张床围了起来，她倾身而下又问她：“月式微，我可以亲你么？” 　　这次月式微开口了，她说：“叶挽卿，你真是条淫.蛇。” 　　她声调听着冷冷的，就像这深秋的天气一般，瑟瑟的。 　　叶挽卿反应过来，她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 　　没等她上前月式微眸光一敛忽然发力，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冷声道：“叶挽卿，等你的情期到了，希望你还有这般精神。” 　　叶挽卿一愣，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月式微吃的死死的，身子动弹不得。 　　两人在帐中正对质，忽而有人敲门，那脚步声听着像是店里小二的。 　　月式微隔着帐子朝门口看去：“何事？” 　　果然是店小二，他说：“姑娘，底下有人找，说是来接你的。” 　　这不用想便知道是宫里喻雪婵来接人了。 　　月式微转瞬翻身下床，还顺道将帐子挂好才开了门，那小二还在门口侯着。 　　“我知道了，你先去通传，就说我马上下去。” 　　那小二得了令便麻溜的下了楼，月式微合上门转头看向床边之人：“先起来，宫里来接了，别误了时间。” 　　叶挽卿这才起来，穿好衣服套上鞋，又随手将刚才搁到床边的茶盏拾到了桌上。 　　草草收拾了一番二人徐徐下楼，乘上客栈之外的马车一路去了宫里。 　　到皇宫时天刚暗下来，女君殿到处点着灯火，二人由宫女引着入了殿中，喻雪婵正坐在一副桌案前看书，上面摆着几道小菜，数量虽不多但菜式精致，用料也是顶好，旁边还留了两个位子，是给她们的。 　　“殿下，人来了。”喻雪婵只是杨扬手，那宫女便退下了。 　　人都走后她才将手上的书放下，抬眸看向她们。 　　“又不是生人，还愣着做什么，来坐吧。” 　　二人这才坐下了。 　　喻雪婵起身给她们倒了两盏茶，边倒还止不住朝叶挽卿嘀咕：“柳将军一回来就将我宫里的酒全搜罗走了，现如今阖宫上下一滴酒都瞧不见，只能以茶代酒了，别嫌弃。” 　　叶挽卿端起来进了一口，果然是茶，应道：“茶多好，早该如此。” 　　喻雪婵横她一眼。 　　几人吃了两口菜，叶挽卿又问：“不是说安置好了就接我们么？怎么来来去去耽误了这么久？” 　　喻雪婵舀了口汤，倏而叹了口气：“还不是我那皇兄的事，说来话长。” 　　她原本好生生的将人带了回来，却在面见父皇的时候出了差错。 　　喻晁进去殿中的一个时辰内就惹得父皇大发雷霆，气的东西砸了一地，吵架的声音她站在殿外都听得见。 　　也亏得是殿外就她一个，不然此事传出去反倒有损颜面。她站在门外依稀也听见了一些，渊王确是皇兄所杀，至于为什么杀他，还以吞剑那样的形式杀他，原因竟是那渊王污蔑父皇，说父皇一直怀疑皇兄的血统。 　　还说父皇一直以为皇兄是渊王的子嗣。这话喻雪婵在外面听的也是面目豹变，可他皇兄在里面声嘶力竭说的那么真切，句句诛心。 　　虽说帝心难测，但皇兄这么刚烈真是头一回。回想以前种种，却是有迹可循。 　　喻雪婵静了半晌一字未说，最后摆了摆手又进了口茶：“罢了罢了，都是家事，父皇自有明断。” 　　她不想说叶挽卿也便没问了，转而吃了几口菜倒是觉得桌上少了个人。 　　“怎么没见柳将军？她不是醒了么？” 　　喻雪婵回了神：“她身上还有伤，又是连着这么久颠簸，早早就歇下了所以没来。” 　　叶挽卿哦了一声又夹了块肉到嘴里，喻雪婵看她挺忙遂转而看向月式微，问道：“你们不是说要走了么？准备去哪？” 　　月式微没进几口菜，全程就端着那盏茶一言不发，见她问了才偶然掀起眸子，淡声：“自然想好了去处，若是不出意外此行可能去妖界，暂时不在人界待了。” 　　“哦？”喻雪婵来了兴趣：“我长在宫中，倒是还没见过妖界是什么样子。” 　　月式微扫她一眼：“殿下不会想知道的。” 　　妖界弱肉强食，比人可怕多了。 　　喻雪婵哦哦两声也没有再问，只说若是往后有她帮得上的知会一声。 　　转眼天黑，叶挽卿与月式微不知不觉在宫中留了一个时辰，酒足饭饱后喻雪婵差人将她们送回了客栈。 　　自从狼妖死了之后，城中太平了许多，再加上顾施施回了青峰，她时常派些弟子来太夜走走，久而久之妖便少了下去，如今的宵禁时间远比以前晚了，管的也没有那么苛刻。 　　太夜总算得了宁静。 　　叶挽卿挑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街上少处点上了灯火，来来往往的人也比以前多了，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两声吆喝，很是亲切。 　　夜里凉风扑面，她缓缓放下了帘子转头看月式微，笑道：“若是以后还有机会来太夜就好了，还有好些地方都没玩过呢。” 　　月式微瞟她，不语。 　　二人回了客栈，掌柜还在打他的算盘，不亦乐乎。 　　叶挽卿吃饱上了楼，月式微也跟着上去了，进房门前又到其他地方转了转才回来，关上了门。 　　夜已深，两人洗漱一番将灯吹灭后上了床，叶挽卿挨着月式微，左右睡不着，她喊了声月式微，对方只金贵的哼了一声没说话。 　　她叹一声冷月式微就转过身子将暖和的胸怀贴给她，叶挽卿也毫不客气的钻进去，嗅着她身上那股极淡的香味就忍不住去拱她的衣服。 　　月式微将她拎回枕头上她又滚过来，如此来去三回她也懒得动手了，由着她拱。 　　叶挽卿拱着拱着就朝她脸上去，占了点便宜之后忽而笑了起来，月式微蹙眉冷声问她笑什么，她却仰起头缓缓道：“我笑你白天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 　　叶挽卿忽而一个猛子压上来，吻了吻她徐徐道：“就是你说我是条淫.蛇那句。” 　　“我确实是条淫.蛇。” 　　【📢作者有话说】 　　更啦！ 　　谢谢无何、经年不回以及枕草子投的营养液！ 　　丸丸了鸭投的火箭炮一个， 　　(诸君我会更加努力的！) 138 ☪ 心口红痣 　　◎心口红痣◎ 　　叶挽卿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 她迷迷糊糊睁眼看见窗外秋风萧瑟，将天刮得灰蒙蒙的，枯黄的落叶从枝头吹下来零落着埋进泥里, 仿佛一夜之间郢都的天气变得越发冷了。 　　她不觉也打了个冷颤，往被子里缩了缩身子。 　　“很冷么？” 　　身后忽然响起月式微的声音, 叶挽卿蜷着身子着实吓了一跳，看见她又惊又喜：“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 　　月式微从来没有赖床的习惯, 每日雷打不动寅时刚过就会下床或修炼或吃盏茶练练功，她睡眠也浅, 除了晚上迷上一会其他时间床都不沾, 今日破天荒的睡到了下午她着实感到新鲜。 　　叶挽卿朝她靠过去, 叹了声冷, 月式微垂眸看着她也跟着叹了一声，然后抬起被子扶着她的腰将她揽了过去，抱在怀里极轻的哼了一声, 说：“叶挽卿，你真冷，抱在怀中像搂着块冰似的。” 　　她的声音飘在耳边, 凛冽微凉，就像窗外的天气一样，叶挽卿又往她怀里挤进去几分，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缓缓道：“我是蛇妖自然冷，你答应过以后陪我过冬，可有后悔？” 　　“不后悔。”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 砸在枯叶上窸窣声便连成了片, 透过那页不大的窗户往房间里窜。 　　这雨来的急, 不一会窗棂山就垂下来晶莹的水珠，风一刮噼里啪啦的落进了屋子里，转眼洇湿了地面。 　　叶挽卿藏在被子里听着窗外的声响忽而出声：“若我没记错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秋雨吧。” 　　月式微也不知她是不是在同她说话，手指一动窗户就自己关上了，房间一瞬间暗了下来，抱着她囫囵应了声：“这场秋雨过后太夜就要下雪了，再往后就是来年了。” 　　这一年很快就要过完了。 　　叶挽卿阖着眸子安心睡在她怀里，脑中闪过许多以前的画面不自觉浅声笑了起来，将头又往怀里埋了埋，开口戏谑她：“谁能想到当初提着剑要杀我的人如今却成了我的枕边人，月式微，你这人要不得。” 　　没等她再说月式微便捂了她的嘴，沉沉道：“我困了，再睡会吧。” 　　叶挽卿便和她同眠睡去。 　　窗外阴雨连绵，一连下了好几日也不见停，叶挽卿醒的时候屋内仍旧昏暗不明，窗户关着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眯着眼睛找人却发现身侧睡着的人不知何时没了踪迹，月式微之前睡过的地方还留着余温，叶挽卿舒了口气挪到之前她睡过的地方又徐徐阖上了眸子，她困极了，睡得天昏地暗根本不知道现在是第几日。 　　窗外雨声瑟瑟，空气潮湿又透着丝丝凉意，她窝在被子里暖烘烘的，浑身骨头都躺散了一动也不想动，嘴里嘀咕这天气果然越冷对她越不友好，就想赖在床上睡死过去。 　　可事情偏不如她所愿，她刚想翻个身继续睡月式微就推门而入，徐徐进来又将门合上，走至床边揭开一个被角看着里面蜷着身子呼呼大睡的叶挽卿，抿唇唤了她的名字：“别睡了，我在门口就听见你醒了，一连睡了三日也该起来了。” 　　叶挽卿将身子一滚被子便被她团成了一团围在身上，那一块被角生生从月式微手上抽了回去，不一会从被子另一头钻出一颗黢黑的脑袋，掀着眸子望她：“月式微，我饿了。” 　　月式微：…… 　　收回手走到窗边坐下捡了盏热茶抿了一口，抬眸朝床上瞟去，淡声道：“先起来，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你起来就可以呈上来了。” 　　叶挽卿坐在床上看她，见她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变又钻回了被子里，捣鼓好一阵之后才穿好衣服下床，套上鞋最后才穿外衣，还特意将衣衽往上扯了扯。 　　月式微从茶盏里抬起眸子瞟她旋即又垂了下去，道：“房里没点灯，何必蒙在被子里，不热么？” 　　叶挽卿闻声动作一滞，笑道：“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何偏喜欢在心口那里留上痕迹，害得我衣服都不敢往低了穿。” 　　话音未落，这回却轮到月式微动作一顿，凝眸看她半天才开金口：“无他，心口红痣，可爱。” 　　她说话一字一顿的，有些怪，惹的叶挽卿一时没回过神。 　　是了，她记得自己心口是有一颗红痣来着，长在皮肤里面只有芝麻大小，鲜红如血，落在皮肤上就像是雪里的红梅一般夺目。 　　她坐到月式微旁边，这才注意到桌面上早有一盏为她沏好的热茶，托着盏抿了一口看向她：“我说呢，原来你喜欢这个？” 　　月式微瞟她：“你不是饿了么？先吃饭吧。” 　　说罢起身开门出去唤小二上菜。 　　不正面回答就是默认，叶挽卿眸光深深却并不揭穿，而是看着她将那小二唤上来仔细吩咐。 　　叶挽卿也将茶盏放下，转身将合上的窗户开了半扇透气，又将房中熄灭的烛火重新点上，一时屋中亮堂起来，做完这些菜也摆好了，小二退出去，房中只剩了她们两人。 　　月式微仍旧坐在旁边的位子上，朝她说话：“别忙了，先吃饭吧。” 　　叶挽卿坐下来捡起筷子先夹了块山药塞进嘴里，又灌了口鱼汤，忽而抬眸问她：“方才你上哪去了？我睡醒之后都没见你人。” 　　她说着又送了口蛋羹到嘴里，两腮鼓鼓的正望着她等她说话。 　　月式微沉了一会徐徐开口：“今日城中有消息传开，像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我便去了一趟宫里。” 　　“你去找喻雪婵了？” 　　月式微摇头：“并不，只是转了一圈。” 　　顿了一顿，她又道：“宫中办起了丧仪，说是舒后薨了。” 　　“薨了？！”一听这话叶挽卿的手顿在了半空迟迟未落：“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忽然薨逝？” 　　“是陛下赐死还是妖乱？” 　　月式微却闻声摇头：“听说是悬梁自尽，尸首一夜之后才被发现，我看过了不是妖做下的，是真的悬梁自尽。” 　　叶挽卿松了口气，往嘴里送了口鱼汤压惊，又道：“那喻晁呢？他怎么样了？” 　　说及此，月式微蓦然默了一会，才说：“喻晁在雨中跪了一夜，脸上的那层□□被冲落，听闻舒后薨逝的消息后人也疯了。” 　　“现如今已经移居别处，恐怕终身都是如此过了。” 　　叶挽卿边听边不免慨叹，说那帝王家虽是荣华富贵，但没那个命也是承受不住，倒不如投在平民百姓家快活。 　　静了一会，她像是想起什么：“上次喻雪婵问及我们去哪，你说去妖界，可是下一步有线索了？” 　　月式微颔首，冷声道：“这便是我想跟你说的事，我们可能要去赴渊山，灭煞。” 　　“煞？”叶挽卿不自觉蹙起了眉：“那是什么？” 　　人间有人、有妖、有鬼、有地府，却从来没听说还有煞？ 　　月式微徐徐开口：“古籍上说，煞，凶神也。” 　　跟神仙沾边的多半都不太妙，尤其是凶神，赴渊山那地方为何会有凶神她也不甚清楚，记载这方面的古籍太少了，翻遍所有她看过的书也只有寥寥几笔： 　　煞，凶神也。 　　【📢作者有话说】 　　更啦！下一章就去赴渊山了，明天上午要回家得六点起床，所以今天先更两千，剩下的明天回家之后补上，晚安！诸君好梦~ 139 ☪ 叶：我很怂 　　◎月：你确实◎ 　　古籍上寥寥四个字, 月式微对此知之甚少，趁着叶挽卿吃饭的功夫她指上凝出法力注入眉心，霎时间封月仙官授的祥云印便现了出来, 月式微再睁眼又到了云顶金殿。 　　可这次她在叩仙门前停留了许久也未见封月仙官出来，那一扇朱色大门紧闭完全隔绝了里面的景象。 　　月式微眉尖微蹙旋即躬身拜了拜：“龙渊月式微, 求见封月仙官。” 　　耳边阵风扫过，她抬眸却依然未见一人, 周围甚至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正要再拜，忽然面前那扇朱红的门被徐徐推开, 里面金光耀眼像是有人伸出一只巨大的手在推她, 待月式微反应过来已经回到了客栈中, 她端坐在椅上手边还放着空盏, 叶挽卿正托着汤碗一勺一勺往嘴里送鱼汤。 　　又是如上次一般，不过眨眼之间她又回来了。 　　叶挽卿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室内，叹了句：“这雨如此下去恐怕没有一两月的功夫都难见太阳, 又湿又冷。” 　　房中安静，她又掀起眸子瞟月式微，她正坐在对面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神情清冷毫无波澜，一双眉头不知何时蹙了起来。 　　叶挽卿起身从碗里舀了一勺热乎的鱼汤递到她唇边：“你尝尝，我觉着味道甚好。” 　　月式微倏而回过神，垂眸看了眼唇边的乳白汤色浅浅泯了一口, 鱼肉的鲜香瞬间随着热汤溢满唇齿，温和的抚慰着味蕾。 　　一口热汤下肚仿佛刚才的愁绪转瞬烟消云散，望着叶挽卿眉头舒展徐徐开来：“好喝。” 　　叶挽卿露了笑坐回位子上又往碗里添着一大勺汤：“我之前只吃过客栈里的蒸鱼, 那时便觉得已是神仙滋味, 今日再尝这炖的汤才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真觉得掌柜若是转行做菜馆一准挣钱。” 　　她边说边盛汤，用勺子试了试温之后转手递到了月式微面前，托着脸笑道：“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吃这些菜多没意思，得有人与我抢饭吃才吃的香，你既说这汤好喝我便替你盛上一碗，喝完再去想其他的事。” 　　月式微敛着眸子，半晌才照做喝了。叶挽卿早就吃得饱饱的正懒洋洋倚在桌上在一旁看着她喝。 　　月式微喝东西慢条斯理不慌不急，无论是喝茶还是喝汤都是如此，不像她三两口就能一碗下肚，她吃得快又不知节制，往往已经饱了八分还无知无觉一个劲的往嘴里塞，粗略的嚼上两口就咽了进去，因此每次肚子撑得橡皮球了才反应过来自己饱了。 　　她起先也觉得奇怪，后来仔细一想她是蛇妖，蛇吃东西好似都这样，能吃下比自己大许多的东西甚至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这样一比叶挽卿心里又平衡了，能吃是福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有一点不好，她肚子吃的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太舒服。 　　叶挽卿摸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旋即又换了姿势坐着，整个身子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发愣，手不停地抚着肚子叹气。 　　月式微抬眸扫她一眼，淡声道：“等会我们出一趟门，前往赴渊山之前还有些东西需要置办，顺便消消食。” 　　叶挽卿扭头看她：“赴渊山不是在妖界么？有什么东西还需要在这里买？” 　　她转头看了眼窗外，还下着连绵细雨丝毫没有转晴的迹象，窗外那棵合欢树上的花也早已败了，只剩孤零的枝丫在风雨中飘摇。 　　叶挽卿不觉又叹了口气：“我怕冷不想出去，况且外面还下着雨呢，我也可以在床上消食。” 　　月式微瞥她：“你去是不去？” 　　堂堂一只妖如何懒成这样子？ 　　叶挽卿心头一颤，震声：“去，必须去。” 　　…… 　　月式微喝完汤叶挽卿还是跟着她出门了，她说她怕冷月式微就只找掌柜要了一把伞，两人共行伞下任由叶挽卿贴着她。 　　阴雨连绵，街上的行人都比平时少了许多，有好些门户连窗户也关了起来，一家人躲在房中烧上小火炉再温上几壶酒其乐融融。 　　叶挽卿双手缠着月式微的胳膊，整个身子紧挨着她才没觉得那么冷。 　　二人比肩前行，不一会叶挽卿的鞋面就溅上了零星青泥，月式微垂眸瞥见指尖一凝便去干净了。 　　叶挽卿对此丝毫未觉，看着自己撑得鼓囊的肚子直叹气：“早知方才不吃这么多了，弄得我现在走路都有些吃力，这哪是消食分明是折磨。” 　　月式微瞟她一眼，没说话。 　　不久二人便到了地方，月式微停下步子收了伞，叶挽卿抬眸去看却发现这里不是别处，正是上次陆涟漪转世时来过的寿材店。 　　她拉住她：“不是说来置办东西么？来这里做什么？” 　　月式微将伞上的雨水沥干净，然后随手将伞靠在了进店的墙边上缓缓道：“来寿材店自然是要买寿材，去赴渊山要用的。” 　　叶挽卿还想问些什么她却已经抬脚进了店门，她跟着进去又看见了上次的那个寿材掌柜。 　　那人看见她们二人转瞬来了精神，可很快堆上来的笑容又淡了下去，转而换上了狐疑：“二位这是？家中又出事了？” 　　叶挽卿瞥他一眼，心道这人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么不会做生意。 　　月式微没多说，只是应了一声：“送人的。” 　　“送人？”那掌柜重复道，面上陡然掀起波澜。 　　他又不好多过问，便只问了要些什么。 　　月式微指着店中各处挂着的纸钱、元宝以及奉香等物冷着调子毫无温度：“这些东西各要一份，烦请店家包好。” 　　那人顿了一阵连应了好几声“嗳”后自去取了。 　　月式微又在店中转了一圈，看看还有些什么东西需要置办，度了几步不自觉转到了叶挽卿身边。 　　她正站在一副棺材面前，摸着她那圆鼓鼓的肚子往棺材中看。 　　“看什么？” 　　叶挽卿恍然回神看见来人却展了笑：“没看什么，就是觉得这掌柜生意做的不怎样这几口棺材倒是打的挺好，睡起来应该很舒服。” 　　月式微凝眸扫她：“你倒是走哪里都不忘睡。” 　　叶挽卿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笑。 　　没等多久寿材掌柜就将东西包好送到了月式微手里，结了银钱之后拉着叶挽卿出了店门，撑上伞准备往回走。 　　叶挽卿手上帮她拿着东西月式微撑伞，两人共伞走到街上时险些撞到一对从对面药铺出来的夫妇。 　　那妇人大着肚子手上拎着东西忙着跟身边之人说话没注意对面走过来月式微和叶挽卿，四人险些撞上，还好月式微及时拉住了她才没碰上。 　　这雨天路滑若是碰出个什么好歹来只怕说也说不清。 　　待那对夫妇走远叶挽卿忽而转过头，挽着月式微的手多了几分玩笑：“你不觉得那妇人和我挺像的么？” 　　两人闲庭信步，月式微拧眉瞥她：“何处像？” 　　闻声叶挽卿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上：“自然是这里。” 　　月式微面色赧然，烧红了耳朵抽回手：“叶挽卿，我看你是疯魔了。” 　　她快步往前，叶挽卿跟在后面追她，好容易挽上她的手却是止不住的笑：“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别人那是真，我这是假，只有一肚子鱼汤，你知道的。” 　　月式微的脸色恢复如常，冷眸扫她没搭话。 　　二人回到客栈时房门敞开着，里面隐隐传出来说话声，月式微眸光一敛便知道什么情况，将叶挽卿手上的东西往袖中一收让她先在下面别上去，然后自己踩着风进了房门。 　　一进门就看见三位长老正坐在房中等她。 　　玄溪靠在窗边一眼便看见了她，笑道：“你做什么去了？这么久也不见人？” 　　月式微躬身行了礼，如实回答：“去寿材铺买了些东西。” 　　话音刚落，三长老泷祝的目光就追了过来：“卖寿材作甚？第一考完成了么你？” 　　月式微转身又拜了他，应声：“第一考的帝星前些日子已经拿到，现如今已是第二考。” 　　此话一出三人脸色俱是一轻，默了一会后又异口同声问她第二考是什么，月式微眉头微蹙面露疑色但又转瞬即逝，答道：“赴渊山，灭煞。” 　　“赴渊山？！”又是异口同声，这次三位长老也意识到了什么，咳了两声还是四长老玄溪先开口：“赴渊山远在西南方千里之外，离地府鬼怪之处尤其近，如此说来你去那寿材铺买东西也是合理，一路上多少鬼怪总得托点阴财傍身。” 　　他话毕一展扇又朝三长老泷祝看去，他却沉着脸一言不发，倒是五长老苍墨先出了声：“赴渊山？月儿你确定是赴渊山？” 　　月式微敛着眸子点头：“千真万确。” 　　五长老苍墨闻声脸色却是不安了起来，不停念叨：“怎会，怎会是赴渊山呢？这……” 　　玄溪摇着扇看不下去，咳了两声泷祝才恍然回过了神，脸上蓦然染上了怒气：“赴渊山便赴渊山，终究逃不过这一关，也让天上那些神仙看看，我龙族的决心！” 　　月式微见状刚要出声，额上祥云印却现了出来，封月仙官的声音徐徐入耳。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回家穿少了，好似要感冒(悲) 140 ☪ 道阻且长 　　◎行则将至◎ 　　月式微的神识转瞬飞去了九霄云外, 到了云顶金殿中。 　　封月仙官岿然站在站在朱红大门前，一身云逸飞衣头上簪着宝蓝官冠，装束简单双眸如水, 作揖看她：“殿下，不知殿下之前唤我有何事？” 　　月式微走上前回了礼, 直言道：“我将要去赴渊山灭煞，但遍寻古籍也至于只言片语, 煞，凶神也。不知仙官可否告知一二, 这煞究竟是何物？” 　　闻言, 封月敛眸笑了：“殿下如此聪慧, 自己不是已经说出来了么？” 　　月式微眉眼倏而沉了沉：“容我斗胆问一句, 听仙官的意思，那赴渊山处的煞既是凶神可与天界有关系？” 　　她再抬眸封月已经收了笑意，恢复成一副宝相庄严的样子来, 徐徐道：“殿下慎言，那赴渊山的凶神究竟如何是殿下第二考所涉及之事，本官只是负责传授松烟大人的意思, 殿下若是真想知道进了赴渊山自然一切知晓，这个问题本官尚不能透露，还请殿下自行调查。” 　　话已至此月式微静了半晌，才匆匆拜别了封月：“既然如此, 我就先退下了。” 　　封月看着她抿上了笑：“殿下不用小仙指明也知道意思，就像之前所说，仙考只会越来越难, 赴渊山灭煞也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还望殿下万事思量仔细, 孰轻孰重不可出差错。” 　　月式微看着她无甚表情，幽深的眼底也毫无波澜，封月见状也敛了笑：“小官话已至此，殿下不要多心，既没帮上什么忙那就预祝殿下第二考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万事珍重。” 　　话音消弭，月式微再睁眼已经回到了客栈中，她的三位叔叔还在为赴渊山的事情议论纷纷，最后还是玄溪摇着扇止了争吵：“说了这么久我们几个外人在这里做什么争执，倒不如听听月儿的说法。” 　　他眯着眼看过来，月式微回过神冷着调子：“若要完成仙考这赴渊山自然是非去不可，不论煞也好鬼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是灭煞我们小心行事便好。”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她深以为同。 　　前去赴渊山的事就此敲定，其他三位叔叔也不说什么了，只是除了玄溪其他两个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愁容满面颇有忧色，泷祝更是不顾玄溪的阻拦说什么都要传去消息告知二长老寻齐，让他把把关才好。 　　三长老泷祝同五长老苍墨一样面上向来藏不住事，说话也不好听，嗓门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大，月式微略坐了一会就起身下了楼，四处寻不见叶挽卿便敲了敲忙着拨算盘的掌柜。 　　掌柜抬了下眼皮便知道她要问什么，舔了下嘴唇指了指后厨：“在那呢，方才码头做鱼贩生意的张家送来了一批鱼，那姑娘便跟着进去了，说什么想学手艺，我拉都拉不住，这不刚进去一会还得劳烦您给劝出来。” 　　月式微道了句谢便抬脚进了后厨，果然在那伙夫炒菜的锅旁边找到了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手这样冷还学人家杀鱼？” 　　叶挽卿回神，看着她露笑：“你不是说这鱼汤好喝么，反正我们也快走了，从此山高路远的再想吃到这一口就难了，我想着在旁边学下来下次什么时候想喝我可以自己做了，你怎不明白？” 　　月式微看她兴致盎然也没好阻她，只是站在边上淡声说道：“这样固然是好，只是没多少时间容你学会了，明日之后我们就要离开太夜。” 　　“这么快？”叶挽卿言语露了惊讶，眼神却还是留在伙夫杀鱼的刀上顿了顿又道：“罢了，我们在太夜也耽搁很久了，跟她们也一一道过别，是该走了。” 　　说罢握紧了月式微的手，笑道：“那下次你再陪我来，到时我亲自做汤给你喝，如何？” 　　月式微看着她下意识点了头。 　　两人从后厨一前一后的出来，月式微先到了掌柜面前将这些时日记在账上的银钱结了才同叶挽卿上了楼。 　　叶挽卿先一脚踏进房门，一回首便与房中的三位长老对了个正着，方才还此起彼伏的争执声转瞬灭了个干净，三双眼睛齐齐落到她身上，看到她身后的月式微时又纷纷敛了回去。 　　唯独泷祝却是生气：“早知还有人在这里碍我的眼我前几日便同兄长一道回了龙渊才好，也不至于如今还要在这里整日受这妖精的气！”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苍墨也出声帮腔：“三哥说的可不是，我们三人在这里奔波辛苦别到时为他人作嫁衣裳，虽说二哥不让管，但我们这些做长老的如何能不忧心？” 　　这话正戳泷祝的痛处，阴沉着脸就又要开嗓却生生被月式微打断了。她蹙着一双眉目中无尘，脸色很是不好看：“三叔五叔还有话要说便回自己房中合上门慢慢说，何必待在这里夹枪带棒讥讽人，天色已晚，我要睡了，就不送各位叔叔了，请吧。” 　　她出言不逊，偏泷祝又是个暴脾气的，两句不顺心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气得像被红油滚过一般：“逆子！谁教你这样忤逆长辈？若是让你二叔知道也是要罚你的！你自己说说自从遇见了这蛇妖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好好的龙族公主不做，整日与妖厮混在一处，真是有辱门楣。” 　　他说到痛快处，一甩袖还想搬上龙族那些规矩一条条压在月式微头上，丝毫瞧不见她逐渐冷下去的脸。 　　玄溪收了扇看着在场剑拔弩张，这才出来打圆场：“都是一家人，何故就这样针锋相对的，三哥你也真是的，跟一个小辈置什么气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二哥走的时候特意吩咐过的事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要我说月儿的这事我们这些做长老的就别管了，只要她不在一些重要的节骨眼上误事就且随她去吧。” 　　苍墨一听这话却是不乐意，嘀咕了句：“月儿可是未来族长，关乎龙族存亡的事叫我们如何不管……” 　　“你说什么？大声些。”玄溪扬起扇柄咚的一声往他头上敲去，朗声道：“我同你三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五弟你僭越了。” 　　苍墨吃痛，抚着头顶又咕哝了一句什么，没听清。 　　收拾了那个小的，玄溪将扇一展送了一捧凉风到泷祝脸上，徐徐道：“要我说就听二哥的，月儿她也不是小姑娘了，再这样下去伤了亲族情分岂不得不偿失？三哥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一通话下来泷祝好歹是止住了没再出声斥责月式微，只是那双眼瞪着叶挽卿愤哼了一声，气红了脸瞥了眼玄溪：“你倒是会做人，两头都不得罪，明日还要赶路我懒得与你掰扯！只一件，谁也别想阻我龙族大业，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丢下这么一句甩袖离场，脸色着实不太好。 　　点火的走了，角落里拱火的便也跟着走了，只剩了玄溪那个灭火的在房中松了口气，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人笑了笑：“你三叔就这脾气，月儿你不是不知道，莫要生他的气，他也是为你好只是处事不对。” 　　月式微凝眸沉眉不言语，玄溪也不好久留：“天色晚了，你们二人好好休息，我也告辞了。” 　　说罢出去了，还顺带关上了门。 　　无故被训斥一通，月式微整晚的脸色都是冷的，眉头紧蹙一刻也没有松下来过。 　　她原本就性子孤冷，天生一张脸寡性薄情，现在这副样子叫人看着都浑身直犯哆嗦，偏她这种时候又不爱说话，心里憋着股劲不宣于口，也不只是跟谁较劲。夜里熄了灯叶挽卿躺在她身边左右睡不着，她唤了声月式微，对方许久才沉沉的应了一声。 　　透过昏沉夜色，叶挽卿伸手去抚她的眉头，原本平滑的眉骨处却是皱成了川峦，仿佛千头万绪都填作了千沟万壑落在那一方圆额上，久久不能展颜。 　　叶挽卿指腹轻揉着她的眉头，倏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几位叔叔向来不喜欢我，这么久了我也早已习惯，你又何必与他争执还反倒连累了你，让你一整晚都不开心。” 　　月式微忽而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攥在掌心一刻未松，淡声道：“不是争执，也没有不开心，你别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叶挽卿凑过去依偎着她觉得分外安心：“他们这般对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若是都放在心上岂不是要成怨妇了，下次我躲远一点少在他们跟前晃就好了，如此应该不会再叫你为难。” 　　夜色冗长，叶挽卿静了良久再次开口：“月式微，你要快快成仙，将龙族都带到天上去做神仙，这样就没人会再管我们的事了，你亦能放下肩上的担子过自己的日子，从新过活。” 　　月式微没应她的话，而是伸手将她揽了过去，头抵在她的心口久久无言。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出门时龙族的那几位长老早就已经在客栈门口等着了，就差她们二人。 　　叶挽卿与客栈掌柜草草道别后便随着月式微走了，一行五人头也不回的往赴渊山去。 　　传说中凶神妖鬼扎堆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更啦！好消息我没感冒，坏消息今天一早起床发现眼皮上被蚊子叮了个大包(愤怒拍桌) 　　谢谢丸丸了鸭投的地雷一个！我会继续努力的！(拍胸脯) 📖 赴渊山 📖 141 ☪ 念兹在兹 　　◎终与同行◎ 　　赴渊山地处西南处的一片深山老林里, 方圆千里之内皆是连绵不断的山峦，常年云雾缭绕鲜有凡人涉足。 　　四周湿沼瘴气成片树林也荫蔽，一整日下来太阳都不见得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到地上, 常年见不着光自然而然就成了许多鬼怪精兽的好去处，光是埋伏在暗处的就数不胜数, 转瞬就能让人丢掉性命，尸骨无存。 　　几千年上万年来这里丝毫未变过, 盘踞在森林里的妖互相厮杀不止，能活下来的可比外面那些小山头里的厉害许多, 其凶残血腥程度毫不亚于一场以命相搏的厮杀, 若是碰上是免不了一场恶战的。 　　月式微知道此处凶险, 难保不会有比她强上千百倍的, 但她龙族的身份绝不能叫人看出来，否则别说她和几位长老，就是叶挽卿也难逃一死。 　　此行必得谨小慎微。 　　五人幻化人身, 月式微自觉施法掩去额上的龙角，又命其他人往身上罩了一层披风掩去气息才落地。 　　此处山林极大，她们所要去的赴渊山在森林深处。 　　还没进山叶挽卿就先被山林外面的一圈剑柱拦了去路。 　　那剑柱是青石雕刻, 除去嵌入地里的部分个个都有人身这么高大，上面撰着各种符咒密语，看起来年代久远早已被风雨磨去了字迹，剑柄上还刻着一朵桃花, 再上面留了一个“六”字。 　　这样的剑柱足足有上千个，就这么生生的将整片山野圈了起来。 　　叶挽卿蹙着眉走走转转看了几个，发现有些剑柱上的符文咒语还是挺新的, 就像是新刻上没几日一般。 　　这不像是妖留下的东西, 倒更像是哪个修士门派才有的做法。 　　她探手想摸却忽而止住了手, 看向月式微喊她：“这里既然被这样圈了起来我们若是贸然进去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月式微闻声抬眸，默了一会没搭话。 　　泷祝看着眼前的这些剑柱也是半晌不言，换做以往他早就抡斧砍去了，许久头一瞥脸拉得老长怒声：“我不知道，什么鬼玩意……” 　　他极轻地瞟了眼玄溪，他正摇着扇倚在一棵树旁边，面上带笑看着此刻景象，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一双眸子笑里藏刀似的盯在泷祝身上，泷祝怒了：“盯着我做什么！你有话要说便说，谁能捂你的嘴不成！” 　　玄溪缓缓从树下走出来，捻指收了扇：“既然兄长发话了，那我这做弟弟的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他款步走到月式微面前，随意扫了眼那赶上他高的剑柱，忽而抬眸看向了叶挽卿，徐徐道：“蛇妖，月儿当初没看错你，你确实聪慧，可惜只说对了一半。” 　　“看到这剑柄上刻着的六字了么？这剑柱若我没看错应当是千年来最富声望的仙门六道门所设，他们可不同于太夜青峰派的小门小户修士，六道门千年前就有了苗头，算是修仙捉妖的开山鼻祖了。” 　　话说一半，玄溪眸子微敛了起来，有些惋惜之意：“只可惜，现如今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没能将这山林中的妖清剿干净，就凭着这样一骑绝尘的实力竟只筑了个剑柱守在这里，真是不堪重用。” 　　说罢，他将手抚上了青石，摸着上面斑驳脱落的纹理也跟着静了一瞬，月式微眸子一凛旋即恢复了平静，玄溪扫了眼叶挽卿垂手发笑：“放心吧蛇妖，这剑柱伤不了我们，只是做警示之用，免得有人误闯进去失了性命。” 　　叶挽卿听他如此说也放下了心，泷祝却好似不太乐意，哼了一声直直从她身边略了过去，带起一阵风拍在了她脸上。 　　“跟她说这么多作甚？六道门又如何，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现如今又翻出来说有什么意义？” 　　他一向是没好气的，整日像吃了炮仗似的见人就点火放炮，叶挽卿深有体会只能躲他远些，不能让月式微夹在中间两边为难。 　　泷祝一个人往前面走了，苍墨和玄溪也跟了上去，她这才松了口气凑到月式微身边，偷偷挽起她的手放在胸口：“你摸，我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我脸皮厚着呢。” 　　她半开玩笑，月式微垂下眸子没言语，只是攥着她的手远远的跟在后面。 　　五人转眼化作了两组，三人在前，两人在后。 　　他们将气息掩藏得很好，一路往林子深处去也没遇上什么妖怪，虽没遇上但是月式微的耳朵却听得真切，周围不过百里的地方时常有激烈的打斗声传来，再清晰一点还能听见剑刃刺破皮肉发出的贯穿声。 　　林子太过寂静，这些细微的声音就像被放大过一般，纵使月式微再怎么想不去注意却还是避无可避。 　　叶挽卿瞧见她的脸色便知道不太妙，传声到了她的耳朵里：“你好像不太舒服？” 　　蓦然而来的声音将月式微激得晃了神 ，水葱似的指尖猛的攥紧，捏得叶挽卿生疼。 　　相比手上的疼痛，叶挽卿反而更担心月式微的情况，从方才进林子里开始脸色就逐渐不对劲，像是中了邪似的，一向冷淡如霜的脸上也沉了下去，眉额上不知何时铺了一层绒毛薄汗。 　　叶挽卿又唤了她一声，月式微这才抬眸看她一眼，脸色顿时也好了些。 　　“你怎么了？方才脸色这样难看，莫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月式微凝眸沉默良久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她没撞邪，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听着方才远处的厮杀声响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一时晃了神。 　　她重新掀起眸子，叶挽卿的脸映入眼帘，对她说：“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陪你说说话，别一个人憋着。” 　　月式微抿唇，只应了声好。 　　路上叶挽卿絮絮叨叨跟她说了许多话，从没妖山到太夜，再从顾施施到柒柒再到喻雪婵，把能提的都提了一遍，最后话锋一转，看着月式微倏而念了句：“竟这么久了。” 　　月式微瞥她：“你说什么？” 　　叶挽卿随即转过头：“我是说，这么久了，我们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很是难得。” 　　难得，不辞青山，患难与共；亦难得，念兹在兹，终与同行。 　　月式微垂眸知晓她的意思，本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不远处的玄溪打断。 　　他摇扇指着前方的一处山头：“前方就是赴渊山了，小心些。” 　　月式微将话咽了回去松开手走上了前。 　　百米之外的地方确是有一座不高的山，其间林荫蓊蔼，枝叶繁密碧绿，山中有沟壑也有断崖，只是悬在半山腰的一处地方仿佛若有光。 　　此时已近傍晚，四处渐暗，月式微仰头看去仔细辨认确实看到了火光，绵延的亮光从山的一头延伸至另一头，影影绰绰摇曳不断。 　　她蹙起了眉，玄溪忽而瞟她发笑：“怎么？怕了？” 　　月式微敛起眸光，冷声：“四叔说笑了。” 　　说罢转头看向了叶挽卿，一身蓝衣沾了清晖，缓缓道：“走吧，我们要进赴渊山了。” 　　叶挽卿应了一声同她走在一出，前面传来泷祝的震声催促。 　　“磨蹭什么？还不速速跟上，赶紧灭煞要紧！” 　　玄溪收了扇徐徐转过头：“你三叔又在那里嚎起来了，你三叔的脾性是知道的，出了名的急性情，若是不依他保不准有什么难听的话蹦出来，我先去安抚安抚，你们快快跟上。” 　　说罢他便抬脚走了，二人也徐徐跟上。 　　赴渊山不高，要上去并不难，可是他们刚到山脚下还没进山忽然脚底金光乍起，一层金光耀耀的屏障现了出来，不过转瞬之间就将整个赴渊山包裹了起来。 　　叶挽卿有些吃惊：“不是赴渊山灭煞么？谁还在这里设了一道屏障？” 　　月式微蹙着眉头解释：“也不全然，既然是赴渊山，这屏障便不一定是防外人的。” 　　她如此一说也有理，叶挽卿“哦”了一声没了声响。 　　她看着玄溪先一步踏过屏障，安然无恙。 　　看来月式微说的没错，这屏障并非是防外人，恐怕是为困住里面的煞所设。 　　叶挽卿跟随着月式微一脚踏进了赴渊山地界，叹了一句：“竟还会有人不远千里，跑到这深山老林为困住这些煞而设下屏障。” 　　“他既有能力设下屏障为何不干脆一举荡平这些煞？却是奇怪。” 　　她这些话只通过传声说给了月式微听，并没有叫那几位长老听见，可即使如此那三长老泷祝还是像看瘟神一般盯着她，像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叶挽卿不想招惹他，便兀自别开了目光。 　　五人一行上了山，越往上走那处光亮越明朗，渐渐的竟还盖过了月色。 　　摸至半山腰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阔起来，不远处灯火彻亮处全是街巷瓦舍，来往行人颇多，处处烧灯续昼，恍如白天，灯光从这头延伸到深处，一眼望不到头。 　　她们原来在山脚下看到了的那处绵延灯火就是从这里映出来的。 　　可叶挽卿看着却很快觉得不对劲起来，这里看着热闹，可却没有一点人声，只是像是一幅会动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丸丸了鸭、无何投的地雷一颗，我会继续努力的~ 　　今晚先点个蚊香。 142 ☪ 月式微：你是第一个 　　◎叶挽卿：要不生一个？◎ 　　月式微一行人停在那一处灯火之外, 相隔着十余米的距离就这么看着谁也没动，最后还是叶挽卿先出了声：“他们到底是人……还是幻象？” 　　这景象太像真的了，尽管叶挽卿站的如此远, 那灯火稀稀落落的打到身上却还是隐约能感受到一丝温度。 　　视觉能骗人，但感觉总不会骗人的, 可偏偏那灯火旺盛之处人来人往又一点人声也没有，看着叫人心里直擂鼓。 　　月式微冷着脸, 目光在那处来往的人中间扫了一圈，瞬息之间眉头便沉了下去：“看不出来。” 　　这世上月式微看不出来本相的东西很少, 毕竟修为摆在那里, 那双眼睛就像是神佛眼似的, 不论是人是物一扫便知, 可她却看不出来眼前的这些到底是不是人。 　　就像上次在太夜第一次见到墨徽一样，他们身上都盘桓着一阵白色的雾，全身上下都是如此, 不用法术时能看见他们的面容样子，一仔细看就蒙上了雾。 　　生生这样看了一圈竟无一人能够在她眼前现出本相。 　　“至于是不是幻象，我一试便知。” 　　话音刚落她的掌心又凝出了那把寒剑。 　　破开幻象无非就那几种方法, 最直接简单就是挥剑在幻象里转上一个来回，若是幻象碰到至灵之物顷刻间便会覆灭崩塌，到时是真是假自有分晓。 　　月式微右手持剑左手掐诀，一刹那的功夫剑身腾空而起, 正要挥剑而去脚边却忽然滚过来一个花球。 　　花球由各种颜色棉料缠裹而成，上面织着黄紫相间的鸢尾花，精致可爱直直撞到了月式微的鞋面上, 倏而又弹了出去, 最后停在了离她半米处。 　　月式微眸光一凛, 转而敛了剑。 　　叶挽卿走上前躬身拾起了花球，不大不小她堪堪能一掌握住，质地柔软又轻，她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看向月式微：“这球从里面滚出来的，看来不是幻象。” 　　月式微颔首，眸子沉了下去，算是赞同。 　　叶挽卿转身又眺了眼那处看起来热闹非凡的街巷瓦舍，摩挲着花球嘴里喃喃：“这球像是小孩子玩的，不知是哪家孩子丢的。” 　　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街巷，却又怕里面有诈，静了一瞬扭头瞥了眼月式微：“要不，我们进去？” 　　月式微只是扫了她一眼目光徐徐落到灯火处。 　　这凭空出来的山市暖巷，又不是幻象，着实叫人起疑。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蓦然被暖巷中跑出来的一个身影打断。 　　如叶挽卿所说，确实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女娃娃。 　　女娃娃生的玉雪可爱，杏眼桃腮，头两侧总着两个小髻，用两根红绳绑着，绳子末端还坠着玉铃铛，跑起来清脆璁珑，是这寂静山林中为数不多的声音。 　　她一看见山市之外的五个人猛的顿住了脚，样子忸怩像是头一次见生人有些不自在，那双杏眼敞亮干净，直勾勾的看着叶挽卿手里的花球。 　　“想要？”叶挽卿看着她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朝她招手：“来，过来。” 　　女娃娃站在原地，双手捏着衣摆攥在掌心揉来揉去，看着她手里的球就是不愿上前。 　　叶挽卿心又软了几分，蹲下身子握着球慢慢朝前挪动，两人之间相距一米的时候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球放在地上轻轻一滚，女娃娃眸光闪动也蹲下身接了球。 　　花球到手小姑娘却没走，而是停在叶挽卿面前仰着头看着她，叶挽卿见状躬身露笑想问她的名字，不想她的目光却忽而从叶挽卿的脸上跃到了身后的月式微脸上。 　　眼中澄澈如星。 　　月式微鲜少被人这么盯着，脸色霎时拉得老长，冷的能刮下三层冰。叶挽卿跟着扫了眼月式微，传声道：“你这脸色我看着都怕，你等会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她爹娘到时找我们麻烦怎么办？你快些收收。” 　　月式微闻声只瞥了眼她，抿唇不语。 　　小姑娘手上拿着花球就那么盯着那张寒冰似的脸，看了好一会竟眉都没蹙一下。 　　叶挽卿眉头一挑，又传了句话过去：“这小姑娘竟然不怕你？这要是换做别人不早就吓得魂不守舍了，嘶…这孩子可造之材呐。” 　　没等她回话身后忽然传出其他人的声音。 　　“我说怎么耽搁这么久，原来是有客来访。” 　　叶挽卿循声而去，说话的是一个紫袍男子，他从山市中走出来，头上束着冠，身量高挑风度翩翩，长的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气质也干净出尘。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月式微愣了一瞬回过了神：“我们一行人途径此处，不知尊下如何称呼？” 　　那人抿唇一笑，躬身一拜温声应道：“赴渊山，钟离氏。” 　　叶挽卿眉眼微垂，下意识张口想问他一句“是不是人”？转念一想又抿了唇，这样问太过不礼貌，再说初次见面萍水相逢，这山中如此古怪还是先摸清楚情况才好。 　　她闭了嘴，转头看人，月式微抬眸与她对上随即又瞥开，看向钟离氏躬身回礼：“四方山，月式微。” 　　她也跟着行礼：“四方山，叶挽卿。” 　　身后的三位长老如是照做，纷纷报的都是四方山，某某某。 　　叶挽卿心里念着四方山，不觉品出了一些味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云游四方。月式微在胡诌这一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 　　那钟离氏将人认齐了，颔首展笑温声去招月式微身前站定的女娃娃：“球球，过来。” 　　那女娃娃闻声只扭头看了钟离氏一眼，依依不舍的又转过头看了月式微两眼才往后挪了两步，一步三回头，次次看的都是月式微。 　　钟离氏面露无奈，温厚笑了笑：“球球，不得无礼。” 　　那女娃娃这才小跑了几步到了跟前，个子未及钟离氏的腰，一手抱着花球一手牵住他的衣摆，瞥见泷祝那张凶巴巴的脸时还往后缩了缩，只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瞄人。 　　毫无意外，她瞄的人还是月式微，对她格外情有独钟。 　　叶挽卿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钟离氏将孩子往跟前扯了扯，偏越扯越缩得厉害不肯出来，他无法只得躬身赔礼：“这孩子平时就腼腆，几位不要见怪才好。” 　　月式微扬手只说无事，敛着眸子又道：“不知此山中可有以供落脚的地方？初到此处恐要歇上一歇才好赶路。” 　　那人沉思一瞬，抬脸应道：“这恐怕要令各位失望了，山市中虽有些繁华但家家户户都是守着家宅过活，并不曾有其他落脚的地方。” 　　话音刚落，身后的女娃娃忽而拽了拽他的衣摆，抬起那张文秀稚气的脸瘪了嘴，眸子水灵灵的朝他眨了眨。 　　钟离氏垂眸温斥：“不得无礼。” 　　那孩子还是任着性子拽他的衣摆，钟离氏无奈躬身将她抱起，她又转而去抓他的头发，一双杏眼仿佛要挤出泪来，水汪汪的十分惹人怜爱。 　　月式微起手想要告辞，话还没说出口那女娃娃忽然眼眶一红哭了出来，两滴泪珠连成串滚下来钟离氏立马松了口，安抚着孩子忙喊住了她们：“诸位，诸位且停上一停。” 　　月式微转身，那钟离氏走上前颠着孩子徐徐出声：“姑娘若是实在缺一个落脚的地方，便先到在下家中小住如何？” 　　怀中的孩子止了哭声，钟离氏终于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山市里不远处的一方家宅：“若是姑娘不嫌弃便可随我同去，房虽不大但腾出一间屋子来不算难。” 　　扫了眼月式微身后三个大汉，面露难色：“就是可能要委屈一下后面三位。” 　　泷祝脸一黑，当然受不了这委屈，冷哼挽尊：“我不住，吵死了谁爱住谁住，反正我不住。” 　　他摆脸子，苍墨便也跟着摆脸子，压力便来到了玄溪这边，一听他们都不住他摇扇接了下去：“我哪都能凑合，我也不住。” 　　一下去掉了三个人，月式微和叶挽卿便顺利入住。 　　钟离氏将她们二人引到宅子中，说是宅子其实只是一处用泥墙围起来的瓦房几间。 　　钟离氏和女娃娃住正房，月式微她们住临时收出来的客房，一应用具也算齐全，床铺虽不及客栈的大但二人睡也不挤。 　　二人草草收拾了一下，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 　　叶挽卿起身开了门，没见人，心说了声见鬼准备关门，垂眸一看却瞥见了门外站着的女娃娃，一身小件号的衣裳像个布娃娃似的，手上还抱着球，仰着头看她也不说话。 　　看着可爱极了，叶挽卿不自觉蹲下身子面上展了笑：“若是我没记错你是叫球球吧？” 　　女娃娃点头，还是有些腼腆。 　　叶挽卿看着小小一团爱不释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问她：“你爹爹呢？”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厨房，叶挽卿会意：“球球，你爹爹是不是有话让你跟我们说？” 　　女娃娃又点头，抿唇欲语还休，只断断续续吐了两个字“饿”、“吃”。 　　叶挽卿不解，看孩子吐字有些温吞便转头看了眼月式微，她余光一扫开口解释：“我猜她是想问我们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她爹在做。” 　　都这个点了还能有口饭吃，叶挽卿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女娃娃见她点了头，又将目光投向月式微，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看她。 　　月式微没有进食的习惯，便也拖着没点头，不曾想她拖多久那女娃娃就盯她多久。 　　月式微垂着眸子，仍旧没应声，隐约觉得今日似乎碰到了个硬茬。 　　半晌过后，还是她先服了软点了头，女娃娃总算不盯她了，挣扎着从叶挽卿身上下来跑到了她面前，怀里抱着球没上前，掌心捏着衣角揉揉搓搓看她，那双眼睛澄澈干净直勾勾的看她。 　　月式微垂下眸子有些失了耐心，蹙着眉头冷声问了句：“还作甚？” 　　话音刚落，女娃娃忽然朝她伸出了双臂，叶挽卿瞬间心领神会：“我说呢，式微，她是想要你抱。” 　　抱？月式微蓦然顿了顿。 　　她一直都是冷着一张脸，往常小孩子见着她都是自觉地避开，从来没有哪个孩子敢这么直勾勾的看她，但眼前这个孩子却不寻常，尽管她已经非常冷脸，她却不为所动，甚至眉头都没蹙一下要她抱。 　　叶挽卿鲜少看到月式微露出这样的苦茶色，觉得很是新鲜，便在旁边起哄：“式微你抱抱嘛，小孩子抱起来很柔软很舒服的，你试试。” 　　那女娃娃仍旧伸着双臂，铁了心一般要她抱。 　　“式微你抱嘛，真的很舒服的。”叶挽卿还在一旁攻心，看热闹不嫌事大。 　　月式微眯起眸子，不是似乎，她确实是个硬茬。 　　二人僵持一会，月式微犹豫一瞬还是不情愿的俯下身抱了抱，点到即止立刻抽身。 　　女娃娃露了笑，心满意足的跑出去找她爹爹去了。 　　叶挽卿关上门在旁边落了座，脸上止不住的笑，调侃她：“月式微，没想到你居然怕小孩子，这么可爱你都怕。” 　　月式微闻声眸光内敛眉头微蹙，看向她神色认真：“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爹没人抱过我，我也没抱过别人，叶挽卿你是第一个，方才那个女娃娃勉强算第二个。” 　　严格来说，她不是怕，只是太不习惯。 　　叶挽卿愣了一瞬，很快又抿唇笑了起来：“你有我了，我不是在这么？”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月式微旋即垂下眸没应声，叶挽卿狡黠一笑，又道：“或许，也可以有第三个。” 　　月式微不解：“没有第三个。” 　　叶挽卿却说：“有的，我们生一个。”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白天去吃了一个席，席面上最后上的那个点心是蛋黄酱流心的，口感沙沙的很好吃(打饱嗝) 　　半夜睡不着两点起来把白天没码完的字码完，结果刚码完没上传，导致刚码的将近四千字啪的一下没了，把我气的更睡不着了，从三点又激.情奋战，凭着记忆把丢掉的四千又写了出来，现在将近六点才写完(啊痛哭流涕)，虽然凭着记忆写回来了，但是我还是好气，本来三点就能睡的，现在气的睡不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谢丸丸了鸭投的一个雷，我会继续努力的！(确信) 143 ☪ 月式微说：叶挽卿 　　◎你真荒唐。◎ 　　叶挽卿有时说话就图心直口快, 自从她们在一起之后越发肆无忌惮，上次是撑着肚子装样子，这次毫不避讳的说出“我们生一个”这样的话来, 听得月式微心头猛颤耳根也跟着烧红一片，看着她竟陡然生出几分荒唐和淫.邪之感来。 　　月式微犹如惊弓之鸟般别开目光, 眉蹙深深眸光闪避，满脸赧然斥她：“叶挽卿, 你真荒唐。” 　　叶挽卿露笑不以为然，看她垂着眸子不敢看人的样子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哪里荒唐？月式微, 你是在说你自己, 还是说我？” 　　这话犹如蚂蚁在她心上咬了一口, 一瞬间的疼痛之后酥麻微痒之感随即纷至沓来, 如千军万马一般驰过她的心口，激起阵阵水花涟漪久久难平。 　　月式微沉了一会，强压下心头纷扰的思绪冷声训她：“自然是说你, 想与我……这般话都说的出来，又何止荒唐。” 　　叶挽卿置若罔闻，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 随口应道：“你说如果真能生的话，是长得像你还是像我？会不会是一只没有足却生龙角的孩子？” 　　这形象在她脑中转了一圈，转念一想那孩子若是一身浅碧鳞鳞，头又生一对粉红龙角, 容貌像月式微，眉眼像她，光想想都觉得十分可爱, 叶挽卿痴笑, 脑中有画面的那刻连名字都取好了。 　　她一把拉住月式微的衣袖, 月式微却眉眼含愠，眸子里像猛然被激起千层浪一般朝她袭来，将她淹没，忽而反袖扼住了她的手腕，其力之大仿佛要将她碾碎，蓦然沉声：“下次情期，叶挽卿有本事你别跑。” 　　她捏的人生疼，叶挽卿手腕很快就红了一圈，没等她回过神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月式微乍然惊神，敛了眸子恢复成原来冷冰冰的模样，眼底激起的滔天巨浪转瞬平静下去，幽深晦暗。 　　没等叶挽卿开口就自觉的松开了她的手，手腕处火辣辣的。 　　叶挽卿垂袖掩住起身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钟离氏面容带笑，手上还托着盘子，盘子里放了两碗粗面，看着清汤寡水的闻起来却很香。 　　球球跟在他身边，从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朝她眨着眼睛，垂在耳两边的玉铃铛前后摆动，带出一阵轻灵的脆响。 　　“知道二位赶路辛苦，在下特意做了两碗粗面。”钟离氏将面递到叶挽卿面前，又道：“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这面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叶挽卿顺手接了过来：“怎会？这么晚了倒是还劳烦你费心。” 　　“进来吧。” 　　叶挽卿将面搁到了桌子上，钟离氏却站在门口没进来，只是说：“夜深了，我就不进去了，二位先用饭，明日早晨我再来收便好。” 　　说罢牵上了女娃娃的手，奈何她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月式微一动不动，钟离氏垂眸温声喊了好几声才跟着走，一步三回头。 　　叶挽卿合上了门，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能借着这个空档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不想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她咕哝着坐到了月式微身边，自顾自端起了面张着筷子便要吃，月式微盯她，她会意嗦了口面再次开口：“放心，方才我端面的时候探过了，这面没问题，就是普通的粉面。” 　　虽说这么做有些不厚道，但是行走江湖多留一个心眼总是没错的，这还是从月式微那学来的。 　　叶挽卿饿昏了头，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将一整碗面扒了个干净见底，将碗放下却看见月式微的面还没动：“你怎么不吃？” 　　月式微扫她一眼，扬手将面推到了她面前。 　　她知道叶挽卿的胃口，一碗面怎么可能填的饱她无底洞般的肚子，偏那女娃娃是个硬茬非要她点头，这碗面原就是给她吃。 　　尽管她想的如此多，开口语调却是又冷又淡：“我本就不想吃，答应那女娃娃也只是权宜之计，你若是想吃便给你了。” 　　叶挽卿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往嘴里送，不一会的功夫两大碗下肚将她的肚子填的八分饱，饮了口水歇了一会就爬上了床，坐在床边上运了三个大周天的灵气才睡下。 　　月式微也后脚上了床，二人交缠入眠。 　　房中一片安宁，屋外泷祝玄溪和苍墨三人却是各有心事，在山市周围寻了棵百年榆树在枝头躺下了。 　　苍墨睡得快，泷祝辗转难眠，玄溪枕着手臂看着天上的一轮弦月静默不语，眼底颇为平静。 　　良久，泷祝叹了口气从枝头上坐了起来，玄溪听见动静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唇边抿上了笑，问道：“三哥睡不着？” 　　泷祝横他一眼，只回了句：“这可是赴渊山，叫我如何睡得着。” 　　沉了沉玄溪接道：“不过是赴渊山罢了，灭个煞的事，三哥看开些也就好了，左不过成败之间，你急又有何用？” 　　“况且此事只能看月儿作何抉择，我们几位做长老的就静观其变吧。” 　　此话一出泷祝却怒了，声音都重了几个调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族为此准备了千年，安能轻轻放过这次机会？如今我族已是强弩之末，难道还要再等一千年么？” 　　“就算再等一千年，恐怕也没这个命了，这是唯一的机会，四弟，这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月儿她这次无论如何都只有成功，绝不能失败！” 　　玄溪闻声沉默了良久，翻了个身才再次开口：“三哥，那关于赴渊山煞的事情要与月儿说么？她这么聪明，若是我们一透露她迟早都会知道所有的事。” 　　“三哥，你真的有信心月儿会顺着我们的意思往前走？” 　　泷祝黑了脸，一张驴脸拉的老长：“为了龙族，她会的。” 　　“怕只怕有人要阻她的路，阻我龙族的路。” 　　玄溪陷入一瞬沉默，眼底漆黑无光，淡淡道：“那赴渊山煞的事我们还是慢慢说罢，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和盘托出，月儿是个聪明的，她会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 　　“没人可以阻我龙族的路，谁都不行。” 　　【📢作者有话说】 　　更啦！谢谢丸丸了鸭投的地雷一个，我会继续努力的！(确信) 　　昨晚通宵了，一天都没怎么睡，主要是睡不着，希望今晚有个好眠，晚安！ 144 ☪ 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 　　龙族长老睡在树上一夜未眠, 各自心事重重。 　　第二日月式微起了个大早，赴渊山灵气充沛若是此时修炼要比在其他地方好上许多，不可辜负。 　　收拾一番之后准备起身却腰上一扯, 扭头才发现叶挽卿的手捏着她的衣角，一晚上都没松手, 她睡得香甜，由于畏寒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只有拉她衣角的那只手被她从被子里带了出来, 手腕纤细如覆雪，皮肤里的青蓝血管清晰可见, 稍稍一掐仿佛能迸出血来。 　　月式微眸光一敛却是没有继续动作, 由着她攥着衣角自己坐回了床上, 就地入定修炼。 　　不知过了多久, 叶挽卿的眉心有些发痒，她迷迷糊糊睁眼却看见一条食指粗的尾巴在眼睑上扫来扫去，尾巴末端覆有一团白色尾须毛, 扫到脸上有些发硬不太舒服。 　　是月式微的那条本命小龙又出来了。上次那双小爪子停在她的嘴唇上，这次干脆爬上了额头，那双爪子在她的眉头上挠挠爬爬, 不疼，很痒。 　　叶挽卿这次没有动作，只是睁眼一动不动，看着那条尾巴在眼前扫动, 离得近还能看见它身上一层细小的鳞片。 　　月式微的本命她有幸摸过一两次，浑身滑溜溜的，虽然看着是坚硬的鳞片但摸起来触感却更像羽毛, 除了头部的鬃毛比较软其他位置都是发硬的, 那两双爪子犹如银钩, 抓人时能像针一般扎进肉里，叫人动弹不得。 　　叶挽卿略躺了一会，被头上那东西弄得彻底睡不着了，扬手将小龙捉了下来，放在掌心抚了抚然后放到了肩头，学着月式微的样子开始入定修炼。 　　自上次能够运气之后她已经可以开始一些简单的修炼，将周身充沛的灵气化为己用，虽然速度还不及月式微的一半但是过程却愈加顺利，她能感觉到自己能够调动的修为比以前多得多，用起来得心应手。 　　她想像月式微一样，拥有自己的本命。 　　二人在床上各自修炼，月式微比她先入定也比她先一步醒来，余光一瞥才发现叶挽卿早已经醒了，正坐在自己身边入定修炼。 　　她抿了抿唇，伸手抚去了她额上的汗，然后才轻声下床捡了盏茶喝。 　　叶挽卿刚开始修炼，这段时间说要紧也要紧，说不要紧也不要紧，为了不干扰她月式微没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是坐在椅上垂眸凝了会神。 　　她双眸泛着一股冷意，看人的时候是这样，不看人的时候就多了几分矜傲，扫了眼叶挽卿又蓦然垂了下去。 　　等了一会，见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月式微便将房中的窗户支开看了眼窗外。 　　赴渊山林荫茂密，往外面看山里像极寻常荒野，丝毫察觉不到这里别有洞天，若不是那天她们晚上来的山中恐怕也难以发现这里的一处山市。 　　更别说此刻住在生人院中。 　　没等她多想忽而门外响起敲门声，声音来的突然，月式微扫了眼床上的叶挽卿一闪身到了门口，开了门。 　　门口没人，只有一个滚动的花球，正是那孩子手里常抱着的那只。 　　月式微蹙起眉头往前看去，那孩子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到了面前自顾自捡起了那只球，然后抬头望着她，目不转睛。 　　她头上悬的玉铃铛发出轻响，月式微垂眸盯她，嗓音发冷：“作甚？” 　　女娃娃凑上前，怀中抱着球指了指屋中：“碗。” 　　这孩子说话总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月式微敛了眸子朝屋中看去，桌上确实还摆着昨夜叶挽卿吃完的面碗。 　　钟离氏曾说他今早要来收碗的，说起来她起大早还未见着他人。 　　月式微垂着眸子看着面前的女娃娃，良久吐了声：“等着。” 　　女娃娃点头，抱着球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没进屋内，那双眼睛停在月式微身上随她而动。 　　月式微从桌上端起碗，余光又瞟了眼叶挽卿，她周身泛起一阵微光，看起来今日的修炼正在关头上，要醒过来恐怕还要一会。 　　她收回目光端着碗走到了门口，将门扉敞开了一些抽身出去了，然后将门合上。 　　女娃娃见她忽然闪身从房里出来有些惊讶，仰着头看她抿唇欲语，最后却扔了球举着双手要接她手上的碗。 　　月式微垂着眸子看向眼前这个刚及她腰上的孩子，将碗又举高了一些，神色依旧冷淡：“你爹呢？” 　　女娃娃没说话，眨着眼睛垂下手指了指正屋。 　　月式微会意，便先去厨房将碗放下才转身去了正屋，女娃娃捡起地上的球跟了上去。 　　正屋的门微敞着，只留出了四指宽的缝，月式微站在门口不用刻意也能轻易看见里面。 　　屋中陈设简单，就是普通的农户式样，唯一不同就是堂中正中间的桌上供着三个牌位，上面用金漆描着名字，牌位前置着香炉，里面插满了奉香，香灰都快溢出边缘落到桌面上了。 　　房中钟离氏手持三支奉香十分恭敬地拜了又拜，最后将香火插到了香炉里。 　　可惜房中灯光略暗，月式微凝神沉目也没能看清那牌位上写的什么名字。 　　女娃娃站在她腿边，倏而揪住她的衣角扯她，月式微眉宇一沉再抬眸时钟离氏忽而从门缝中看她。 　　门缝四指宽，刚好能瞥见那双漆黑的眼睛。 　　月式微眸子一凛，那人徐徐开了门，出来后又将门合上了。 　　对她笑道：“不知姑娘何时出来了，差点将我吓一跳。” 　　月式微淡声应道：“不过刚到，为昨晚的招待特来道谢。” 　　钟离氏垂眸看到她身边的孩子，俯身顺手将她抱了起来，缓缓道：“是球球一大早去叨扰你了吧，这孩子早早便醒了在院中玩耍，我还特意嘱咐莫去打搅你们二位，哪知她孩子心性难听劝，贵客不要怪罪才好。” 　　“她是孩子，自然不会。”月式微淡声：“再说，也算不得打扰，我也早就醒了。” 　　钟离氏垂眸露笑：“那便好。” 　　说罢又看向了怀中的女娃娃，眉眼温厚了许多：“这孩子与我相依为命，认生怕人得很，很少见她这么盯着一个人看，想来应当是极喜欢你的。” 　　月式微敛着眸子没说话，他叹了口气又道：“只是可惜，她不太爱说话，跟我尚且都没几句话可说，不然她便能唤你一声姐姐。” 　　这回月式微开口了：“我行走江湖懂一些医术，若是信得过我，我可帮她看一看，或许能治。” 　　闻言，钟离氏却是一顿，摇头笑了：“不必麻烦了，这孩子天性如此，生来就不会说，你是医不好的，不过是白费功夫。” 　　他推辞，月式微也不好坚持，只是眉头微不可觉的蹙了起来。 　　不等她再问些什么，钟离氏再次开口：“对了，说起来姑娘初到此处我还未尽地主之谊，应当带姑娘看看逛逛我们这处山市才好。” 　　“正好我要去山田中给人送东西，姑娘若是无事便随我一同前去吧，正好一道看看。” 　　月式微眸子半抬，眼底幽深，躬身道：“方便的话，且先等我一等。” 　　钟离氏也没多问，只说在院中等她 　　月式微转身朝客房去找叶挽卿。 　　彼时叶挽卿刚从修炼中醒过来，修为有所进益，浑身轻盈似燕，脑中清明敞亮神清气爽，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映入眼帘。 　　她正要寻人，下一秒月式微便出现在了眼前，嗓音淡淡：“正好，先随我出门一趟。” 　　她也没解释去哪，只说钟离氏要带她参观山市，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叶挽卿没敢耽误，一起身就跟着去了。 　　赴渊山的这处山市坐落在半山腰，除了家家户户的住所和山市西面的一片湖泊之外，其余的地方全都开垦成了耕地和水田。 　　月式微和叶挽卿跟着钟离氏走在一处林荫的羊肠小道上，透过疏密错落的枝叶，她能看见不远处山腰上的一大片水田，其间苍穹映水，青牛犁田带起波澜阵阵。 　　水田旁边还种着错落有致的桃树。 　　钟离氏望着那片水田浮上了笑：“此处春日里来看最美，届时桃花阵阵，水肥稻香，是一番好去处。” 　　“现在这季节，最好看的还属那处。”说着：便往另一侧指去。 　　月式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边的地里一片金黄，还有好些麦子没收，有人弓着腰在里面来回穿梭，一阵风过来传来扑鼻的麦香。 　　不止麦田，周围开垦出来的菜地，各种瓜藤攀上头顶的架子，硕果累累。 　　月式微跟着他又走了一段，转眼到了西边的一处湖泊，湖泊边上养着一圈桑树，树上又养了白蚕，湖里还时不时跃出一尾尾肥鱼。 　　眼前这些景象将叶挽卿的视线完全吸引住，很难想象在这深山老林里竟有这样一番天地，像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般。 　　月式微瞟她一眼眸子却是暗了下去。 　　这是桃花源不假，可是这是赴渊山，一个四周群妖环伺，生人踏入则死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偏还住着这些人，安居乐业，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人生疑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谢谢丸丸了鸭投的雷一个，我会继续努力的！ 145 ☪ 嚯嚯嚯 　　◎嚯嚯嚯◎ 　　月式微猛然间想起来初上山时笼罩在整个山头的那一层光晕, 完全没心思去看钟离氏指的一处处好风光，只有叶挽卿在身旁叽叽喳喳，对赴渊山这里的十里秋意赞不绝口, 她说说笑笑不知何时从钟离氏将球球抱到了怀里，指着不远处飞过的蝴蝶花雀逗她笑。 　　球球虽不爱说话但是笑起来眸子弯弯, 像两窟清泉似的，让人看着就觉得敞亮干净, 心情也不觉被其影响。 　　月式微掀起眸子扫了眼她，没说话, 目光循循落到前面带路的钟离氏身上。 　　他单肩扛着锄头, 锄头末端挂着一个篮子, 里面装着一些简易的农具, 出门前已经将身上的衣袍换成了方便活动的短衫葛衣，头上还戴着一顶草帽，边领路边回头看看叶挽卿和球球, 同她们说笑，时不时还瞟一眼月式微。 　　钟离氏笑起来很明朗，尤其是看见球球笑时眉眼都温和了几个度, 月式微看得出来那是发自真心的笑意，可他笑的越真月式微的眉头就蹙得越深。 　　此人她第一次见时就觉得气质风度全然不像一个农户，即使他此刻穿着一身粗衣肩上扛着泥锄。 　　月式微跟在身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掀眸看了他许久忽而开口：“我们究竟是要去哪？” 　　钟离氏扭头看她, 脸上的笑渐淡，指着羊肠小道的左前方道：“去那，马上就到了。” 　　月式微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是一片山地间的水田, 绿野千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弓着身子赤脚在里面劳作。 　　“那是隔壁老林家的水田, 现如今稻子都已经收完了，过冬前要将田中的杂草除完，不然来年这田里都是新孵出的害虫，种下的稻苗就没法活了。”他顿了会，又道：“不久前老林找到我，想借我家的农具用用除草，本想早些送去后来你们就来了，我这一忙就忘了这回事，昨晚才想起来，想着今日送来正好也能带你们四处逛逛。” 　　说着就将她们带下一片水田，顺着湿泥垒起来的田埂往前方不远处走，偶尔回头：“就快到了。” 　　月式微朝前方看去，一整片的水田里就只有一个身影并一只青牛，环顾了一圈再没见其他人，沉着眉问他：“林家没有一儿半女么？怎么只有一把年纪的老人在此处劳作？” 　　叶挽卿抱着球球走在田埂上也接腔附和：“是啊，我还正想问，方才一路看过来虽然风景不错但不论怎么看都只有一些零星的人在田中劳作，也没见几个年轻人，甚至孩童身影都没有。” 　　话音刚落，钟离氏转过了头，脸上却没了笑，神情淡淡像是有些怅然：“人多不见得是好事，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是单人居住，从没有过多人同住的情况，但彼此之间依然感情融洽没有过什么不妥。” 　　“至于孩童，自然也就没有。” 　　一听这话叶挽卿却抬眸看了眼怀中的球球，球球抱着球也看着她，冲她笑。 　　钟离氏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扭头笑道：“至于我和球球，如你所见，我们是父女，自然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她还小离不开人。” 　　月式微看着他没说话。 　　几人很快到了水田中央，田中劳作的老人听见声响偏头朝田埂上瞟了一眼，一双苍老的眼睛从草帽底下抬起来，看见来人慈祥的笑了笑，随即站起身走了过来，钟离氏喊了他一声将肩上的锄头和农具一并交给了他。 　　老人接过东西，看了眼田埂上站着的几人没出声，还是钟离氏指着月式微解释了句：“家中来的贵客，所以送东西才来晚了。” 　　老人听罢也没计较什么，只是多看了两眼月式微才又躬下了身，将锄头拎出来只身走进了田里自顾自将四面的田埂又垒了些湿土上去。 　　老人步履慢，日头也大，水田里的泥土附上他的小腿不一会就晒成了干色，挽起的裤腿下方留着一圈浅浅的水痕。 　　钟离氏看着也将草鞋脱下，挽起裤腿下了田，回头对田埂上的几人说：“老人家腿脚不方便，我帮上一帮，你们若是觉得晒便让球球带你们先行回去吧，我等会再回。” 　　叶挽卿抱着球球心里反复琢磨着钟离氏那两句话，总觉得怪可又不说不出来是哪里怪，没注意他说什么。 　　月式微立在田埂上应了声：“无事，你且去忙。” 　　她虽如此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水田里的二人，钟离氏不再说什么，转身忙去了。 　　叶挽卿抱着球球，球球被月式微的声音吸引又转头盯着月式微，盯了半晌也不觉累，想要她抱又不开口。 　　月式微却没了耐心，垂着眸子冷声：“看我做什么，看你爹。” 　　球球没被她吓着，倒是叶挽卿蓦然转过了头，这话落到她耳朵里哪哪不对似的。 　　不一会钟离氏忽然朝这边喊了一声，月式微眸子一凛看去，却见他猛然从水里捉出了一条手肘那么长的泥鳅，满手泥浆两指掐的紧紧的。 　　“球球快来，有好吃的。” 　　球球两眼放光，闻声而动挣扎着就从叶挽卿身上下来了，跑到旁边放篮子的地方将里面的东西都捡了出来，提着篮子就往钟离氏那边跑。 　　钟离氏将那条硕大的泥鳅放到篮子里还不忘扭头对岸上的二人喊：“二位站着也无趣，不如一同下来捉些鱼虾增添野趣？” 　　泥鳅这东西素有水中人参一说，是田野中不可多得美味，只可惜之前太夜没有吃这东西的习惯，叶挽卿倒是想这一口好久了。 　　她脱下鞋子，将垂至脚踝的裙衫系到腰上，将里面穿的白稠裤挽到膝下十厘米处下了水，田水转眼没过了她的脚踝到了小腿肚，整个脚掌一瞬间陷进了淤泥里，湿湿滑滑的。 　　田埂上的月式微看着她随意把鞋往泥埂上一抛，鞋面上立马沾上了灰黑的泥浆，又湿又脏，眉头微蹙喊了声：“回来。” 　　叶挽卿刚迈两步回了头：“怎么了？” 　　月式微一身清寒立在田埂上，指着一旁甩的东一只西一只的泥鞋看她，声音都冷了下来：“鞋脏成这样，你等会怎么穿？” 　　叶挽卿顺着她所指，笑着小声道：“我等会施点法术，保证就像新的一样。” 　　以前月式微也经常帮她这么干，现在她修为起来了，这种小事可以自己做了，自然就放浪形骸一些哪里还管什么脏不脏的。 　　月式微凝着眸子，早就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开口道：“从前是因为不小心，现如今怎么成了你的借口？叶挽卿，若是当初知道你是这般，我定不会教你修炼。” 　　她绷着一张脸，语调冷冷的，叶挽卿抿唇便知自己错了，走了两步上前将鞋捡了起来，拎着鞋伸手牵住了月式微的手：“我知道错了嘛，要不……你帮我提着？” 　　月式微站在田埂上，叶挽卿立在水田里，膝盖下面陷下去一半的腿，两人站在一处她就只看得到月式微的下巴。 　　她抬起脸，月式微垂眸，二人相视她却先笑了，趁着没人看见踮起脚飞速的落下一个吻，软语央求：“式微你帮我提嘛，就这一次？” 　　月式微敛着眉没做声，看着面前比她忽然矮上一截的叶挽卿，回想着她方才的作为，又看她此刻双眸含水，软玉温声的样子，她竟不自觉的咽口水，眸子也眯了起来。 　　沉了半晌，她终是提过了叶挽卿递过来的鞋，淡声说了句：“秋日天凉，不宜淌水太久，别野惯了，早些回来。” 　　叶挽卿抿上了笑，抬眸看着她，眼里只有她，攥着月式微的手腕将她拉下来，附在耳边徐徐道：“月式微，你这副冷静克制的样子，我真想亲死你。” 　　话音在耳边落下，等月式微回过神那人已经抽身往水田里去，手上只剩了一双她递过来的鞋。 　　月式微正了正身，悄悄掐了一个决把鞋面上的泥浆弄干净了，然后无事发生一般提着鞋负手而立在田埂上，目光深沉内敛，眼里只有叶挽卿的身影。 　　叶挽卿跟着钟离氏摸泥鳅，球球提着篮子站在田埂上随时准备接，原本忙着除杂草的老人也回过了头，看着旁边不亦乐乎的三人脸上露出慈笑。 　　叶挽卿捉泥鳅是把好手，葱白似的十指探进水里不一会的功夫就捉上来两三条，泥鳅在她指间挣扎，甩了一脸泥点，她却不在乎，举着大泥鳅时不时扭头朝不远处的月式微示意。 　　“好大一条！月式微快看！” 　　月式微站在田埂上只是看她，恍惚间她似乎看到那人好似在笑。 　　但转瞬即逝，叶挽卿好几次以为自己看错了。 　　没过多久，球球提着那个篮子就装的差不多了，叶挽卿手上的泥鳅鱼虾什么的都没地方放，便转头看向了一旁慈笑老人。 　　钟离氏喊他老林，叶挽卿便唤他林老伯，笑道：“装不下了，老伯，要不我也抓一点给你吧，总不好把你田里的都抓完了。” 　　老伯却只是摆手不说话，叶挽卿又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装，他仍旧只是摆手。 　　叶挽卿露了疑，还要再问还是钟离氏拦住了她，低声说：“他不会说话，莫再问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补课！晚安诸君！ 146 ☪ 口是心非 　　◎叶挽卿：我恨◎ 　　老伯不会说话, 叶挽卿还两指掐着泥鳅逮着他问要不要鱼，她自觉有些冒犯人家便悻悻然偃旗息鼓不再作声。 　　钟离氏看了她一眼顺手将自己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双手托着看向了叶挽卿, 轻声道：“你若真找不到东西装便先放在我帽子里，晚些时候我再送到他家里去, 没事的，他心善不会怪你的不用觉得愧疚。” 　　叶挽卿这才好些, 抓鱼抓的更卖力了，专挑肥的往那顶草帽里塞, 不一会就填的满满当当, 又从旁边摘了片比脸还大的荷叶盖到了草帽上, 免得那些新抓上来的鱼虾都晒死了。 　　整整忙活了一下午, 直到日头渐渐往西叶挽卿才终于野够了，头顶着一片肥圆的荷叶往田埂边上走，脸上晒得红红的, 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托着那一草帽的肥鱼肥虾走到了月式微身边。 　　她玩得浑身是泥，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原本白净的脸上都溅上了泥点, 经过风吹日晒的干成了一团扒在脸上。 　　月式微伸手去扫她脸上一块块干硬的泥点，指腹挼搓将脸都揉红了也没将泥给揪下来，眉头一蹙垂眸瞟她：“就不该放你过去，野的没边了。” 　　叶挽卿任她捏扁搓圆, 满不在乎只是仰头看着她笑，举起手里的鱼虾像是献宝似的：“我这一去可是收获满满，晚上可有的吃了。” 　　月式微拍落她身上的尘土, 凝眸瞥她：“你不是说这帽子里的是捉给那位老伯的么？怎么现在又成了你的？” 　　叶挽卿撇嘴：“原来你都听见了。” 　　她在田里跟钟离氏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都进了她的耳朵里, 月式微的耳朵一向灵敏, 她早该想到的。 　　月式微抿唇，将手上里的鞋放到了田埂上，伸手想扶她出来，叶挽卿却将手上的草帽往田埂上一放，伸手把盖在头上的荷叶垫到了屁股底下，一屈膝坐了下去，双脚泡在田水里，半撑着脸仰头看她：“那老伯口不能言的事你也知道了？” 　　月式微收回手，仍旧立在一边：“自然。” 　　叶挽卿又问：“有察觉到什么么？” 　　这话问的有些突兀，月式微垂着眸子淡声：“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叶挽卿眯起眸子眺着远处水田里忙活的三个人影，徐徐开口：“不好说。” 　　她们第一次进赴渊山时便在半山腰遇上了那种山市，当时看着就觉得这山市热闹是热闹，但也只是看着热闹，全然没有一点人声，直到球球出现在面前，她头上的玉铃铛响了才出现了这里的唯一一种声音。 　　再到后来钟离氏将她们引进了山市，一路上也见到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但那些人依然没什么声音，只是会看会有表情，唯独没有声音。 　　起初叶挽卿以为只是巧合，但今日她跟着钟离氏又逛了一圈这里的山水田园，沿途遇到的人对于钟离氏的出声问好也只是点头示意，看起来有几分奇怪，心里渐渐起了疑虑，直到方才她同那老伯说话，钟离氏出声拦住了她才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或许这里除了钟离氏和球球，其他人都是口不能言的。 　　寻常地方有那么一两个哑声的或许能理解，但若是一整个村子都是如此就十分让人起疑了。 　　她想到此处抬脸扫了一眼月式微，看她的表情便知道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叶挽卿将月式微的手挽进掌心里，贴着脸再次瞟向不远处的人影：“式微，你说他们为什么都不能说话？难不成这村子里还有我们并不知道的隐情？” 　　“可是这里像世外桃源一般，能有什么隐情呢？” 　　月式微没应声，眉头蹙的深深的。 　　不久钟离氏抱着球球过来了，叶挽卿便熄了声，看着走过来的父女二人笑了笑：“忙完了？” 　　钟离氏一边扛着锄应声，笑得温厚：“忙完了，来年田里应当就没有那么多害虫了，那时的庄稼一定长得极好看。” 　　说罢躬身将球球放到了田埂上，自己从水里起来，一抬脚带出一脚丫子的水和青泥，以及小腿上几条扒着吸血的水蛭。 　　叶挽卿吓了一跳，看着他腿上吃的圆鼓鼓的肉虫子忽然身上寒毛乍起，头皮发麻，一口凉气从脚底板直蹿颅顶，险些将她的天灵盖掀翻。 　　她噌的一下从水里站起身，一脸苦茶色的看向月式微，声音都是抖的：“式微……你帮我看看腿上有没有。” 　　月式微照声做了，垂着眸子往她的小腿看去。叶挽卿不敢低头，只是看着她的脸大气不敢喘：“怎么样，有没有？” 　　月式微还没开口，钟离氏却躬着身从自己腿上揪下来一条拿给她看：“何止有，简直比我腿上的还喂得肥。” 　　叶挽卿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无法直视他手上捏的那条大肉虫子，吓得怔神片刻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了，一路从田埂往钟离氏家里跑去。 　　钟离氏被她这样子逗得捧腹大笑，眼睛里都快笑出了泪：“球球你看看那个姐姐，明明腿上这么干净还被吓成这样，这么经不住唬，这姑娘当真是有趣。” 　　好不容易缓了一会，钟离氏顺势坐到田埂上，将腿上的水蛭一条条扒下来又丢回了水田里，脸上还浮着笑：“说来也怪，那姑娘在田里站了这么久竟一条水蛭都没有惹上，真有意思。” 　　他边说边摇头，一提起那姑娘方才的样子就忍不住笑。月式微躬身将原本放好的鞋又提了起来，垂眸看着钟离氏：“她怕这东西，你又何必偏拿这个去吓她。” 　　钟离氏将腿上的水蛭清理干净，从水田里站起来穿上了鞋看向她，半开玩笑道：“这姑娘捉我田中这么多野物，她倒是开心了那我也得开心开心不是？” 　　月式微冷着眸子没说话，转身追人去了。钟离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敛了笑，抱着一下午打上来的好货牵起了球球：“走，我们也回家。” 　　叶挽卿一路狂奔，妄图凭借飞一般的速度甩掉腿上的东西，她又不敢看便一口气跑回了钟离氏的家门口。 　　一直到了院中才敢歇下脚，弓着身喘了两口气悄摸摸的提起裙摆往腿上瞟，白溜溜的，除了已经干掉的泥点再没有其他东西。 　　她松了口气，脚底板却迟来的泛起了一阵疼。 　　叶挽卿一路狂奔，惧那虫子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这么光脚一路回来的，这里到处都是山路，难免小石子什么的磕磕碰碰，这么一路下来脚上早已磨得通红。 　　她找了个地方徐徐坐下，将脚抬起来看，脚底弓口处有几处擦伤，渗了些血出来，和一脚底的土灰混合在一起瞅不见伤口。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遭一点。 　　正不知道怎么办月式微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她的鞋，垂眸扫了一眼她的脚便知道受了伤。 　　“感觉如何？还能走么？”她问道。 　　叶挽卿垂眸看了眼泛红的脚丫子，落脚沾了沾地，看着她摇头：“好像不行。” 　　月式微提着鞋立在一旁，瞥了眼她：“我方才倒是看你跑的挺快。” 　　叶挽卿微嗔，嘀嘀咕咕：“刚才是刚才，你要是不想扶我就算了。” 　　哼。 　　小气两个字还没吐出口，月式微忽而打断她，将鞋子递了过来：“拿着。” 　　叶挽卿不情不愿的接了过来，刚想跟一句不懂怜香惜玉的话蓦然身子一轻，月式微将她抱了起来，噎在喉咙里的半个月字活生生劈了音。 　　对上月式微的眸子，她却说：“别动，掉下来算你的。” 　　叶挽卿在她怀里安静的像个鹌鹑。 　　月式微将她送到了床上，蹲着身子看了眼她的脚，除了几处破损也没有什么大的口子，抬眸略了眼当事人，冷声：“没等我说话就被吓跑了，叶挽卿，你可是蛇妖，怎么胆子如此之小？” 　　叶挽卿汗颜，她对那东西的恐惧程度是与生俱来的，看到就怕跟胆子无关。 　　“说我胆子小，月式微你就没什么害怕的东西么？” 　　月式微闻声还真的垂眸想了一会，应了句“没有”。 　　她顺利出生，顺利化形，顺利修炼，天赋异禀，于她而言除了龙族她这一生再没什么不顺遂的了，正因如此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心智沉静未有波澜，像一潭静泉一般。 　　二人说话的空档钟离氏也回来了，不知何时端着一盆热水出现在了门口，咳了两声才进来，缓缓道：“我倒了些热水，想来你用得着便端过来了。” 　　得先把脚上的泥尘洗干净，免得伤口化胧，后续也好养伤。 　　这水叶挽卿确实用得着。 　　月式微站起身将水接了过来，道了声谢，钟离氏便退了出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今晚泥鳅红烧，二位若是有兴趣就来尝尝，错过了就没有了。” 　　叶挽卿想这一口好久，当时就应了下来：“去去去，一定去。” 　　待人走后月式微将她的脚放进了热水里泡上，立在一旁开了口：“你方才不是还说不行？怎么一说吃这会又能走了？” 　　叶挽卿汗颜：“人家盛情款待，你怎好不去？” 　　月式微敛着眸子觑她：“好啊，那去可以，不能吃。” 　　“你脚上有伤，泥鳅发物，吃了不容易好，你可乐意？” 　　叶挽卿自然一万个不乐意：“月式微，你是不是肚子里有一万句话等着我呢？” 　　每次都被这条龙吃的死死的，她竟毫无还手之力。 　　【📢作者有话说】 　　更啦！昨天又跟蚊子大战到深夜，蚊子跑了，我惨败(我恨) 147 ☪ 叶挽卿说：这里不行 　　◎快住手！◎ 　　叶挽卿脚上沾的泥尘洗干净擦干后, 底下几条浅浅的伤口就露了出来，伤口细长不深，就是时间隔得有些久了这会已经有些微微发肿, 一碰就疼。 　　看起来像有化脓的迹象。 　　叶挽卿抱着腿看着伤口就知道今晚自己定然是没有口福了，无奈抿唇看向月式微, 还想再挣扎一下：“就吃一口都不行么？” 　　月式微站在旁边垂眸扫她：“不怕脚底溃烂化脓肿成猪你就吃。” 　　叶挽卿撇嘴哦了一声，看来没戏。 　　她一翻身滚到床上去, 盘腿而坐看向月式微，又道：“既然如此, 那趁着这个机会我正好试试近日来修炼的成果, 修为提高的话疗伤应该也会快上许多。” 　　说不定还能赶上晚上那一口饭。 　　说罢便阖眸入定, 体内灵力游走不一会额上便渗出一层薄汗。 　　月式微敛起眸子走到窗边将窗页放了下来, 然后转身倒了盏水放在了叶挽卿的旁边，自顾自端起地上的那一盆污水出了门。 　　院中钟离氏早已褪下了一身葛衣，换上了常服, 正垂首摆放着一应工具准备杀泥鳅，听见声响看见她出来便喊住了她：“那盆脏水就先放到一边吧，我等会杀完鱼再来收拾, 你是贵客。” 　　他说着又转身进了厨房，从里面端出来一盆泥鳅放在砧板旁边。 　　月式微将手上的水盆放到一边，走上前同他说话，钟离氏躬着身抬了一下眸子随口唤来了球球, 厨房中不一会便跑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未见其人就已经听见了她头上玉铃铛的声音，清脆璁珑。 　　球球抱着球站在钟离氏身边, 他又抬了一下眸子看了眼月式微, 温声道：“球球乖, 去里屋给这个姐姐搬一把椅子出来坐。” 　　女娃娃闻声瞄了一眼月式微就转身进去找椅子去了，钟离氏弓着身子继续摆弄着盆里的泥鳅没再看她，月式微却是沉着眸子先开口：“不是要送一些野物给你的邻居林老伯么？怎么倒先自己杀起来了。” 　　钟离氏双手在清水中搓着到处游动的泥鳅，闻言抬了一下眼皮，笑道：“是要送过去的，只是他老人家腿脚不便，年纪又大眼神也不好，我作为后辈自然多照顾一点，到时将杀好的送过去也一样。” 　　月式微只是看着他，良久应声：“既然要送，不如我去。” 　　钟离氏手上动作一顿，瞬息之间又恢复原样，头抬也没抬：“姑娘既想送，那就劳烦姑娘替我走一趟了。” 　　不久球球从屋里拿了一把小凳子出来，钟离氏侧过脸抬了眸子，湿着手指了指月式微：“球球乖，给这个姐姐坐吧。” 　　女娃娃应声照做，将小凳子放在了她的身后，月式微垂眸看了眼身后那张矮小的凳子像在犹豫，钟离氏瞥了她一眼出声：“这是我前些年专门给球球做的小凳子，她喜欢得紧平日里都是不拿出来的，今日竟破天荒的给了你坐，你若是觉得不习惯我再让她搬一张大的出来就是了。” 　　月式微垂眸瞟了眼那个女娃娃，摇了摇头：“无碍，就这个吧。” 　　她随即坐下，不想那女娃娃却站在她旁边不想走了，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着她，手上抱着球不说话，月式微察觉余光扫她也不说话，最后还是钟离氏开口温斥：“球球，不得无礼。” 　　女娃娃扭过头，他又道：“先帮爹爹将里面的盐罐拿出来，爹爹有用，快去。” 　　她终于离了视线，往厨房中去了。 　　钟离氏则将旁边的磨石取了过来，淋上水磨剪刀，刀片沾了水在磨石上越擦越亮，不过一会的功夫就锋利敛光，寒光阵阵。 　　他拿在手上用大拇指摸了摸边刃，直到吹毛可断才罢手。 　　彼时球球已经抱着一个陶罐出来，钟离氏放下剪子接过陶罐从里面倒了一些在装泥鳅的盆里，不知怎么的那些泥鳅忽然反应巨大，在盆里跳了起来，钟离氏操起旁边的盖子盖上才没让跑出来。 　　月式微看着这一幕眸光微沉，冷声问：“怎么反应如此之大？” 　　钟离氏抬眸觑她一眼，笑了：“泥鳅用盐泡泡能去土腥味，于它们而言就如蚀骨毒药，自然反应强烈。” 　　月式微没应声，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姑娘尽可放心，这是盐，只对它们来说是毒。” 　　不久盆里的泥鳅不再跳动，钟离氏揭开盖子揉了两圈后换了盆干净的水端上来，腰上围上一块干净的襜衣开始杀鱼。 　　月式微看着他一手握着剪子一手从盆里捉起泥鳅，然后指节别着利刃往泥鳅腹部一划拉，顿时鲜血就溢了出来，连带着内脏一道滚落在外，钟离氏手指扣进泥鳅的肚子里，稍稍一扯就去了个干净。 　　动作干净利落，手法迅猛娴熟。 　　月式微眯起了眼睛，她五感灵敏，很快那一股血腥气就凑到了鼻尖。 　　看着钟离氏，她忽而开口：“赴渊山四周群妖环伺，这么重的血腥气你就不怕招惹妖魔么？” 　　话音刚落，钟离氏抬起了头，悠然笑道：“这点姑娘大可放心，那些妖不会上这山头的。” 　　“他们不敢。” 　　他张了张嘴像还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将手放到清水盆里洗净了指节沾上的血，缓缓道：“好歹是杀完了，许久没弄都没以前快了，我先分出一些今晚吃，剩下的等会还要劳烦姑娘替我给邻里送去。” 　　钟离氏故意不说，月式微寒着眸子也不好追问，只应了声好。 　　他转身进了厨房烧菜去了，球球仍旧站在一旁看着月式微，那双眼睛像长在她身上似的，这两日的功夫月式微也已习惯了，没跟她多计较自己回了房。 　　刚进门叶挽卿就醒了过来，正扳着脚底板看底下的伤口，月式微合上门扭头问她：“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叶挽卿神色恹恹：“消了肿，也不红了，好是好些了，就是伤口还没愈合，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晚饭。” 　　月式微走上前，伸手捏住她的脚腕，这动作突然，叶挽卿心口猛地一跳不自觉的缩脚，哪知月式微见她要躲手上更用了几分力，手指掐着她的脚腕生疼。 　　“躲什么？我看看。” 　　叶挽卿不知怎么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躲开目光任由她捏着细白的脚腕喃喃出声：“月式微，你不知道蛇的尾巴碰不得么？” 　　她是蛇妖，尾巴那处尤其敏.感，碰都碰不得，若是换了寻常人她早就一口咬过去了，碍着此刻眼前人是月式微她才强忍下来。 　　月式微倏而一愣，滚热的指尖依旧触在她的脚腕上，像一根根热铁似的箍在上面动弹不得，感觉犹如触电一般。 　　叶挽卿一时有些受不住她的体温，耳垂上仿佛要滴出血来，缩着身子嗔道：“你还不松开，月式微，当心我真的咬你。” 　　她急得耳廓发红，脚腕上的热源像是致命的毒药砒.霜一般席卷全身，整个身子软在榻上，腰肢柔软，双靥绯红。 　　这个样子倒真像是一条水灵灵的蛇似的，缠在手上，分外撩人。 　　月式微自认清心寡欲，从根上就从来不是一个纵.欲无度的人，可见到叶挽卿这副样子也不自觉咽下口水，眉蹙深深。 　　叶挽卿屡屡唤她，奈何那人像是木楞了一般，双眸盯着她没反应，唇瓣微抿满脸矜持克制。 　　那样子像极她们第一次在池边谈起解毒之事一样，那时的月式微也是这么一副矜贵样子，但看着她的眼神却充斥克制的欲.望和一股似有似无的冲动，所以当时叶挽卿才敢不知死活去吻她。 　　既然她想克制，叶挽卿就偏要做那个打破的人。 　　只是这次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月式微却先一步欺身而上，另一只手顺着她的小腹往下一把扼住了另一只脚腕。 　　腕上被她箍的通红，热滚滚的将叶挽卿的脸色又拓染上了一片血红，等她再回过神月式微的脸已经凑在了面前，眼中是颠倒的欲.望汪洋。 　　叶挽卿四肢香软，被她压的死死的挣脱不开，她也学着月式微的样子蹙起了眉：“月式微，你这是做什么？” 　　她含怒带嗔，有几分媚意。 　　月式微抿唇放开一只手去解她的衣物，燥声道：“我想做什么你不明白么？叶挽卿。” 　　她边说，扼住脚腕的手又重了几分，箍得她血脉偾张，张口想骂却吟出了声。 　　她羞愣，月式微垂眸吻了吻她，许久才移到别处，叶挽卿此时已是目眩神迷，眼波迷离，脚腕上那只手却还是箍着她。 　　她红透了脸，微声斥她：“你做就做，月式微你抓着我的脚算怎么回事？” 　　那人却置若罔闻，双眸微敛看着她没说话，也没松手，而是加深了吻。 　　叶挽卿被她制住动弹不得，张口就往她的脖子上来了一口，咬的她闷哼一声才松口，月式微随即松开了她的脚腕，循循而上。 　　叶挽卿双目微阖，吐息之间出声呢喃，唤了月式微的名字，笑说：“我是淫.蛇，月式微，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说】 　　更啦！谢谢丸丸了鸭投的一颗雷，我会继续努力的！(拍胸脯) 　　刷牙的时候想起这章写到钟离氏杀鱼血腥，嘴里忽然一股血腥味，我以为是幻觉，原来是牙龈出血。先许愿今晚睡觉没蚊子， 148 ☪ 无福消受(修) 　　◎无福消受◎ 　　天色渐晚, 转眼院中已经点上了灯，昏黄的烛火透过窗纸一点点渗进房中，又从暖帐纱帷上漏出来, 星星点点洒在床榻交缠的双腿上，叶挽卿双靥绯红, 迎合着月式微断断续续落下来的吻。 　　长发披散，双手被月式微一掌压在头顶, 她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任由那只滚热的手四处探走, 将胸口上整片的雪白为之倾覆。 　　她知道月式微喜欢她心口那一处红痣, 只要是她喜欢的叶挽卿都会摆在她面前给她看, 让她缱绻温和的吻一寸寸占有, 在一次次殢雨尤云中将她的理智揉成粉碎。 　　她愿意，也甘之如饴。 　　夜色如墨，片刻欢愉不过窗阴一箭, 叶挽卿双靥绯色渐浓，一吐一息海棠醉日，叫人断魂。 　　月式微松开她的手, 掌心温热缓缓掠过，叶挽卿浑身一软，背上陡然惊起一层细汗涔涔。她倏而伸手攥住月式微的衣袖，睫毛微颤眼尾烫出一颗泪来。 　　再来一次, 当真要死在这卧榻之上。 　　月式微垂着眸子看她，眼底漆黑，波澜翻涌渐渐平息。 　　叶挽卿攥得紧紧的, 手背上的筋泛着青紫色, 月式微便收回了手, 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每每此刻她周身宛如浸在温泉里一般，全然没有了之前同眠时的怀玉冰冷。 　　叶挽卿缩在被子里，长舒了一口气，颜色也渐渐淡去。 　　回想方才一切就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梦境一般，醉生梦死不过如此。 　　房中转瞬恢复安静，一时只听得见彼此之间的喘息声，此一阵彼一阵，隔了好一会才渐渐沉了下去，叶挽卿阖着眸子侧着身子一动不想动，累的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睡，最后还是月式微先开了口将她从潮水般袭来的困意中拉了回来。 　　她只说了一句：“叶挽卿，你不想吃晚饭了？” 　　叶挽卿呼出一个呵欠，双眸微启：“不吃了，我脚底还有伤吃不了发物，月式微这话可是你说给我听的。” 　　也不知是谁对她耳提面命三令五申不准吃，怎么这会倒自己先忘了，这会提起来不是白白馋她的么。 　　真是条恶龙。 　　叶挽卿在心里骂她，月式微看着她却是心知肚明，敛声道：“之前是不能吃。” 　　“什么叫做之前？我现在不也……”话说一半，叶挽卿蓦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是说……” 　　她赶忙坐起身，随便捡起手边的一件衣服披上伸手摸了摸原先受伤的那只脚，脚底平滑柔嫩，丝毫没有受过伤的迹象，她有些不敢相信，指尖凝气一缕微光朝脚上看去，依然什么都没有，肌肤愈合得恍如初生。 　　“这究竟……”她转头看向月式微：“你做的？” 　　可她们明明只做过别的，没有疗伤这一步来着。 　　叶挽卿百思不得其解，遂趴在了月式微胸口处盘问她：“不会真是你做的吧？” 　　月式微垂眸看她，嗓音淡淡：“龙族的身体很玄妙，必要时可以达到疗伤之用。” 　　叶挽卿凝眉露疑：“之前没听你说过。” 　　不过仔细想想，除了解毒的那次其余几次她也没受什么伤，这一点未能验证。 　　月式微看穿她的心思，一挽袖将她拢到了怀里，眼中流露出极其少有的神色，语调也柔和许多，掌心温热将她揉进怀里轻轻唤她：“这是龙族的秘密之一，族中严令不许外传，叶挽卿，我只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个人。” 　　叶挽卿受宠若惊，她很少听见月式微用这样的语调同她说话，几乎没有，她笑了，凑上前吻了吻她一遍遍回应：“我知道，我知道的，将来就算有人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要取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说出去。” 　　她知道怀璧其罪是什么下场，龙族世道艰难，所有的一切都压在月式微身上，哪怕一个命门落在别人手里等待龙族的都是万劫不复，她人微言轻，只想好好修炼陪在月式微身边。 　　叶挽卿垂着眸子，头倚在她身上，盯着月式微的手发愣，窗外的灯火透进来她便恍惚了起来，半晌抬起了头看向月式微：“我修炼的时候听见你似乎出去了一趟，做什么去了？” 　　闻声月式微却沉起了眸子，眼底漆黑：“我去看钟离氏杀鱼了，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缓缓垂下眼睫凝视着叶挽卿，嗓音冷淡：“他说，那些妖不敢上赴渊山。” 　　听到这话叶挽卿也不觉毛骨悚然：“为何不敢？难不成因为山煞？” 　　月式微却敛着眸子没应声，像是在想什么。 　　没等她开口，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月式微随即起身，身上只着了寸缕，叶挽卿卧在榻上眯眼看她，依稀能窥见那一层薄衣下的风光，半遮欲掩，肤白微丰，她还想细看月式微却掐了一个诀，转眼装束整齐，裙裾深垂。 　　她开了门，没见钟离氏，只有怀中抱着花球的球球。 　　月式微眉眼淡下来，脸上又结上了霜一般，还没开口球球就先指了指厨房那处。 　　厨房门口钟离氏正端着碗看她，指了指里屋唤她吃饭。 　　球球仰头看她，月式微却转头朝屋里瞥了一眼，叶挽卿已经穿好衣物朝她走过来，垂眸瞥见门口的球球顿时眉眼松泛露了笑，俯下身一把将其抱了起来。 　　“走，姐姐带你吃饭去。” 　　随后又牵起了月式微的手，三人出了房门到了院里，转而又进了厨房。 　　厨房不大，四四方方，一进门右边是灶台架着一口大锅，旁边还有烧水的炉子一应用具，左边三米之内靠窗的位置有一张木桌子，周围摆着四把椅子。 　　钟离氏站在灶台旁边，腰上还围着襜衣，正来来回回往桌上端着菜，见她们进来脸上展了笑：“刚做好的菜便让球球去叫你们了，快快落座吧。” 　　叶挽卿将球球放在一把椅子上坐好，自己和月式微坐在了旁边，正位留给了钟离氏。 　　人都坐下了，钟离氏也解下了腰上的襜衣落了座：“何必等我，这里乡下没有那么繁俗的规矩，吃饭吧。” 　　他说着特意将正中间的那道红烧泥鳅往叶挽卿面前推了推，扫了眼月式微笑道：“这鱼可是有人亲眼盯着我杀的，很是新鲜，你尝尝。” 　　叶挽卿看了眼月式微，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去，入口香辣，肉质紧实弹牙，她有很多年都没吃过这么新鲜的泥鳅了。 　　钟离氏看她这样子便知自己做的不错，心下松了口气：“如此便好，看来我的手艺不减当年。” 　　“吃饭吧。” 　　四人这才动筷，月式微不太习惯那般呛人的辣味便只捡了些清淡的吃，球球是小孩子也不能吃太多辛辣，桌上那一整盘红烧泥鳅自然都落到了叶挽卿和钟离氏嘴里。 　　尤其叶挽卿，吃的满嘴油津津，同钟离氏断断续续聊天聊的有来有回，看起来倒真像一家子。 　　席间钟离氏看了眼她，笑得温和：“也不见姑娘动筷吃这鱼，可是不合胃口？” 　　月式微抬眸随即又垂下去：“此物辛辣，我清淡惯了吃不下太多。” 　　闻声钟离氏却倏而低下了眸子，神情有几分怅然：“这样啊，怪我思虑不周，应该提前问问姑娘才是，我做惯了这个口味，不想今日失了度量。” 　　月式微觑着他，淡声应道：“这是你家你做东，自然做什么怎么做都是由主人家说了算，我们是客不可逾礼，如何一样？” 　　钟离氏只是半垂着眸子，良久叹了声，笑道：“是了，是啊，这怎么能一样呢。” 　　说罢又夹起了一筷子泥鳅送进嘴里，弹牙的鱼肉在唇齿香味四溢，徐徐道：“味道没变，只是太久了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月式微凝眸，许久伸筷子也夹了一口，钟离氏看向她，回了回神：“我说笑了，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了一个时辰，叶挽卿又吃了个十分饱，瘫坐在椅子上不想挪动，月式微放下筷子进了口水，球球是个孩子早早就离了席在院中玩起了球。 　　唯有钟离氏站起身又找了那条襜衣系上，叶挽卿余光扫了一眼也跟着站了起来帮她收拢起了碗筷，钟离氏止住了她：“放下吧，我来就好。” 　　叶挽卿没撒手，钟离氏只好改口：“那就劳烦姑娘帮我放到院中那口井旁边的盆里，我晚些打水来洗。” 　　她自去了，月式微坐在椅上徐徐转过脸看钟离氏，他端着一海碗的新鲜泥鳅往外走，月式微沉着眸子喊住了他：“可是送鱼去？” 　　钟离氏猛然顿住，一瞬之后转过了身应道：“正是，怎么了？” 　　月式微站起身朝他走去：“院中杀鱼的时候我曾说要帮你送去的，怎可食言？我去吧。” 　　她说罢已经伸出了手要接，钟离氏迟疑还是递了过去：“姑娘既要帮，便劳烦姑娘送去了。” 　　“老林家就在出门右转一墙之隔的那一户便是，路上小心。” 　　月式微接过东西径直往门外去了，右转没走几步便到了一户人家，同钟离氏一样的农家院落，门口两边灯笼烛火微弱，隐约映出上面的“林”字。 　　她走上前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却没人开门。 　　略有古怪，月式微又抬手扣了几声门，这次里面却忽然传来一声摔碗声，声音清脆，在夜里尤其清晰。 　　月式微眉头一蹙端着鱼碗便夺门入室，她看到了白日里老者，可是那老者的脸此刻却生出裂纹，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她，五官扭曲，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声音，看起来痛苦至极。 　　下一秒便朝她扑来。 　　【📢作者有话说】 　　更啦！谢谢丸丸了鸭投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醒来，这章居然被锁了(问号脸) 　　OK碎觉！晚安！ 149 ☪ 第二次违背本心 　　◎龙印◎ 　　那老伯白日在水田里时还和声和气满面慈睦, 不曾想晚上忽而变了副样子，皮肤上的裂纹里一片漆黑，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往外渗着黑色东西, 样子惊骇，边朝她扑来咽喉里还呜呜咽咽像是有话要说。 　　他速度极快, 月式微瞬息之间便跃身闪去，裙衫翻飞又缓缓垂落, 她立在房中的桌面上，凝着眸子看着他, 可那老者身上仍旧蒙着一层雾似的东西她辨不真切。 　　她放下鱼敛了眸子, 却见那老伯嘴角抽动, 双眼滚红盯着她, 神色压制又痛苦，一口老牙合得紧紧的仿佛要咬碎了一般。 　　那张老态的脸上有怒、有悲、有痛、有不甘、有乞怜。眼神更是百种愁绪，复杂深沉。 　　月式微垂眸, 眉蹙深深，她有些看不懂。 　　沉思之际那老者呜咽出声，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一般嘶哑难听, 看向月式微的面色变了又变，脸上的裂纹也随之加深，新露出来的粉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气化。 　　月式微的脸色也随之冷了又冷，她修炼千年见过扒人躯壳的妖, 见过穿皮戴银的鬼，也见过夺魂借尸的精怪，还有凡尘里豺狼尽冠缨的人, 唯独没见过眼前这黑血黑肉邪之又邪的怪物。 　　没等她细想, 那老者忽而长嘶一声又朝她袭来, 月式微顾不得这么多，凌空翻身躲了过去，再次落地的刹那长剑在手，寒光阵阵垂在脚边，不等那老者反应她借力腾空而起，一剑霜寒朝老者挥去。 　　既然不是人她就没了顾虑，但转念想到叶挽卿和钟离氏又手腕微敛没下死手，只一剑挥在了老者背上。 　　粗布衣衫从中间被划开，瞬间被剑气绞成了碎缕，一茬接一茬的落在地上，还有一些零星料子垂在背上，但月式微还是一眼便看见了他背上张裂的纹路下一块极其显眼不自然的凹陷。 　　那条凹陷比常人的深上许多，像是被人拿刀劈深的一般，从颈椎骨沿着脊椎的位置一路往下延伸隐到裤腰里，凹陷细长狭窄只有堪堪两指宽，与常人的脊椎差别极大，乍一眼看去像整个背部生生掰成了两半。 　　月式微见状猛然顿住手，剑刃垂至脚边，被这一幕唬住。 　　那老者吃痛倏而转过了身，身上各处的裂纹越来越大，仿佛要将眼前此人分成碎片一般。 　　此时他脸上的怒火稍盛，原来的复杂神色有黯然下去的趋势。 　　月式微隐隐不安，总觉得再不出手就要大祸临头。 　　她向来忠诚于自己的直觉，也从未出错过，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提起了剑朝那老者刺去，剑尖直指那人眉心。哪知下一秒忽然窜出一句人声。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声音熟悉，月式微扭头看去，钟离氏不知何时赶了过来，纵身一跃落到面前，震声拦在她与老者之间，来不及说别的话指尖先凝起微光朝老者眉心指去，柔光瞬间让他停住了动作。 　　月式微却微不可觉的沉了眸子。 　　她仍旧没放下剑，指着钟离氏的眉心，冷眉寒声问他：“他不是人还想杀我，你拦我做什么？” 　　钟离氏仍旧一动不动，阻在她与老者之间：“此事说来话长，姑娘好歹先听我一句，待此事平息我自会说给姑娘听，看在我的面子上，有劳。” 　　他指尖凝着微光止住了老者动作，身上的裂纹也没继续扩大，看向月式微态度十分恭敬，月式微却沉着眸子没说话。 　　正僵持之际叶挽卿也抱着球球过来了，方才还与球球说说笑笑的脸一进门看到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敛了下去，眉头紧蹙忙先捂住了球球的眼睛。 　　月式微察觉般往她这边瞟，看到来人语气又冷了几分：“别过来，离远些。” 　　叶挽卿怀中还抱着孩子，不好直接开口便传声过去问她：“发生何事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月式微眸子深沉，徐徐应声：“你还不明白么？钟离氏有事瞒着我们，他根本不是普通人，这里的人也都不是凡人。” 　　那个老者忽然陷入癫狂，这个钟离氏能用法术，他们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无可指摘，不管如何，他们身上都藏着一些东西，不能让叶挽卿陷入这样的未知境地。 　　叶挽卿闻声一愣，这才重新扫了眼前的景象，看清了白日里同她在田里摸鱼的老人此刻的状貌，霎时也被骇了一跳，她又转眼看向钟离氏，他指尖凝着微光正与月式微对峙着。 　　毫无疑问，月式微说的话虽算不上全然正确，但是也大差不差。 　　她相信月式微，但也不想她做下错事，便又传声：“你先别急，此事发生突然，钟离氏可有辩解什么？” 　　闻声月式微敛了眸子，余光扫了眼她冷冷应声：“有，他说此事说来话长，待事情平息之后会一一说与我听。” 　　叶挽卿抱着孩子总算松了口气，又道：“既如此，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式微，至少别当着孩子的面拿剑指着她爹爹。” 　　她没直接干预月式微的决定，毕竟这种事情上她比她专业太多，她只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考虑周全，她相信月式微，也相信她心中自由分辨。 　　二人对视良久，月式微抿唇，眼中暗流滚滚，说：“叶挽卿，你最好是对的。” 　　随即敛了剑，第二次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钟离氏见她敛了剑，长舒了口气道了声“多谢”，说罢手上掐诀，指尖凝辉的刹那屋外赴渊山的那层屏障忽而金光阵阵。 　　四周骤然起了一阵长风，吹得叶挽卿睁不开眼，她掩住怀里的球球，眯着眸子朝房中看去。 　　只见赴渊山的金色屏障之中蓦然凝出了一束光缕穿透屋顶透到了钟离氏身上，从头到脚将他整个人拢在光晕里，恍然一瞬犹如神明降世。 　　钟离氏半分未有犹豫，双手迅速结印，金光化成一缕缕金丝往他掌心聚拢，金丝越多钟离氏的脸色越苍白，不一会额上便布了一层细汗，眉宇紧皱唇齿紧抿，看起来分外吃力。 　　他掌心大开大合之间指向老者的眉心，金光便徐徐传到老者身上。 　　事情发生的太快，叶挽卿站在风里也看不太真切，只依稀看见老者的脸色慢慢淡下去，脸上的裂纹渐渐长好，皮下血是血，肉是肉，恢复人色。 　　老者血红的瞳孔也慢慢阖上，所有一切归于平静。 　　钟离氏做完这一切应声跌在地上，脸色青白单手撑着地才支住了身子。 　　屋外长风徐止，叶挽卿得以窥见房中来之不易的平静，她抱着球球放下了遮挡的手，缓缓走上前。 　　她放下怀里的球球，对她指了指房中的脸色不好的钟离氏，道：“去吧，去看看你爹爹。” 　　女娃娃抱着球小跑上前，凑到半跪的钟离氏身边伸手扶他，糯糯的唤了声“爹”。 　　钟离氏闻声转头露了笑，揽住她：“爹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他缓了一会神，徐徐站起身，牵着她的手面向月式微，缓缓道：“爹爹还有事要忙，球球不是喜欢那个姐姐么？先跟她去玩，爹爹等会就来找你。” 　　“去罢。” 　　他随即松了手，球球仰头看了他一眼便也乖乖的过去了。 　　月式微冷着面，还是叶挽卿顺手牵过了她。 　　钟离氏脸色恢复了些，没有之前那般苍白，他抬眸扫了眼身后的那个晕过去的老人，沉了一瞬后又看向月式微，温声开口：“二位若是方便先去我家稍等一会，我将老者安顿好就过去，到时有些事再与两位细细明说。” 　　说罢躬身深深一拜：“赴渊山钟离氏在此先谢过了。” 　　话到此处月式微却眉眼结霜一般，一动不动盯着钟离氏半天无言，粉唇紧抿。叶挽卿顺手挽起她的手，这才发觉她的手早已握成了拳，手背上血管清明，指节发白。 　　叶挽卿微愣一瞬，还是缓缓出声：“我方才在那边等你的时候从钟离氏那里要了些上好的茶叶，已经沏好了就在隔壁，再等下去该凉了，陪我尝尝吧。” 　　“喝完再审。” 　　月式微眉眼松动，瞥了一眼她没做声，叶挽卿握着她的手将她往外牵了牵：“走吧，就当陪我。” 　　她软磨硬泡，月式微好歹是挪步了，眼中的锋芒也敛了下去。 　　三人离开，钟离氏目送背影离去这才转过身前去扶起了老者，将他放在榻上掀起被子给他盖上，缓缓出声：“白日里还和人家一同在田里忙活，看着挺明事理的，怎么到了晚上反倒糊涂了，唉……你说你，何苦来呢。” 　　话语里似有责备，帮老人掖好了被子，他自己则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眸光虚掩，嗓音沉沉：“那女子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一切都是命数，你我不是最信命数的么？” 　　话音刚落，那老伯像是听到了一般，眼角忽而淌出泪来，泪水晶莹顺着那张沟壑纵横的面颊落下来砸在枕头上。 　　钟离氏只是看着，看着枕面上被浸湿，眼中悲悯无奈，许久起了身往外走去，慨然叹了声：“既来之则安之，还能有转圜的余地么？” 　　他也不知是在问谁，瞟了眼老人后抽身出去了。 　　…… 　　叶挽卿将月式微拉回钟离氏家中，放着球球去玩了，自己和她搬了两把椅子坐在院中，等人的空挡抬手给她倒了盏茶放在手边，随口问道：“方才你神色似乎不对？” 　　月式微瞥她，神情冰冷，只说：“你看见钟离氏结出的掌印了么？” 　　“那是我龙族的结印方式。” 　　【📢作者有话说】 　　更啦！虽然今天稍晚了一些，但我会继续努力的！ 　　OK碎觉！晚安各位。 150 ☪ 故人是谁？ 　　◎叶挽卿说别皱眉。◎ 　　龙族立世恒久, 世世代代都遵循着灵修的修炼准则，不论是谁都不能触及这条底线，所以龙族结印方式也是一脉相承, 从第一任族长延续至今从未变动，月式微自小修习她绝不会看错。 　　想到此处她颓然沉着眸子不说话了, 叶挽卿蹙着眉头也跟着静了一瞬，掀眸想开口说些什么, 瞥见月式微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她与月式微待在一起快满一年，龙族的事她也偶尔听她提起一些, 每次她说起眼底就如浓墨一般, 黑的吓人, 垂睫之下一点活人气都看不到, 面色覆雪吹气如霜，像隆冬夜里的寒风似的刮得人耳廓生疼。 　　有好几次叶挽卿睡在她身边，夜里一睁眼就看见她额上起的一层薄汗, 眉头紧蹙双眸紧闭，面色阴郁得像要吃人。那是她在月式微脸上见到的为数不多的表情，很痛苦, 像是梦见了很不好的事。 　　叶挽卿看着心疼，曾伸手去抚她的眉头，可是她蹙得太紧，像一汪起了波澜的潭水一般, 越揉越皱，越想抚平越蹙得厉害，有时从梦中惊醒陡然坐起, 嘴里喊着浑话, 回过神来又沉了声, 在床边一坐就是一夜，独自一人一直到天亮。 　　这些叶挽卿看在眼里却从来不敢出声，只是躺在她身侧注视着她，她坐多久她就陪着她多久，如此反复几次她也隐约猜得到龙族一些零碎过往，再加上她身边那几位长老时不时的斥责，从只言片语中听得出龙族的处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如履薄冰，毫无立锥之地。 　　这也是月式微一心想要化仙的原因。 　　她身上有千斤重的担子，心里时刻绷着一根弦，万事都要她思虑周全不能出一点岔子。叶挽卿时常在想若是自己能与她感同身受，别说笑，早就去跳湖了，人生在世这样活着太累了。 　　可月式微不行，她身后还有整个龙族。 　　她的寡情冷淡，从来不笑，不爱说话，一张臭脸矜傲寒凉不近人情，仿佛这世上全都欠她钱似的，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别人不明白叶挽卿明白，她感受得到月式微眼底汹涌的情感。 　　龙族曾发生过的事就像是一根毒刺扎在她心里，每想起一次就创深痛巨，刺骨锥心，所以除非月式微主动说起，否则叶挽卿绝口不提，她是个俗人，只想她平平安安，早日完成心中愿景，至于钟离氏为何会龙族的结印方法，叶挽卿相信她会有自己的判断。 　　沉了一会，叶挽卿抿上了笑，抬手将手边的茶往月式微那边推了推，徐徐道：“多等一会也是等，我们虽与钟离氏相处不算久，但相处下来他的秉性也看得出一二，他不是那般食言的人，他会来的。” 　　月式微侧过脸循声看她，唇页抿得发白仍旧不说话，半晌才端起手边的茶水浅抿了一口，茶水滚热将她的唇色熏染成桃粉色，煞是好看，就是那对眉头总是蹙着看着叫人不敢靠近。 　　叶挽卿倾身过去，抬起手抚上她的眉头，用指腹揉平，语气玩笑：“好好的怎么又皱眉头，怪吓人的。” 　　其实不吓人，只是看着太冷了。 　　她时常夜里也这样做，月式微早已习惯便也没躲开，由着她摆弄。 　　过了一会叶挽卿终于满意的又坐了回去，望着对面那人舒展的眉眼点了点头：“这样才好，眉头皱多了会变老的，以后我替你抚平。” 　　二人又等了一会，钟离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中，看见院中坐着的二人上前躬身拜了拜没说话，而是转身将院中玩耍的球球唤了过来，蹲下身拉到身前笑道：“太晚了，球球该睡了，我跟二位姐姐还有话要说，球球先去睡爹爹等会就来，好不好？” 　　球球也很应景的揉了揉眼睛，像有困意，将手里的球递给钟离氏之后就回了房间，自去睡下，钟离氏握着球缓缓站起身眼看着女娃娃合上了房门才转过身，目光落到二人脸上。 　　没等他开口月式微冷着面指尖朝厨房指去从里面引出了一把椅子放到了钟离氏身后，缓缓开口：“还未到你死我活的仇人地步，坐下说。” 　　钟离氏一愣，随即抿上了笑拜了一拜道了句谢便坐下了。 　　叶挽卿舒了口气又拿起了一只盏给钟离氏也倒了盏茶。 　　三人静坐，钟离氏掌中托着盏却几次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月式微看出了他的为难样子，便开口先问：“隔壁的老者究竟是何情况？你为何不让我杀他？还有，你究竟是谁？” 　　她一连串问题抛出，一点不绕弯子，句句都问在点上。钟离氏沉了沉眉，想了一会却平白无故跳过了第一个问题转而张口先答了第二个，只说了三个字：“不能杀。” 　　月式微眉头一凛：“为何不能？” 　　这次钟离氏又沉了很久，说话忽而变得磕磕绊绊起来：“就、就是不能。” 　　月式微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语气陡然转冷：“我敬你是君子故而以礼相待，莫要消耗我的耐心。” 　　气氛一时又紧张起来，叶挽卿忽而握住了她的手，月式微瞟她一眼又压下了愠色，又问了一遍：“为何不能杀？” 　　这次钟离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倏而又咽了回去，牙关紧闭脸也憋得泛起了微红，额上汗珠细密，看着面前二人再想张口咽喉里噎了半天只发出咔咔的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头似的。 　　叶挽卿看着他这样子心中起了疑，传声给了月式微：“他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对？” 　　话音刚落，钟离氏不知怎么的忽然打了手中托的茶盏，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抬眸再看钟离氏，他挥舞着双手想比划什么，可是比划了半天那双手紧紧贴着椅子纹丝未动，像被人捆住了一般。 　　叶挽卿见状被唬在了原地，半晌没出声，最后还是月式微伸手探了钟离氏的身体，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不像是被人施咒，也不像是装的，总之很奇怪。 　　她扬手从身上又取出了纸笔递给钟离氏，钟离氏接过来明白她的意思，可他拿着笔悬腕多时终究一个字也没落下，只有滴在纸上的几点浓黑墨迹。 　　钟离氏垂眸叹了气，额上的汗珠滴下来浸湿了纸张，他丢了笔，撕了纸脸色难看至极，望着面前坐着的人无奈摇头。 　　月式微面色凝重，知道此事不简单便也没逼他，钟离氏见她如此眸子里又陡然萌生了一点不屈，张口想说还是只有咔咔声，急得颈上青筋凸起，脸红脖子粗的，磕磕绊绊挤出了四个字：“咔、咔不死……” 　　吐字不清，还将杀念成了咔，叶挽卿反应了好一会才听明白。 　　月式微凝着眸子又将之前两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便又只有咔咔声传出来。 　　问了半天，老者的情况和钟离氏的身份一个都没问出来，只知道那老者“杀不死”，怎么个杀不死法却不知道，月式微总不能提着剑再去找人家。 　　陷入僵局，一时二人纷纷沉声，叶挽卿也觉得古怪，看向钟离氏问道：“既然如此，那谁将你害成这样总有一点线索？” 　　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甚至连基本的比划都没有办法做出，定然是得罪了什么高人才会变成这样，总有原因，不至于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钟离氏的欲咔又止很快让她打消了这个蠢念头。 　　也是，既然是高人做下的事又怎会留恶名在外？ 　　一时又陷入僵局，月式微沉思良久也叹了口气：“罢了，我换个问题便是。” 　　看向钟离氏再次问他：“其他的先放放，方才你掌心结出的印总能解释？” 　　钟离氏脸色恢复如常，脸上的颜色也渐渐退了下去，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应声：“结印是一位故人教我的，他说有了这个赴渊山便能维持祥和。” 　　月式微沉着眸子，有些不大相信。龙族的人从来不会轻易将结印外传，更不会随意与人结交，这若是传到族中是要受刑的，没人敢冒这么大的险。 　　她又问：“是哪位故人？” 　　话音刚落，龙族几位长老便到了院中，泷祝怒声开口：“没有这样的故人！你这人休要胡说！” 　　钟离氏闭了嘴。 　　泷祝急了眼，指着钟离氏的鼻子就骂：“你给我滚！伪君子！” 　　“你再胡说半个字休怪我不客气！” 　　泷祝虽然性子孟浪了些，但从不是无缘无故发火的人，他会因讨厌妖族而迁怒叶挽卿，也会因为天道不公指天骂地，但是对一个陌生人这样，月式微头一次见，便出声止了他。 　　钟离氏不再说，他也在月式微的言语下息了声，只是那双眼睛还是狠狠盯着钟离氏目不转睛。 　　叶挽卿却颇感意外，竟也能有一次不是她被阴阳怪气的指着骂。 　　场面一时有些火药味，平时出来和稀泥的玄溪这次也不做声了，捏着扇子站在一旁只是看着。 　　钟离氏忽然站起身，一点未见生气，笑着说：“既然都到了要不坐下喝杯茶，有什么话慢慢说。” 　　泷祝一听又是横眉不爽：“谁与你有话说，信钟的你若是再乱说休要怪我兄弟三人不客气！” 　　尽管如此，钟离氏仍旧好声好气的道了句：“请便。” 　　龙族三长老站在院门口不走，钟离氏垂眸站了一会便告了辞回房睡去了，只留下了在场五人。 　　人走了月式微的脸色也阴了下来：“三叔，我只是问个话你何故这么大反应？” 　　泷祝脸色一变，出声挽尊：“你三叔我一直都这样，再说你有什么话不能问我们偏要去问那旁人？他的话岂能信得？” 　　月式微沉着眸子，语调变冷：“劳烦三叔告诉月儿，那位故人是否真有其人？” 　　泷祝闻声一噎，不做声了。这是个坑他不能跳，遂扫了眼旁边的玄溪。 　　玄溪摇扇缓缓开口：“是有其人。” 　　泷祝急了：“四弟你！” 　　苍墨也急了：“四哥你糊涂！” 　　这个坑泷祝不跳，苍墨不跳，偏偏一向最明白的玄溪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叫他们二位脸上无光。 　　事情无可挽回，泷祝和苍墨一甩袖被生生气走了，只留了玄溪在这。 　　他知道月式微聪明，无论怎么瞒都是无用，只要漏了一点缝给她便是覆水难收，三人本在院外听的好好的，偏偏他那个不争气的三哥提前自爆，留下这个烂摊子。 　　月式微聪慧怎会猜不出来，也不怪人家给他下套。 　　三位一下走了两位，月式微便知这话有几分真了，又问道：“故人是谁？” 　　玄溪垂下眸子，叹了口气：“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他是你爹爹，龙族先族长盘祸。”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仍旧晚了一些，本来想把这一章的情节写完结果没写完，先卡在这，明天继续。 　　谢谢丸丸了鸭投的火箭炮一个以及营养液若干！我会继续努力的！其实有你们追文文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叼玫瑰) 151 ☪ 救赎 　　◎叶挽卿说别怕◎ 　　提起她爹爹, 月式微倏而抬眸，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眉头又起了波澜。 　　不是因为有多惊讶, 是因为太过陌生。 　　自从龙族出了事已经一千年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了，龙渊中所有的人对她对这个名字都是三缄其口, 就连她爹的几位兄弟长老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提。 　　她有记忆开始她爹就整日在龙族里忙事务，见到的机会极少, 而她未化形前都是几位长老带着，关于她爹的事还是从她二叔那里听来的。 　　她二叔怕她想爹所以常说一些她爹的事给她听, 譬如今日做了什么, 吃了什么, 昨日见了谁出了哪些糗事等等, 事无巨细，有时还会拿来一些好玩的东西给她，说是她爹搜罗给她的, 每次末了还添上一句“月儿乖，很快就能见到爹爹了”。 　　她开慧的早，当时虽还未化形但同样的话听久了她也知道不能再信, 后来她二叔再带些什么好玩好吃的她只是一声不吭接过来，什么话也不说。 　　她第一次见到她爹还是在她化形的时候，那时她两百岁，龙族灵修里除了她爹就属她化形最快, 当时龙族如日中天，上头有她爹这样的少年天才已是福泽深厚万中无一，不曾想她的天分丝毫不亚于她声名在外的爹爹, 一时龙族上下一片欣喜。 　　她当时刚化形, 因出世不算太久所以生的一副孩童模样, 穿着裙子被人放在座椅上见客，人人看着她都得唤她一声小龙君，在欢腾中她的父亲姗姗来迟，一身白衣，一头白发，这是幼时她对她爹的第一印象。 　　她爹将她一把从椅子中抱起来，掂了掂笑说：“月儿重了许多。” 　　只这一句话，月式微心中忽然漏了半拍，她开始真正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她父亲。 　　那天她爹抱着她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人人见她都会送上一些小玩意，唤她一声小龙君，其中许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时至今日只记得当时她爹当着龙族族亲的面说的一句话。 　　他说：“吾儿可爱，只盼她这一世开开心心，只做我族万千宠爱的公主。” 　　时隔千年，那一日见了什么人、收的什么礼她早已记不清，唯独这句话她记了很久。 　　也不知是何原因，即使后来她连父亲的面容都快忘了了这句话依然在脑中盘桓，每当她快忘却的时候又会忽而没来由的蹦出来。 　　方才玄溪说到她爹爹时，月式微眸光一抬，脑中又冒出了那句话。 　　“吾儿可爱，只盼她这一世开开心心，只做我族万千宠爱的公主。” 　　这句话她依然记得一字不差，唯独她爹爹的样子却是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如此陌生，陌生得就像丢入深渊的石子，好一会才能听到个响。 　　月式微心中默然，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启唇想问些什么，爹爹二字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许是太久了，也太陌生，她从前见她爹爹次数少，喊的也不多，后来一千年她独自长大，身边除了长老也没什么亲近的人，爹爹二字在她心里，却怎么也喊不出口了。 　　她抿了抿唇，问了别的：“四叔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玄溪敛了扇，笑着应声：“方才你三叔那样子你也看见了，我若说了只怕站在这里挨骂的就是我了。” 　　没等月式微再说什么，他顿了顿又徐徐开口：“你爹爹将龙族结印传给外人，传出去于你于我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三叔向来将我族声誉看得比命都重，如此反应倒也正常，月儿不要多心才好。” 　　他两句话将月式微堵得无法再问，听来却又并无不妥之处。 　　月式微蹙着眉，顺着他的话茬：“所以从我们第一次踏入赴渊山见到钟离氏时，你们就已经认出了他，长老与钟离氏早就认识，对么？” 　　方才她问钟离氏“故人是谁？”可他分明还没答话她三叔就跳了出来，口口声声说没有这样的故人，还血口翻张对钟离氏出言不逊，骂他伪君子。 　　后来玄溪说出“是有其人”时，她三叔气得脸都绿了，拂袖而去。 　　这一切看似合理却又处处不合理，不管如何他们之间应当是认识的，不然不至于她的三叔如此斩钉截铁。 　　此话问出，玄溪看了月式微两眼，眸光深沉暗流涌动，一转眼忽而眼底神色消失殆尽，展扇掩笑也不瞒她：“是，月儿聪慧。” 　　见他承认月式微却并未感到轻松，反而面色愈发冷了下去：“既然是怕声誉传出去不好，那为何先族长去世千年你们从未想过要来赴渊山灭口？” 　　她三叔为了龙族声誉尚且几次要杀叶挽卿，没理由不为了声誉去杀一个与他没什么情分的钟离氏，就算千年前碍于先族长的面子没动手，但是后来先族长身逝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下手，可拖了一千年钟离氏仍旧活着。 　　这一点都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话说到此处玄溪才惊觉自己似乎又跳进了他这个亲侄挖好的坑里，甚至有一瞬他自己都开始琢磨当初为什么没杀钟离氏。 　　但也就一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 　　他说：“不能杀。” 　　月式微心下猛然一颤，这话竟与方才钟离氏同她说的一模一样。 　　静了半晌她才又开口，还是一样的问题：“为何不能杀？” 　　她倒想看看她的四叔是否也能答出一样的话来。 　　玄溪敛了眸子收了笑，给出的答案却让月式微眼底陡然掀起骇浪。 　　他说：“你爹爹临终嘱咐，不能杀，赴渊山的一切龙族之人谁也不许沾染。” 　　玄溪说这话时少有的正色沉声，并不像是假话，龙族一向讲求同气连枝，先族长在世时深受族人爱戴，与她几位叔叔感情也融洽，她的四叔断不会拿这样的假话来骗她。 　　月式微垂下眸子，再抬眸时眼底的波澜早已平静下去，只寒声问了一句：“这个人也包括我么？” 　　玄溪笑得温和面善：“月儿这是问的什么话，你是领了仙考的人，半只脚踏进了天界，这放在龙族就是供起来也是供得的，是我龙族之幸。” 　　他并没有正面答话，那就是不包括。 　　她得先是天界之人，然后才是龙族。 　　月式微沉下眸子，眼底翻涌晦暗不明：“其他的事我可以不过问，但赴渊山的事涉及仙考，四叔究竟知道多少？钟离氏究竟是谁？” 　　玄溪摇扇的手蓦然停了一瞬，旋即恢复动作弯唇微抿玩笑道：“我还以为月儿会开口先问先族长的事，看来是我想多了。” 　　月式微蹙着眉看他，脸色又冷几度，玄溪敛了笑才又道：“我方才说过了，与钟离氏结交的是你爹爹，不让沾染赴渊山的也是你爹爹，我和你其他几位叔叔虽认识钟离氏但那也是因为爹爹，月儿这话真要问不该问我们。” 　　可先族长早已身逝，月式微纵是想再问也无从突破。 　　她看着玄溪，偏那人摇着扇只是朝她笑，月式微启唇，话到嘴边又抿了回去，玄溪见状也不多留，摇着扇准备走：“行了，天色不早，月儿早些歇息，我与你几位叔叔就守在院子外面，钟离氏与你爹爹相识，想来他也不会害你，且安心住着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往院前不远处的那几棵树上蹿去。 　　玄溪刚上树就迎面被泷祝逮了个正着，他的三哥拎着斧头负手在后，脸色瞧着不是太好，瞪着他一声不吭，就连他的五弟苍墨也是如此，看他像是看瘟神似的。 　　玄溪不紧不慢敛了扇，徐徐开口：“方才那般情形你们不是不知道，与其一同讳莫如深倒不如敞亮亮的说出来，给月儿一点缝让她循着蛛丝马迹查，查到最后她自然明白我们的用心良苦。” 　　“况且我们嘴里说出来的哪有她亲自体会一遭来的印象深刻，你们说是不是？正好锻炼她在仙考之事上的心志，她会明白的。” 　　他这一番话并非没有道理，泷祝与苍墨双双对视一眼才稍稍缓和了神色：“话虽如此，月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如今主意大着呢，明白？明白个鬼！” 　　玄溪闻言蓦然掀起了眸子，目光循循看向远处又转了回来，笑说：“那又如何，这不是还有我们么。” 　　…… 　　玄溪走后，月式微当晚就做了噩梦，陷入了梦魇一般嘴里说着昏话，动静不小。 　　叶挽卿睡在她身边迷迷糊糊之间睁了眼，房中昏暗只有月色透着窗纸漫进来，她下意识去摸月式微，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人声，她登时惊神，瞌睡猛然醒了大半。 　　再细听去才发现是月式微在说梦话，她紧攥着胸口上的被子，十指握成了拳，月色倾斜下来正好扫在她脸上，那双眉头蹙得不成样子，脸色也难看。 　　薄唇紧抿，贝齿紧合像是咬牙切齿一般，时不时还蹦出一句“滚开”这样的话来，脸冷的像块冰，还往外冒着虚汗。 　　样子看上去煞是骇人。 　　叶挽卿凝眸不语，她知道，月式微又做噩梦了。 　　她支起身子想伸手擦去她额上的汗，不想还没靠近月式微忽然睁眼，那双眸子冰冷至极，看过来的那一刻像要杀人一般。 　　叶挽卿怔愣一瞬，再回神时月式微已经将她压住，剑刃早已抵在了咽喉处。 　　她眼里的凶相还未退去，叶挽卿不敢乱动，只是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月式微猛然一怔，清醒过来，看清叶挽卿的脸才敛了剑，眼底的凶狠消失殆尽，扶着额说了声抱歉才从她身上下去。 　　那样子太过吓人，叶挽卿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缓了缓神，侧脸看向月式微，她又好好的躺在身边，脸上也是惊魂未定。 　　叶挽卿靠过去挽住她的手，掌心一片湿热，捏出了不少汗，边擦边说：“下次睡前我陪你说说话吧，这样也好入眠一些。” 　　月式微没应声，眸光沉沉良久转过身将她拢在了怀里，温凉的触感转眼蔓延了全身，心也静了下来。 　　她将她揉进心口，温和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她说：“叶挽卿，我做噩梦了。” 　　她卧在床上出了一身冷汗，叶挽卿看在眼里，任由她抱着：“我知道，我在的，月式微，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月式微静了一会，脑中回想起梦里的画面，到处都是血，眼前全是被屠戮的尸身，她孤身坐在一片尸海里，浑身是血，一垂眸脚边躺着一具尸体，那人一头白发…… 　　她不敢往下回忆，不自觉的又紧了紧怀里的人，像是漂浮在海上好不容易抓住的一根浮木般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叶挽卿心疼不已，一遍遍的念着：“别怕，别怕。”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嗓子更哑了，但是还没有下一步症状，希望明天好一点，最近阳的太多了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多多休息。 　　谢谢桃锦寄投的营养液，丸丸了鸭投的一颗雷！我会继续努力的！ 　　晚安！ 152 ☪ 月式微说她做了个梦 　　◎梦里有花，有风，有叶挽卿。◎ 　　叶挽卿不知道是什么噩梦让月式微变成这样, 甚至敏.感到她还未伸手触碰就被她提着剑抵在咽喉上，脸色沉得像要吃人一般。 　　具体的事叶挽卿也没有开口问只是断断续续的聊了两句其他的，特意避开了那时月式微几位叔叔说起的事, 怕戳到她的痛处后半夜不好安睡。 　　二人蜷卧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直到月式微不再答话, 呼吸也渐渐平稳之后她才跟着缓缓睡去。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她唯有靠着月式微才睡的沉睡得香。 　　这一夜月式微没睡好, 隔壁正房中的钟离氏却也是一夜未睡，走至床边把花球放下, 然后伸手将球球踢开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掖了掖, 随即只身走到厅堂里扫了眼堂前供的牌位。 　　一共立着三块牌位, 左右两块都写着姓名，唯有中间那块是个空的，上面未落一字却供在最尊贵的位子上, 享受着最盛的香火。 　　钟离氏目光扫过两边，最终落在无字灵位上。 　　注视良久后扬手从旁边取了三根香出来，点上之后躬身拜了拜插到了香炉里, 嘴里无端念起一句诗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说罢又躬身拜了三拜, 独自坐在堂中凝神看着那几块牌位一直到后半夜，直到窗外晨光熹微，透了一点光进来才敛了目光。 　　不多时床榻上传来翻身声响, 钟离氏回过神, 捏了捏眉心起身往那边走去。 　　球球醒了, 穿着单衣正坐在床上等他，手里抱着他先前放下的那只花球看他，睡眼朦胧样子纯真可爱。 　　钟离氏抿上笑掩去了疲惫，伸手将她手里的花球取了下来放到一边，温声开口：“球球乖，等会再玩，爹爹先给你穿上衣服，天气冷了穿这么单薄会生病的。” 　　“等会去找那个姐姐玩好不好？” 　　球球这才如愿以偿的撒了手，钟离氏面上带笑将她抱起穿好了衣服才将旁边的花球又递给了她，又搬了把小凳子放在身前让她坐下玩球，自己则躬身在后面给她扎头发。 　　两枚玉铃铛左右轻摆，时不时发出清脆铃音。 　　钟离氏来了兴致，特意打了两个蝴蝶结才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球球起来，让爹爹看看。” 　　身前的女娃娃转而起身，钟离氏左看右看最后满意的摸了摸那颗脑袋才松了口：“好了，很漂亮，球球自己去玩吧，爹爹换身衣服就来找你。” 　　等人走后，钟离氏收了梳子凳子，自己站在屏风后面褪去了衣服，后背露出一条细长不自然的凹陷。 　　他换了一身粗葛衣服出了房门，将门关好后又进了厨房，一时半刻倒腾了顿早饭出来，用饭前特意留了一些出来用碗盖起来，球球看着他，他却说：“这是留给那二位姐姐的，等她们醒了之后球球记得提醒她们吃，别忘了。” 　　说完拿碗舀粥喂球球，待她吃饱后放下碗筷后用衣袖帮她擦了擦嘴。 　　又嘱咐道：“等会爹爹要去田里打稻谷，那些晒好的稻再不打出来就要坏了，等会那个姐姐出来了若是要找爹爹，球球就指给她，告诉她爹爹在房中，记住了么？” 　　球球看了眼正房又看了眼偏房，反应了一会才点了头，钟离氏这才舒了口气露了笑：“那爹爹走了，你先在这里玩。” 　　他收了碗筷进厨房之后就出了院子，趁着天气尚好去田里打稻子去了。 　　…… 　　天色渐亮，叶挽卿后半夜睡得尤其安稳，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月式微还没醒，呼吸平稳柔和，手揽在她的腰上一刻未松。 　　叶挽卿怕弄醒她没敢动作，只是轻轻抬眸看她，瞥见她的眉头舒展未有波澜才松了口气。 　　好歹是没再做噩梦了，她放了心。 　　月式微少有睡得这般好的时候，叶挽卿没动弹缩在她怀里又阖上了眸子。 　　她身上实在暖和，叶挽卿这个冷血的越冷越喜欢往舒服温暖的地方钻，这个地方可以是窝里，可以是暖炉旁，最令她满意的还是月式微这里。 　　叶挽卿阖眸又准备浅浅睡去，刚将脑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头顶就传来声音，月式微掐了把她的腰，说：“还睡？” 　　她下手很轻，叶挽卿却还是下意识啊了一声，蹙着眉头仰头看她：“我是蛇，秋天贪睡不是很正常么？再说以前一觉睡上四五天也是有的，现在才说我会不会有点太晚了？月式微。” 　　讨厌。 　　月式微垂下眸子没吱声，眼底平静如水，叶挽卿猛的支起了身子，扑在了她身上，嗔怒道：“月式微，你不会是嫌我能吃能睡像猪了吧？你你你要是现在后悔也晚了，我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 　　叶挽卿蹙着眉，双手压在她的肩上，双靥微红，耍起了赖皮：“反正我不管，你现在后悔来不及了，我、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休想撇下我。” 　　月式微眼底深邃无光，被那一方睫羽遮得严实，抿了抿唇终是没说一句话。 　　叶挽卿盯着她，双靥绯红放了句狠话：“你要是想撇下我，我就亲死你。” 　　“我说真的。” 　　她是蛇妖，被她亲上一口，要么生，要么死。 　　月式微眸光微动，终是软了神色，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摸着她脸上泛起的一抹绯色出了声：“我知道，我没有撇下你的意思，我只是……罢了，叶挽卿，抱抱我吧。” 　　叶挽卿俯下身，抱住了她，听着她心口上一阵阵起伏格外安心。 　　月式微揽着她，望着床上浮动的帐子嗓音淡淡，她说：“叶挽卿，我昨晚又做了个梦，梦里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躺着，窗外有梨花飘进来。” 　　她顿了顿，叶挽卿掀眸看她：“然后呢？” 　　月式微继续道：“你吻了吻我说，我们会像窗外盛开的梨花一样，至洁不污，至贞不变。” 　　梦里，窗外梨花开的娟丽风流，偶尔有云雀飞过。 　　月式微自认此生见过的美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那一刻不起眼的梨花枝垂落窗前，花瓣飘窗却分外美丽，万物不及。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浑身发酸脑袋昏昏开始咳嗽了所以晚了一些，等白天还会有一更。 　　感谢丸丸了鸭投的一颗雷，以及桃锦寄投的一颗手榴弹！我会继续努力的！(叉腰) 　　诸君晚安！ 153 ☪ 好养活 　　◎叶挽卿说：这是进了敌窝了？◎ 　　叶挽卿贴着月式微听她说起那个梦, 唇上不自觉抿上了笑，缓缓抬起头笑道：“只不过现在深秋，梨花得等到来年春天了, 如今花虽没有但吻可以有。” 　　二人对视，叶挽卿猛地从她怀里支起身子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月式微托着她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一时缠绵，叶挽卿双靥绯红。 　　许久月式微放开了她, 垂着眸子将她搂在怀里，余光瞥向窗外徐徐道：“天已大亮, 不能再睡了, 有些话我还想再找钟离氏问问。” 　　若是可以, 她一瞬间脑中真的闪过一个念头, 她想和叶挽卿就这么躺着，躺到天昏地暗，海枯石烂。但眼中只汹涌一刹那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月式微坐起身, 穿好衣服转头朝叶挽卿看去，她正单手支着脑袋侧身看她，显出蛇族姣好的身材曲线对她笑, 月式微别过脸才出声：“你若是想再睡会便睡吧，晚一会我再唤你。” 　　说罢就要抬脚出去，叶挽卿转而平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念叨：“一个人睡太冷了, 我不习惯，要起床。” 　　月式微走到门口开了门：“那我在外面等你。” 　　叶挽卿应了一声她就出去了，合上门转过身, 一眼就看见了院里独自一人玩耍的球球, 两边坠的玉铃铛清脆悦耳。 　　女娃娃看见她便抱起了手里的球, 直直朝她走过来也不说话。 　　月式微早就被她盯习惯了，各种冷言冷语都试过了，奈何这女娃娃丝毫不怕她。月式微垂着眸子眼底漆黑也盯了回去，还没等她问些什么球球就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扯了扯，指了指厨房。 　　她虽不太乐意但还是跟着球球进到了厨房，掀开厨房桌上的碗盖子看见了钟离氏留的一小锅白粥和碗里三只白面馒头。 　　月式微伸手贴了贴碗边，还散着余温，看来像是钟离氏特意留的，她将东西重新盖上转头看了眼球球，质问：“你爹爹呢？” 　　球球闻声犹豫一瞬，扯着她的衣袖将她带去了正房门前。 　　钟离氏住的正房门扉紧闭，安静得像是空宅一般。 　　月式微抽回衣袖垂下眸子看身前的女娃娃，冷声道：“你爹爹在里面？” 　　球球毫不犹豫的点头。 　　月式微蹙起眉头，只说：“我知道了。”然后转身先去偏房喊了叶挽卿，一进门她正磨磨蹭蹭穿着鞋，听见声响蓦然抬眸：“你不是说在外面等我么？怎么又进来了？钟离氏不在？” 　　她一连三问，月式微只是站在门扉处瞟她，淡淡应声：“厨房有饭，还是热的，你吃是不吃？” 　　叶挽卿一听还有早饭手上动作下意识的加快了：“吃，怎能不吃。” 　　她原本以为经过昨天一事钟离氏会觉得她们不识好歹会赶她们出去，哪知安稳睡了一夜钟离氏也没动作，后来她想明白了，钟离氏与月式微的父亲是故交，赶人倒不至于，倒是叹谓往后可能尝不上他做的菜了，结果这一大早月式微就告诉她厨房里留了早饭。 　　这……这真是一桩美事啊。心中慨叹钟离氏真乃君子也，竟一点没生气。 　　叶挽卿迅速穿好鞋，风一般掠过月式微身边直奔厨房。 　　月式微眸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蹙，她分明记得这家伙昨晚才吃的饱饱睡去的，这会却又像刚从饿牢里放出来似的，匪夷所思。 　　她没想太多，且随她去，兀自合上房门抬脚去了钟离氏的正房门口。 　　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她本想转身离开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伸手推开了门。 　　房里收拾的很干净，一眼看去陈设极其简单。 　　月式微扫了一圈却并未见到钟离氏的身影，目光循循倒是一眼注意到了堂前供的那三个牌位，香炉中有三根新供上的香，已经烧了大半截，风一吹香灰便落在桌案上。 　　平白无故进人房里月式微略觉不妥，又抬手敲了敲门，仍旧无人应声。她转头扫了眼球球，女娃娃正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 　　“你爹呢？”她问。 　　球球依旧指着屋内，月式微不自觉凝起了眸子没再问话，球球站了一会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走上前将门又敞开了一些走了进去。 　　月式微沉着脸犹豫一瞬也跟了进去，房间就那么大目光所及之处仍旧没见到钟离氏。 　　这小姑娘在骗人。 　　月式微垂眸扫了她一眼，没作声，转而掀起眼睑看了眼堂前供着的牌位。 　　除了中间那个什么都没写其他两个她看得分外仔细，左边那个写着“故先父段文清之位”，月式微又扫了眼右边，同样写着“故先慈何蓁蓁之位”，看着像是寻常人家立的牌位，可月式微看到灵位右边撰着的一行小字时却不觉眉头紧锁。 　　那行小字标着籍贯，籍贯上提到九乌二字。 　　她陡然想起上回同喻雪婵去九乌皇宫中的一幕，那时叶挽卿还问过她一些什么话来着，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回想却是记不清了。 　　未等她细想叶挽卿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白粥，手里还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吃的不亦乐乎。 　　“我还以为你在院中，不是要找钟离氏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进了人家卧房里？我一顿好找。” 　　说完又就着白粥咬了一口馒头，明明单调寡味的东西到她嘴里却像珍馐美食一般。 　　月式微回过神扫她一眼：“你倒是不挑食。” 　　叶挽卿笑着应声：“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好养活。” 　　说她一句乐上了天，月式微敛了眸子又瞧了眼牌位，彼时叶挽卿也凑了过来，两腮鼓鼓，瞥见牌位上的字也猛然蹙起了眉：“九乌？诶这地方我们上次不是去过么？” 　　目光梭巡往上，又看到了“先父”“先慈”的字样，脸色讶然又咬了口手里的馒头：“钟离氏是九乌人？说起来上次九乌生乱我们也有份，这要是让钟离氏知道了还得了？” 　　九乌帝君被人毒死，虽不是她们二人下的手，但起码也算是个共犯，她们这是误打误撞挨到刀刃上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桃锦寄投的雷一个，还有丸丸了鸭投的雷一个！我会继续努力的！(梨花飘进来的时候真的很美) 　　没赶上十二点之前更，我的花花(悲)，明天下午我再写一章出来，没有什么能拦住我更新(拍桌) 　　还有就是今天去考试了，穿上新鞋结果后脚跟磨破皮了，战损归来，痛，太痛了！ 154 ☪ 以大欺小月式微 　　◎一问三不应◎ 　　叶挽卿有些担心钟离氏知道她们之前到过九乌的事, 纵然他与月式微的爹爹是故交但牵扯国仇家恨之中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她看向月式微将嘴里的馒头咽下，缓缓道：“此事可大可小，若是透露出去只怕对我们赴渊山一行不太顺利。” 　　钟离氏纵然是个君子不会对她们下手, 但他却是这山头唯一知道些事又能交流的人，月式微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他, 这档口忽然又跳出这事，倒是叫人难办, 她住着人家的房子还吃着别人家的白粥馒头，心头陡然生出一丝惭愧出来。 　　叶挽卿吃不下了, 将碗放到了一边, 抬眸瞟了眼月式微, 想知道她究竟怎么想的。 　　月式微觉察她的目光, 余光扫过落在牌位上，沉着眸子徐徐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必要时候我会与他明说, 此事不必挂在心上。” 　　总不好为了一己私心故意瞒着人家什么。 　　叶挽卿听她一番话自己也想通了大半，挽着她的衣袖道：“既然如此，若是他下次问起这事我也与他明说便好, 坦坦荡荡的总比刻意隐瞒来的好。” 　　月式微也是这个意思，叶挽卿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又端起了方才放下的碗，将还剩半碗的白粥扫了干净, 舔舔嘴唇看向她：“你要不要也吃一些？锅里还有。” 　　月式微摇头，她并没有进食习惯，大多时候能不吃就不吃。 　　叶挽卿会意便不再问, 转身收拾残局去了。 　　待人走后月式微转过身再次看向堂前供的牌位, 只是这次目光转到了那个一字未落的牌位上。 　　钟离氏特意将这个无字的牌位放在最前面, 离香火最近的地方，虽未注明但她也知道这个人在他心中应当是不凡的。 　　月式微凝起眸子，既然不凡为何又不署上姓名？怕人知道么？ 　　她眸光沉沉想了一瞬便放下了，垂眸看向了旁边的球球，她抱着那只花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月式微并未责怪她骗人一事，只是脸色越发变冷，寒声又问了一遍：“你爹爹究竟在哪？” 　　女娃娃一时没动作，像有犹豫，月式微看在眼里，掌心凝出法力将她怀里的花球夺了过来，又补了一句：“不说实话这个球就不给你了，算是赔罪，到时你爹爹来也不管用。” 　　怀里的球忽然不见，女娃娃反应过来眉头微蹙，瘪着嘴上前想把月式微手里的球抢回来，月式微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将球又举高了一些，冷着脸垂着眸看着她，女娃娃踮脚去够怎么也够不着。 　　球球急的眼眶不自觉泛起泪花，捂着袖子揉了揉眼眶依旧不知疲惫的踮脚拿球，眼眶微红泪眼汪汪，像两汪清泉似的我见犹怜，月式微却不为所动，立在原地嗓音发冷：“你这一招对挽卿或许有用，但我不是她。” 　　球球攥着她的裙裳，平时就说不出几个利落字，现如今一着急连字都不会说，只是一个劲儿的伸手去够，脸憋得红红的，两边的玉铃铛轻轻作摆发出声响。 　　她的眼里只有球，全然不在意月式微方才问的什么，眼看就要哭出来这一幕恰好落到进门的叶挽卿眼里，门外的人登时看直了眼。 　　月式微听见动静转头看去，只瞥了一眼又转了回来，手上那只花球仍旧托得高高的，任身前的小孩子怎么哭也无动于衷。 　　叶挽卿愣了一瞬旋即走了过来，蹙着眉有些不高兴，二话没说伸手去取月式微举高的球，奈何她也差一点，只堪堪摸得到她的手腕。 　　要从月式微手里夺东西，有点难。 　　她面露难色，垂眸瞥了眼球球，女娃娃正抬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她，看得叶挽卿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垂下手猫了眼月式微，暗暗扯了她的衣袖作势咳了两声：“球，球先给我。” 　　月式微不自觉眯起了眸子，看着她那副吃瘪的样子静了半晌，最后还是冷着面将球塞给了她。 　　叶挽卿拿到球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蹲下身子一把抱起了孩子，擦去她的眼泪温声安慰：“球球别哭，姐姐已经把球拿回来了，没人可以抢你的东西，谁那么坏会抢我们球球的东西对不对？” 　　怀里的女娃娃应声看了两眼月式微，月式微瞥她一眼：“这会怎么不说假话了？” 　　叶挽卿手肘捅了她一下，月式微便不做声了。 　　对方到底还是孩子，抢人玩具这件事再怎么说都是她理亏，主要是被叶挽卿看见了，她无话可说。 　　球球如愿以偿止住了哭，叶挽卿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月式微，道：“才一转眼不见你怎么拿起了人家孩子的东西？都把人家弄哭了，怎么你也想玩呐。” 　　这话分明是在讽她，月式微扫她一眼，淡淡应声：“是她先骗我。” 　　叶挽卿垂眸看向怀里的球球：“这个姐姐说的是真的？” 　　女娃娃点了点头，叶挽卿没想到还有这茬，抱着孩子温声说了几句又转头牵过了月式微，在她手上落了一枚吻，笑道：“她虽有错但你也有不对，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月式微不言语，面色却没这么冷了，目光落到一旁叶挽卿身上又扫了眼她怀里的球球，忽而开口：“你这样若是以后我们之间真有什么，你会把她宠坏的。” 　　叶挽卿闻声抿上了笑：“这怎么能一样，那必须宠着。” 　　月式微瞥她一眼没说话。 　　房里没人，三人又等了一会才退了出去，本意是找钟离氏，奈何没见到人，这一大早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叶挽卿抱着球球好歹将孩子哄好了，月式微余光扫她一眼还想开口问被叶挽卿拦了下来：“你先别开口，我来问吧。” 　　月式微默许，叶挽卿将孩子抱到一边同她玩了一会才问了出来，球球从她怀里挣扎下来跑到月式微身前，拉着她的裙摆想往外走。 　　月式微一动不动看了眼叶挽卿，叶挽卿徐徐开口：“你不是想找她爹爹么？人家现在带你去你怎么反倒不动了？” 　　…… 　　球球领着二人一路往水田方向去，说是往水田方向却没去水田，而是停在了途经的一处小坡，坡上拢着土，下面被挖截断了被人用石块垒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小悬坡。 　　悬坡上面土地平旷，三面植被茂密，一面视野很好，因为在半山腰上能够很清楚的看见山外的景色，一片绿意云雾缭绕。中间被人刻意除去了草木，四四方方还用竹条圈了起来，角落处搭着一个小房子，看着像是谷仓一类的。 　　月式微特意上去看了看，那一圈的青竹栅栏才刚刚及她的腰，一眼便能看见里面。 　　栅栏围起来的地方不算大，但是被修得很平整，两边都铺着手编的干枯草席，上面晾着打下来的新鲜稻子，中间只有一条两尺来宽的小道，直通角落边上的谷仓。 　　月式微的目光顺着那些金黄的稻子往前走，便看见了一身粗衣的钟离氏。 　　他束着头发戴了顶宽檐草帽，光着脚手持着翻稻的耙躬身劳作，旁边放着两个大箩筐，里面都是刚收起来尚未脱壳的稻子。 　　钟离氏蹲下身从地上抓起了一捧稻子放在掌心揉了揉，稻皮晒得很干很脆稍搓一搓就能捻出里面白色的稻米。 　　钟离氏露了笑吹一口气那些粉碎的稻壳便飞了起来，日光夹杂着眼前纷飞的碎壳子让他不自觉眯起了眼，自然而然便看见了栅栏外面站着的人。 　　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他站起身将手里翻稻的耙子倒在了一边，伸脚穿上鞋顺着中间的小道走过来开了栅栏，面目慈善：“既然到了就进来吧。” 　　他一把抱起球球将她们往里面引，边走边说：“猜也不用猜，定然是球球将你们带到此处，日头这么晒也不怕晒坏了。” 　　钟离氏将她们引到谷仓旁边的一处阴凉处，特意在那里放了一条长凳供人落坐。 　　“先坐吧。” 　　月式微和叶挽卿便应声坐下了，钟离氏将球球也放到长凳上坐下，自己到旁边矮桌上倒了两盏茶水过来递给她们，二人道了句谢接了过来，钟离氏这才顺势坐了下来，望着日头底下的金色稻子缓缓开口：“如今已是深秋，以后像这样的好太阳不多了，前些日子收的稻子再不晒出来就来不及了，所以一大早便出了门。” 　　说罢又转头看着她们抿上了笑：“你们一路过来应当也感觉到了，这茶是我从山上挖的解暑清热的草药熬成的，今天早上刚出的，到现在正好放凉了，你们来得正好，赶上了这盏好茶。” 　　叶挽卿端着手里褐色清澈的茶水，握在手中温凉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闻着清香怡人，她抿了一口，除了入口时有些微苦咽下后又返上一点甘甜，确实是解暑的良品。 　　月式微来此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浅浅抿了两口说道：“我来此处是有些话还想问问你。” 　　钟离氏歇了歇垂下眸子，想了一瞬后站起了身，挽着裤腿应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韶光不待人，待我趁着今日好天气忙完这些我们对坐畅谈也不迟，你说呢？” 　　农户都是靠着天气吃饭的，全家都指着秋日里收的稻子的过冬，月式微明白这些便也没出声追问，只是颔首点了头。 　　说罢钟离氏又脱了鞋走上了晒稻子的草席，捡起地上翻稻子的耙子顶着烈日忙活起来，偶尔直起身子歇歇擦擦汗。 　　球球坐在月式微身边玩着花球，看到她爹在太阳底下忙活便跳下了长凳，从矮桌上倒了一盏茶给她爹爹送过去，钟离氏接过茶一口饮尽笑容抑制不住：“爹爹没事，球球去阴凉底下坐着吧，找那个姐姐玩一会，爹爹很快就忙完了，去吧。” 　　父女二人站在太阳底下，钟离氏给球球擦去脸上晒出的汗，球球捧着碗仰头看着那个高大身影，眼中熠熠生辉。 　　一时气氛温馨融洽，月式微看着这一幕却看得入了神，眼底盘桓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晦暗色彩。 　　叶挽卿瞥见她的神色，饮了口茶徐徐出声：“在想什么？” 　　月式微回过神旋即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没什么要紧的。” 　　不一会球球拿着空盏走了过来，将茶碗放好之后走到了月式微跟前，将手里的球递了过去，月式微垂着眸子没接，余光扫了眼叶挽卿：“我不同你玩，找你叶姐姐。” 　　叶挽卿闻声把球接了过去，一把将球球抱到了腿上：“没关系，我陪你玩。” 　　月式微只余光瞥了眼。 　　三人没坐一会钟离氏便已将草席上的稻谷整个翻了一翻，穿上鞋后把原来摆在一旁的两筐晒好的稻谷搬了过来，推出了谷仓边上放着用来舂谷子的盛器。 　　类似打糍耙的那种槽子，只不过这种是木制的，用来打谷子唤作舂米桶。 　　将舂米桶推出来后，钟离氏取出了一根粗圆的木杵，把箩筐里的晒干的稻谷舀到里面用木杵去打，不出一会的功夫便能糠米分离。 　　钟离氏用筛子再将打好的稻米筛出来收进袋子里，如此循环往复光是看着就觉得累人。 　　叶挽卿将怀里的球球放下来，走上前替他扶着装米的袋子，有些不解：“你既然会法术何苦还自己亲自做这么累的事？未免有些……” 　　后半句不太礼貌没说出来，钟离氏拿着木杵持续的舂米，听见她这样说反倒笑了：“我之前还真同你想的一样，也这么干过几年，后来就没这么做了，你道为何？” 　　叶挽卿掀眸看他：“难不成闲的？” 　　钟离氏闻言又是爽朗一笑，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对对，就是闲的，这样说来也没有错。” 　　过了一会敛了笑又重新舂起了米，继续道：“你若是活的像我这般久了，又有法术又无岁月之忧，到那时你就会知道真正的不凡其实就在日常生活里，越往下走回归的越是本真。” 　　叶挽卿听的似懂非懂，却隐约觉得她这番话与月式微之前同她说过的话有些相似。 　　她转头扫了眼月式微，对方正看着她，钟离氏垂下眸子舂米忽而开口：“对了，你不是还有话想问我么？便现在问吧。” 　　这话是同月式微说的。 　　闻声月式微转了目光，沉了一会缓缓开口：“我想问问，你第一次在山市外见我们时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钟离氏的动作慢了下来，想了一会并未遮掩：“没错，我看到你们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们是谁。” 　　话音刚落，月式微的眸子凛了起来，继续道：“为何当时不说？” 　　钟离氏顿了顿，将舂好的米糠分离收进了叶挽卿扶住的袋子里，随即应声：“这么多年再次见到故人亲族，我有些惊讶，但又是意料之中，我知道你们并不喜欢结交外人，自然也就没有开口相认。” 　　“如你三叔所说，我充其量也只是同那一人相熟，他既然早已身逝我与你们便也没什么交集了。” 　　“认与不认，说与不说没什么分别，你们既然来到此处我好好招待就是了，何必徒增烦恼。” 　　这话倒也不假，说得过去，月式微又转而问了其他的，她说：“那你同我族先族长究竟如何相识？” 　　钟离氏面色一顿旋即恢复正常，接道：“按理，你到底还是该唤他一声爹爹的，先族长倒显得有些生分了。” 　　这回轮到月式微脸色变了，眸子也跟着沉了下去没吱声。 　　钟离氏看她良久倏而叹了口气：“罢了，原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他张了张口想回应她的问题，却发现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景象又同那天一模一样。 　　月式微看在眼里，眸光却是冷了又冷，有些失了耐心，索性换了个问题：“那他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这话一问出来，叶挽卿的目光瞬间就落到了她身上，隔着半米的距离都能感受得到她周身腾升的寒气，眼底昏黑无光，语气更是冷的直往下掉冰渣子。 　　叶挽卿不觉一抖，浑身起了一层冷汗。 　　她知道月式微很少谈及龙族，从她嘴里更是从未听到过关于他父亲的事，哪怕涉及到一丝一毫都没有过。 　　直到那晚她们在院中听龙族几位长老说了几句，那时月式微的神色虽也称得上镇定但她眼中掀起的波澜却无法掩盖。 　　月式微后来也没提起这事，她也非常心知肚明的没问，过了一晚本以为她心里放下了，不曾想现在她又蓦然问了这么一句，让叶挽卿心里直擂鼓。 　　钟离氏停下了手里的舂米杵，看着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脸色随之变了又变，开口说话依旧吐不出声音。 　　这一幕让月式微的脸色更差了，像结了层霜似的难看，眉头紧蹙久久难平。 　　她越是想追求真相越是得不到真相，仿佛有人在暗地里故意阻她的路一般，将她堵的死死的。 　　像是被人捏住，纵使她有掀天的能力也施展不出来，只让人觉得窒息。 　　【📢作者有话说】 　　更啦！啊啊啊还是没写到六千，四舍五入一下(自我催眠) 　　明天补回来！(愤怒拍桌)碎觉晚安！ 155 ☪ 千年如一日 　　◎同一个梦境◎ 　　月式微的眸子不断沉下去, 方才的光泽被垂下来的眼睫遮了个干净，看不出其他神色就只是冷，冰凉刺骨的冷。 　　钟离氏说不出话, 对于她的一次次提问心有余而力不足，几次尝试失败后只长叹了口气, 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身前的舂米桶，躬身翻了翻里面的稻子扬起一阵浅浅的粉尘。 　　站起身拂手散开微尘缓缓道：“我知你心中不好受, 但我力所能及，有些话我无法说出口, 能帮到你的地方也微乎其微, 实在惭愧。” 　　说罢又操起手里的木杵舂米忙活, 将舂好的稻米扫进竹簸箕里在倒进米袋里, 叶挽卿替他扶着米袋目光却一直落在月式微脸上，凝着眸子看了好一会欲言又止。 　　钟离氏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掀眸瞥了一眼，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米袋先出了声：“今日这箩筐稻子打完了, 姑娘先将米袋给我吧，我把袋口扎好免得遭了老鼠，你去旁边歇着就好剩下的我来弄。” 　　叶挽卿松了手, 坐到了月式微身边。 　　她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瞥见叶挽卿过来才稍稍缓了神色，良久沉声：“赴渊山就没有什么是你能说的么？” 　　钟离氏将扎好的米袋扛上肩头背到谷仓旁边放起来，事后抚了抚掌心的白尘走过来一并坐下将旁边的球球抱进了怀里, 拍去她膝上弄脏的尘土哼笑一声：“说来惭愧，赴渊山的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这实在不是我能决定的。” 　　问来问去又陷入了死循环, 月式微眉蹙深深便也不再问了, 眼底的波澜也随即恢复平静。 　　现今这情况根本不是她情绪起伏就能改变的，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 　　叶挽卿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刻未走，松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语气轻轻：“总会弄明白的，我就不信能有人把事情藏得这么严实一点缝都不露出来，你想要知道的真相一定都能水落石出。” 　　话已至此，月式微舒了眉头，抿了抿唇再次看向钟离氏：“既然如此，我还想再问一句。” 　　钟离氏：“姑娘问便是。” 　　虽然知道这话问出来他十之八.九也是答不出来的，但她还是想问问。 　　顿了顿，她换了口风：“赴渊山千年，可有出过什么事么？或者一些特别的？” 　　月式微想问煞的事，但这东西太过冷僻，况且她还有顾虑，不好点破。 　　“特别的东西？”钟离氏转过头看她，像是沉思：“可否仔细说说？” 　　月式微敛起眸子，端起旁边的冷茶抿了一口，继续道：“我记得你曾说过，赴渊山上没有妖是因为他们不敢上山，如今想来总有缘故的。” 　　钟离氏眸子半抬，像是有所印象：“我是说过这么一句话，当时我在院中杀鱼，你问我血腥气会不会吸引来妖魔，我说他们不敢。” 　　“正是那次。”月式微追问：“所以究竟为何不敢？” 　　赴渊山周围的山林都是千万年无人踏足的深处，群妖环伺互相厮杀争夺地盘，早就形成了一个蛊场般的存在，修为强悍的比比皆是，赴渊山处在环抱之中却安然无恙，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她看着旁边的钟离氏，钟离氏将怀里的球球放了下来把茶碗递给了她，只说：“球球乖，再帮爹爹打一碗茶来。” 　　待孩子走远，钟离氏坐直起背，单手撑着膝盖看向了赴渊山外的密林云雾，指着很远的地方徐徐开口：“你们进来这里的时候，应当看见了山外立的那些剑柱了吧？” 　　月式微随即接话：“长老说那是六道门设下的。” 　　钟离氏垂下手点头：“不错，以前这一片山隔三差五总有生人闯入失踪，六道门为了防止此事便在山外派弟子三千设下了屏障。” 　　话未说完倏而转头看她，又道：“你可知原来那屏障可是能要人命的，原意是想借此将妖都锁在山里自生自灭，妄想出来的妖十有九伤。” 　　“有道是赶狗入穷巷，狗急了尚会反咬一口，何况是妖，结果自然是屏障被破，三千弟子遭了反噬修为折损，伤了元气。” 　　“再后来他们才改了剑柱，不施加什么法术，只雕了朵桃花，刻了个六字，既然压不住里面的妖就只能警戒世人了。” 　　“常人看到那剑那花那字便知道这是仙门标志，里面去不得。” 　　“只是话虽如此，但那三千弟子的修为该折损了还是折损了，现如今那剑柱底下也还埋着数以千计的妖骨。” 　　“真正的厮杀，不在剑刃，而在人心。” 　　月式微听着不觉蹙起了眉头，钟离氏顿了顿又道：“自然，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山外的人怕妖故而不进深山，同样，山里的妖不敢上赴渊山也是怕这山上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我住在这山上这么久了也没听过。” 　　不一会球球已经端了一碗冷茶过来，钟离氏换上了笑和蔼接过一口饮去大半。 　　月式微凝眸看着他没再说话。 　　钟离氏站起身扶了扶草帽扭头看她，朗声道：“你若是没什么想问的了我便继续去忙了，还有好些稻子都没打出来。” 　　他一心只想着他的稻子，月式微敛了眸子只摇了摇头回应。 　　钟离氏见状便又脱了鞋上了晒稻子的草席，把着耙子翻稻谷，时不时站上一会擦擦汗纳纳凉。 　　倒真有一副乡下农户的样子。 　　眼见问不出什么，月式微沉眉冷气未见波澜，坐在长凳上一言不发，叶挽卿将茶碗递给她，接过来抿了两口之后垂眸却猛然看见碗里的茶水翻起了波澜，下一瞬便来回激荡起来。 　　月式微不自觉蹙起了眉，叶挽卿看她神色不对刚想开口问被一阵不小的动静打断。 　　二人双双循声而去，便看见赴渊山百里之外的一处山野陡然掀起气浪，将四周的草木震得倾斜断折，飘散其中的云雾也被带起的长风席卷四处，露出气浪之下的绿意来。 　　隔得太远，月式微看不清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气浪震开的强风很快朝这边袭来，摧枯拉朽一般，枝头浓绿的草叶随风打落滚滚扑面。好在赴渊山此处有屏障作保，不至于被远处而来的强风威胁。 　　钟离氏手持木耙立在原地，也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目光，然而他只是很寻常的看了一眼又躬身忙他自己的事。 　　月式微余光扫过他，淡声道：“你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闻声，钟离氏掀起眸子，露出草帽底下一双笑吟吟的眼睛来：“这里可是群妖环伺，有妖的地方就有仙门压制，这里自然也不例外，方才不是正好说到山外的那些剑柱么，现如今这动静八成又是仙门在除妖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话不假，月式微垂下眸子没有多问，她本想就此告辞但远处发出巨响的山野又忽然惊起一阵金色光束，迸发出的法术波动将百里之外的赴渊山都震了一震，罩在山上的屏障也被击得忽明忽暗，金光阵阵。 　　一瞬的功夫那光束又倏而消失，恢复平静就像方才的一切不曾出现过一般。 　　月式微看着远方的脸色不觉沉了下去，那束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思索之际钟离氏蓦然“诶”了一声，月式微转头瞥他，眼底起了阵阵寒意：“这也是仙门在捉妖？” 　　钟离氏停下动作，眯起眸子眺望远方，眉尖微蹙摇了摇头：“非也，方才那景象我从未见过。” 　　没等月式微再说什么，龙族几位长老忽然不知从哪窜了出来，纷纷落在了栅栏外。 　　玄溪收了扇指了指方才发出动静的地方，缓缓道：“那动静看着古怪，伴有金光，恐怕有些蹊跷。” 　　说罢垂手胸前展了扇看向月式微。 　　月式微冷着面良久徐徐应声：“我知道了，月儿这就去看看。” 　　玄溪达到目的面上露了笑，满意道：“如此甚好，只是现在是白天我们一行目标太大，月儿先行我们在后面远远跟着就好。” 　　话音刚落他扬袖一挥往月式微的身上罩了一层遮挡面目的斗篷，这里到处是妖多防着一些总是没错。 　　月式微将斗篷上的兜帽戴上，一直盖到鼻尖上面一点，斗篷下面一身白衣遮的严实。 　　做完这些她微微侧脸余光看了眼叶挽卿，嗓音冷冽：“你在此处等我。” 　　她吩咐一般不容辩驳，叶挽卿却皱起眉头回了句：“我不。” 　　赴渊山外面是何等的凶险她猜也能猜到，她那几位叔叔对她又是亲情淡薄，虽是一道去但他们只会保她的不会死，却难保她不会受伤，叶挽卿不想让她受伤，她近日的修炼也有进益，若是遇到情况她或许可以帮上一帮。 　　想到这里她底气又足了一成，传声给面前一身清寒的人：“你说过不会撇下我，我要同你去。” 　　月式微眉蹙深深，冷声回应：“山外危险，我怕顾不上你，叶挽卿你怎么不明白。” 　　叶挽卿置若罔闻，自己施了法术罩上了一层青色斗篷，将兜帽戴上学着她的样子扯到了鼻尖上面一点，那双眸子澄澈干净：“我就是太明白了，所以才要去。” 　　“我不要你顾我。” 　　“你！”月式微气的面色发冷，看着她一脸慷慨无畏的样子噎得说不出话，敛了眸子只说：“随你。” 　　叶挽卿如愿以偿跟着她出了赴渊山往出事的地点赶去，几位长老看他们走远了也穿上了斗篷，只有泷祝整理着兜帽嘴里骂骂咧咧，斥月式微鬼迷心窍，说叶挽卿蛇妖坏事。 　　玄溪将扇子别进腰里没听他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了栅栏里的钟离氏，笑道：“这场动静真是来得及时啊，都省的我们想办法了，简直是天助我也，你说是不是啊钟离氏？” 　　钟离氏低眉一笑没应声。 　　几位长老没多留便也动身走了。 　　彼时月式微和叶挽卿已经接近了方才发出巨响的那片山野，随意找了棵高点的树往下看，并未现身。 　　这里因为刚才的动静还有尘土未散，她们站得高并没有受到侵扰。 　　月式微压低兜帽敛去声息，垂眸往下瞥去，只见一阵黄尘之下出现了三个影子，一只妖，两个人。 　　妖是狐妖，两位女子却不认识，只看得到她们的穿着以及袖摆上绣的桃花，头上皆簪着木簪，手上提着长剑，看着像是修道人士。 　　叶挽卿狐疑：“难不成是六道门？” 　　月式微传声回道：“她们衣服上的花纹与山外剑柱上的一样，应该没错。” 　　仙门出来捉妖并不少见，但方才那束金光却不见踪迹。 　　不一会扬尘散去，蒙在尘土中的人终于露了出来，一黑一白，白衣服的人脸色铁青，像是动了气，压着怒火喊了黑衣服一声：“孽障。” 　　黑衣服的却垂剑身前，一脸孩子气的满不在乎，驳道：“那狐妖方才假意诈降，我若不祭出这件宝物哪里还有命活？” 　　白衣女子脸色越发铁青，默不作声先抬脚去了已断气的狐妖身边抽出了它身上的剑。 　　剑身刚从狐妖身体里抽出来月式微就浑身一凛，眉眼寒光沉沉，叶挽卿看着那把剑也不自觉心中犯疑。 　　这把剑她好像在哪见过，非常熟悉。 　　良久她猛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朝月式微看去才发觉她脸色阴的厉害。 　　叶挽卿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那白衣女子从狐妖身体里抽出来的剑与月式微的剑竟有九分相像！ 　　白衣女子抽了剑就要领着另一位走，树上的叶挽卿都未反应过来月式微便忽然跳下了树喊了句“等等。” 　　她压着嗓子，未将自己的情绪袒露分毫。 　　闻声而止的两人缓缓转过身，白衣女子看她一身装扮奇怪，又在她身上没感觉到妖气以为是江湖道友，躬身便问：“不知这位道友所为何事？” 　　月式微手腕一转亮出了长剑，开门见山：“方才我见二位的那把宝剑与我的剑有些相似，不知从何而来所以问问？” 　　白衣女子看到她手里的剑脸色稍变没说话，倒是旁边的黑衣女子先出了声：“天下相似的剑多了去了，难不成你都要问问？” 　　黑衣女子言语冒犯，白衣女子斥了她一声才消停，看向月式微躬身又道：“莫怪她莽撞，道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等还有要事回门派处理，姑娘若是有兴趣可到六道门寻我。” 　　说罢要走，月式微压低兜帽一闪身拦住了她们的去路，手上寒光阵阵，她稍一使劲剑身便迸发出刺眼的金光，声音发冷：“此事对我很重要，还请二位相告！” 　　叶挽卿站在树上看着这一幕心惊肉跳的，她从没见过月式微这般不顾后果的模样。 　　白衣女子看着她手里的剑，徐徐开口：“姑娘若真想知道就去九乌吧，恕不奉陪。” 　　说完御剑离开了，月式微得到了答案便没再追上前，兀自敛了剑。 　　叶挽卿这才跃身跳了下来，走到她身边问她：“太过巧合，会不会是陷阱？” 　　月式微掀眸看她：“或许。” 　　叶挽卿又问：“那还去么？” 　　这回月式微却不做声了，只是扫了一眼拉着她走：“先离开这里，再等一会就难保不会有妖聚过来了。” 　　这里这么大动静，等妖围过来就走不掉了。 　　二人回到赴渊山，太阳西斜，钟离氏忙活了一下午才将稻米打出来回了家，月式微和叶挽卿褪下斗篷进了院子，钟离氏正好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 　　看见二人回来特意喊住她们：“今年的新米，来尝尝吧。” 　　叶挽卿自觉的走了过去，月式微便陪着吃了一些。 　　饭后叶挽卿陪着球球在院中玩耍，月式微同钟离氏坐在一旁说话。 　　月式微话少，大多时候都是钟离氏在说，言语间她提起房中供的三个牌位的事，钟离氏坦然一笑，道：“不过是以前的事了，身为子嗣自他们去世之后我便一直供着，直到如今。” 　　月式微眸光沉沉又问了一遍：“你是九乌人？” 　　钟离氏看她，笑着应声：“算是吧。” 　　她本还想问些什么，但料想他十有八.九答不上来便又作罢。 　　晚上她与叶挽卿在房中歇息，后半夜的时候她又做梦了，还是同一个场景，到处都是血，四周很吵，族人在一片血雾之中挣扎逃跑，身后的人拿刀追她，将她砍死破开皮肉。 　　月式微坐在尸堆里，一垂眸脚边便躺着一具白发尸体。 　　尸体面朝下，指节早已青白，月式微不知动了什么心思，她爬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将他翻过来，可刚一翻身她就醒了。 　　她猛然惊醒，不想身侧叶挽卿早已醒来，抚手擦去她额上的汗，月式微眼底漆黑，倏而将她的手捉住。 　　她说：“叶挽卿，我好像忘了许多事，怎么想也记不起来了。”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重复做着一个梦，脑中只有那些片段，不知前因后果，每次想回忆时却发现时间太久，早已分崩离析。 　　叶挽卿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从白天那会就猜出了大半。 　　她靠过去用指腹摩挲着她的眉头，温声接道：“你若是想去九乌，我陪你去，你想要的真相不论好坏，你都不是孤身一人。” 　　“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作者有话说】 　　更啦！来晚了来晚了，没能在转点前更新(滑跪) 　　明天再更，晚安！ 156 ☪ 缅邈岁月 　　◎缱绻平生◎ 　　叶挽卿好容易将月式微的眉头抚平, 等她睡安稳了才终于松了口气，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自己却睡不着了，躺在一旁盯着月式微的侧脸发呆, 眼神涣散晦暗，不一会目光渐渐失焦心思飘到了别处。 　　她担心。 　　自从月式微进了这片山林隔三差五的总是噩梦缠身, 以往她虽然睡眠浅但只要四周安静也是能一觉睡到寅时的，可现在却大打折扣, 经常半夜嘴里说着梦话，神色紧张一身虚汗, 胸前盖的被子都要被她揪出一个洞来。 　　不光如此, 上次甚至差点提剑将她斩于床头, 那时她的眼神叶挽卿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人睡不好容易崩溃, 加之月式微心里总压着许多事，她真怕哪一天她就扛不住了。 　　想到这里，叶挽卿脸上的愁容不减, 不自觉掀眸看了眼睡下的月式微，握紧了她的手。 　　上次那件事后，叶挽卿每日睡前都会费些心思跟月式微说说话, 尽管她话少但是叶挽卿说出的话她一句也没漏下，阖眸之前会特意将她的手挽在掌心抵在心口护着。 　　这样下来月式微一睁眼就会知道她身边躺的是她，不是别人，才会知道她很安全, 方才可怕的一切只是在做梦。 　　话虽如此，叶挽卿仍然知道自己能为她做的很有限，月式微还是会半夜惊醒, 一头冷汗, 唯一的办法只有让她解开心里的结, 寻找从前的真相。 　　所以叶挽卿才会提出去九乌的事，不管好坏她始终都陪在她身边，缅邈岁月，缱绻平生。 　　叶挽卿很满足，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想了半晌她左右睡不着，侧脸看了眼月式微，瞥见她睡得安静便悄咪咪的起了身，坐在床头趁着这会时间抓紧修炼，若是真要去九乌她也不至于拖后腿。 　　这段时间她忙里偷闲也时不时修炼过几次，不知是不是赴渊山灵气比较好的原因，她修炼起来似乎比之前快上了很多，法术用起来也愈发得心应手。 　　叶挽卿坐在床头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过程中没有了之前的吃力感，灵力顺着各处脉络游走全身不一会便浑身轻盈，脑中清明，额上也没有了虚汗。 　　一直到窗外天色渐亮她才徐徐睁眼，无他，只是肚子饿了。 　　她没着急下床，而是转头先看了眼月式微，对方眸子半垂，正看着她。 　　叶挽卿抿上笑意，顺势躺了下来，支着脑袋侧身看她，戏言道：“好看么？” 　　她是蛇妖，自然是好看的。 　　月式微垂着眸子注视一会，倏而别开目光却说：“一般。” 　　叶挽卿垂首认真打量自己一番，抬眸问她：“哪里一般？” 　　月式微扫了眼她的衣衫不整却不说话了，耳廓微红。 　　叶挽卿浑然不知，还纠结着哪里一般，她扑在月式微身上，揪着她的衣衽还欲问她，一时不查被她扼住了手腕，淡声问她：“方才看你修炼，如今到什么程度了？” 　　这话问的忽然，叶挽卿想了一会徐徐答之：“畅通无阻算么？与之前相比要快上很多了。” 　　月式松开她的手没说话，而是起身下了床，站在床边穿好衣服后手腕一转敛出了剑，纵身跃出了三米之外回身看她。 　　“三招之内，你能碰到我头上的簪子就算你赢，顺便看看你最近的进益。” 　　叶挽卿坐在床上眯眼看她，眸光敞亮神采奕奕，笑道：“你这是……想试我？” 　　月式微没答她的话，只是垂剑唤她：“下床，现在。” 　　叶挽卿来了兴趣，伸手扯了扯半敞的襟口下了床。 　　头一次月式微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看着面前一身清寒不沾毫尘的月式微，又抬眸略了眼她头上那支素玉簪子，笑道：“碰没碰到这如何说的清？万一到时候你耍赖岂不白忙？” 　　月式微凝眸：“那你想怎么做？” 　　叶挽卿也不跟客气：“这样吧，三招之内，我拔下那支簪子就算我贏，如何？” 　　月式微不觉眯起了眸子，寻常人使出浑身解数穷尽一生都难以摸到她的衣角，更别说头上的簪子。 　　她想试叶挽卿，不想对方似乎野心挺大。 　　月式微提着剑，淡声应道：“一言为定。” 　　叶挽卿脸上绽笑，未等反应便冲了过来：“这可是你说的，没得赖的。” 　　月式微立在原地风雨不动的看着她冲过来，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朝着她头上那只簪子来的，像阵风一般缠过来，手蜻蜓点水般的从她腰上拂过，顺着腰脊往上滑。 　　月式微不疾不徐削掌而去拿住她的手，身子往后一转带起身前的剑刃，剑身贴着叶挽卿的腰腹将她推开。 　　用的是绵力，也并没有将剑刃对着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叶挽卿眼看要摸到她头上的簪子，被她剑身弹开，整个人往后倾去，眼看要撞到桌子上月式微刚想拉她，不想下一秒叶挽卿勾唇一笑，定住身子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将她往身上扯，另一只手瞅准时机去摸她的簪子。 　　临了还不忘口出狂言：“月式微，你不专心呐。” 　　月式微敛剑抬眸：“是么？” 　　话音刚落她便腾空而起，整个身子从叶挽卿身前翻过去，掌心落在她的后背上绵力一推便将她推开了一米之远。 　　叶挽卿吃了亏，摸起手边的空茶盏往她抛去，月式微单手接住朝她喊话：“丢东西，不行。” 　　叶挽卿哪管三七二十一，趁她接茶的功夫一闪身到了她身后，势在必得道：“你有剑就不许我用茶盏，这是什么道理？” 　　月式微粉唇微抿未作声。 　　她将茶碗抛向桌子，掌心重新凝出了剑，一剑往身后扫去，叶挽卿被吓得要死：“你玩真的？” 　　月式微却说：“三招已过，叶挽卿，你输了。” 　　叶挽卿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闪去，却没看见身后的尖利桌角。 　　眼看要撞上，月式微眼疾手快上前用剑别开了叶挽卿，伸手将她拉住，剑刃扫过桌面，将上面的青花瓶扫了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等叶挽卿站直身子月式微才敛了剑，回头看了眼地上砸碎的花瓶，回头的刹那叶挽卿忽然靠了过来，凑在她耳边说了句：“月式微，你大意了。” 　　下一秒她便抽出了月式微头上的簪子，一头墨发转瞬倾泻下来，像绸缎似的垂在两鬓，分外不俗。 　　月式微这才知道自己中计，冷着脸不说话，反倒是叶挽卿拿着那只簪子抬手挽发重新给她簪上，笑道：“兵不厌诈，兵不厌诈嘛。” 　　她簪好头发满意的看了两眼，这才垂下手继续道：“从第二招开始我便知道今日会输，但被你欺负的这么惨我才想出了这个混账法子。” 　　“虽然混账，但很管用，至少说明你断然不会让我陷入危险境地。” 　　她一番话月式微脸色松了下来，虽然叶挽没能在三招之内拔下她的簪子，但从她的表现看是比之前强了许多，至少速度极快，出手利落，不管是反应能力还是其他都颇有进益。 　　至少说明，叶挽卿在灵修这条路上还是有些天赋的，比寻常妖怪强。 　　【📢作者有话说】 　　更啦！又稍晚了一些，十一点到一点之间一定会更，放心放心，绝对不鸽，有事会在十一点前请假。 　　OK碎觉！晚安！ 157 ☪ 叶挽卿的XP 　　◎月式微的xp◎ 　　妖一旦熬过了修炼初期保证体内灵气不散就会越来越轻松, 灵气会滋养肉身强筋健骨，唯有一点弊陋就是修炼速度太慢，若是碰上没什么天分的只怕一天下来不及元修之妖的十分之一。 　　月式微属于非常有天分的那一类, 修炼至今从没感受过陷入瓶颈是什么体验，族中几位长老年纪比她长上许多陆陆续续都迎来了瓶颈期, 修炼上限都不太高，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的修炼会慢上很多, 往往要熬上百八十年才能突破，更有甚者几百上千年也是有的。 　　月式微是个例外, 她年纪轻轻如今的修为已经赶超几位长老, 而且现在的势头还未陷入低糜, 修为日进千里叫人自愧不如, 大有圆满之象。 　　反观叶挽卿，她正儿八经的开始修炼刚过半月之久，之前月式微遇见她时她还是一只手不能提, 挥拳轻得像一团棉花的绣花枕头，月式微使出绵力打在她心口能将她推出去几米远，那身子骨用柔弱不能自理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后来跟在她身边的这段时间好吃好喝的供着, 好歹将她养的圆了些，身上各处也跟着丰腴了起来，许是因为蛇妖的缘故，看着却依旧纤细婀娜, 该有的地方一处不少，该少的地方一处不多。 　　人常说秾纤得中，修短合度大概就是这般。 　　不过最令她有些意外的, 还是这短短半月以来叶挽卿的修为提升程度。 　　刚开始教她凝气时叶挽卿也是费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勉强将那团灵气凝起来, 放在寻常妖身上也算是正常, 但真正令她感到意料之外的是她进步的速度，才半月的功夫她就已经畅通无阻。 　　这般速度，放在妖界也是较为少见的，月式微方才又试了一试她，几次闪避，掌心绵力去推她，若不是她心里存着别的心思将计就计只怕月式微也难甩开她。 　　这分明才半月，她对招数的反应程度就比她想像中强上许多，除了使出的招数稚嫩了点其他方面无可挑剔，若是假以时日定然不可同日而语。 　　月式微抬眸看她良久，又想起她方才故意设计取她头上玉簪的样子不自觉敛了眸光。 　　就怕她有意教她，她却偏喜欢那般混账招数。 　　叶挽卿站一旁，眼看着她垂下眸子不搭理自己心中有些暗暗发慌。 　　她端起桌上方才打斗用到的茶盏，倒了茶躬身双手奉上给她，赔罪道：“我错了嘛，下次不会了。” 　　说罢还抬起眸子偷偷瞟她，继续道：“殿下，殿下？” 　　月式微回过神，她鲜少听叶挽卿唤她尊称，喊她殿下，这话听起来向来带着疏离，只有她的族人会这么喊她，可此刻叶挽卿这么喊语气里却带着难以察觉的狡猾和试探，心头蓦然漏了一拍。 　　她面无波澜伸手接过叶挽卿奉上的茶，抿了一口顺着她的话头接道：“错在哪了？” 　　叶挽卿直起身子，那双偷偷瞟她的眸子终于变得正大光明起来，干脆也不装了脸上绽出笑容来：“自然是错在不该使这般混账法子让你担心。” 　　月式微从茶碗里抬起脸来瞥她，叶挽卿帮她挽的头发不一会便松松散散，两缕柔顺发须顺着额角滑下来，垂在双靥，月式微抬手将发须别到耳后，露出两朵粉红的耳垂，乍眼看去像是落了两朵挑花。 　　叶挽卿看直了眼，无端咽了咽口水，被月式微瞥了一眼之后躲开了目光，下意识也撩了撩头发扫了眼月式微，自觉接过了她手上托的茶盏：“我先替你拿着，你先挽挽头发，我手法不太好。” 　　月式微又扫她一眼，扬手拔下了头上的玉簪，一头墨发转瞬倾泻，如瀑如水。叶挽卿余光扫了一眼端着茶盏走到桌边，月式微目光追她而去，看着那人背对着她耳廓微红，不知怎么忽然咳了两声将手上她喝过的茶一饮而尽。 　　这一幕落在月式微眼里，敛了眸光绾发簪花，两边垂落的桃花转眼变成了染血杜鹃。 　　半晌叶挽卿转过头，彼时月式微的头发已经挽好，只是随意挽了一下，一侧簪着那支玉簪，徐徐开口：“我没有生气，只是心中感叹。” 　　叶挽卿露疑：“你没生气作甚还接我的话？亏我还奉茶赔罪。” 　　月式微没应她的话，转而认真道：“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修炼吧，你想学的我都会倾囊相授，往后……往后能不能保全自身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叶挽卿端茶的手一顿，掀眸道：“照你这样说我还得喊你一声师父？” 　　这感觉一下就不一样了，忽然有种扑面而来的禁.忌感. 　　叶挽卿垂眸想了想，其一月式微比她年长许多，其二修为又比她厉害，其三自己能有如今的修为也多亏她当初点拨，不管从哪一方面看这声师父她都是叫得的，只是一点，她们关系不纯洁。 　　她抿了口茶看向月式微，将手上的茶盏递了过去，又问了句：“你确定？” 　　这一点叶挽卿倒是没什么，她们之间什么都发生过了，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她百无禁忌，就是没料到月式微她这么一个从规矩里泡大的竟也提的出来。 　　实在匪夷所思。 　　叶挽卿眼底忽而染上笑意，托着茶盏走过去压低嗓音：“月式微，你不会…有什么癖好吧？” 　　月式微闻声眸光一抬，霎时变了脸色斥她：“荒唐，叶挽卿你实在荒唐。” 　　叶挽卿不解：“不是你为何说那样的话？” 　　说什么跟着她修炼，倾囊相授的话，实在让她不得不误会。 　　月式微瞟了她一眼，出声试图掰过她脑中不寻常的想法，冷声解释：“我说的只是字面意思，不是想让你拜我为师。” 　　她语调变冷了，叶挽卿知道她这次是真生气了。 　　她故技重施，躬身双手奉上了手里的茶一口一个唤她殿下，态度极为恭敬可语调却没了二字原有的疏离之感，倒是充斥着别种意味。 　　不光如此，那双眸子落在月式微身上像是要将她看穿了一般，汹涌的入侵摧毁着她的理智。 　　月式微眼底激起波澜，脸色冷得像打了层霜，霜花下埋的是难以克制的心绪。 　　叶挽卿不合时宜的又柔声唤了声“殿下”，月式微顿时如野火燎原般将理智烧了个干净，她猛的逼近叶挽卿，直到她退无可退抵在了桌边上。 　　月式微抓着她的手按在桌面上，不由分说吻了上去，叶挽卿手上的茶盏应声倾倒，温热的茶水顺着她的指尖淌到桌面上，转瞬湿了衣摆。 　　月式微将她按的很紧，双手动弹不得，右手五指沾着茶水攥着她的衣袖，一道染湿显出清晰的五指印。 　　叶挽卿险些喘不过气月式微才松开她，双靥绯红蹙眉嗔她：“你就不能温柔点？” 　　月式微离她咫尺之间，那双眸子深邃敛去了大半心事，冷声反问：“你不也是？” 　　明知她听不得她唤她殿下二字还是火上浇油般这么唤她，用只言片语和那双直勾勾的眸子肆意摧毁着她的理智。 　　实在可恶。 　　叶挽卿方才的心思被她一语点破，她原本只是看月式微有些反应想这样戏弄她一遭，不曾想她这么经不住。 　　她自知是自己理亏，面上有些挂不住嘟哝了句：“我只是想试试，没有其他想法。” 　　月式微面色冷了又冷，身上那股淡香萦绕鼻息，长睫下掩住的眸子倏而抬起来看她：“叶挽卿，这话你自己可信？” 　　叶挽卿攥着她的衣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与她对视，乖得像只鹌鹑摇了摇头。 　　可她越乖月式微的脸色就越不对劲，最后冷生生的说了几个字，她说：“谁都可以喊我殿下，唯独你，叶挽卿，不行。” 　　叶挽卿服了软：“不喊，不喊。” 　　月式微凝着眸子这才退身回来，整了整衣衫恢复成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尽管叶挽卿瞥见她的耳垂还是红的，眼神看她也还是不纯洁的。 　　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叶挽卿忍不住发笑，月式微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嘴硬，全身上下嘴最硬。 　　月式微瞟她一眼：“你笑什么？” 　　她抬起发酸的手，揉了揉手腕轻声应和：“没什么。” 　　过了一会，她将身上沾的茶水清理干净，抬头又看向月式微：“你既不想做我师父，为何又说出那些话来？” 　　月式微料想她有此一问，只说：“你有天赋，不可埋没。” 　　这话叶挽卿却是没想到，她本以为自己这修炼进度是正常的，不曾想竟还能从月式微嘴里得到一句这样的话。 　　只是不知为何她却没那么高兴，换做以前她确实会如此，但现在她脑子里还盘桓着“师父”二字，久久不去，怪得很。 　　叶挽卿强制着收了思绪，又问她：“你说我有天赋，那这天赋高不高？” 　　未免月式微不明白她所说的高有多高，又补了句：“有你高么？” 　　月式微闻声扫她一眼，徐徐道：“这便要看你何时能修炼到我这般程度了。” 　　联想方才同她比试一场，叶挽卿料想这天赋应当不怎么样，毕竟珠玉在前。 　　【📢作者有话说】 　　更啦！ 　　叶挽卿：今天是互戳xp的一天呢。 　　OK碎觉！晚安！ 158 ☪ 决定 　　◎好心的月师父◎ 　　叶挽卿见识过月式微的修为, 当初她闯天考时就见识过了，那时她虽然只是在不远处看着但也无不被她的强悍修为镇住，天考之中以原形之躯硬抗天雷还没有魂飞魄散的只她一个。 　　在叶挽卿眼里能修炼到如此境地的才算得上真的有天赋, 至于月式微说她有天赋不可埋没，叶挽卿觉得她或许只是觉得自己悟性比一般妖怪好一些罢了, 无论说什么一点就通自然修炼的快。 　　不过要赶上她的修为只怕还是不太现实，毕竟月式微修炼千年, 她才修炼半月，这悬殊太大。 　　月式微看出她的心思, 缓缓走到她身侧伸手扶起了桌上倾倒的茶盏, 眸子半抬看她徐徐出声：“天赋就是天赋, 本就没有高低之分, 全看你如何运用不是么？” 　　“只要你想学，我倾囊相授，何苦庸人自扰之。” 　　说罢另起了一盏茶递到唇边抿了抿, 双眸落在叶挽卿脸上。 　　叶挽卿与她对视眼底渐渐浮起笑意，抬手接过了她手上那盏温茶，笑道：“你既这么说了我还有何理由庸人自扰？定当全力追上你才好。” 　　话音刚落一口饮尽了茶水, 一股温热顺着咽喉往下淌，转瞬五脏六腑都跟着暖融融的，叶挽卿不自觉长呼了口气只觉神清气爽。 　　将茶盏重新递给了月式微，朝她躬了躬身语气玩笑：“那就有劳月师父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月式微冷着脸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重声，眸子扫了眼面前没个正形的人语调森冷：“好好的说起了昏话，你这张嘴真该叫人给你封住。” 　　说罢甩袖而去, 手上掐了个决将地上方才打碎的青花瓶收了起来兀自出了房门。 　　叶挽卿独留身后掀着眸子追她而去, 心中嘀咕：“这人竟如此经不住他人言语。” 　　月式微前脚刚出去叶挽卿不久便跟了出去, 随着她来到院中。 　　此时天已大亮，将近辰时三刻了，空气中似有似无弥漫着一股米香。 　　球球在院里玩鼓捣手里的花球，看见月式微出来一双眼睛又盯到了她身上，站起身抱着球跑到了钟离氏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彼时钟离氏正躺在一张藤椅上作半寐状，手上把着一把蒲扇时不时扇两下驱赶蚊蝇，旁边还放着一张小桌子，桌面布着一碟子白糕以及一壶泡好的香茶。 　　球球忽然扯他才缓缓睁眼，掀起眸子看向她，余光恰好瞥到旁边站着的月式微。 　　钟离氏旋即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将球球一把抱到了藤椅上坐着，自己站起身将蒲扇放到了小桌上，缓缓道：“往日你们一向起得早，怎么今日晚上了许多？” 　　月式微没应声，倒是身后跟出来的叶挽卿先出了声：“本来是早就醒了，可她忽然提出想与我切磋，方才在房中好一顿收拾呢。” 　　话说到一半月式微倏而侧过脸瞥了眼她，叶挽卿立马改口：“说是切磋，不过你放心房子好好的，没打塌。” 　　钟离氏朗声笑了出来，问道：“既然是切磋就有输赢，你们二位谁拔了头筹可否告知一二？也让我乐呵乐呵。” 　　叶挽卿也跟着笑了起来：“输赢谈不上，就是惜败，惜败。” 　　说着还瞟了眼月式微，钟离氏看在眼里又道：“看来与我猜的八.九不离十，你能在她手上惜败想来修为也不低，甚好，甚好。” 　　他们二人一吹一捧的，月式微扫了眼叶挽卿却说：“可不是惜败么，要不怎么被我好一顿收拾。” 　　话外之音叶挽卿听出来了，撇撇嘴低声咕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说房子不是没塌么。” 　　月式微听见了，却并不在意，她并不认为叶挽卿有生之年能够在修为这件事上从她身上占到便宜，讨到好处。 　　她转过头继续道：“房子虽没塌，但还是出了点意外。” 　　说罢拂袖将方才打碎的青花瓶碎片放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瓷片铺了一地。 　　钟离氏眉头微凝：“这是何意？” 　　月式微这才指了指身后的人，徐徐道：“我们失手打碎，怕是什么贵重东西所以特地来请罪。” 　　叶挽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传声给她：“我们？哪来的我们？不是你碎的么？” 　　月式微扭头瞥她，也传了道声音给她：“你使的混账招数怎么不说？” 　　叶挽卿随即一噎，青花瓶确实是月式微失手挥剑打碎，但若是没有她偷奸耍滑的也不会惹得她失手打了花瓶。 　　若要细究确实她错的比较多，赔在月式微手上她认栽。 　　钟离氏看二人态度也将事情原委猜了个大半，温声劝道：“罢了，罢了，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青花瓶子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倒显得生分了。” 　　说罢俯身将大的碎瓷片捡了起来丢进了一旁的木桶中，嘴里说着“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此事才就此作罢，钟离氏将地上余下的细小瓷片用笤帚收拢起来也倒进了木桶里，收拾完这些才转身看她们，问道：“我看你们起的晚，早早地留了些早饭下来，若是不嫌晚再用个早饭吧？” 　　叶挽卿只应好，她早上同月式微打斗那会就已经饥肠辘辘，这个点了还能有口饭吃自然不会推诿，只有月式微摇了摇头说不饿。 　　钟离氏应了句好，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又出来了，手上却没有早饭。 　　“对不住，早上搁的早饭都放的有些凉了，只怕你吃了容易坏了肚子，若是再热上恐怕要等些时间了，奈何等会又要做午饭，怕你吃不下所以就先不热了，对不住。” 　　他躬身拜了拜，面露歉意，弄得叶挽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碍事不碍事，我少吃一顿也没什么的，再说那一阵饿劲早就过去了，正好留着空肚子等会吃午饭。” 　　钟离氏又说了句对不住，走下来将桌上的一碟白糕递给了她。 　　“这是我早上刚用新米做出来的白糕，你若是那股饿劲又上来了便吃些这个垫垫。” 　　叶挽卿应声接了过来，捏起掌心般大小的白糕咬了一口，口感粉粉的很扎实，咀嚼间米香伴着丝丝清甜萦绕唇齿。 　　就是吃多了有点噎，得就着点茶水才能化下去。 　　她直言好吃，转眼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钟离氏被她逗得笑声朗朗，月式微看在眼里又倒了盏茶递给她，嘴里没好气：“你哪里是在吃点心，分明是在往嘴里扒饭。” 　　叶挽卿不以为意，接过来一口饮尽缓缓道：“哪有你说这么粗俗？再说我饿了嘛。” 　　月式微只是抿唇又给她续上了茶水，她是蛇妖，能指望她的吃相好到哪去。 　　钟离氏笑了一阵也歇了下来笑不动了，看着叶挽卿不觉晃了神，随口笑道：“你别说她了，这白糕本就是米磨出来蒸熟的，说是扒饭也大差不差。” 　　“你爹爹以前……” 　　话说了一半声音戛然而止，钟离氏回了神垂下了眸子。 　　月式微知道他说的是谁却也没继续问，只是跟着垂眸不语。 　　眼看日头高悬快到日中，钟离氏脸色恢复如常笑容温厚，操起蒲扇不做陪了，只说：“时日不早，我要开始准备午膳了，你们先歇着一会就好。” 　　转身便要进厨房，月式微忽而出声喊住了他，抿唇想了想还是掩了声息。 　　钟离氏愣了一瞬笑道：“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吧，还有时间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再说我今年新打出来的稻米也比往年好，放心，管够。” 　　说罢抬脚进了厨房忙活去了。 　　月式微站在院中眸光沉沉，直到叶挽卿将一碟点心一扫而空后才回过了神，什么也没说只是帮她又倒了盏茶。 　　二人在院中，月式微坐在藤椅上若有所思，叶挽卿吃足了点心是个坐不住的，起身便与球球玩到了一处。 　　钟离氏时不时围着襜衣从厨房里出来洗菜，看见院里那两人玩的正开心不觉脸上也挂上了笑意，有时看的愣神将菜都忘在了盆里。 　　一直临近正午钟离氏才解了襜衣从厨房里出来叫她们吃饭。 　　这顿饭三菜一汤，一荤两素外加一个豆腐鱼汤，这在农户家中算是比较丰盛的了。 　　叶挽卿全程风卷残云，月式微就只是浅浅喝了几口汤。 　　饭毕，几人放下筷子围坐在桌前等叶挽卿吃完，席间月式微多次看向钟离氏，然后又垂下眸子。 　　如此反复几次钟离氏也瞧出来了，先开了口：“姑娘有话便问吧，不必将自己当外人。” 　　月式微抬眸，静了半晌徐徐开口：“我知道你认识先族长，我只是想一些你关于他的事。” 　　钟离氏闻声倒了盏茶推过去，缓缓道：“你还是不愿意唤她一声爹爹？” 　　月式微无言，眼底漆黑。 　　见状钟离氏也没有为难，只是慨叹了一声跳过了这个话题：“你爹爹这个人太过鲜明，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顿了顿，又道：“一定要说的话，他是个好人，十分好的人。” 　　钟离氏说着不觉垂眸，像是在努力追忆千年前的事，半晌摇了摇头。 　　月式微没再追问，她不太明白钟离氏口中的好究竟是怎样的好，更不知那“十分的好”有何等的分量，只微微有些晃神。 　　每个人口中的好都各不相同，她并不能确定钟离氏口中的好就一定是真的好，当他的评价变的十分肯定的时候她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毫无缘由的，不安。 　　良久，她回过神看向钟离氏，说：“我决定去九乌了，查明一些忘却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夜烨投的营养液48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OK碎觉！晚安！ 159 ☪ 月式微的家财 　　◎你玩不过她的◎ 　　月式微想去九乌不是一瞬间决定的, 只是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召唤感驱使着她去九乌看看，不光是因为在钟离氏房里看到的那两块灵牌，更是为着昨日在山林中遇到的那两个六道门除妖的人。 　　她们手中的那把剑散出的剑光她很熟悉, 不但样式与她如出一辙甚至那束金光也是如此相似，竟像极她龙族的东西。 　　月式微虽没有亲手握过那把剑, 但只凭借那一眼也辨的真切。 　　她自问龙族这么多年从来都是隐世而居没出过什么纰漏，更不会与人界的仙门扯上什么干系, 可那把剑却是毫无预料的出现在她眼前。 　　龙族使剑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根据自身习惯锻造相应的武器, 因为锻造方式特殊每个人至多只能有一件兵器, 或刀或剑, 再不济也是像他三叔那样练就的板斧, 这些兵器就像她的剑一样能够随招随出，随着修为的增长它也会越来越强，颇具灵性。 　　通常情况下不会轻易落入别人手中, 除非有人杀死剑主硬抢过去。 　　月式微越想眉头蹙得越深，她有些后悔当时没狠一狠心将剑抢回来，若是能探一探其中的剑灵定能知道剑主是谁, 说不定还能获得剑主生前的记忆。 　　想到此处，她脑中不自觉浮现起了那两人的脸，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黑衣服的看着稍小一些, 隔得远远的月式微便能感受到她身上深重的戾气，白衣服女子虽看着年轻但是浑身散露的气质却沉稳许多。 　　现在回想起来，她让月式微去九乌那句话也像是有深意一般, 所以她才决心去九乌看看, 想看看那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钟离氏听她要去九乌并没有感到意外, 只是垂着眸子静了一瞬，随即抬眸笑道：“想去便去吧，我的母国虽然不大但人情民俗都算是顶好的，这话虽有些自夸但却是肺腑之言。” 　　他饮了口茶，托着茶盏又道：“对了，你若是决定去了便替我走一趟去福源街花殷巷吧，入巷第三家有一家饼铺，他们家做的花饼最是好吃，你替我带些回来。” 　　说罢放下茶盏从腰间掏了几块碎银子出来，放在掌心先捡了两块小的出来想递给月式微，想了想又半道收回了手重新捡了两块大的递过去，笑道：“球球她想吃那一口很久了，我平时忙得很总没时间，你如今要去便顺道带一些回来，剩下的银钱你们二位自行花销吧，就当我谢过了。” 　　他伸手过来，掌心躺着两块栗子大小的银子。 　　月式微扫了他一眼，钟离氏又开口：“拿着吧，没事的。” 　　月式微余光瞥了眼旁边自顾自玩乐的孩子，球球看见她看自己稚嫩的脸上展出笑意，一派天真无邪。 　　她犹豫半刻转过头徐徐接过了钟离氏的银子，揣到自己的衣袖里随口问他：“我记得你是会法术的，怎么去一趟九乌也需要花费很久时间么？” 　　赶路这事月式微颇有发言权，当初她从太夜到这里也不过才花了不到一日功夫，况且他们当时还是一行五个人上路，多多少少的还费了些时间，若是从这里再到九乌应该用不了这么久，何况钟离氏是一个人，一年到头虽有些农忙时候但也不至于一天都腾不出来去买个饼。 　　而且刚才她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钟离氏还躺在藤椅上浅眠，哪里像是没时间的样子。 　　闻声钟离氏瞟了她两眼，徐徐道：“用法术自然是快，可我还要照顾这个小的，再怎么算时间也是不够的。” 　　月式微没带过孩子，便不好再说什么，抿了口茶又问了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和球球搬到九乌去？何必留在这荒山野岭财狼环伺的地方，多不安全。” 　　钟离氏一噎，没反应过来。 　　旁边喝汤的叶挽卿少见的抬起了脸，看了眼月式微，她知道这人又在给别人下套子钻，挖好了坑就等着钟离氏跳进来。 　　同这人说话果然不能太随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进了她的陷阱里。 　　她又看了眼没接话的钟离氏，看他一脸意料之外的样子不禁腹诽：看吧看吧，我说吧，你玩不过她的。 　　亏得钟离氏还比月式微年长许多，可见心眼却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叶挽卿暗自腹诽一阵，这一幕恰好落到月式微扫过来的眸子里，她一向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她心里想什么像是明镜一般。 　　此时看她这样子月式微便知她肚子里没憋好话，冷声传了道声音：“看我作甚？吃你的。” 　　这话来的猝不及防，叶挽卿对上她的目光有些心虚，撇撇嘴又将脑袋埋进了碗里。 　　她老实了月式微便将目光又转向了钟离氏。 　　钟离氏噎了半天没说话，只是回过了神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月式微又道：“九乌不是你的母国么？住在自己的母国难道不比这里舒服？” 　　这次钟离氏抬起了脸，缓缓应声：“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我不爱喧闹，况且此地风景秀丽，安静祥和很合适隐居所以才一直留在这里。” 　　说罢侧过脸看了眼球球，又道：“关键是球球喜欢这里，我这个做爹爹的没理由不依着她。” 　　一将话头牵扯到孩子身上月式微就接不出话了，静了一会眸光半抬才又开口：“那其他的村民呢？你来这里时他们就在这了么？” 　　钟离氏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只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这话有些答非所问之嫌，月式微敛了眸光暂且按下不表。 　　月式微没紧着问，而是抬手端起了桌面上他方才推过来的茶，抵到唇边抿了两口话锋一转：“我不久前去过一次，九乌变了很多与你口中描述的人情民俗似乎有所不同，你知道么？” 　　钟离氏无端蹙起了眉头，很快又平了下去，望着手里的茶盏想了很久，缓缓道：“不瞒你说，距离我上次去九乌已经相隔有好几百年了，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了是五百年还是八百年，还是更久……” 　　他追忆往昔，脸上不禁有些嗤然。 　　叶挽卿吃的差不多，将筷子放到一边，听见他这么说也不禁接了话：“这么久？那你说的饼铺子还能在么？” 　　人间一百年就已经了不得了，更何况是八百年甚至更多。 　　她虽问的不在点上但也算合理，月式微没接话而是看向了钟离氏。 　　钟离氏恢复了神色，脸上露出笑意，有些自嘲：“怪我，怪我，活的太久早已将光阴变化置之度外，竟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垂下眸子有些慨然，旋即又抬了起来：“罢了，这些银钱你们还是拿着，万一那铺面还在你们便帮我带上一些回来，若是没有了就随它去吧，这银钱便劳烦你们白跑一趟。” 　　这话倒让叶挽卿不好意思起来：“这怎么行？我们在这里白吃白住就算了，哪里还能收你的钱？” 　　钟离氏半个农户手里自然没多少银子，她还有个孩子要照顾，他的钱纵是她们拿了也不安心。 　　叶挽卿又道：“那饼铺子若是不在了这钱定然是要还回来的，留着给球球买些别的也好，再说我们也不是那般缺衣少食的人，月式微有的是钱。” 　　她说的振振有词，月式微却扫她一眼，冷声接话：“我这点家财你倒是摸得挺清楚啊叶挽卿。” 　　话音刚落她自悔失言，在月式微的注视下老老实实息了声。 　　钟离氏看着这一幕不觉浮上了笑意：“我与式微爹爹原是有些交情的，你们住在这里哪里就是白吃白住了，算不得的，算不得的。” 　　“安心住着便是。” 　　见状月式微终于开了口：“话虽如此，我们还是不能平白无故收你的钱，待我们从九乌回来后不论饼铺在不在我们分文不取，这也是依着以前的交情。” 　　钟离氏看拗不过她，笑着松了口：“也罢也罢，你与你爹爹一般的脾性，我是没辙了，就依你们吧。” 　　说罢站起了身，身前的那一盏茶正好饮尽。 　　三人草草收拾了桌子，钟离氏在院里水井旁躬着身子洗碗筷，月式微和叶挽卿在院中看着球球。 　　不一会钟离氏擦干了手徐徐朝她们走过来，问道：“既然要去九乌，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月式微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接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钟离氏站在旁边哦了一声，随手解下腰上的襜衣搭在一边又开了口：“要不吃了晚饭再走吧？我蒸些白糕你们也好路上带着吃。” 　　叶挽卿盛情难却直点头，月式微冷着眸子没说话。 　　钟离氏静了一会又坐回了藤椅上，把着蒲扇时不时扇上一扇，缓缓道：“日头还大，若是现在出发不免要穿过这片林子，你们一行几个人有些惹眼，倒不如等稍晚些吃过了晚饭再走。” 　　“那时月黑风高，正好避开许多目光。” 　　此话不无道理，月式微蹙着眉头想了一会还是点了头。 　　“那就有劳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icylemon、HcRem投的营养液！还有桃锦寄投的地雷一个！我会继续努力的！ 　　OK碎觉！晚安！ 160 ☪ 带娃实录 　　◎带娃实录◎ 　　月式微和叶挽卿最晚只能在这里呆到戌时, 再晚天完全暗下去这片山林的部分妖物齐齐出来万一碰上也不安全。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太阳刚落山那会再走也不迟，虽有些余光但她们是在林子里走，身上又披着暗色的斗篷遮了面, 再怎么筹谋也是夜行的好。 　　月式微垂着眸子没再出声，心里想着别的事, 钟离氏坐在藤椅之中扭头缓缓抬起眼帘瞥了眼她，又出了声：“既然想好了什么时候走,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月式微眸光一收回神，缓缓道：“或许几天, 或许半月, 亦或一月都有可能, 得看看要查多久了。” 　　这话不假, 钟离氏转过头没应声。 　　二人在一处，面朝院中，看着叶挽卿和球球在一处玩, 两人来回追着那只花球满院的跑，不一会面上便垂下了汗，双靥热的发红。 　　转眼叶挽卿抢到了球, 球球笑着朝她扑去一同她疯闹，叶挽卿瞅准时机笑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将花球递给了球球自己用袖子给她擦着汗走过来。 　　月式微垂手倒了一盏茶给她，叶挽卿单手接过来饮下了, 钟离氏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蒲扇伸臂去抱她怀里的球球，道：“给我吧，你陪她玩这么久也累了, 总不好还劳烦你抱着。” 　　毕竟是爹爹, 钟离氏一伸手球球就倾身过去了他的怀里。 　　叶挽卿替她抚去汗自己又到了一盏茶饮下了, 笑道：“好玩是好玩，就是精力太过旺盛，这么一会的功夫我都冒了一头汗。” 　　钟离氏又拿起蒲扇给球球扇风，听见她说这话也不觉露了笑意：“可不是，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叶挽卿垂着眸子看着球球，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不舍来。 　　“今日过后就没时间陪她玩了，累点就累点吧。” 　　闻声钟离氏蓦然抬起了头，怀里的球球也跟着抬了头，他说：“总不是还要回来的，有时间的，有时间的。” 　　话音刚落，球球抱着玩具攥住了钟离氏的袖子，漂亮的杏眼看着他像是想在他脸上确定什么。 　　钟离氏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瞒她，只说：“球球乖，两个姐姐只是有事出去一段时间，很快会回来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这个话显然不能让一个五岁的孩子信服，抓着钟离氏的衣袖就不撒手了，圆亮的眸子转眼生出了泪，嘴一瘪作势要哭。 　　钟离氏吓得连忙放下蒲扇将她抱了起来，在院中来回走拍着她的背给她讲道理。 　　可她只有五岁哪里听的下去，倒是没哭出声只是一双眼睛直直落在月式微脸上，眼眶红红的，两撇淡色的眉毛都拧成了绳。 　　任由钟离氏怎么劝说她就是看着月式微，目不转睛。 　　钟离氏知道她的心思但目光扫了眼月式微又没开口，这一幕落到叶挽卿眼里，她也不自觉的转头向月式微看去。 　　月式微正看着趴在钟离氏肩头的球球，双眸平静，那对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良久，叶挽卿先上前将孩子抱了过来，温声哄着，球球跟她也亲，抓着她的衣衽掉眼泪，时不时抬起脸瞥一眼月式微。 　　她抱着孩子在身边晃来晃去，月式微舒了口气眉头不觉平了下去，眸子沉静的看向叶挽卿伸出了双臂：“给我吧。” 　　还未等叶挽卿反应过来球球先一步伸出了双手要她抱，身子往前倾得厉害。 　　球球如愿到了月式微怀里，藕节似的双臂圈着她的脖子不撒手，眼泪止住了，哭声也没了。 　　这场景叶挽卿都有些哭笑不得，直说“奇了怪了，奇了怪了。” 　　明明月式微对这个女娃娃也没什么交集，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甚至看她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冰山臭脸，怎么这孩子偏偏就那么喜欢她，怪得很。 　　这话落到钟离氏耳朵里，他笑着看向月式微，只说：“孩子嘛，都是这样的，球球平时腼腆也不太会说话，连我都不一定全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与式微，许是有缘吧。” 　　缘分这东西很难说，但叶挽卿是信这个的，不过她更高兴的是月式微终于愿意主动试试了。 　　她面冷，心不冷。 　　球球总算不哭了，待在月式微怀里甚至不用她说一句话，就那么静静地趴在她的肩头，脸颊上未干的泪水蹭到衣服上惹来月式微一瞬的皱眉，很快又平下去。 　　不知是玩累了还是哭累了，球球趴在她肩上很快打了个呵欠，像是要睡。 　　叶挽卿兀自扯了扯月式微的衣袖，示意她走两步，将她哄睡。 　　月式微瞥了眼她虽有些勉强但还是照做了，在院中边走边轻轻的拍她的背。 　　这招还是上次在叶挽卿哪里学来的，虽然学的不太像但依然管用，不出一刻的功夫球球便在她肩上睡着了。 　　等她睡稳之后钟离氏才接了过去，小心翼翼抱到房里去睡了。 　　不一会又合上房门出到院中，松了松双臂随即说道：“好歹是睡下了，这孩子一拗起来真是没辙，我方才说那么多都不管用独独你一抱就好了。” 　　他道了句谢，月式微脸上没起什么波澜，只说“举手之劳”。 　　钟离氏笑了笑又道：“既然晚上要走，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提前告诉我，我好准备着，算是给你们送行。” 　　月式微摇了摇头，扫了眼叶挽卿应了句：“你问她就好，我都可以。” 　　叶挽卿受宠若惊：“真的？” 　　钟离氏接话：“自然是真的。” 　　那她可就不客气了，拉着钟离氏报了一些常吃的菜，花样不多都是些常见的。 　　她报到第五个菜时被月式微给拉住了。 　　“就我们四个人，这么多能吃的完么？” 　　叶挽卿转念一想便止了声，钟离氏见状却笑道：“何时说只有我们四人了，你的那些叔叔也一并叫上吧，好歹算老相识了。” 　　“一共加起来得七个人了，剩下的菜就我来安排罢了。” 　　说完便拂衣去了厨房，先将要做的菜切出来，到时候直接炒也不会浪费时间。 　　人走后院中只剩了月式微和叶挽卿，月式微想了想抬脚往外走，被叶挽卿拉住。 　　“你去哪？” 　　月式微转头应道：“自然是去通知几位长老。” 　　虽然知道他们十有八九不会来，但总是要说一声的。 　　叶挽卿会意便也收回了手，自觉的在这里等她。 　　…… 　　月式微刚出院子不远就看到了枝杈上休息的玄溪，脸上盖着一片硕大的叶子，听见人来才懒懒的抬手掀起了叶子一角，露出一只浓黑的眼睛。 　　打了一声呵欠坐起了身，盖在脸上的叶子随即飘落下来，半盘着腿看她：“月儿怎么来了，有事？” 　　月式微余光扫了眼他四周，问道：“三叔和五叔呢？怎么不见他们？” 　　玄溪斜倚在枝杈上，答道：“他们有点事出去了，等会就回来。” 　　他不想说，月式微敛了眸子也没问，只说：“我决定去九乌了，钟离氏他晚上会为我们践行，烦请四叔将此事告知其他二位长老。” 　　树上的玄溪听到这话不觉露了笑：“钟离氏这人真有意思，还为我们践行，真是有趣。” 　　他掏出腰上的扇子往身前一展，又道：“不管你那两位叔叔去不去，你且告诉他，我是一定会去的。” 　　月式微应了声“是”不愿多留，自顾自抽身走了。 　　回到院中不见叶挽卿，她眸子一凛刚要开口转身便看见了从厨房走出来的叶挽卿，手里还拿着一块咬了一口的点心。 　　对方看到她还愣了一瞬，随即笑道：“你回来啦，我还以为要等你好一会呢。” 　　月式微瞥了眼她手上的点心，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唇角，徐徐道：“你怎么又吃起来了？” 　　叶挽卿咽下嘴里的点心渣子，有些不服气：“什么叫又？” 　　离午时进完食已经整整一个多时辰了，再说方才她还和球球玩了好一会，不知费了多少体力，她这会吃两块点心合情合理。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改了话风，指了指厨房说道：“是钟离氏让我帮他尝尝刚蒸好的白糕的，不是我自己想吃的。” 　　月式微擦去她嘴角的残渣，无端抬眸瞥了眼她：“叶挽卿，我是走了，不是瞎了。” 　　凭着叶挽卿的习性，在吃这件事上她是万万不能信她的。 　　叶挽卿眼见自己被拆穿，脸上挂不住，便将手上剩半块的白糕递到了她唇边，柔声道：“你尝尝，你尝尝嘛，这个点心真的很好吃，还是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她全然避开了月式微的话，往她嘴里塞着远比点心更蛊惑人心的东西。 　　月式微败下阵来，张口咬过了她手里的半块点心。 　　叶挽卿挽着她的手，眼睛澄澈如星的看着她。 　　“怎么样？好吃么？” 　　月式微点点头，躲开目光只说：“很甜。” 　　叶挽卿也学着她的动作，指腹轻轻抚了抚她的唇角，然后抵到唇边舔了舔指头上的点心渣子，笑着说了句：“钟离氏做的点心，确实很甜。” 　　真的很甜。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桃锦寄投的地雷一个！我会继续努力的！ 　　OK就酱，碎觉！晚安！ 161 ☪ 刺激 　　◎一更◎ 　　钟离氏做的糕饼究竟是什么味道月式微记不太清了, 只是看着叶挽卿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粉色的舌尖将唇上的点心渣子卷进嘴里抿了又抿，抬起敞亮的珀色眸子笑着对她说“甜”。 　　月式微晃了神, 倏而别开目光，垂着眸子只应了声：“是很甜。” 　　就是有点太甜了。 　　“我就说嘛。”叶挽卿笑着将唇边的渣子一扫而空, 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钟离氏这点心怎么做的，看起来平平无奇, 尝进嘴里却又香又甜，吃到后面还泛着一股很淡的米香, 我都开始羡慕球球了, 有这么好的爹爹。” 　　话音刚落, 月式微忽然伸手凑过来抚了抚她的脸, 叶挽卿一愣不说话了。 　　她目光扫过来，一时四目相对，月式微却说：“你点心吃到脸上了。” 　　说罢还将抚弄下来的渣子给她看, 叶挽卿垂眸看去，果然看见指腹上沾着从她脸上拈下来的渣子。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看向月式微玩笑道：“我还以为你忽然想亲我, 原来是摸渣子啊。” 　　月式微一噎，面色冷三分。 　　叶挽卿不以为意，作势抓着她的手抵到唇边舔了舔她的指腹。 　　一阵汹涌的酥麻感瞬间席卷全身，撕扯着她的神志将她从愣神中拉了回来。 　　月式微回过神便看见粉色的舌尖抵在她的指尖上, 一点点将其缠进口中，又痒又湿。 　　她看着这一幕脑中一片轰然，想抽回手却不自觉抿唇咽了咽口水, 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眸光一跳, 凭借着一丝还尚存着的理智别过了脸, 垂下眸子。 　　眉蹙深深，面色又冷三分，忍得面目发白，耳廓烧红。 　　叶挽卿抬起眸子才发现她已经别过了脸，瞥见她充血般的耳廓，以及紧抿的粉唇。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看见她憋成这样，不曾想她平时花样挺多，现在还有这般纯.情的一面。 　　叶挽卿不自觉抿起了笑意。 　　她亲了亲月式微的手指，松开了她，又说了句：“这点心，真的很甜。” 　　月式微沉着眸子，听见她这句话心底压制良久的烈火差点烧断了弦，铮然崩断。 　　她眉蹙得越发紧，抽回手抬眸看她，语调冷冷：“叶挽卿，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叶挽卿舔了舔唇搜刮着残渣，笑道：“我在想什么你不是最知道了么？” 　　这是上次的原话，叶挽卿又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月式微看她一眼，无端想起方才那场景，像一根羽毛扫乱了她的心，即使现在那不可名状的感觉也如压身之雪一般倾覆而来，外面冰冷如霜，内里滚烫似火。 　　她说的一点没错，叶挽卿想要什么，她最清楚了。 　　月式微敛了眸子，看着叶挽卿耳廓仍然泛着红，沉着嗓音说她“荒唐”。 　　没等她再说什么，钟离氏就从厨房走了出来，腰上围着襜衣朝这边招了招手，道：“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倒不如一块来帮我尝尝点心。” 　　叶挽卿笑着应了声好，钟离氏也跟着露了笑：“那我在厨房等你们，快些来。” 　　她又应了两声好他才转身进了厨忙去了，转过头看向月式微，笑道：“你看吧，我说没骗你嘛，真的是他让我尝的，你还不信。” 　　她没吱声，叶挽卿又将脸凑过去问她：“你帮我看看脸上还有没有渣子，免得等会钟离氏要笑话我。” 　　“你还怕笑话？”月式微瞥她。 　　叶挽卿不服气：“你这是什么话？” 　　尽管如此，月式微的目光还是不自觉的往她脸上扫去，来回看了两遍最后毫无意外的落到她的唇上，垂下眸子才应声：“没有了，很干净。” 　　叶挽卿又往前凑了凑：“真的没有？你要不再仔细看看？” 　　她的脸不过咫尺之间，月式微难以招架只说“没有”，叶挽卿这才作罢退了回来：“不亲就不亲嘛。” 　　哼。 　　说完一溜烟找钟离氏吃点心去了，月式微循着她的背影眸光沉沉也跟了上去。 　　厨房里，钟离氏正站在灶台旁切肉，旁边摆着的盘子里全是已经切好的蔬菜以待备用，看见她进来便指了指前面的灶台，道：“帮我往里面添些柴火吧，等锅里上了气就可以了，到时你帮我尝尝。” 　　锅里蒸的是她喜欢的白糕，还是热乎的那种。 　　叶挽卿应声坐在了灶前的矮凳上，面前是及腰的土制灶台，正面的长方灶膛里正烧着微火，里面只躺着几根胳膊粗的柴棍，表面已经烧得焦黑，噼里啪啦跳跃的火舌时不时从灶膛探出来往她身上舔。 　　她坐稳身子抬脸朝站着的钟离氏笑了笑：“放心吧，交给我。” 　　说罢俯低身子伸手从旁边捡了两根柴火扔进灶里，拿起靠在灶旁的火钳拱了拱火，直到灶里的火烧旺烧大。 　　彼时月式微也进来了，看见她坐在灶台前边，一双眼睛时不时看看灶上架的那口大锅，那里有她喜欢的点心。 　　月式微徐徐走到她身边站定，垂着眸子瞥她，淡声道：“离灶台远些，小心烧到头发。” 　　叶挽卿抬起脸：“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灶膛里火舌舔上新柴发出噼啪声猛然溅了几颗滚烫的火星子出来，直直往叶挽卿身上蹦去，月式微眸光一凛拂袖挡在了她身前，金光一震整个灶台瞬间哑了火，等叶挽卿反应过来已经一丝火苗都看不见了。 　　叶挽卿大惊：“我的火！” 　　她拿着火钳往火灰里扒了扒，果真一点火都没了，前一秒还滚热的灶台下一秒已经成了一个冷灶。 　　叶挽卿站起身揭开盖子，一阵滚热的烟雾往外窜去，转眼便包裹了在场的三人。 　　还没等她躬身往锅里看月式微忽然拉住了她，伸手拿过了她手里的盖子重新盖上，叶挽卿蹙起了眉刚想伸手去夺就被蒙在雾里的月式微反手制住了，隔着飘渺的白雾冷声道：“不能揭开，蒸汽太盛会烫伤。” 　　旁边的钟离氏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扬手尝试拂开白雾朝她说话：“她说的对，你也太心急了，险些烫着自己都全然不知。” 　　叶挽卿这才恍然大悟，转头去看拦在她身前的月式微，她正蹙着眉头一脸深沉的看着她，神色发冷。 　　“前一刻还提醒你离远一些，下一刻果然出事。” 　　叶挽卿有些不好意思，缓缓凑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认错：“事出紧急嘛，我下次不会了。” 　　她抬着一双澄澈眸子，声音软下来：“我保证。” 　　月式微眉头展了展，脸色好歹缓和了一些，叶挽卿又凑近了一些借着未散的雾气以及灶台的遮挡在她唇角落下一枚吻，蜻蜓点水一般。 　　月式微一愣，瞟了眼不远处埋头忙活的钟离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叶挽卿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小声笑道：“放心吧，他没看到，我随时注意着呢。” 　　即使她如此说，月式微仍旧微蹙着眉忍不住低声斥她：“你还真是不分场合，原来心中早有盘算。” 　　叶挽卿不言语，只笑笑。 　　也不算早有盘算，只是方才月式微护着她时的灵光乍现，想知道当着别人在场这么亲她会是什么反应，谁让她刚才在院里不亲。 　　只可惜她的心思早就被月式微那双眼睛一览无余，眉眼深邃，眼底暗流涌动。 　　叶挽卿察觉不对：“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等她下一句脱出口就被人逼到了身后的屋柱上退无可退。 　　屋柱上嵌进了木钉悬挂着成串的干辣椒和玉米，以及竹篮装的各种香料佐料，叶挽卿往后一退头便会碰到那些东西。 　　也因如此，勉强遮掩她们的身形并不难。 　　叶挽卿咽了咽口水刚想出声就被月式微打断。 　　她沉着眸子，传声道：“你不是想让我亲你么？” 　　没等她开口回应什么，月式微便迎了上来，不容她分说。 　　月式微的吻转瞬即逝却分外用劲，像是看准了猛嘬了一口一般，害得叶挽卿的脑袋抵在凹凸不平的屋柱上磕得生疼。 　　她捂着后脑勺抬起一双眸子十分幽怨，瞥了钟离氏一眼还不忘压低声音：“你疯了月式微，你不怕他看见了？” 　　月式微如法炮制，冷声回道：“他没看见，我注意着呢。” 　　“你！”叶挽卿哑口无言。 　　月式微看着她顿了顿，又道：“这会知道害怕了，方才怎么不怕？” 　　二人还没有分辩完，钟离氏便出了声：“火灭了，你们再给它点上吧，不然等会糕就蒸不好了。” 　　转眼雾已散尽，钟离氏抬眼瞥到了叶挽卿的衣角，又问道：“你们二人躲在哪里做什么？是有什么香料要拿么？要不要我过来帮一帮？” 　　说罢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准备过来，叶挽卿一扫她与月式微之间严丝合缝的距离脸顿时烧了起来，要命的是月式微并没有要退开的意思，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她，面色平静仿佛在等一场大戏。 　　叶挽卿被她圈住，立马开了口：“不用了，我们能拿的到，你忙吧。” 　　“这样啊，那好吧。”钟离氏顿住脚，想了想才折回去：“有事喊我，你们也别站在那里了，快快生火要紧。” 　　叶挽卿彻底投了降，脸上的红色还未退下去，捏着她的衣袖揉了揉指了指旁边的灶台，软软的只说了句：“我的糕。” 　　月式微沉着眸子扫了她一眼，还是退了一步，手指掐诀往灶膛中一指便瞬间燃起了火光，焦黑的柴火重新烧了起来，比之前更旺更好。 　　【📢作者有话说】 　　更啦！这是第一更还会有一更，感谢桃锦寄投的地雷一个，我会继续努力的！ 162 ☪ 打你 　　◎二更◎ 　　叶挽卿看着灶膛里不断舔出来的火舌不觉怔了怔, 正过脸看了月式微好一会，想起她方才说的话不觉垂下了眸子不看她，自顾自搬起旁边的矮凳子又坐到了灶台前面, 只是这次没离这么近，中间隔了一米多, 就连操起火钳扒火都要微微欠身过去才够得着。 　　她将手里的火钳靠在灶台旁边，余光瞥了眼身旁站着的人, 只能看见她的白色裙衫被火光照的柔亮，咳了两声清嗓道：“你要不要坐下来跟我一起烤烤火？” 　　月式微没动作, 只是垂着眸子看她。 　　见她不说话叶挽卿抬起脸扫了她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她却别开脸指了指不远处角落里的另一个小凳。 　　月式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 那个小凳她认识, 是上次球球拿给她坐的那一个，也是球球最喜欢的。上次吃饭时她顺手就拿进了厨房里，忘记搬出去也忘记了还给球球。 　　她有些犹豫。 　　钟离氏站在台子上摘菜, 朝这边瞥了一眼说道：“没事，你拿去坐吧，球球既然肯搬出来给你坐便是喜欢你, 你坐她的凳子她不会生气的，再说她现在还睡着等她醒估计还得好一会，拿去坐吧。” 　　月式微道了声谢，只说：“晚些还给她。” 　　她拿起凳子同叶挽卿坐在灶台前, 火光映在二人脸上将月式微的眸子照的发亮，深邃的瞳孔中燃着一把微小的焰火。 　　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叶挽卿不觉晃了神。 　　似乎察觉到什么, 月式微也蓦然瞟她, 嗓音淡淡：“方才之事, 抱歉。” 　　叶挽卿抬眸：“你说哪件？” 　　月式微垂下眼睑，眼底重新变得晦暗，想了想又瞥她：“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件。” 　　她一个眼神叶挽卿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笑道：“这有什么，更过分的不也做过了么？” 　　说完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面露苦色：“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脑袋磕在木钉上了，这会还有些疼。” 　　许是火光温敛，衬得月式微得脸色也少有的柔和下来，手掌摸着她的后脑勺揉了揉：“很疼么？” 　　叶挽卿摇头笑了笑：“不疼了，现在不疼了。” 　　顿了顿她又玩笑道：“你说我总这么磕磕碰碰的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长命百岁，不论多强仿佛总要受点伤似的。” 　　话音刚落，钟离氏走过来绕到了方才那根屋柱上举手拿香料，恰好听见叶挽卿蹦出这么一句，笑着应声：“不就是长命百岁么，对你来说不是很容易？” 　　妖只要修炼的好不招惹事端轻松活个千八百年还是很容易的，再往后就看本事了。 　　叶挽卿循声望他，眼中不泛艳羡意味，道：“你自然容易啦，有朋友有孩子，还有这么大一片山头四季劳作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岁月对你来说恍若无物。” 　　最关键的是钟离氏甚至容颜都还年轻着，若是不知道他有个孩子再稍微捯饬捯饬那也算得上玉面君子了，哪里像活了千年的人。 　　钟离氏听见她这么说顿时笑开了花，从悬着的竹篮中抓了一小撮香料丢进左手托着的碗里，接道：“你既说的这么好，便同我一道留在这赴渊山也是好的，包你活个千八百年，如何？” 　　“正好留下陪球球。” 　　“我才不要。”叶挽卿嘀嘀咕咕扫了眼旁边坐着的月式微，高声又说了句：“我不留在赴渊山，一千年都生活在一个地方多无聊啊，我不要。” 　　赴渊山虽然很好，但她还想到四海都看看。 　　钟离氏笑了笑，端着调好的香料走到了案板前，净手之后均匀地撒在切好的肉片上，来回揉捏腌制入味。 　　隔了许久，他垂着眸子忙着手上的动作缓缓开口：“赴渊山的生活虽平淡乏味缺少波澜却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有地方再比这里更好得了，若是可以，我还想在这里生活千千万万年。” 　　叶挽卿手上捏着火钳时不时扒扒火，火光暖茸像将她整个拥在热炕上，不自觉打了个呵欠托着下巴看他，问道：“不会腻么？” 　　“腻？”钟离氏抬眼瞥她，旋即又低下去：“瞧你说的，怎么会腻呢。” 　　“这样的日子再来一千年我也愿意。” 　　叶挽卿一脸茫然垂眸玩着手里的火钳，像是在想他说的话，钟离氏却说：“你还年轻，或许日后就明白了。” 　　她“哦”了一声仍旧垂着眸子，过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道：“你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年，那之前呢？是在九乌么？” 　　钟离氏不觉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声音跟着淡下来：“之前一直都是在九乌的，只是后来出了点事才到了这里。” 　　“出了事？”月式微也不觉接了话。 　　钟离氏将揉好的肉放进碗里等它慢慢入味，然后侧过身在方才洗了菜的盆里净了手，摇了摇头缓缓道：“罢了，原是些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他神色恹恹，眸子始终低垂，专心致志的揉搓着沾在手上的香料，直到满意了才擦干手正过身。 　　他不想说应当是牵扯了心里的痛处，月式微看出来也不好再问，只是坐在灶台前一言不发，敛了眸光扫向叶挽卿，她托着下巴眼睑半垂像是要睡着了。 　　月式微掀起眸子随口问了句：“锅里的白糕应当好了吧？” 　　叶挽卿猛然精神：“好了？哪里好了？我看看？” 　　月式微：…… 　　钟离氏闻声看过来，走到蒸锅前伸手摸了摸上面的木盖子，上面已经被蒸汽洇湿了，一探手便糊了一掌心的水汽。 　　将手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其中还混杂着稻米的味道。 　　钟离氏取下腰上的襜衣浸了水拧干才上前揭盖子，一阵雾气瞬间朝房顶直冲而去，将人影隔绝得严严实实。 　　他揭开盖子的刹那，伴随而来的还有香甜的糕点味道。 　　钟离氏将点心端出来放在灶台上，凉上一会后才塞了一块给叶挽卿，又递了一块给月式微。 　　她不常吃甜的，所以这块自然是落到了叶挽卿手里。 　　时间尚早，钟离氏只是将要炒的菜先备好了，将手上的襜衣搭在灶台上说道：“我先去看看球球醒了没，你们先坐。” 　　说罢便抽身出了厨房往房间去了。 　　叶挽卿坐在灶台前心满意足的吃着手里的点心，月式微则坐在她旁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盏茶，她噎了就递上去给她抿上一口。 　　月式微不自觉扫了眼她，道：“从中午开始嘴就没怎么空过，肚子越发像是无底洞了。” 　　叶挽卿停下动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冬天到了要多吃点好过冬，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我是蛇妖嘛，吃饱一次能管好久。” 　　月式微瞥她：“叶挽卿，你真的吃饱过么？” 　　看她这样子倒像是一次都没吃饱过，尤其是入秋以来，有时甚至能在床上卧睡几日不醒，保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倒惹得她整日提心吊胆，时不时探探她的鼻息。 　　没等叶挽卿说什么，钟离氏抱着睡醒的球球进来，将她放在地上同叶挽卿玩。 　　转眼日头西悬，她们则从厨房玩到了院中，钟离氏炒菜准备晚膳。 　　等他从厨房出来时玄溪也进了院子，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相视而笑并未说话。 　　钟离氏扫了眼院子，只说：“饭好了，大家可以入席了，再晚就凉了。” 　　说罢朝球球招了招手，女娃娃小跑几步跟了上去，牵着他的手回头看了眼玄溪才跟着进去。 　　玄溪摇着扇从月式微身边擦过，被她喊住。 　　他回过头，知道她要问什么，便说：“放心吧，话我带到了，你三叔和五叔不肯来，就只有我厚着脸皮来了，今晚算他们没口福。” 　　月式微还特意往门口望了望，确实再无其他的人的踪影。 　　玄溪瞥她：“你三叔和五叔那个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万万不肯来的，再说，我还能骗你不成。” 　　又往后瞟了眼叶挽卿，徐徐道：“依我看，他们不来倒还好些，不然那蛇妖恐怕连桌都上不了。” 　　说罢抬脚进了厨房，独留两人在院中，月式微转身看了眼叶挽卿。 　　她知道玄溪说话不好听，但看到叶挽卿神色不自然的脸心还是跟着揪了一下，张口想说什么又抿了下去。 　　叶挽卿怕她担心，舒了口气重新换上笑脸，道：“他的话我没放在心上，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你放心，我没事的，脸皮厚着呢。” 　　她走过来抬手抚了抚月式微的脸，指尖触着她的眉头眼底泛起丝丝愧意：“你看你，又蹙眉了，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像上次那样抱抱我吧，这次可不能说我像块冰，不然，打你。” 　　下一瞬，月式微便将她拥进了怀里，像夜里叶挽卿无数次安慰她一样轻轻抚她的背，缓缓道：“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叶挽卿，我的身边永远都只有你的位置。” 　　“别怕。” 　　【📢作者有话说】 　　更啦！这是二更，还有第三更，为了补上那一天没更的，非常抱歉呀各位咕咕，没能及时(深鞠躬并卖了个萌) 163 ☪ 三句话让人破防 　　◎三更◎ 　　叶挽卿很安心, 单是这样依偎在她身上就非常安心，仿佛什么烦恼也没有。 　　脑袋抵在她肩上蹭了蹭才开口：“我有点饿了，我们进去吃饭吧, 别让他们等久了。” 　　尽管她很不想松开，但时间不等人, 她们还要趁着天没完全暗下来赶去九乌，早一些用完晚膳就能早一分出发。 　　两人一道进了厨房, 钟离氏将靠墙的那张桌子拉了出来，四面摆上了不少椅子, 菜也早已摆上了桌子, 一眼看去还冒着滚滚热气。 　　钟离氏上座, 手边坐着球球, 两边各摆着两把椅子，右边顺数第一位空了下来，第二位才坐着玄溪, 钟离氏看见她们进来便指向了左手边的两个位子示意她们坐下。 　　二人相继落座，月式微却瞟了眼其他空出来的四个位子，沉了沉说道：“其他几位长老不会来了, 今日就只有我们五人。” 　　钟离氏随即应声：“我知道，方才他已经跟我说过了。” 　　他就是玄溪。 　　叶挽卿闻声扫了一眼，数了数余下的几个位子觉得不对，刚想张口看到玄溪又咽下了, 转头看了月式微传声给她，问道：“数来数去不是还多了两个位子么？难不成还有人来？” 　　月式微也发现了，静了一会之后传声回道：“没多, 也没有其他人要来, 空出来的两个位子应该是给二叔寻齐和我……” 　　说到这里她毫无预兆的顿了顿, 垂下眸子继续道：“若我没猜错应该是给龙族先族长的，毕竟他们是故友。” 　　她边说目光飘向了钟离氏右边的那个空位，很快又收了目光，叶挽卿恍然大悟不再出声。 　　钟离氏扫了眼席面坐着的几人，嘴边渐渐浮起了笑意，道：“也别等着了，吃饭吧，再晚就耽误你们赶路了。” 　　几人随即动筷，饭桌上异常安静，平时多话的叶挽卿也碍着玄溪在这里收了声，只是埋头吃饭，月式微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平日里惜字如金的，除非必要否则极难开口，尤其是在饭桌上。 　　之前只有叶挽卿和钟离氏的时候还勉强能说上几句，现在多了一个人她话就少多了，饭也没进几口，碗里的米都是挑着粒吃的，菜就更不必说，筷子都没伸进碟子里过。 　　桌面上没有人声，只有筷子碰到碗碟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实在太安静了叶挽卿吃饭都吃不香，她夹了口菜塞进嘴里抬眸偷看了一眼月式微，刚想说些什么打破氛围就被钟离氏身边坐着的球球打断。 　　球球坐在钟离氏身边，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到嘴里忽然眼眶冒起了泪花，瘪着嘴看向钟离氏，面颊泛红呜呜要哭。 　　玄溪不觉投来目光，徐徐出声：“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钟离氏将她抱到怀里柔声问了几句，球球只是指了指她吃饭的小碗，玄溪将碗端过去看了一眼，从里面夹出几颗辣椒子出来说道：“我说呢，怪不得她要哭，想来是吃了辣椒进去被呛着了。” 　　他将碗放回钟离氏面前给他看，又道：“你也是，做菜就做菜怎么还放了辣椒进去，你这个父亲做的有些失职啊。” 　　钟离氏反应过来，擦了球球脸上的眼泪哄了几句，有些不好意思：“本想着放一点辣椒提提味，心怀侥幸料想她应该不会吃进去，谁知一个没注意就出了事，确实怪我。” 　　他起身想去倒盏茶，奈何球球哭得伤心离不开人，玄溪瞥见放下碗筷起身从旁边倒了盏茶递给他。 　　钟离氏将水喂给球球，三两下的功夫就喝了个干净，徐徐止住了哭。 　　玄溪重新坐下饭也不吃了，抽出腰上的扇子往身前一展摇了摇，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忽然眯起了眸子，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钟离氏将她放回椅子上，给她换了只干净的碗应道：“球球。” 　　玄溪随声念了两遍，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淡淡笑了起来：“你还真会取名字，亏你想的出来。” 　　顿了顿他敛了笑又没来由的“欸”了一声，目光抬到钟离氏脸上，道：“我依稀记得她原来不叫这个名字的？你怎么给她改了？” 　　钟离氏自顾自往球球碗里夹些不辣的菜，倏而看了他一眼，道：“球球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我倒觉得挺好的，就叫球球。” 　　玄溪依旧不依不饶，摇着扇子笑了笑：“好是好，可我怎么记得她之前是姓段来着？叫段什么来着？” 　　这番话落到对面的月式微和叶挽卿耳朵里，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听出了些胡搅蛮缠的味道，一个拼命躲，一个拼命问。 　　钟离氏仍旧垂着眸，静了半晌没搭话，良久放下筷子才道：“不管她之前叫什么，姓什么，她现在就唤作球球，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这话火药味有些明显，叶挽卿顿时停下了筷子抬脸去看，钟离氏的脸色果然不好，他鲜少生气，对人更是半句重话都不曾有，今日不知怎么了，玄溪三两句话便触了他的逆鳞。 　　玄溪笑着脸皮不以为意，摇着扇子还要发问，月式微将筷子往桌上重声一放打断了他，寒声道：“四叔，我们今日是来做客的，还望四叔说话注意些分寸，不要伤了和气。” 　　话音刚落，玄溪嗓音一滞，收了扇子松了口：“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月儿提醒的对，我只是见到故人一时有些感慨，还望不要见怪才好。” 　　说罢躬身朝他作揖，钟离氏早已缓了神色，右手执着木勺正给球球喂饭，应了句：“罢了，今日原是我做东，倒先失了礼数，不要见怪这话该我来说。” 　　他放下碗，擦去了球球嘴边的饭粒，又将灶台上搁的那只花球递给她让她去玩，自己转过身看向几人。 　　“才多久的功夫怎么都停筷了？若是不合胃口我便再去炒两个菜吧。” 　　他刚要起身月式微喊住了他：“不必了，我们已经用好了，再多就浪费了。” 　　钟离氏这才作罢，月式微掀眸看向窗外，日已西斜天边散落着残霞，是时候了。 　　临行前几人向钟离氏作别，钟离氏从厨房拿出来一个包袱交给了叶挽卿。 　　“这里面我今日蒸下来的白糕，看着你喜欢便带着路上吃吧。” 　　叶挽卿解开包袱看了一眼，半袋子都是油纸包起来的白糕，一包一包整整齐齐的放在里面，她仔细数了数整整有十包。 　　今日蒸出来的恐怕全都在她的包袱里了，钟离氏自己一块未留，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也太多了，留几包给球球吃吧。” 　　她随意抓了几包被钟离氏出声按住：“她想吃我再做就是了，今年收成好不差这许多，这些是给你的，带着吧。” 　　叶挽卿这才安心收下，垂下眸子瞥见藏在他身后的球球，一双杏眼正直溜溜的看着月式微。 　　她如今这般不哭不闹还是当初月式微抱着才劝好的，钟离氏磨破了嘴皮子才跟她说明了月式微还会回来，只是出去办点事。 　　球球信没信不知道，但是现在没哭闹倒是真的。 　　叶挽卿蹲下身想抱抱她，奈何对方眼睛长在月式微身上，正眼都没瞥一下她。 　　她不服气扯了扯月式微的裙子，惹来对方的垂眸凝视，没一会又收了目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叶挽卿无奈瞥了瞥球球，说道：“我尽力了，这个姐姐不愿意理我，也不愿意理你，看来只有我们自己互相安慰了。” 　　球球抬头看了眼月式微，还是退而求其次的扑进了叶挽卿怀里。 　　几人一阵道别，月式微走到院门口时钟离氏忽然喊住了她，等她转过头钟离氏只是抿了抿唇朝她挥手，说：“路上平安，早些回来。”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往院外走去，斜阳将她们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天边残阳如血。 　　月式微出了院子便遇见了在外等候的几位长老，玄溪摇着扇看见她来便让开了位子，道：“月儿来了，你们自己问她吧。” 　　泷祝第一个开口：“好端端的去九乌查什么？来回跑多麻烦。” 　　月式微瞥了眼，只说：“上次在山外我遇见了六道门的人，她们手里拿的是我龙族的剑。” 　　几位长老反应过来，上次他们去山外的时候跟在月式微后面，等他们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六道门的人跑的异常之快。 　　沉了一瞬，五长老苍墨先出了声：“就算如此可这跟九乌有什么关系？” 　　月式微：“六道门的人说，那把剑是从九乌所得，自然要从九乌查。” 　　也亏得那剑是落在六道门手里，若是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只怕不妙。 　　月式微这么说几位长老便也不再问了，一道跟着她往九乌赶去。 　　临近半夜十分他们才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九乌，天色昏黑九乌城门前却还是来来回回有许多巡逻的士兵。 　　自一月前九乌帝君中毒身死，据说宫中一夜之间乱了套，夺嫡的夺嫡，兵变的兵变，一来二去死了不少人，后来国辅出面力保太子才稳住局面。 　　月式微一行不能全部进去，里外必须要有人接应才好，于是三位长老便留在了城外，月式微和叶挽卿进城。 　　二人立在城外的树上垂眸看着远处城墙上的火光，没急着进去，只因有人拦住了去路。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见过的六道门修士，不过这次来的是白衣服的。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还有一更。 　　OK碎觉！晚安！ 164 ☪ 荼靡花 　　◎知我者，挽卿是也。◎ 　　月式微同叶挽卿立在树枝上隐了气息, 又借着晦暗的月色和枝叶遮挡了身形，两双眸子透过叶隙观察着不远处白衣女子。 　　进城的官道宽阔平坦，此处只此一条, 她恰恰就站在官道中间一动不动，身后是冷白的月光, 晚风吹起她的衣角，白衣飘摇生生有些不近尘世的味道。 　　修道之人总是有些仙风道骨在身上的, 眼前这位也不例外。她负手而立，因为背光的原因看不清表情, 可以肯定的是那人的眼睛是一直看向前方的, 盯着寂静空旷的官道。 　　叶挽卿不觉蹙起了眉头, 认出了人, 旋即面露疑色瞥了眼身旁的月式微，传声道：“这不是我们上次在山中遇见的那个女子么？这么晚了她在这里做什么？” 　　她记得她是六道门的人，当初叶挽卿也是这样站在枝头上看,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对这女子有些印象，只因为她同月式微一样穿着白衣所以多瞧了两眼。 　　当时隔得不远所幸看清了她的样子，与月式微凛冽的美不同, 那女子的美是透着悲悯的，单看眉眼时这种感觉尤盛，像是看尽人间悲苦欲担风雪的神，是那种即使手上拿着沾血长剑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会杀人的人。 　　叶挽卿想着想着不觉晃了神, 回想那人的气质忽然便明白了人们话本里常说的“神性”是何等姿态。 　　可即使如此，她却依然猜不出那人拦在官道上究竟为何，反正看架势不像是捉妖。 　　沉思良久, 月式微始终没答她的话, 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人眉蹙深深。 　　叶挽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意识到什么似的，又道：“我记得她身边不是还跟着一个人的么？比她稍小些，嘶，看着倒像是……像是……” 　　她努力回忆着脑海里闪过的那个词叫什么，明明知道可就是一时说不出来。 　　月式微这才瞟了她一眼，冷声接道：“我猜你想说师妹？” 　　“对对对，就是这个。”叶挽卿如释重负，总算有人替她说出了这个词，不然她得活生生憋死过去。 　　缓过了神，叶挽卿又瞟了眼远处的人，转头对月式微道：“对啊，另一个人呢？莫不是埋伏在暗处？” 　　说罢还佯装着看了眼四周，树林隐秘寂静无声，藏不藏人真的难说。 　　月式微叹了口气，出言打消她的疑虑：“她若真是埋伏在周围那白衣女子又何必多此一举的站在那里，岂不暴露？大可双双埋伏守株待兔。” 　　上次那个黑衣女子看着戾气极重，一身杀气，气质跟眼前的人也是大相径庭，甚至可以称得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如山壑之别。 　　当时从她们只言片语中依稀猜得出来，是黑衣女子情急之下掏出了那把剑，但看那时白衣女子的脸色似乎说不上好，还张口唤黑衣女子“孽障”。 　　孽障一词实在不像是同门师姐可以对师妹说出口的话。 　　默了一会，月式微再次传声：“挽卿，依你看那女子为何站在那里？” 　　叶挽卿扭头看她，回道：“你既这么问我定然是心中已有答案，让我想想，看看能不能同你想到一处去。” 　　她再次瞥了眼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白衣女子，拧着两撇长眉沉了一会。 　　“通往九乌的路就这一条，她偏偏站在这么显眼的官道上，思来想去无非就是想要从此处进城的人可以看到她，但这么晚还站在这却有些不合情理。” 　　月式微垂眸扫她：“何处不合情理？” 　　叶挽卿托着下巴抿唇，回道：“她之所以还在要么是人未找到，要么是人未等到，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如果是找人哪有这么站着不动的，至此，便只有一个原因了，她在等，等某个人从这里进城。” 　　不过，有谁值得她这么大半夜的等在这寂静无人处却不得而知。 　　一番推测，她昂首看向月式微：“如何？可有同你想到一处去？” 　　二人对视，月式微先敛了眸光，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叶挽卿露了笑，亲昵的挽过了她的手，又接着说了八个字：“知你者，叶挽卿是也。” 　　月式微扫了她一眼，没作声。 　　黏着她一阵，叶挽卿又道：“她要在这处等人要不我们绕个路走也行，也省去了正面相遇的诸多麻烦。” 　　月式微沉着眸子却说：“你有没有想过，她等是谁？” 　　有什么人值得让她在这里等到黑夜。 　　叶挽卿扭头看向官道上的人，传声应道：“她是修士，除妖卫道为己任，左不过等她的道友或是妖怪，总不可能是妖怪，那就只能是道友了。” 　　说起道友二字她不自觉笑话月式微，说：“当初在太夜遇上墨徽时她便将你认作了道友，上次在山中遇到那白衣女子时她也唤你道友，月式微你这辈子若是不在龙族倒真适合生在仙门之中，做个仙风道骨的道士。” 　　她越说脸上笑意愈发鲜明，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脑中倏而又闪过“道友”二字，看向月式微的神情瞬间凝住，有些讶然。 　　她忘记了，在那名女子眼里月式微就是她的道友，是个游历人间的散修修士。 　　叶挽卿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月式微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那女子这么晚是专门在等我们？” 　　月式微随即出声：“知我者，挽卿也。” 　　就是反应的有些慢了。 　　叶挽卿一噎，想起上次那女子临走前对月式微说的话，那时她手上拎着那把和月式微九分像的剑说可去六道门找她，后来又说去九乌。 　　可那六道门是仙门，月式微一向对人间的仙门没多大兴趣，对六道门知之甚少，也不会冒险去六道门找个人，所以那里她们自然是不可能去的，只能来九乌，哪曾想还没进城就被白衣女子拦住了去路。 　　如此一想也说得通了。 　　叶挽卿回神借着月光打量了那女子一瞬，道：“若她真是等我们的为何身上没有带上那把剑？” 　　这也是月式微疑惑的点，她既有意在此处等着却又没多少诚意，叫人生疑。 　　叶挽卿见她不出声，又多问了一句：“那我们要现身么？还是绕开进城？” 　　良久，月式微戴上斗篷的兜帽，只露出挺翘小巧的鼻尖以及淡色的薄唇，徐徐开口：“来都来了，见见何妨。” 　　况且就算是真的起什么冲突她们也能全身而退，会一会这个女子对她并没有什么坏处，只要保持安全距离便好。 　　说罢让叶挽卿留在此地，她则跃下枝头往官道上走去。 　　官道宽阔平坦，月光洒在地上将月式微的影子拉的很长，最后在距离白衣女子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不好与仙门起冲突，这个距离足够她反应以及避开所有的突发状况顺利脱身。 　　白衣女子看见来人一眼便认出了她，刚上前两步月式微就跟着退了两步，抬手止住了她：“你我如此便好，莫再上前。” 　　白衣女子这才作罢，躬身作揖道：“我们上次曾见过，在那片林子里，可有印象？” 　　月式微掩着面，一双眸子藏在兜帽后面，凌厉异常，只说：“有些印象。” 　　白衣女子像是松了口气，又道：“如此便好，唯恐冒犯了。” 　　月式微凝着眸子打断她：“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要在此处等我，是故意的还是别有缘故。” 　　闻声，白衣女子稍稍一愣，随即恢复过来。 　　“上次……”说到一半她停了停，改了口：“上次她失手祭出的那把剑与你的那把十分相似，那日见你神情便知此事对你重要，本以为你会前来六道门寻找，可我等了一日并无外客拜访，所以才想在这里碰碰运气，” 　　顿了顿她坦言道：“实不相瞒，今日我确实是为那把剑的事而来。” 　　月式微眸子一抬：“此话怎讲？” 　　白衣女子躬身又拜，道：“是先师嘱托，他说若有一日此剑的主人上门找寻定要亲自将此剑交还，送它回它本来的地方，交到对的人手里。” 　　“交还？”月式微不觉蹙起了眉头，抬眸扫了她两眼，冷声道：“可你并未将剑带在身上，何谈交还？” 　　白衣女子抿了抿唇，思索片刻，只说：“时机未到。” 　　“先师曾说，此剑的主人回来时赴渊山的荼靡花会开的漫山遍野，到那时方可将剑交还，你虽有一把相似的剑却不是此剑的主人，故而我不能将剑交给你。” 　　月式微忽而冷了脸色。 　　赴渊山她不是没去过，可她根本没在那里见过荼靡花，更别说漫山遍野的荼靡花。 　　她想不明白，静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你知道赴渊山？” 　　白衣女子点头，接道：“赴渊山，先师告诉我的，他说那里有煞，千百年来无论是妖是仙还是人都不敢踏足，所以格外印象深刻。” 　　听见她唤先师月式微便知道那人不在了，只问：“关于煞，你知道多少？” 　　白衣女子应声摇头：“不多，只知道那里有煞，从未见过。” 　　“我此次前来虽不能将剑交于你，但是你若想知道这剑的来处我也能告知一二。”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桃锦寄投的手榴弹一个！我会继续努力的！ 　　OK就酱晚安！ 165 ☪ 草丛蹲蹲 　　◎明九卿◎ 　　六道门月式微听她四叔提起过一两回, 只知道那是人间最早建立的仙门之一，距今也千年有余了。 　　听玄溪说此门中按照弟子修炼的道法总共分为六派，但他之前许久不出龙渊了, 对人间有些事也忘得差不多，至于是哪六派记不清了, 印象较深的就只有无情道和逍遥道其他的暂时想不起来，只说六道之间派系分明, 各有各的道法不可逾越。 　　六道门门规严谨，近些年四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尤其赴渊山那一片大林子周围, 门派中有人杀妖如麻, 也有人执剑悲悯, 不过就月式微现在的处境来看，眼前的白衣女子至少不属于前一类，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全然相信眼前之人。 　　更何况她手里还有属于她龙族的剑, 方才那女子还说她在等剑的主人。 　　月式微不觉眸光发寒，问道：“你去过赴渊山么？看见过那里的荼靡花么？” 　　闻言白衣女子静了一瞬，垂下眸子没有隐瞒：“先师立过门规, 六道门的弟子不准前往赴渊山。” 　　月式微略她一眼，恍惚间竟觉此话与玄溪当初说的如出一辙。可仙门不去赴渊山是因为那里有煞，一切都是未知十分危险，可她龙族先族长不准族人碰赴渊山的一切又是因为什么？难道也只是因为危险么？ 　　可她在赴渊山也住了一段时日了, 那里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沉了半晌她抬起眸子，按下了心中的疑虑，道：“既然不准你又如何知道山中是否开过荼靡花, 又凭什么说那剑的主人会回来。” 　　已经死掉的人怎么可能还回得来, 她自然是不信的。 　　白衣女子被问的一怔, 只淡淡的说：“那赴渊山原本就是开着荼靡花的。” 　　月式微有些意外，她并不知，没人向她提过这件事。 　　顿了顿，白衣女子继续道：“赴渊山千年前原本是一片焦土，焦土上寸草不生，只开着一种千瓣白花，后来才渐渐变成了绿林生机，只不过最开始的那些荼靡花却不见了踪迹。” 　　“此事凡本上并无记载，是先师生前口述所知，至于剑的主人我并不知道，只是遵循先师的遗愿一直等到如今。” 　　“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到那片林子转一转，等着剑的主人，等着荼靡花开，后来就遇见了你。” 　　她说话时并不像撒谎，月式微敛了眸子一言不发，良久才再度开口：“罢了，长话短说，那把剑究竟从何而来？” 　　白衣女子回过神，想了想只说：“九乌雲城往西五十里，有一处剑冢，先师多年前追妖误入那一片剑冢之中，回来时手上就多了这一把剑，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留在了身边却从未拿出来示人，我也是在先师临终前才知晓此事，嘱咐我务必将此剑交还剑主，了他一桩心事。” 　　月式微不觉凛了眉头。 　　白衣女子语调随之慢了许多，有些惋惜：“先师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将那件往事说出口，我也无从得知，只知道此剑来自那片剑冢，你若是实在想知道便去那里走一趟吧。” 　　说罢便要躬身告辞，临走前月式微又多问了一句：“那剑冢是什么样的可否再详细一些？” 　　白衣女子转过头面露歉意，刚要开口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那个黑衣女子。 　　那女子一出现月式微就感觉到了她身上浓重的戾气，喷薄而出的杀机掩藏在那一身墨色的长袍之下，仿佛随时都可能抽剑夺人性命。 　　月式微不禁蹙起了眉头。 　　黑衣女子款款落在白衣女子身前，刻意将她挡在身后正面直视着月式微，那双眼睛警惕又多疑。 　　月式微上次见她时只匆匆一眼却印象深刻，那女子看上去并不难看，站在白衣女子身边甚至算得上相得益彰，但两人气质却天壤之别。 　　白衣女子悯善不俗，那双眸子颇具神性；而她则截然相反，眉眼太过锋利，棱角分明，看人时眼下三白显凶恶，左侧眉尾有断痕，薄唇紧抿，一眼看去便知是头桀骜嗜血的狼，还是养不熟的那种。 　　月式微从没见过如此孤煞的面相。 　　两人站在一起，一黑一白，一善一恶，既美又有种犹如云泥的割裂感。 　　这种感觉让人不安，月式微不觉眉头紧拧，余光扫了眼叶挽卿的方向。 　　黑衣女子横在她与白衣女子之间，眸光晦暗看了她一眼，张口道：“上次在那片林子里时你便是披着斗篷，如今我师父不远千里在此等你整整一日你还是戴着兜帽并不坦然相见，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她出言相逼，月式微只是站在两米开外一声不吭，没有动作也没有取下头上的兜帽，静了一瞬反而将兜帽扯了扯，又盖到了鼻尖。 　　黑衣女子见状不觉出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白衣女子倏而出声喊住了她：“阿绯，不得无礼。” 　　那个叫阿绯的黑衣女子这才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反驳道：“当初在山里时我便觉得她们形迹可疑，若是杀妖何必掩面？师父，难道你心中就不生疑么？” 　　“住口！”白衣女子动了怒：“上次祭出那把剑的事我还没同你清算，还不退下。” 　　她一声呵斥月式微本以为那个叫阿绯的女子会收敛下去，却不想那人忽然转过头看着她，眼中杀心渐起，胡言道：“不就是一把来历不明的破剑么？徒儿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相护，既然师父不想知道那斗篷下的真面目，那徒儿便自己揭开看！” 　　说罢一个箭步闪到了月式微面前，腾空而起的刹那手上已经捏了剑朝她劈来。 　　那架势哪里是要揭她的斗篷，分明就是想杀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顾着情面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月式微闪避不及，在她凌空劈来的一瞬间掌心蓦然聚散金光，直接伸手接下了她的剑，寒光剑刃被她捏在手里，相碰的瞬息猛然激起一阵长风，剑鸣铮然。 　　她看着面前戾气深重的黑衣女子，过耳的长风将她的兜帽吹起，露出底下一双深寒的眸子，冰冷彻骨的杀意随即漫延开来，徐徐道：“你该听你师父的话，速速退下才是。” 　　月式微修炼千年，人间修士最长也不过几百年，更何况眼前这个黑衣女子修炼连百年都没有，如何动得了她一根汗毛。 　　她们之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也亏得她将自己认作道友，不然也不会如此莽撞的冲上来。 　　黑衣女子见状却丝毫未露怯色，阵阵气浪将她的衣袍吹得翻飞疏狂，月式微手中的金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却在笑，眼神阴戾，笑道：“好厉害的散修，修为纯粹干净，就像冬日凛冽清香的梅花。” 　　说着她不觉阖上了眸子嗅了嗅，脑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月式微看见她的嘴角深了下去，嘴中喃喃：“……像……像师父的味道……” 　　闻言，月式微眉蹙深深，甚至有一瞬怀疑眼前的女子是不是疯了。 　　可有人很快打断了她的思绪，是黑衣女子口中的师父，月式微与她对视一眼，白衣女子神情复杂，只说：“手下留情，切勿伤她性命。” 　　月式微本就没打算伤她性命，只是方才她忽然冲上来的那一刻动过一瞬的杀心。 　　仙考第一条，她不能杀人。 　　月式微正愁不知如何解决这女子，她的师父就授意“手下留情”，也算解了她的顾虑。 　　她右手捏着黑衣女子的剑刃，左手掌心缓缓凝出法力，趁黑衣女子未回过神朝她心口挥去。 　　只使了一成的修为，虽不会受什么伤但是挨到皮肉的那一瞬还是会痛的，这锥心之痛希望可让她长长记性，以后不要碰上一个人就莽撞发难，亏得今日是遇到了她，若是遇到其他人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掌心落到黑衣女子身上的刹那她瞬间被击飞出去，白衣女子跃身将她接到怀里，垂眸看时她已经晕了过去，嘴角挂着笑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怀里。 　　她徐徐落地，月式微也敛了法术，攻击她的那把剑被她一挥袖甩到了白衣女子面前，剑身直直插到了地里，没入地下两尺之多。 　　白衣女子回过神，对月式微道了声谢，月式微扯了扯头上的兜帽，那双深邃的眸子重新隐入暗中，只露出挺翘的鼻尖和一叶薄唇。 　　看着不远处师徒情深的场面，她不觉瞥了眼叶挽卿藏着的方向，看见那一抹身影早已从树上跳了下来，蹲着身子躲在矮小的灌木丛后，露着一双珀色的眸子正看她。 　　月式微不动声色转过头，负手而立悄悄朝她挥了挥，示意她别出来。 　　过了一会，白衣女子将地上的剑敛入袖中，月式微的目光却停在黑衣女子身上，良久开口：“你这徒儿平日里应当给你惹下不少祸事吧？” 　　白衣女子蹲下身将她的徒儿揽入怀里，接道：“教不严，师之惰，让你看笑话了。” 　　月式微没接话，又问起了那剑冢之事，白衣女子抱起地上的人缓缓站起，说：“自那次之后，先师不准我门弟子去那剑冢，就连九乌也不让踏足，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剑冢之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顿了顿又说：“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六道门寻我，报我的名字。” 　　“我叫明九卿。” 　　【📢作者有话说】 　　更啦！白衣女子是另一本里面的明九卿，黑衣服的是方绯绪(ps：现在的明九卿还没到重生，她的徒弟方绯绪是真的有点疯批在身上的。) 　　OK就酱。 166 ☪ 乐此不疲 　　◎思维训练◎ 　　明九卿让她有困难去六道门找她, 但那六道门是什么地方玄溪之前已经给她讲的通透，月式微心中十分清楚。 　　她是万万不可能与其扯上过于密切关系的，太过冒险, 况且她身边还带着叶挽卿，她修为尚且刚刚起步, 虽然有些天赋但还不能很好的掩藏住气息，尤其是在仙门弟子面前要做的滴水不漏, 风险太大。 　　就算是真要去，也得等到叶挽卿能够近她的身而全然不被察觉的程度, 到那时才算得上是入了门, 就算不在她身边应当也能很好的护住自己, 不至于丢了性命。 　　月式微等人走远了才敛了眸子, 转身扫了眼远处的灌木丛，对上那双发亮的眼睛朝她招了招手。 　　“没事了，出来吧。” 　　嗓音清清冷冷, 像头顶被枝叶切碎的月光。 　　叶挽卿抬着那双澄澈的眸子，隔的几米看见月式微朝她招手叫她出来，她眨了眨眼站了起来, 探着半个身子扫了眼四周，道：“真走了？别到时候又折回来。” 　　月式微仔细听了四周动静，除了鸣虫以及一些微小声响再无其他。 　　她走到灌木丛前，伸手摊开掌心, 淡声道：“别多想了，出来吧。” 　　叶挽卿顺势伸手握住，在她的牵引下从茂密的灌木里钻了出来, 整了整衣衫又说：“我方才看到你们打斗, 你伤了她的徒儿。” 　　月式微抬眸瞟她一眼, 接道：“也不算伤，那一掌打在心口上最多痛上一会，痛过了就没事了。” 　　“真的？”叶挽卿悬着的心落到了地上：“我还以为你真的伤了她。” 　　月式微将她牵过来，等她站稳了才松手，垂着眸子徐徐道：“不会。” 　　“我不会伤她的。” 　　在人间，她对谁都可以动手，唯独人不行。众生苦弱，不论仙魔之争还是仙妖之争皆是如此，所以仙考上才会有这么一条规矩。 　　叶挽卿却抬脸看她：“你是不会伤她，可你自己呢？” 　　垂下眸子扫了眼她的手又道：“哪有你这么空手接白刃的？万一出点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双手可是叶挽卿之前熬了好些药才给敷好的，皮肉伤能慢慢养好，若是被横剑斩断了只怕接都接不回来，纵然是她有再好的药也无济于事。 　　月式微淡下了神色，只说“没事”。叶挽卿蹙起了眉：“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得看过才知道，手伸出来。” 　　她态度强硬，那双眉头平地起波澜，月式微抿唇看了她一眼还是将右手伸了过去，摊平在她的掌心给她看。 　　叶挽卿捏着她的手正反翻看良久，指尖虎口以及掌心柔软的地方都摸看了几遍，边捏还抬起脸问她“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月式微盯着她的脸，她问一句就应一声“不疼”。 　　即使她真的没事，也乐此不疲。 　　直到叶挽卿的眉头舒展平了下去她才缓缓开口：“那女子一介凡人不过数十年的修为，我已修炼千年，就算赤手空拳她也不是我的对手，再说我身上还有金身，她想伤我恐怕得等到两鬓斑白或许有些希望。” 　　这话听着像是宽慰，叶挽卿掀起眼皮却并不领情：“那也没有你这般冒险的，明明可以召出剑来抵挡你却要空手去接，嫌命长了是不是。” 　　月式微看着她来来回回翻看自己的手抿着唇没说话，许久沉沉出声：“很少有人能近我身不被察觉，能安然无恙靠近的都是我默许过的，就像现在这样。” 　　叶挽卿展了笑，指腹抚了抚她温热的掌心，玩笑道：“我这样问东问西唠唠叨叨，我还以为在你张口要说我啰嗦。” 　　月式微静了一瞬，说：“有点。” 　　她有时爱问些无厘头的话，有时又口出荒唐，常常让人面红耳热，除去这些叶挽卿唠叨最多的就是她了，她这条命对叶挽卿而言甚至比她自己的性命还看得重要。 　　这样的想法太蠢了，放在妖界只有死路一条。 　　有一瞬间，月式微又不觉松了口气，还好她是在她身边，没让她独自一人在险恶世间游走。 　　这种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回过神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叶挽卿反应过来，又笑又气：“好啊月式微，你果然嫌我啰嗦，找打。” 　　说罢在她掌心打了一下，下手轻得很，还特意挑肉厚的地方，一点都不疼。嘴里还说：“念你初犯，略施惩戒。” 　　月式微由的她胡闹，等她装装样子打够了才开口：“方才明九卿的话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对方只是挽着她的手，应道：“听见了，说赴渊山那些也听见了。” 　　月式微瞥她：“没什么想说的？” 　　叶挽卿松了口气，想了想这才接着开口：“要说的有很多，比如赴渊山的荼靡花，又或是千年前的那一片焦土，再或是仙门为何明令不让去剑冢，凡此种种还有很多，你想先听哪一个？” 　　她的思绪一向纷杂，想的很多，有些地方甚至连月式微也不一定注意得到，所以她才先问了叶挽卿，果然如她料想的一般。 　　随口接道：“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这回叶挽卿没有犹豫，只说：“赴渊山的事很重要，剑冢之事也很重要，但我们已经身在九乌，既来之则安之，此行主要目的便是将那把剑的来由弄清楚，所以赴渊山的事搁一搁，我们二人去剑冢看看。” 　　“一件一件来，不急。” 　　她说的不无道理，月式微也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看了眼天色，又说：“不过这么晚了寻常人家可能都歇着了，既然要去剑冢我们恐怕只能勉强在树上过一夜。” 　　若是运气好一点或许还能遇上一户没歇的人家，客栈也好。 　　叶挽卿不以为意，笑道：“树上睡就树上睡，反正我化了原身往枝头上一盘就是了，再说我可是竹叶青，没什么比在树上更安全的了。” 　　“要是谁敢招惹我，我就咬他。” 　　她的毒牙可不是吃素的。 　　二人商量好便往雲城西面五十里之外飞身而去。 　　路上月式微努力回想着之前来九乌时的场景。 　　在她记忆里九乌虽小但五脏俱全，街道房屋俨然，处处井井有条，唯独这里的百姓却不像传言里的那样。 　　按之前钟离氏所说，九乌立国已久，风俗文化根基深厚，百姓也热情淳朴，可上次她们来九乌时看那些百姓的样子，反倒有些疯魔一般。 　　总之有些不对劲。 　　月式微和叶挽卿没进雲城，而是径直往西去了五十里左右，不知为何越往西越偏僻，从灯火通明到寂寂无人越走越黑，最后竟然直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像是被生劈开的一道沟壑，高百丈深不见底，崖底更是一片漆黑，偶尔还有几只蝙蝠从底下飞出来，直往叶挽卿的脸上冲，吓得她连退了几步。 　　“不是说五十里之外有一处剑冢么？怎么到了悬崖？” 　　一阵寒风从崖底吹上来，拂过月式微的耳畔，带着一股潮霉味。 　　她不禁蹙起眉也退了一步，回头扫了眼叶挽卿没说话。 　　叶挽卿被那几只蝙蝠吓得不轻，缓过神想起明九卿的话。 　　“我记得是她师父告诉她这里有剑冢来着，因为师命她自己也没来过这里，她的话能信么？” 　　顿了顿，又道：“莫不是她师父年纪大了记错了吧？” 　　这回月式微出了声，缓缓道：“修仙之人耳聪目明，修为越高五感越强，虽然难抵容颜上的衰老岁月蹉跎，但是其他方面并不比年轻时差多少，所以不可能记错。” 　　叶挽卿这就不懂了，随口接道：“既然如此为何寻不见那剑冢？难不成那老师父故意说错，为了防他门中弟子？” 　　此话有几分道理，月式微转过身有些兴趣。 　　“你继续说。” 　　叶挽卿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可是如果真要防弟子的话他大可不必说出来，将这个事情一道带进土里埋起来，何必多此一举惹人好奇？” 　　“这样不是容易弄巧成拙么？” 　　她看看月式微，有些想不通。 　　“还有那把剑，他明知是剑冢却还是将人家的剑拔走了，剑冢剑冢不就是剑的坟茔么，剑主亡故后那些剑本该在那里，可他却说此剑的主人会回来。” 　　说到这里，叶挽卿不自觉的寒毛直竖。 　　亡故的人还会回来，这说给谁听不吓人，亏得那明九卿还巴巴的等。 　　月式微看她渐渐息了声，也知她说到了诡异之处有些害怕，便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别的到还罢了，偏这件事又牵扯到了赴渊山。” 　　“按明九卿的转述，剑的主人回来时赴渊山会开荼靡花，这两者牵扯太远，倒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凑到了一起。” 　　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二人一时沉寂良久，叶挽卿还在想那剑的主人，月式微却垂着眸子想着其他事。 　　过了一会，月式微忽而掀起眸子看向叶挽卿，徐徐道：“你觉不觉得那个老师父的所作所为和他说的话有些矛盾，像是欲言又止，欲盖弥彰。” 　　叶挽卿回过神：“你是说话里有话？” 　　【📢作者有话说】 　　更啦！这两天有点晚，不好意思诸君(滑跪) 　　感谢澄橙投的深水鱼雷两个、今日份咸鱼投的营养液10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OK就酱碎觉！晚安！ 167 ☪ 剑冢桃花 　　◎剑冢桃花◎ 　　叶挽卿脑中再次回顾了一遍明九卿说的话, 寥寥数句却经不住推敲。 　　难的不是话里的意思而是它们之间的关联，尤其是她说起先师的那一段，乍听没有什么不对劲, 可事后仔细一想又觉得哪哪不对，刚才月式微提了一嘴她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垂下眸子想了一会又说：“他纵然话里有话但此事有些复杂, 你待我梳理一下。” 　　月式微立在崖边上随声附和：“你说便是，我听着。” 　　叶挽卿蹙着眉头, 托着脸继续道：“按明九卿所说，六道门的老师父误入剑冢带回了一把剑, 听她的描述她的师父极有可能是认识这把剑的主人的, 不然也不会说那是他的一桩心事。” 　　顿了顿, 她又开口：“可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件心事说出来呢？甚至得到剑后这么多年都只字未提, 还是最后临终之时才提了一嘴？” 　　话音未落月式微的眸子扫过来：“你是说他心中或许有顾虑？” 　　叶挽卿看她：“不是或许，是一定。” 　　她记得那把剑跟月式微的剑很相似，十有八九就是龙族的东西, 联想六道门那老头绝口不提的态度，他很有可能也是知道剑主并非人族，甚至不排除他知道是龙族的可能性。 　　堂堂一个仙门前辈跟妖族有牵扯, 这放到人堆里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一不小心还会毁了六道门的名声，他不想晚节不保故而秘而不宣，只是偷偷将那把剑藏在身边。 　　或许他原本也是想自己等着那把剑的主人的, 可惜暮雪苍年，直到生命走到了尽头也没能再见见那个人。 　　仙门中人若是不能飞升还是会像寻常人一样老去，只是会老的慢很多, 也比常人长寿。 　　六道门那个老道指不定将这把剑藏在身边多少年, 临终前实在没办法了才将此事说了出来, 希望他的徒儿继续替他完成这个遗愿。 　　明九卿是个好徒弟，她竟真的时不时去赴渊山周围转转，也不上山，就只是站在山下看看有没有荼靡花。 　　直到那次遇上月式微。 　　她对上月式微眸子，对方眼底浓墨一般，看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可叶挽卿知道，她听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 　　这些东西或许月式微心里早已有了猜测论断，所以她的所思所想不用明说她也能明白。 　　良久，月式微先出了声：“你继续说。” 　　叶挽卿舒了口气，又道：“老道长原本只用将剑交给明九卿让她等着剑的主人便是，可是他紧接着又将剑冢的事说了出来，连具体位置也没隐瞒。” 　　“我想他可能是想传达什么的，但不知为何后来又立下规矩不让弟子前去剑冢，为什么？” 　　这也是月式微的疑虑之处，所以她才会说那老道长是在欲盖弥彰，欲言又止。 　　只是他为何遮遮掩掩却难倒了叶挽卿，一时说不出话，淡淡瞥了眼月式微。 　　月式微会意，垂下眸子只说：“什么原因都有可能，恐怕得到剑冢看看才能知晓。” 　　可是问题又来了，剑冢呢？雲城往西五十里根本没有剑冢，叶挽卿甚至觉得那老道可能是信口胡诌的。 　　她撇撇嘴嘀嘀咕咕：“看是一回事，那也得找得到呀，再往前走都快出雲城地界了。” 　　剑冢这个东西往往都是很大一片，并不难发现，她们走了很久也没在周围看到，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可是光这样想想她又有些不甘心，看向月式微又道：“修道之人真的修为越高五感越好么？就没有记错的时候？我深表怀疑。” 　　月式微不知何时又转过了身垂眸盯着崖下的深渊，余光扫过来只说：“不会，除非他故意说错。” 　　顿了顿又道：“但此事别人故意说错我信，那老道应当不会。” 　　叶挽卿不解：“为何笃定？” 　　静了一瞬，她答：“因为没必要。” 　　叶挽卿若有所思，又问：“既然如此，那剑冢呢？此地确实是按照他给的地址找的，还是说你怀疑明九卿？” 　　月式微没说话，只是凝视着深渊底下，良久问了句：“叶挽卿，你怕不怕高？” 　　“啊？”叶挽卿摸不着头脑，可注意到她盯着崖底看的瞬间明白了过来：“不、不会吧，你想从这跳下去？” 　　她莫名咽了咽口水，说实话，她有点怕。 　　叶挽卿壮着胆子往崖边挪了几步，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还有股不好闻的味道，臭臭的。 　　她垂着眸子往下看了一眼，顿时头脑发昏，更怕了。 　　从崖边撤回来，抿了抿唇再次看向月式微，说：“这里少说百丈高，你不会认为剑冢在底下吧？” 　　月式微立在崖边纹丝不动：“不然呢？” 　　转念一想确实也没有比这个更具说服力的说法。 　　叶挽卿还想再挣扎一下：“非下去不可么？” 　　月式微闻声瞥她：“你若是害怕就在此处等我，我速去速回便是。” 　　这悬崖高百丈，底下乌漆嘛黑还不知道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万一危险她在底下也没有个照应，这叶挽卿就要好好思考一下了，是不是真的要留在上面等她。 　　一瞬的功夫，她灰溜溜的窜到了月式微的身边，自觉地捂上眼睛咬咬牙，道：“来吧，跳就跳吧，反正也摔不死，不就是高一点么，我不怕。” 　　这副慷慨赴死的摸样惹来身侧之人的目光，月式微的声音倏而响起：“你要是真的害怕就留在上面，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叶挽卿便从指缝里露出了一双眸子，抓起月式微的手箍在了自己腰上，下了决心般：“快点跳，趁我还没反悔。” 　　月式微没再劝她，揽住她的身子最后问了一遍：“我要跳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叶挽卿心乱如麻：“不后悔，搞快点。” 　　月式微不觉抿上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那我真跳了，捂好眼睛，别看下面。” 　　说罢带着她纵身跃了下去，叶挽卿只觉得身体瞬间失重，脚底空无一物，身子像是一块滚石一般飞速下降，整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跳得飞快。 　　突如其来的不安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手中唯一抓牢的便是月式微的袖子。 　　没过多久她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掌心布满了细汗，下意识的又往月式微的身上靠了靠。 　　月式微知道她害怕，凝出法术放缓了速度，瞥了眼她又说：“很快就到了，捂好眼睛，别看下面，不会有事的。” 　　这处悬崖确实太高了，越往下越黑，以致最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月式微指尖掐起火苗往下照了照，总算看见了平地。 　　两人徐徐落地，叶挽卿脚挨了地总算松了口气，垂下手却被月式微手上的火光闪的晃了眼，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崖底没什么特别，除了落石便是杂草，崖壁上的裂缝里偶尔还垂下来水滴砸在地上，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分外明显。 　　唯一欣慰的一点是四周还算开阔，没有那么逼仄。 　　可很快一阵风过又带来了那股味道，比之前崖顶上闻到的还要浓重一些。 　　叶挽卿不自觉捂住了口鼻，眉头紧蹙面露苦色：“这什么味道，好臭。” 　　月式微也闻到了，目光朝前看去，火光只能照见面前几米的距离，再远就看不清了，一片漆黑。 　　她示意叶挽卿噤声，然后传声同她说话：“味道是从前面传过来的。” 　　叶挽卿抬眸看她，传声回道：“我们不是来找剑冢么？怎么像是进了乱葬岗一样，味道太大了。” 　　“又潮又湿，又霉又臭，真的会有人将自己的剑埋在这种地方么？” 　　月式微也不觉沉了脸色：“不会，剑是主人生前爱物，一般有门有派的修士都会将剑埋进自家门派选定的灵山内，再不济也是挑一处风水绝佳的地段，埋在这种地方的前所未见。” 　　这怕不是跟自己的剑有仇。 　　不过这里尚未看到剑，一切只是猜测，或许是她想错了也未可知。 　　未及多想，她拉着叶挽卿又往里面走了一段路，越往前走四周的落石越多，忽然一阵亮光晃眼，这光亮一闪而过，月式微却再熟悉不过。 　　那是剑光，是火光打在剑身上折射出来的剑光。 　　看来她们还真的摸到了这个剑冢里，只是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偏偏是这里，这样古怪的环境里。 　　月式微最终在一块齐腰高的落石旁停了下来，石头旁边便是方才晃到她眼睛的那把剑。 　　剑身整整嵌入地里三分之一，只露出了一截寒刃以及锈迹斑斑的剑柄，上面还挂着一个早已退了色的剑穗。 　　月式微扫了眼四周，走到现在似乎只看到这一把剑，真正的剑冢应该还要再往里面走。 　　叶挽卿捂着口鼻蹲下身抚了抚那把插得东倒西歪的剑，虽然剑柄已经辨不出原貌但剑刃却依旧夺目锋利，像是刚开过刃一般，寒气逼人。 　　她不禁抬起头，传声道：“这剑似乎留在这的时间并不长。” 　　她又往剑柄上摸了摸，却在剑柄的背面摸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花纹，扯了扯月式微的衣袖道：“你低下来一点，我看看是什么东西，或许能知道点什么。” 　　月式微俯下身，将火光往她身边凑了凑，叶挽卿缓缓转过剑身，拂开剑柄上的泥水，透过上面的锈迹仔细辨认着那枚斑驳的印记。 　　那是一枚雕花，因为锈迹只留下了一半，叶挽卿摩挲着粗糙的痕迹，又数了数花瓣，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道：“你看这花是不是有些眼熟？” 　　月式微也闻声垂下了眸子，看了一眼道：“五瓣生的花不少，据我所知海棠、梨花、梅花都是五瓣，这锈得太厉害了，不好辨认。” 　　叶挽卿不以为然，盯着那朵雕花有些出神，蓦然接道：“可是我记得桃花也是五瓣。” 　　“六道门的桃花。” 　　【📢作者有话说】 　　更啦！不得不说啊我真是太阴间了，可以跟阎王在线陪聊。 168 ☪ 剑冢惊魂 　　◎剑冢惊魂◎ 　　六道门的桃花她们之前去赴渊山的路上经过那些剑柱时看到过, 剑柱的剑柄上也雕着这么一朵五瓣桃花。 　　月式微闻声又凑近了一些，火光将剑刃照得瓦亮，剑柄上青绿交叠的锈斑更加明显鲜艳, 蔓延的锈迹经过多年沉浮将剑柄上的桃花纹雕一点点蚕食，只浅浅留下了雕花轮廓。 　　叶挽卿怕她看不真切又捏着衣袖将上面的泥水擦净了, 抚摸着花瓣轮廓指给她看。 　　“上次见过应该不会认错，况且六道门的那个老道不是正好也来过这里么？说不定就是那时候遗落在这里的。” 　　月式微只是盯着剑柄一言不发, 良久弓下身子也伸手摸了摸上面的轮廓，指腹传来得粗糙质感有些刺手, 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缓缓站直身子, 垂下眸子接道：“我倒更希望不是桃花。” 　　这话说的奇怪, 叶挽卿不自觉掀起了眸子：“此话何意？” 　　月式微冷着面, 继续道：“剑冢埋的都是亡主之剑，若真是老道的剑你不觉得奇怪么？” 　　修道之人剑不离身，剑在人在, 况且当时那老道还尚未仙逝，好端端的他将剑留在这里用意不明。 　　叶挽卿也反应过来：“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缘由？比如迫不得已之类的？” 　　话音刚落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再怎么说他也是六道门的老道长, 修为暂且不论，能有什么让他感到迫不得已，甚至要弃剑？她想不通。 　　静了一会，叶挽卿重新抬起了眸子, 问道：“仙门中人的剑难道不是本命兵器么？还是说门派上下都一样？” 　　之前在青峰派她见过顾施施的剑，除了她的剑特别一些好像其他的同门师兄弟都是一样的佩剑，至于其他仙门是不是这样的叶挽卿不太清楚。 　　月式微瞟她一眼, 知道她在想什么, 便说：“仙门之中有自己打造本命剑器的人, 但那是极个别的，就像顾施施的那把雷击剑一样，想锻造自己的本命剑器需要的不仅仅是修为，还有机缘。” 　　“世间的天材地宝原不在少数，大多数人缺的都是机缘，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顾施施那般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剑器，所以六道门应该与青峰派相似，除了那么一两个其他人都是一样的佩剑。” 　　当然，这一点对那位仙逝的老道长也是一样。 　　叶挽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月式微扫她一眼又开了口：“六道门的老道不让门中弟子到剑冢来，却难保不会有人偷偷来，此剑遗落在这便是证明。” 　　“现如今摆在眼前的不是这剑的主人是谁，而是此剑为何会遗落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 　　她刻意引导叶挽卿往她所想的方向思考，凝着眸子直直的看着她，眼底漆黑如墨。 　　叶挽卿伶俐，经她一提便有了反应，蓦然想起月式微之前说过的话。 　　剑冢都是葬的亡者之剑，修道之人剑不离身…… 　　她猛然吸了一口凉气，缓缓道：“我记得你还说过，仙门葬剑都在自己的灵山上，也有少部分会挑风水好的地方……” 　　可六道门的剑出现在这里极不合理。 　　她终于明白了月式微话里的意思，脊背上却陡然爬上了一股凉意。 　　“你、你是说，六道门的人曾在这里出过事？” 　　不管是之前来过的老道长，或是后来可能偷偷来过的门中弟子，他们都在这里遇到过险境，若是老道长的剑，至少证明他在这里丢了剑没丢命，可若是某个弟子的剑，那么他极有可能死在了这里，同他的剑一起。 　　叶挽卿不寒而栗，眉蹙深深看向了月式微：“可这里不是剑冢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月式微没说话，只是垂眸绕着周围走了一圈，掌心的火光舔过空旷阴冷的崖壁，映出周遭泥泞潮湿的环境，以及大小不一零零散散分布的落石。 　　火光明艳，寂静残声，她脚下陡然溅起的水声在叶挽卿心里激起浪花。 　　“你在找什么？”她问她。 　　月式微应声抬眸，徐徐走到了她身边，接道：“自然是找尸体。” 　　有人死在这里总会留下什么痕迹的，比如尸身，或是白骨。 　　叶挽卿头皮发麻，硬着头皮又多问了一句：“找到了么？” 　　月式微瞥她一眼，淡淡说了句“没有”。 　　没有，听到这个词叶挽卿松了口气：“说不准是我们的错觉，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险境。” 　　月式微侧过脸随口接道：“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拖走了。” 　　蓦然瞥见叶挽卿的脸色，她抿了抿唇又改了口：“我的意思是，就像有些妖吃人一样，这样的情况并不算新鲜。” 　　眼见她的脸色愈发煞白，月式微叹了口气，再次改口：“罢了，我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叶挽卿总算缓和了神色。 　　白骨没找到，她将地上的那把剑又摆回了原来的位置，又说：“那我们还进去么？” 　　月式微只是点头。 　　这才刚到剑冢的外面，周围也只有这一把剑，整个剑冢还不知道有多大，自然要进去看看的。 　　她掌心燃着火，叶挽卿在她的身侧跟着往深处去。 　　二人越往里面走四周越开阔，长风从身边拂过将月式微掌心的火苗扰动，一时火光飞快跳动，地上的影子被来回撕扯，仿佛下一瞬便会碎开。 　　一种忽如其来的不安感席卷而来。 　　不知走了多久，叶挽卿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心头一紧垂头看去，借着火光瞥见脚边的东西。 　　是一把剑，又是一把剑。 　　月式微拉住她的袖子，缓缓道：“再往里去会越来越多，切勿注意脚下，莫要踩到别的什么东西才好。” 　　叶挽卿未做停留，任由她拉着往前走，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比如？” 　　月式微回过头，只说：“你不会想听的，走就是了。” 　　她越这样说叶挽卿越是不安，一时间脑子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蹦了出来，像是着了魔一般。 　　叶挽卿想开口同月式微说说话，话到嘴边忽然被一阵声响打断，她咽回去下意识往声响地方看去。 　　火光笼罩的范围之内，到处都是歪歪斜斜嵌进地里的长剑，剑刃折射出来的寒光逼人。 　　目光循着声音继续往前，猛然看见一个浑身破衣的人半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们头埋得很低，青白的手臂不停刨着湿软的地面，像是在找什么。 　　叶挽卿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她张口想唤月式微的名字，可下一秒不知是何原因，那破衣男子忽然停下了动作，诡异声响戛然而止。 　　怪异男子转过了脸。 　　叶挽卿看见了他的样子，也看见了他青白手臂下藕断丝连的森森白骨，以及他身后投来的数十双发亮的瞳孔。 　　那分明不是人。 　　叶挽卿眼前一黑，月式微眼疾手快先一步将她扯到了一旁的落石后面藏了起来。 　　这一瞬发生的太快，她久久没能回神，直到月式微唤她的名字才抬眸，眼神聚焦在眼前那张模糊轮廓上。 　　她抬手摸了摸那人的脸，掌心传来的温热很快将她包围，熟悉感瞬间侵入了她的识海，木愣愣的喊了声“式微”。 　　她听见月式微舒了口气，耳中传来她的声音。 　　“我在，别出声，想说什么就传声过来。” 　　叶挽卿点了点头，攥着她的衣袖惊魂未定：“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那个，就是那个人……” 　　月式微捉住她乱动的双手，尽量让她冷静下来，缓缓道：“我知道，你先听我说，没事的。” 　　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叶挽卿咽了咽口水缓过神，道：“那人浑身一半都是白骨，一身破衣，他究竟是什么？” 　　月式微见她问也不隐瞒，只说：“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说找尸身的事？” 　　叶挽卿点点头。她又道：“方才同你说尸身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拖走了，十之八九就是他了。” 　　“那东西就是夺魂借尸的精怪。” 　　精怪，不同于妖和魔，它更像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东西。 　　“它们主要以死人的魂魄为食，偶尔也吃肉，饿急了还会将骨头一并吃掉，这也是我们没有找到尸骨的原因。” 　　叶挽卿抿抿唇，还是有些疑惑：“你说借尸？所以刚才那个是……” 　　“正是借的死尸。”月式微继续道：“精怪不是妖也不是魔，它们不能见光，说起来与鬼更接近，但却不受阎罗殿庇护。” 　　“与妖穿皮不同，精怪没有肉身只能短暂的附身在死去的尸骨上，一方面以尸骨为食，另一方面又能充当暂息之地。” 　　精怪因为附身尸骨和方便觅食，所以喜欢往一些人烟稀少，最好死人又多的地方去。 　　所以寻常很少能够见到，就连月式微长这么大也只偶然看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更不必说叶挽卿了。 　　偏它们对附身的尸骨又百无禁忌，不管是烂透的还是烂一半的通通来者不拒，这也是为什么叶挽卿吓成那样的原因。 　　当那些腐烂朽败的尸体重新站起来出现在眼前，可想而知那场景有多恐怖。 　　叶挽卿想起那数十双发亮的眼睛，面露忧色，又道：“那他身后的那些也是？” 　　月式微颔首。 　　精怪是群居，往往出现一只就有数十只，甚至更多。 　　所以她们现在相当于是捅了精怪窝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第一天调整作息计划告吹，争取明天成功！明天是周六一定可以成功！ 　　OK就酱！晚安！ 169 ☪ 双双发疯的一章 　　◎月式微疯完叶挽卿疯◎ 　　方才一眼看去, 昏暗中发光的眼睛并不少，仅肉眼可见的就有十来双，藏在暗处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真像月式微所说这些都是精怪，那她们的处境看起来十分不好。 　　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 且对方数量众多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最要命的是刚才那些精怪还看见了她们。 　　无疑雪上加霜。 　　叶挽卿不自觉攥紧了裙摆, 微侧身瞥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方才那具半蹲的尸身也寻不见踪迹了。 　　她扭过头摸了摸月式微的衣袖, 顺着她的肩膀牵到了她的手。这里太冷了, 阴暗潮湿, 只有握住她的手才安心很多。 　　稳定了心神，她说：“刚才他看见我了，趁着那些东西还没找过来, 我们先离开此处，等他们走了再下来。” 　　月式微却摇了摇头：“不行的叶挽卿，它们是精怪, 不会离开的。” 　　“精怪一生都在为食物奔波，它们出现的地方往往都有稳定的食物来源，要么乱葬岗，要么生杀地, 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盘踞在一处不会挪动，等它们主动离开是天方夜谭。” 　　叶挽卿急了：“可太危险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离开, 至少等到白天再下来。” 　　她拉着月式微就要走, 刚起身却被人拽了回来，捏着她的手腕打断了她：“这里是深渊，就算是白天光也照不进来，叶挽卿，你明白的，再说我们也走不掉。” 　　叶挽卿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走不掉？” 　　月式微没急着应声，只是拉她蹲下：“你先过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叶挽卿将信将疑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蹲了下来，双双藏到那块落石后面，可心中疑窦丛生，她掀眸看了眼面前的人，奈何四周太暗，她与月式微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雾障，不论她怎么看也辨不清楚，只依稀有一个墨色轮廓。 　　她鼓起勇气伸手抚了抚那人的脸，指尖顺着光洁的额头到她羽扇似的双眸，再到挺翘的鼻尖，以及那一叶薄唇，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包括掌心的温热。可越是这样叶挽卿越是后怕。 　　这些并未能打消她的疑虑，静了一瞬后她咽了咽口水唤了声她的名字。 　　箍着她手腕的人并没有立即应声，而是沉了一会后寒声问了她一句：“叶挽卿，你怀疑我。” 　　叶挽卿心头一凛没说话，不怎么眼前忽然亮了起来，惊得她瞬间抬手遮住了眼，透过指缝看见了那双被火光照亮的深邃瞳孔。月式微正冷冷的盯着她，眼底爬出的寒光仿佛要将她生生冻住。 　　“叶挽卿，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这语调，这眼睛，这模样，确定是她无疑。 　　叶挽卿恍然回神，瞬间吓得失了魂，忙朝她扑去将手心里的火掐灭。 　　“月式微你疯了！我们还在这里没走，万一将那些东西引过来怎么办！” 　　她这个人疯起来还真是不分场合地点，要命的很。 　　好容易将火熄了，叶挽卿探出脑袋往外面望了望，没听见什么动静才扭过了头，舒了口气，皱着眉头看向月式微，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真的嫌命长了，点火之前就不能问问我？你这样是想吓死谁？” 　　“真是疯了。” 　　月式微不以为意，冷声回她：“我没疯，是你怀疑我。” 　　叶挽卿一时哑口，语气弱了下来：“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之前在太夜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我自然要留个心眼，再说…你刚才的语气很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劲，主要是太温和了，温和的不像是能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尤其是看不清她脸的情况下，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也不怪她这么想，月式微的性子太冷，说话太温和时形成的反差感极大，以往叶挽卿也是看着她的脸才稍稍平衡这种感觉，但方才四周漆黑，她看不见她的脸了所以这种反差感便达到了顶峰，让她一度以为眼前人并非枕边人。 　　好在只是错觉。 　　月式微收回手，目光停在她的脸上，问道：“我的语气哪里不对劲？” 　　叶挽卿自然不能如实说，抿了抿唇找补：“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对劲。” 　　闻声月式微没追着问，只换了语调问她：“现在呢？” 　　叶挽卿只想快点跳过这个话题，忙说：“现在好了，很好。” 　　顿了顿，她再次问起了方才的那个问题：“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走不了？” 　　月式微随即接话：“我之前说过，精怪见不得光，它们常年生活在昏暗环境中，长此以往眼睛对它们没有多大用处，甚至相对来说它们的耳朵更加灵敏，只要我们发出一点响动他们就会闻声而来。” 　　“我知道你想走，但这样一来只会更加冒险。” 　　叶挽卿算是听明白了，怪不得刚才她们一路走来的火光都没能吸引它们。 　　静了一会她抬起眸子，又道：“所以你刚才点火才会毫无顾虑？” 　　月式微颔首：“算是，因为环境它们的眼睛几乎是半失明状态，火光在它们眼里相当于萤火之光，我们需要注意的只是声音，不要惊扰到它们就好。” 　　话是这么说，叶挽卿却不由想到另一个问题：“那我们不就相当于困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次月式微沉了很久，半晌才回声：“有，要想脱困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就像你方才说的，等它们自行离去；二是杀出去，就看你选什么了。” 　　她犹豫没说话，月式微瞥一眼知她在想什么，又道：“第一种方法固然安全，但是我不建议你选这个。” 　　叶挽卿掀眸：“因为耗时太久？” 　　月式微余光扫她：“也不尽然，我同你说过，只要有稳定食物来源精怪会盘踞在一处长达几十年甚至更久，直至食物耗尽才会离开去别处。” 　　“一来我们不知道它们何时离开，二来精怪迁徙是借尸赶路，往往一出现就是一群，因为常年生活在尸堆里，它们所经之地常常会带去瘟疫疾病民不聊生。” 　　“叶挽卿，我了解你，相较于第二种你更不愿看到这种景象，所以绝不能让这些精怪离开，它们必须死在这里。” 　　叶挽卿松了神色不觉抿上了笑意，她知道月式微一向将她读的很准，不管她在想什么从来都能猜的丝毫不差。 　　对面的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隔着浓重夜幕问她：“你笑什么？” 　　叶挽卿敛了笑意：“有么？没有吧。” 　　月式微没作声，只问她：“所以你选哪种？” 　　一通分析下来，叶挽卿知道利弊，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选第二种，杀出去。” 　　“就是不知对方数量，这样冲出去危险。” 　　月式微沉下眸子，接道：“并不是所有事都能有转圜的余地，危险来临时尤其如此，以前是因为你在身边我难以兼护，所以遇到危险能避则避，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有能力保护自己。” 　　“我想看到的叶挽卿不是只会躲在我身后的那个，我希望你走在我前面，越强大越好。” 　　叶挽卿不觉怔了怔，她鲜少听见月式微一次同她说这么多话，良久才回神笑了笑：“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既然要杀出去这里这么暗何时动手？” 　　没等到她的回应眼前忽然又燃起火光，叶挽卿下意识遮住眸子，刚想嗔她点火又不提前知会便被对方拉入了怀里。 　　瞬息之间长剑出鞘，伴随着刺耳的剑鸣她看见月式微的那把寒剑从她耳边擦过，吹毛断发。 　　叶挽卿回过神往身后看，猛然惊神，不知何时那个破衣精怪已经蹲在了她身后，一剑被月式微削下了脑袋。 　　头颅滚落在她脚边。 　　已经闹出了响动，月式微来不及交代什么，只是告诉她：“手随心动，便能杀它。” 　　说完月式微腾身而起，将掌心的火抛到各处，顿时四周火光冲天，将整个崖底照得彻亮，恍如白昼。 　　她拎着长剑垂眸看向底下的叶挽卿，喊道：“照我说的做，要有杀念。” 　　一时之间周围的精怪都注意到了场中混入的两人，大部分嘶吼着朝月式微而去，另一部分朝落石后面的叶挽卿而去。 　　这是叶挽卿第一次独自面对险境，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精怪，她愣了一瞬，抬眸看了眼月式微，心里不断想着她的话：“手随心动，要有杀念。” 　　火光将她的眸子照的明亮潋滟，一身烟霞立在一片火海里。 　　眼前精怪犹如凶兽，她反复念着月式微的那句话，烈火散出的滚热将她的皮肤烤的发烫，血液在体内奔涌翻腾，连绵不绝。 　　精怪近在咫尺，她岿然不动，蓦然将手边的亡主之剑拔了出来。 　　月式微说要有杀念，下一瞬她眉眼转冷，从头到脚烧起了阵阵光晕，修为犹如深泉一般往外倾泻，激起周身气浪滚滚。 　　像是身体里埋藏的某种本能，她一剑直指那些精怪的眉心而去，剑刃刺穿肉/体的一瞬感觉很奇异，就像是某种东西在体内爆开。 　　看着剑刃没入身体，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像是不可控制一般。 　　叶挽卿犹如一只未尝血腥的狼，此刻体内的杀戮就像蚀骨的毒药一般侵蚀着她的意识。 　　杀意凛然。 　　【📢作者有话说】 　　更啦！叶挽卿第一次杀人这里琢磨了好久，因为之前一直都是月式微动手，头一次轮到她动手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像是温柔兔兔终于变成了大灰狼的感觉(仰头看天) 　　感谢雲海投的火箭炮一个！无何投的营养液8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宝子们不是笨咕不存稿，是笨咕存不住稿子啊啊啊(滚来滚去)(眼泪乱飞) 　　还有就是能日更就尽量不请假，因为一天不写就会手生(含泪咬手绢)属于手速跟不上脑子选手，呜 　　还有非常要命的一点，卡文一生之敌(悲伤跑走)(哭到昏厥) 170 ☪ 最害怕的东西 　　◎月式微◎ 　　崖底火光弥漫, 精怪烧焦的味道萦绕在鼻息之间，刺鼻难忍，随处可见尸首分离的残躯, 以及还没死透缓慢爬行的精怪，伸着白骨断臂朝叶挽卿身边来, 腐臭的尸身想够她的裙摆。 　　叶挽卿握着剑，双眸森冷骇人, 眼底倒映出的场景如同炼狱。挥剑斩下俯冲而来的精怪头颅后，她垂眸瞥向手上拎着的长剑, 剑刃阴冷发寒, 血迹顺着剑身淌到脚边, 正好砸在爬过来的精怪身上。 　　场中的大多数精怪都是借尸, 它们附在尸体之中行动迅速，被衣物盖住的躯干部分偶尔露出青白的皮肤，因为死去多时这些尸体已经发软, 根本扛不住剑伤，叶挽卿神色麻木，一张袖便划开了尸身的背脊。 　　根根分明的白骨从青白皮肤下撑出来, 叶挽卿垂着眸子面无表情，看着地上渐渐弱下去的声息她鬼使神差的再次挥剑，寒光敛过脚底匍匐的尸身便碎成了一团血肉，皮下的白骨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风火连天, 耳边传来的嘶吼时远时近，叶挽卿垂剑立在火海，有东西冲过来便本能的挥剑斩杀, 血溅沙土他却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眼底毫无波澜, 像是一潭死水。 　　那些精怪被她杀怕了，冲上来时特意绕过她身上激起的阵阵气浪，张着尖利的爪牙飞掠过她的耳畔，回身一瞬直直朝着她的后背命门之处袭去，眼看要得手叶挽卿忽然侧身，指尖倏而凝出法术，化作一根极细的长绳套住了精怪的手腕。 　　那精怪瞳孔猛然扩散，旋身跳开拼命地往身后退，叶挽卿掐指定住，长绳瞬间收紧，化作数十条捆住了整条青白的手臂借着寸劲将它往身前牵扯。 　　精怪嘶吼一声回身劈掌而来，叶挽卿偏头躲过，不想那精怪顺势抚掌而下生生斩向了自己被捆之处，不惜断臂逃开。 　　叶挽卿面目忽冷，翻掌捏住长绳的另一头回身抽丝一般，硬是将它的手臂勒成了几段从空中落下来，肉块滚得到处都是，血溅了她一裙子。 　　未等精怪逃出几米，她腾身而起，将手中的长剑抛向空中，其他精怪像是嗅到了机会一般，几乎刹那间跟着她一并跃到空中，伸直了骨爪攥她的裙衫想将她拖下来撕得粉碎。 　　叶挽卿飞身踏着剑柄借力翻身躲开，那把长剑也随之飞出五米之外，最后笔直嵌进了地里。 　　剑刃脱手的瞬间，掌心蓦然凝出法术，化作千丝万缕朝底下那些精怪而去，它们飞在空中还未落地，又不像叶挽卿一般有剑柄得以借力飞身，此刻就想落入罗网的蚊蝇，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数条长绳像蛇一样缠住它们的身体，叶挽卿翻掌犹如拈花，将绳子另一头攥在十指，稍一收紧便在那些精怪身上勒出圈圈血痕。 　　一时被她捆住的精怪没有上百也有数十。 　　这一幕落到不远处酣战的月式微眼里不由沉了脸色。她杀精怪一向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能斩头颅绝不动其它地方，因此她手上死的那些精怪都没什么痛苦。再者精怪这种东西不算厉害，寻常修士若是碰到不出几招便能杀它，可怕的是它们的数量，就算打不过也能生生将人熬死。 　　月式微对付起来不算吃力，但叶挽卿这番操作却让她有些吃惊，如此大程度的损耗修为固然管用，但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再这样下去对她的修行无益。 　　她原本只是想借这些精怪练练她，一把再好的剑总是要第一次出鞘的，这些精怪对她现阶段来说正合适，况且她也在身边可随时护她性命，可没料想叶挽卿这么不要命。 　　月式微不及多想，挽剑杀出一条血路直直朝她的方向赶去。 　　彼时叶挽卿正垂着双眸，十指紧紧勒住长绳，底下精怪拼命挣扎她勒得越紧，长绳缠指渗出了血痕，她刚想有下一步动作就忽然被人扼住了手腕。 　　月式微眉头紧蹙，看着眼前之人语气不觉又冷了几分：“快松手，这样下去会折损修为的！” 　　叶挽卿却蓦然抬起眸子，瞳孔不知何时竖了起来，像根针一般，看人的神情透着浓浓杀意，盯着月式微她不觉笑了起来，嘴里反反复复只念着一个字：杀。 　　话音刚落，她遽然收紧手中的长绳，十指顿时鲜血淋漓，底下的精怪也在一片嘶吼中被切成了数段，死相极惨。 　　月式微敛了眸子。 　　妖第一次动杀心最是容易失去控制，若是元修之妖极有可能陷在杀戮之中出不来，但不论是元修还是灵修，只要生活在妖界都会有这么一遭，或为生存或为自保，叶挽卿也不例外，与其以后让她一人独自面对倒不如自己提前陪着她走完这一步。 　　她是这么想的，可也怕她出事。 　　这个过程很艰难，就像一把宝剑必须要见血一样。这种情况放在妖界也只有靠外界干预或者凭她自己的意志才能度过此关。 　　她扼住叶挽卿的手尝试唤她，不想对方毫不留情挣开，血淋淋的双手忽然握起了旁边的亡主之剑，速度极快朝她冲来，一剑刺向她。 　　剑刃擦过她的脸颊，月式微身后蹿出来的精怪应声倒地。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她回神叶挽卿已经凑到了面前，杀意凛然看着她只是笑，笑得一脸寒意，嘴里说着：“心有杀念……要心有杀念。” 　　刚吐了几个字又猛然滚出了一口血，顺着她的唇边往下淌。 　　月式微知她是刚才那一阵修为一时损耗过多遭了反噬，她扶着叶挽卿坐下，趁她还未回过神探了探她的身体，所幸她来得及时没有大碍。 　　她知道叶挽卿没力竭是不会消停的，就看她是先战胜内心的杀戮还是先力竭了。 　　没等她多想，杀不尽的精怪又冲了过来，它们数量众多，月式微持着长剑不断击杀着围上来那些，寸步不离的守着叶挽卿。 　　她再回头时那人又重新站了起来，受伤渗出的血从剑柄一直淌到剑尖，又垂落在地上。 　　叶挽卿擦去唇边的血，朝凑上来的精怪心口便是一剑，正待她要扬手再刺一剑之时，抬眸的瞬间她却看见了玄溪，月式微的四叔。 　　而她的那把剑笔挺挺的插在那人心口上。 　　叶挽卿猛然一顿，手上的动作忽而停了下来。 　　玄溪心口插着剑，面上带着笑，手上还摇着那把黑色折扇，就像从前无数次那般看着她，垂眸瞥了眼心口上的剑，忽而道：“你杀我，月儿不会原谅你的。” 　　闻声叶挽卿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眉头微蹙，良久竟鬼使神差的伸手拔出了那心口的那把剑。 　　见状玄溪又开了口：“就算这样，月儿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一瞬间，叶挽卿脸上的杀意陡然淡了下去，眉头愈发深了。 　　眼前的人笑了，将折扇往身前一展继续道：“你这蛇妖，还不明白么？” 　　“月儿她终是要化仙的，你与她仙妖之别，云泥之异。” 　　“如何在一起？” 　　叶挽卿张了张口，神情木楞，只说：“我……我可以等她。” 　　面前的人哼笑一声，收了扇，又说：“等？你是妖，跟在她身边会误了她的修行。” 　　叶挽卿沉默，静了一会微声应道：“我只想待在她身边，不会误她修行……” 　　眼前之人敛了笑：“蛇妖，你对她的心思就是在误她修行，月儿此生惟愿成仙，身上背负着龙族的希望，你误了她就是误了龙族，她会恨你，更不会爱你。” 　　叶挽卿眼中不觉泛起了泪光，像是堕入了深渊：“……不，我不想她恨我……” 　　一旁的月式微听见响动扭头看她，便瞧见叶挽卿眼泛泪光，对着面前的一只精怪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那只精怪却伸着利爪朝她而去。 　　月式微知道不妙迅速上前，一剑结果了它，冷着眸子拉起叶挽卿的手腕，嘱咐道：“别中了它的幻觉。” 　　精怪虽然眼睛不好，但是它的心就像一面镜子，无论什么人在它面前内心的弱点都一览无余，或人或事，甚至能够制造一种幻觉将他人内心最害怕的东西投射出来。 　　从人像到声音，甚至举止神态都模仿的如出一辙，等他人陷进去它再轻而易举将其杀害。 　　这原是精怪的一种保命之法，情急之时亦可做杀人之用。 　　叶挽卿猛然一怔，瞳孔恢复原样看清了眼前的人，瞥见月式微身上的斑斑血迹她晃了神，摸着她的衣袖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染了这么多血？” 　　没等她回答，叶挽卿先一步看到了自己手上拎着的剑。 　　寒刃上倒映着她染血的脸，乍一眼看去宛如鬼魅一般，下一瞬所有的记忆如千军万马纷至沓来。 　　她杀了很多精怪，用手上这把剑，以及一身的修为。 　　她被自己吓到了，烈火烧到她的剑上，将上面的鲜血烤的滋滋作响，不一会就干涸发黑变成飞灰散到尘土里。 　　叶挽卿回神，脱手将剑丢到了地上。看到脚边曾被她一剑刺穿的尸体不由蹙眉，心中作呕。 　　她抬眸扫了眼四周，一片火海剑林，最后目光聚焦在了月式微脸上，有些难以置信。 　　“这、这些都是我做的？” 　　月式微凝眸看她：“自然。” 　　已成定局，叶挽卿恍惚：“我杀人了……” 　　“也不算。”月式微纠正道：“准确的说你杀的是死人，还有精怪。” 　　听她如此说叶挽卿才稍稍缓了缓神色，脑中却忽然想起了方才那一幕，喃喃道：“我刚才好像看见玄溪了。” 　　月式微眸光一掠，接道：“你怕我四叔？” 　　叶挽卿含混的点了点头，相较于其他几位长老，她确实最怕玄溪，明着坏跟阴着坏不用想都知道哪个比较可怕。 　　还好只是幻觉，她舒了口气。 　　月式微只是问了一句没再追问，将地上的剑捡起来重新抛给了叶挽卿，道：“罢了，还未结束，等会再说。” 　　叶挽卿无比顺手的接过了剑，却像拿了块烫手山芋一般面露苦色：“万一我又像方才那般失了神智怎么办？” 　　“不会。”月式微瞥她：“拿剑并非就是杀戮，亦是克制嗜杀之心，剑在手中总比剑在心里要好上许多。” 　　说罢便跃身将剩下的精怪一并扫尽，叶挽卿悟着她的话，看向手里的剑，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也同她先后冲进了精怪之中。 　　二人在尸堆里斡旋，叶挽卿挥剑下手沉稳了许多，但是眼前还是时不时闪过玄溪的身影。 　　这些精怪窥破她的弱点，妄图趁此下手，叶挽卿躲不过只能别开目光少看那些精怪。 　　余光不自觉扫到月式微身上，看着那人挥剑凌厉目不染尘模样不禁好奇她的弱点会是什么。 　　转念一想，她这么厉害就没看她怕过谁，自然应该没有弱点。 　　可是很快，月式微就让她失望了，她挥剑斩杀精怪时，抬眸的一瞬那精怪变成了叶挽卿。 　　手上的剑光一凛，那人只对她说了六个字。 　　“月式微，我恨你。”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稍晚不好意思(滑跪) 　　谢谢无何投的营养液8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就先这样，晚安！ 171 ☪ 组合名叫 　　◎挽月◎ 　　精怪化成的幻象太过逼真, 从声音到人像，犹如同一个人完全复制过来一般，以致月式微抬眸的刹那顿时怔在了原地, 手上的剑也在挨到对方洁白的脖颈时停了下来。 　　她犹豫了。 　　眼前的人一身烟霞轻衣，长发如瀑垂落胸前, 那双淡珀色眸子澄澈明亮，像是倒映在日光下的清泉。 　　可转眼那双眸子里蓦然笼罩上了一层雾气, 眼尾绯红，眼底垂泪, 就这么看着她。 　　月式微眉头深锁, 那把剑停在幻化之人的侧颈上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近一寸。她看着泪水从叶挽卿的眸子里淌下来, 顺着那张日夜相对的脸滚到地上, 带着哭腔对她说：“你还是想杀我……月式微，你还是想杀我。” 　　这幻想太真，连叶挽卿的声音都如出一辙, 甚至她的神态就像是本人在眼前一般，月式微也跟着恍惚了一瞬，眉宇深蹙鬼使神差的应她：“我没有, 你不会死。” 　　眼前之人含着泪眼瞥向她架在脖颈一侧的长剑，问她：“那这是什么？式微……你就真的这么想杀我？” 　　那人说罢抬手将掌心朝上翻开，露出上面一条横贯手掌的肉疤，月式微拿剑的手遽然一抖。 　　“还记得么？”叶挽卿问她：“我们第一次相见你就是拿着这把剑要杀我, 这条疤也是那时留下，这么久过去它永远都不可能消下去了，月式微, 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难道还要再杀一次？” 　　月式微认得那条疤, 只是没料到连这样的细节之处竟也一丝不差，掌心不由浮起了冷汗。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转而阖上了眸子，翻掌执剑想动手结束这场闹剧，可叶挽卿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了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清晰。 　　“月式微，我成全你。”那人说罢将她的剑移到了自己的心口处：“往这里刺，就当我此生从未认识过你。” 　　月式微挥剑而下，倏而睁眼，看见叶挽卿浑身是血，眼神复杂泪恨交织，慨然赴死，借着最后一口气对她说：“我死后，别来寻我。” 　　一句没来由的话却让月式微的脸色寒得像冰，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将她周身温度骤然下降。 　　看着那人倒在自己眼前，一瞬之后变回了精怪模样，可月式微的脸色依旧冰冷，丝毫未见缓和。 　　她立在原地，垂眸看着倒在身前的那只精怪，眸光深沉暗浪掀天。 　　叶挽卿站在她身边不远，挥剑斩下精怪时余光扫过来却看见月式微站着一动不动，颔首不语任由周围精怪嘶吼无动于衷。 　　她隔着几米朝她喊了几声，对方置若罔闻。 　　叶挽卿抿唇无奈，草草解决自己周围的精怪后跃身赶了过去，一剑贯风，她身边围上来的精怪通通落败。 　　争取了一点时间，她回身一把抓住了月式微的袖子扯她：“紧要关头发什么愣？我修为只有小成，救你很吃力的你知不知道。” 　　像是回过了神，月式微掀眸瞥她一眼，手中长剑重新震出气浪，将靠过来的精怪掀飞了几米开外。叶挽卿掩了掩眸子遮强风，气浪过后垂手看她：“总算正常了，我还以为你也同我一样陷进去了。” 　　月式微缓了缓神色，语调淡淡：“我只是在想一些重要的事，没有大碍。” 　　叶挽卿跟着松了口气：“那我刚才喊你好几声也没反应，吓死我了。” 　　她真怕月式微也陷进了幻象中，凭她骇人恐怖的修为别说这些精怪，就是她可能都要死在这崖底。 　　一想到这个叶挽卿就忍不住念了好几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月式微闻声看她，又道：“这里太吵，我方才没听见。” 　　“事还未完，先将这些精怪除掉再说。” 　　说罢再次一个猛子扎进了精怪堆里，叶挽卿也随她而去。 　　一番酣战下来，剑冢里的精怪已经比之前少了许多，有好几只见状想逃也被叶挽卿拦住去路一并送走，她挽剑将寒刃上的血甩尽，直到剑刃重新变得光亮才慢悠悠的走到了月式微身边。 　　彼时月式微已经斩杀了场中最后一只精怪，确定它死透之后才敛了剑，掐诀将身上沾染的血迹除尽了才看向徐徐走来的叶挽卿。 　　“如何？仔细检查过了么？” 　　叶挽卿拎着剑走到身前定住，应道：“自然，一只都没有放走。” 　　这东西跑出去会带来瘟疫危害众生，她虽是妖但积点善缘未尝不是好事，就当替那些仙门解决一点麻烦了。 　　月式微抬眸扫了眼她身后，又道：“斩草要除根，不能留下活口，否则不消百年又会卷土重来，到时就是前功尽弃了。” 　　叶挽卿也随着她的目光扭头看了眼方才自己斩杀的几只精怪，抿了抿唇：“不能吧？我特意学着你的样子直接朝头下手，干净利落没有遗落。” 　　她收回目光，瞥了眼自己手上的亡主之剑，又道：“这剑也是好剑，拿在手上极为顺手，我虽不是剑的主人发挥不了它的效用，但就当做一把寻常的剑使用也是极趁手的。” 　　“可惜。”她将剑重新插回了沙土里：“这终究不是我的剑，它们都有过主人了。” 　　神情恍然暗淡，有些惋惜。 　　月式微抬眸看她，扬手敛尽了她身上的尘土血污，接道：“待修为达到一定高度你会拥有自己的本命武器，此事急不来。” 　　闻声叶挽卿转哀为喜，笑道：“那我到时候可以自己挑么？还是说需要机缘什么的？” 　　之前月式微同她说过，仙门之中的弟子锻剑都是要有机缘的，妖界或许也是大同小异。 　　不想月式微却说：“机缘一说是仙门的说法，妖界不讲这个。” 　　叶挽卿追问：“照你这么说那妖的本命武器从哪来？” 　　话音刚落，月式微靠了过来，食指抵住了她的心口：“从这。” 　　“这？”叶挽卿垂眸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她掀起眸子看向月式微：“难不成是意念化剑？” 　　就像她方才十指抽丝捆住那些精怪类似的方法。 　　月式微瞥她，手掌抚上她的心口又道：“差不多，但妖非人，意念化剑这事严格来说也只是仙门修士的叫法，而妖的兵器更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 　　这个说法新鲜，叶挽卿闻所未闻。 　　她继续道：“还记得之前我同你说过的本命么？” 　　叶挽卿点点头：“就是你静坐时盘桓的那条小龙？” 　　月式微：“不错。” 　　“先有本命，后铸剑身。妖的身体与人不同，修炼成人之后便是灵体，待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会分出部分修为和神魂凝成本命，它融在你的骨血之中随召随出，是你的兵器，也是你的剑灵。” 　　“所以我才说此事急不得，待时机成熟你自然会有本命兵器。” 　　叶挽卿似懂非懂：“你之前为何从未提过此事？” 　　她知道月式微有本命，当时她只说修炼时这东西会护着她，没有说过本命即是剑灵之事。 　　月式微扫她一眼，坦然道：“我之前并没有要教你修炼的打算，自然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么多。” 　　叶挽卿瞥她：“那你后来怎么又肯了？” 　　不知是不是她说中了什么，月式微看她的眼神忽而深沉了起来，一瞬之后又敛了生息，只说不知道。 　　这话显然并不能使人信服，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许是我良心发现了也不一定。” 　　这是句玩笑话，叶挽卿听出来了，可是从月式微嘴里说出来却一点都不好笑。 　　她打趣她：“在这件事上你倒是很坦然，竟一点都没打算瞒着我，我还以为你会找些嫌我资质太差、或者授受不亲这种理由搪塞我。” 　　毕竟当时月式微对她的态度冷到极点，说话绝不多说一个字的那种。 　　想到此处叶挽卿不觉抿上了笑意，又道：“所幸我并不是真的资质很差，你也并不是真的不喜欢我。” 　　“相反，我觉得你很喜欢。” 　　她又在说昏话，月式微不自觉别开了目光，接道：“哪里看出来的‘很’？” 　　叶挽卿笑了：“就是现在。” 　　“你都不看我。” 　　月式微瞥她一眼，没说话。 　　叶挽卿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良久又道：“话说回来，是不是说我有了本命就能有自己的兵器了？” 　　未等她回答，叶挽卿忽而又问：“式微，你方才也看见了，觉得我用剑如何？” 　　只消一眼，月式微便知她所想，随口应道：“甚好。” 　　叶挽卿：“当真？” 　　月式微：“当真。” 　　静了一会，叶挽卿凑上前露了笑：“既然如此我也想要一把你那样的剑。” 　　虽然她迄今为止只用过剑，但她意外觉得分外顺手，再让她握其他的兵器可能都没有这般感觉了。 　　月式微随即应声：“我说过，先有本命后铸剑身，你既想要好好修炼便是。” 　　“这是自然。”叶挽卿笑道：“我会走在你前面，绝不辜负期望，到时持剑随召随出，行侠仗义，在妖界说不定还能传成一段佳话。” 　　【📢作者有话说】 　　更啦！ 　　OK困觉！晚安！ 172 ☪ 叶挽卿你 　　◎对自己一无所知◎ 　　“行侠仗义？”月式微抬眸看她：“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志向。” 　　她很早就知道叶挽卿与别人不同, 明明自己也是一只妖还是修为低下的那一类，脑子里整天想的却是广积善缘。 　　之前太夜一行就是这样，艰难保住自己性命就已经够呛还偏要去蹚浑水, 又是救人又是青峰之事一件不落，能救的都救下了。 　　起初月式微还无感, 要知道像她这样的在妖界生存都难如登天，没有妖会对人族伸出援手, 更别说主动涉足人间之事，这要是传到妖界是会被人指着鼻子笑话的, 少不了还要受人排挤, 太蠢了。 　　也就像月式微这样有仙考在身的才会偶尔救上一救, 但纵是如此她也只是略施援手, 有很多情况下还是看在叶挽卿的面子上才出的手。 　　她有时真的怀疑叶挽卿到底是不是一只妖，尤其是方才她又说“行侠仗义”这样的话来。 　　月式微不觉凝眸，眼底深邃, 在她脸上停了半刻后出了声：“凡事尽力就好，没必要做那些能力之外的事，好好修炼, 在这世上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叶挽卿不以为意，接道：“我知道，这不是要广积善缘嘛，再说妖界的目前的形势早已失去了平衡, 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跟在月式微身边这么久她对妖界的状况也知道的差不多，元修和灵修之间针锋相对，虽都是妖但彼此厮杀不止, 为了修炼无所不用其极, 逼得有些小妖都没有活路, 也是因为这样屡屡酿出惨剧。 　　当初的陆涟漪是这样，顾施施也是这样，还有柳树妖，她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了。 　　再者，月式微也是灵修，她更不想有一天同样的事也发生在她身上，绝对不行，至少在她化仙之前让她无虞。 　　月式微看她一眼，随即垂下了眸子，道：“妖界很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平衡，现在甚至更严重了，这局面不是你一个人就可扭转的，行侠仗义这事还是交给仙门的好。” 　　“他们比你更有责任守护这天下苍生。” 　　叶挽卿笑了，上前捏住她的衣袖接道：“如此便更好了，他们守护天下苍生，我在妖界行侠仗义，你在仙界保佑我保佑天下，彼此之间并不冲突。” 　　她说这话月式微便知道自己的话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见去，眼底无光欲言又止。 　　叶挽卿丝毫没注意她神色微变，自顾自想了一瞬，又道：“要是到时能再回太夜久居下来就好了，先帮青峰派料理料理没妖山的怀妖怪，等有经验了再到其他地方，循序渐进着来。” 　　她挽上月式微的手，笑了笑：“放心吧，我还能真的不顾自己的性命么？你好好做你的神仙，我不会有事的，你时常来看看我就行，保证好胳膊好腿的一件不少。” 　　“再不济我在青峰还有旧友，她们会帮我，我也不会无聊。” 　　闻言，月式微终于出了声，少有的调侃了她一句：“叶挽卿，我看你才真的适合做神仙。” 　　叶挽卿笑着摆手：“我才不做神仙，哪有人间好玩。” 　　月式微正了神色瞥她：“上次还说混个小仙当当，不是你说的？” 　　叶挽卿眉头微拧：“有么？我忘记了。” 　　静了一瞬，她又笑了：“骗你的，我记着呢，不过实话说我自然是不想做神仙的，但若是天上有你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她嘴贫惯了，月式微余光扫她没作声。 　　叶挽卿敛了笑还真的好好想了一瞬她说的话，又道：“就算我真的要仙考，还得等一千年，太久了，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我更不想离开人间了，还是那时再说吧。” 　　“我们先把眼下过好。” 　　她垂眸看向方才自己插回地上的剑，伸手仔细摸了摸剑柄，又转了眼四周，随意挑了几把剑看了又看。 　　月式微站在原地，目光追着她：“你找什么？” 　　叶挽卿扭过头，手上正摸着另外一把剑，应道：“我看看这剑冢里的剑是不是都出自六道门，毕竟方才进来时就看见了一把。” 　　说罢又垂头仔细辨认剑柄上的痕迹，看不真切又蹲到了一处火光旁。 　　月式微走上前一把将她往后扯了扯：“蹲远些，等会火燎了头发。” 　　叶挽卿仰起脸应了两声，将头发别到了耳后又把她也扯到了跟前，掏出随处拔出的剑给她看。 　　“你看看这剑是不是跟我们刚进来遇到的那把不一样？剑柄上好像并没有五瓣桃花。” 　　月式微干脆一脚踩熄了借光的火堆，起手掐诀指尖便燃起了一小簇火苗，凑到她跟前给她打光。 　　垂下眸子，她也看见了叶挽卿手上握的剑柄，上面依旧锈迹斑斑，但却没有经过雕花的痕迹。 　　“别找了，这把剑上没有五瓣桃花，它不是六道门的剑。” 　　叶挽卿将剑插回地上，蹙起了眉：“我再找别的剑看看。” 　　说罢起身又从旁边抽了几把剑出来，月式微跟在身后自觉的凑上去，将火停在她身前供她看，顺便她自己也时不时瞥一眼。 　　摸着剑柄叶挽卿敛了神色，月式微抬眸看她，问道：“如何？看出了什么名堂？” 　　叶挽卿蹙着眉，接道：“好像都不是，并不像六道门的剑。” 　　“你看看。”她将剑递给了月式微。 　　月式微接过剑，先瞥了眼剑柄，确实没有六道门的桃花，目光往下，剑刃寒光阵阵，银亮如新。 　　她覆手抚了抚锋利处，刚碰到刀刃就被叶挽卿拉住了手，神情紧张：“你做什么？这可是剑刃，你就这样拿手去碰？” 　　月式微掀眸看她：“没事的，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真剑，你紧张什么？” 　　叶挽卿将剑夺了过去，抛得老远：“你说我紧张什么？” 　　月式微垂眸，又顺手抽出了脚边的剑，将手抚上剑刃，指腹沿着侧边往下滑，看得一旁的叶挽卿心惊肉跳，又不敢上前去夺，怕剑划伤她。 　　哪知月式微的手抚上利刃的同时猛然传出金石相碰的声音，分外刺耳，叶挽卿垂眸看去，竟看见她的手与剑刃擦出了点点火星。 　　她以往只在打斗时才能看见碰出这样的火星子。 　　她愣了愣，月式微摸了一圈将手递到叶挽卿面前，竟完好无损，一点破皮口子都没见着。 　　“我说过了没事的。” 　　叶挽卿上手仔细摸了摸，真的没破皮，有些难以置信：“难不成真是假剑？” 　　余光瞥向她手里那把剑，也学着她的样子准备上手摸刀刃，被月式微止住：“你又做什么？” 　　叶挽卿不假思索：“摸剑呐？不是假剑么？” 　　月式微将剑敛到身侧，淡声道：“我何时说过这是假剑？” 　　“啊？”叶挽卿有些糊涂了：“那你为何毫发无损？” 　　她明明看见月式微摸了银刃，还是最锋利的地方，怎么可能没事？ 　　月式微将手伸过去，又道：“你再摸摸。” 　　叶挽卿将信将疑，上手摸了摸：“有什么不一样么？” 　　话音刚落，月式微手上的皮肤忽然变得坚硬，像是一块冰似的，又冷又硬，与平常摸起来的温热手感全然不同。 　　叶挽卿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伸手又摸了摸她的手心，结果仍然一样，坚硬如冰。 　　她抬眸，诧异地说不出话，从来不知道月式微的手竟还能这么玩。 　　对方瞥她一眼收回了手，也没瞒她：“如你所见，我身上是覆有一层鳞甲的，寻常刀剑不能伤我分毫，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这世上能穿透她鳞甲的少之又少，除了天雷就只有上次在太夜的那一回。 　　叶挽卿回过神，松了口气：“之前都没听你说起过，我还以为你要以身试剑呢。” 　　月式微将剑插回地里，接道：“方才确实只是试试剑，寻常除非遇到生命危险，否则我不会用出这招。” 　　毕竟龙鳞脱落一次重新长起来要花很久，越老的龙鳞越坚硬，为了避免脱落她能少用一次就少用一次。 　　瞥了眼叶挽卿，又道：“你身上也有鳞甲，我以为你知道这事，所以才没提过。” 　　叶挽卿：“？我真的不知道。” 　　愣了一会她又道：“所以我也能这样用？” 　　月式微掀眸：“自然。” 　　“不过这是后话了，寻常蛇妖通过也能领悟，甚至有些蛇妖为了保命一开始就想练成鳞甲，但要难一些，你若是想学，我日后教你便是。” 　　叶挽卿心中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她当真想当着月式微的面唤她一声师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转而问道：“既然不是假剑，那这里到底有多少不同的剑？” 　　除去六道门的，这里的其他剑一概不知，更不知从何而来。 　　叶挽卿沉了一会，又说：“奇怪，那六道门老道长的那把剑真是从这里来的么？好似也没有再看见与之相似的剑了。” 　　月式微看穿她的心思，缓缓道：“他没有必要骗我们，这里的剑再多，也不会有人将心爱之物埋在这里，这里很有可能不是剑冢，只是形式看起来像。” 　　“有人故意布置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今日份咸鱼投的营养液10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月式微有鳞甲，叶挽卿也有鳞甲，我已经想象到了她们鳞甲相互擦起火的场景了(误) 173 ☪ 不确定，再看一下？ 　　◎让我们恭喜叶挽卿◎ 　　如月式微所说, 剑冢埋的都是亡主之剑，修士生前会特意找一处地方以便死后安置自己的剑，一剑为穴, 百剑为冢，单看此处无论是数量上还是形式上都与寻常剑冢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选剑冢的地方, 精怪横生，尸体遍地, 很不寻常。 　　叶挽卿托着脸，也不解：“照你这么说, 谁会煞费苦心做成这样, 还搜罗这么多剑放在这里, 总有缘由才是。” 　　这个月式微也不太清楚, 只是颔首默不作声。 　　叶挽卿垂下头来，蹲下身看着面前的歪倒的剑刃，上手摸了摸剑柄, 扫了眼四周的尸体，有些黯然。 　　月式微垂眸，注意到她：“你有心事？” 　　“嗯？”叶挽卿应声抬脸：“没有, 只是有些懊悔。” 　　“懊悔杀了那些精怪？” 　　她又摇头：“非也，我只是在想若是方才没有赶尽杀绝说不定还能捉一只精怪问问话什么的。” 　　月式微敛了眸子，转身捡起了地上的剑，抚摸着剑刃随口接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精怪是不会说话的。” 　　“不会吗？”叶挽卿扭头：“可刚才……” 　　话未说完她就熄了声，她忘了刚才看见的玄溪是幻象，月式微说幻象之中什么都是假的。 　　叶挽卿垂下头, 想起那时他说的话, 不由有些怔然。 　　也不尽然都是假的。 　　月式微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 垂眸望着手里的剑忽而问她：“你方才拿剑的时候有异样么？” 　　叶挽卿回过神：“好像……没有。” 　　当时情况紧急，她随便抽了手边的一把剑恍然间就悟了杀念，后来，后来的事情她就没印象了，只知道自己拼杀在尸堆里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拧起眉头又看她：“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问？” 　　她站起身往月式微身边走，瞥了眼她手里的剑。 　　“这剑跟别的剑好像并没有异样，可是察觉到什么了？” 　　月式微只是垂着眸，许久才侧过脸递给她：“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同。” 　　“你这是怎么了？”叶挽卿将信将疑接过了剑，垂下眼睑将剑柄到剑身仔细看了一遍，刚想说没问题就被月式微按住了手。 　　对方看着她，只说：“你再掂掂。” 　　叶挽卿照声掂了掂，起初两下没察觉什么异样，可是第三下再掂了掂的时候蓦然“欸”了一声，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道了声“奇怪”。 　　可具体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月式微扬手，下一瞬一把剑从空中飞过来，落入了她的掌心。 　　她将剑也递给了叶挽卿：“你再掂掂这个。” 　　叶挽卿顺势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锈迹斑斑的桃花让她眸光一闪：“六道门的剑？” 　　月式微点头：“你掂掂看，有何不同。” 　　六道门的剑和她手中的另一把剑外观看上去大同小异，剑柄有锈，剑刃却银亮如新。月式微曾经说过，天下的剑放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那些特殊材质锻造的便只剩下了外观的差异。 　　她应着月式微的话，两柄剑放在掌心掂了掂，这一掂就掂出了名堂，她看向月式微，不确定，再掂一下。 　　很快就发现症结在哪。 　　“这六道门的剑似乎要比第一把剑轻一些。”顿了顿，又改口：“不对，好像轻的不止一点。” 　　方才在剑冢之外她只摸过六道门的剑，后来杀精怪时才随手摸另一把剑，中间有一段时间差，以致她掂着那把剑觉得奇怪的时候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后来月式微将六道门的桃花剑敛过来，两相比较才终于意识到是哪里奇怪。 　　重量，六道门的剑比这把剑轻，而且轻的不是一点点。 　　叶挽卿停下动作，抬眸看她，道：“会不会是材质不同？” 　　两把剑终究不一样，一把是六道门的，另一把虽然不知哪里来的但也不能排除这个嫌疑。 　　月式微没急着应声，只是看着她又伸手召来了第三把剑，这把剑和叶挽卿手上的第一把剑一模一样，甚至形式剑纹都十分贴合。 　　“看好了叶挽卿，这可不是六道门的剑，而是跟你手上的另一把剑来自一处。”她将六道门的剑取回来，把两把一模一样的剑放到了她手上，又道：“你再掂掂，看看有什么不同。” 　　叶挽卿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声做了，可这一掂又掂出了毛病。 　　即使两把剑来自一处一模一样，可是重量上依旧差了不少。 　　叶挽卿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见、见鬼了？” 　　她摸了三把剑，三把剑的重量都不一样，若是三把剑形貌都不一样也就罢了，偏偏其中还有两把一模一样，可不是见鬼了。 　　月式微这才缓缓接话：“陨铁不朽，颇有灵性，用以铸剑千年不锈。” 　　“若我没猜错这便是了，不光这三把，这里所有的剑都是陨铁所造。” 　　“陨铁寻常人用不起，如今也只有各大仙门才会大量批购，当然，也不泛有些家缠万贯又极度爱剑之人拿来收藏，但这种情况极少，可以忽略不计。” 　　可她这一解释叶挽卿更迷糊了：“既然都是陨铁所造，为何三把剑的重量都不一样？” 　　“六道门的那把暂且不议，可另外两把可是一模一样的啊，为何重量也不对？” 　　这不还是有鬼了么。 　　月式微垂眸，盯着她手里的剑徐徐应声：“陨铁除了千年不锈，还有一点便是颇具灵性，锻造成剑之后会自己认主，并且能够依据剑主的习惯改变自身重量，力求人剑合一。” 　　“这也是仙门对其争先恐后的原因。” 　　叶挽卿恍然大悟，可还没理清楚又犯起了糊涂，看着两人手中的三把剑眉蹙深深。 　　“照你这么说这三把剑重量不同不是很正常么？毕竟它们都有过主人，你为何又让我掂其重量？” 　　多此一举，有些多此一举，可月式微从不做多此一举的事。 　　她等着月式微回应，对方却一言不发，只是伸手将叶挽卿手上的第三把剑拿了回来，又随手拔起了地上的第四把剑递给她。 　　“你再掂掂这两把。” 　　叶挽卿被她绕来绕去险些绕晕，过手之剑有如流水。 　　她照着她说的又掂了掂手上的第一把剑和第四把剑，这回脸都白了下去，额上浮起一层细汗。 　　她抬眸看了眼月式微，对方正眸光淡淡看着她。 　　叶挽卿敛了眸子，看向手里的剑，不确定，再掂一下。 　　可结果依然从未改变，她顿时骇得脸色苍白。 　　出了鬼了，真的出了鬼了，这两把剑不止形貌一模一样连重量都分毫不差！ 　　她前后摸了四把剑，除了那把六道门的桃花剑，其他三把形貌上是一摸一样的，而且也是同来自于这片剑冢，可这三把剑其中第一把和第四把重量一样，只有第三把不一样。 　　叶挽卿汗颜，越摸越邪乎了。 　　这次没等她问，月式微先将自己手上的桃花剑和第三把剑按次序放到了脚边，随意走了几步拔出了第五把剑。 　　拿过叶挽卿手上的第四把剑，把第五把剑递给了她让她掂掂，转而将第四把剑放到了第三把剑旁边。 　　叶挽卿硬着头皮掂了两下，发现其中拿到的三把剑重量都是一样，只有桃花剑和第三把剑重量不一样。 　　她绷不住了，咽了咽口水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此诡异？” 　　月式微俯身捡起地上第三把剑，没答她的话，开口却问：“叶挽卿，你还记不记得方才你杀精怪时拿的是哪把剑？” 　　叶挽卿摇头，这她哪记得，这里的剑除了最开始遇到的桃花剑都长一个模子，但是情急她也是随手抽了一把，自然记不得了。 　　“这我哪里记得……再说，这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话未说完她猛然刹住了口，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眸光一凛望向月式微，以及她手上的第三把剑。 　　“不、不可能……”她声音发抖：“难不成你手上拿的就是我方才用过的？” 　　她眼睁睁看见月式微点了头。 　　“不错，我手上的第三把剑就是你方才用过的，有想到什么吗？” 　　能想到什么，叶挽卿简直要吓死了，怎么就她用过的这把剑与其他的剑重量不一样，未免太过巧合。 　　一想到这里的都是亡主之剑她又抖了三分，怀疑自己怕不是被剑主的亡魂缠上了才有了这诡异之事。 　　月式微眼见她吓得面色苍白便知道她思绪跑偏了，想到别处去了。 　　轻咳两声她再次发声：“你没见鬼，也没有剑主亡魂缠着你，叶挽卿，这是好事。” 　　“好事？”叶挽卿不置可否：“这哪里像好事？” 　　月式微有心引导她，又道：“思绪别单放在第三把剑上，拓宽些，想想为什么其他三把剑的重量偏偏一样？” 　　“我方才说过的，你再仔细想想。” 　　叶挽卿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朝这方面想过。 　　将月式微说过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筛去无用信息之后便只留下了关于陨铁剑的只言片语。 　　陨铁剑认主，会根据剑主变换重量力求人剑合一。 　　这是叶挽卿脑海里唯一闪过的话。 　　十分简单的一句话，她才蓦然意识到为什么第三把剑重量与其他的剑相差这么大。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无何投的营养液10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写这章差点把我绕晕，叶挽卿手上一共摸了五把剑，第一把是正常的，第二把是桃花剑，第三把是她用过的那把剑，第四把和第五把都是和第一把一样的剑。希望没把你们绕晕。 　　咕本来说白天更，但是没想到晚了这么多(疯狂打滚)(忽然爬起)(揪住衣领)(乖巧认错快说原谅我) 174 ☪ 剑灵拦路 　　◎剑灵拦路◎ 　　叶挽卿瞬间醍醐灌顶, 瞥了眼月式微手上她用过的那把剑没有作声。 　　她不确定是不是真得如自己所想。 　　月式微见状将手上的剑递了上去：“是与不是，你一握便知。” 　　一握便知，叶挽卿何尝不知道, 只是一想到这是一把亡主之剑心中总还有些顾虑，倒像是平白无故拿了人家东西一样。 　　再说, 死人的东西她不敢要。 　　“你拿或不拿已成定局，这把剑就认定你了。”月式微一语道破：“你也无需忧心其他, 想再多都是无用的，先拿着。” 　　叶挽卿这才接过了剑, 放在手上掂了掂, 心里直犯嘀咕。 　　她握住剑柄, 捏在手上有些重量, 但拎起来又十分顺手。想起当时拿它杀精怪时的场景，一剑一式仿佛能读懂她的心一样，招招致命冲着那些东西而去, 甚至都不用她费太多心思。 　　事后叶挽卿还慨叹难得遇到这么一把好剑，说是人剑合一也不为过，现在一想, 原来是认她做主人了。 　　无端得了件利器她本该高兴，可这剑原是有过主人的。 　　叶挽卿喟叹一声，道：“好是好，就是……” 　　她蓦然沉了一会没说话, 月式微将四处的剑都掂了一遍，扭头瞥她，洞穿了她的心思, 接道：“方才我不是说过了么, 没人会将自己的爱物埋在这种地方, 看上去像剑冢其实不然。” 　　“再说，刚才的那些剑你也掂过了，除了你手上的那把和桃花剑其他重量都一样，你就没想过原因？” 　　“原因？”叶挽卿抬眸，扪心自问她是想过一瞬的，但很快那种想法又被她打消了，这会月式微倏而提起来又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月式微余光扫她，只说：“亡主之剑是不会再轻易择主的。” 　　顿了顿，她将手上的剑放下，又道：“抛开这个不谈，这里的其他剑重量也一模一样，就只有你手上的那一把分外不同。” 　　她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原本被叶挽卿打消下去的念头又浮了上来：“你不会想说，这里的剑原本都是无主的吧？” 　　是无主而不是亡主，叶挽卿脑海反反复复飘出这么一句话，像是在警醒她一般。 　　当初这个念头也就在她脑中闪过一瞬，很快就放下了，若真是这样那此处十有八|九不是剑冢了，那事情就复杂了。 　　月式微闻声朝她看过来，瞥了眼她手上的剑：“它没有过主人，所以它才选了你，若真是亡主之剑都是有剑灵守护辟邪镇恶的，尤其是修士的亡剑，不光辟邪镇恶还驱妖。” 　　剑随主人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的，修士本就是除魔卫道为己任，妖也在他们清算的范围，所以这把剑若真是亡主之剑万万不可能选叶挽卿做主人，十分荒谬。 　　叶挽卿也觉得十分荒谬，她忽然就有剑了。 　　没高兴一会她又将剑敛在身侧，掀眸看她：“那就更奇怪了，谁会放这么多无主的剑在这里？” 　　还都是陨铁所制的灵剑，怕不是钱多了。 　　月式微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事情还是复杂了，叶挽卿一时也无头绪，静了一会又道：“会不会是当初误闯的六道门老道设下的？” 　　六道门修仙大派，钱财自然是不缺的。 　　月式微却瞥她：“原因？” 　　叶挽卿一时语塞。 　　她答不上来，仔细一想也不一定，况且当初那个老道还从这里带了一把剑回去，此事他瞒得死死的，多年未宣之于口，说他放这么多剑在这里确实有失偏颇。 　　月式微看她一会敛了眸光，转而环顾四周，抬脚四处走了走，看了又看才重新走到叶挽卿身边。 　　“罢了，你先将剑拿着，我们再往里面走走，既然当初他拔走了一把剑就应该会留下痕迹，找到那把剑原来放置的地方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叶挽卿拿好剑跟着她一道往里面去了。 　　这里的剑不少，她们一路走来每隔一段距离都能看到一把东倒西歪的剑，再往里去火光就被阻隔在外，两人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月式微掌心掐上一簇火，另一只手拉着叶挽卿才稍稍提了些速度。 　　火光渐弱，越往里走越显得四周空旷寂寥，甚至一点风也没有了。 　　叶挽卿攥着她的手，目光随着眼前的亮处睃循，剑光晃眼她不自觉抬手遮了遮眸子，传声说了句：“好安静。” 　　方才在外面都没有那么静，最多死气沉沉了一些。 　　月式微眼睑下敛，应了声：“没有活物自然安静。” 　　又走了一段，叶挽卿蓦然问她：“精怪不算活物么？” 　　她是想问有没有精怪来着，哪曾想一脱口就变成了这句，不过意思差不多便没再开口。 　　月式微目光始终朝前，久久才反问了句：“你看到精怪了？” 　　看到？叶挽卿摇头，她自然是没看到的，很庆幸走了这么久都没看到。 　　一阵阴风刮过，月式微缓缓停住了，面前是一把挡住去路的剑，笔直的插在地里，两米开外又有一把，同样笔直的嵌进地里。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剑像是在想什么，叶挽卿不知为何却有些不舒服起来，心口很闷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她攥着剑靠在月式微身边，开口问她怎么不走了，对方并未搭话，而是忽然转向左边，带着叶挽卿绕着圆走了几步，每遇到一把剑就再次停下。 　　走走停停了九次回到原地。 　　叶挽卿心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便也没追问，她歇了一下才听见月式微传声过来，嗓音淡淡问她：“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叶挽卿跟着腹诽一句，心口愈发沉闷，她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尤其是自己。 　　话到嘴边，她改了口，只说不知道。 　　月式微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剑，剑尖指着面前嵌进地里的剑，道：“你看看这剑，与我们方才在那里见到的有何不同？” 　　叶挽卿正好蹲下/身，歇上一歇顺便看看剑，可她刚蹲下心口的沉闷感更加重了，有东西捏着心脏压着肺腑一般，喘不上气。 　　她以为是一下蹲猛了，缓了缓脸色看向月式微所指之处。 　　光看上去那把剑就是直直的嵌进地里，除了样式不同没有任何异常，甚至有些地方的剑纹也大差不差。 　　她摇了摇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你想说什么？” 　　月式微垂下剑，将手上的火簇燃大了些，五米之内看的一清二楚，又道：“你看看这些剑的排列方式。” 　　“排列方式？”叶挽卿如是看去：“除了比方才那些整齐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眼前的剑横纵相对，左右各隔三米有一把，前后各隔两米有一把，彼此之间排列十分规整，就像是有人刻意打理过一般。 　　“不止如此。”月式微立在身侧再次开口：“方才绕了一圈，共出现了九把剑，第九把时我们正好能回到原点。” 　　“恐怕到剑冢正中央了。” 　　叶挽卿淡淡应了两句，站着难受蹲着更难受，索性又站了起来，道：“那要不要进去看看，前面似乎还有剑。” 　　她说话有些气虚，月式微耳尖听出来了，伸手捞她的手臂：“歇一会吧，也不急于一时。” 　　叶挽卿长舒口气，摆手：“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我没事的，走吧。” 　　说罢便走在了前面，还没等她进去忽然起了一阵风，面前的剑刃烧出阵阵白光，剑身震动不止，赫然剑鸣。 　　下一瞬发出的光晕将叶挽卿拦在了外面，扫过来的剑光差点削断她的长发。 　　叶挽卿被骇了一跳，及时被月式微扯到了身后，她挥剑去挡，眉心的祥云印忽然现了出来，扫过来的剑光还未碰到她就瞬间淡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这一幕发生的突然，叶挽卿愣了许久才回过神。 　　“这剑怎么忽然出了邪性，险些躲不过去。” 　　月式微敛剑，回头确定她无恙后接话：“不是邪性，这是剑灵。” 　　“这些才是真正的亡主之剑。” 　　修士的剑是用来斩妖除魔的，剑灵随主，自然对妖恶三分。 　　很不幸，叶挽卿就是那只妖。 　　看来这剑阵是进不去了，月式微抬手将四周尽数点亮，连同整个剑阵一并置于火海，终于看清了这里的构造。 　　就像她们之前看到的，整个剑阵呈圆形，外圈左右间隔两米前后间隔三米有一把剑，再往里面渐渐缩短距离，到最里面时左右前后仅有半米之隔。 　　横九纵九，一共八十一把剑。 　　月式微掀眸看去，在最里面的中心处却独独少了一把。 　　往前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对叶挽卿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速速便回。” 　　剑阵她是进不去的，而且身体也有些不痛快，点了点头就在外面等她。 　　月式微转过身朝剑阵中走去，剑灵不再拦她，眉心的祥云印清明潋滟。 　　她走到中心独缺的那一把剑处，地面上因为长年累月的掩埋早已没了当初的剑孔，只留下了一个极不寻常的空缺。 　　【📢作者有话说】 　　更啦！ 　　困困困先这样！晚安！ 175 ☪ 拔剑四顾心茫然 　　◎明天考试，故而短小◎ 　　月式微盯着那空缺若有所思。 　　回想起方才外面看到那些, 她当时特意留了个心眼，确定那些都是无主之剑，加上叶挽卿抽走的那一把不多不少正好一百。 　　十是阴数, 重十就是一百，此乃至阴之数。她当时绕着那些剑看了许久, 足足一百，她也意外, 本以为是自己多虑，可当她看见这里的剑时愈发觉得不对。 　　外面的一把剑是巧合也就罢了, 可这里又偏偏出现了八十一把剑, 加上六道门老道抽走的那一把正好八十一。 　　八十一, 重九之数, 亦是至阳之数。 　　小小剑冢百来剑，却是至阴至阳，这场景细细一琢磨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这里都是亡主之剑, 剑灵铮铮，若那老道的剑真是从这里抽走的，此事的走向便有些诡异了。 　　她龙族的剑出现在一群修士的亡剑之中, 这更诡异。 　　人间一向讲求阴阳平衡，可这里一百至阴之剑，只有八十一至阳之剑，明眼看上去并不是阴阳协调那么简单。 　　月式微停了一会, 抬脚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垂首仔细分辨之后并没有发现那些亡剑之间有什么不同，就是寻常的修士用剑。 　　她一时断了思绪, 敛了眸子蓦然看向了那处空缺之处, 因为内圈其他剑俱是相隔半米, 所以缺了一把就显得尤为明显，她盯着不觉出了神。 　　很突兀的，耳边忽然飘来一个声音：“拔剑。” 　　月式微五感灵敏可她还是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叶挽卿，她正蹲在地上看着她。 　　那声音虚无缥缈，不像是叶挽卿的声音。 　　静了一会，她还未松口气耳边又响起了同样的声音，微弱沧桑地对她说：“拔剑……” 　　月式微眉头霎时拧了起来，眸子发冷，她循着声音走了几步，可没多久那声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像是被人戏耍，月式微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一声不吭的召出了剑。 　　剑垂在身侧，本以为那声音收敛了些，可没一会又响了起来。 　　“不是这把……” 　　月式微：…… 　　声音仍旧是虚无缥缈，时有时无。 　　月式微有些失了耐心，沉声回道：“究竟是谁故弄玄虚，何不出来一见？” 　　她忍下不快敛了剑，等了一瞬，不见来人，良久那声音又响了，嘴里来回只念着两个字“拔剑……” 　　月式微此时已是薄怒，脸冷的能扫三层雪。 　　目光缓缓移到地上，面前一把把剑立得十分规整，剑刃时不时闪烁白光，那是剑灵，月式微是知道的，但剑灵不会说话，与她对话的是谁依旧没有定论。 　　那声音已经有一会没再响起了，月式微却像着了魔一般，缓缓抬手握上了亡剑的剑柄。 　　指尖接触剑柄的一瞬有一阵白光，月式微身上的金光将其挡了回去，稍一用力尘土松动，剑被拔了起来。 　　也是在这一刻那声音多了起来，也不再虚无缥缈，比方才清晰了许多，一遍遍的对她说：“拔剑……” 　　月式微弃了剑，抬手掐诀，周身气浪乍起，波涛汹涌滚滚而去，她俯身掌心贴地，手背青筋明显，往下一压，周围尘土寸裂。 　　剑身震动，发出裂石剑鸣，嵌在地里的剑拔空而起，在她收力的刹那又悉数落到了地上。 　　月式微再睁眼猛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176 ☪ 狗玩意 　　◎打他！◎ 　　从她拔起第一把剑开始, 缥缈的声音便多了一重，随着一次性将地上的剑悉数拔出，耳边的声音顿时犹如惊天骇浪, 激起阵阵嗡鸣。 　　月式微五感绝佳，微尘般的响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数十道不同的声音一瞬间刺入耳膜，她只觉天崩地裂, 目眩神迷。 　　下意识捂住耳朵，却还是有声音钻进去, 只是这次念的不是“拔剑”, 而是“解脱”。 　　解脱一词, 似是而非, 在月式微眼里意味着离去，永世不见。 　　此起彼伏的声音将她的耳朵填得满满当当，再想听见别的却是不能, 收神间她倏而睁开了眸子，映入眼帘是无边的黑暗，以及站在她身前一条条的细长黑影, 细得像一缕烟，仿佛随时就要飘散。 　　月式微见状鬼使神差的出声挽留：“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被困在亡剑之下？” 　　那些徐徐飘散的身影稍稍一顿，缓缓转了过来，细长的如烟的身形上蓦然睁开了一双空洞的眼睛, 相继反问道：“你又是谁？为何身有仙缘？” 　　月式微眉头一拧，眸光警惕：“你们怎么知道？” 　　她身怀仙缘一事放眼整个妖界无人能辨，至多知晓她龙族的身份, 仙缘是天机, 她并不认为人间有什么东西得以勘破。 　　谁知那些细长的黑影随之窃窃私语笑了起来, 仿佛这在他们眼中并不是一件多稀奇的事。 　　月式微何时受人如此讥笑，面色发寒道：“你们笑什么？” 　　细长黑影有高有矮，听见她音色发冷有些不快这才缓缓收了笑声，又道：“姑娘莫要生气，实在是你方才拔剑时身上溢出的仙灵之气不寻常，再说我们看到了你额上的祥云印。” 　　月式微不自觉抬手摸了摸眉心，是了，她方才拔剑时触动了剑灵，是金身和祥云印压下了那些剑灵，可这两样东西不应该有人认识才对。 　　她心中疑云渐起，却还没等她开口问那些黑影就先出了声：“无他，我们曾经见过这两件东西，所以才认得出来。” 　　月式微心下一惊，一瞬之后又压下了神色，还未说话其中一人又开了口：“不知能否多问一句，姑娘不要见怪，敢问您现在仙考到第几关了？” 　　这话问出犹如雷击，月式微哑了声，眼底翻涌不止：“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烟般的细长黑影也跟着静了一瞬，空洞的眸子弯了弯有些哂然：“抱歉，天机不可泄露，原不该问的，是我冒犯了。” 　　他止住了话头月式微却心里压了块石头，逼视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被压在亡剑之下？又为何知道这么多？” 　　底下随之而来的有一阵窃窃私语，只是这次没有哂笑，而是真的像在讨论着什么。 　　月式微耳尖不小心听了一两嘴，诸如： 　　甲：“要不要告诉她？” 　　乙：“要不说吧。” 　　丙：“没听刚才说泄露天机么？我们都要消散了还说个屁哩，干脆一起带到土里去算了。” 　　无所事事的丁看了眼自己细长的游魂，老实巴交道：“…诸君…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在土里了么？” 　　甲乙丙同时投来空洞眼神。 　　甲：“对哦，我们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乙：“多少年来着？” 　　甲：“该有千八百年了吧？” 　　丙：“……” 　　矮矮的丁跳起来拍了拍他们三的膝盖，接道：“所以我们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甲乙丙这才回过神，发现他们早已聊偏了话题。 　　甲咳了两声道：“算了，泄露天机就泄露天机吧，反正我们已经死了，家族也覆灭了，要报应也报应不到我们身上，说就说吧。” 　　乙附和：“话糙理不糙，说吧说吧。” 　　丙别过脸：“说吧说吧，哎呀，我就当没听见。” 　　丁也默认了。 　　一时私语不断的黑影群渐渐安静下来，月式微沉下去的脸才稍稍缓和。 　　还是那个甲，带着最终讨论的结果看向月式微，开口道：“今日说到此处也不怕你笑话，我族中曾经出过一位仙考之人，只可惜他止步在了仙考第二关，最终没能带着我族飞升天庭，生死有命，或许本就福薄，我们也不怪他，只叹天道太过刻薄，竟容不下这世间有情有义之人，罢，罢，都是往事了。” 　　顿了顿，他从悲伤中回过了神，又道：“至于我们的身份就算了吧，再怎么光耀如今也是一捧黄土，提起来徒增伤心，倒让我们心生执念无法解脱。” 　　眼见那缕烟愈发淡下去，月式微眉头紧锁。 　　他们既不想说强求也无用，再说也不是全无收获，敛眸静了一瞬又多问了一句要紧的：“那是谁将你们困在此处可有线索？或者此剑阵又是谁人布下？” 　　站在面前的一缕缕烟影互相看了几眼，矮矮的丁接道：“有的，有的，不过那人脸上总缠着白布条，眼睛裹得严实，看不清样貌，我们已经好些日子没看到他了。” 　　他说了一半，甲又补充：“当初还是那人将我们的尸身扛到此处的呢，我们也是后来怨魂不散才被自己的尸身吸引到了这里。” 　　说起这个他语气变得有些微怒：“那狗玩意将我们吸引到这里就拿亡剑将我们封住了，害的这么多年我们怨气消了也无法解脱，一直被困在这里这么久，我告诉你这么多下次见着那家伙帮我们报个仇不过分吧？” 　　月式微没作声，这人还怪会做交易的。 　　甲游魂说的有些亢奋，乙戳了戳他才停下，随即接道：“那家伙我们都叫他狗玩意，不是骂他的意思，就是做的事太混账了所以叫习惯了，出出恶气，你别介意，我们身前都是君子，死后做一回小人不算过分，其他时候还是很讲文明的。” 　　月式微沉思了一会，又开口道：“那你们在这里这么久可曾还遇见过别人？比如修士什么的？” 　　不知为何说起这个黑影群情激奋，道：“有哩！怎么没有！那家伙打的可凶了。” 　　一时纷杂，矮矮的丁再次出声：“就是一个老道，他有一回跟狗玩意交恶，本来还希望给我们报报仇来着，谁知他竟打不过狗玩意。” 　　“他连狗的都打不过，太丢人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今天做了一天社畜，好家伙我可太棒了！ 177 ☪ 快快收了神通吧！ 　　◎跪◎ 　　“太丢人了, 实在是太丢人了。”矮矮的丁叹道。 　　此时黑影中另外一人也应声附和：“何止丢人，原本我看那老道挺厉害的谁知他才和那人大战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看那模样好似还比狗玩意年长不少。” 　　修道之人死生有命, 况且听明九卿所说他似乎是自然坐化仙逝的，能如此顺当的走到终年想来也是个白发参须的老头了, 也不怪这些怨魂说年长不少。 　　月式微沉眸想了想又道：“你们看得出那面裹白布的是人是妖么？” 　　人会老，但妖不会。 　　她有此一问, 面前的黑影又断断续续讨论了一会，才说：“不能, 我们已是游魂, 修为和法术都已经随着肉身消逝, 不然这么多年我们何至于被困在此处动弹不得, 若不是今日遇见你只怕还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崖底挣扎百年。” 　　顿了一会，那游魂又补充道：“不过那人看着年纪不大，依稀是副轻轻少年模样, 虽然眼睛蒙起来但是十分灵敏，光听声音辨位就能招招杀敌，你若遇上要小心。” 　　月式微没搭话只是微微颔首, 听他们所说只怕那少年十有八|九不是人，而是妖。 　　但细细一想，若是妖他来这处绝境做什么？听他人所言那少年的修为应当不低，可妖界修为越高越是不敢往尸坟之地钻的, 他们修炼有瓶颈期易受尸灵怨气扰动走火入魔，这样得不偿失。 　　一时失了头绪，月式微按下不表, 接道：“既然如此, 那老道既打不过他为何又拔走了这里的一把剑？” 　　细长黑影攒动。 　　“拔剑？”原先说话的乙有些不解, 若有所思戳了戳旁边的甲：“那老道拔过剑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甲抬起空洞瞳孔望他，满脸写着疑惑：“嘶，好像，好像……吧？” 　　这回换乙绷不住了：“你别吧呀，人家正经问你东西呢。” 　　甲神情木然，加上那对空洞的瞳孔更加呆了三分，双手一摊有些无奈：“这谁记得呀，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再说当时一人一狗打的那么混乱谁还记得那老道有没有拔剑，而且你看看这里这么多剑，少一把你认得出来么？” 　　别说认不出来，他们是游魂眼睛早已烂在了尘土里，十米之外不辨人畜男女，当初还是那老道和少年打到跟前才面前认得出来，现在莫说剑，就是眼前这个女子他们还是站得如此之近才看得清脸。 　　少一把剑打死他们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甲有些黯然，旁边的丙也跟着叹了口气。 　　考虑到时间太久，月式微只能跟着静了一瞬，紧接着掌心聚光，毫无征兆的召出了自己的剑，寒光阵阵分外逼人，上面流淌的灵气将身边围满的细长黑影骇得一惊，下意识往旁边飘去。 　　她身怀仙缘，剑上的灵气也受到浸染，对怨魂妖魔犹如蚀骨毒药，他们碰到只怕魂魄散的痛苦，走都不能安生的走。 　　几缕怨魂大惊失色：“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记不起来你也不至于要动杀心吧？” 　　甲：“就是，你这一吓我们只怕更想不起来了。” 　　乙：“快快收了神通吧，我如今都要解脱了还要来这一遭。” 　　丙缓缓看向甲：“是谁说泄露天机不会遭报应的？这不就来了么，报应不爽。” 　　眼看他们越说越离谱，月式微这才咳了两声，将剑敛到了身后，道：“稍安勿躁，我并非是动了杀心，只是想让你们看看我的剑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她的剑和上次在明九卿手上见到的剑很相似，都是出自龙族之手，或许他们看到她的剑能有一点线索。 　　话音刚落，一缕缕的怨魂睁着双空洞眼睛往她身后瞧。 　　只可惜她主意是好的，只是没料到他们十米之外不辨人畜，眼神是十顶十的不好，一离得远只依稀看得见她身后的发光物。 　　有怨魂壮着胆子朝她喊了声：“要不……你离近些，我们看不太清。” 　　还没等月式微抬脚往那边走，身后的那些怨魂就将说话的推了出来，指着那个大怨种直说：“他要看，他要看，你只给他看就好了，我们远远地窥着光就行了。” 　　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崖底被封了太久，忘记了自己原本也是沐浴过阳光的。一点点光亮就害怕，只敢远远的看。 　　月式微抿了抿唇，刚迈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只说：“想看的就过来吧，我就不过去了。” 　　说罢将身后的剑抽了出来，掌心朝上端在手里，顺便敛去了上面的光，垂眸看去仿佛就是一把普通的剑。 　　被推出来的那缕怨魂原本还有所顾忌，见眼前忽而暗淡才敢慢慢飘上前，离得不近，就停在了月式微身前一米的地方，眺着眼睛去看，有些细节之处还是看不清，他往前瞟了两步，月式微站着没动，怕把他吓走，更怕将他渐淡下去的魂吓散了。 　　半晌，那怨魂看得有些入迷，一动不动，这副样子倒让后面原本安静的怨魂蠢蠢欲动，有些等不住了。 　　他们好奇，实在好奇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好一会，面前的怨魂才开了口，只可惜只吐出了语气词，后面的怨魂削尖了脑袋等着他再说些设么，只可惜什么也没等到，反而各个心乱如麻抓心挠肝的，更好奇了。 　　等了会有些怨魂终于等不住了，断断续续的朝前飘了几步，飘几步望一下然后再前进，直到能完整的看到那把剑为止。 　　没过多久围上来的越来越多，像是街边围着画糖的孩子似的。寂寞无聊太久了，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议论半天。 　　月式微仍旧站着，不出声也不动作。 　　良久，终于有怨魂出了声：“诶？这剑瞧着怪眼熟的，好像在哪见过一般？” 　　此话一出又有人接话：“啧，咱们被封的剑阵中是不是出现过这么一把剑来着？记不清了。” 　　“是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把剑？” 　　有些怨魂已经四散开来，提溜的眼睛往旁边寻剑去了，搜寻半天，无果。忽然有魂蹲在一处空地上喊了一声，正是之前说过话的矮矮丁。 　　他指着面前的空地，道：“我想起来了，那剑之前就是插在这里。” 　　月式微看去，正是之前空缺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更啦！ 178 ☪ 吾儿 　　◎式微◎ 　　剑阵里的剑之前已经让月式微拔了个干净, 到处都躺着瓦亮的剑刃，场面有些凌乱，可那缕怨魂还是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那里, 蹲在原本该插着一把剑的地方。 　　小矮丁指着空地扭头看她，月式微没露声色, 只是敛了剑出声问他“可确定是这里，没有看错？” 　　他们眼神不好月式微是见识过的。 　　小矮丁见她不信, 将手伸进地里掏了掏。他原是怨魂没有肉身，一伸手便穿透了尘土, 连风都不曾避他而过。 　　月式微看着不觉凝眸, 问道：“你在找东西？” 　　小矮丁抬起脸望她：“之前老道和狗玩意打起来的时候那把剑上的一个物件好像掉下来了, 几百年了应该埋到土里了, 若是运气好或许还没有朽烂，我看看还在不在。” 　　月式微默了声，看着他有些怀疑, 且不说有没有那个东西，关键是他能不能看得真切都十分渺茫。 　　静了一瞬，她再次开口：“你只是怨魂, 能摸得到么？” 　　小矮丁俯下身子往下掏了掏，接道：“只能感知到一点点，摸尘土是软的，风吹过来凉凉的, 我知道花是香的，天是蓝的，虽然记忆里的感觉逐渐模糊淡去但那把剑上的物件我记忆犹新, 伸手拨弄它的感觉至今不忘。” 　　至今不忘, 对月式微来说这个词尤其陌生, 她都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是至今不忘的，就连她爹的模样都忘得一干二净，若非要说什么难忘，恐怕就只有她爹留给她的一头白发。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摸了摸垂至腰间的墨发，心中不觉有些惘然。 　　回过神，她重新看向小矮丁，看着他低伏着身子像极了田间地野里掏兔窝的毛孩子，本来想问他什么时候死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你的身形为什么比他们矮那么多？” 　　“谁？”小矮丁转过头。 　　月式微指了指旁边一缕缕细长的怨魂：“他们。” 　　她不敢在怨魂面前问及他们的死法和死时多大，怨魂之所以叫怨魂往往是不得善终的，生前定是遭受过炼狱般的痛苦所以怨气横生不得解脱，浑浑噩噩硬生生被人拖到了现在。 　　即使现在怨气全消她也不好提，免得又激起怨气。她不好问所以才拐了个弯，只问身形。 　　小矮丁见她问起不觉有些停顿，淡淡道：“我死的时候只有八岁。” 　　他说的很淡然，仿佛这件事情他已经百转千回了许多遍，许多年。月式微自觉失言，说了句抱歉不再出声。 　　八岁，应该才比赴渊山那个叫做球球的女娃娃高上一点，最多最多只到钟离氏的腹腔，真的只是一个孩子。 　　月式微余光瞥了瞥旁边围着的那些怨魂，里面还站着好几个这样的矮魂，甚至有些还比小矮丁还小些，躲在那些高的怨魂后面不敢出来，只敢偷眼看她。 　　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好受，丝毫没注意自己极速冷下去的脸，险些将那些小矮魂吓得不敢看她。 　　月式微回过神，敛了面色，只是薄唇抿得发白。 　　她尝试询问起一些关于他们生前的事，但是得到的回答却都是不大记得了，唯有一些十分特别的事才有印象，比如之前提过的仙缘之事。 　　月式微垂眸，只说待她查出真相会替他们报仇。 　　小矮丁很高兴，却说：“报仇尚可，只是你有仙缘在身，不能伤人性命，若是因为我们折损了仙缘那岂非罪过。” 　　月式微沉思片刻，只答：“尽我所能。” 　　有一阵没一阵的，月式微上前帮他一起掏，拿自己的剑不是拿地上的剑也不是，用法术又怕吓到人家，用手就更不行了，索性随意从旁边捡了个树杈过来，撩起裙摆蹲下身跟他一起挖。 　　是几百年的尘土，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物件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月式微拨弄着尘土，张口问他：“你说见过那剑上的物件可还记得是什么样子么？” 　　小矮丁探着手在地里摸索半天，接道：“好像是个玉佩，上面还挂着穗子。” 　　再详细的他也记不清了，毕竟几百年了。 　　月式微抬眸扫他，又道：“你们不是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么？怎么反倒这个玉佩你记得如此清楚？” 　　甚至挂着什么都记得，她不由的有此一问。 　　闻言，小矮丁也眼神木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呢，我原是该记不清的，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了我依旧记得清晰，就像……就像是曾经把玩过那玉佩很久很久似的。” 　　他死时是八岁的身形，那件东西仿佛就被他拿在手里把玩过八年一般，从玉佩到穗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记得长什么样子。 　　至于为什么惦念着那个玉佩他自己也忘记缘由了。正是因为惦念，所以那把剑不见了的时候才会注意到。 　　这话引起月式微的狐疑，默了一会才出声：“这么说你是认识那把剑的吧，话说，你生前是人是妖还记得清么？” 　　他八岁的身形也有可能是化为人形才有的，当年月式微自己化人形时也才几岁，还没他大呢。 　　小矮丁转了过来，答道：“我死了很久了，大概一千年？记不清了，反正跟着族人在外游荡了几百年，后来就来到了这里被人封了起来，我生前应该是只妖的，这个不会忘记。” 　　一千年，月式微陷入沉思，那时的龙族还是昌盛的，世上好友众多，再加上她爹那义字当先的劲儿，江湖上只怕结识了不少人，赴渊山上的那位就是例子。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人妖两界哪儿都不耽误。 　　月式微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可手上的树杈却不合时宜的戳到了硬物，生生将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小矮丁也摸到了那个东西，兴奋地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快挖起来看看。” 　　月式微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一会土里便露出了灰白色的一角。不想这么多年竟还真的有个物件掉在了这里。 　　她缓缓拨开尘土，揪着底下褪色的穗子一把拎了出来，确实是块玉佩，拿在手上温润冰凉。 　　彼时那些怨魂都聚拢了过来，月式微掐诀扫去了上面的泥土污垢，在玉佩右下角清晰的看见了四个字。 　　“吾儿式微。” 　　【📢作者有话说】 　　更啦！看到有小天使投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 179 ☪ 臭显摆(上) 　　◎穿插回忆篇◎ 　　“吾儿, 式微……” 　　月式微不自觉跟着念，看到后面两个字时嗓音瞬间低了下去，有些愕然。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指腹轻轻抚过凸起的字迹，却是千真万确。 　　式微式微, 这个名字是当时她爹爹给起的，他说圆月好看, 弦月也好看，但月朗星稀, 圆月虽好却太过明亮, 挂在天上乍眼看去实在孤寂, 他更希望月式微做天上的弦月, 清辉稍减却有众星相伴，悬于枝头意境很美。 　　他希望月式微众星捧月，又盼她知谦乐友, 顺遂一生。 　　这些都是她二叔跟她说的，时常说着说着还沉默一会，最后接上一句“你爹爹其实很爱你”。 　　起初她还是信的, 后来听习惯了也就无感了，她爹忙，忙到来看她一眼还是由二叔代劳。 　　脑中忽然翻涌出一些往事，月式微不觉冷了面, 旁边的小矮丁没注意她的变化，指着她手上的玉佩有些木木的，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迟迟没说出口, 半晌才痴痴地喊了声“式微”。 　　面前的式微顺势垂下眸子：“你认识？” 　　没等他回答旁边围上来的几缕怨魂就先出了声：“好像有些耳熟。” 　　月式微抬眸看去, 那魂却又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本尊在面前都认不出, 看来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光记得一个名字了。 　　月式微不再多问，只是又看向了欲言又止的小矮丁：“你也记不起来了？” 　　哪知小矮丁指着她手上的玉佩，绞尽脑汁的想了好一会才答：“她、她是不是姓月？” 　　“月？” 　　“什么月？” 　　后面的怨魂闻声也接了起来：“月式微？有些耳熟。” 　　也只是耳熟，月式微心知肚明。她将目光再次投注在了小矮丁身上，将手上的玉佩递到他的面前让他看，试图让他能想起些什么，可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去，玉佩直直的穿过他的掌心掉在了地上。 　　小矮丁看了眼月式微说了句抱歉缩回了手，月式微没作声，重新将玉佩捡了起来拭去了上面沾上的尘土，淡声道：“要不你看看我吧，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既然认识她爹爹本命剑上的玉佩，知道她也就不奇怪了，如果能以此想起些什么倒也不算全无收获，不过看他们这样子月式微是不抱什么太大希望的，所以也只是随口一说。 　　小矮丁真的照她的话抬起脸看她，看了好一会忽然形魂不稳起来，像是快被风吹散了一般，声音也忽高忽低，支支吾吾的。 　　“你、你是、”不知怎么的表现得十分难受，蹲在地上蜷成一团，身上的颜色不断淡了下去，几乎透明。 　　这是要魂飞魄散的征兆。 　　寻常怨魂解了心中怨愤便会安然消逝，走的舒舒坦坦没有一点痛苦，但月式微方才那句无心之言只怕不小心激起了他心中早已忘却的旧事。就只是提了自己的名字为何会起这么大的反应，月式微不明白。 　　她匆忙收了玉佩，想上前先稳住他的魂魄，可小矮丁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也不看她，嘴里一遍遍念着“是谁、究竟是谁、我到底忘记了什么……”，直到最后喊起了头疼，仅存的身影被吹过的风割成了无数片，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月式微没体会过魂魄撕裂的痛苦，但亲眼所见这种场面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她走上前想试图安慰，就像叶挽卿之前哄着球球一样，伸手想摸他的头可悬在头顶迟迟没垂下，心中纠结摸了头然后呢？该说些什么？难道就只是这样硬摸么？ 　　她抿唇，总觉得怪怪的，不习惯。 　　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一群怨魂，想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哄孩子这方面她没经验，安抚怨魂又需对症下药，关键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头一次有些束手无策。 　　一掀眸子刚想问，看到其他冤魂眼神空洞木然的样子，很显然，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矮丁忽然就这样了。 　　数目相对，月式微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悬在他头顶的手缓缓落下，触及的刹那小矮丁忽然低声喊了一句“殿下”。 　　月式微猛然顿住了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没等到回答，小矮丁缓缓抬起了脸，那张脸已经被风割裂了，怨魂身形被裁成了数段藕断丝连着，神情依旧痛苦。 　　他看着月式微，再次毫无预兆地喊了一声“殿下”。 　　月式微彻底怔住了，小矮丁却仰头望着她断断续续的回忆了起来。 　　他的脑海里有一个人，抱着他盘腿而坐，面前是一盘棋，棋盘对面还有一人与他对弈，他看不清桌前二人的脸，只知道自己被人抱着，抱他的人顺手将自己的剑放在了桌上，剑柄上坠着一块玉佩，下面悬着鹅黄色的穗子。 　　他一伸手刚好能够得到那块玉，还有下面柔软绸亮的穗子。不管是哪一样拿在手里都十分舒服。 　　他盘弄着玉佩，时不时抚弄一下穗子，对面的人落下一黑子，头也没抬忽然说：“你这孩子若是弄坏了他的宝贝玉佩只怕他要打你小屁|股了。” 　　吓得他连忙撒了手，试探的抬脸看了眼那人口中会打他小屁|股的人，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清晰的下颌线，还有垂在胸前的白发，就是看不清脸。 　　他有些怔，那人哈哈一笑目光便被那人滚动的喉结吸引了过去，随即头顶传来慈音：“不碍事的，这可是月儿做的第一件玉佩法器，那里就那么容易坏了。” 　　对面的人嗤他一声，接道：“若是容易坏你还会这么带在身边么，明明能敛剑非要搁在桌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显摆剑呢。” 　　抱他的人跟上一白子，又是哈哈一笑：“月儿她化形四载，能练出这样的法器吾心甚慰，只叹她性子有些冷，话少也不爱笑，若是有这孩子一半的开朗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对面的人再起黑子，接道：“少来，人家化形十余载才能练出来的法器她只花了四年，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普天之下这样的天赋打着灯都找不到，你可知足吧！” 　　那人瞥了眼棋盘失了兴致，将黑子随手丢回了陶瓮中：“光听你臭显摆来了，没意思，走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澄橙投的一颗深水鱼雷！我会继续努力的！ 　　OK就酱！ 180 ☪ 春海棠 　　◎回忆篇◎ 　　那人将黑子丢入陶瓮中, 撂下衣袍从榻上下来，小矮丁没看清那人的脸只是恍惚一眼瞥见了他腰上别着的玉烟杆，光洁油润, 透着极浅的通绿色，细长笔直, 若不是上面挂着烟袋子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支玉笛。 　　小矮丁正恍惚，头顶再次传出慈音：“才来多久, 真的不打算再坐坐？” 　　他回过神，棋盘上早已落上了一枚白子, 小矮丁仰头, 才知道是身后之人在说话, 微微抬首正望着那人要走的方向。 　　那人见他有挽留之意, 却还是哼笑一声接了话：“再坐下去我要嫉妒死了。” 　　白发之人又答：“你是她长辈，谈什么嫉不嫉妒的，传出去别人要说此人荒唐的。” 　　那人没说话, 小矮丁却察觉他朝这边看了看，蓦然道：“我看你才荒唐，整天抱着别家孩子, 也不说陪陪月式微，她才四岁，你这个爹不在身边照看着竟也能安心？” 　　小矮丁听见抱着他的男子倏而收了笑音，转而叹了口气：“这才是郁结之处, 所以我才说让月儿哪怕有一半的开朗也心满意足，奈何她看着像孩子心性却比我这个做爹的还沉得住。” 　　那人笑答：“少找借口，你这个爹做的不称职还能怪到孩子身上？” 　　话音刚落, 小矮丁身后的男子起了身, 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缓步走到门口：“你随我来。” 　　小矮丁被人抱着穿过一扇扇门，沿着干净的走道往外去，阳光透过窗页打在他脸上他还下意识的躲了躲，好不容易适应了才惊觉自己已经到了一处别院，院中松竹草叶，亭台落花，院子的正中央栽着一棵巨大的春海棠。 　　树干粗壮三人合围都不一定拢得住，正值春期，花冠茂盛如茵。 　　三人站在原处，那人忍不住问：“你将我带到后院做什么？显摆花还是显摆草，还是显摆你有这么大的院子我没有？” 　　抱着他的人却指着那棵春海棠，道：“看见那棵树底下坐着的孩子了么？” 　　小矮丁也随着他所指之处看去，落英如许，花冠之下确实坐着一个白发的粉娃娃，阖着眸子静坐，身边围绕着若隐若现的金印，一阵风过便落了满身的花瓣。 　　小矮丁见此情景头隐隐作痛，像有什么东西极力冲破桎梏往外翻涌。 　　身上别玉烟杆的男子回过神：“那不就是月儿么，我又不是不认识。” 　　抱着他的人接道：“是她不假，可我若说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你信是不信？” 　　那人有一瞬的错愕：“常人修炼能稳坐一日就已经很不错了，她虽资质极好但连坐三天岿然不动却是有些离奇。” 　　“你怕不是骗人的。” 　　白发男子摇了摇头：“确是三天，这孩子就是来找月儿的，每日都来，只是她修炼不好打搅才到我房里玩，月儿心性太过沉稳，我有时甚至都不知如何教她。”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气，小矮丁却不知怎么的，目光很自然的飘到了远处，看着花冠下坐着的人兀自出神，他极力的想看清那人的脸，可脑海中片段越是不停翻涌他的头就越疼，像是被撕裂开了一样。 　　他再睁眼时树下那人周身盘桓的金印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身的花瓣。 　　他指着月式微，本想问喊她的名字，却下意识唤出了“殿下”。 　　抱着他的人随即弓下腰将他放到了地上，推了推他的背，说：“去吧，你不是要找她么？” 　　小矮丁却不知为何慌了神：“我不找她，我不去。” 181 ☪ 春海棠(2) 　　◎回忆穿插◎ 　　小矮丁看着海棠树下的身影, 绝口说不，背上温厚的手掌却在不断将他往前推，嗓音沉沉：“去吧, 去跟她说说话。” 　　偷偷瞟了眼树下的人，虽看不清样子但心中对她却总有种莫名的不敢接近, 非要论起来也不是怕，而是一种打心底里生出的崇敬, 不可攀折。 　　他将身子一扭：“不去。” 　　头顶再次传来慈音：“真不去？过些时日你可就要回龙渊了，下次可见不着了。” 　　他心弦拨动, 望着远处有些怔然, 下意识出口：“殿下不回去么？” 　　那人笑答：“她到时同我一起回去, 还早呢。” 　　闻言他垂下头, 有些犹豫，瞬息之间又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迈着步子往春海棠处走了去。 　　盘祸负手立在中庭, 手上不知何时摸起了那块玉佩，手指在鹅黄色穗子上打着转，身旁的人瞥了他一眼, 话带笑音：“别盘了，再盘该包浆了。” 　　他扭过头，收了动作，那人又道：“什么时候走？” 　　枝头的春海棠飘下了花瓣, 他伸手接了过来，又覆掌洒到了阶亭下的水面上，眸光灼灼：“约莫今年冬日吧, 要准备龙族所有幼子冬眠之事, 他们还小扛不住寒冬。” 　　顿了一瞬, 眸子倏而深沉起来：“再说，外面也不安全。” 　　不安全，二人沉默，心照不宣。 　　良久，那人才出声打破，嗓音极淡：“对了，要招新的二十四妖了，妖盟十二长老都要到场，你到时候也是要去观礼的。” 　　盘祸闻声转头，神色有些微妙，若有所思：“我没记错一月前不是才招满么？” 　　那人摇头，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又死光了。” 　　盘祸不觉蹙起了眉头，眼中愁云不展：“近些年人妖两族纷争不断，所到之处血流漂杵，现在又扯进来仙门修士，三方混战终有一败，妖族现在是内忧外患，长此以往只怕……” 　　那人扭头：“有何高见？” 　　盘祸沉声：“与其隔靴搔痒，不如釜底抽薪。” 　　那人心下一惊：“你是说……不可不可，不管你想做什么，此事万万不可，实在不行也可与妖盟其他长老商榷，不可一意孤行啊！” 　　盘祸拂栏远眺，眼里净是月式微的小小身影，慨叹一声：“我这都是为了妖族，也是为了龙族的未来，现在换的是二十四妖，下次说不定就是我们了，不得不为后人考虑。” 　　…… 　　小矮丁到了春海棠下，眼前的人掸去了一身的花瓣，抬头看他。 　　那张脸一瞬间就清晰了起来，冷淡的眉眼，语调也透着疏离：“何事？” 　　小矮丁回过神，心如擂鼓，咽了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喊了声：“殿下。” 　　许是他忘了太多东西，面赧之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画面忽然闪回，他眼前的那张脸与记忆之中春海棠树下见到的一模一样，眉眼依旧冷冽，眸子也晦暗了不少，像藏着很多心事一般，比记忆里的沉静多了。 　　她的气质还是这么清冷，丝毫未改。 　　小矮丁强忍着魂魄撕裂的痛苦，颤抖着朝她伸出了手，小小的手掌却什么也摸不到，直直从她的身上穿了过去，声音喑哑又喊了声“殿下”。 　　月式微眉头深锁，面寒如霜：“为何唤我殿下？你究竟是何人？” 　　她几近逼问，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震空而起的亡剑直直朝她这边飞来。 　　剑刃笔直的飞穿了小矮丁的魂魄，上面的剑灵碰到怨魂的一刻白光乍现，折射的光缕将他原本就残破的魂灵刺穿，他甚至都来不及说完剩下的话。 　　【📢作者有话说】 　　更啦！OK先这样，过段时间我来说说我最近都在忙什么(唠嗑局) 182 ☪ 槐序 　　◎一群＝很多◎ 　　小矮丁在她眼前化成飞灰, 死前还朝她对着口型，月式微眉目深寒，读着口型不自觉垂下眸子, 眉蹙深深。 　　她不记得了，一点都想不起来, 只是脑中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名字，槐序。 　　月式微唇瓣微抿, 贝齿间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良久仍觉陌生, 就像脑海里只有这么孤零零的两个字, 其他的一切空白, 她有心回忆可记忆断带的太明显。 　　她不觉扶额, 有些伤神。 　　“你没事吧？”一只手忽而托住了她，月式微回头才看见了来人：“你怎么来了？” 　　是叶挽卿。 　　“不是让你在剑阵之外等着么？何时进来的？” 　　叶挽卿将她扶住，腹诽她多此一问。 　　“我都在你身后站了多时了, 刚才那把剑忽然从地上飞起来，把我吓死，还好不是朝你来的, 不然真是不堪设想。” 　　月式微没搭话，只是目光徐徐投到了旁边怨魂身上，道了句“我没事”。 　　“能没事么？”叶挽卿反问：“很少看你想什么这么入神，连别人摸到了身后都浑然未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神色紧张起来：“不会是受伤了吧？” 　　照她的实力，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月式微却拂开她的手，面色重归平静, 眼底波澜收敛, 眸光略向某处：“方才有人唤我殿下, 一时有些恍惚，放心吧，我没事。” 　　叶挽卿察觉，眼神顺着她瞟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只有嵌进地里的那把剑。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接道：“那人唤你殿下，还说了什么？” 　　月式微抬眸：“他说他叫槐序。” 　　叶挽卿再次瞥向那处，不觉蹙起了眉头，声音却很是平静：“可那里只有一把剑，没有人。” 　　月式微也跟着接了句：“不是人，是怨魂。” 　　叶挽卿听得背后一凉：“是、是么……活的还是死了？” 　　这话一问月式微倏而瞥她，叶挽卿登时改了口：“我是想问你说的怨魂还在不在，不是什么死啊活的。” 　　怨魂嘛，当然是死过的，这她还是知道的，只是问的方式有点让人误解。 　　月式微垂眸，她知道叶挽卿是看不见那些怨魂的，所以只是指了指那剑的位置，说：“刚才那里有一只，但已经魂飞魄散了。” 　　她连话都没问出几句，就在她眼前被剑灵撕了粉碎。 　　叶挽卿刚松了口气，月式微又指了指身前不远处，道：“哪里还有一群。” 　　叶挽卿：？ 　　她简直寒毛都竖了起来。 　　“什么叫做一群？”她战战兢兢道。 　　月式微掀眸看向前方数缕怨魂，堪堪数了数人头，只回了两个字：“很多。” 　　叶挽卿当真有些后悔过来了，看得见那些怨魂倒也罢了，偏偏看不见的才最吓人，一想到可能正有一只怨魂垂着血红的舌头扒在她肩头就不觉毛骨悚然，感到肩上都蓦然沉了起来。 　　月式微忍不住打断她：“怨魂不是厉鬼，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相反，他们长得让人安心。” 　　换而言之就是很呆，一点也不恐怖。 　　比如此刻，方才发生的事他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双双眼睛痴然的看着地上飞过来的剑。 　　月式微看他们时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 　　某魂：“他死了……” 　　“好像是的…魂飞魄散…” 　　魂众反应过来，对那把横飞过来的剑恨得牙痒痒，可他们实在怕剑灵，只能边恨边退， 　　不知不觉飘远了一些。 　　月式微本想开口问些什么，可又咽了回去，问他们倒不如自己动手。 　　她上前，把刚才飞过来的剑拔了起来，上面的剑灵被她身上的金身压制，月式微抚着剑身，猛然在没入地里的那部分剑刃上发现了端倪。 　　剑刃是好的，可是下端被人刻上了东西，她仔细看过，像是某种符文。 　　符文修道之人常用，这并不奇怪，可像这种刻在剑上的十分少见，像是有什么特殊用途一般。 　　【📢作者有话说】 　　更啦！又是短小的一章(跪)，过段时间跟大家唠一唠最近我最近的经历，等我。 183 ☪ 她好凶 　　◎她装的◎ 　　月式微辨认着符文, 眉头深锁，伸手拂去了上面带起的尘土。 　　剑刃银亮险些晃了叶挽卿的眼，她掀眸过来也看清了。 　　“符文么？” 　　月式微：“嗯。” 　　顿了一瞬, 她又开口：“方才那只怨魂像是要对我说什么，可还未出口这把剑就忽然飞了过来, 像是要灭口一般。” 　　事实上他也确实被灭口了，什么都没来得及。亡剑不会这么反常, 现在看来极有可能也是被人利用了。 　　叶挽卿扫了一眼符文，又道：“可看出什么了？” 　　上面的符文画的很张狂, 像是风中飘摇凌乱的竹叶, 落笔凌厉犹如刀劈。 　　月式微看着出了神, 却摇了摇头, 只说：“不知像什么。” 　　她虽不修剑道也不是修士，但之前见过的符文也不算少了，笔法苍劲棉柔的都有, 符文样式也千奇百怪，可眼前这种她有些眼生。 　　月式微翻掌抚去，看了良久, 又总觉在哪见过一般，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叶挽卿看不懂符文，只是拿起了自己刚得到的剑看了看，剑身光亮毫无瑕疵, 也没被人刻什么稀奇古怪的符文。 　　她转身往旁边走去，弯腰想捡地上的亡剑，还没碰到身后就追来了声音。 　　“地上的剑不要随便捡, 我同你说过的, 亡剑附有剑灵, 会伤到你。” 　　说过吗？叶挽卿回想了一下，哦她确实说过，遂收了手，只蹲下身子看。 　　地上躺着的数把亡剑都是被月式微用蛮力从地里震出来的，多少都带着些泥土，尤其是没入地里的部分，也就是刻着符文的末端。 　　叶挽卿想擦掉上面的泥土看看真容，可又不能碰剑，只好掏出了自己的剑扒拉一下，刮去尘泥。 　　有些费劲，心中腹诽：这人特意把符文刻在末端，怕不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不刻在整个剑身上？位置又大，多好。 　　月式微像是能听见她声音一般，蓦然瞟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亡剑上的泥土剃干净，叶挽卿这才凑了上去，果不其然这把剑上也有符文。 　　她蹲在地上扬手催了催月式微：“快来，你看看这上面的符文是不是和你手上那把一模一样？” 　　月式微敛剑走了过来，立在她身侧落下眸子没说话。 　　叶挽卿扯了扯她：“你看看是不是一样的，我看着好像差不多。” 　　话音刚落，她甩手将剑丢在了地上，说：“符文差一笔效用便全然不同，你自己看看。” 　　“是嘛。”叶挽卿扭过头，身后忽然应了声：“是啊。” 　　月式微转头，不知何时那些怨魂也围了上来，像是看什么热闹一般，甚至还有些小怨魂趴在了叶挽卿背上，眼神空洞的往剑上瞧。 　　她扫了眼叶挽卿，好在她听不到也看不到，不然此刻得吓疯。 　　叶挽卿蹲着，地上卧着的两把剑，正看的聚精会神，兀自摸了摸后颈，道：“怎么我这个脖子忽然酸了起来，式微你帮我捏捏吧。” 　　此时的月式微瞥了一眼，无他，只是有一只小怨魂妄图骑在她背上。 　　月式微弓腰作势捏了捏她的脖子，实则侧脸看向怨魂，冷声斥他：“下去，不然让你魂飞魄散。” 　　毫无意外的，小怨魂被吓哭了，哭哭唧唧的躲到了其他怨魂身后，泪眼婆娑的指她：“唔……她好凶。” 　　月式微置若罔闻，重新站直身子。 　　她在叶挽卿身边哄娃的没学到，吓娃的倒是手到擒来。 　　【📢作者有话说】 　　更啦！嗨嗨嗨，我就说早上更的嘛，没时间继续写了，我要到点了，晚上再写一点出来。 184 ☪ 月式微：看看？ 　　◎叶挽卿(疯狂摇头)◎ 　　小怨魂被她吓哭, 躲在其他怨魂身后不肯出来了，只是时不时偷瞄她一眼，好几次正撞上月式微的眸子又啪嗒落下几颗无状的泪来, 要不是他光打雷不下雨月式微只怕要自责好一会。 　　她转过身，地上的叶挽卿蓦然抬起了脸, 摸了摸自己后颈道：“真是怪了，刚才还酸的厉害, 你一捏竟好了，你这手怕不是练家子吧？” 　　月式微垂眸：“什么练家子？” 　　“就是江湖上的推拿师父啊。”叶挽卿一派天真：“手艺这么好, 你们龙渊还教推拿的么？” 　　毕竟她什么都会一点, 叶挽卿不禁好奇。 　　月式微冷着面, 嗔她：“胡言乱语。” 　　叶挽卿只是冲她笑：“真没学过？” 　　月式微摇头, 下一瞬又改了口：“之前…在书上也看过一些，偷学过几招。” 　　当时她身边几位长老是不许她看这种无用之书的，唯有玄溪会偷摸的搜罗过来给她看, 藏在她的床板下，每次等人都睡了她就会团在被子里指尖掐上一点微火，别人挑灯看, 她是点火看，后来把被子都给烧了，她二叔说了她好久，还把玄溪给赶了, 放言“再给月儿看这样的书，打断你的腿”。 　　长兄如父，玄溪真的再也没偷偷塞过这种书给她, 改换了话本。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些荒唐。 　　叶挽卿垂着头, 目光落在地上的剑刃上, 随口道：“如此说来，符文这类的书应该也看过不少吧？” 　　月式微颔首：“看过，比较多的便是蕲州的。” 　　蕲州，天下最大的修仙门派六道门的立派之地。 　　叶挽卿若有所思，也跟着应了声：“我知道那地方，之前偶然听过，蕲州八艳嘛。” 　　月式微眸光一抬，刚想说话被她呛了回去。蕲州八艳，契若金兰。她都不知道叶挽卿上哪知道的这些。 　　缓了缓神，她又补了一句：“蕲州八艳听说个个美的惨绝人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找个机会去看看。” 　　月式微站在她身后，一双眸子盯住她：“我只知道蕲州的符文书，你说的蕲州八艳闻所未闻，谣传吧。” 　　叶挽卿反应过来，咳了两声：“哈哈……我开玩笑的，蕲州那么远我才不去呢。” 　　说完还不忘瞟两眼她的脸色，松了口气，继续垂首看向眼前的两把剑，仔细对比之后发现如她想的一样，刻在剑上的符文皆是出自一人之手，分毫不差。 　　她又扭头差月式微随便找了几把剑过来，一一排在身前过目，上面的符文像是拓印上去的一样，如出一辙。 　　叶挽卿沉着眸子，嘀咕了声“奇怪”，月式微扫她：“哪里奇怪？” 　　她这才拎起剑指了指地上亡剑上的符文，道：“这符文看着复杂，落笔锋利密集，我方才就在想画符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把符文画满剑身，而是偏只刻在了末端，你不觉得奇怪么？” 　　月式微默不作声，扬手将地上的其中一把剑翻了个面，又道：“你再看。” 　　叶挽卿不明所以，垂眸看去，在剑身的另一面工整的写着两个字：槐序。 　　她一扬手，所有的剑瞬间都翻了过来，每面符文后面都刻着一个名字，整整八十把剑一个不少。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长安投的营养液6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185 ☪ 狂徒 　　◎狂徒◎ 　　叶挽卿着实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瞬, 整整八十把剑排在眼前，每一把后面都刻着一个名字，明灭可见。 　　月式微蹲下身, 抚了抚面前的那把剑，指尖触着上面的名字看向她, 道：“方才就是这把剑忽然飞了过来，一夕之间就将那只怨魂的魂魄撕碎, 他的名字便是槐序。” 　　槐序，她原本也不确定, 只是最后读着他的口型蓦然念出来的, 后来翻看那把剑时才发现剑身另一面还刻着名字, 还真是槐序。 　　叶挽卿沉了一会, 又道：“那这符文……” 　　月式微起身，只说：“有些眼熟。” 　　在她之前览过的那么多书里似乎见过一些相似的，但此符太过复杂, 与其相似的十之五六，实在不好辨认，便也只能是有些眼熟。 　　叶挽卿“哦”了一声, 垂眸看去，将那把剑又翻了回去，照着上面的符文剑尖抵在地上若有所思的写写画画，月式微也不做声, 只是看着她写。 　　她刚画完一部分，剑尖稍顿月式微便出了声。 　　“错了。” 　　叶挽卿掀眸，比对了一下：“哪里错了？” 　　下一瞬月式微召出长剑, 剑尖指了指那处, 道：“一个完整的符文统共分为三部分, 符座，符窍和符脚，符座为始，符窍为心，符脚为底，此剑上的符文复杂，符座不该断在这处。” 　　叶挽卿似懂非懂，拎着剑指了指下面：“这里？” 　　月式微点头，又道：“符文讲求一气呵成，笔法严谨，中间最好不要断开。” 　　顿了顿又改了口：“当然，你要是想断开也可，只是要断对地方。” 　　叶挽卿频频点头：我妻聪慧。 　　她在地上写写画画，殊不知那些怨魂已经围在了身边，眼神木木的看了一眼：“啧，真丑，跟鬼画符似的。” 　　月式微瞟他：“在你们眼里什么东西能好看？” 　　怨魂被戳到痛处，气鼓鼓道：“什么意思嘛，欺负人眼神不好是不是，嘤。” 　　月式微：…… 　　她别开头重新看向叶挽卿，朝那些怨魂使眼色：走远些，别挨她太近。 　　怨魂：“还嫌弃我们~” 　　月式微耐心解释：“……不，只因你们是怨魂，挨她太近会让她心绪不稳，有损修行，而且她手上有剑，万一失手挥起来……” 　　话未说完，槐序离去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些怨魂立马撤开了距离，连连摆手：“我懂，我懂，这就撤！” 　　月式微舒了口气，此时叶挽卿忽而抬起了头，正好看见她朝空气收了话音。 　　“你同谁说话？” 　　月式微回神，瞥了眼那群怨魂：“没什么，就是有人说你画的丑。” 　　怨魂：？ 　　叶挽卿尴尬的咳了两声，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对着空气哂笑：“这个嘛，随便画画，随便画画哈哈……” 　　笑了两声她扭过了头悄声问道：“他们脸色怎么样？” 　　月式微意味不明，只说：“黑的。” 　　叶挽卿心头一颤：“生气了？” 　　不远处的怨魂：？“我们何时……”互相对视一眼，哦~他们真的是黑的，物理层面上的黑。 　　月式微摇头：“没有，他们本来就黑。” 　　怨魂：…… 　　“哦……”叶挽卿虽不太懂却也没问，只是指着地上的符文道：“你看看这段，我总觉得像是一个什么字，但又觉得有些奇怪，看不懂。” 　　一般的符文里都会有符字，稍复杂一些的还画有星辰、云篆和神像灵图之类的，只是符字不像寻常字那般规整，多用的古字并不好认，叶挽卿认不出来了也正常。 　　月式微头也没低，她看过剑上的符文，张口便说：“封，刻在上面的是封字。” 　　“封？”叶挽卿接道：“有什么特别的意味么？” 　　月式微这才垂下了眸子：“符文左不过那几种用法，用封字便是镇邪封魂。” 　　叶挽卿不自觉朝那空荡处瞟了瞟，又道：“既是镇邪封魂这不就真相大白了么，你为何眉头紧锁。” 　　话到此处月式微蓦然沉了沉，良久掀眸看她，未开口而是传声：“镇邪封魂是不错，可那些怨魂生前的记忆也被一并拔去了，我什么都问不出来。” 　　要知道他们是怨魂，是因为有怨气才留在世间，他们想要解脱不只是放下执念那么简单，可有人却直接拔去了他们的记忆一劳永逸，还将他们封在这不见天日的崖底。 　　叶挽卿知晓她的意思，也没开口，传声问她：“那方才那只怨魂……” 　　“你说槐序？” 　　“嗯。” 　　月式微不觉寒了眸子：“我还没问出什么他就魂飞魄散了，像是灭口。” 　　叶挽卿也浅浅揣摩了一下，话都来不及说就死了，这就是灭口，深以为然。 　　她蹲得有些麻了，遂站起身看了眼地上的剑，接道：“听你这意思，这剑上的符文只怕还封住了他们的记忆？” 　　月式微颔首，回想起方才那把剑飞过来刺穿槐序的场景，眼底无光，眉头紧锁，又说了一遍：“不是封住，是拔去了他们的记忆。” 　　拔去的恐怕还恰恰是最紧要的那一部分，事关他们的死因，怨气亘古难消的缘由。 　　叶挽卿也觉察到什么，垂眸看向自己歪歪扭扭临摹的那些符文，接道：“能拔去哪呢？” 　　记忆拔出来总要有存放之处，月式微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一地歪曲的符文，叶挽卿断笔还是断的不太好，有好几处不该断的都断开了，原本一气呵成的符文硬生生被她掰成了好几块，看得月式微直发愣。 　　可看的久了她眸光微抬，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拎着剑走上前将地上叶挽卿画下来的符文一一圈了起来，举止怪异也不说话。 　　叶挽卿看的有些不解，以为她魔怔了，咽了咽口水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虽然我画的不好看你也不至于这样圈起来吧？” 　　当是私塾批作业么，错的都圈起来。 　　月式微垂首看了一会没应她，良久才抬起了头指给她看：“你看这处，是你画的符座，开始的几笔都是对的，可到后面云篆却误将这一笔断开了。” 　　叶挽卿汗颜：“所以呢？”不会真的是来批作业的吧？她暗自腹诽。 　　彼时旁边的那些怨魂也不自觉聚了过来，蹲着瞟了两眼地上丑陋的符文频频摇头：“你这女娃一看就不是修道的料子，临摹都能画得这么丑，亏她还看得出来那里断开了。” 　　月式微冷了那怨魂一眼，话锋一转：“断的好。” 　　“啊？”叶挽卿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月式微不厌其烦：“我是说，你断的好，正好断到了我疑惑之处。” 　　旁边蹲着的怨魂有些怀疑人生：“哪里好了？！她甚至符座都断错了，连我这么眼瞎的都看出来了，你这夸的多少有些水分了吧？” 　　月式微又横他一眼，怨魂掩了声嘀嘀咕咕：“不会夸硬夸……” 　　等他好不容易安静了月式微才再度开口：“我说好自然有缘由，通常我们看符文都是分三步，符座，符窍以及符脚，寻常符文这么看尚可应付，可若是遇到复杂的符文就难免捉襟见肘，因为符文都是一笔写就，单凭借经验辨出来的也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她拎着剑落到亡剑的符文上，继续道：“不排除对符文精通之人自创的符文，此种情况下就更难分辨了，此符便是。” 　　在场之人听得昏昏欲睡，只有叶挽卿问道：“所以你是说我误打误撞反而断对了？” 　　月式微淡声：“正是。” 　　叶挽卿：“有何凭据？” 　　“自然有。”月式微又循循将剑尖移到了她临摹的那些符文上：“你看此处。” 　　叶挽卿跟着移过去：“这不是我问过你的那个封字么？” 　　“不错，这个封字是整个符文的符窍，也是最重要的地方，镇邪封魂。”顿了顿，她指向了另一处：“这是封字下面的云篆。” 　　叶挽卿看去，那云篆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不像字画不像画怪得很，眉间微蹙有些看不懂：“这什么？” 　　月式微解释：“云篆简言意骇便是如云烟般的文字，符文中常用，封字底下这个是束，符文中这二字放在一起可加强符文效力，所以通常是连在一起的，但你方才却将这里断开了，意义便全然不同了。” 　　若封是镇邪封魂，那束便是束缚之意，她之前一直以为束是封的辅助之用，现在想来却是落了窠臼。 　　叶挽卿听得云里雾里，指着自己临摹的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字又道：“那照你这么说这个字也是束了？” 　　月式微点头。 　　“一整个符文里可能包括两个束字么？”又是封又是束的，那人怕不是想将这些怨魂困死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叶挽卿不禁有些心疼起那些怨魂来。 　　月式微却答：“一般不会，但若是束住的不止一个就另当别论了。” 　　静了一瞬，她又道：“你还记不记得刚才说过的，有人将他们的记忆拔去了。” 　　叶挽卿反应：“对啊，拔去哪了？总要有个存放之处才是。” 　　月式微指了指那群怨魂。 　　“你是说他们？”叶挽卿迷糊了：“可你不是说拔去了么？还在身体里的话怎么算是拔去了，顶多算是封起来了。” 　　月式微摇了摇头：“有个办法能知道，但是我恐怕办不到。” 　　她指向地上的亡剑：“召出剑灵一看便知，可我并非剑主，只怕她誓死不出。” 　　叶挽卿若有所思，应道：“这不好办，直接断她的剑还怕剑灵不出来么？” 　　剑灵瑟瑟发抖：？狂徒！你这与刨人祖坟有何异！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009Q投的营养液10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唠嗑局，关于我做兼职期间险些被老板pua的事，真的就完全给你洗脑的那种，还好我跑了，具体的之后会说，今天来不及细说了，先这样！晚安！ 186 ☪ 家有悍妻 　　◎家有悍妻◎ 　　叶挽卿应声打了一声喷嚏, 心道：“谁在骂我？” 　　她吸吸鼻子看向月式微，对方瞥她一眼接道：“剑灵依附剑身而活，只有剑主才能召出来, 剑主在世它们会多一重保障，这里都是亡主之剑, 它们只能依附在剑上了，你要断它们的剑无异于毁人巢穴, 断人命脉，传出去是要遭人唾弃的。” 　　瑟瑟发抖的剑灵瞬间挺起了胸膛：就是就是, 是要遭人唾弃的！ 　　叶挽卿却垂着眸子, 目光随意落在一把剑上若有所思, 被盯的剑灵生生咽了口水, 缩成一团狂念：别选我、别选我…… 　　过了一会她果然移开了目光，传声问道：“话说剑灵能听见我们说话么？” 　　月式微眸光一掠，知晓她的意思。 　　二人相视一眼, 叶挽卿敛去了笑意，声音忽然高亢了几个调：“能怎么办呢，家有悍妻说我没良心呐, 专喜欢干毁人巢穴的勾当！这个坏人只好由我来当了，我也是没办法呀！” 　　月式微无端扫她一眼。 　　剑灵害怕得咬手帕：她果然是个狂徒！女狂徒！ 　　叶挽卿又打了个喷嚏，心说怪却已经挥剑准备随机挑选一把亡剑砍了，剑刃未落下还不忘恐吓：“陨铁可值钱了, 等会把你们这些亡剑都砍了拿去换钱。” 　　这话落到剑灵耳朵里杀伤力相当于：把你们都杀了！ 　　何等残暴！ 　　剑灵瑟瑟发抖正想着要不要拼一把跑路，忽然剑身刻着槐序二字的那把亡剑先飞了起来，直直朝着剑阵外面飞去, 其他亡剑静了一瞬也都凌空而起往外面飞, 犹如飞矢流星, 看得出来它们是极怕的。 　　叶挽卿被这场面骇了一跳，回头愣愣的看了眼月式微：“这情况怎么办？” 　　月式微波澜不惊：“它们身上还刻着符文，跑不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些亡剑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一般，飞到半空就停止不动了，逼得它们激起阵阵剑鸣，可不论如何挣扎它们就像牵线的风筝，始终逃脱不了掌控。 　　叶挽卿拎着剑走到那些飞剑下面，剑灵没了主人灵力始终有限，它们在空中呆不了多久就会掉下来，她就守株待兔。 　　不一会，有些剑相继落下，改换了方向直直朝着叶挽卿冲过来，剑风朔朔，剑光凌厉，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叶挽卿本就是假意恐吓它们，自然不会真的断剑，可如今景象她好似弄巧成拙了。 　　她正要退，身后忽然被人推了一掌，下一秒月式微的身影便映入眼帘，一身白衣，掌下雷霆万钧金光乍眼，瞬息的功夫那些飞来的剑便被挡在屏障之外。 　　叶挽卿看见她眉心显出的祥云印，冷眉沉目徐徐出声：“你逼得太急了，易遭反噬，退后些。” 　　她乖乖退后，月式微没了后顾之忧，翻掌盘印，将空中的剑尽数压了下来，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直到亡剑上的白光黯淡下去，月式微才舒了口气，朝叶挽卿招了招手：“好了，你过来吧。” 　　叶挽卿拎着剑凑近：“解决了？那还需要我动手么？” 　　这样混账的事月式微做不大来，遂点了点头。叶挽卿领了意，拎着剑准备上前又被她拦了下来。 　　“等等。” 　　叶挽卿回头看她：“怎么啦？” 　　月式微随即召出了自己的剑递给她：“用我的，装的像些。” 　　被压住的剑灵：……悍、悍妻？！ 　　叶挽卿接过剑，把自己的剑交给了她，转过身清了清嗓，高声道：“我来杀你们了！不想死的速速求饶！” 　　她握剑跃身而去，月式微兀自收了盘印，再压着它们剑灵该出不来了。 　　没等她动手眼前亡剑忽而泛起一阵白光，剑身缓缓淌出纯色光缕，最后在空中凝成一个个小人，只有掌心般大小，气鼓鼓的看着眼前要朝它们挥剑的人。 　　叶挽卿手上动作一滞，咽了咽口水：……居、居然是人形？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月式微走到身边压下了她的手，抽了手里的剑。 　　那些剑灵小小的一只，现身之后就只盯着二人看，怒目嗔颜的，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其中一只更是坐在剑柄上，翘着二郎腿气鼓鼓道：“出来了，又怎么样？” 　　月式微敛了剑，接话：“不怎么样，就是想知道那些怨魂的记忆被拔去了哪里。” 　　提起这个坐在剑柄上的剑灵又怒了三分：“知道又怎样，反正事情都这样了，我们永远都只能困在这里了。” 　　说罢瞟了眼某处：“跟那些怨魂一起。” 　　月式微凝着眸子悄无声息的打量着那些剑灵，又道：“万一我能帮你解困呢？” 　　剑灵眸子一挑：“你？你能行么？” 　　月式微收回目光，冷道：“能不能行你方才不是看得很清楚了么？” 　　剑灵咽了咽口水，她记得此人身上是怀有仙缘的，能轻而易举的拿起亡剑，而且修为好像也不低，或许可行。 　　抿了抿唇，开口：“不就是那些怨魂的记忆嘛，说起这个就来气。” 　　正不知所指，那剑灵却忽然抬起了脚：“喏，在这呢。” 　　她实在太小了，整个身形就只有巴掌大，裙摆下面伸出的脚都没有叶挽卿指甲盖大，害得她一顿好找才看清那瓜子仁大小的脚丫子。 　　“你们都不穿鞋的么？”叶挽卿脱口而出，剑灵却恼了：“谁让你看这个啦！我说的是这个！” 　　剑灵又特意将脚丫子往前伸了伸，露出脚脖子上状如脚镣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像烙铁一般，鲜红如血，就那么箍在剑灵的脚脖子上，异常显眼。 　　叶挽卿盯看半天，有些难以置信：“这是他们的记忆？” 　　剑灵看了看自己的脚脖子，接道：“不是，我脚上的只是其中一个怨魂的记忆，其他怨魂的都在别的剑灵脚上。” 　　叶挽卿想起之前在剑上看见的那些名字，照这样看来应该是每一个剑灵都守着一份记忆，她看向月式微，暗暗道：“你不是说那些记忆在怨魂身上么？怎么又成了脚镣锁在了剑灵身上？” 　　月式微沉了一会没应她的话，而是先问了剑灵：“为什么是脚上？” 　　叶挽卿一愣，这个问题有些刁钻。 　　那剑灵却没疑惑她为何有此一问，而是晃了晃自己的脚反问她：“听见了么？” 　　“听见什么？” 　　月式微转头朝叶挽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时落针可闻，剑灵见状又晃了晃自己的脚，叶挽卿蓦然听见一阵很细微的铁锁响动，叮叮当当的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有些诧异，不确定，再听一下。 　　她又听了一遍，循着声音看向了剑灵脚上的脚镣，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那脚镣下面好似悬着一根锁链，殷红如血时隐时现。 　　叶挽卿不觉心头一颤，抓了抓月式微的袖子：“你有没有看见它脚上的东西，还是说，只是我的错觉？” 　　月式微垂眸，余光扫她，淡声应：“不是错觉，它脚上确实还有一根红锁链。” 　　随着脚镣晃动，那种声音徘徊在耳边久久不去，叶挽卿忍不住道：“原来你们是被锁在了这里，我还以为是因为符文。” 　　剑灵却摇头：“符文困的是怨魂，也是我们。” 　　正待她要细问月式微忽然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那根锁链的另一头。 　　叶挽卿顺着她指的方向，目光循着锁链，时隐时现最终连接向月式微所说的怨魂处。 　　当即反应：“你是说这根锁链的另一端连着的是那些怨魂，每一个剑灵都连着一只怨魂？” 　　她一向聪慧，月式微颇为省心的点了点头。 　　可很快叶挽卿又有了疑问，看向那些剑灵：“若只是这样，那方才那把剑为什么要杀掉槐序，是因为他想起了什么吗？” 　　剑灵颔首：“这脚镣从我们戴着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出过差池，最多最多就是把我们困在这里，你们若真想知道可以问问采儿。” 　　叶挽卿与月式微相视一眼：“采儿是谁？” 　　众剑灵纷纷指了指旁边的一把亡剑。 　　“采儿杀了槐序，这会还在自责，你们有办法的话就问问她吧。” 　　叶挽卿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剑灵没有出来，她看了眼月式微，不想月式微忽然召出了剑再次递给她：“拿去用，装的像些。” 　　这一幕落到那些剑灵眼里，咽了咽口水气鼓鼓的骂了声：狂徒悍妻！ 　　叶挽卿又莫名其妙的打了声喷嚏，手一抖将剑递回了月式微，道：“不用了吧，你没听人说么，它伤心自责着呢，我怎么好再用断剑威胁恐吓她，不好不好。” 　　她摆摆手，月式微觉得有理又收了剑。 　　叶挽卿对付这种小东西格外有一套，哄着哄着就将剑灵哄了出来，还善意的替它擦了擦眼泪。 　　等剑灵好一些了她才开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都不会怪你的。” 　　剑灵红着眼，瞟了眼她，怯生生的说话：“我不能让他想起记忆，不然那脚镣会不断缩紧，直到我灵体溃散，到时不止怨魂，连我都活不了，我没有办法，我必须杀他。” 　　【📢作者有话说】 　　更啦！为什么叶挽卿能拿月式微的剑后面会说。 　　先酱，晚安！ 187 ☪ 人家死三天都没你白~ 　　◎因为你已经死千年啦～◎ 　　剑灵说着又落下了几颗泪, 越说越自责：“我不是故意要杀他，我真的没有办法…呜…” 　　叶挽卿抿唇，捏着衣袖擦去了她的泪花：“别哭别哭, 这里没人怪你。” 　　剑灵啜泣悄悄看了眼那些怨魂：“可是槐序死的很痛苦，是我撕碎了他的魂魄, 他本来可以安然解脱的。 ” 　　旁边的剑灵拍了拍她的头，接道：“就算你不杀他, 他也不能安然解脱，你忘记了, 我们之间还拴着链子, 要么我们杀他, 要么我们同那些怨魂一起死。” 　　叶挽卿闻声一顿, 瞟向了剑灵的脚，奈何她的裙摆遮的太严实什么也看不到，月式微瞥见, 淡淡开口：“你杀了槐序，那脚镣应当断了？” 　　“对哦，我的脚镣。”剑灵一怔, 下意识伸出脚看，只可惜大失所望，那血色的脚镣还是牢牢地箍在上面纹丝未动，剑灵当时就绷不住了：“啊它还在！我永远都只能困在这里了, 呜……” 　　月式微神色淡然，就是被哭声炸的有些头疼，伸手勾了勾那只剑灵的脚镣徐徐道：“也不一定, 你看。” 　　哭声忽止。 　　“看什么？”剑灵抹了两把泪看去, 只见脚镣还在, 缠绕的锁链却消失了。叶挽卿也有些诧异：“怨魂消失了怎么脚镣还在？难道不应该一起消失的么？” 　　月式微摇头：“符文将他们困在这怎会放人轻易离开，况且那人费尽心思的将怨魂的记忆拔出锁在镣铐里恐怕也不单单只是存放记忆，也是想借此将这些剑灵也困在这里，再说它们身上还有符文，想逃出生天十分渺茫。” 　　听到这里叶挽卿忍不住唏嘘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剑灵直摇头：“你们是跟人结仇了么，怎么那人有点想至你们于死地的意思？” 　　永世见不得光，这可比死惨多了。 　　剑灵答：“鬼知道。” 　　旁边的怨魂兀然朝着月式微摇了摇头：别看我，我们还真不知道。 　　月式微：“……” 　　“我们与那人素昧平生，也从未得罪过他，不知为何将我们拾到此处，上来就在我们身上刻了符文。”剑灵越说越生气，翘着二郎腿坐在剑柄上恨得牙痒痒：“下次见他定要往他身上戳个洞来才解气！” 　　叶挽卿扫了眼齐刷刷的剑灵，倏而指了指那边的空荡处，道：“你们口中的那人不会同那些怨魂口中的狗玩意是一个人吧？” 　　剑灵一愣：“什么狗玩意？” 　　话音刚落那些怨魂悄无声息的飘了过来，接道：“就是一个白布蒙眼的少年，你们难道没见过么？” 　　剑灵恍然大悟：“原来他叫狗玩意？好名字。” 　　怨魂摆手：“不是不是……” 　　话未说完月式微出声打断：“再聊下去别说狗玩意，恐怕坏东西都出来了，没完没了了。” 　　怨魂悻悻然息了声，剑灵也不说话了，待安静了一会月式微才再度出声，问道：“你们一群怨魂一群剑灵相伴了几百年，难道彼此之间对那人的印象还分个先后么？” 　　双方对视一眼，怨魂先开了口：“此时恐怕我们比较有话语权，我先说。” 　　月式微抬手示意，怨魂刚要开口她又叫等等，转头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叶挽卿，问道：“你还怕不怕？” 　　叶挽卿回过神：“怕、怕什么？” 　　她没有明说，而是抬眸看了眼空荡处，叶挽卿摇头：“好像没那么怕了，怎么啦？” 　　月式微什么也没说，掌心凝出淡色的金光覆在叶挽卿眼睛上，才道：“我在你眼前施段法你便能看见听见那些怨魂了，你若是害怕就说，我会再替你解了法术。” 　　之前不让她看是担心她害怕，一时也适应不了，现在缓过了一段时间应该好多了，再说那些怨魂长得也不恐怖，就是一缕黑烟罢了，应无大碍。 　　她放下双手，叶挽卿还未睁眼便听见有人阴阳怪气：“我们长的很可怕么？还要特意问怕不怕，生怕吓坏了谁的心肝宝贝似的，哼。” 　　叶挽卿眉头一挑：这是谁当着月式微的面说疯话，且让我来看看。 　　徐徐睁眼，映入眼帘的乌泱泱的黑影，说话的那个睁着木然的眼睛正看着她。 　　叶挽卿呼吸一滞，很快又反应过来：“你、你们真的好黑！” 　　看来月式微还真没骗她，是真的黑脸，不光黑脸，全身除了那双眼睛是白的都是一抹黑，站着一动不动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点呆，一点都不可怕。 　　那些怨魂当时就急得跳脚：“你说谁黑，我们生前可白着呢，你死三天说不定都没我们白！哼！” 　　叶挽卿打着哈哈笑了笑，旁边的剑灵忽而接道：“是是是，你们最白，因为你们已经死千年了，行了吧。” 　　眼看要争吵起来，月式微咳了两声立马又安静下来，怨魂被困在这里多年无法解脱，剑灵也无故被锁在这里许久，双方心中多少都是有些怨气的，看不顺眼也十分正常。 　　场面控制住，月式微看了眼叶挽卿，见她没那么害怕也就放了心，转头对怨魂道：“好了，你继续说吧。” 　　怨魂颇为怨气深重的朝剑灵看了一眼，道：“我们跟这些剑灵才不熟呢，身死之后身怀怨气一直游荡在人间，后来被自己的尸身吸引才到了此处，看见自己的尸首被人放在了坑中，摆放的好好的，当时还没盖上土。” 　　“我们离开尸身太久了，早已忘了做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鬼使神差的就躺到了坑里，摸着那具早就腐败的肉身，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便看见了那个蒙眼少年，他正挥土埋我们，我们挣扎着从坑中起来，还没怎么样呢一把剑就插了下来，将我们连同白骨一起钉在了地里。” 　　说完还瞥了眼剑灵：“我们比它们先到此处，跟它们才不熟，再说那少年蒙着眼，谁能想到竟还能画符文？！” 　　提起视力怨魂总是颇多怨气的，他们还没完全瞎却连一个真瞎子都不如，让人懊恼。 　　剑灵也接声：“就是，一个瞎子都能画符文哩，而且画的就像拓印出来的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不知为何，叶挽卿从话里莫名听出一丝嘲讽来，悄咪咪用脚拂去了地上自己临摹的那些符文。 　　月式微瞥她一眼没吱声，问怨魂道：“依你所见那少年可看得见你们？” 　　这一问却有些难倒了怨魂们，琢磨不定，说他看得见吧他又是瞎的，说他看不见吧可他画的符却是一顶一的好，珍品一般，两相权衡之下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它既能埋我们，想来应该是看得见的吧，不然为何偏偏等我们进了坑才埋，还特意寻了这些剑来画上这么多符文镇住我们，何苦来呢。” 　　月式微沉下眸子，叶挽卿看她神情便知或许有隐情，出声问她：“可是有什么疑虑？” 　　静了一会，月式微答：“怨魂之所以是怨魂是因为他们会缠着仇人，使其不得安宁，这是其一，怨魂寻常人看不见，哪怕是妖也一样，除非天生灵体，这是其二。若那少年真能看得见也就罢了，可如此一来却又十分不合理。” 　　究竟是哪里不合理叶挽卿有些不明所以，没等她解释，旁边的剑灵晃着双脚出了声：“你是想说那少年看得见却又不杀他们，反倒将他们封在此处？” 　　月式微蓦然掀眸，不愧是在修士手上呆过的，对神鬼邪魔之事十分敏·感。 　　她点了点头：“不错，怨魂虽然大多身世凄惨，生前不得好死，死后缠着仇敌无可厚非，但到底是鬼邪，怨气深重，遇到一般都会斩杀超度，没人会多此一举的封起来，还拔去记忆使其忘记仇恨从而释怀。” 　　这算是比较仁慈的做法了，但是又没那么仁慈，因为这样的释怀并不是真正的解脱，踏错一步还有可能反噬其身，将怨气往自己身上引，得不偿失。 　　将他们封在这里的行为是善是恶，很难评。 　　但在剑灵眼里这无疑是恶的，因为它们是无辜的，却也白白耽误在这里好几百年。 　　叶挽卿若有所思：“就没可能是那人只是想封住尸身，误打误撞也封住了怨魂？” 　　剑灵翘起脚，甩了甩脚镣道：“那这个怎么解释？” 　　毕竟它们脚上的脚镣可是真真切切的连着那些怨魂的，而不是连着他们的尸骨。 　　叶挽卿蹙眉，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了。 　　纷纷沉默，良久月式微先出了声，看向剑灵道：“再说说你们的吧，听怨魂所言你们应该也是在他们来这没多久之后到的，为何对那少年的印象好像隔着一段时间一样？” 　　剑灵有些犹豫，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而是被那人搜罗到一起的，天南海角各门各派的都有，只是到后来才渐渐熟识，至于我们剑下封着的怨魂我们起先也是不知道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因为我们之前也是被封住的状态，陷入过一段时间的沉睡。” 　　月式微不觉蹙起眉头，眼底暗流涌动，问道：“被什么封住的，符文？还是一把剑？” 　　剑灵不假思索：“是剑，一把世间仅有的剑。”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澄橙投的一个深水鱼雷！我会继续努力的！(倒头就睡) 　　今天先酱，晚安！ 188 ☪ 月式微：来，吵两句我听听 　　◎不吵赢不准停◎ 　　关于那把剑, 剑灵至今都还记得。 　　当初它被拾到此处的时候那人手上就是拿着那把剑的，怨魂口中白布蒙眼的少年也是他。 　　之所以印象深刻，不单单是因为少年死气沉沉的气质, 更是因为他手上的那把剑，浑然天光, 光是靠近就能感觉到一种绝对性的威压。 　　剑灵一生跟着它的主人四海都走过，什么剑没见过, 什么厉害的人没遇到过，可是察觉到他手上那把剑的时候意识却已被压得分崩离析, 只能任由那少年将它从原来的剑冢里拔走, 一丝一毫都反抗不能。 　　也是因此, 少年在它身上刻符文时它有意逃走也没能逃掉, 意识逐渐封住。 　　说到这里剑灵渐渐有些低落，叶挽卿叹了口气试探道：“你们同那把剑呆了那么久也没见过那把剑中的剑灵么？” 　　剑灵摇头：“无缘相见，我们被封住长眠, 直到有人将剑拔走才苏醒过来，也是那时才意识到自己身下原来一直都封着怨魂。” 　　它口中的人无疑是六道门的那位老道。 　　月式微静了一会也出了声，问道：“老道为何拔剑, 有印象么？” 　　剑灵朝怨魂撇撇嘴：“问他们喽。” 　　怨魂惊愕：“关我们什么事？你别血口喷人。” 　　剑灵忽而跳下剑柄飞到那些怨魂眼前，气势汹汹道：“就喷你了！怎么样！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怨魂被它喷的往后躲了躲，委屈巴巴的朝月式微看了眼：“你看看它，蛮不讲理……” 　　她算是看出来, 这两头就是冤家，都不用旁人点火就能自燃起来。 　　月式微叹了口气，无奈伸手将剑灵撇到一边, 道：“先别吵, 有话好好说, 要不就都别说了。” 　　她说话一向管用，尤其这样冷声冷调面无表情的时候，双方口气一滞，老老实实的息了声，生怕这人下一瞬抽剑刀了他们。 　　叶挽卿对她这屡试屡效的法子不觉侧目，没办法她与月式微注定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清了清嗓子安抚双方情绪：“一个一个来，不可争吵。” 　　两边静下来，月式微眉蹙三分先问了剑灵：“为何拔剑？” 　　剑灵撇嘴，咕咕哝哝的：“我们那时候才刚苏醒怎么可能知道，都说了是他们让拔的。” 　　那样子不像是骗人，月式微目光又徐徐转到怨魂脸上：“它说的可是真的？解释吧。” 　　怨魂两眼一呆像是想起什么，有些心虚：“是……也不是。”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是也不是？”月式微寒声，俨然少了几分耐心。 　　怨魂咽了咽，继续道：“我们确实有说过让老道拔剑的话，但当时我们也是被封住的，这么多年就只能发出一点声音，你刚刚也说了我们是怨魂，不管如何呼唤都没人会听得见，再说这里暗无天日的，好不容易来个人，我喊几声怎么了？” 　　叶挽卿：“听不见也喊？” 　　怨魂笑了笑：“万一呢，万一那人听得见我就能少一道禁锢了，多好。” 　　叶挽卿坦言：“你就不怕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到时候禁锢没少反倒葬送了这里这么多的生灵。” 　　“唔……没想这么多，只是想快点出去。”怨魂无端默了一会，笑答：“就算是死了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呢。” 　　叶挽卿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莫名有些怜悯，得亏他们遇见的是月式微，若真是遇见的别人只怕没这么好运了。 　　顿了顿，怨魂扫了眼剑灵又道：“况且我们当时只是让那老道拔剑，可没说让他拔哪一把，不论他听不听得见老道都是直冲着那把剑去的，跟我们可没关系。” 　　“就算跟我们有关系，你们是不是还欠我们一句谢谢什么的？” 　　剑灵上去就踢了一脚他的膝盖：“想得美，不是你们我们能困在这里这么久么！” 　　怨魂吃痛，两人又毫无意外的吵了起来，月式微捏了捏眉心只觉心累，看这情况应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怨魂眼神不好很多事都没看真切，包括那把剑，剑灵期间偏又沉睡这么多年，很多事也知之甚少。 　　现如今唯一知晓的便是剑上悬的那枚玉佩，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 　　叶挽卿忙着劝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双方劝好，干的喉咙冒烟，好在是双方现在陷入对峙僵持，看着冷是冷了些好歹是不吵了。 　　她扭头看向月式微，才发现她目光深沉，像是在想什么。 　　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道：“还有什么想问的趁现在好容易安静一起问了吧，不然等会又不知如何收场了。” 　　月式微颔首：“罢了，不问了，先想办法替他们解了脚镣的好，不然这样剑拔弩张的样子我纵使有心想问他们也无意去听。” 　　旁边两拨一听解脚镣三字瞬间齐刷刷回了头，异口同声：“你真有办法解脚镣？” 　　月式微：“……”这会倒是耳朵灵光得很。 　　她摇头：“我没有办法，但是我知道有人或许有办法。” 　　没等问是谁，她催动法术，眉心的祥云印瞬间显了出来，下一瞬月式微神识脱离躯壳直升九天。 　　眨眼之间她便到了叩仙门前。 　　叩仙门前一往如常，云逸清风，仙气腾腾，高墙飞檐，朱门紧闭。 　　月式微轻车熟路的拜了一拜，报上姓名再抬眸时封月仙官便出现在了眼前，一身宝蓝头束玉冠，仙姿绰约。 　　封月朝她躬身，道：“许久未见殿下了，不知赴渊山一行可还顺利？” 　　月式微抿唇并未搭话，她是神仙，松烟上神的坐下，怎么会不知她在赴渊山的所见所闻，这关系到仙考又何故多此一问，所以月式微也只是随口应了声：“还好。” 　　开门见山道：“此次前来叨扰是有一事想请教。” 　　封月含笑：“殿下且说。” 　　下一瞬月式微指尖凝出法术将见过的符文一笔不差的复刻了出来，顿笔收手看向封月，道：“不知此符可有解法？” 　　封月细细看了，扬手一挥便将她画的符拆解开来，指着其中的两个云篆束字问她：“此符封魂又拘灵，符座画有地府鬼差，符脚又是忘川之水，怕是不止封住这么简单吧？” 　　她一眼便看出来了，月式微也不必瞒她，答道：“仙官慧眼，被封住的不止是怨魂，还有亡剑剑灵，两者之间拴着锁链被困在方圆之内。” 　　封月沉了一瞬，指着符座上寥寥几笔的鬼差解释：“用符之人都知道，若想符文最大效用通常都会画上相应的神鬼助一臂之力，称作借法，此符上画的是阴司里头一份的锁魂官，极善锁链。” 　　说着她目光下摆，落在符脚上，又道：“至于这奈河桥下的忘川水，那是洗涤罪孽的地方，当然，也是奈何桥上那个老婆子熬汤的原料，不知殿下所见的像哪一个？” 　　月式微眉头微蹙，只答：“后者。” 　　封月会意，笑道：“记忆化锁，困人一生，看来殿下是遇到厉害角色了。” 　　月式微不言。 　　“殿下不必灰心，此符也不难解，我将解法教与你，到时地府的锁魂官也会去协助你解开锁链，不必担心。” 　　月式微掀眸：“孟婆也会来么？” 　　封月挥袖将她画的符文抹去，答道：“她一个老婆子了腿脚不便，再说奈何桥上忙着呢，少了她可不行，怎么，殿下有事找她？” 　　月式微抿唇，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好奇。” 　　封月只是笑，接道：“没什么奇怪的，天庭月老掌人间姻缘，地府奈何桥上也有续姻缘的，轮回转生姻缘不改，所谓前世今生大抵如此，地府与天庭本就是一体，现如今阎罗殿上坐的那位也是从松烟上神手上天考出来的。” 　　想到此处封月难掩笑意：“说句不该说的话，阎官当初可是赴考了十余次才出来的，殿下比他可要争气许多。” 　　此时的阎罗殿：啊嚏！何人在背后议论本官！ 　　月式微如愿得了解法，回到凡间才堪堪过了半刻钟，神识一落地耳边就传来此起彼伏争吵声。 　　一睁眼，果不其然还是怨魂和剑灵针尖麦芒，叶挽卿夹在中间这个劝完劝那个，忙的头昏脑涨不可开交。 　　月式微只觉头疼，掐了个决将他们的口封住，这才敛了神色道：“屡教不改，那便都别说了。” 　　掷地有声，现场立马安静，怨魂还想争辩几句忽然发现自己没了声音，茫然的摸了摸脸：哈？！我嘴呢！我那么大一张嘴呢？！ 　　反观剑灵倒是坦然自若，似乎对这种法术司空见惯，嘴不能说了还不忘朝怨魂做鬼脸，险些把对方的脸都气白了。 　　叶挽卿耳边猝然安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月式微走到了面前才回神。 　　“回来啦？解困之法拿到了么？” 　　月式微：“嗯。” 　　静了一瞬她又开口，语气无奈：“这次他们又是为什么吵？” 　　叶挽卿擦了擦额角的汗，答：“还不是为先解哪一方的锁争执，明明都是千年的老妖精了，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月式微看向面前两拨人，嗓音冷淡：“好啊，再吵啊？怎么不吵了？不是都很厉害么？谁吵赢了就给谁解。” 　　下一瞬变出一张椅子往后一坐，拂手：“来，开吵。” 　　【📢作者有话说】 　　月式微好像那个幼儿园园长，手底下全是幼儿园大班学生(汗) 　　更啦！今天先酱，明天争取长一点。 189 ☪ 忘川 　　◎解脱◎ 　　场中鸦雀无声, 那一声“开吵”把怨魂给听懵了，扭过脸看见月式微的脸色不觉一颤，他一个鬼都觉得后脖子忽然凉嗖嗖的, 像有把刀抵在上面一样，瞬间哑了火。 　　剑灵也老实了, 乖乖的坐在剑柄上不吵不闹，头埋得低低的时不时抬起脸瞟一眼月式微, 脚上的锁链偶尔晃动，发出轻响。 　　总算安静, 叶挽卿扶了扶额头：“早这样不就好了, 非要让人发火。” 　　月式微靠在椅上静坐一会, 眼睛似有似无的扫了几眼, 目光深沉，徐徐开口：“不吵了？” 　　怨魂第一个摇头，头摆的像个拨浪鼓。 　　目光瞥向剑灵, 与月式微的目光歪打正着，纷纷垂首认错。 　　月式微缓缓起身，身后的椅子随即消失, 敛了眸子淡声道：“既然都不说，那我来说。” 　　“我可以替你们解了符文得到自由，但在此之前你们要听话，不可再生争执, 否则这张嘴便也不用要了，就这么封住还落得安静。” 　　“听明白了？” 　　双方如获大赦。 　　月式微颔首，随手解了他们的口噤。 　　怨魂深吸口气, 嘴回来了, 剑灵如是, 双方没高兴几秒，对视一眼互不搭理。 　　好歹是不吵了，叶挽卿松了口气看向月式微，道：“既然有办法解了那便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月式微应了声“好”，徐徐走到那些剑中间，拂手将剑灵推开，道：“你们先离远些，我把符文化了，免得误伤你们。” 　　剑灵应声撤到了旁边，月式微这才起手凝决，按照封月仙官指示，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送神符，顿笔收尾的刹那金光阵阵。 　　符文都有符神，画符之前要请神，那么解符时便要送神，这也是封月告诉她的。 　　月式微将画好的送神符翻掌压到地上，场中八十把亡剑正好囊括在内，剑声激鸣之际上面的符文也被一一抹平，无影无踪。 　　剑灵被那阵金光刺眼，怨魂更是惧怕不已躲得老远。 　　月式微做完这一切稳稳落地，立在旁边朝他们看了一眼，只说：“好了。” 　　叶挽卿回过神有些诧异：“这么快？” 　　明明那符文看起来复杂，她以为解起来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不曾想就一晃眼的功夫，未免有些太快了。 　　月式微瞥她一眼，道：“快么？那人同我说还有更快的化符之法，这算是慢的了。” 　　叶挽卿：“比如说？” 　　月式微不假思索：“狗血或鸡血浇一遍剑身就好，可这两样东西你有哪一样？” 　　不用说，她两样都没有。 　　顿了一会，又道：“再说此法固然更快，但容易招上因果，惹怒符神。” 　　叶挽卿仔细一想也觉有理，毕竟神高高在上有些脾性，好端端的用鸡血泼人家，换她她也生气。 　　符文解了，剑灵和怨魂也渐渐聚拢过来，满脸疑色。 　　叶挽卿问及，剑灵只是将脚伸了出来甩了甩，道：“不是说解了么，怎么锁链消失了脚镣还在？我总不能带着脚镣找下一个主人吧？” 　　到时它该怎么解释，跟一群鬼待过几百年？不知道的还以为它犯过什么事是个不正经的剑灵，一想到这个它就食不下咽愁容满面。 　　叶挽卿跟着瞥了眼它瓜子仁大小的脚，脚腕上的脚镣仍旧殷红如血，丝毫未改，她也觉得奇怪，下意识看向同样臭脸的怨魂：“那你们的记忆……” 　　怨魂黑着脸，答：“没回来。” 　　他们还是脑袋空空，除了原本就还在的记忆其他该想起来的还是没想起来。 　　这就怪了，众人纷纷扫向月式微，对方神色平静，答道：“我只负责化符，要想解锁还需等一个人。”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阵阵清脆铃声，崖底静谧，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十分明显，偏又夜色漆黑，只能借着火光模糊的看见几个身影朝这边过来。 　　没等几人反应，天空随之飘下漫天的白纸，叶挽卿伸手抓了一把送到眼前一看顿时骇得说不出话，与此同时其他怨魂和剑灵也纷纷侧目过来，都有些发怔。 　　还是怨魂先出了声，指着她手里的东西结结巴巴：“这、这不是纸钱么？我才刚要重获自由，这也太不吉利了！” 　　叶挽卿也急忙掸手将纸钱撒了出去。 　　这来的也太诡异了。 　　莫名的铃声越来越近，渐渐的其中还夹杂着哐当哐当的锁链声。这声音不像是剑灵脚上的细链，而是那种手腕粗的铁链。 　　月式微面色平静，眼底晦暗，淡声道：“我们要等的人来了。” 　　不一会那三个身影就到了面前，也得以看清了样子。 　　为首的是一个八尺高的男子，肤色死白却生的俊朗，一身黑袍缠着锁链，头上戴着一顶高帽，上面写着“天下太平”四字，手上拿着哭丧棒，下面悬着一个铜色的铃铛，最先听见的声音就是那铃铛传出来的。 　　叶挽卿看这扮相当即就反应过来：这不是黑无常么？！ 　　怨魂也反应过来，嘀咕了句：“不是等人么？怎么是鬼？” 　　月式微：“……” 　　黑无常瞥了那怨魂一眼，没说话，而是朝身后随行的鬼差招了招手，那两鬼差随即停下了手里撒纸钱的动作，笔直的杵在他身后，顺便接下了他手中的哭丧棒。 　　做完这些黑无常转身朝月式微躬了躬身，道：“阴差魂官，受封月仙官之命前来相助。” 　　月式微回礼，开门见山：“具体事宜封月仙官应该同大人说过了，我便不再赘述，公务繁忙还是烦请大人解了脚镣才好。” 　　黑无常垂眸：“自然。” 　　说罢极其顺手的捏住了剑灵的脚踝，丝毫没有因它是剑灵而受影响，叶挽卿还为他捏了一把汗，见他没事生出些许诧异来。 　　月式微注意到她的神情，传声同她解释：“阴司里也不全是鬼，一些有品阶的阴官都是人，同我一样都是要天考的，因职务之需才扮成这样。” 　　这些也是后来封月告诉她的。 　　剑灵细胳膊细腿的，被黑无常捏住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反倒是脚腕泛起了红，黑无常看它一眼松了一松，动作也轻了些。 　　抬起脸看向月式微，问道：“这些脚镣中封着记忆，不知取下后殿下该怎么办？” 　　看似随口一问却直击命门，不必说这些脚镣里封住的是什么，若是将这些记忆还给怨魂势必会让他们想起生前痛不欲生的场景，到时怨念再起着实不好处理，要不魂魄撕碎而死，要不就只能再次封起来，不管哪一种景象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可现在剑灵无辜被困在这里，这脚镣无论如何都是要解开的。 　　月式微眉头紧锁，双目寒沉，只说：“大人先解开便好。” 　　黑无常不再多言，直起身子凝气施法，身前瞬间撑开一个法阵，身上缠着的锁链不由的开始轻晃，哐当作响。 　　剑灵脚上的脚镣开始发出剧烈的红光，瞬息之间不断被撑大，直到剑灵的脚能够自由探出。 　　无常沉声喊了一声“收”，下一秒那些脚镣便齐齐落入他掌心，变回原来大小，整整八十对脚镣在他掌心却只堆起一个小山堆。 　　事毕之后还在收上来的脚镣附了一层印，道：“记忆都在这里了，只需捏碎脚镣便好。” 　　无常看了眼月式微迟迟未动，该来的问题还是来了，是将记忆还给怨魂，还是另作他法。 　　月式微眉目深敛，瞥了眼怨魂：“你们可有心理准备？” 　　怨魂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要问有没有勇气再一次面对自己的惨死，自然是不能的，不然他们也不会怨气郁结千百年也未能解脱。 　　静了一会，怨魂像是有了一番决策，叹了口气道：“若是可以你先替我们拿着吧，我们……再想想。” 　　黑无常面无血色，伸手将那些脚镣交到了月式微手里，问道：“殿下有决策了么？” 　　月式微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目光沉沉，应道：“这是他们的记忆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我也不是那般窥人隐私的登徒子，只是该怎么还还需要考量。” 　　该怎么还呢，不管如何还怨念再起恐怕是逃不掉了。 　　怨魂看着她为难样子，深知此事一人做事一人担，如何能再牵扯别人，更何况还与他们有恩。 　　无奈摇了摇头道：“罢了，还是交给我们吧，到时若是失控还请姑娘不要手软。” 　　他们这是存了死志，叶挽卿有些于心不忍：“魂魄撕裂之痛……到头来还是要走这一遭么？” 　　怨魂不言，只是看向月式微，道：“捏碎吧。” 　　他们这么要求月式微无论如何也拖延不了了，眉蹙深深缓缓握住镣铐。 　　黑无常看着这一幕默了一瞬，忽然跟了句：“殿下已经做出选择了。” 　　月式微动作一滞，无常顺势从袖中拿出了一瓶东西，像是水，被琉璃瓶装着，堪堪掌心大小。 　　“受命来这之前封月仙官曾嘱咐我带一瓶忘川水，若是殿下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便将此物交于殿下，她说到时殿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他将东西递了过来，月式微虽有困惑还是接了下来。 　　黑无常完成了嘱托，回神作辞：“本官言尽于此，东西也带到了，那就预祝殿下考试顺利。” 　　说完就消失了，只剩头顶飘转急下的纸钱。 　　月式微握着琉璃瓶良久无声，叶挽卿看着那东西觉得新鲜，又对黑无常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心生揣摩。 　　“他什么意思？天庭的人说话都这么说半句留半句的么？” 　　月式微摇头，只说：“是封月在点我。” 　　叶挽卿看向她手里的东西，接道：“可这忘川水给你又是何意？” 　　提起忘川水，月式微想起封月同她说的那些话，她说：“忘川之水是孟婆熬汤原料，也可洗涤罪孽。” 　　封月让阴差带来忘川水肯定不是要洗去谁的记忆，那便只有洗涤罪孽了。 　　洗涤谁的罪孽？ 　　目光缓缓转到手中血红的脚镣上，许久抬眸看向怨魂，他们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只是朝她点了点头：“你若想做，便做罢，我们不会怪你。” 　　下一瞬她唤了叶挽卿：“帮我把琉璃瓶打开。” 　　叶挽卿应声拔下了琉璃瓶上的塞子，随后月式微倾倒瓶身，将所有的忘川水尽数倒在了掌心的脚镣上。 　　接触脚镣的刹那发出“嗞”的一声，水淌过的地方由红转白，不出半刻的功夫所有的脚镣都变成了白色，犹如玉质，通体油润光滑。 　　若她没猜错，忘川水应该洗去了会令怨魂不安的那段记忆，也一并洗去了犯下那些罪行之人的罪孽，如此一来就只剩下美好的记忆了。 　　不知不觉间月式微还是做下了和画符之人同样的事，拔去他们的记忆。 　　何其讽刺。 　　可目前这种做法对他们而言算是最好的了，美好的记忆最容易让人忘记仇恨，若他们真能想通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月式微随即捏碎了脚镣，掌心传出清脆的玉碎声，转眼化作了齑粉随风散了，无数银白光缕从她的掌心冒出来，各自回到了怨魂身上。 　　兜兜转转她的掌心还剩下一缕，是槐序的。他的魂魄散了，一缕记忆留在这世间无处可去。 　　没等月式微想好怎么办，那缕记忆忽然飞出，围着她转了三圈后化作碎星融进了她的记忆里。 　　恍然一瞬她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了一棵巨大春海棠下。 　　眼前飞花扑面，清风徐来，月式微只觉得这里陌生又熟悉。 　　蓦然的，她又听见有人唤殿下，循着声音不觉绕到了树的另一边，看见了幼时的自己，正坐在海棠树下刚醒过来，眸子冷漠又疏离的看着面前的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槐序。 　　月式微看着这一幕心口猛地一突，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她忘记了很久。 　　槐序围着她只管喊她殿下，而她只是站在树下听，不爱搭理的回了声：“何事？” 　　当真是冷淡极了。 　　槐序犹豫半天才终于开口：“殿下练的那个法器很厉害，族长…很喜欢，我也想练这样的法器，殿下教教我吧？” 　　树下的她扫了眼槐序，言语带着几分天真，语调却冷，道：“你比我大许多，不会么？” 　　槐序腼腆地笑了笑，眼中闪出希冀的光：“龙族中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殿下这般少年天才，我没有这样的福分，只要殿下肯教我我定然好好学，绝不拖殿下的后腿！”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我叫槐序。” 　　【📢作者有话说】 　　更啦！说好的长一点算是做到了吧(满地打滚)(猛然爬起)(拍拍灰灰)(快速跑走) 190 ☪ 时也命也 　　◎担心◎ 　　眼前画面飞速闪过, 转眼从春海棠回到了龙渊，停在了月式微刚化形的那一年，时间似乎往回拨了很多, 那时的槐序仍旧是孩子，跟随着大人来恭贺她化形。 　　众宾欢聚, 月式微端端正正的坐在台上，一头雪发眸色暗深, 面无表情看着底下的族人，槐序被人抱起站在外围, 指着台上坐着人问：“那就是小龙君？她好小。” 　　长者拂下他的手, 笑道：“小龙君修炼短短百年便化了人形, 比我们槐序还要早好久自然年纪小, 她和族长都是我们龙族的骄傲。” 　　槐序有些惊讶：“她和族长大人都有一样的头发，是不是一样厉害？” 　　童言童语，长者不觉粲然发笑：“等小龙君长大了是自然的, 不过阿序可不能唤她小龙君，改叫殿下才合适。” 　　“殿下？”槐序应声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好！那我也要变得和殿下一样厉害，以后保护爹爹！保护龙族！” 　　长者只是笑, 连声应好。 　　月式微站在门外，只是看着这些场景便蹙起了眉头，眼底暗流翻涌然后一点点结成了冰，一身清寒。 　　槐序是龙族的人, 那些怨魂竟都是她的族人！……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午夜梦回的那些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月式微脸色越发冰冷, 她不记得了, 很多事情似乎都缺了一块, 偏偏那些梦又如此真实，就像发生在眼前一般，血光映天，横尸遍野……就连嗅到的腥气也无不让人作呕。 　　没等深想旁边忽然擦过一个雪白身影，白发拂过月式微肩头，带出一声慈音。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他连说两声，即使隔了千年月式微也一瞬间听出来了。 　　抬眸间，她看见了那个梦中的背影，白衣雪发，不染毫尘。 　　对她爹的印象实在单薄，短短八字尽道矣。 　　前来恭贺的人纷纷向他行礼，月式微只是注视着那个身影，看着他站上高台将座椅中的她抱起，放在怀里掂了掂露了笑音：“月儿重了许多。” 　　像记忆中的那样，她爹爹抱着她见过了在场的每一位宾客，包括槐序，包括那些后来全都死去的族人。 　　槐序的记忆很短，月式微全都看过一遍才刚过不久，回神便看见了一脸焦急的叶挽卿，捏着袖子正擦她头上的细汗。 　　“才一会的功夫，你怎么脸色忽然这么差？” 　　月式微垂眸，她能够想象到自己此刻的脸色，却还是下意识的先看向了那些怨魂。 　　如她所想的一样，怨魂没有失控，也没有再横生怨气，而是齐刷刷的看向她，朝她躬了躬身。 　　月式微眼底翻涌，压下心底的愤怒，寒声问了句：“我能看看你们的尸身么？” 　　这一问有些唐突，怨魂反应了一会才答：“你于我们有恩，都是一把白骨了，姑娘若是想看便看吧。” 　　月式微得到允许，只身走到了原本插着亡剑的地方，掌心凝决，覆手之间土崩瓦解，一阵烟尘过后地上豁然出现一个坑。 　　她走到坑洞边沿居高临下，一副雪白的骨架映入眼帘，呈盘绕形，像蛇，但腹下的四足和头部那对鲜明的龙角却一览无余。 　　是龙，真的是龙…… 　　月式微原本还抱着侥幸，以为只是巧合…… 　　叶挽卿也被眼前的一幕惊诧，一度说不出话，只是愣愣的看向月式微，心中措辞无数可始终无法开口，好像不管怎么说也无法抚平她此刻心中的痛苦。 　　良久，她上前拦在了月式微面前，挨得很近妄图将她从坑边推回来，可总是徒劳，月式微立得很稳，就像钉死在那里一样，眸子垂的低低的，面寒如冰，叶挽卿看见她眼底波涛汹涌的杀意都觉得害怕。 　　她捧着月式微的脸，眼眶微红：“别看了，你别这么逼自己好不好……我很害怕。” 　　月式微置若罔闻，眼中的杀意不减。她就这么站在坑边，神色冰冷的看着底下森森白骨，像是凝视一个无底深渊。 　　直到那些怨魂也围了上来，看着坑中的尸身缓缓出声：“这是槐序。” 　　“不知姑娘为何忽然想看这个？” 　　月式微怔然，眼底翻涌的杀意瞬间消失殆尽，深深敛去藏了起来，抬手抹了抹叶挽卿微红的眼眶，将人揽进怀里：“我没事，别怕。” 　　前后态度转变之快让叶挽卿为之瞠目。 　　月式微扭头看向怨魂，徐徐接话：“也不是忽然想看，只是之前就有所怀疑你们的身份，原来……” 　　后面半句没说出来，怨魂顺势接道：“没料到我们是龙族吧。” 　　月式微颔首，眸子深敛：“嗯。” 　　怨魂不觉叹了口气：“我族千年前突遭横祸，全族上下几乎全灭，无人生还，可怜槐序只有八岁竟也跟着一起身死。” 　　月式微沉默一瞬，倏而道：“没有全灭，龙族还有幸存。” 　　此话一出怨魂俱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涌上来：“当真！？” 　　“当真。”月式微语气平和，眸子压得低低的：“我岂能骗你们。” 　　叶挽卿趴在她的肩头，听见这些话泪水忍不住往下淌，不一会便浸湿了她的衣衫，月式微怕她露了马脚，抬手悄悄的给她抹眼泪，温声道：“你先同那些剑灵说说话，我等会去找你。” 　　她抬起脸，有一瞬恍惚有些看不穿眼前这个人，迟疑了一会还是先离开了。 　　叶挽卿走后月式微再次开口：“龙族有一血脉尚存，在龙渊。” 　　怨魂惊诧：“不知是哪一脉？可还安全？” 　　“安全。”她的神色少有的柔和：“龙族小殿下如今已经成年，修为强悍，就像当年的族长一般，若是顺利她会为龙族赢得一线生机，你们可以放心。” 　　“太好了，龙族还有希望……”怨魂喜极而泣，又看向她：“方才听那魂官唤姑娘殿下，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 　　月式微垂眸：“我…我谁也不是，就是一个普通人。” 　　她不愿意说怨魂也不多问，只是改了口：“姑娘别见怪，只是听见那声殿下想起了些旧事。” 　　旧事。 　　月式微越发觉得，用忘川水洗去那些罪孽是明智之举，她决然是无法亲手解决这些冤魂的。 　　时也命也，也好，也好。 　　说着怨魂还问了些其他的，不觉浮上笑意颇感欣慰：“太好了…太好了……龙族还有后人，小殿下现如今也该有你这般大了……” 　　月式微也应和着，目光不觉瞥向叶挽卿那边，道：“是啊，同我一般大，还有了一个心爱之人。” 　　她随声应和，没注意到怨魂渐渐淡下去的身影。 　　“那我们便放心了。” 　　…… 　　“只可惜没时间亲眼看看殿下的身边之人是何模样了，先族长去世得早，要不我们还能帮着掌掌眼……” 　　月式微回头看他们，才发现怨魂已经淡的将近无色，言语里尽是告别之意。 　　她知道，怨魂终是放下前尘获得了解脱。 　　月式微目送着他们远去，眼底压抑的情绪达到了顶点，躬身拜别淡声开口：“你们已经见过她了，安心去吧。” 　　再起身时那些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月式微侧目看向坑底的那一具白骨，冰冷面色瞬间溃不成军，压抑着的情绪也跟着分崩离析。 　　叶挽卿与剑灵待在一起，目光时不时飘向她那边，看见那群怨魂消失便毫不犹豫的回到了她身边，看她的状况果然不太好伸手扶住了她，握住她的手怕她一时想不开，谁知这一握才发现她的掌心早已血肉模糊，全都被指甲戳烂了。 　　鲜血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不一会就浸染了袖衫。 　　叶挽卿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从前哪一次不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可是这次完全不同，一提到族人她就是杀心骤起，令人胆寒。 　　她忙着给她疗伤，刚止住了血月式微便出了声：“挖开。” 　　叶挽卿愣了一瞬，只能哄着：“我知道，你先别急，我先帮你疗伤，再一会，再一会就好了。” 　　月式微垂着眸子，目光始终落在坑底的白骨上，脸上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总之很难看，沉声唤她：“挽卿，我想看看究竟还有多少……” 　　“还有多少被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叶挽卿不敢回答她，她明明都知道的，可还是逼着别人给她一个答案。 　　太痛苦了。 　　叶挽卿拼尽全力给她疗伤，累得几近虚脱。其实这点伤对月式微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她还是想尽全力拖延一点时间安慰她：“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可伤总有好的时候，月式微一向都知道她的心思，只是重复地说：“挖开，我看看有多少，我只是看看……” 　　“你就非要这样么？”叶挽卿收了法力，怒其不争：“你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亲眼看见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有多可怕！” 　　她说着说着眼前就模糊了起来，月式微的样子也辨不明了，嘴里还在断断续续：“你不是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你还有我，我能陪你，你就非要逼自己，这么逼我么？” 　　她越说眼泪越往下掉，月式微恍惚，静了许久伸手抱了抱她，不觉哽咽：“我……我只是……” 　　叶挽卿抹了抹眼泪，泣不成声：“我担心你，我真的很担心你啊……月式微。” 191 ☪ 殓尸 　　◎殓尸◎ 　　叶挽卿从没见过月式微这样失魂落魄的神情, 就像是一副冷冰冰的躯壳之下裹挟着一个无可奈何、几近崩溃的灵魂。 　　她立在坑边一动不动的样子，垂眸看着森森白骨的样子，以及将所有情绪收在眼中不留痕迹的样子。偏月式微又不是一个颜不显眉的性子, 什么事情都不会在面上显露分毫，满腹心事从不宣泄, 越是这样越让人担心。 　　叶挽卿收了收眼泪，告诉她：“你还有我, 月式微你还有我呢。” 　　耳边静了很久才有声音：“是啊，我还有你, 我还有你……”月式微重复着她的话, 语气喟叹, 眼底晦暗无光。 　　叶挽卿不知道她在喟叹什么, 试探性的问了句：“那还挖么？” 　　心弦一紧，刚问出口就后悔了，抿了抿唇想说些别的却被月式微先一步答了：“挖, 带回龙渊，厚葬。” 　　叶挽卿七上八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抬起头来看她：“那你……” 　　月式微只是垂下眸子, 再次看向坑底的白骨，停留一瞬之后别开了头，答：“我没事，他们终究还是获得解脱, 我该高兴，我该高兴的……” 　　是该高兴的。 　　叶挽卿眉头蹙得微不可觉，拼命在月式微眼里找寻情绪, 是恨是怒或者是冰冷寡淡, 哪怕一点点, 可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垂睫之下一片平静，静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就像之前一样。 　　突逢此事换谁也无法平静如水，叶挽卿满眼心疼，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月式微忽然拉住了她，那双眸子终于抬了起来：“我随你一起去。” 　　那一瞬间叶挽卿想了很多，抚上搭在腕间的那只手还是点了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尤其这里还都是她的族人，关键是她摸不清月式微的情绪了，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当时看见坑底的白骨时就瞥见她的情绪不对，冷厉极了，可是怨魂过来时又瞬间毫无波澜，甚至恰如其分的与其攀谈…… 　　她不知道月式微同那些怨魂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相认，只知道她回头看的时候怨魂渐渐消失，得到了解脱，她本松了口气一度侥幸，以为情况没有那么糟，可是怨魂走后月式微的神情，她就知道这事没完。 　　如今看来，不仅没完，而且还成了她心里一根刺，扎在肉里日夜作痛。 　　月式微一切都很平静，施法、覆掌、碎土，最后再面无表情的将那些白骨收殓起来，叶挽卿在一旁帮她，看的心惊肉跳。 　　一共八十个土坑，每个土坑中都有一具白骨，尸骨有大有小，最大的已经朽烂，最小的只有一条手臂那么长，头上的龙角只冒了个尖尖，比槐序的那具还要小很多，明眼一看都知道还没长大，是刚破壳不久的。 　　对应的剑灵将她们引到这个土坑面前，月式微碎土，挖出来的时候叶挽卿都呼吸一滞，下一瞬便朝她看去。 　　月式微站在那里很久，看着那具尸骨什么也没说，一身清寒。 　　良久，她躬下身子将嵌进地里的白骨一点点挖了出来，幼龙骨头脆，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完整了，身子碎成了一段一段的，有些地方薄如蝉翼可透光。 　　月式微端着那些白骨一点一点的收殓起来，她的手很稳，指节修长，最后取出的头骨还没有她的手掌大。 　　她盯着那头骨看了一会，眉眼低垂默不作声的收了起来。 　　太冷静了，剑灵和叶挽卿在一旁看得直冒冷汗，一句话也不敢说。 　　月式微站起身没看她们，而是缓步又到了之前挖到那块玉佩的地方。 　　剑灵知道她要干嘛，忙跟叶挽卿通了气，她瞬间反应过来直朝着月式微而去，在她要动手的那一刻攥住了她的手。 　　“你真的想好了么？要不还是我来吧。” 　　月式微抬眸，拂开了她的手：“我自己来。” 　　她倔叶挽卿是知道的，可她这样子实在让人不放心，又道：“那我就在这里陪你，你要是不行一定跟我说，别总自己扛着……” 　　月式微只是点头：“我没事，就是看看。” 　　仍旧是窥不出一丝情绪，叶挽卿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她动手碎土。 　　随着一声轰响，尘土过后露出了坑底。 　　叶挽卿不敢看，只是站在边上观察月式微的反应，可她的反应依旧是没有反应，立在坑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良久，叶挽卿试探的问了句：“怎么啦？” 　　月式微转过身，答道：“坑底是空的。” 　　“空的？”叶挽卿上前看了一眼，果真是空的。这才想起之前六道门那女子说过的话，她说那把剑的主人还会回来，既然能回来便也能解释为什么坑底是空的了。 　　月式微好容易愿意开口，她又跟了句：“听剑灵说你好像还捡到了一块玉佩？” 　　提起玉佩，月式微沉了一瞬，然后伸手从袖中拿了出来，道：“是捡到过一块玉佩，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 　　叶挽卿上前：“能不能给我看看？” 　　月式微随手递给了她，她接过来看了一眼，只觉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这块玉？” 　　想了一会忽然记起：“之前你给我的那块玉好像和这个一样，就是我摔碎的那块，你还说那是法器来着，紧要关头能护我，是不是？” 　　月式微点头：“是。” 　　得到肯定回答，她才再次端详起那块玉佩，果然在其一角看见了“吾儿式微”四字，不由惊诧：“难道这真的？如此说来那把剑也……” 　　这次月式微没说话，目光深敛看向深坑，缓缓道：“我看过槐序的记忆，这玉佩确实是先族长的。” 　　话说一半，她又不确定起来：“我好像是练过这么一件法器，可我自己却毫无印象。” 　　关于这些，她好像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挽卿恍然，怪道那把剑与月式微的那把如此之像，原来冥冥之中一切都有迹可循。 192 ☪ 风清野 　　◎想想也该来了◎ 　　事情变得微妙起来, 关于那把剑和那块玉佩月式微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的转身走到了剑灵跟前，神情格外平静, 吹不起一点波澜，就像叶挽卿所说的, 此人实在冷静得可怕。 　　剑灵见她立在身前不由向后躲了躲，说话也磕磕巴巴十分警惕：“你、你想干什么？” 　　月式微垂眸睥着那只掌心大小的剑灵, 倏而蹲下身子，那张冷颜瞬间近了许多, 吓得剑灵险些跌在地上, 身子被人及时捞住, 一睁眼还是月式微。 　　及时凑得如此近它也看不清对方深色的瞳孔, 密长的睫羽遮的晦暗不明，缓缓开口：“有点事问你。” 　　剑灵回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咽了咽口水答：“什、什么，你问就是……” 　　她不敢乱动，就这么靠在她掌心。 　　反倒是月式微顿了一会, 才说：“你苏醒距今几百年了？” 　　剑灵松了口气：“如果不算沉睡的那些年应该有五百年之久了吧。” 　　“五百年……”月式微喃喃，又道：“所以你同那些怨魂认识也该五百年了？” 　　剑灵如实点头，补了句：“就是从那老道士拔走剑开始。” 　　月式微追问：“还记得老道拔走剑时的情景么？” 　　剑灵迟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苏醒时只听见那些怨魂喊拔剑, 回过神时那老道手上已经拎着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这么多剑他偏就看中了那一把。” 　　整整八十一把剑，就刚刚好是那一把, 正好解了禁制让它们得以苏醒过来。 　　月式微也想起之前怨魂说的话, 那老道几乎是直冲着那把剑去的, 这一点很明显跟六道门说的相差不大，至少她爹同那老道肯定是相识的，不然也不会偏就拔走那把剑。 　　想了想，剑灵又补了一句：“我记得那老道拔完剑好像还吐了血来着。” 　　叶挽卿摩挲着那块玉佩忽然抬了眸子：“吐血？不是打起来了么，怎么又吐血了？” 　　剑灵却越发肯定：“吐血了，我就记得是吐血了。” 　　其他剑灵也跟声附和：“我也记得。” 　　月式微扫了一眼：“这会这么肯定方才为何不说？” 　　静若寒蝉，剑灵支支吾吾：“我、我生气嘛，平白无故被困在这里这么久，我一生气自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光顾着吵架去了，哪里想的起来。 　　月式微敛眸，并不争辩，只是又说：“老道是同蒙眼少年酣战被打至吐血还是因为其他？” 　　剑灵摇头：“不是呢，他们两打的有来有回的，谁也没碰到谁，老道厉害倒是没挨到致命伤，不至于吐血。” 　　叶挽卿一想料也如是，便问：“那为何吐血？” 　　剑灵不言，反倒是另一只剑灵忽然跳了出来，说：“那老道在算卦，算着算着就吐血了，怪着呢。” 　　“我学给你们看！”说完便捋着胡子掐着手指学得栩栩如生，歪头看向月式微：“看明白了么？就是这样算卦哩。” 　　算卦这事没有什么比剑灵更清楚的了，毕竟它们主人在世时没少学这个，可剑灵学来却有些滑稽，原本冷淡的氛围也因此缓和了许多。 　　叶挽卿一眼就看出这个剑灵随它主人，是个十分戏多的人，仔细一想又有些起疑：“连他做的动作都知道，你记得这么清楚？” 　　说起这个剑灵无端添了怒音：“还说呢，那老道把血吐我身上了，我漂亮的剑身沾上了好多血，我讨厌他。” 　　它当时刚苏醒就遭此‘血光之灾‘十分不爽快，抬头刚想骂是哪个不长眼的结果就看见那老道还在掐指算东算西，算来算去又是一口老血淋了下来，真是讨厌死了，哼。 　　“怕是有什么不解之处吧，不然也不会这样的关头掐指算卦。”月式微忽而道：“至于为何吐血，多半是算了他本不该管的事，亦或是妄想窥天机而遭了反噬。” 　　道士算卦无非就是那几样，吐血就已经是在提醒他别再往下算了，可那老道明知这些还是执拗的往下又算了一次，月式微都有些好奇他算的到底是什么了。 　　是什么呢，她不觉抿唇，难不成会是那把剑么？ 　　叶挽卿听着觉得有几分奇异，也道：“那老道都同人打起来了竟还有时间算卦？” 　　真是稀奇。 　　剑灵却道：“不是，和老道打架的人当时好像也有些状况，不太对劲。” 　　“依怨魂当时的反应来看他们当时是打的挺凶的，可是老道拔起剑算了几卦之后好像同蒙眼少年说了句什么，那少年忽然站在原地再没动作了，不知是怎么了。” 　　依稀记得那少年本来是使出了十成十的修为冲向老道的，一身深服动作极快。 　　月式微沉了一会，只问：“说了什么还记得么？” 　　剑灵垂首想了想，答：“老道指着那人，说什么是你，原来是你之类的话，还有不知所云的一大堆，具体记不清了。” 　　顿了一会，剑灵忽然想起来：“哦！对了，老道还喊了一个的名字，叫风什么什么的。” 　　月式微下意识答：“风清野。” 　　答完她自己也是一愣，叶挽卿蹙眉，之前从没听她提过这个名字，问道：“你认识？” 　　月式微摇头，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应声答了出来，她虽过目不忘但很多东西很多人她知道名字却对不上人脸，甚至别人起个头她才会下意识喊出来，这样往往又记不起是谁。 　　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毛病了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叶挽卿也不再追问，而是重新看向剑灵，道：“后来呢？” 　　剑灵继续说：“那个名字喊出来之后蒙眼的那小子就没动作了，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后来他们又缠斗了一会，只是这次那小子没再下杀心了，而是一直追问老道风清野是谁，一遍一遍的问像疯魔了一样。” 　　“老道跟他纠缠好久才找了个机会脱身，少年追他而去，双双离开了崖底不知哪里去了，大体就是这样了。” 　　听了半天，问出来的东西参差不齐，月式微最后跟了一句：“五百年间你最后一次见到蒙眼少年是什么时候？” 　　剑灵神色凝重起来：“自那之后少年常常会到这里来，有时一天一次，有时几天一次并无规律，上次见他就在前天。” 　　想想隔了近两天，他也该来了。 193 ☪ 死气沉沉的少年 　　◎救人◎ 　　剑灵想了一瞬, 又肯定道：“没错，是该来了。” 　　这话让叶挽卿有些发憷，什么叫做是该来了, 本来聊得好好的忽然来这么一句怪吓人的。 　　月式微松了手，剑灵趁机从她掌心溜了出来躲到了剑后面, 她旋即站起身居高临下，眸垂深深接道：“他每次来都做些什么？停留多久？” 　　总不会就来转一圈什么都不做的。 　　剑灵躲在剑后, 露出一个脑袋答：“他什么都没做。” 　　还真有人什么都不做。 　　剑灵又道：“不过每次停留的时间倒是挺长，短则一个时辰, 长则半天, 临近夜晚才离开。” 　　另一个剑灵补充：“其实……其实也不算什么都没做吧。” 　　众人目光纷纷投去, 包括月式微, 对上她那双眼睛剑灵往后缩了缩，指了指刚被月式微刨出一个大坑的位置：“自从剑被拔走后那人就喜欢坐在那土堆上，时不时还跟那些怨魂攀谈几句来着……” 　　他们之间还能有话聊是叶挽卿没想到的, “具体聊了些什么还记得么？” 　　剑灵陷入回忆。 　　印象里封住它们的那小子来得很勤，每次来都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像是在想什么一样, 剑灵对他有恨所以不太亲近他，倒是怨魂每逢他来就吵得要命，魂都躺在地下了还很能叭叭，不停的问：“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走？” 　　少年坦言：“不可能。” 　　偏他们也不嫌烦, 少年来一次他们就问一次，问完之后还会很不服气的骂上两句，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所以它干脆说：“不记得。” 　　问到这里月式微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记忆太单薄有用的信息更是少之又少, 犹如大海捞针, 便道：“既然已经帮你们解了脚镣就走吧，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剑灵松了口气，遁入剑身之前还是同她说了声谢谢。 　　月式微面上沉静的可怕，只说：“行了，回吧。” 　　下一瞬那些剑就凌空而起离开了崖底，只剩了叶挽卿和月式微二人，她将玉佩顺手递了过去：“这个还你，既然是你爹爹的东西我不好拿着，万一再给你摔碎了我罪过就大了。” 　　月式微顺手接过收了起来，冷声道：“无妨，这是法器，本就是拿来用的，跟人没有关系。” 　　叶挽卿脸色稍变，有些不忍，张了张口又抿了下去：“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月式微扬手，将面前挖出的许多坑填了回去，把一切都恢复原样后缓缓出声：“等，等那个人来。” 　　按之前剑灵说的话，那个人今天多半会来，若是幸运便能碰到。 　　二人躲到旁边的一块巨石后面，静静蹲伏着，半晌叶挽卿还是没忍住传声问她：“你特意在这里蹲他不会是想寻仇吧？” 　　月式微瞟她一眼，情绪不见分毫：“冤有头债有主，我找的不是他。” 　　哪有杀人者还将这些怨魂封在此处的，多此一举的事倒像是别人的手笔，只是那人为何这么做她却没头绪，等会将人捉住盘问一番才好。 　　她心中有算盘，叶挽卿也不再多问，一来是想看看她的反应，二来是怕她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来，所幸除了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其他似乎一切正常。 　　可一看到月式微过于平静的面色她还是忍不住多想，心中不免多出一分担心。 　　月式微察觉她的目光目无斜视，嗓音淡淡：“看着我做什么？” 　　叶挽卿回神只说没事。 　　又等了一会，忽然听到落地的声音，月式微暗示噤声，四周一片漆黑，之前点的火都被她熄，可她五感不错，听声辨位这招不是难事。 　　想起怨魂之前说的，那少年蒙着眼也是靠听声音才能辨清方位，他那双眼睛除了看得见灵体应当也没什么用了。 　　月式微站在石后听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像是在场中巡视一般就是迟迟没进剑阵，不过也等不到踏进剑阵了，因为里面的剑和怨魂早已解脱，若是听不到寻常吵闹的声音就会让人起疑，打草惊蛇。 　　那人在一处站了有一会，又往月式微这边走了几步，她知道时候到了，嘱咐叶挽卿在原地不要走动之后就只身跃了出去。 　　四周乍亮，火光将崖壁映的橙红，只一瞬的功夫她还未看清那少年的脸对方就闪身躲了过去，速度之快让她不禁失神。 　　月式微捕捉他的位置，才看清他的腰间别着两张符。 　　如怨魂所说，他确实蒙着眼，皮肤死白毫无生气，仔细看他的行动也有些僵硬，不像是活人。 　　月式微以为他会跑，谁知他闪避过后就停在了不远处，与她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侧耳听过之后先出了声：“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此地？” 　　声音虚浮缥缈不定，像是空旷之音，不难听出几分少年之气。 　　月式微看他没想跑便也停在了原地，随便扯了个谎：“此处像剑冢想挑把趁手的兵器。” 　　“兵器？”少年催她：“这里没有你要的兵器，速速离去。” 　　月式微未挪动分毫，声音透着冷意：“是没有我要的兵器还是藏着秘密不想让人知道？” 　　少年退在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顿了一瞬声音依旧平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姑娘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月式微自然不肯：“当初你也是这么赶那个老道的？” 　　那人似乎身躯一震，下一瞬声音就飘了过来：“姑娘一试便知。” 　　他下意识去抽地上的剑，却掌心一空什么也没摸到，肉眼可见的僵了一瞬，侧耳再听声音安静得就像一片坟地，那些吵闹的怨魂也不见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你？” 　　月式微淡声：“是我。” 　　少年意外的不见怒色，只是问：“是放了还是杀了？”语气平淡不像话。 　　月式微有些意外，她以为至少是要愤怒一下的，至少也不该是这个语气，敛了神色接道：“自然是该放的放，该杀的杀。” 　　她说的模糊其词，对面的声音总算有了点不一样，更淡了，像是在想什么敷衍了声“哦”。 　　这对话落到躲在石后的叶挽卿耳朵里，连连咋舌，这世上竟还有比月式微还话少的人！ 　　月式微原本剑都拿好了，听见他一声“哦”就知道今天可能打不起来，遂又收了剑。 　　静了一会，少年蓦然问道：“姑娘与那老道相识？” 　　月式微见他举止言行便知道之前的料想应当不错，那些怨魂想必不是死于他手，便答：“不认识，但是他曾经在这里拿走过一把剑，那把剑我认识，所以寻到此处。” 　　“这样啊。”少年有些许失落：“那老道竟还没来。” 　　这话有些奇怪，月式微忍不住跟了一句：“他死了。” 　　少年蒙着白布，遮去了小半张脸，听见这话嘴角轻微的扯了扯，像是生气，可平淡的腔调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既然死了你又不认识他，那就请回吧。” 　　月式微眉头紧锁，还是多问了一句：“可那把剑我认识，据我所知那是你带来的，不打算解释解释么？” 　　少年貌似回想了一下，接道：“我让那老道拔走了我的剑，与他约定，他说会帮我做一件事，可是这许多年过去他也没能做成，反而寿终正寝仙逝了，修仙的不讲信用，我很生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平淡，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甚至声音也没有起伏，就像是在复述生气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哪是一个生气的人该有的态度。 　　石头后面的叶挽卿也连连摇头，什么你的剑，那明明是月式微爹爹的剑，拿别人的剑做人情要人帮你做事，这厮忒不要脸。 　　想必深问下去他也不会细说是什么事，月式微便换了个问题。 　　“那亡剑下封的怨魂呢，是出自谁之手？” 　　少年出奇的顺着话茬：“怨魂是我封的，却不是我杀的，至于是谁无可奉告。” 　　他很狡猾，月式微几次都想动手还是压了回去，怕心一急反倒问不出什么了，定了定神继续与其周旋：“为何封魂？” 　　别的问不出，这个应当能问出些什么，哪知这次少年反倒默了良久，蓦然说道：“你若实在想知道是谁杀的也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这人答牛头不对马嘴，月式微失了耐心，面色霜冷还是耐着性子应了声：“且说。” 　　少年张口：“帮我救一个人。” 　　月式微：“你这般作为还需要别人帮你救人么？” 　　极善符文，又能跟那老道过上几招想必身手也不差，这样的人救个人还要人帮，怕不是个陷阱。 　　少年却说：“我不方便救她，所以想劳烦你。” 　　月式微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如炬：“你之前托老道长帮你办的事难道也是这件？” 　　对方不假思索：“正是。” 　　叶挽卿在暗处听着简直惊掉了下巴，掰着手指暗叹：整整五百年，五百年他都没救人，那人真的还活着么？ 　　显然，对此月式微也有些意外，问他是谁。 　　少年应声：“雲城雀楼，玉娘。” 　　【📢作者有话说】 　　更啦！还以为会写不完三千，没想到赶上了，嗨嗨嗨。 　　先酱，晚安！ 194 ☪ 她心跳的很快 　　◎一更◎ 　　绕来绕去果然不还是免不了要去九乌雲城一趟, 还是城中独一家的青楼楚馆，月式微打算再探探底细。 　　“青楼女子？” 　　少年默然，半天哼出个“嗯”字。 　　也不是冒犯的意思, 月式微就是问问，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于是继续道：“是人是妖？” 　　少年却又静了许久，最后恍恍摇头, 月式微冷声：“口口生生要救人家的是你，总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 　　他默声, 像喟叹也像疑惑, 道：“我……我不知道。” 　　在月式微眼里, 少年的疑惑似乎比喟叹要多, 她大胆猜了一下：“这么说，你想救她的缘由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少年果然点头, 还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月式微强压下心中的无奈，也不想再继续问别的了，瞥了眼他腰上别的两张符只问：“有招符么？” 　　招符, 顾名思义招人用的，分为子母符，一方持母符另一方持子符，用时只需掐诀持子符的人便能感应到, 到时二人掐一样的决就可将持有子符的人招到身边。 　　少年忽然听她这样问还诧了一瞬，答道：“有，不过要现画。” 　　符师从不带多余的符在身上, 若是想用只能现画。 　　如月式微所料, 对方确实是个极善符文的高手, 即使蒙着眼三两下的功夫便画好了招符，将竹笔熟稔的往腰上一插各捻着两张符吹了吹。 　　月式微蓦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的一道长疤，长好的肉条歪歪扭扭，像一条蜈蚣似的盘在他的手上，不难想象当初那伤是极深创口极大的。 　　她不觉微蹙了眉头，自然道：“符师的手似乎很少见到这么大一条疤。” 　　符文要求严谨，半点不能马虎，伤到皮肉筋骨都会容易抖，但凡是了解一点皮毛的人都看不出来这是一双符师的手。 　　少年眼盲，却还是垂首像是瞟了一眼，接道：“很久之前就有了，老疤了，反正也不太影响我画符且随它去了。” 　　他摸了摸手上的符，干的差不多了这才后知后觉问道：“不知姑娘忽然找我要招符做什么？” 　　没等月式微回答什么，那少年就先请了符神给符文附灵，月式微这才开口：“你不是要我帮你救人么，自然要先去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帮你。” 　　少年坦言：“何故如此麻烦，三日之后在这里碰面便好。” 　　月式微抿唇，这个地方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到时再来谁知道会有什么天罗地网等着她，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手上的符问了句：“画好了？” 　　少年：“自然。” 　　说罢将其中一张符递了过去，月式微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送了回去：“这是子符，我要母符。” 　　少年稍愣，反应了一会还是接过了子符给了她母符，还不忘语气平淡的接上一句：“姑娘似乎对符文也有研究？” 　　月式微端详着手中的黄纸符文，和之前那些剑上刻的字迹一样，随口应道：“略知皮毛。” 　　当年在龙渊符文之类的书没少看，就是没怎么练过，以致符文倒是认识不少可最多也是纸上谈兵，真让她去画也不是不行，就是没那么熟练。 　　她拿到符文准备作辞：“此事我会帮你看看，到时若能成功救到玉娘便会用此符联系你，等我消息就好。” 　　他若是真有心救那女子便不会失约，不只是想从他那里知道消息，她之前也做过打算，雲城她必然是要去的。 　　少年哑声，顿了一会只道了句多谢。 　　他道了句谢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月式微立在原地便不好去找叶挽卿，只好问道：“你怎么不走？” 　　少年似乎对她这一问有些无所适从，答道：“不是还有一个人么？我料想你救人应当不会是一个人去所以就想再等等，或许有幸见见她。” 　　怕月式微不知道他还特意指了指藏身的那块石头：“就是那里，有个人躲在后面很久了，难道你们不认识？” 　　石后的叶挽卿眉头一挑心如擂鼓，她明明藏得很好，蹲在这里一动不动脚都快麻了，不曾想早就别人发现了。 　　她探出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往那边望了望，少年的手指着她，月式微的目光也投过来，她无所遁形只能冲着月式微摇了摇头，撇清嫌疑。 　　月式微收了目光，转头看向少年，答道：“认识，只是她胆子小。” 　　少年旋即反应过来，开口解释：“刚才我们打斗的时候，她的心跳很快。” 　　不像眼前女子的平静几乎听不到心跳，那人的心跳很快，像是要破膛而出一般，有一阵动如擂鼓，他不想听见都难。 　　如之前怨魂所说，此人的耳朵确实很灵，不只是听声辨位那么简单。 　　月式微又朝身后看了一眼，瞥见那双眼睛还看着她，朝她眨了眨，遂开了口：“罢了，你先出来吧。” 　　叶挽卿得了示意，缓缓从石头后面现了身，除了脚还有些麻并没有其他不适感，走到月式微身后便停了下来不再上前，只因那少年看着太过诡异，唇色泛青，脸色寡白，一身深服尤其显得白，像极了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虽然他生得不俗，但不妨碍他像死人，比那些怨魂可怕多了。 　　叶挽卿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脸，她是妖可她怕鬼。 　　少年看不见，并不知道那人这般怕自己，只是又说：“她心跳得好快。”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少年又往前走了两步，问她为何不走近些，叶挽卿咽了咽不敢吱声，月式微喝住了他：“别再往前了，退回去。”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冒犯，老老实实退了回去，解释道：“我的心不会跳……我很久没听见过这样鲜活的心跳了，一时有些不受控制，抱歉。” 　　尽管这话听着让人怜悯，但落在叶挽卿耳朵里就像是他想挖她心脏一样可怕，她越怕心跳的越快，少年的脸始终朝着她这边，被她的心跳吸引。 　　月式微拦在她面前阻隔少年的视线，寒声道：“我说了，她胆小，救人的事我会看看，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走吧，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少年躬身：“劳烦了。” 　　话未说完一阵轻风拂过，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崖底，心跳声也渐渐远去，少年在崖底站了许久，直到再也听不到了才回神，抚着再无起伏的胸膛叹了句：“符文虽好，却不能起死回生。” 　　…… 　　二人稳稳地落在崖边，月式微顺手将符文收了起来，叶挽卿心有余悸，温吞开口：“你真要帮他？” 　　月式微瞥她：“我们原本也是要去一趟雲城的，只是先看看还没到帮不帮的地步。” 　　况且当初六道门道长对九乌的态度似乎有些异样，他答应过那少年帮他救人可最后却又没做到，不过是救一个青楼女子，对他不算难事，要说有损清誉也说得过去，但他若原本就没打算救又为何要答应呢，匪夷所思。 　　叶挽卿眉头微蹙，想到崖底下的那些被困的怨魂忍不住嘀咕：“我总觉那少年不像好人，到时危险。” 　　月式微：“他确实不像好人，甚至不是人，更像是受人摆布的鬼。” 　　“鬼？”叶挽卿回想了下：“那分明就是鬼。” 　　月式微垂眸往崖底看了眼，接道：“地府有阴兵，人间自然也有这样的东西，只不过大多都是妖魔练出来供自己驱使之用。” 　　叶挽卿：“类似太夜遇到的那些走尸？” 　　月式微却摇头：“非也，走尸只是躯壳，可那少年的言行哪里只是躯壳那么简单。虽然妖界传言有这些东西但实则从来没见过，今天是头一次。” 　　“碍于修炼方式的原因就算有人能练出来也只是狂虐嗜血的怪物，稍好一点的就是具行尸走肉无任何用处，算是两个极端了，也因为如此这些怪物并不好控制，稍有不慎被其杀死不是没有可能。” 　　“太冒险了，所以妖界没人真的大费周折。” 　　有一瞬间她甚至都恍惚那少年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因为他的言行与其他鬼相比太自然了，修为不俗可杀人，又保存着生前的理智，像一把没有任何缺点的刀，该出刃时绝不含糊。 　　月式微也说不出少年是什么东西，奇怪之余对练出他的人也存疑。 　　叶挽卿不懂这些，只是听出她话中一如寻常的平静无恙，试探道：“那块玉佩你打算怎么办？” 　　月式微抽身从崖边退了回来，冰冷道：“一个刻着我名字的法器罢了。” 　　她早已不记得她爹长什么样子，自然也不必凭着这一块玉佩生出什么悼念之意，崖底死不见尸，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那把剑才是要紧。 　　叶挽卿没搭话，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龙族亲情单薄她不是不知道，可看不透月式微的时候这种单薄格外可怕。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了要不要先去雲城，月式微摇头，说：“先回一趟龙渊。”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有点事耽误了，所以今天会双更。 195 ☪ 烤死蛇啦(愤) 　　◎二更◎ 　　她想先把收敛起来的尸骨带回龙渊厚葬, 到时再直接进雲城。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了声音。 　　“回龙渊？” 　　月式微转身看去，才发现姗姗来迟的玄溪，似乎对她要回龙渊的事有些惊讶, 但他神色一向掩的很好，摇着扇笑了笑道：“好好的回龙渊做什么？” 　　她却不答, 看他只身一人问道：“其他几位长老呢？” 　　玄溪随意找了块崖边的平石，拂手扫去了上面的尘土坐了下来, 不紧不慢答：“与你分别之后你五叔便折回了赴渊山，说要看着钟离氏, 怕他生事端, 我同你三叔见你没进雲城便分头找寻, 所幸在这里找到了你, 方才已经给你三叔发过指引，他等会应该也快到了。” 　　他说着不露痕迹的扫了眼叶挽卿，又道：“还没回答我, 为何忽然想回龙渊了？” 　　月式微不瞒他：“崖底发现一些族人骸骨，想带回龙渊厚葬再去雲城。” 　　玄溪敛了扇，看着深幽的崖底平静道：“也好, 等你三叔来了一起回去吧，是该厚葬。” 　　垂眸看了没一会他缓缓站起身，展扇落到月式微身上，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语气淡淡：“我是没什么意见，想好怎么跟你三叔说了么？” 　　月式微余光扫过叶挽卿，只说：“此事我会同三叔说, 不劳四叔费心。” 　　玄溪哈哈一笑, 蓦然收回了手：“说什么傻话, 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要帮你的。” 　　月式微不言。 　　玄溪摇着扇，倏而抿了抿唇，嗅道：“哪里来的笔墨香？” 　　目光如灼，一眼就看到了月式微身上：“月儿，你何时动了笔墨？” 　　龙族五感灵敏，那张符又是新画的，带着一股浓淡得宜的笔墨香，与月式微身上的清淡味道十分不同。 　　她如实说：“方才在崖底捡了一张符，许是那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墨香。” 　　真假参半，留条后路。 　　玄溪点头，道：“符文这个东西时好时坏，还是不要随便捡。” 　　月式微颔首：“月儿知道。” 　　像是想起了什么，玄溪自然道：“我记得你之前好像修习过符文，难不成是想重新捡起来了？” 　　这是个好借口，月式微佯装点头，玄溪又说：“多学总是好事，只是这事你知我知蛇妖知，别让你三叔知道就好，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最见不得人界的玩意，仙门修士尤是，得偷着他点。” 　　说到这里玄溪忽而顺了口，道：“你小时候就因为偷学符文这事你三叔把你的书都撕了，吓死人了。” 　　对此月式微有些恍惚，怔了一瞬发现脑子里只有她二叔斥她的画面，根本没有他说的这些记忆，看着玄溪不由发懵。 　　四周忽然静了，见没人搭话玄溪敛了笑，咳了两声，又说：“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没等她问，三叔泷祝果然寻了来，看见月式微便问：“你不是说去雲城，怎么又转道来了这里？让我们好一顿找。” 　　玄溪拉开他，接道：“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先听听她怎么说。” 　　月式微早已见惯他这样的脾性，缓缓开口：“上次遇见的那把剑来自这个崖底，底下封着剑灵，我问过了，另外，还在原本插着那把剑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她说着将玉佩拿了出来，泷祝对这块玉佩再熟悉不过，看着上面悬着的斑驳鹅黄穗子不觉失神：“这、这是大哥的东西……” 　　“我说那天林中的那阵金光怎么如此眼熟，原来是大哥的剑。” 　　玄溪也出声：“这么说，你知道他是你爹爹了？” 　　月式微：“知道，还在地下发现了很多龙族骸骨。” 　　泷祝看着那块玉佩一时神情复杂，往日的怒色悄然不见，接道：“骸骨呢？” 　　月式微：“殓起来了，准备带回龙渊。” 　　少有的安静，倒是和泷祝平常盛怒威严的样子大相径庭，眉头紧锁叹了一声：“自然要带回龙渊，还要厚葬才好。” 　　月式微将玉佩收了起来，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来这之前我们在进雲城的官道上遇见了一个人，她的师父是六道门的，也是那个老道从这里拔走了剑。” 　　“她同我说剑的主人还会回来。”她静了一瞬，掀眸看向二位长老：“真的还会回来么？” 　　泷祝诧然失色：“回来？怎么可能回来？” 　　月式微闻声垂下眸子，又道：“她还说赴渊山曾经开过荼靡花，待山中的荼蘼花再次盛开他就回来了。” 　　玄溪打断她：“不会回来了，绝无可能回来。” 　　“是么……”不知怎么的，这似乎并不是她心中想要的答案，面无暖色应道：“看来老道的卦算的也不怎么样。” 　　玄溪顺势解释：“道门算卦最忌生死，涉及因果，想那老道应该没少折寿，现如今当不在人世了吧。” 　　月式微和道：“确实不在人世，早已仙逝。” 　　玄溪对她有此一问有些不明，试探道：“可是在下面遇到了什么？好好地说起胡话了。” 　　月式微稳定了心神，答：“没有，只是独独没见到骸骨所以起了谵妄多问了一句。” 　　二位长老不再追问，纷纷开口：“先回龙渊吧，至于五弟让他继续在赴渊山盯着，就先不告诉他了。” 　　三人少有的意见一致，月式微却接着说道：“回龙渊，叶挽卿也要和我们一起去。” 　　叶挽卿站在旁边一瞬间无所适从起来，将手上拎的剑藏到了身后。 　　这无疑当场点了泷祝的火线，噌的一下怒声道：“她是妖如何能去！？你不能拿这么多族人的性命不顾啊！” 　　千年前龙族的祸端便是起于妖族，多年来他们就想着将龙族覆灭到处在找龙渊入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妖知道，可让她任由叶挽卿待在外面太过冒险。 　　月式微思量再三还是说：“我会时时刻刻看着她，还请长老放心。” 　　泷祝怒色愈盛：“就算你能看着她，可你别忘了，我们与妖隔着血海深仇，你能护她，剩下的族人会生撕了她！” 　　这个问题月式微不是没想过，答道：“那便让她化了原形缠在我的腕上，若是三叔还是不放心我可以暂时封住她的法力。” 　　她一退再退，泷祝无话可说，气得脸色火红，玄溪凑上去同他耳语几句才稍稍松了松，扯了扯嘴角道：“我管不着你了！到时候让二哥管管你！” 　　人话：告状。 　　说罢甩袖离去。 　　玄溪松了口气，走过来托着扇同月式微道：“你随他去告吧，你二叔向来站在你这边，你知道的。” 　　月式微不言。 　　也只有这种能抓个正着让她犯错的理由才会让她这个三叔如此心动，从而松口，他打心底里早就想看她受罚，为自己的任性和忤逆。 　　罢了，罚就罚吧。 　　她转身看向叶挽卿，徐徐道：“你听见了，我要暂时封住你的法术，还要委屈你化作原形缠在我的腕上不能见人，你还愿意同我回去么？” 　　叶挽卿佯装气愤了一下，答：“这个委屈也不是不能受。” 　　月式微走上前取了她手里的剑：“这个我先帮你保管，到时再还你。” 　　她点头只说好。 　　收了剑，她伸出手臂示意：“来吧。” 　　叶挽卿瞬间化作一缕光影绕在她的腕上，转瞬的功夫光影成了一条碧鳞小蛇，在她手上整整绕了三圈，赤眸红信，看起来毒得很却十分乖顺，除了有点凉。 　　月式微动手封了她的法术，又将袖子拂下来盖住，遮去了碧色。 　　…… 　　一路上叶挽卿被衣袖掩住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过了很久之后月式微才落地，清风习习像是站到了一片山崖上。 　　下一瞬猝然强风，身体直线下坠，她紧紧缠住月式微的手腕，生怕自己掉下去。 　　强风过后是一阵炽热，滚滚的热浪将叶挽卿的鳞片都烤的卷了边，散发不合时宜的焦香。 　　好在前者漫长后者短促，眨眼之间热气散去，到了地方似乎温暖了许多。 　　叶挽卿小声开口：“到了？” 　　没人理，过了一会才传来月式微的声音，也是小小的：“到了。” 　　她想偷摸着看上一眼被人按了回去：“等一会，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 　　叶挽卿老实了。 　　这里太暖和了，又过了一会她等的都快睡着了，即将睡去的时候月式微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 　　“好了，出来透口气吧。” 　　叶挽卿惊醒，睡意全无，小心的探出蛇头呼了口气，吐着红信道：“我的鳞片好像有点烤焦，有没有水我润一下。” 　　月式微应声：“你看看这里像是有水的样子么？” 　　“啊？”叶挽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满眼堆砌的暗红岩石就只有滚滚岩浆，不止一处，而是到处都是，瞧不见一点绿意。 　　她有些骇然，看着那些流动的红色岩浆不觉发颤，得以想象这里的温度有多高，要不是缠在月式微的手腕上有她的法力护着只怕撑不过一刻钟。 　　月式微垂眸看她，又道：“龙渊都是这样的，我们之所以体热身怀毒物也是因为这个，你若是不习惯记得告诉我。” 　　叶挽卿回神，有些茫然：“那要不……你先帮我把烤焦的鳞片顺一顺？它真的…太香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二更完成(躺) 196 ☪ 这人忒不讲道理 　　◎诈尸更◎ 　　月式微没如她的愿, 将叶挽卿的蛇头掩回了袖子里，道：“我还有事，现在不行, 晚些时候到我房里再将你放出来。” 　　之前钟离氏临走前送的点心还在她身上，龙渊荒芜实在没什么东西给她吃。 　　“你再忍忍, 我尽力用法术护你周全。” 　　叶挽卿想起她回龙渊的正事，乖顺的应了下来。 　　月式微得了二叔寻齐应允, 带着那些尸骨去了龙渊深处，那里没有露出表面的岩浆, 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灰岩以及不见五指的晦暗。 　　进去前她点了一盏白灯提在手上, 火光微弱看见的距离并不算长, 叶挽卿听见周围没有声音便悄悄冒了个头, 一抬头就看见了月式微的脸，被灯光映的灰白。 　　“这里这么黑为什么不提一盏亮一点的灯？” 　　这回月式微没将她按回去，专注前路淡淡出声：“入坟冢不宜太亮, 容易惊扰先人。” 　　叶挽卿：“龙族所有去世的人都埋在这么？” 　　“嗯。”月式微道：“所有的都在这了，除了那些死在外面未能寻回的。” 　　龙渊千里修坟，死人比活人多已是常态。 　　叶挽卿沉默, 月式微旋即停了下来，扬手开始翻土埋骨，她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背，道：“我会陪你的, 将你族人当做亲人一般。” 　　她顿了一瞬，将那颗露出来的蛇头又掩了回去：“龙族的亲人可没那么好当。” 　　叶挽卿吐了吐蛇信，想了想道：“那我越个龙门？你看行不行？” 　　月式微瞟她一眼, 脸被暗灯映的灰白, 答：“你太小, 这样去试只怕门边都挨不到，再说化龙有什么好，做一个逍遥小妖怪不好么？” 　　“好是好。”她不禁道：“可是逍遥路上孤身一人，不好。” 　　月式微眉眼半垂，随声应和：“青峰山上的那只狗，还有墨徽，再不济还有太夜宫中的那位女君，你与她也算相识，况且她五湖四海都走过，你的逍遥路说不定还能向她问问。” 　　说了半天，她扬袖将尸骨依次填进了坑中，又道：“最重要的是她钱多，找她借点应该也不是难事。” 　　后面半句实属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是妖，平白无故出现在人家领土上简直是大不详，怎么还敢找她借钱？” 　　此话说的在理，月式微一时无声。 　　叶挽卿又道：“再说青峰是仙门，她们还有顾施施要照顾，我再去叨扰多不好，最多去看看还差不多。” 　　此话亦在理，月式微忙着手上的动作，只说：“其实那只狗挺合适的。” 　　柒柒同她一样是妖，这么久了修为应当也有所提高，人也算机灵，想来确是十分合适。 　　她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某人脸上了，叶挽卿忙打断：“你是真听不出来还是装傻？” 　　月式微坦言：“我只是想有个人陪你，不一定非得是我。” 　　叶挽卿缠紧了些，气不打一处来：“是你，就得是你，非得是你。” 　　这话直白的让人靥绯耳热，忍不住斥她：“坟茔里先别说这些。” 　　将余下的尸骨尽数埋好，月式微又往上面加了些法印才带着叶挽卿往回走，手上提着那盏灰白的灯。 　　一路上遇到不少龙族的人，叶挽卿藏在袖子里掩去声息，只听见人人都喊了一声“殿下”，得以想象月式微的模样，定然是浅浅颔首不露声色。 　　等人走远的间隙叶挽卿才问：“方才埋骨之时未见其他人到场，甚至长老都没去，一路走过来似乎也没看见几个龙族之人，不是说要厚葬么？” 　　月式微应着过往的族人，传声答：“是要厚葬，所以此事我来最好，也不便通知其他族人，一来他们都是之前活下来的人，许多族亲都埋在那里免得勾起往事徒增伤心，二来龙族日薄虞渊，眼下并不是繁衍的最好时机，故而人少。” 　　“再者，幼龙成年需要很久，我身负仙考在外，三位长老也不在龙渊，族中只有二叔撑着，实在无暇顾及子嗣繁衍。” 　　退一万步讲，槐序那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对龙族无疑是莫大的打击。 　　叶挽卿明了，没再问什么，跟着她回了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一个岩石自然形成的洞穴，洞口半圆，还设了一层禁制，轻易看不到里面。 　　房中陈设也很简单，一桌一椅一榻，再无其他，甚至多余的摆件都没有，单调的就像这里的环境，除了石头就是石头，一点绿意也没有。 　　唯一的一点碧色还是来自叶挽卿。 　　她知道此地安全，便脱开了月式微的手腕，从她的袖子里钻出来，蹭了蹭手背让她将自己的鳞片抚平。 　　月式微坐在床边，掌心热热的，顺着她的头一寸寸的往下抚，叶挽卿将身体盘起来眼见要睡过去，月式微将之前钟离氏赠的那些点心拿了出来。 　　“你不是老早就喊饿，这会先吃了再睡吧。” 　　她拿着那块白花花的糕点凑到叶挽卿嘴边，略施法术将她暂时变回了人形，只是两人的姿势略显暧昧了些。 　　叶挽卿嘴上叼着点心，自觉从她身上爬了下来，两口扫尽擦了擦嘴伸手：“还要。” 　　俨然饿坏了，月式微只得又给了她两块，道：“记得从赴渊山下来前你吃的不少了，怎么还这么容易饿？” 　　叶挽卿掐了掐自己腰上的肉，咽了一大口下去，含糊不清道：“长肉呢，我要过冬。” 　　月式微默默将剩下的收了起来：“吃太多睡不好，就先到这吧。” 　　叶挽卿跳上床，将手里还剩的半块塞给她：“那你帮我吃掉吧。” 　　无事献殷勤。 　　她接了过来刚要咽下，叶挽卿凑近道：“那我们再说一些坟茔里不适合说的话吧。” 　　呵，果然。 　　月式微还是咽下了，顺水推舟道：“你想说什么？” 　　叶挽卿上前，躬身亲了亲她，暧昧道：“别装傻。” 　　二人亲的难舍难分，她上手准备剥去月式微的衣衫，移到胸前却被她抓住了手。 　　“再乱摸，把你变回原形。” 　　【📢作者有话说】 　　叶挽卿：QwQ 197 ☪ 约饭 　　◎诈尸更◎ 　　月式微还是没将她变回原形, 只是拥着她不说话也没睡，双眸微垂无甚表情。 　　叶挽卿抚了抚她的脸，似乎能看清她眼底藏匿的心事一般, 将脑袋往她下巴蹭了蹭，柔软的发丝蹭得月式微有些痒, 伸手顺了顺与自己截然不同乌发，默然无声。 　　怀里的人被摸得舒服缓缓阖上了眸子, 静了一瞬后忽然问她：“仙考究竟有几关？” 　　月式微动作徐滞，答：“三关。” 　　“那这关过完还有一关。”她缓缓应。 　　已经过半了。 　　距离她开始仙考至今未及一年, 最晚最晚明年这个时候便荣登仙界, 若是过得快一些恐怕来年初春, 满打满算只有半年不到。 　　叶挽卿不觉又凑近了一些, 直到容不下一丝缝隙才罢休，又道：“太快了，犹如窗阴一箭。” 　　月式微伸手揽住她犹如抱了块冰坨子, 半阖眸子有些睡意，叶挽卿缩起身子又多问了一句：“神仙……可以下凡的吧？” 　　“之前在太夜不是还有松烟上神千年前救了众生的事迹么，想来那神仙应当是可以下凡的你说对不对？” 　　月式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嗓音极淡：“别的神仙会不会不知道，但我会。” 　　堪比定心丸有奇效，叶挽卿阖紧眸子缓缓睡去，呼吸逐渐平稳, 月式微随即散去装束也陷入浅眠。 　　…… 　　玄溪从外面回到龙渊后就在找人，早些时候他同泷祝见过二长老寻齐之后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泷祝了，当时他脸色还不好, 龙渊就这么的大来来回回转了一圈也没见他。 　　他的脾性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玄溪各处都找了, 最后干脆随地找了块石头坐下, 将扇往身前一展随手拦下一个人，开口便问：“有没有看见三长老？” 　　对方摇头，有些惊讶：“四长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三长老竟也回来了么？” 　　玄溪动作一滞，敛扇：“罢了罢了，你且去吧。” 　　他都回来有一个时辰了。 　　那人遁走，玄溪无奈，摇着扇又往二长老那里去，一推门便看见寻齐背对着他在擦剑，剑光凛冽险些晃了他的眼。 　　玄溪起扇遮了遮，随口道：“二哥向来不喜血腥怎么忽然有了兴致倒腾那把剑？” 　　“怪吓人的。” 　　寻齐转身看他，答：“这剑太久没用我怕坏了，所以拿出来擦一擦，倒是你怎么又来了？” 　　玄溪坦言：“还不是三哥，龙渊寻了半天也没见他人，我还以为会在二哥这里。” 　　他这人耐不住脾性酷爱告状，如今月式微这么好的把柄在他手上他没理由不来这里添油加醋。 　　寻齐继续擦着剑，接道：“你三哥来过，我看他脸色不好就让他先下去了，好好的你找他做什么？” 　　“也没什么。”玄溪道：“就是看他脸色不好所以尽尽兄弟情义关心关心。” 　　寻齐呵笑：“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有几分可信，何苦来诓你二哥，你不辞辛苦到处找他只怕是有关月儿的事吧？ ” 　　一语点破，玄溪却笑了：“他都跟你说了？” 　　寻齐：“说了。” 　　剑擦得蹭亮，他伸手摸了摸银刃，吹毛断发，忽而问道：“那只蛇妖好像是叫叶挽卿？” 　　玄溪点头。 　　“哦……”他收回目光又问：“关系如何？” 　　玄溪未答，想必他的好三哥定然是添油加醋过的，说她们如何如何，但在他这里永远只有一句话：“有些情谊。” 　　寻齐敛了剑，随手将白布搭在了旁边，伸进盥盆里净手，腕骨分明十指精|瘦，水一淋有种不忍直视的苍白，皮薄筋青。 　　喃喃跟念一次后蓦然抬起了眸子往这边看，又道：“你三哥同我说月儿喜欢她，要我斩了她的情念专心仙考，不知道四弟怎么想的？” 　　玄溪摇着扇并无波澜：“儿女情长本是自然，月儿亦不可免俗，人都说出世前必得先入世，只要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我决然不会阻拦。” 　　寻齐垂眸擦了擦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让三弟回去了。” 　　泷祝统共来了他这里两次，一次是同玄溪一起来的，另一次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两次来两次脸色都不好，板着一张脸像是要吃人似的，寻齐见惯了便也没多问，只问他做什么，泷祝是个直肠子，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字里行间都是要惩处月儿的意思。 　　问及原因，就是与妖厮混像是动了情。 　　动情此事可大可小，她还没有真的成仙动情是迟早的事，他早有预料，但是她将叶挽卿带进龙渊此事确实有不妥，当时是有些生气的，后来想想既然二人之间有情那也不算一个完全的外人，再说蛇妖还被封住了法力又有月式微看顾，一来二去也不是不可原谅。 　　就是泷祝走的时候脸色更差了，他对妖的恨都快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想到此处，寻齐叹了口气：“罢了，先不管他，月儿难得有个喜欢的人，正好今日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嘱咐道：“你去看看三弟，将他叫来，若是不愿意来就算了，反正只是走个过场，就我们几个人切不可叫其他人知道，去吧。” 　　玄溪敛了扇告了辞，转身出了寻齐房间径直朝一个方向去。 　　没走多久便在龙渊坟茔门口碰见他从里面出来，如寻齐所说脸色果然极差，甚至眼睛爆出了血丝。 　　泷祝见他像是没看见似的，板着脸往旁边绕行，玄溪喊住他：“在二哥那里吃了瘪关我什么事？看见我像碰见瘟神似的，三哥心眼忒小。” 　　泷祝猝然怒声：“你们忘了仇恨我没忘！我断不能容忍那蛇妖毁了月儿，毁了龙族！” 　　玄溪摇着扇，淡声：“是怕毁了龙族还是不甘心那蛇妖践踏了你的仇恨？要分清楚。” 　　修炼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能雕琢他身上的脾性，又臭又偏执。 　　泷祝哑了火，心中却憋着一口气：“懒得跟你们说！” 　　他欲要走，玄溪再次出声：“你没跟其他人说蛇妖在这里的事吧？” 　　泷祝刹住了脚，转头看他一脸怨气：“我倒是想说！要不是碍于月儿族长的身份不能让她失了族中威信我早就说了！至于憋这一肚子火？” 　　“都是为了龙族！全都是为了龙族！” 　　玄溪放了心，还要喊他：“二哥叫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你去是不去？” 　　泷祝脚一跺：“吃个屁！” 　　愤愤离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事情比较多，评论区也一向很安静，所以暂时没看评论区，等我有时间仔细翻一翻(打滚) 198 ☪ 约饭(2) 　　◎诈尸更◎ 　　玄溪放由泷祝走了, 转眼回到了二长老寻齐身边。 　　寻齐：“三弟怎么说？” 　　玄溪躬身作揖，答：“他说吃个屁。” 　　寻齐：“……” 　　他早有所料却还是被这个答案噎了一下，伏案列了个单子递给了他：“按照方子取来。” 　　玄溪接过来看了一眼, 笑道：“药膳？二哥还真是舍得下血本，还好三哥不来, 不然得活活气死。” 　　寻齐搁下笔扫他一眼：“就是因为他不来才如此，去吧。” 　　龙渊到处是火海没什么吃的, 生活在这里的龙族也不用进食，别的没有就是多的珍稀药材, 他囤了不少拿来做药膳最合适不过, 他倒是希望叶挽卿吃得惯。 　　玄溪拿着他的方子去取药材了, 寻齐略坐了一会也起身出去了, 径直往月式微的住处去。 　　刚到门口停了下来，听见房中没有动静便先敲了三声，无人应答, 欲转身离去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二叔。” 　　寻齐转笑：“做什么呢？我还以为你不在房中。” 　　月式微躬身，答：“方才去过坟冢，回来便睡下了, 一时没听清声音。” 　　寻齐瞥见她额上的细汗，道：“又梦魇了？” 　　月式微垂眸，缓缓应声：“可能是因为去过坟冢，习惯了。” 　　她往常也梦魇, 最近比较频繁，只是这次梦魇看见的却是叶挽卿。 　　寻齐没有多问，上前递给她一方白净的帕子, 开门见山：“你三叔已经同我说过你与叶挽卿的事了, 我和你四叔也商量过, 想着今晚一起吃个饭，就在覆水亭，到时带着她一起来。” 　　月式微伸手接过净帕，眉眼颇淡出声拒绝：“她胆子小，恐怕不合适。” 　　寻齐笑了笑，又补了一句：“放心，你三叔不在，只是单纯的见见她。” 　　他既这么说月式微不好再拒绝，只点头应了声“好”。 　　…… 　　覆水亭坐落在一处赤海之上，类似湖心亭，岸边只有一条穿廊相接，廊下柱石黑沉坚硬，整整一百六十根，底下是翻涌的岩浆赤海，热浪滚滚。 　　之前听她二叔说过，此地是先族长所建，自从他去世之后就设了印封了起来，多年来也只有几个长老能常来此处，月式微只幼时偶尔来过几回。 　　叶挽卿从未见过这般奇观，由她携着往廊上走，踏上穿廊的一刻脚底蓦然透进丝丝凉意。 　　她低头看去才发现地上好像铺着一层东西。 　　月式微回头看她，边走边解释：“那是极北寒地寻来的寒玉，这条长廊凡是肉眼可见的地方都铺了一层，足以与底下的赤海相抗，即使不用法术也不必担心灼伤。” 　　这也是叶挽卿能够安然站在上面的原因。 　　听她如此说才放了心，朝着覆水亭去，远远的看见亭中坐着的二人叶挽卿还是不自觉抿唇攥紧了月式微的手。 　　来这之前月式微跟她说几位长老想同她吃饭的时候还愣了许久，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再三确认之后才回过味来，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丑媳妇见公婆。 　　她有些高兴，担心更多。 　　月式微瞧出她的心思，指了指不远处早早等在那里的长老：“二叔和四叔已经看到你了，现在反悔迟了。” 　　叶挽卿摇头：“我没后悔，只是……我始终觉得像是梦。” 　　龙族怎么会承认她们的关系，这么轻易，她不相信。 　　月式微静了一会，拉着她往前走，忽而叹了一声：“若是梦，那我们就一直这样做下去好了，谁也不能打扰我们。”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娓娓道来一件寻常事。 　　不知不觉这条穿廊就走到了尽头，到了赤海中央的覆水亭。 　　亭中摆着八仙桌，只坐了两个人，略显空荡。 　　寻齐拍了拍自己下方的位置：“坐这吧，近些。” 　　月式微应声坐下，叶挽卿紧跟着坐了，这是她不知道第几次直面龙族长老，却分外紧张，看了眼二长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寻齐笑了笑，只说：“别紧张，三长老如今不在这里，我们二人不会为难你，只是同你吃个饭。” 　　玄溪也敛了扇，附和：“就是，不说二哥，就是我与你相处这么久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不是？” 　　叶挽卿咽了咽口水，她可太了解了，正是因为他没伤害过她才显得尤为恐怖，相较泷祝那般直来直去一捅一个眼的性子玄溪的性子才是真的捉摸不透，叫人害怕。 　　玄溪半撑着下颌看着她，神态慵懒，眸子半抬像是随时要睡过去一般，只是唇角挂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叶挽卿垂下眸子愣愣的点了点头，除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寻齐扫了眼自己手边不拘礼数的人，作势咳了两声：“玄溪。” 　　“知道了知道了。” 　　他闻声垂下了手，收回目光打了个呵欠：“不看就是。” 　　寻齐这才动筷指了指桌上各色菜肴：“这些都是药膳，吃了于修炼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这话显然是问叶挽卿的，她向来是不爱药膳的，无论看上去多色香俱全也不喜欢，因为尝起来都苦。 　　月式微余光瞥她，先一步捏起筷子尝了一口。 　　“好吃。” 　　叶挽卿看她，四目相对，瞬间顿悟，好吃就是可以吃，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掺在里面。 　　不怪她太不识好歹，实在是今日这事确实诡异，至于是不是真的好吃叶挽卿都是要吃的。 　　她往身前一碟小菜里夹了一筷子，心里十分抗拒就差捏着鼻子，斯斯文文的抿了一小口，咀嚼了几口之后竟觉得意外不错？一点苦味也没有。 　　咽下之后她又将剩下的送进嘴里，唇齿留香。 　　寻齐看她：“如何？” 　　叶挽卿眸光澄澈，冲他忙点了头话都忘了说。 　　寻齐露了笑：“上次见你便觉得你单纯良善，我和月儿岂能骗你。” 　　玄溪靠在椅上，不知何时手上摸起了扇子，和道：“能不好吃么？这可是多少珍贵药材推起来的，平时我们兄弟几个都吃不到，倒是便宜你这只蛇妖了。” 　　寻齐夹了一大筷子送到他碗里，道：“那还不抓点紧？赶紧吃你的。” 　　玄溪吃了瘪，放下扇子将碗里的食物尽数咽下。 　　几人陆续动筷，月式微往嘴里送了一口清汤，随口问道：“二叔怎么想起做药膳？” 　　寻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龙渊这两样都没有，药材倒是多，我便试着做了些，还好味道不差。” 　　“再者，听你其他几位叔叔说叶挽卿似乎才刚开始修炼，此时药膳滋补应当能更快，到时你们一路相互扶持也能省些心。” 　　叶挽卿忽然有些感动，竟真的不是梦。 　　猛咽了两口打开了话匣子：“这样好的东西我受之有愧，再说我的修为有式微时常帮衬着已经很快了，您一个人打理龙族才更需要进补对不对？” 　　有吃的总是容易打开她的话头，闷声的时候一字不说，话多的时候一串一串的往外蹦，关键是还哄得寻齐十分高兴，声音都温厚许多：“对，对对，你说得对，只是在月儿身边你得更快些才好，我已经老了，吃这些东西难免暴殄天物。” 　　叶挽卿看着他面善，又问了句：“怎会？不是说这能加快修炼么？” 　　话音刚落月式微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传声道：“别说了。” 　　叶挽卿不明所以，但看月式微的表情应该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东西。 　　未及反应就听见寻齐笑叹了声：“加快修炼不假，可于我却是暴殄天物。” 　　月式微的声音再次响起：“二叔他没有修为，只有简单的法术傍身。” 　　至于二叔的修为怎么没的他至今也没有跟她说过，只知道曾经有一次月式微梦魇的时候她二叔正好到她房里掖被子，当时她梦魇的厉害，周围稍有响动就跃身而起召出长剑下意识朝人刺去，这一剑直直穿透了她二叔的胸膛。 　　鲜血淋漓，要不是位置偏了一点就当场毙命，她当时并不明白二叔为什么不躲开，后来才知道她的二叔根本没有修为，除了五感和简单法术什么都不会，甚至自己的剑都没再用过。 　　每次问起原因他也不愿意说，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 　　她的二叔不是不愿意陪她仙考，只是实在是无能为力，跟他们一起还有可能成为累赘，二叔不愿意这样所以才退居二线管起了龙族事宜。 　　虽然他自己不太在意，但说起来时脸上的落寞神情是掩藏不住的，他没有修为这件事像是龙族之中心照不宣的秘密，无人去提，更不想戳破这件不争的事实。 　　叶挽卿觉得自己可能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头一次一起吃饭就提起人家的伤心事，她果然还是不适合说话，古人说食不言不是没道理的。 　　她看到寻齐的神情稍变，脸上还是挂着笑意，抬手说：“没事，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无心之失罢了，你别怪她。” 　　叶挽卿更愧疚了。 　　月式微看向她，传声也说：“我忘记提前同你说了，此事我也有错。” 199 ☪ 下月初三 　　◎良辰吉日◎ 　　这顿饭吃的不好不坏, 席间玄溪揶揄了她几句，无人再提修炼的事，虽然出了些状况但气氛总体下来还算融洽, 大多时候都是二长老在说，叶挽卿应, 月式微偶尔才搭几句腔。 　　不久，寻齐搁下筷子, 道：“听其他二位长老你说还要去一趟九乌？” 　　月式微盛了碗汤徐徐接话：“是，还有些事没查清楚。” 　　寻齐沉了片刻, 又道：“赴渊山的事如何了？” 　　一时安静, 月式微只答：“很怪。” 　　怪在哪里却没有说, 玄溪忽然插话：“五弟在赴渊山盯着那些人呢, 二哥若是想问什么直接问他不就好了，人家还吃着饭呢。” 　　叶挽卿下意识抬头，才发现寻齐已经放下了碗筷, 玄溪也不知何时停了筷子看着她，整个桌上就只剩她和月式微还在吃。 　　寻齐回过神，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只是望着月式微感叹：“月儿饭量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月式微成年之后几乎没再进过食，有些东西摆在眼前许久也纹丝不动，即使是她成年之前也吃的比别人少，对他的药膳也是马马虎虎的对付几口从来不贪多。 　　一时之间几人的目光纷纷投过去, 月式微拿勺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缓缓送进了嘴里，扫视道：“看我做什么？” 　　玄溪：“你二叔说你饭量变大了, 我看看。” 　　月式微面不改色又往嘴里送了一口：“如何？” 　　他玩笑：“好像是比之前胖了些, 莫不是同她待久了的缘故？” 　　玄溪指了指旁边叶挽卿, 她连忙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月式微也接声：“四叔玩笑。” 　　她瞥了眼叶挽卿，看见她两腮鼓鼓，唇边还沾着汤水，伸手想抚又停了下来，只说：“你唇边沾了东西，弄一下。” 　　叶挽卿回神，咽下嘴里的饭菜往脸上摸了摸：“哪呢？” 　　月式微不厌其烦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这里。” 　　擦去汤水，寻齐笑道：“不急不急，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慢慢吃。” 　　叶挽卿羞赧，她虽能吃倒也没那么能吃。 　　月式微看她停了下来，传声问她：“吃饱了？” 　　叶挽卿想了一会，答：“还差一点。” 　　月式微：“那我再等你一会，这些东西对你有好处，你既然喜欢就多吃些，今晚回去调息修炼很快便能看到效果了。” 　　…… 　　这顿饭吃了良久，等她们回去已经有些晚了，叶挽卿化作原形满足的缠在月式微的手腕上，浑然可见蛇腹那处粗了好几圈，像坠着个大秤砣。 　　“好饱。” 　　月式微朝那处瞥了一眼，不禁问道：“你这么吃真的没事么？” 　　她开始后悔，当时她说那句“还差一点”时就应该阻止她继续吃下去了，蛇妖吃饭都这么不要命的么，她十分好奇。 　　叶挽卿酒足饭饱卧在她的手背上，懒懒出声：“没事，吃饱了可舒服了，往后至少三天我都不用再吃东西了。” 　　她吃饱了就高兴，缠在月式微的手上好一顿蹭，月式微将她掩好忍不住答：“才三天？” 　　若是她没记错，刚才在桌上可是吃掉了整整八盘菜，连汤带水的还没算其他的，最后连二位长老都不忍直视了，只是坐在旁边笑。 　　叶挽卿闻言朝她的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不服道：“什么叫做才三天？我吃的很多么？” 　　月式微反问：“不多么？你看看你的肚子。” 　　叶挽卿当真瞥了一眼，确实有点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下蛋了。 　　“我说了要过冬的，不吃饱怎么过冬。” 　　月式微答：“还没呢，初雪未下你还未到真正的入眠的时候。” 　　…… 　　二人回到房里，月式微扬袖一挥叶挽卿便麻溜的落到了床上，四仰八叉的躺着动也不动，只是一双眼睛跟着月式微的身影来回转动，像有话要说。 　　月式微坐到床边，拍了拍床沿，道：“先别睡，起来调息，药膳刚下肚，此时修炼最好。” 　　“可我刚吃饱。”叶挽卿垂眸看她：“要不再等一会？” 　　月式微瞥她，严声拒绝。 　　没挨过半刻钟她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照她的话盘腿调息。 　　体内灵气运行多个周天之后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原来一周天的功夫可以连续三个周天，而且体内的灵气隐隐有蓬勃之势。 　　月式微坐在旁边，看见她的掌心缓缓晕散光绪，碧光粼粼。 　　不久，那些碧光便包裹了全身，像是一片片鳞甲似的若隐若现，月式微知道那是什么，却没料到竟然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蛇类练成鳞甲有一个过程，看她这架势怕是用不了多久，连她都不禁叹，是药膳的作用还是叶挽卿自己天赋凛然。 　　只是这个不能一蹴而就，在旁边略坐了一会后叶挽卿才醒过来，神思清明毫无杂念 　　。 　　月式微问她感觉如何，她只说舒服，体内灵力蓬勃之势犹如春野盎然。 　　一切归于沉静，月式微告诉她：“明日早晨起来再看看。” 　　叶挽卿松了口气：“那我可以睡了么？” 　　月式微起身吹灯：“可以。” 　　得到应允她二话不说往身后倒去，整个人仰在床上呵欠连天。 　　月式微解了装束躺在她旁边，替她掖了被子，叶挽卿自然的翻个身，手搭在她的肩上，黑漆漆的看不清人脸，只能听见声音。 　　“我今晚能不能不变回原形？”她突然问。 　　月式微躺下身，应道：“为何？” 　　叶挽卿忽而支起身子：“我想跟你睡。” 　　“你现在不就是在跟我睡么？” 　　“这不一样。” 　　月式微瞟她：“哪里不一样？” 　　“你穿着衣服。” 　　那边陡然静了一会，良久之后传来声音：“现在没了。” 　　动作如此迅速。 　　叶挽卿：“那我过来了？” 　　对面又静了一会，缓缓冒出一个“嗯”。 　　后半夜，叶挽卿伏在她胸口未眠，半夜的精神总是格外好，试探性的喊了几声，对方只是应声却不说话。 　　她也没睡，叶挽卿扭捏半天说了句：“月式微，成仙之前要不先成个亲吧。” 　　以为对方会惊讶，哪知沉默两秒后她答：“下月初三良辰吉日。” 　　“我娶你。” 200 ☪ 十分别致 　　◎诈尸更◎ 　　叶挽卿心尖一颤：“下月初三？” 　　略一盘算好像只有十来天了, 看不出来月式微竟比她还急。 　　“来得及么？”她又问。 　　月式微默了一瞬，坦言：“查九乌应当用不了多少时间，下月初三之前会有结果的。” 　　“再往后去只怕寻不到这样的良辰吉日了。” 　　叶挽卿安下心来, 轻声应好，双靥不觉浮起霞色。 　　第二日她恍恍起了个大早, 等月式微醒来时身上的碧鳞甲已经初具雏形，不再是一圈圈环绕的光晕, 而是附着在皮肤上时隐时现的碧鳞，像碧蓝湖水波光粼粼, 叫人移不开眼。 　　叶挽卿睁眼, 潋滟碧波徐止, 伸出手臂朝她眨了眨眼：“快摸摸看, 我今天早上发现的！” 　　月式微回神，作势摸了摸。 　　“如何？” 　　她收回手：“摸不太出来。” 　　还只是一层软甲，摸上去冰冰凉凉的, 就像她的体温一般。 　　叶挽卿不信，自己也摸了摸，是有些不明显, 但是方才调息之时明明感受很强烈的。 　　“怎么会？”她不罢休，背过身去忽然一把掀去了自己的衣物，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背，转过头朝她喊：“你再摸, 背上的应该明显一些。” 　　她原本就只披了一件单衣，薄如蝉翼，内里乾坤若隐若现, 此时一揭艳骨方现, 颇为大胆。 　　月式微晃了神, 不觉咽了咽口水未能直视。 　　叶挽卿催她：“摸嘛摸嘛，看看我的鳞甲如何，摸摸看嘛。” 　　说着将滑到双臂的衣衫又往下扯了扯，纤薄的腰背一览无余，再往下隐隐还看得见半个沟股，以及一双粉白的脚丫子。 　　她催得紧，月式微别过脸伸手摸了一下，没回过神，只知道很滑，手感极好，还有脸很烫。 　　“怎么样？”叶挽卿又问：“摸到鳞片的么？实在不行你再摸一下前面的？这处好像明显一些。” 　　月式微耳畔微红，将她的衣服往上提了提：“不用，摸到了，还只是软甲，再修炼一段时间应该能变硬些。” 　　“是么？我觉得前面的好像差不多了。” 　　月式微又咽了口水，接道：“腹部和……上面脆弱，自然比别处要快些，没什么奇怪的。” 　　提着肩头微薄衣料的手还没落下，耳廓已经悄然红了大半，催促道：“行了，先把衣服穿好再说，这样像什么样子。” 　　叶挽卿这才回过头，毫无意外看见那对快往外冒血的耳朵，鬓边白发更加衬得颓红妖冶，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倾身过去，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她的耳垂，月式微猝然抬眸，伸手将她两侧的衣服拉到一起遮去大片春光。 　　近在咫尺，叶挽卿往下瞟了瞟，道：“殿下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什么都没穿么？” 　　昨晚她脱衣服脱得可快了。 　　她越贴越近，月式微随即翻身下床，光着的。 　　只一瞬的功夫便穿上了衣服，春色尽掩，还不忘瞥床上半躺的叶挽卿，道：“我穿好了，也起来了，你也该起来了吧。” 　　叶挽卿翻身，捡了衣服，边穿边接：“你这人忒快了。” 　　她都没来得及看清。 　　月式微没应声，稳稳落座捡了本书看。 　　见她不说话叶挽卿又随便捡了句什么，道：“我刚才忽然想起件事，你要不要听？” 　　月式微抬了下眸子，看见她正费劲的穿鞋，应道：“什么？” 　　叶挽卿垂着脑袋笑了笑，说：“之前我们不相熟的时候你看我一眼都费劲，将我带在身边怎么从未想过对我设防？” 　　比如那一身的鳞甲，她之前有意无意碰到月式微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摸到过。 　　月式微这回眸子也没抬，静了一会才说：“当时的你手无缚鸡之力，较一凡人尚且不如，我并不认为这有必要。” 　　叶挽卿撇了撇嘴：“你是说我根本伤不到你？” 　　话音刚落她细想了一下，竟然觉得自己说的十分正确，凭她当时的修为只怕还未近身就身首异处，伤她简直异想天开。 　　月式微又道：“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你设防，万一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叶挽卿笑道：“比如？” 　　月式微：“比如我与你同榻几乎没有睡着过，大多时候只是闭目养神，好几次你只是翻个身我的剑就已经在手上了，还有无数次按下的杀心。” 　　能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起曾经要杀她桩桩件件，还这么平淡自如的恐怕只有月式微了，真是一点不怕人生气。 　　叶挽卿话锋一转：“那你还记得在我身边第一次睡着是什么时候么？” 　　此话一出月式微也不觉怔了怔，目光渐渐游离到她身上，淡声道：“我不记得了。” 　　关于和叶挽卿在一起经历的一切她都记忆犹新，任何细节之处都能拿出来说上一说，唯有这个她全无印象，甚至现在忽然问起也颇为不解，自己什么时候在她身边睡着的。 　　叶挽卿追问：“那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担心我还记得么？” 　　月式微无心看书，答：“何为发自内心？” 　　叶挽卿解释：“就是见不到我就惶恐不安，魂不守舍，甚至睹物思人。” 　　月式微垂眸想了想，还真有。就是之前叶挽卿被那只狼妖掳走的时候，那段时间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易怒不安，甚至还从角落一推杂物里翻出了叶挽卿给她熬药的那只罐子睹物思人。 　　那只罐子现在还在她身上藏着，叶挽卿不知道。 　　她沉了一瞬，答：“没有。” 　　叶挽卿整理好装束，转头看去：“真没有？” 　　想了这么久她才不信真没有。 　　她上前抽了月式微手里的书，又道：“成亲之前连句真话都不敢同你妻子我说？速速道来，快。” 　　月式微败下阵来，默默从袖子里摸出了那只罐子放在了桌上。 　　叶挽卿看着那东西黑乎乎的，有些眼熟，盯看一会后恍然大悟：“这不是我给你煎药的那只罐子么？” 　　月式微心虚，指了指罐子，只说：“睹物思人。” 　　她说的云淡风轻，叶挽卿捧起那只罐子又笑又气：“可是我记得这东西已经还给客栈掌柜了啊？怎么又跑你手上了？还藏到现在？” 　　“你不会是偷的吧？” 　　月式微摇头：“赠的。” 　　当初离开客栈前她去找掌柜结账，付完银钱站在台前不走，目光紧盯着掌柜手里的罐子，那是叶挽卿临行前还给掌柜的。掌柜人好，问她是不是还想买点什么，她摇头，只是指了指他手里烧黑的药罐子，问：“这个能不能给我？” 　　就一普通罐子，还是烧黑了的，掌柜若是要钱说不过去，这才咬咬牙赠了她就当卖个人情。 　　这个罐子她带在身边时日长久早就洗干净了，只是罐底烧黑的痕迹还是去不掉。 　　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叶挽卿脸上不觉浮上了笑意，戏谑道：“你不会是因为我给你煎了一段时间的药就喜欢上我了吧？” 　　月式微眼底晦涩，摇头：“我不知道，我以前明明那么讨厌你来着……” 　　现在就是让她朝叶挽卿提剑都是天方夜谭。 　　目光缓缓垂到自己的双手上，十指修长莹白如玉，叶挽卿替她敷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一般。 　　她看向那只药罐子，想起些往事，道：“或许也不是因为煎的那几次药，而是还要早一些，就像我手受伤的那次，你像个疯子一样要救我，是不是？” 　　叶挽卿手上摆弄着那只罐子，玩笑道：“我哪次不是为你疯的？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静了一会，她又道：“就算是那次，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顾忌仙考么？” 　　月式微眉眼低垂，嗯了一声。 　　叶挽卿：“后来怎么又愿意接受了？” 　　月式微没多说什么，只说：“或许能有一个折中的办法，两全其美。” 　　只是这个办法她暂时还没有想到。 　　叶挽卿没再问，将药罐子还给她，道：“收好了，这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药罐子。” 　　月式微妥当收了进去，还不忘接一句：“好生别致。” 　　叶挽卿半开玩笑：“仙妖之情惊世骇俗，自然别致。” 　　“我们什么时候去九乌？” 　　月式微掀眸看她，道：“今日便去，不能再拖了，等会我便会同二叔辞行，争取早日将九乌的事查清楚，还有那把剑，以及赴渊山。” 　　叶挽卿缓缓问：“那以后还回龙渊么？” 　　月式微答：“或许不会了，九乌事情结束后去赴渊山，那里的钟离氏还有村民有些古怪，至少得把他们的身份弄清楚。” 　　“你不是说仙考还有第三关么？三关过了之后不回龙渊接他们？” 　　月式微：“龙渊的事到时候二叔会处理好，天门开了之后才能入天庭，只要龙族有了仙身便再也不会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远离人间是非之地，也不用藏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 　　当日午后月式微便向寻齐辞了行，泷祝先行一步先去了九乌雲城外面蹲守，玄溪跟着月式微她们后去，到时处境无虞便能直接入城。 201 ☪ 雲城 　　◎诈尸更◎ 　　九乌雲城前人声鼎沸, 与夜里全然两番景象，三两货郎并着一些百姓从城门口鱼贯而入，叫卖声此起彼伏。 　　月式微和叶挽卿早已改了装束, 墨发青衫，头上戴着柔白纱笠遮去了面容跟随进城。 　　雲城从不对外界设防, 即使前不久刚死了皇帝。 　　二人顺利进了城，叶挽卿看着热闹街市忍不住叹：“忽然有种梦回郢都的感觉, 真怪。” 　　月式微隔着轻纱瞥她，问道：“你没发现么？我们上次来时的那些书贩好像都不见了。” 　　上次来雲城还是喻雪婵带着她们来的, 那时的雲城随处可见各类诗集, 竞价者不计其数, 甚至有人豪掷千金只为了几首诗, 才短短几月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这么一说，叶挽卿也注意到了, 满眼茶肆酒馆独不见那些诗文贩。 　　“许是雲城不兴诗文了呢？像阵风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毕竟喻雪婵也不会再来这里了，那些不惜千金买来的诗文真迹本就是她背后一手操持抬高的, 最后钱赚够了还带走了一条命，怎么说这一趟都稳赚不赔。 　　若是死去的皇帝知道这些年太夜和九乌征战都用的是从九乌搜刮来的钱，只怕要直接气活了。 　　啧啧，喻雪婵这人真毒, 杀人诛心。 　　叶挽卿不自觉转头看向月式微，一阵腹诽，要是那皇帝知道此时她们这些帮凶共犯又故地重游, 好不容易气活又得气撅回去。 　　“想什么呢？”月式微忽而问她。 　　叶挽卿回神, 浅笑了笑：“无他, 就是想到一些高兴的事。” 　　月式微颔首，只说：“现在时日尚早，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会，等天色稍晚再去。” 　　雀楼这种地方晚上总比白天热闹，到时候人员混杂，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也好蒙混过去。 　　打定主意，二人找了个靠近雀楼的茶馆坐下，订的是包间，二楼窗台往外看去正好对着雀楼，熙熙攘攘的，偶尔还能看见对面窗台里闪过的倩影。 　　月式微没在窗前停留太久，缓缓收回视线落回桌前，道：“天色一暗我们就跟随其他人进去。” 　　叶挽卿只说好。 　　没坐多久小二就推门送了一壶茶上来，茶壶滚烫，上面画着九乌独有的一种凤尾牡丹，枝头还停着两只醴雀，栩栩如生。 　　叶挽卿看着那两只醴雀，目光越过窗台瞟向了雀楼门口写的那句诗，不觉好奇，道：“不知那人口中的玉娘究竟是怎样的人？” 　　月式微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缓缓答：“苦命之人。” 　　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静了一会，叶挽卿又道：“玉娘若是知道有个人一直想救她想了五百年会是什么心情？高兴还是难过？” 　　月式微并没有回答她，兀自倒了一盏热茶出来才说：“只是想从未做，应该只是凄然一笑吧。” 　　雾气缭缭，她都快看不清月式微的样子了，想了一瞬也是默然。 　　此季节的天总是黑的很快，几盏茶的功夫就已经黑了大半，天边的余晖与浓墨彼此交织。 　　月式微放下最后一盏茶，目光下瞥，看见雀楼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便知时间差不多了。 　　徐徐起身，道：“走吧，进去看看。” 　　叶挽卿随着她下了楼，结了茶钱径直往雀楼去。 　　天色一暗雀楼前果然人多了起来，其中不乏寻欢作乐的。 　　二人挤在人堆末尾，前面洋洋洒洒还挤着好些人，叶挽卿百无聊赖往前面扫了一眼，凑到月式微身边悄声道：“你看前面那些人，我还以为就我们这般装束呢。” 　　她们二人一身青白衫，头戴纱笠，光看装扮实在不像是要进雀楼的。 　　月式微眸也没抬，只说：“方才在楼上便注意到了，所以才没改装扮，再说我们只是见人，又不做什么，无碍。” 　　抬眼望去，同她们相似装扮的好像还不在少数，叶挽卿放下心。 　　雀楼外的人徐徐往里进，三五成群的往最热闹的地方去，美女如云歌舞升平。 　　轮到她们时也是自然而然的朝那边去，没走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人声。 　　“二位留步，留步。” 　　他喊的二位，导致她们二人充耳未闻直直往前走，直到那人拦在了面前才知道是喊她们。 　　叶挽卿抬眸，隔着轻纱看见那人一身粗服，料子普通却很得体，头发严谨的束在头顶，神态谦和没多少笑意，就连声音也恭敬得有几分疏离。 　　月式微停下步履，问道：“何事？” 　　伙计躬了一身，笑道：“二位是第一次来这吧？” 　　叶挽卿欲要张口被月式微按了下去，答：“是，听人说，慕名而来。” 　　伙计又笑：“二位的位置不在这里，在楼上。”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还不忘补一句：“同他们一样，还请二位移步上楼。” 　　月式微往楼上看去，上面都是跟她们一样带着纱笠遮面的人，有些正围在轩廊边往下瞥，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轻纱之下尽是交谈之貌。 　　她不动声色，拉着叶挽卿随着伙计带路上楼。 　　刚迈几步伙计的声音又从前方响起，问道：“不知二位是怎么知道我们这里的？” 　　伙计讲话像是唠家常，语气自然轻松，月式微淡声：“说了，听人说故而慕名前来。” 　　伙计笑了几声，回头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慕名而来，其中很多都是第一次来，并不熟悉是做什么的。” 　　叶挽卿忽而接腔：“这是雀楼，谁会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伙计哈哈两声，又道：“差不多，其实也差不多。” 　　顿了一顿伙计忽然又问：“不知二位是来听曲还是……” 　　月式微顺势接道：“一睹真颜。” 　　伙计会意：“那就不是来听曲了，祝客官好运。” 　　叶挽卿看向月式微：？ 　　伙计满口哑谜，她想开口直接问却再次被月式微按了回去，传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再等等自然有机会找人。” 　　她想直接问也可，只是那般没必要的风险能少就少，这种境况下越晚暴露目标并不是坏事。 　　月式微顺势接话：“能不能不听曲。” 　　伙计汗颜：“客官也太急了些。” 　　“再说，能不能成为今晚的入幕之宾还要看客官你的运气，同这么多人一起争可不是一件易事。” 　　叶挽卿随口又问：“如何争？” 　　伙计笑：“客官玩笑，这是雀楼，自然用银钱。” 　　她看向月式微，对方十分默契的传声：“没钱。” 　　叶挽卿摊手：看来来错地方了。 202 ☪ 玉娘 　　◎诈尸更◎ 　　伙计没再说什么, 二人跟着他也顺顺当当的上了二楼。 　　二楼比她们想象中要大，中间有一个支起来的圆形花台，四周俱是摆放整齐的桌椅, 桌面摊着几道精致点心，还有一壶香茗, 壶嘴还往外冒着滚滚雾气。 　　伙计将她们带上来后引到了一张摆桌前，恭敬道：“二位先坐这里, 只等开始就好了。” 　　二人心有灵犀看向面前唯一一个位子，叶挽卿先开了口：“一个位子？我们分明两个人。” 　　坐哪？她瞥了瞥月式微, 坐她身上好像也不太合适。 　　伙计笑着没问什么, 只是招呼着又让人添了一把椅子, 道：“伺候两个人可是要加钱的。” 　　说罢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挽卿顺势坐了上去，随了一句：“多加把椅子就要加钱？哪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 　　伙计：“多加把椅子就多个人，不加钱就成赔本买卖了。” 　　叶挽卿瞥他：“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也没说多一个人要加钱呐？” 　　伙计赔笑：“若是来听曲自然不加钱, 可方才问旁边这位她说的可不是听曲。” 　　叶挽卿看向月式微，不禁传声发问：“这里的青楼怎么见个人还比听曲贵？什么讲究？” 　　月式微扫她，回道：“你还去过别的青楼？” 　　叶挽卿：……“自然没有。” 　　见她们不说话, 伙计又道：“来这的客人都是一个人坐，少有几人一起来的，凡是多加位子都是要加钱的，客官若是不信可以看看。” 　　叶挽卿佯装看去, 这一瞥果然所言不假，每一张桌前都只有一个位子，三两一坐的只有零星几个。 　　“那个是怎么回事？”她抬了抬下巴。 　　离她左手边不远处有一个人, 他一人独坐一个桌子, 身后还跟着两个站着的人, 同样都戴着纱笠看不清样子，只辨得出坐着的人腰上玉带不凡，价值连城。 　　伙计朝那看去，低声解释：“身后那两个只是护卫，坐着的才是金主。” 　　叶挽卿目光落回伙计身上，问：“所以你方才将我也认作了护卫？” 　　伙计躬身：“小人眼拙，以为是丫鬟。” 　　二人气质大相径庭，听语气都全然不同。 　　此地不宜久留，伙计寻了个由头下去了，只叫她们稍坐片刻。 　　叶挽卿看着伙计离开，撇撇嘴：“这伙计忒没眼力见。” 　　她狠狠吃了两口桌上的糕点。 　　“明明是他将我们二人请上楼的。” 　　月式微倒了盏热茶推给她，接道：“你没发现么，来这的都是头戴纱笠的，我们当时本是朝别处去的，他却又单单将我们请上了楼。” 　　叶挽卿露疑：“为何？就因为我们误打误撞戴了纱笠？” 　　月式微默了一瞬：“似乎是这样，来这的人好像都是不约而同的，而且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叶挽卿饮了口水，道：“我只见过绝色歌姬为了保持神秘故意遮住容貌引人遐想的，没想到在这还反了过来，真是怪哉。” 　　月式微瞟她，语气猝然冷了几分：“你好像很懂。” 　　叶挽卿反应过来，哈哈两声含混道：“只是隔得很远看过一眼，真就一眼。” 　　月式微将她手上的盏夺了过去，转而给自己倒了一盏，淡声：“远远看一眼便知道是绝色歌姬，叶挽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本事？” 　　百口莫辩，叶挽卿只得往嘴里塞东西尝试堵嘴。 　　不一会四周聚散的人群渐渐落座，大多数都是一人一座，只有几个是三两一坐，就像伙计所说。 　　众人徐徐落座后四周的烛火忽然全灭，只有簇拥在所有人中间寂寂无闻的花台蓦然亮了两盏灯火，两边各一盏，将整个花台照得彻亮。 　　又过了一会从另一侧缓缓走上来一个女子，少女一身烟紫，身段婀娜窈窕，桃腮初妆，雪肤花貌长眉入鬓，眉眼低垂间万种风情，媚遗千年。 　　她手中抱着一把玉颈琵琶，葱根似的十指托着缓缓上了花台，在台中站定行了礼，朱唇微启：“妾身玉娘。” 　　她说话很慢，软语温声如沐春风。 　　台下轻纱底，月式微眸光一跳。 　　叶挽卿的声音随即传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四周昏黑，月式微只是抬着眸子看那女子，半晌收了目光兀自喝了口茶，只叹了句“可惜。” 　　叶挽卿不解：“可惜什么？” 　　月式微：“可惜她和那个少年一样，看不出原身。” 　　少年不是活人也看不出生前是哪方妖怪，这少女虽是活人却仍旧看不出，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是妖。 　　叶挽卿无言，连她都看不出原身的要么比她强，要么就是被人封住了原身，使其不暴露于人前掩藏身份。 　　少女行完礼徐徐坐了下来，将玉颈琵琶抱于怀中，十指轻拨弹了起来，琴音徐缓徐急，收放自如，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场中安静，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一方小小的花台上面，神思游荡在琴音之间，目光常驻在那张绝色的容颜之上，像是放归山林的饿狼，盯着眼前的猎物眸光贪婪。 　　少女平静的接受那些目光，眼底毫无波澜，就连表情都未曾改变分毫。 　　曲毕，琴弦徐止，少女站起身又行一礼，再次落座时花台周围忽然垂下一层淡紫轻纱，将女子身形遮的影影绰绰，眉眼始终微垂，恬静的就像一幅山水画。 　　有些不安分的客人开始频频起身往里面瞟，像是被勾去了魂一样。 　　轻纱垂下的一瞬间，四周的灯火也重新亮了起来，原先的那个伙计也出来了，开口却是：“现在若是有想要离开的便可离开了。” 　　等了几分钟，无人离席，伙计招了招手身后忽然出现一排一样装扮的人，人人手上都捧着一件玉令。 　　那些人将玉令送到每个桌上，一桌一令，待都妥当了他再次开口：“此玉令每举一次便是一百两，今日起价一百两，出价最高者便能留宿玉阁，现在开始。” 　　一声令下，四下玉令此起彼伏，所有人争先恐后，像是疯魔一般。 　　月式微和叶挽卿坐在其间久久不动，倒显得格格不入。 　　叶挽卿恍然，她好像明白了伙计的意思。 　　看着轻纱内坐着的恬静少女不觉惋惜，众目睽睽之下她就这样被安排，甚至亲眼看着自己被一群人争来争取，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 　　她看向月式微，问：“救是不救？” 　　静了一会她反应道：“哦忘了，你没钱。” 　　月式微托着盏，缓缓答：“就算有钱也轮不到我们。” 　　叶挽卿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价格已经上了三千两，场中大多数已经偃旗息鼓，只有两位还争得热火朝天，其中就是腰缠玉带的和那三个一桌的，银钱像是流水一般往外飘，一百两砸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照这样下去就是她们有钱也不够砸的，略一思量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到最后已经到了将近四千两，叶挽卿坐在椅上听见这个数字差点舌头都闪了，玉娘虽美何至于这般不要命，这两个人像是棺材本都要砸进去一样。 　　又几轮下来三人一桌的渐渐有了颓势，只加到了四千五百两就停下了，最后以四千六百两的银钱腰缠玉带的胜了一筹，十分财大气粗。 　　结束后，除了那名男子其余人都败兴而归，月式微倒没多大表情，只是看着轻纱里坐着的女子，素手纤纤岿然不动，像一尊瓷娃娃。 　　叶挽卿不觉叹了口气：“如何？还救么？” 　　月式微搁下茶盏，道：“没钱自然有没钱的法子，总得把情况打探清楚再说。” 　　…… 　　夜里，腰缠玉带的男子被雀楼的伙计毕恭毕敬的请进了玉阁，将门一关退了下去，就剩下那人身边的两个护卫守在门口，头上仍旧戴着纱笠，像两堵山似的。 　　月式微早已候在进玉阁的门后，那男子合上门的瞬间就被她一掌击晕了过去，身子一软朝月式微身上倒去，被她一掌拍到了旁边安详睡死。 　　她特意用了巧劲，一点声响都没有。 　　那人的纱笠随即也滚落在地，月式微看到了他的脸，眉头微蹙竟看见了那人的原身。 　　一只雀妖，还是女子。 　　月式微没来得及多想，将手上的纱笠又戴回了那人头上，然后将昏迷的雀妖丢到了角落里躺着，特意封住了她的嘴和法术，免得提前醒来坏事。 　　做完这一切她才放心的朝房内走去，房中昏黑，玉娘正抚着怀中的玉颈琵琶，听见声音缓缓转过了头。 　　灯火昏黄，一双媚眼生生要将人的骨头都酥麻了。 　　玉娘起身将琵琶放好，走上前取下了月式微头上的纱笠，看见她的样子有些发怔，很快却又平静下来，走到床边兀自褪去了衣服。 203 ☪ 深夜扒窗 　　◎诈尸更◎ 　　紫襟渐渐滑落肩头, 月式微垂眸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径直坐下饮起了茶，缓缓道：“不急，你先将衣服穿上。” 　　床边的人并未停下动作, 伸手解腰上的衣带。 　　月式微面色平静，换了个话题：“你方才弹的曲子叫什么？” 　　玉娘仍旧背对着她没说话, 衣带半解袒露单薄背脊，月式微眉眼低垂始终未看向那处, 两指一伸便将玉娘滑落肩头的衣物穿了上去，顺手将腰上的衣带打了个死结, 缓缓发声：“来, 坐, 我只是想同你说说话。” 　　那人动作一滞, 从容的走到旁边搬起了圆凳正对着月式微坐下，衣襟半敞露出小片雪肤，双手置膝端坐着, 眉眼低垂温顺得像只任人揉捏的兔子。 　　月式微扫她，无意瞥见锁骨处的一颗朱砂痣，不由想起了叶挽卿, 没继续看她，只说：“你方才弹的曲子不错。” 　　玉娘抿唇浅笑了下，她又问：“可有曲名？” 　　对方不知何时握紧了手，点头。 　　月式微抬手将茶盏放了回去：“紧张什么？” 　　语气听不出缓急, 玉娘眸子半抬，温顺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没说话。 　　她松开手心攥着的衣袖，只是上前给她续上了茶, 然后托着茶壶垂首静候一旁, 衣襟还是半垮着的。 　　月式微伸手将她手中茶壶拿走, 玉娘却忽而抓住了她的手不愿意给她，手指不经意抚过她的手背，指腹柔软没有琴茧，不像是一个琴艺精湛之人的手。 　　她记得玉娘弹琵琶时手上也没有戴其他东西，倒是有些奇怪。 　　月式微瞥了她一眼后旋即松手，指了指她方才坐过的位置。 　　“不用你这般侍候，只需坐下再抚一曲便好。” 　　玉娘颔首，放下手中的茶壶从一旁抱来玉颈琵琶重新坐好，眉眼低垂，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正对着月式微，眸子半垂拨了两下琴弦。 　　房中空寂，忽然裂帛的一声来的格外突兀。 　　月式微看着她，看她衣衫半敞云鬓斜倚，听她弦音萧萧如鹤鸣风。 　　曲高和寡，余音袅袅倒让人平白无故生出许多怜爱来，再看玉娘，眼中波光盈盈，像雨后的湖面氤氲旖旎，楚楚动人。 　　看得久了不知为何眼前恍惚，玉娘的模样渐渐改了，等她再看时却闪过一瞬叶挽卿的脸，她惶然一怔很快又恢复如常，阖上眸子脑中一片清明，什么声音也没有。 　　过了一会她徐徐睁开眼睛，玉娘抱着琵琶一言不发，假意拨着琴弦。 　　这一幕映入眼帘，月式微看了两眼便移开了目光，只说了两个字：“妙极。” 　　玉娘顿了手，静了一瞬后抚手续演，月式微却忽然打断她，指了指自己身边：“把凳子搬过来坐近些，到这里来。” 　　玉娘如实照做，这个距离可以轻易看清对方的样子，甚至瞳孔，就连呼吸声都近若可闻。 　　此人的眉眼太冷，她不敢多看。 　　月式微倚在桌边支着脑袋，目光时不时扫过眼前的人，缓缓开口：“你若不想说话便再抚一曲，我方才走神没听清。” 　　说完眸子微阖再不说话，玉娘颔首，低眉信手拨了两下停了下来，月式微抬眸问她：“怎么了？” 　　玉娘只是摇头也不说话，脸上神情像是不解。 　　月式微：“你若是想说什么就说，我不会为难你。” 　　话音落了她还是没有想开口的意思，倒是眼神希冀。 　　月式微算是看出来了，此人话十分的少，二人独身呆了将近一刻钟她愣是没说过一句话，不管她问什么说什么永远都是温顺点头，时不时笑一笑。 　　“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她今日来本就是想看看那少年口中的女子，也不是非要查出来什么。 　　月式微起身想走玉娘却蓦然拉住了她的袖子，吐了几个字：“妾……愿意。” 　　她说话极慢，声音却好听，温温柔柔的像一团棉花。 　　此时扒在窗外的叶挽卿陡然拧起了眉头，心中腹诽：愿意？愿意什么？ 　　当时月式微想出这个损招的时候她就预感不妙，一个美貌风尘，一个清冷孤傲，乍一听不会出什么事但架不住玉娘软玉温香夺魂摄魄，而且她还极有可能是只妖，会魅术的话就很要命了。 　　她挨着窗沿想听听动静，谁知房中说话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听砰的一声，想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 　　叶挽卿心中一惊，刚想破窗而入就被传入耳中的一道人声喊住了。 　　“别进来，我没事。” 　　是月式微的声音。 　　叶挽卿不觉松了口气，直奔主题：“她刚才说什么愿意？” 　　静了一瞬，她答：“不知。” 　　叶挽卿：“那你准备怎么办？” 　　月式微这次答得很快：“将计就计。” 　　所谓将计就计，听起来就不太靠谱，叶挽卿又跟了一句：“那我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出来？” 　　对方答：“暂时不知，你先离开，这里怕有危险。” 　　叶挽卿嘴上应好，身体却很诚实的化作了原形盘在人家窗台上，碧鳞与翠红相间的窗扉融为一体，吐着红信往窗眼里窥。 　　房内，玉娘拉住月式微的衣袖没松手，膝上的玉颈琵琶也掉在地上，她全然不顾只仰头紧盯着月式微。 　　那双眼睛漂亮，可她却无心欣赏，就如自己所说的一般将计就计坐回了椅子上，问出了和叶挽卿一样的问题：“愿意什么？” 　　话音刚落，玉娘徐徐起身，将地上的玉颈琵琶捡起来放好后走到了跟前，躬身凑近想抚她的脸，月式微下意识扼住她的手腕，顿了片刻没有使劲。 　　她知道她想做什么，回神问她：“未免太着急了些？” 　　玉娘还是那句话：“妾……愿意。” 　　眼波盈盈，像一汪浅泉似的。 　　月式微渐渐松了手，这次清楚地摸到了玉娘的指腹，确实一点琴茧都没有，宛如新生的皮肤一般柔嫩，就算是常年戴着义甲抚琴也少有这样的情况，可玉娘善乐，不该是这样才对。 　　她心生疑窦，总觉得哪里不对，再看玉娘只觉她的气质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虽然眉眼身形一模一样，但就是感觉不对，细看之下媚态更多。 　　一个念头闪过，若她不是玉娘…… 　　【📢作者有话说】 　　一周结束，恢复更新。 204 ☪ 幻术 　　◎诈尸更(短小复健中)◎ 　　月式微再次投去目光, 这次没有拦下眼前之人伸过来的手，任由那只温热的掌心落到脸上凑得更近。 　　她看清了玉娘的脸，香腮玉面双眸妩媚, 却独独没看出来眼前之人究竟是何身份，当时真正的玉娘坐花台赋琵琶也是看不出原身, 可眼前之人不像她依然也看不出身份，为何刻意掩藏身份尚无头绪。 　　眼见那张妖孽般的脸挨到她的鼻息, 月式微眉心的祥云印忽然现了一瞬，眼前的女子转瞬化作虚影, 摸不着却看得见。 　　幻术？ 　　她当即反应过来, 惊觉不知何时中了别人的幻术, 连她都后知后觉的程度。 　　眼前的虚影凑近, 像是真人一般缓缓阖上了眸子，月式微知道这不是真的却还是下意识的拂开了那张虚幻的脸，道：“等等。” 　　虚影顿了一瞬, 睁开眸子有些不解：“妾不明白，你不愿意？” 　　虚影颇具人性，恍若真人。 　　月式微目无斜视, 她中了幻术应该没多久，施幻术的人想必就在不远，弄不好就是在这个房间里。 　　她假意安抚虚影，指了指床榻道：“你去那里等我, 速速就来。” 　　虚影垂眸，像是松了口气般走到床边开始解起了衣服，月式微之前将她的衣物打了死结, 一时半会不是那么好解开的。 　　人形幻术如此逼真少不了施法之人在附近操控, 而要了解房中发生的事便只能在此处窥伺。 　　月式微目光停在床边的虚影身上, 时不时余光扫一下四周没有看见什么身影，她起身往床边走去终于在床头的一侧看见了一个人。 　　是个少女，怀中抱着真正的玉颈琵琶低头擦拭，时而抬头看一下床边正解衣的虚影，像是欣赏一件自己的艺术品一般上下打量，那双眼睛像是鬼魅一般勾魂噬魄媚遗千年。 　　少女没注意月式微的目光，按说那里坐这么大一个人月式微刚进门时不可能不知道才对，可幻术会蒙蔽双眼，让人看不见施法的人，即使近在咫尺也难以注意恍若无物。 　　月式微不是混沌不自知的人，能让她后知后觉的幻术迄今为止这还是第一个，不禁多了分警惕。 　　饶是找到了原身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没能看出那少女的身份，不用结印便能使用幻术那必然是妖，而且还是那种在幻术一门拥有独到天分的妖。 　　月式微走到床边，径直略过了少女，也没再看她，而是停留在了虚影身上，尚不清楚目的，玉娘也没见到不可轻举妄动。 　　虚影忙活半天还是没能解开腰上月式微打的死结，看了眼她有些扭捏起来，月式微只瞟了一眼，不论怎么说虚影也不是真人，她松了口气，按下虚影的手道：“不用忙了，上去吧。” 　　她指了指床，虚影退下发钗随即上去了，月式微犹豫片刻也上去了，不为其他，她就是想看看床头施下幻术的少女想做什么，将计就计。 　　床上躺了没多久，床头坐着的少女忽然起身将玉颈琵琶放了起来，站在床前缓缓开口：“来者是客，且在这温柔乡里睡一觉吧。” 　　身边的虚影幻术被月式微识破，老老实实再也不动了，月式微却睁眼到了天明。 205 ☪ 未知标题 　　◎为何不走◎ 　　天擦亮的时候月式微瞥了眼身边躺着的虚影, 还是睡着的，甚至呼吸均匀恍若真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破绽。 　　回想起最开始接触这个“玉娘”时, 触感同寻常人是一样的，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被假象蒙了眼, 要不是额上的祥云印破了幻象只怕现在还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她不禁开始好奇能有这般幻术的究竟是何方妖物，竟也看不出原形。 　　又躺了一会, 四周彻底没动静了，月式微缓缓坐起身撩起帘子露出一条小缝。房内空荡, 那名少女也不见了踪迹。 　　她翻身下床, 榻上虚影还睡着, 月式微将原先藏在角落里的雀妖丢上了床, 摘掉她的纱笠放在桌上，又将自己的纱笠重新戴上，隐了气息身形藏在床帘后面。 　　做这一切时故意弄了些动静, 没过一会房中果然再次出现一个身影，还是那个少女。 　　少女在房中看了两眼便径直往床边来，拂开帘子眸子微垂, 窗外微光透过薄纱映下来，她忽而抬手掀开了被子，看着床上的雀妖然后一件一件褪起了人家的衣服。 　　手脚麻利，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等人把衣服脱的一件不剩她重新把被子盖好, 瞧了两眼又觉得不太满意，便站在床边施术，下一瞬榻上的假玉娘睁眼, 媚眼如丝的靠过去, 肩上紫襟滑开却是脱不下来, 少女蹙眉，躬身去看才发现玉娘腰上被人绕了死结。 　　她解结佯嗔，似有笑音：“真是怪人。” 　　将结解开，二人的姿势调整好才满意的点了头，收了法术后床上的玉娘便陷入沉睡，呼吸均匀毫无破绽，做完这一切少女放下帘子准备走，刚挪半步又折了回来，挑起帘子从腰间摸了一粒什么东西出来喂到了昏睡的雀妖嘴里。 　　月式微看见这一幕不觉蹙眉，本以为少女会走，哪知道此人寻了个位置坐下自顾自喝起了茶，时不时看一眼床榻，一直到窗外明光暗色退尽才起身，伸了把懒腰打着呵欠，细长的舌头打着卷，一副慵懒欲睡的样子。 　　这样子倒让藏在帘子后面的月式微无端想起了叶挽卿，她每次睡醒也是这般，吐着长长的蛇信打呵欠，有时还会露出藏起来的两颗毒牙，像弧形长钉似的。想到此处她脸上不觉有了笑意，可欲扬又止很快抿了下去。 　　少女将桌上的茶盏收好，像什么动物习性似的蹲坐在椅上看着床榻的方向，呵欠连天。 　　“什么时辰了还不醒？猪一样。” 　　抱怨了句她起身往床边走来，掀开帘子拍了拍雀妖的脸，没醒，她又折回去倒了点茶一点点弹到睡熟的雀妖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动静，雀妖动了动眉头方才睁眼，看见眼前的少女猛地往后撤了一下，碰到了身旁睡着的玉娘，她往后瞥了一眼有些恍然。 　　少女呵了一声顺势坐到了床沿上，单手支着下颌声音魅惑：“不会吧，昨晚的事你全都忘了？” 　　雀妖回神：“我就记得我到了这里，然后、然后……” 　　月式微料她也是想起不起来的，因为根本就没有。 　　少女一把掀开了被子，扫了眼雀妖光溜的身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知不知道这是哪？” 　　雀妖抢过被子，羞得双耳血红：“我当然知道，雀楼。” 　　“看来还没傻。”少女指了指她身后的玉娘，道：“昨晚四千多两拍下的丰功伟绩。” 　　雀妖又转头看了一眼，美人安睡倒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容颜。少女怂恿：“这样看有什么意思，有本事掀开看。” 　　“不、不了吧。”雀妖羞于面对，摸起了旁边的衣服准备穿，少女毫无避讳的倚在床沿看她，慵懒样子有种莫名的魅惑，尤其看人的时候。 　　雀妖遮遮掩掩的穿衣，少女忽而闲聊似的问她：“第一次？” 　　话有调侃之意，雀妖滞了一瞬没搭话，算是默认。 　　少女随即撂下帘子背过身去将茶盏放回了桌上，“你先穿，穿好了就走。” 　　雀妖挑帘追问：“不能多睡一会吗？” 　　少女回眸：“行啊，得加钱。” 　　没了回音，过了一会雀妖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系着玉带才应了句：“我就是问一下，不是真的要睡。” 　　少女瞥她：“管你是不是真的要睡，反正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雀妖像是调动了一下修为，有些疑惑：“不太明显，是不是要等上一段时间？” 　　少女笑了一声，答：“先找丹田再动修为，你这样随便一调怎么看出来多了还是少了。” 　　“再说，你修为单薄还是多练练吧，别仗着钱多找这样不正经的路子，不值当。” 　　雀妖抬眸看她：“可是很多妖都是这么做的，难道不对么？” 　　少女扫了眼床榻，随口接道：“做？你知道怎么做么？” 　　雀妖头一低：“我忘、忘了。” 　　“行了。”少女扭头看她：“你走吧。” 　　“哦……好。” 　　雀妖揪着自己的红耳朵往门口走，开门前还十分拘谨的问了句玉娘，“她要是醒了替我给她道一声谢，昨晚……辛苦了。” 　　少女将她推了一把，应道：“话会带到，你再多留我就要加钱了。” 　　往前走了几步雀妖忽然又转了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少女扼住了脖子，细长的手指将她莹白的脖颈勒出粉色，语气魅惑呢喃，参杂杀意：“我说了，走。” 　　雀妖像是被她吓着了，耳朵上的红色褪尽：“我走，我走就是了。” 　　少女这才松了手，雀妖咳了两声犯起了嘀咕：“好歹四千两呢，竟买不来一丝耐心？” 　　不想这话却被人听见了，将门一开人往外推：“不管我今日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不会再记得我，只会记得和玉娘的春风一度，下次再见你我还是陌生人，当然，我不希望有下一次。” 　　说完将门一合，门外的雀妖听了她的话像是中了邪一样久久矗立，回过神时自然地戴上了手上的纱笠，未曾停留便离开了。 　　等少女回到房中，月式微早已离开，从窗走的，毫无意外跟叶挽卿打了个照面，秋后的夜风常常伴着微雨，打在人身上发寒，她蜷成一团快冻成蛇饼了。 　　月式微眉一沉，将人捞到怀中，有了点温度便直接化成了人形，像是刚睡醒一样懵懵懂懂：“昨晚盯梢，我听见些动静。” 　　怀里的人像冰块一样冷，从耳朵到脖颈，就连心跳都比平时慢了许多。 　　“为何不走？” 　　叶挽卿只觉得自己的思绪都慢了很多，听见她说话也只是动动嘴唇，脑袋空空不知道该答什么。 　　空气湿冷，昨夜俨然是飘了点细雨的，这会地上还洇湿着大大小小的痕迹。 　　月式微抱着她还是回了之前呆过的对面馆子，将人放在床上换下了外层的湿衣服，自己卧在旁边把大冰坨子抱进怀里，冷得她都不自觉哈出了一口冷气。 　　“你明明是蛇妖，为什么还会这么怕冷，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像脆弱的人族一样会生病，你这样我以后都不得不抽出整个冬季下界陪你，少一次来年春天都会见不到你。” 　　叶挽卿冻麻的手脚稍稍回暖，也能听清楚她说话了，只是脑子还是木木的，随口答：“来年春天我会化冰成水融入万川，世间处处是我，处处不是我。” 　　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又跟了句：“所以，别辜负我。”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之前一直在兼职工作，最近快开学所以工作结束可以稳定回归了。 　　PS：有刀一定会在标题点出来，目前不用害怕。 206 ☪ 无标题 　　◎本章无刀◎ 　　叶挽卿醒的时候窗外阳光照进来, 像给房间拢了一层纱幔。月式微倚在窗边，柔光拂面，单手托着下颌往窗外看, 眸子半垂像是看到什么一般神情温和，忽然眸光一转落到了她脸上。 　　“醒了？” 　　“嗯。”叶挽卿坐起身子, 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将床上的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我睡了多久？” 　　月式微想也未想, 答：“卯时到现在未时，四个时辰了。” 　　“竟这么久了。”叶挽卿卷起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物不慌不忙的穿上, 也走到了窗边, 阳光在她衣服上烧起阵阵暖意, 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不自觉往下看：“今天似乎天气很好, 人也热闹。” 　　“这么久时间里你不会就坐在这里看着窗外发呆吧？” 　　月式微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瞥向楼下一个卖货的商贩，一身道士打扮。 　　“我在想事情。” 　　叶挽卿闲聊似的问：“有什么事情值得想这么久？” 　　月式微舒了口气, 目光仍不离那道士：“那个人吆喝自己卖的玉佩金器都是亲自开过光的，保平安顺遂，一生康健。” 　　叶挽卿接声：“一看就是骗人的, 她若真是道士早就闻着味过来了，抓我去泡酒，哪里还有功夫吆喝。” 　　静了一会，月式微收了思绪：“今早你很冷, 后来又发热，好像是生病了。” 　　叶挽卿：“那叫发烧，是小病, 不碍事的。” 　　月式微蹙着眉头, 像是不解：“在我印象里妖不会生病, 只会受伤。” 　　“你明明修为已有小成，按理不应该还这般体弱。” 　　叶挽卿也不明白其中缘由，只是靠过去依着那份温意笑说：“大不了我再多多强身健体就好了，又不是什么难事，再说玉佩长命锁什么的大多都是护佑人的，我是妖，就算脖子上腰上挂满了也白搭。” 　　天上那些神仙才不稀罕护佑一只妖，与他们眼里的苍生背道而驰。 　　月式微起身温着热茶递给她：“回头我再炼些法器给你，保佑你既不要生病也不要受伤。” 　　叶挽卿接过茶抿了一口，还是滚的，随口道：“保暖的有么？我就是有点怕冷。” 　　月式微：“这个恐怕没有，你还是等我吧。” 　　一盏热茶下肚顿时暖和了不少，叶挽卿掀起眸子看向对面雀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忽而道：“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月式微眸也没抬：“那你还记得什么说来听听。” 　　她还真认真回想了一下：“琴声，还有…嗯…不记得了，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完又看了眼月式微：“你呢？还记得么？” 　　她点头，叶挽卿追问：“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见到玉娘了么？” 　　月式微摇头只说没有，又道：“房中有一个少女，还有一只雀妖，雀妖被我打晕姑且不论，那少女却有些奇怪，她能随心使用幻术，不知为何看不出原形。” 　　这不禁让叶挽卿想起了之前青峰的墨徽，也是看不出来，便问：“也是身上像蒙了一层雾似的么？” 　　她摇头：“非也，少女身上很干净，什么也没有，要不是因为幻术我真的以为她是人。” 　　“况且她的幻术已经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你之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因为中了幻术，就像那只雀妖一样。”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剧透，还好及时打了自己的爪子。 207 ☪ 冤种 　　◎来迟了来迟了◎ 　　听到中了幻术叶挽卿沉了一会, 接道：“会不会她本就不存在，从头至尾一直都是幻象？” 　　“不会。”月式微若有所思：“花台上的玉娘和幻象中的玉娘虽然很像，但神情气质却大不相同, 就算是同一个幻象也不该有这许多差别。” 　　本是应剑冢少年来看看，不想忙活一晚上玉娘的人影都没看见, 叶挽卿不觉有些沮丧，目光扫向底下雀楼来往的人：“那接下来有何打算？” 　　月式微看向同处, 答：“再探。” 　　不论怎么说，玉娘她还是须得见见。 　　这一次她没有去看花台, 而是径直潜进了玉阁。傍晚时分房中昏暗, 只有屋内的圆桌上搁着一点烛火, 四周看了看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这个时间点花台那边应该还没结束, 玉娘也没有回来。 　　月式微还是躲进了之前的帘子后面，帘后有一扇秀锦屏风还算隐蔽。 　　“你昨天晚上也是躲这？”叶挽卿缠在她手上传声问她，月式微扫了眼床铺, 答：“算是吧。” 　　“假玉娘呢？” 　　月式微抬了抬下巴：“床上。” 　　顿了一会又道：“和雀妖躺在一起。” 　　“天亮了雀妖就走了，玉娘的幻象也消失了，至于那名少女, 她不像是雀楼的人。” 　　叶挽卿露出头：“何出此言？” 　　月式微刚想说忽然不知哪里吱呀一声，像门被推开的声音，等了一会门口并没有人进来的迹象，以为是听错了那声音偏又响了起来, 像风吹动破旧门窗的动静，十分突兀。 　　二人目光不自觉往窗边瞟了一眼，只见紧闭的窗沿不知何时开了一道五六寸宽的缝, 窗外清风明月独不见人, 黑漆漆的有些渗人, 月式微将叶挽卿的脑袋按下去嘱咐她藏好别出声音。 　　雀楼这种地方多的是不知死活为了一睹芳容爬窗的人，除去像月式微这样没啥钱的的余下恐怕都不是善茬。 　　窗响动之后又等了一会歹人没等来，倒是窗沿边跳上来一只鸟，灰羽红冠，双翼末端还带着一抹红色，像点着三把火似的。 　　叶挽卿掩在袖中忍不住传声：“是什么东西可看见了？” 　　没过多久月式微应声：“是一只醴雀。” 　　就是雀楼门口提的那句诗中的醴雀。 　　醴雀生着一对赤足，在窗沿上来回跳了几下便飞下了窗子落到地上，刹那化作了人形，一身银灰衣，腰上红绦垂至脚下，脖子上还悬着银锁。 　　月式微认得她，正是昨日一面之缘的雀妖。 　　雀妖化作人形之后转身将漏缝的窗子重新关好，迅速扫视一圈后和月式微一样看中了那个床帘后的屏风，绝妙的躲藏之地。月式微不露声色往旁边撤了撤，直到和雀妖之间保持着三个人的距离。 　　都是爬窗进来的，她们谁也不光彩。 　　叶挽卿一听是醴雀便要探头看，想见见九乌传言中的情鸟，还没来得及瞧上一眼就被月式微抚手掩了回去，传声道：“她化作人形就在我们旁边，不知善恶须得当心。” 　　她作罢。 　　一间屋子藏着三个人气氛就收敛了许多，醴雀妖前脚藏好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情况忽然窗外又有了响动，窸窸窣窣的，像是什么东西刨窗纸的声音。 　　一时三人注意都被窗外的声响吸引，叶挽卿缩在袖子里忍不住传声：“今天人还真多，一个接一个的来，你昨日来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人呐？” 　　白色窗纸上影影绰绰映出影子，小小的晃来晃去像是两只耳朵，月式微应道：“确实有些古怪。” 　　那只鸟就算了，现在不知又来了哪路妖怪，看那对耳朵应该是只兽类，听刨窗户的声音恐怕还生着利爪。 　　这境况对月式微和叶挽卿倒没什么，就是一旁的雀妖露了怯色，天上飞的最怕这些走兽，尤其听不得磨爪子的声音，雀妖吓得连连后退，仿佛别人下一秒就要冲过来将她开膛破肚一般。 　　她一边退月式微也一边往里退，退到后面挨到了墙退无可退了她还未见停下，月式微翻手准备再把她打晕一次，奈何雀妖先一步撞到了她，一只脚硬生生踩在了月式微鞋上。 　　空气猛然一滞，雀妖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往后看，僵了一瞬后毛骨悚然作势要吓出声，月式微手落到半空捂了她的嘴，“憋回去！” 　　咽喉一动雀妖果然憋了回去，身子僵得像块板砖似的不敢动并默默将自己略显冒犯的脚收了回去，月式微缓缓松了手，雀妖低声随了句：“没、没踩疼你吧这位同行？” 　　她自觉地站远了些却又不敢太远，因为窗外那玩意还没进来。 　　“你的鞋脏了。”雀妖作势便要蹲下将染尘的鞋面擦干净，月式微抚手自己扫去了尘土，道：“疼倒是没多疼，只要你安静点我们都会相安无事。” 　　若是必要，她不介意再打晕她一次。 　　窗外的声音断断续续，雀妖咽了咽口水还是害怕，便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换一下位置么？” 　　“我有点怕……” 　　月式微扫她一眼，冷声冷调：“怕还学人家爬窗？”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抬脚走到了另一边：“快些过去，等会保不齐还要挤进第四个人。” 　　雀妖自觉过去，自是感恩戴德，鞠了一躬回过味来：“此处哪来的三个人？” 　　二人四目相对，月式微不想解释，各自尴尬。 　　房中没了声音，圆桌上的烛火忽一抖动窗子便被刨开了一条缝，风吹进来的时候窗沿上出现了两只爪子，雪色的皮毛下藏着银钩一般的利爪，嵌进木头里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窟窿眼，有些骇人。 　　可很快一团白球似的东西便从不断撑开的窗缝中钻了进来，在窗沿上甩了甩凌乱的背毛还不忘将尾巴收进来。 　　借着烛火月式微看清了，那一团东西有一条赤色尾巴，蓬松且接近体长，拖垂在身后像红缨枪上的缨穗；耳尖火红，深碧瞳孔，上下眼睑处像被朱笔钩画一般有一抹妖冶的血红。 　　是一只赤尾银狐。 　　赤尾银狐一族是天生的妖惑之物，她们在其他方面修为不如但在幻术一行却是天赋异禀，被那双眼睛凝望时就会不自觉对其心生怜爱，任其予索予求甚至生死度外。 　　世间妖怪千千万，赤尾银狐一族极其讲求血统，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能在这里见到一只实属出乎意料，月式微也久久未能回神。 　　“怎么不说话？看见什么了？”见许久没动静叶挽卿忍不住传声问了一句，月式微这才缓了过来：“没什么，是一只狐狸。” 　　叶挽卿：“一只狐狸把你惊成这样？” 　　静了一瞬，月式微再次传声：“不是，我想我知道那个少女是什么了。” 　　银狐一落地便化作人形，果然是那个少女，那双深碧色的眸子神秘妖娆，像是一方秘境不可探寻。 　　她抚了抚掌看着被自己刨开的窗子，躬身将窗子又合上了：“谁关的那么紧，差点进不来。” 　　关完窗子她抬布走到圆桌旁喝了两口水，坐在凳子上歇了一会，斜倚在桌上像有睡意，不知怎的她眉眼半垂瞟向门口，伸手招了招：“玉娘，来，我想听曲。” 　　躲在屏风处的三人俱是一惊皆盯向门口，没有人推门却有一个人影由虚到实若隐若现的走来，一身烟紫端庄妩媚，那双眼睛同银狐像极。 　　“那不是玉娘，那是幻象。”月式微传声道：“她不用催动法术便能凭空捏出幻象，可见之高。” 　　说罢她目光转向身边的雀妖，也顺道传了道声音过去：“你来找玉娘？” 　　雀妖虎躯一震，凭空多出来的声音以为自己撞鬼了，看见那人看着自己才缓了神：“是。” 　　月式微移开目光：“很好，我也是。” 　　假玉娘走到银狐身边，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一个空位：“坐这，弹一曲给我听。” 　　玉娘福身笑了笑抱着琵琶徐徐坐下，她抚曲，在场就只有银狐听得见她弹的是什么。 　　一曲毕，银狐酣足的睁开眸子看着眼前自己打造出的观赏品，伸手拨了拨她的唇：“要多笑，笑得温柔些，眼里的锋芒少一点，这样才像她。” 　　玉娘如她所愿，银狐满意的笑了笑，眼里的秘境愈发深邃。 　　看到这里雀妖才明白过来，转头磕磕绊绊的传声给眼前之人：“我昨晚来过一次。” 　　月式微佯装不知：“如何？” 　　雀妖：“花了四千两，和一个幻象……” 　　月式微：“真可怜。” 　　雀妖不说话了，目光转回前方徐徐落到银狐身上，眼中情绪翻涌月式微却看不懂。 　　她也移了目光，片刻之后传声过去：“同你睡觉的是幻象，花了四千两，换个角度想想你也算保住了清白之身，毕竟人和幻象是不能的。” 　　这算安慰，至少在叶挽卿听来是算的。 　　雀妖又道：“可我醒来的时候不着寸缕，难道也是幻象？” 　　月式微紧盯着银狐，接道：“不是幻象，有人故意为之。” 　　雀妖：“你如何知道？” 　　静了一会，月式微：“我就是知道。” 　　【📢作者有话说】 　　说好十二点更的，结果昨天晚上失眠，上午精神不好憋不出来，下午出远门超级累，这会才补上，非常抱歉呀各位亲(跪)(头磕破) 208 ☪ 惹祸 　　◎注毒◎ 　　月式微总不好告诉她昨夜自己在场, 亲眼看见银狐脱了她的衣服。 　　她不想说雀妖却想追根究底，磕绊传声：“脱我衣服的是那只银狐么？” 　　“你知道？” 　　“不知道。”雀妖摇头：“我猜的。” 　　“这都猜得出来？”藏在月式微袖子下面的叶挽卿忍不住接：“她好像也不生气？” 　　换她得气死，毕竟这可是白花花的四千多两银子, 搁在面前都能堆起一座小山了。 　　月式微摸了摸袖子让她安分些，目光转向一旁的雀妖, 神色暗淡不知在想什么，倏而问道：“玉娘美么？” 　　雀妖抬眸看她, 应了句：“美。” 　　她又问：“和四千两相比呢？” 　　雀妖思考了一会，答：“两者岂可相比？” 　　月式微：“你如实答便是。” 　　雀妖又想了一会, 答：“四千两略胜。”可不胜？那可是她囤了好些年的私房钱, 一想到打了水漂都觉得心绞痛。 　　月式微又道：“那你为何为了玉娘不惜重金？” 　　问及此处雀妖倒是答得很利落：“自然是为了修炼, 不然何至于花上四千两？” 　　“修炼？”月式微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雀楼竟然用人修炼，还是以那样的方式。 　　雀妖也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很多妖怪都传只要同雀楼的玉娘同寝便能提升修为，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为大妖不是梦, 我自小修为单薄遭同类耻笑所以才一时想不开来了这里。” 　　说的与月式微猜的大体一致。 　　“那你今日又来做甚？还是想不开？” 　　雀妖摇头：“不是，我今早回去发现自己的修为提升的并不多，与一夜之间变成大妖的传言有些出入, 不知道是不是我昨晚做得不对的原因，所以我今日想再来看看，观摩观摩。” 　　这话有些孟浪，生生不像是一个小妖能说出来的。 　　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有月式微和那只银狐清楚她不便多提, 只说：“现在知道了那只是一个幻象，你恐怕要落空了。” 　　雀妖应和：“确实要落空，那些妖怪骗我, 下次不同他们玩了。” 　　这话听起来无端让月式微想起捥在袖间的叶挽卿, 不觉多问了一句：“那些妖怪告诉你这有玉娘就没告诉你点别的？” 　　“有啊。”雀妖接道：“我问他们如何跟玉娘相处才能最快的提高修为, 他们说只要褪去衣物躺好就好了，谁知道竟只是一个幻象。” 　　月式微默不作声没再说话。 　　过了没多久屋外终于有了动静，下一刻便有一个人推门而入，银狐顺势隐身操控幻象。 　　房中不算很暗，月式微看见了进来的人，是一只猫妖，修为不高较雀妖还尚不如。她躲在屏风处淡定，身侧的雀妖却在看见猫妖的那一刻炸了锅，头冒虚汗一脸警惕的看着那妖。 　　飞鸟怕走兽，尤其猫类。 　　雀妖不停往后退眼见屏风就要被她碰倒，到时候难免横生事端，月式微懂了打晕她的念头，刚想下手雀妖先一步锁住了她的手腕，求救似的扣得紧紧地，捏的她都生疼。 　　事情出乎意料，雀妖忽然在此时猛地哀嚎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在整个房间回荡。 　　月式微垂眸一看才发现叶挽卿不知何时探出了头，一口正咬在雀妖的手上，原因无他，她抓的那只手正好捏到叶挽卿了。 　　叶挽卿反应过来立马松了口：“她捏疼我了，嘤~” 　　月式微眉头微蹙，叶挽卿看她脸色便知她要问什么，道：“……好像还注了点毒……” 　　【📢作者有话说】 　　熬不住，先放这么多，明天补起来。 209 ☪ 针尖对麦芒 　　◎阴阳怪气◎ 　　叶挽卿咬伤雀妖是她应激之下的自然反应, 不是谁都能像月式微一样可以随意触碰她，所以这一口咬得尤其重，伤口瞬间冒血, 从两个血黑色的孔洞里淌下来十分骇人，雀妖当即疼惧昏死过去。 　　她的哀嚎声传到房内毫无疑问惊动了房中的银狐以及刚进来的猫妖, 二人俱是一愣，猫妖看向玉娘以为是什么花样把戏：“这是？” 　　玉娘是幻象自然不会回答他, 倒是银狐先一步反应过来用幻术将他迷住后一掌拍晕丢到了床上。 　　藏在屏风处的月式微略微松了口气，下一刻便看见银狐朝这边走来, 一把掀开了帘子, 瞳孔深碧扫了眼狭小空间中的几人, 看见月式微和叶挽卿时倒没有太惊讶, 眸子低垂瞥了眼地上挺尸一般的雀妖才开口：“怎么回事？玉阁岂是你们喧闹之地！” 　　月式微蹲在旁边放下了雀妖的手腕，掀眸道：“她中毒了。” 　　银狐眉尖微蹙旋即也蹲了下来，仔细看了伤口, 冒血的地方已经发肿，脓水和着黑血流出来看得人直皱眉。 　　“什么毒？多久了？” 　　月式微将叶挽卿往身后拉了拉，接道：“蛇毒, 就刚刚。” 　　银狐抬起脸扫了眼她的动作，目光不自觉落到叶挽卿脸上：“你咬的？” 　　叶挽卿面露愧色点了点头：“我下意识就……未曾有取她性命之意。” 　　银狐没说话，垂下头看了眼雀妖：“她不能死，有没有解药？” 　　叶挽卿摇头, 此事发生太过意外，况且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用毒害及他人所以并未炼制解药。 　　月式微答：“我方才已经施法护住了她的心脉尚能拖延一段时间，但是一日之内她还是会死。” 　　银狐默了一会, 又道：“炼制解药需要多久？” 　　月式微沉了声, 答：“最快七天。” 　　顿了顿又道：“她身上的毒复杂, 早已不是一般的蛇毒，七天也不一定能练出来。” 　　她同叶挽卿是交过命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她身上的蛇毒难保不会受她骨血里炎毒的影响，就算练出了解药也解不了这种毒。 　　闻言银狐冷呵一声：“七天？等你练出来人都凉透了。” 　　一听雀妖处境叶挽卿心中愧意愈发难抵，脸色也变得难看，她不想因为自己让雀妖丢掉性命。 　　月式微看出她的心思，沉了一会传声给她：“你若真想救她还有一个办法。” 　　叶挽卿眼中绽出一丝希冀，可看见她的神情猛然反应过来。 　　“还记得么，我同你说过的，龙涎可解百毒。” 　　叶挽卿呼吸一滞，捏紧了手传声回应：“可……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么？” 　　月式微答：“将龙涎混以草药练成丹药，此法必然可解。” 　　说罢又颔首补了一句：“尽管如此也要一日还多，且不说找药材的时间。” 　　不管多快雀妖似乎都是必死。 　　事情僵住，房中鸦雀无声，银狐倏而将雀妖横抱了起来，道：“你们走吧，既然你们没办法就不劳费心了，她不会死在这里我会救她，若是再让我在雀楼看到你们别怪我不客气。” 　　明晃晃的逐客令，没等叶挽卿说什么便径直抱着雀妖出了房门。 　　待人走远了月式微回头看了眼叶挽卿，问了句：“走不走？” 　　叶挽卿摇头：“我不走。” 　　月式微默不作声捡了个位子坐下：“我就知道。” 　　以她的性子惹下祸事不见人好是不会走的，一只妖哪里来这么大的慈悲心她很是不懂。 　　看着她失神悲伤月式微思躇片刻开了口：“祭兰草、断释花、泽枇香这三样药材认不认识？” 　　叶挽卿稍愣，点头：“之前多多少少见过。” 　　月式微颔首：“分别采来，我帮你练解药。” 　　眼见露了喜色又很快暗淡下去。 　　“时间来不及，她能撑这么久么？” 　　月式微起身上前，指腹轻轻擦去了她嘴角沾上的血迹，声音清冷：“先试试，时间虽紧了些我多费些功夫就是了，别难过了。” 　　叶挽卿这个人她再清楚不过的，能力尚不突出，修为还差些火候，要是真让雀妖出点什么事她非得把自己怄死不可，好在这几样药材不算难找，只愿她心中愧意能得以消减些，不要这么难过。 　　三言两语她缓和了神色，打定主意准备跃窗而出却被忽然折返的银狐捉了个正着。 　　“我说这窗户今日怎么关的这么紧，原来是你。” 　　叶挽卿头皮一麻：“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扫了眼银狐，不见雀妖。 　　“她呢？救活了么？” 　　银狐合上门转过身，又是一声冷呵：“要不是有你这几句关切只怕我真的会将你们赶出去。” 　　她也捡了个位置坐下，道：“她会没事，不劳你们操心。” 　　叶挽卿抿唇：“我在这里等她，等她醒了我再走。” 　　银狐勾唇，眼底两抹深色也变得妖冶静谧起来：“你倒是有点胆子，竟敢在雀楼咬人，还好是能救，不然闹大了谁都跑不掉。” 　　月式微忽而冷声：“怎么救？雀楼不是没解药么？” 　　银狐这才看过去，多撇了两眼笑道：“你管我怎么救，你们偷偷潜进来的事还没算呢，怎么样赔钱还是押人？” 　　月式微盯回去，双眸总透着寒意，平静道：“那你用幻术骗人的事不知贵楼的掌柜知不知情，不知情的话我不介意去做这个好人。” 　　银狐眉尖若蹙：“你别给脸不要脸。” 　　月式微不疾不徐，毫无波澜：“用玉娘的身份一次便能收四千两，你们狐妖都这么敛财的么？” 　　银狐笑了笑似有愠色：“他们是妖，一群卑鄙丑陋的东西，根本不配和玉娘站在一起，他们自己乐意送钱我没留他们性命就不错了。” 　　“再说他们的脏钱我可没拿一分一毫，全都进了这雀楼，我想要的不是钱，是他们的命。” 　　月式微掀眸瞥她：“那你为何还救那只雀妖？不是想要她的命么。” 　　银狐被她绕了进去，一瞬愣神后反应过来不禁失笑：“一口一个狐妖，我看你比我还精。” 　　【📢作者有话说】 　　没有人能在月式微这里讨到便宜，没有人，除了叶挽卿她平等的阴阳每一只妖。 210 ☪ 短小 　　◎后补◎ 　　银狐修为不低性子却不够沉稳, 言语锋芒，几句话就被月式微带跑了。 　　月式微无视她的讥讽，又道：“所以你为何救雀妖？不是只想杀他们么, 怎么对她好像有些心口不一？” 　　“心口不一？”银狐收了笑，眸子变得阴森：“在妖界谁的嘴里敢有一句真话, 你这话问出来我还以为是听错了呢。” 　　“至于我为何救她，或许是我良心作祟, 也干不着你的事。” 　　说完兀自起了身往床边走去，拂手挑开帘子阴沉沉的盯着榻上昏过去的猫妖, 良久从腰间掏出一颗药丸像之前一样塞进了猫妖嘴里, 看着他咽下之后又唤了一声：“玉娘。” 　　门口的虚影由幻到真徐徐走到了床边, 银狐将帘子开大了一些控制玉娘攀上了床, 等她躺好才垂下了帘子。 　　月式微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神色平静：“你在这里如此护着玉娘多久了？” 　　银狐动作一滞，朝这边瞥了一眼：“跟你有关系么？” 　　狐妖在这里既不是为财也不是谋己那便只有为了某个人，毫无疑问是玉娘。 　　“我只是好奇故而有此一问。”月式微无端静了一会又问：“你喜欢她？” 　　除了这个她真的想不到狐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护着玉娘了。 　　空气猛然滞了滞, 银狐嘴角扯了扯像有怒气：“刚才真该把你们赶出去才是！” 　　叶挽卿坐不住了，瞥了眼月式微传声：“你太直白了，将她激怒了怎么问的出东西？” 　　月式微只叫她宽心：“狐妖心思多, 跟她玩心眼或许第一次会上当，但往后就不好说了，弄不好还会让人起防备心什么都不肯说，倒不如我直白的问, 不过她会生气确实意料之外。” 　　见银狐这般反应她又问：“既然不是喜欢总有理由才是，我看你也不像是那般无私奉献的人。” 　　银狐冷哼一声，指着窗子：“滚出去。” 　　方才那句话好像踩到了她的命门一样, 瞬间炸毛, 叶挽卿看状况不对忙道：“她不是故意这样刁钻, 还望你不要生气。” 　　这样的话于事无补，银狐完全听不进去，脸色霎时阴沉双眸似箭像有杀意，忽然闪身到了跟前：“不走，那便死在这里。” 　　月式微眼疾手快拎着叶挽卿的衣衽往后撤才躲过了一击，眨眼的功夫银狐布下幻象想困住月式微，一时间眼前景象纷纷扭曲，只觉天旋地转像落入无底深渊。 　　狐妖幻象厉害，亦真亦假让人难以捉摸，月式微不敢随意动作，定了定心神勉强缓过劲，狐妖却不见收手妄图将叶挽卿也一并拉入幻象之中，她反应过来猛地往后撤了半步想去抓月式微的衣袖将她唤醒，奈何狐妖纠缠只能翻掌先把她推远。 　　一掌落在狐妖肩上她忽而化了原形让这一掌落了空。 　　狐妖化作原形动作极快难以捕捉，叶挽卿回身先看一眼月式微，不知何时那银狐已经到了月式微面前，落地化作人形趁她没从幻象中完全醒来伸出利爪往她的心口上剜去。 　　千钧一发之际月式微眉心的祥云印显现，一瞬间便勘破了幻象，银狐惊诧不及回过神已经被月式微一掌击飞。 　　这一掌并没有使太大的劲，银狐吃痛落在地上有些恍然：“怎么会？这些年没人能勘破我的幻象，你究竟是谁？” 　　月式微垂眸看她，眸光发寒：“你的幻术确实无人能及，只是败在我这里也怪不得你。” 　　【📢作者有话说】 　　先短小，待我明日补齐，鞠。 211 ☪ 狩猎 　　◎已补字数◎ 　　银狐捂着胸口恍恍站起身, 自知不是她的对手便缓和了怒色，双眉紧蹙面露警惕：“我不曾在雲城见过你，还有你眉心的东西, 你找玉娘究竟为何？” 　　月式微平静道：“受人所托来看看。” 　　“看？”银狐失笑：“我在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有哪个人千里迢迢只是为了看玉娘一眼，打的什么主意我太清楚了, 你何必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 　　她警惕心太强，饶是月式微与她磨了多时也没套出一点关于玉娘的消息, 僵持不下月式微拉过了叶挽卿的手，看着银狐郑重其事：“我们下月初三有婚期, 此行来确实是受人所托见见玉娘, 毫无非分之想,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在旁边看着。” 　　所言非虚, 这算是月式微的诚意了，只是有些事还不方便透露。 　　银狐脸色倏而沉了三分：“有婚期还来雀楼，还指名道姓非要见玉娘,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们见她。” 　　她油盐不进月式微声音发冷失了耐心：“与其守在这里遥遥无期，你就没想过救她出去苦海脱身么？” 　　“脱身？”银狐冷笑：“这里是雀楼，岂是这么容易脱身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月式微继续道：“你的幻术不俗, 想带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应当不是难事。” 　　幻术倒是其次，来这里两次都没见过什么雀楼的人守着玉娘，从来都只有一只狐妖，不然不至于他们几次三番爬窗入室都没人发现。 　　玉娘对他们来说值钱得紧, 按理不该如此。 　　不及深想银狐却不想再同她们纠缠下去，呵斥般打断她：“行了！我筋疲力竭不想再多说了，奉劝你们还是离开这里不要惹祸上身, 小心婚期变丧期。” 　　叶挽卿还想同她说什么但浮云天白, 窗外昏黑的夜色早已渐渐褪去眼见天就快亮了床榻上的猫妖也隐约有苏醒之势, 猛然翻了一个身将房内对峙的两拨人骇得不轻。 　　几人屏息静了一会床上猫妖的咕噜声蓦然响了起来，银狐暗道不好忙给面前两人使眼色：“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月式微知道今日恐怕见不到玉娘了，便拉着叶挽卿掀开窗户准备走，回头还想说什么却被银狐一把双双推下了窗台，看着二人落下还不忘威胁：“你们若是还有良心便不要同任何一个人说起雀楼的事，也不要说见过我。” 　　月式微一把揽住叶挽卿，立住了身子掀眸对上那双眼睛：“今日没见到玉娘我还会再来的。” 　　银狐垂眸瞥她，一脸嫌弃：“下次再来我就和你一起死，你试试。” 　　说罢翻手合上了窗户自行回到了房中，看着床上的动静重新布下幻术，还冒险施法揭去了猫妖身上的衣服散落在地，做罢隐去身形。 　　不一会猫妖果然醒了过来，看着枕边的玉娘容颜美丽忍不住往脸上嘬了几口，怕扰了美人睡意才自己悄悄摸摸的起了身，轻手轻脚的捡了衣服穿好，看着窗外亮光他依依不舍地挑开帘子托着玉娘脸一阵瞧，憾然道：“良宵苦短，玉娘啊玉娘，你等我再攒些钱便再来寻你。” 　　说罢才抽身离开，门再次合上银狐才现了身，看着床上自己设下的幻象眉头紧蹙，心头一阵恶心。 　　她走到旁边将帕子浸湿，走到桌边坐下往床榻那边招了招手：“玉娘，来。” 　　玉娘穿着一件单衣徐徐走了下来，美则美矣脸上表情却很少，银狐拍了拍自己的腿：“坐这。” 　　玉娘径直坐了上去，银狐捏着她的脸调整方向，直到那张脸正对着自己才拿着帕子上手擦拭。 　　“脏死了，那只死妖怪竟敢亲你，要不是他还算规矩我高低要追他三里地把摸过你的手也砍下来才好。” 　　她边说手上的动作越重，反应过来时玉娘的脸都被她擦得微红，她是幻象不会喊疼银狐却看着心疼，俯身轻轻吹了吹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某个角度无端让她想起了方才想见玉娘的那名女子，刚下的火气又被激了上来，将手上的帕子重重丢进了盥盆里，溅起一圈水花。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妖，忒缠人。” 　　…… 　　月式微同叶挽卿还是回了对面的茶馆二楼，刚落地险些打出一个喷嚏，惹来叶挽卿的目光：“怎么了？怕不是被我传染了？” 　　她摇头只说没事，叶挽卿叹了口气顺手倒了盏热茶给她：“也不知道银狐究竟在怕什么，我们还能吃了玉娘不成？” 　　月式微抿了一口，接道：“银狐谨慎自然有其道理，她不愿意说就算了，只是想从她那里见上玉娘一面只怕难了。” 　　叶挽卿收了思绪，往后一仰倒在了床上，又是一宿没睡此时却没什么困意，为雀妖的事还有些悬心，狐妖虽说能救但毕竟凶险，能不能完好如初还两说。 　　想了一会扭头看向月式微，道：“接下来如何是好？要不然我们暗访一次玉阁？” 　　闻言月式微缓缓摇头：“不可，雀楼若是一个寻常青楼妓馆也就罢了，可你看到了，那里面除了人还有妖，我们对那不熟悉乱走的话容易出事，我们能脱身倒也罢了，万一牵连了狐妖和玉娘就功亏一篑了。” 　　此话有理，叶挽卿也默了声，良久才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去么？” 　　“去。”月式微道：“自然要去。” 　　…… 　　傍晚时分，银狐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到了雀楼玉阁，还是爬窗进来的，落地化作人形时还不忘仔细关上窗户，严丝合缝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的程度。 　　关好窗户又在房中转悠起来，角落里、床塌下和床帘屏风后面，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仔细搜了一遍，直到确定房中除了她没有其他人了才舒了口气徐徐坐下。 　　这两天实在被那人缠怕了，若是第一次见她知道是个这么难缠的妖断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她走，怪她生得一副好皮囊，清冷美丽让人忍不住好奇踏入烟花之地的原因。 　　谁知竟是来找玉娘的，到头来自己打不过她连引以为傲的幻术也无法抹去她的记忆，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抵如此。 　　越想越有些恼，银狐坐在桌边差点连手里的茶盏都要捏碎了，只盼今天可不要再见到她了。 　　休息了一会算算时间该差不多了，她唤出幻象玉娘给她换了装束，一身暖色看得她心情总算好了些。 　　许久，门外响起敲门声，银狐顺势布下幻术，自己站在床边上看着门口进来的人。 　　像之前一样，来到这里的妖都戴着纱笠，只看得出身形看不到样貌。 　　银狐操纵玉娘去揭开来人的纱笠，东西揭下来的那刻她的心都不自觉跳快了几拍，生怕那人纱笠一取下来一句“我找玉娘”。 　　恍神片刻她看见了来人，松了口气。 　　像往常一样安排来人和玉娘睡下，等安静了从腰间掏出了一粒东西喂到那人的嘴里，到现在为止一切进展顺利，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为了避免又有东西闯进来银狐便坐在靠窗的地方，一刻不睡的守着，这一守便守到了天亮，窗外微光时分房中有了动静。 　　她循声看去才发现是床上的人醒了，不知一大早犯了什么病正扼住玉娘的脖子朝她吼。 　　“我让你服侍我穿衣你听不见么！”他越说手上的动作越粗鲁：“你当我花这么多钱买你这一晚上是白花的么！还瞪我，我让你瞪我！” 　　骂声不堪入耳，银狐脸色当即冷了三分，阴着脸像要吃人一般走到床边掀开帘子，那妖刚想动手扇人便被银狐抓住了手腕。 　　那妖惊愕：“你是何人？” 　　银狐收了阴恻恻的脸色，抓着他的手顺势坐到了床沿上，火红的狐狸尾巴在身后轻摇，托着下巴笑的人畜无害：“很好，今晚就杀你了。”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失去了意识，瘫在床上阖上了眸子，银狐抹去了他的记忆，只保留了和玉娘的那一段，等他再醒过来时人已经在门口站着了，有些恍惚不解但还是犹豫了一会离开了玉阁。 　　此时外面刚蒙蒙亮，那只妖颠着步子出了雀楼，不一会身后就跟出一个黑影，一直跟到了郊外荒芜处，见时机成熟从旁边飞出一把匕首一击扎到了那只妖的腿上，顿时吃痛倒了下来窜到了旁边的草垛里。 　　狐妖露笑，尖牙寒眸，一闪身便到了另一边，迅雷不及的速度拔走了那只妖腿上的匕首，转瞬血沫喷涌。 　　一抹黑影吓得那只妖声音发抖：“你、你究竟是何人！我同你无冤无仇！” 　　狐妖杀心渐起却不急着杀他，反倒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扎了不下十多个血窟窿，血流了一地，银狐速度极快他打不过便想跑，可他越跑银狐追得越紧，也不杀他就是跟着，看着他流血。 　　等那只妖跑不动了血也流的差不多了银狐才持着匕首缓缓现身。 　　那只匕首弯刃呈鱼骨倒刺状，扎进皮肤里再拔出来都会将伤口撑大搅烂，是一把折磨人的利器。 　　那只妖奄奄一息，看见来人也喊不出声了，只说：“我、我并不认识你……为何杀我？” 　　银狐走上前半蹲在身前，附耳道：“雀楼不方便杀你，所以我特意跟到郊外来杀，曝尸荒野，不会太为难你吧？” 　　这话让人脊背一寒，那妖咽了咽口水俨然吓破了胆，看着她只念叨着“疯、疯子”。 　　银狐听他的评价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看着天边的日出叹道：“我生平最恨你这样的妖，恃强凌弱，你打玉娘，你说你该不该死。” 　　等她转头看他那人已然归西，流血而亡。 　　晨光渐朗，银狐回到了玉阁，身上沾血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脱下便倒在了床上，昏昏欲睡。 　　正欲阖眼房中忽然传来响动，她猝然起身便已经看见了站在正中央的月式微和叶挽卿。 　　银狐往后一倒哀嚎：“你们两这是没完了是吧？” 　　月式微置若罔闻：“我们聊聊。” 　　银狐强撑着精神坐起身，打了个呵欠：“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聊的，请回吧。” 　　月式微扫她一眼：“你衣服染血了。” 　　银狐瞥了眼自己：“哦，杀了只妖刚回来。” 　　月式微：“那我们聊聊。” 　　银狐：？ 　　【📢作者有话说】 　　月式微第一次潜进玉阁的那次狐妖是知道的，所以当时她看到假玉娘衣服被系死结时说的是“真是怪人。”这个怪人说的是月式微。 　　狐妖这人跟雀妖是直接渊源，和月式微是间接渊源，涉及剧透不宜多说。 212 ☪ 唠唠嗑嗑 　　◎来晚了抱歉(嘤)◎ 　　没等银狐说什么月式微已经自顾自的坐下了, 一身清寒颇有些要赖在这里的架势，再次重申：“我们聊聊。” 　　银狐反应过来，无奈问道：“是不是我不跟你们聊的话今日还走不出这雀楼了？” 　　月式微看着她, 冷声：“我们这次带着诚意前来，不会为难你。” 　　“诚意？”银狐来了兴趣, 托着下巴看过去：“说说看。” 　　月式微沉了一瞬，应道：“只要不涉及一些特殊问题随你问, 我知无不言。” 　　银狐瞥她：“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月式微：“若有假话必有破绽，总要先听了才能分辨。” 　　银狐打了个呵欠, 良久只问：“要是我拒绝你明日是不是还会来？” 　　她属实不想多说, 此刻只想躺下睡一觉。 　　月式微眸光略过, 答：“明日必来。” 　　银狐睡意全无, 起身坐到了她旁边：“我真是服了你，非要赖在这是吧，行, 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要干嘛。” 　　她一过来月式微就嗅到了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蹙了下眉还是先出了声：“你问便是。” 　　银狐想了想，道：“名字？” 　　“月式微。” 　　看了眼她身后的人：“你呢？” 　　“叶挽卿。” 　　挨个问完名字银狐开门见山：“你们究竟想干嘛？” 　　月式微直言：“见玉娘。” 　　银狐眉头微蹙, 讽刺道：“还是受人所托这种蹩脚理由？确定不编个好点的？” 　　叶挽卿忙点头，月式微脸色却冷了几度：“一个理由骗你这么多次，可能么？” 　　银狐丝毫不惧，反倒笑了：“难说啊, 骗着骗着我就信了也说不准。” 　　月式微冷哼一声没再说话，银狐半信半疑笑道：“你总说受人所托，究竟受何人所托？目的又是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 月式微默了一会才开口：“几天前我们遇到一个少年, 一身黑衣不像活人, 腰上还悬着两道符。” 　　话说一半停了下来，银狐接道：“所以是他叫你来这找玉娘的？” 　　月式微颔首默认。 　　“长什么样子还记得么？” 　　她摇头：“他眼睛上蒙着一块白布遮住了半张脸，辨不清样子。” 　　狐妖失笑：“你连他都不认识就敢听他的话来这里找人，胆子忒大了，不会是骗人的吧？” 　　逻辑说不通月式微瞥她一眼也自知有漏洞，便补充道：“他知道一些我想弄清的事情，所以才答应他来这里找玉娘。” 　　狐妖嘲她：“你这么厉害何不直接绑了他，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 　　月式微扭过头掀眸扫她：“若我现在绑你，你会开口么？” 　　狐妖撇嘴，眼中谧色：“找玉娘做什么？” 　　料她有此一问躲也躲不过去，月式微坦言：“若是可以，他想让我救玉娘出去。” 　　银狐眸光一动，接道：“我记得你之前只是同我说想见见玉娘来着？” 　　空气滞了一瞬，叶挽卿先呛了声：“在妖界谁的嘴里敢有一句真话，这句话可是你说的，之前你百般拒绝我们自然不能和盘托出。” 　　银狐移了视线，落到她脸上又落回月式微身上：“你这有婚约的妻倒是很伶俐，一句话压死人呢。” 　　月式微看了她一眼，道：“她伶牙俐齿惯了，说的倒也不错。” 　　顿了顿她又道：“只是也不单单是这个原因。” 　　“既然要说实话我便也不瞒你，我之所以说想见见玉娘是因为之前根本没想过要救她，只是看看情况，或者说是弄清少年想救她原因，弄不清也同我没关系，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在这上面耗费太多时间精力。” 　　这话在人听来颇有些冷血，银狐却笑着看向叶挽卿：“啧啧啧小蛇妖，她这么冷血你跟她恐怕要吃苦头的，要不从了我吧？” 　　轻浮样子，叶挽卿头也不回的背过身去：“疯狐狸，我虽修为还差些火候也不是人人可欺，小心我拔了你的狐狸尾巴作扫帚！” 　　银狐凑近月式微道：“我跟这个不会笑的木头相比不是好多了？样貌还是技术我差哪样？再说狐族和蛇族出了名的美人多，天造地设。” 　　叶挽卿气恼不理人，月式微的脸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周身气温骤降几个度，眉利锋寒看向银狐：“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想知道我的原形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从她嘴里套话有些找错人了。” 　　银狐收了笑，托着下巴盯着月式微，深碧瞳孔像藏着什么杀机一般。 　　“我也没想成功，只是想试试，毕竟跟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相处太危险。” 　　此话不假，月式微还是冷声拒绝：“关于我的身份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银狐看不出她的身份她也不愿意说，十分知趣的不再问，静了一会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你是在哪里遇上那个少年的？” 　　月式微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答：“城西五十里有一处剑冢。” 　　“原来如此。”银狐浮出笑意：“我记得那处剑冢在悬崖底下，藏得很深又凶险，一般人寻不见，你们两个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话到此处二人脸色稍变，月式微掀眸瞥她：“听你这话意思好像去过？” 　　银狐哼笑一声：“早些年不懂事误闯过一回，那底下全是精怪要不是我身手矫健只怕折在那里。” 　　“至于那名少年也是在那时遇见的。” 　　叶挽卿倏而转过头，脑中补了一场大戏：“难不成少年救了你，然后你为了报答他才来了这里守着玉娘？” 　　银狐失笑，转头无奈看向月式微：“诶，你家的，不管管？” 　　月式微头一瞥，应道：“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很合理不是么。” 　　“哪里合理？！”银狐不懂：“我与那少年素昧平生你们觉得他凭什么救我？大发慈悲么？” 　　“可他也没理由放你走。”月式微平静道：“少年善符文，你在他手上逃不掉的。” 　　符文借神之力，狐妖速度再快也没这本事从少年手底下脱身。 　　“当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银狐默了一瞬不愿意说，月式微看她神情知道她的戒备心还没放下，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还是得她先开口。 　　酝酿了一会，她道：“剑冢之中有一把剑是我族之物，不久之前那把剑出现在了赴渊山附近，落到了六道门的一位女修手上，我想寻回此物弄清真相才找到了这里，剑冢的位置也是她告诉我的。” 　　“你去过剑冢，或许见过那把剑。” 　　银狐少有的收敛神色，甚至于有些严肃：“说笑了，剑冢的剑那么多，我怎么知道自己见没见过。” 　　话音刚落，月式微拂袖一握，长剑便被召了出来，寒气逼人。 　　“剑冢大多都是无主之剑，唯有一把剑不同，就像此剑。” 　　银狐垂眸看着她手里的那把剑若有所思：“我见过，我确实见过。” 　　月式微顺势敛了剑，没等她问这次银狐先开了口：“你刚才说的女修是哪门哪派来着？” 　　“六道门。” 　　“我说呢。”银狐话中有话：“我记得那女修还有一个早已过世的师父。” 　　她口中的无疑是老道了。 　　“你认识？” 　　银狐扫了眼叶挽卿，意味深长的起身开了窗，人群熙攘秋光和顺，她盯着底下来往的人群缓缓开口：“认识。” 　　“当年那老道抓妖追的就是我，我误入剑冢他也追了进去，碰上了蒙眼少年，我跑了他却留在了里面，吐了血拔了剑，应该就是你说的那柄。” 　　“那底下又是精怪又是少年，我虽然性命无虞但受伤严重自然不会多留。” 　　“后来呢？”叶挽卿问。 　　“后来？”银狐笑了笑，坐了回来：“自然是养伤混吃等死啊。” 　　月式微静了须臾，接道：“那你跟玉娘又是怎么认识的？” 　　银狐抬眸，答：“老道逮住了我非要我留在此处护着玉娘，不然就收了我去六道门当活靶子，我没得选。” 　　闻言月式微想起了之前少年说的话，老道曾答应过他帮他救出玉娘，少年骂他修仙的不守信用，其实当年老道并非没来，他确实来过只是不知为何没能救出玉娘，反倒安排了一个狐妖留在她身边守着。 　　房中一时没了声音，叶挽卿听得入神反应过来：“这么多年都是你一个人守在这里么？老道离世多年你对玉娘又没有这般义务，为何不走？” 　　大多数妖都是不遵循人族言而有信那一套的，就连很多人也做不到一诺千金，她没理由守在这里。 　　银狐知道她的意思，忆起多年前的事：“老道仿佛知道什么，跟我说若是玉娘出了事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我，定当连夜托梦给他的徒儿收了我去六道门当活靶子，现在想想那老头忒狠了。” 　　这话惹得叶挽卿都连连点头：“看不出老道竟如此守信，虽没救出玉娘却也托你护了她几百年。” 　　月式微沉默良久，忽而打断：“老道为何不直接救她出去？”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问过银狐，银狐没有多说，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情有可原，但老道却是叫人想不明白。 　　银狐叹了口气，有些惋惜：“不是老道不愿相救，是玉娘自己不愿意走，如今就算是你们来了她也不会离开，死都不会。” 　　叶挽卿有些错愕，银狐又道：“她有苦衷，但她从来不愿意告诉我，玉娘身世可怜，我来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了，虽与我同为妖但修为尽失受尽屈辱，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后来才渐渐好了起来。” 　　“我怜惜她，自然不会抛她而去。” 　　“那少年让你们来救她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所以我断不能让你们见玉娘。” 　　话已至此，时间也临近晌午，月式微还是想争取见一见玉娘却不知如何开口，叶挽卿沉了一会想问问雀妖的事，话到嘴边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玉娘。 　　四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玉娘咽了咽口水又重新合上了门。 　　叶挽卿：“刚才那个……是玉娘吧？” 　　月式微回神迅速追了出去，银狐急的在后面直跺脚：“不准追！不准追！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稍稍透露一下，老道认识玉娘但是玉娘没见过老道，老道有一段完整的过往跟龙族有关，后续会提。 213 ☪ 巨头会面(误) 　　◎短小待补◎ 　　玉娘忽然推门而入房中三人谁也没料到, 任凭银狐如何阻拦月式微已经转瞬到了门口，开门追出，玉阁之中空无一人, 只有几缕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格外安静就像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月式微走出房门, 瞥了一眼周围空荡的环境又看向别处几间屋子。 　　这一层除了外面会客的花台就只有里面玉阁的几间屋子，此时白天也不见一人, 安静得很，月式微所在这一间是第三间, 前面还有两间。 　　像是直觉一般她径直走到了第一间房门前, 推门的刹那却倏而收回了手, 扭头看向匆匆追来的银狐不觉往后退了两步。 　　银狐换去了血衣, 追的火急火燎，狐狸尾巴露了出来，像一捧火似的垂在身后, 见她让出了位置便顺势拦在了门前，有些生气：“我不是说了不让你见她么？这就是你的诚意？” 　　月式微站在她身前，扫了眼门扉平静道：“我没进去。” 　　银狐怒气未消：“若是说我再晚来一步你岂非不闯进去？” 　　“我好像吓到她了。”月式微接道：“我于她而言是从未见过的外人, 还是你去比较合适。” 　　方才玉娘推门看见她和叶挽卿时那副惊恐的样子她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见过，惧怕、不安和绝望，就像是天生长在那双眼睛里似的，一见到生人便如潮水翻腾汹涌。 　　银狐听她如此说缓了神色, 冷静下来道：“玉娘因为早些年的经历，极其害怕生人，你不该追她。” 　　就像之前她说的, 早在她来这里之前玉娘就在这了, 不仅修为荡然无存, 每日还得匍匐在别人身下讨生活，白天对她来说总是特别短，夜晚变得又冷又长，就像是等不来黎明一般。 　　银狐初见她的时候整个人极度敏感，屋里从来不开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稍一有人靠近便吓得浑身颤栗，双手、脸蛋、脖颈这些地方从来完好无损，掩在衣服下面的尽是血紫的乌青，掐的揪的还有拳脚相加的，都是些暴戾的客人动手打的，就像一个破布娃娃没有生机。 　　现如今过了这许多年她仍然逃不出那些阴影，即使银狐夜夜护着她再没让她陷入过一次险境也没能让她彻底走出来，只要一见到生人就丢了魂。 　　月式微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垂下眸子有些愧意：“是我心急，若是可以我还是想见见她，能救她出去更好。” 　　银狐没说话，只是转身推门道：“我尽量。” 　　“有劳。” 　　银狐进了门随手关上了，房中果真又是昏暗如旧，只有几束淡光透进来，地上的落尘被扬起清晰可见。 　　深呼了口气她轻声喊：“玉娘，是我。” 　　她知道她就在这里了，无人应答。 　　银狐朝床边的角落里走去，木窗微光打在她身上，看着一米之外黑漆漆的角落她缓缓蹲下身子。 　　“是我，玉娘，你看清楚，是红尾巴的狐狸，别怕。” 　　说罢还甩了甩自己的尾巴，黑暗之中窸窸窣窣一阵，颤栗着探出了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腕，腕骨分明，手指精瘦。 　　银狐应声拉住她慢慢靠了过去，看见了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睛，空愣愣的像失了魂。 　　玉娘认出人泪水忍不住的往下淌：他们是不是又来打我了？还没到晚上，我不想挨打。 　　银狐按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她们不是坏人，不会欺负玉娘，不会有人打你，晚上也不会。” 　　“玉娘要是不愿意看到她们我帮你赶走。” 　　玉娘收了眼泪，缩在角落里问：你从不跟客人说话，她们是谁？ 　　银狐答：“她们不是客人，只是与我殊途同归的两个陌生人，见过两三次面罢了。” 　　静了一会，玉娘抬眸：她们来干什么？ 　　银狐咽了咽口水，知道是个机会，便道：“玉娘还记不记得之前的一个老道，就是胡子很长头发很白的那个？” 　　玉娘想了一会，点头：记得，因为他你才留在这里的。 　　银狐笑了笑：“她们也是来救你的，玉娘愿不愿意见一见？” 　　玉娘变得有些紧张，眉头蹙了蹙：我不走，我不离开这里。 　　眼见她情绪激动银狐赶忙安抚：“玉娘不会离开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人把玉娘带走，但人家千里迢迢而来愿不愿意见见？我会在旁边守着你。” 　　玉娘犹豫很久，脸色有些苍白看了眼银狐：老道是好人，她们也是好人，我相信你，玉娘见。 　　…… 　　银狐费了些力气口舌才说服玉娘见见这两人，出了房门就看见她们守在门口寸步未离。 　　“玉娘愿意见见你们，前提是我得在身边，其次你们要戴上纱笠，看不见你们的脸或许好些。” 　　二人应允，到原来的房间戴上纱笠坐着等，银狐看准备妥当便要出门唤玉娘过来，临门一脚她又折了回来，道：“忘记告诉你们了，玉娘不能说话，你们若是想问什么我会帮忙，但是切记不该问的别问，若是让她伤心我不介意再杀一个人。” 　　说完她便要走，叶挽卿忽而生了疑问：“不对吧，我记得玉娘不是会说话的么？” 　　她们第一次来时在花台见着玉娘，她弹琵琶之前还说过一句“妾身玉娘”，嗓音绵柔，轻轻慢慢的很好听。 　　听见这话银狐脸色冷了几分：“短短四字她练了百年才有你们耳中的那一句妾身玉娘，是雀楼要求她的，不然会被人说傲慢。” 　　玉娘口齿不好，银狐当初刚见她时就已经是这样了，为了说好这四个字每天都练，刚开始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一说话嘴里就会撕出口子血流如注，往往一个字都说不完全就见血了，从嘴角淌下来十分吓人，后来练习惯了摸到了些关窍才渐渐好些，能完整说出这四个字了，但多少还是会流出点血。 　　“别在她面前提说话的事，玉娘会伤心。” 　　银狐抛下这么一句就快步走出了房门去唤玉娘，留二人在房中如坐针毡，玉娘脆弱，她们也怕伤害别人，尤其是这些不经意的话语，有时最是伤人。 　　【📢作者有话说】 　　玉娘比在场三人年纪都要小，换算成人族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因为修为被废所以永远都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还有就是完结前不看评论区了，为了专心写文，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微博戳。 214 ☪ 无能狂怒 　　◎短小待补◎ 　　见玉娘之前, 月式微和叶挽卿捋了捋思绪，决定就问老道相关的事，其他的少问, 或者有机会再问问银狐也可，只是不能当着玉娘问。 　　那时玉娘推门看见她们二人的样子着实是吓坏了, 就连叶挽卿看着也晃了神，她当时还诧异, 自己和月式微长得也不算丑，在妖界中还算拔尖的, 怎么玉娘看她们像洪水猛兽一般, 问及月式微她也没有细说, 只道：“玉娘可怜, 是我们冒犯。” 　　很少看见月式微露出愧色，也很少听她说谁可怜，但那一瞬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闪而过的歉意。 　　“我们吓到她了, 还是等银狐将人带来吧。”她说完便不再说话，叶挽卿应了一声也随她安静的等着。 　　没过一会门扉敞开，银狐领着玉娘进来, 一身湖蓝，身上素简，长发挽在脑后用弦月簪子简易的簪起来，长发如瀑只垂了一小把在胸前, 鬓边戴着一只小小的海棠花。 　　此时早已过了海棠花开的季节，等人近些才看出是烧蓝制的，做工精美不落凡俗。 　　她们戴着纱笠, 玉娘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惊恐但还是跟在银狐后面不愿意露面, 只是时不时掀眸看她们两眼然后又徐徐低下头去, 就像第一次抱着琵琶上花台时的神情一样。 　　玉娘生的不俗，那双眸子安静的时候尤其好看，像小鹿一般，目光躲开时反而不易看出惧色，倒是有种半垂眸子静观落花流水的风情。 　　银狐将她引到一旁坐下，自己站在旁边看向月式微：“玉娘说见见你们，如今人来了，有什么想说的话便一并说了吧。” 　　她们一心只想见玉娘，如今见到了倒是不知从何开口了，玉娘抬头看了眼银狐给她打手势：她们为何不说话？是不是应该玉娘先说？ 　　银狐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忽然都哑巴了，尚未想好措辞玉娘便站了起来，看着面前戴着纱笠的二人咽了咽口水徐徐行礼，妾字未说出口就被月式微打断：“只是见见你，不必如此。” 　　玉娘愣了一瞬，抬眸看向她，瞳孔亮亮的。银狐扶她，瞥了眼月式微：“要见的是你，先不说话也是你。” 　　言语中有嗔意，玉娘拍了拍她的袖子让她别说了，银狐这才别过脸息了声。 　　玉娘重新坐好，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娴静美丽，想了想才再次起了手势，只是这次不是朝着银狐，而是向着月式微。 　　银狐看完她的手势随即口译道：“赤棠说你们是好人，就像老道一样，我也觉得你们是好人。” 　　做完手势还浅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就像她的话一样让人亲近。 　　月式微浅浅点了点头回应，看了眼银狐，问道：“赤棠是你的名字？” 　　银狐不耐烦点头，很显然根本没打算告诉她们她的名字。 　　月式微了然也没理她，玉娘打开了话匣子她便接了下去：“老道什么时候来的这里还记得么？” 　　玉娘闻声看了眼赤棠，垂下眸子想了一会给她起手势，赤棠站在一旁随即译道：“很久之前了，大概几百年之久，我也记不清了。” 　　老道是五百年前到的剑冢，遇见那名符文少年也是那个时候，少年让他帮忙救玉娘亦是，时间大差不差，他离开剑冢不久应该就来了雀楼，见了玉娘，几百年的时间倒也吻合。 　　“老道见你可曾同你说过什么？哪怕只言片语，有么？”她继续问道。 　　玉娘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的摇了摇头，沉了一会又起了手势：他什么也没同我说，只是扯住我的袖子拽我走，我不愿意才松开。 　　月式微唇瓣张了张，顺势就想问为何不愿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银狐曾说玉娘有苦衷，既是苦衷自然不便提了。 　　她扫了眼赤棠，转而道：“老道是一个人来的？可曾有帮手？” 　　此话问出赤棠脸上神色遽然一变，甚至有些慌乱，虽依旧站着不动如山，但看向月式微的眼神颇有些愠色，像是忽然遭到背刺一般，表情极其丰富。 　　月式微知道自己问到了些之前什么不知道的东西，只不看她，目光看向玉娘。 　　与赤棠反应不同，玉娘很快便摇了摇头。 　　月式微这才看回银狐脸上，此时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很不好受。 　　之前问及银狐她与玉娘如何相识，她只说是老道逮住了她威胁她在此处护着玉娘，可若老道真是逮住了她并将她带到了雀楼要她护玉娘，那老道又怎会忽然一句话不说就扯着玉娘要走呢，岂非矛盾？ 　　这只银狐十分真话三分假，叫人难辨。 　　思及此处，月式微指着银狐继续问玉娘：“不知你同她如何相识？” 　　问出口的刹那她暗暗施了法术想听玉娘心中答案，免得这只狡猾狐狸瞎传话。 　　玉娘想了一会再次看向银狐，银狐敛了脸色勉强扯出笑意，玉娘转过头便起手势，银狐不得不译。 　　“赤棠是我的客人。” 　　月式微眸光一颤，不问不要紧，这一问答案倒有些尴尬。 　　银狐先绷不住了：“干嘛？！就许你们爬窗敲晕客人，就不许我这么干？” 　　“只是我没你们好运罢了，当晚就碰到了那老道。” 　　银狐离开剑冢趁乱逃走，身受重伤修为大损，短时间内不好恢复，听闻雲城之中的雀楼有一位玉娘能助修炼这才寻来，结果爬窗好容易放倒了别的妖，结果自己后脚就折在了老道手上。 　　“老道进来就要拉着玉娘走，还准备一并抓了我。” 　　冤家路窄，她本以为逃出了剑冢再也不会同老道碰见，岂止才过几天的功夫又在雀楼撞了个正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开口便是：“道士还逛雀楼？闻所未闻？！” 　　不知是这句话激怒了他还是怎么样，老道甩了浮沉就捆住了她，见着玉娘愣是一句话没说出口就要拉着人走，属实怪得很。 　　玉娘死活不愿意同他走，她记得自己当时还讽了那老道几句：“你这老道莫不是也是为了修炼？真是为老不尊！丢人哩~” 　　现在想想亏的是老道没打死她。 　　【📢作者有话说】 　　玉娘做的手势赤棠都是直接说出来，因为总是要写“赤棠口译道”这几个字，有些繁复所以有些地方省了，希望不会影响你们看。 215 ☪ 玉娘很惨 　　◎此章慎入◎ 　　银狐想老道原本的打算是收了她带回六道门的, 后来她嘲了几句人家忽然改变了主意，让她在这里护着玉娘不可有半分损失。 　　赤棠当时自然是不愿意的，架不住老道卑鄙如斯几番威胁, 现在想想哪有修行之人的一丝仙风道骨。 　　月式微听出她语气有些不服，便问：“你既然不愿意也没见你离开这里？” 　　赤棠蓦然叹了口气驳她：“那次之后老道前后又来过几次, 一则是为了监督我，二则也送了好些伤药来, 只是相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再后来也没有消息了, 我也没再见过他, 打听了才知道他已过世。” 　　“你问我为何没走, 起初我确实动过一走了之的念头, 但仅仅在这里待了两日我就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下去，眼中无故晕开一片愧意，沉沉的看着玉娘不愿再说。 　　当初老道不容拒绝的要她在此处护着玉娘, 为保妥当还一声不吭的给了一些恢复法力伤势的丹药，都是些好东西，赤棠有些意外：“你来真的？” 　　老道没回应她, 只是解了捆她的拂尘，指了指桌上的锦囊中的丹药告诉她：“你若答应我这些东西就是你的，若是不答应就随我去六道门。” 　　他言语威胁，赤棠活动着发酸的关节目光却落在桌面那一小把丹药上。仙门炼的丹药她还是头一回见, 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传言人吃了都大有裨益更何况是妖？赤棠稍有犹豫便一口应了下来。 　　临走前老道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告诫她：“护她百年对你百利无一害。” 　　修仙的就喜欢打哑谜, 说什么天机不可泄路, 赤棠也懒得问, 只敷衍了几句知道了知道了，快快将人赶走了。 　　老道走后她自顾自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丹药，足足一小把，粒粒分明，她一把抓了往腰上塞，藏好之后又掏出一颗看了看品相心中有疑，她不太相信这老头会将这种好东西施舍给一只妖。 　　不对劲。 　　她拿着那颗金灿灿的丹药，目光缓缓下落看向角落里蜷起身子的玉娘，徐徐走过去蹲在她身前，身后的尾巴夹不住露了出来，道：“刚刚那老头他好像认识你？你们什么关系？” 　　玉娘抱膝不敢看她，只摇了摇头。 　　赤棠也未多问，将手上的丹药递了上去，神情诡异像是递的一把刀：“吃下去。” 　　她才不信老道真的这么好心，总要拿人先试试。 　　玉娘瞥见她的手伸过来下意识别过脸去，赤棠忍着耐心：“老道说的你听见了，这是好东西，我想你比我更需要。” 　　对方双唇微抿，始终没有转过脸看她，赤棠将手凑近了一些却激的对方躲得更远，整个身子没入黑暗，连月光都透不到的地方。 　　赤棠失了耐心，扼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强行扳了过来，稍稍用了点力气玉娘的嘴巴就张开了，明明力气不大玉娘却猛然落下了眼泪，顺着脸颊一路淌到了赤棠手上，晶莹剔透有些温热。 　　将丹药塞进她嘴里的一瞬，指腹滑过粉唇，玉娘眼中惊恐之色只增不减，像是出于本能般抓住了赤棠的手，脸上哀情丛生。 　　赤棠愣了片刻，手上的动作还是将丹药往咽喉下推，玉娘含着泪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她的手从脸上甩开，赤棠抽回手的时候被她狠狠咬了一口，虎口处立马显出一排血紫的牙印。 　　“你咬我？”赤棠吃痛，手背上的牙印处渗出血迹。 　　玉娘下意识抱住了脑袋，等了半天却没动静，怯生生的瞟了眼，赤棠正坐在桌边对着月光检查伤口，觉察她的目光还蹙着眉嗔怒：“就是喂你吃一颗丹药怎么还咬人呢？下嘴忒狠了。” 　　她收了收眼泪自己挨在角落里也不出声，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见玉娘吞下丹药没有其他反应才又从腰间摸了一颗出来，用茶盏的底子碾碎后撒在了伤口处，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长肉，说是神丹妙药也不为过。 　　赤棠颇为满意，摸着腰间剩下的不少丹药像是捡了极大的便宜，心情好了大半看窗外天色昏黑便留在了玉阁，收了人家这样的好东西她不遑再多留一会。 　　她再次看向角落里藏着的人，长夜无聊她走过去盘腿坐在地上，半撑着下颌将咬伤的手背伸给玉娘看：“你把我咬成这样不打算说点什么？道个歉也行啊？” 　　玉娘红着眼睛护着脑袋，许久嘶哑着声音想说点什么，呜呜咽咽的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反倒是嘴角逐渐渗出了血，她越着急说话声音越哑，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赤棠急的脸通红。 　　赤棠看出了什么，道：“你是不会说话？” 　　玉娘咬唇，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眼中不甘又倔强，她拼命想开口证明自己但只有鲜血不断往外淌，赤棠大概猜到，什么也没说只递过去一块手帕：“你想说的我听见了。” 　　“不用耳朵，用心。” 　　愤怒和不甘在这一刻猛然平静，玉娘默声接过手帕，擦去鲜血眼眶却不觉湿了。 　　“你来这里多久了？”赤棠问她。 　　玉娘闻言，将帕子小心叠好攥在手心一个个手指头的开始掰，她在算，掰来掰去朝她比了个四。 　　赤棠闲聊似的：“四年？” 　　玉娘摇头。 　　“四十年？”赤棠也纳闷。 　　玉娘还是摇头。 　　“难不成四百年？” 　　玉娘默认。 　　赤棠恍然，能活四百年的那断然不会是人了，只能是妖。 　　她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个女子，既看不出修为原形又手无缚鸡之力，显然是被人废去了修为才会如此，人不是人妖不是妖，不论用修士的眼睛还是用妖的眼睛去看都很难看出，就连她也将人默认成了人。 　　聊了些有的没的已是深夜，赤棠伤好的差不多有些犯困，本想到床上睡，看了一眼玉娘自己坐到了桌子旁边。 　　“今夜你睡床我睡这。” 　　玉娘朝她指的床榻看了一眼，惧怕的摇了摇头，赤棠没想太多自己化作赤尾银狐跳上了圆凳，圆圈似的绕了几圈顺势卧下，缨穗似的大尾巴像炽火拥雪缓缓睡去。 　　过了很久她再醒来，玉娘还在那个角落，窗外天边已有亮色，她知道她该走了。 　　伸了个懒腰跳下了圆凳化作人形，回身准备喝口水才发现桌面上摊着几两碎银子，扫向房中唯二的玉娘：“这银子你放的？” 　　白天的时候玉娘似乎精神好了些，至少脸色不苍白了，点点头好似还有笑意。 　　没等赤棠说什么玉娘便指了指自己的手背又指了指赤棠。 　　“你是想用银子赔罪？” 　　有人能明白她的意思玉娘脸上便有了笑意，赤棠也笑了笑道：“心意领了，银子就算了。” 　　她拿了老道这么多好处再收别人的银子倒真是畜生了，有了这些丹药别说一口，就是被她咬上百口也无甚在意。 　　她这般想玉娘却神情黯淡下去，走上前将桌上的银子拢在一旁，指尖蘸水写下几个字。 　　“玉娘身贱，此钱干净。” 　　赤棠心猛然一滞，解释道：“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我收。” 　　说罢伸手将银钱收走，腰间塞满了丹药没地方放，玉娘知晓意思，便从她手上接过了银子，垂眸让她稍等。 　　赤棠本想摸出那块手帕包在里面带走，半天寻不见才想起夜里给了玉娘，无端又想起老道嘱托，静了一会对玉娘道：“那块帕子你留着吧，我下次来取。” 　　玉娘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只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玉娘拿了一只绣囊过来，银子都装在里面，赤棠接过来随手悬在了腰上，玉娘笑了笑指尖蘸水又写下几个字。 　　“我洗干净，等你来取。” 　　赤棠未做停留，在黎明时分从窗户走了。 　　她一只妖来去自由惯了，况且她与玉娘素昧平生，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走了，掀窗前还垂眸看了眼玉娘。 　　玉娘站在窗前，裙钗装束美丽夺目，脸上因为有光才添了一丝人气，嘴角有一抹浅浅的笑。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赤棠心中少有的不安，鬼使神差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看你。” 　　玉娘张了张口，对着口型说“好”。 　　片刻的不安只动摇过她一瞬间，离开雀楼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连好几天她都没再去过雀楼，更记不起玉娘此人，至于老道，她能从他手上跑掉一次就能跑第二次，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 　　直到一次偷闲跑到了茶楼吃饭听戏，结账的时候她偶然摸到了腰上的绣囊，看了两眼也没记起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还挺好看的，手伸进里面摸银子顺手丢到小二的托盘里，目光盯着戏台子一刻未移。 　　最后还是小二提醒她掉东西了，她以为是钱，结果小二递到她手上却是一方叠好的帕子，干净整洁，什么味道都没有。 　　小二说这是和银子一起掉出来的，望着那方干净的帕子她晃了神，恍然觉得这帕子应该是红色才对。 　　凝神很久，她想起了玉娘，那个雀楼玉阁中的哑女。 　　一下午的戏她听得心烦，午夜时分拿着那块帕子站在了玉阁窗下，没多久掀窗进了玉阁，一进房中准备看一眼就走，谁知这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刹住了脚。 　　房中凌乱不堪，各种东西散落一地，床幔撕碎，锦被卸了下来，上面印着各种错杂的脚印，大大小小布满尘泥，床榻之上玉娘倒悬在床沿边，双目无神衣衫凌乱，看见隐在暗中的赤棠时渗血的嘴唇轻微地张了张再无表情。 　　直到有人喊了句：“哥几个把她扶起来，我再仔细看看她那张漂亮的脸蛋。” 　　“正好小弟们也想看看。”闻声从床上下来两只妖，分别拽住玉娘的手臂往上一扯，粗暴的拽到了那人面前：“大哥你看，这美貌兄弟们的钱实在花得值啊！修为大成指日可待。” 　　那人扼住玉娘的脖子想一亲芳泽，玉娘不知是出于本能反应还是吃痛伸手想推开，忽然触怒了那人，像是吃醉了酒手上没个轻重，迎头就是一巴掌扇在玉娘脸上，异常清脆，暗处没回过神的赤棠都被惊得后背一凉，光听声音脸上就火辣辣的疼。 　　一巴掌过后空气滞了一瞬，玉娘咯了口血，嘴唇干裂，那三人看见玉娘口中扇出来的鲜血逐渐失了控制，像是嗜血的猛兽嗅到了腥味一样，开始疯狂凌虐报复，玉娘不说话也从不出声。 　　赤棠看的心惊肉跳，她从不知道会是这样，想当然的以为一个用身体作修炼法器的妖应当不至于此。 　　施暴的声音飘荡在房中，赤棠不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掏出了腰间藏着的匕首。 　　她的修为靠着老道给的丹药早已恢复，此时杀人就像风雪过境，速度极快，一击毙命，不等那三只妖看清就身首异处，场面吓人。 　　玉娘坐在床边还没缓过神那三人就死了，很快，赤棠将匕首收进腰里踩着血泊走了过来，把帕子重新放回了她手上。 　　玉娘身上很多伤，大大小小或青或紫，嘴里有很多水泡，密密麻麻绿豆大小往外渗血，问及原因玉娘只是指了指烛台。 　　想也不用想，定是那些妖捏着烛台抓着她的手往她嘴里滴的，嘴里那些也全都是烫起来的水泡，看着这些赤棠后背发寒：“早知如此不叫他们死的这般痛快，我提出去杀。” 　　她处理了尸体，收拾了屋子，玉娘坐在圆凳上手里拿着那块帕子，赤棠从身上摸出剩下的丹药全都用在了玉娘身上，上好药另外在玉阁找了间房间让她休息，自己就化作原形睡在旁边。 　　赤棠曾斗胆问她：“你将帕子放进绣囊，是早就知道我不会再回来？” 　　玉娘没回应，赤棠也不再问，只说：“我回来了，且听那老道一回，我护着你。” 　　【📢作者有话说】 　　之前赤棠是在现场杀人的，后来发觉自己杀太多了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开始尾随(也就是提到外面去杀)。 216 ☪ 醋(此章可入) 　　◎短小待补◎ 　　都是些陈年往事, 赤棠没细说月式微也没有问，她与玉娘相处五百年彼此之间自然是经历过一些什么的，以致赤棠脸上露出这般神色。 　　月式微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良久抬眸：“老道之后来这里多次就没同你说过其他的？” 　　赤棠闻声回神：“比如？” 　　月式微斟酌了一会开口：“比如要你留在这里，为什么, 凭什么？” 　　“你不好奇么？” 　　要说好奇那自然是好奇过的，不然太没道理了, 赤棠笑笑道：“说出来只怕你不信，那老头说我和玉娘有缘。” 　　老道来的次数多了她也有那么一次问过, 问他为什么是她, 又凭什么是她, 难道就因为她恰好那夜闯进玉娘房里么？老道不言, 神思深沉只说：“有缘。” 　　现在想起来赤棠都觉有些荒谬，怎么个有缘法他也没说。 　　“修仙的神神秘秘说话说一半，鬼知道他说的良缘孽缘。”赤棠瞟了眼月式微：“要是现在我也神神叨叨的说一句你和叶挽卿有缘, 你信不信？” 　　月式微看了眼叶挽卿，毫无犹豫：“信。” 　　“如此笃定？”赤棠追问不嫌事大：“良缘孽缘？” 　　叶挽卿蹙眉，不服气道：“自然是良缘, 你这狐狸忒坏了！” 　　赤棠看了眼月式微，她静静坐在那里，半边没入光里，薄纱下清晰的映出姣好面部轮廓, 长发从胸前一直垂到腰下，美得就似一幅画，偏偏一想到她说话时的凉薄样子又不觉收了目光。 　　笑道：“她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难说呢, 弄不好是孽缘你哭都没地方哭。”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 玉娘也示意她别再说, 月式微安抚了叶挽卿转过头来冷了声音：“有些事我可以不提，但你是不是也应该适可而止？” 　　赤棠别过脸：“我不说了便是。” 　　月式微只不理她，看向玉娘继续问道：“那老道可有同你说过什么？” 　　没等玉娘回应赤棠先声答话：“这你放心，老道一句话都没有和玉娘说过，我陪在她身边亲眼看见的。” 　　月式微置若罔闻，直到玉娘摇了摇头才扫了眼赤棠：“你不是说老道来过很多次么？” 　　她答：“是来过很多次，但是每次停留的时间极其短，有时看一眼玉娘就走有时放下东西就走，往往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每次还得我求着他开口才勉强搭几句话，他来了这么多次说的话都不超过三句，怪得很。” 　　原以为老道会同玉娘说的话多一些，没想到竟是这般少言寡语之人。 　　月式微垂下眸子，蓦然又道：“老道除了雀楼还去过别的地方么？” 　　问这个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忽然想起了老道那个徒弟说的话，她说老道不让六道门的弟子踏进九乌雲城，也不让靠近那处剑冢，想来是他发现了什么也不一定。 　　本以为赤棠会含混过去，不想她却改了神色，答道：“有啊，皇宫。” 　　“他去皇宫做什么？” 　　下一瞬赤棠便恢复了神色：“我哪知道，听说是皇帝召他去的。” 　　月式微：“这恐怕之前的事了？” 　　赤棠颔首：“自然，大概五百年了吧。” 　　时间太久远，月式微便也不问了，转而道：“老道且先放放，我还有件事要问玉娘。” 　　赤棠：“你问便是。” 　　月式微看向玉娘：“你可曾认识一个腰上悬着两道符文、眼睛蒙着白布的少年？” 　　尽管不知道少年托她救人的意图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想问问玉娘是否认识他。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玉娘，她静了很久也没动作，空气就像凝滞了一般，就连赤棠也露了疑色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玉娘恍然，笑着摇头。 　　月式微还想问忽然收了声，目光移开作噤声状指了指门口，赤棠会意极轻的蹿到门边手上已经捏起了匕首，等着那人推门一刀毙命。 　　等了一会人没等来倒是响起敲门声。 　　“今日有贵客到访，吩咐等会到楼上见见。” 　　是清朗的少年音，月式微在房中听了一会传话的人似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门口等了片刻才走。 　　确定人走后月式微和叶挽卿从里面走出来，赤棠将匕首收进腰间也徐徐走了过来，神情严肃。 　　“怎么了？”月式微看出她神情不对。 　　赤棠眉头微蹙想了片刻让玉娘先在这里，自己将月式微她们往门外带：“先随我来。” 　　三人进了玉阁另一间房子，掀开床帘的刹那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此人叶挽卿认识，正是那日碰见的雀妖，自从那时中了她的蛇毒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是？” 　　赤棠打断她：“她身上的毒已解，只是一直未醒，你们带着她离开雀楼，越快越好。” 　　叶挽卿看她样子只怕要出什么大事不敢耽误，坐在床边将雀妖扶到肩头，托着她的手臂才重新站起，问道：“发生何事了？忽然这么着急？” 　　赤棠赶忙开了窗看了外面情况：“来不及了，你们快走，我等会再跟你们解释。” 　　她将窗户开大示意她们快走，月式微扶着窗子什么也没问，只说：“我们在对面的茶馆，正对着玉娘房内窗户的那一间。” 　　叶挽卿扶着雀妖先一步上窗，回头问了句：“是不是很危险？你怎么办？” 　　赤棠失笑有些无奈：“你是不是脑子坏了，知道危险还管我？” 　　收了笑她又道：“我很快就来，你们快走便是。” 　　叶挽卿不再多言，带着雀妖纵身一跃便跳了出去，带着一个人还身轻如燕身手了得，不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赤棠扶着窗叹：“看不出来你未过门的妻身手竟还不错，就是跟了你可惜了。” 　　月式微冷眼扫她：“不跟我难道跟你？少打她的主意。” 　　突如其来的醋味着实熏着了赤棠，指了指窗外就赶人：“该你了，快走吧。” 　　月式微踏上窗台，回头鬼使神差问了句：“玉娘呢？” 　　赤棠气笑了：“不是，你们夫妻两个有病吧？老担心别人做什么？快走快走，烦死。” 　　叶挽卿带着雀妖先一步到了茶馆，月式微后脚就被赤棠骂走了，临走也没能反驳一句。 　　将雀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叶挽卿来到窗边和月式微站在一处往对面望，玉娘那间房子的窗户已经关了起来，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彼时赤棠关好了玉阁所有的窗户，最后来到玉娘的房间，看见坐在桌边的女子不觉握紧了手，靠近的一瞬玉娘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赤棠抚好她鬓边的海棠，道：“玉娘别怕，我会在附近守着，会没事的。” 　　玉娘松开她的手，给她比手势：玉娘不怕他，玉娘恨他，恨死他。 217 ☪ 鸿羽 　　◎吃糖◎ 　　玉娘所恨之人赤棠听她说过, 那人一身红衣从不束冠，也从不见他动怒，看人总是透着一股邪性, 饶是在笑也渗人。 　　赤棠同她相处多年也大略猜到一些东西，就是因为知道才没问, 能废玉娘一身修为还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地方的自然不是好人，只是这次她没法帮她, 只能她自己去见。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 　　玉娘抬眸，脸上犹有泪痕, 赤棠取出帕子拭去泪痕继续道：“海棠知春, 海棠无香, 藏好眼中的恨意, 这样你才会安全。” 　　…… 　　叶挽卿望着对面的门户良久也没什么动静，心中不由担忧：“赤棠不是说一会便来么？怎么还没来？” 　　月式微早已坐下闭目养神，眼皮都没动一下：“她说来未必来, 说不来也未必真不来，那只狐狸狡猾，我告诉了她地方, 来与不来且先等着。” 　　叶挽卿看不出名堂，离了窗坐到床边，打量了躺着的雀妖自然而然瞥见了她手上的伤，当时自己钉的两个孔这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长好的肉粉粉的不仔细看也不明显。 　　“连我们两都没法医的毒赤棠怎么就给医好了呢？难不成当年老道还给她一些专门解毒的神药么？” 　　这问题她想了很久事后仍觉得神奇，月式微缓缓掀眸瞥了一眼，答：“若真是这样那他如此折寿仙逝倒也不是没有理由。” 　　叶挽卿扭头看她：“此话何意？” 　　月式微起身：“又是掐指算今夕又是劳神炼神药他不死谁死。” 　　道士修行贵在自知, 逆天而行自会反噬, 不然何至于草草一生白白折了命。 　　缓步走到床边简单看了下雀妖的伤势, 确定无碍后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手指，迷迷糊糊的说着什么，叶挽卿吓了一跳，月式微一脸平静道：“你怕什么？她是雀妖不是老道，还能诈尸了不成。” 　　她缓过神，隐隐听见雀妖嘴里在说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叶挽卿凑了过去，断断续续间听见她说“吃”。 　　“吃什么吃？难不成是饿了？”叶挽卿嘀咕道：“吃什么呀到底？” 　　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出来，月式微站在旁边徐徐开口：“她说吃糖。” 　　叶挽卿蹙眉犯疑：“她不是醴雀化妖么，最喜欢吃的应该是酒渣子。” 　　月式微抿唇不知如何解释：“等她醒了你自己问她。” 　　话音刚落雀妖就睁了眼，看见眼前一坐一立的两个陌生人险些又吓晕过去，回过神盯着月式微那张脸认出了人：“你……我认识你。” 　　目光转过来落到叶挽卿身上，声音猛地高了三个调：“你你你、是你咬我！” 　　说完不自觉的捂伤口：“啊好疼。” 　　叶挽卿拎起她的手将她压住伤口的手掰开：“可不疼么？再不喊伤口都找不到了，你喊之前好歹也看看清楚好不好，哪有你这么演的，太假。” 　　雀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面露疑惑：“伤口虽好了可我的手还是有些疼。” 　　叶挽卿松了手，瞥了一眼解释道：“你那是躺久了麻的，跟我可没关系，我还没告你捏我呢，我都没喊疼。” 　　一旁看热闹的月式微淡淡接话：“你是没喊疼，直接给了人家一口。” 　　这一口差点给人家送走。 　　雀妖揉了揉手腕，看见自己手背上早已不明显的伤口和如今生龙活虎的状态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良久小声道了句“谢谢”。 　　叶挽卿端着一盏茶递过来，听见她的话答道：“救你的可不是我们，这句谢我们可担不起，先喝水。” 　　雀妖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问：“不知可否告知恩人姓名，我好致谢。” 　　月式微忽而道：“只怕我们不便透露她的姓名，倒是可以告诉你她是只狐妖，你应当见过的。” 　　雀妖静了一会，像是知道了她口中所指轻声说了声“谢谢”，又连声问了句：“她呢？” 　　叶挽卿答：“她现在有事才将你托付给我们，若是顺利你等会便能见到她，不必心急。” 　　恢复了些力气雀妖瞥见了对面的雀楼，她认得那个地方想下床看看，刚挪动身子准备穿鞋叶挽卿忽然问了句：“这是什么？好漂亮。” 　　雀妖回头才发现叶挽卿正指着她脚踝上的一个银环，她铺开衣裙遮住解释道：“没什么，就是一个银环，从小就带着所以没摘下来。” 　　叶挽卿想看看：“上面仿佛还有字，是你的名字么？” 　　雀妖有些拘谨，只说：“我叫鸿羽，惊鸿的鸿，羽翼的羽。” 　　“鸿羽，红羽。”叶挽卿念了几遍：“倒是个好名字，很适合你。” 　　雀妖腼腆笑了笑，叶挽卿也大大方方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连同月式微的一起。 　　话没搭几茬叶挽卿的好奇心愈发强烈，拉着鸿羽问这问那，包括但不限于“醴雀真的喜欢吃酒渣子么？只吃这个么？吃不吃别的什么？你们有喜欢的人真的会拔下红色的羽毛送给别人么？不痛么？如果别人不接受怎么办？你的羽毛还会再长出来么？” 　　诸如此类，月式微竟插不上一句话，只能暗自后悔不该告诉她这么多醴雀的事，弄得她现在对这种情鸟十分感兴趣。 　　鸿羽虽有些拘谨但是面对她一茬又一茬抛过来的问题不仅没有厌烦反倒耐着性子一个一个的答。 　　“我们最喜欢酒渣子，但是也吃别的，你们吃的我们都会吃，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拔下红羽赠给她这是我族的规矩，虽然会痛但也是坚贞不渝的爱，别人不接受的话也没关系但是心意要传达，若是不成也不能缠着人家，新的羽毛长出来之前我们不会再爱上别人。” 　　这些无聊的问题鸿羽答得十分耐心，甚至还能跟她搭上几句，讲到有趣处还会捂嘴轻笑，反倒是叶挽卿潦草惯了，笑到不能自制时会有鹅叫声，惹得月式微几度侧目。 　　虽是如此氛围倒也轻松，聊到吃的叶挽卿笑着问她：“方才你在梦中总喊着吃糖，你们也很喜欢吃糖么？” 　　鸿羽愣了一瞬尴尬笑了笑：“是、是啊。” 218 ☪ 有糖 　　◎二更失败呜◎ 　　鸿羽笑得有一丝尴尬, 叶挽卿正在兴头上也没察觉，拉着她又问平时都喜欢吃什么糖，鸿羽笑了笑从身上摸出了两块四四方方的糖递到她跟前。 　　“喏就是这个啦, 给你吃。” 　　叶挽卿没料到她还真的随身带糖，错愣之余直勾勾的看着那两块糖目不转睛。 　　那是两块桂花糖, 只有拇指大小通体琥珀色，是用上好的甘蔗石蜜熬出来的, 熬好之后放到温凉再撒进新晒的桂花碎反复揉圆，等完全放凉后再分成这样的小块, 可以当零嘴也能拿来做点心。 　　叶挽卿之前只吃过一两回, 还是放在菜里调味的, 味道清甜很香适合冬天熬甜汤。 　　“这两块都给我么？”她问。 　　鸿羽放到她手心道：“此物之前一直是宫中御用, 后来才渐渐流传到民间，也不算珍贵，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再带给你。” 　　叶挽卿这才接过来, 自己吃了一块又昧下了一块，含在嘴里甜丝丝的，桂花的味道转瞬充斥唇齿, 她吃过这么多点心糕饼竟没有一样能与之相比，唯有钟离氏做的白糕糕香微甜有些相似，但少了挂花香又与之不及。 　　听见她说下次还有叶挽卿砸吧了两口糖：“果真？” 　　鸿羽看她不觉趣而发笑：“果真。” 　　叶挽卿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上次是腰缠玉带, 这次颈悬银锁，若是寻常人家也禁不起这么吃糖，她不自觉摸了摸鸿羽脖子上的银锁, 好奇道：“很少看到妖界谁的身上戴着银锁, 佩玉的倒是多见, 有什么缘故么？” 　　鸿羽垂眸看向银锁：“我生来不是个修炼的料子，花了很久才修炼成人，这个银锁是保平安的。” 　　一听是保平安的叶挽卿便息了声，月式微却道：“所以你才会去雀楼找玉娘？” 　　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就是有点冷，鸿羽垂下头双颊发烫，她是情鸟是忠贞的鸟儿却来雀楼，说出去并不好，脸上有些窘迫：“我修为太低最多能保持人形，与人斗法必死无疑，前些日子遭到同类取笑一时糊涂才找了玉娘……” 　　“糊涂？”月式微打断她：“那时在屏风后面藏着时我记得你说要观摩观摩来着，难不成那时候也糊涂？” 　　一句话让鸿羽无话可说，窘迫到极点半晌无言，叶挽卿忽而打破平静面露惊异小心问道：“鸿羽，你、你不会喜欢上玉娘了吧？！” 　　月式微眉心一跳：“你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叶挽卿答：“她是情鸟，第一次是糊涂第二次自然是因为喜欢，不然为何折返？” 　　月式微抿唇不语，不知道她上哪得出的这些歪理，时常让她无法反驳。 　　鸿羽听她这么说吓得连连摆手：“不、没有，我不是喜欢玉娘，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叶挽卿含着糖取笑：“那你为什么又折返？” 　　鸿羽默了一瞬，答：“总有人说雀楼玉娘可助修炼，可我那日回去就后悔了，我本不该去雀楼，可是……对不住，我骗了你们。” 　　“我就是想再去雀楼看看所以才又偷跑了进去，没想到会撞上你们。” 　　修为如何对她来说归根结底没什么大的影响，在九乌她很安全，所以那日折返回去也只是找了个由头，但她不善撒谎还是被月式微看出了端倪。 　　月式微继续道：“你为何折返？总有缘由才是。” 　　她一盘问起来就有些咄咄逼人架势，不得到答案誓难回头，叶挽卿知道她的性子只是笑着让鸿羽放轻松，被人逼问她的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 　　月式微眸也不抬像等着纠她错似的，鸿羽不敢看她抓着袖子放在膝上，手心生生憋出了一层汗。 　　酝酿许久才说：“自从去过雀楼见过玉娘，我时常想起一个人，我想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叶挽卿疑惑道：“去过雀楼你想起的不该是玉娘么？难不成还有别人？” 　　鸿羽默了一瞬点头，问及是谁她却不说。 　　见情况有些僵住，叶挽卿挽住鸿羽的胳膊叫她看自己的舌头：“刚才糖块好像割了舌头，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出血。” 　　说话吞吐不清，鸿羽还是帮她看了，只说舌面有些发红像是缺水，说罢还顺势下了床去帮她下楼再寻一壶热水来。 　　等人走后叶挽卿伸了伸懒腰走到桌子旁边倒了一盏茶饮下，拿眼极轻的瞥过月式微：“你太过心急把人家都吓紧张了。” 　　月式微淡淡拿走她手上的杯子，道：“可不是，人家还关心你缺水赶忙的就下去找热水去了，饮我这凉水倒委屈你了。” 　　这股子氛围不对头，叶挽卿显然察觉到了，笑道：“干嘛，要不你帮我看看舌头？” 　　月式微耳根一红看也不看她：“自是有人帮你看，也轮不着我。” 　　叶挽卿爱她这副样子，再聊些露骨的下去只怕她又羞愤嗔她荒唐，是条不正经的蛇，于是将话咽下转而道：“鸿羽就像个未涉事的少女，你这般对她将她吓得够呛。” 　　顿了顿又道：“平时也不这样的，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月式微瞥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叶挽卿笑答：“我当然知道，你又不是那种随便欺负人家小姑娘的人。” 　　相处久了这份默契还是有的，不然她也不会故意将人支走。 　　“殿下，说吧，你发现了什么。” 　　月式微眉尖若蹙，将盏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一声，道：“她脚上的银环。” 　　叶挽卿反问：“银环怎么了，很多人脚上都会戴，跟脖子上的长命锁往往都是一对的。” 　　就像鸿羽自己说的，保平安用的。 　　月式微却道：“那是脚镯，可她脚上那只不是还刻着字么？你什么时候看到过脚镯刻字的。” 　　这么一提叶挽卿倒想起来了，鸿羽脚上那只不是圆条形的，她的更扁，上面刻的字还不少，当时只是晃了一眼也没看清具体。 　　“看清是什么字了么？” 　　月式微摇头：“没看完全，只看到几个显眼的，宫廷御制。” 　　这几个字不用解释，一看便知道是宫里面造的。 　　叶挽卿：“最多比民间的金贵一些罢了，看不出什么吧？” 　　她也有些不确定，说话不觉失了底气。 　　月式微抿唇直接将话挑明：“你看不出来么那根本就不是镯子，是环志，你别忘了鸿羽原身是什么。” 　　叶挽卿恍然大悟。 　　所谓环志，就是家养鸟雀脚上戴的银环，通常刻有文字为了同别的鸟分别开来。鸿羽脚上若真是这东西便极有可能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东西可骗不了人。 　　叶挽卿刚想说什么窗外忽然飞进来一个人，二人骇然往旁边闪开定住身才看清来人。 　　赤棠看着二人一副没准备的样子出声调侃：“你们干嘛？一会不见不认识了？” 　　月式微神情冷淡：“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赤棠跳下窗台，麻利的落地：“你都告诉我地方了，我不来岂不是不识抬举，就算是死了魂也得来不是。” 　　油腔滑调的，月式微懒得搭理她，扫了眼她身后随口问道：“玉娘呢？” 　　赤棠只说“她来不了”。 　　叶挽卿愕然：“你把她丢下了？！” 　　“没有。”赤棠否定的很快：“她不会离开雀楼的，我又不是没跟你们说过。” 　　“那她怎么办？” 　　赤棠看了眼叶挽卿，答：“你别这么看着我，不是我不救她，是有人指名道姓要见她，我也没有办法。” 　　叶挽卿不敢相信之前这个口口声声要护着玉娘的人脸变得这么快，语气多了分不安：“你的幻术也不行么？” 　　赤棠摇头：“幻术不行。” 　　她的幻术她们有目共睹，连月式微都险些难以招架，这会说不行一时有些难以信服。 　　月式微面色平静，只问：“什么来头？” 　　赤棠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以她的修为远没有到能勘破对方身份的地步。 　　静了一会她又道：“这会他应该已经到雀楼了，我劝你们也别过去，那人的修为已经到了百步之内无所不知的地步，你们过去无异于送死。” 　　妖界修为顶尖的很少，她当初护着玉娘就是远远隔着看了一眼都觉得后背发凉，那人看着也不丑，甚至生的很俊逸，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后背发寒。 　　月式微本就没打算冒险，又道：“玉娘会怎么样？” 　　赤棠垂眸缓缓摇头：“那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时间不定，每次也只是见见玉娘就走，虽不会杀她但玉娘一定会受些苦楚。” 　　说到此处赤棠眼中已有怒色，可又无力改变，尽是惋惜。 　　叶挽卿沉了一瞬也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么？玉娘一个人在那里。” 　　赤棠目光飞远，看向遥遥相对的雀楼：“玉娘被困在那里，她不愿意走便没人能真正救她。” 　　三人沉默，心绪沉重。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三人同时抬眼便看见了门口端着一壶热茶的鸿羽。 　　鸿羽看见夹在二人之中的赤棠唰的便低下了头，端着热茶走了过来，擦过身边时叶挽卿看见她手抖得厉害，晃得盘中的茶壶叮咚作响，随时要倾下来一般。 　　“你怎么了？怎么抖成这样？” 　　叶挽卿好心问她，却惊得鸿羽猛然一个大颤，险些将滚茶泼了一身，还是叶挽卿眼疾手快的扶住才没酿成惨祸。 　　好容易将茶放好，叶挽卿将她拉到一边休息，却看见她的手还抖个不停，说话都说不清了，只时不时小心的瞥一眼赤棠。 　　赤棠将这一切都抓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说】 　　ps：鸿羽抖成这样不是吓得。 219 ☪ 两个想不开的人 　　◎可追◎ 　　忽然进来的鸿羽打破房中沉默, 叶挽卿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将人拉到床边坐下，道：“你怎么了？莫不是蛇毒还没根除要复发了？” 　　鸿羽只摇了摇头，连话都忘记说了, 余光无数次落到赤棠身上。 　　这份微妙没能逃过月式微的眼睛，她一声不吭坐到了旁边也不说话就看着, 叶挽卿摸不着头脑瞟了眼赤棠直言道：“你方才不是还想见见救你的人么？喏，那就是。” 　　鸿羽抖得很厉害, 飞快看了一眼赤棠不觉握紧了双手，掐着掌心迫使自己站起身上前道谢, 低着头浅浅作揖：“鸿羽、先、先谢过……” 　　“谢就算了吧。”赤棠忽而打断她：“我跟你不熟。” 　　鸿羽僵了一瞬, 笑的牵强：“我知道……可救命之恩理应相报。” 　　赤棠不屑一顾：“我救你是不想你死在雀楼, 若是出了事会牵扯我和玉娘, 跟你没什么关系，不用跟我上人族报恩的那一套，烦。” 　　这话就刻薄了些, 听着甚至有些刺耳了，叶挽卿不觉蹙了眉头，看向低头不语的鸿羽, 她神情窘迫，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站在原地头也不抬，余光也不敢再落在赤棠身上, 就那么微躬站着。 　　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过节，还是鸿羽做了什么事惹了她，赤棠的目光居高临下, 如此鄙薄让人心寒。 　　叶挽卿算是知道鸿羽为什么不敢抬头, 被那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只会想逃。 　　一时分外安静, 她作为旁观者看见鸿羽唇抿了又抿，几度想开口，头压得低低的最后咽了回去。 　　无缘无故被人说烦无异于一腔热情被劈头盖脸的瞬间浇熄，再也燃不起来，随之而来的安静和尴尬则更要命。 　　鸿羽眼眶里闪起了泪花，鼻子一酸便直直坠下来一颗泪砸在地上。 　　“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赤棠看见她的眼泪眉头就拧了起来，肉眼可见的烦，语气也没耐心：“别想多了，我就是单纯的看见你就烦，识相的话现在就走。” 　　明晃晃的要赶人走了，叶挽卿听不下去假装无事发生挽住鸿羽的胳膊，顺势将她举到身前的手放了下了，笑道：“不报恩还省事呢，天上掉的便宜不捡是傻子，臭狐狸眼拙咱们不理她。” 　　说完将人拉到门外，在楼下随便找了位置坐下才给她递手绢：“擦擦吧，在这里还掉眼泪会被人笑话的。” 　　鸿羽忍着眼泪接过了手绢，攥在手心擦了擦才好些，小声道了谢。 　　等她好一些了叶挽卿才再次开口：“她就这样，说话臭的很，我和式微之前见她的时候她还叫我们滚呢，她都打不过式微还这样臭嘴，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鸿羽红着眼睛看她，惊讶道：“你们还打起来过？” 　　叶挽卿毫无隐瞒：“就这两天的事，打的也不惨烈就过了两招，那时候你也在，只不过你中毒被她抱走了。” 　　鸿羽若有所思，许久才垂着头道了句：“她厌烦我，是我给她添麻烦了。” 　　叶挽卿安慰她：“她若是嫌你麻烦岂会救你？早就把你丢倒不知道那个角落自生自灭了，这样岂不省事，再说我这么厉害的毒她都给你解了可见她这人也就是嘴坏了点，出口伤人的事一件也没少干。” 　　话音一落鸿羽默了很久，想起她口中提起的玉娘不觉看向叶挽卿，试探道：“玉娘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上次她来雀楼才知道那晚的玉娘是幻象，真正的玉娘她只隔着远远的花台看过一眼。 　　叶挽卿反问：“你问她做什么？” 　　鸿羽却道：“没接触过，就想问问。” 　　叶挽卿也没深想，答道：“见过一面，玉娘生的娴静美丽，虽然不能说话但是看得出来心有善念，待人温温和和的，只是可怜身在雀楼令人惋惜。” 　　初印象里玉娘确实很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小鹿。 　　“别说臭狐狸，就是我看着也觉得分外怜惜。” 　　鸿羽眸子微抬，忽然问她：“她是不是喜欢玉娘？” 　　“上次式微问她这个，她还很生气呢，也不知道生啥气，你又问这个做什么？”叶挽卿恍然大悟，愣了一瞬猛然回过味来：“鸿羽你你你、你不会？！” 　　鸿羽不做声，像是默认了，她很平静叶挽卿却再也坐不住了，连说她糊涂。 　　“你是情鸟啊一生一世的姻缘喜欢她做什么，想不开么？” 　　鸿羽抬头看她：“那月式微也冷冰冰的，你也想不开么？” 　　她一脸天真，叶挽卿都不好说她了，扶额道：“那不一样，我们至少还有婚期，可是你看看那只狐狸，她虽然救你可哪里看得出半分喜欢你？你何必糊涂。” 　　鸿羽沉默了一会，道：“醴雀有情，虽死无悔。” 　　她魔怔了，叶挽卿也魔怔了，赤棠此人虽然有点善心但绝对不多，就冲她对玉娘的那个劲鸿羽也是没有半点机会的，这段情谊注定是没有好结果，可偏偏醴雀向来对人不对事，喜欢就会一个猛子扎进去，哪怕对方不喜欢她也非要把羽毛交出去才肯回头的。 　　这句虽死无悔她是信的，但鸿羽会被赤棠伤的很惨她也是笃绝的。 　　叶挽卿舒了两口气平复心情，十分不解道：“你怎么就喜欢她了，因为她救了你的命？以身相许？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又何必选这一种，再说她也说不用你报恩的，你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别犯傻。” 　　能劝一个算一个，叶挽卿可不想看着鸿羽未经世事去撞赤棠这把硬刀子。 　　鸿羽捏着叶挽卿给的手绢一言不发，良久才说：“我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的名字，我很久之前就认识她了，所以来不及了，我喜欢她。” 　　叶挽卿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鸿羽笑道：“红尾赤，秋海棠，她的名字。” 　　…… 　　叶挽卿和鸿羽离开后，月式微才将目光缓缓移到站着的赤棠身上：“别看了，人已经走远了。” 　　赤棠回过头，笑道：“谁看了，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关个门给你留点隐私什么的。” 　　她缓步上前坐到了月式微旁边，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捡着鸿羽方才端上来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盏茶。 　　月式微扫了她一眼，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道：“我不是你，没那么多隐私要藏。” 　　赤棠举盏抿了一口，调侃道：“这么大声关门，是责怪我方才对那雀妖太刻薄，你怜香惜玉？” 　　月式微盯了她一眼，面色平静冷淡道：“你再乱说撕烂你的嘴。” 　　赤棠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嘛？还想打抱不平？你撕，你最好现在就撕，不然我等会还要犯贱的。” 　　这人自我认知清晰，没什么素质，月式微眉头微皱懒得同她一般见识，冷着脸只问：“雀妖是你救的？” 　　赤棠玩味的看她：“你刚才看见了，她还要找我报恩呢，不是我救的还能是谁救的。” 　　她大方承认，月式微也倒了一盏茶抿了一口，袅袅的热气徐徐上涌，过了很久她才再次开口，指着床榻道：“方才鸿羽躺在那张床上，半梦半醒的说梦话。” 　　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赤棠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你还要在这里解梦给我听不成。” 　　“自然不是。”月式微继续道：“她躺在床上，你猜她说什么？” 　　赤棠：“疼？还是水？” 　　月式微瞥她：“都不是，她只断断续续说了两个字。” 　　赤棠：“哪两个。” 　　月式微：“吃糖。” 　　赤棠脸色忽而一变旋即恢复如常：“那又关我什么事。” 　　月式微将盏放下，徐徐道：“她声音太小，又断断续续的，我听着的大概就是这两个字，后来你来了，我转念一想或许她说的不是吃糖，而是赤棠。” 　　“你觉得呢？” 　　赤棠恍神，猛地被滚茶烫了一下，手上动作一晃荡放下了盏嗔道：“什么破茶这么烫。” 　　月式微等她停下动作又道：“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说的是赤棠？就像你说的，她还没醒就算呓语也应该说的是疼或者是要水喝，怎么就想吃糖呢。” 　　赤棠扫她一眼，表情无甚变化：“她说什么与我无关，我也不认识她，只是救了她一命，还轮不到你这样审我吧？” 　　月式微抿唇：“是轮不到，但我方才说鸿羽的时候你好像也没问我什么，是因为早就知道么？” 　　对方蓦然息了声，深碧瞳孔一刻不移的盯在月式微身上，许久叹道：“让你这样的妖活在世上真是威胁，后患无穷。” 　　月式微迎上她的目光：“所以你该庆幸和我不是敌人。” 　　赤棠释然一笑：“想杀你又杀不掉，玩阴的好像也就那样，是不是敌人姑且不论，但朋友我倒是有点兴趣，哪怕日后刀刃相见我也愿意改变立场。” 　　妖界生存之道大抵如此。 　　月式微淡淡应道：“这个好说，前提是管好嘴，还有，你和鸿羽的事若是方便可以告知一二，主要是确定无危险性，以免后患。” 220 ☪ 养鸟 　　◎短小待补◎ 　　问及往事, 赤棠不愿多说兀自静了很久，月式微也没催她而是自顾自的喝着茶等她开口。 　　一盏茶毕她徐徐看向赤棠，她单手搁在桌面上若有所思的转着杯壁, 良久半垂眸子叹了口气，唇角弯了弯弧度, 笑道：“我跟鸿羽之间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非要说点什么相关的便只有曾经养过她一段时间, 算么？” 　　“养？”月式微重复道：“如何养？” 　　赤棠撑着下巴即答：“还能怎么养？她是鸟啊自然是放笼子养。” 　　月式微扫她两眼又道：“你每日守着玉娘想不到还有时间养鸟，好兴致。” 　　这话听着挺正常, 细品下来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赤棠心里砸吧两下不对味, 解释道：“老早之前了, 养她的时候还没遇见老道也没见过玉娘，我那时可比现在过得快活。” 　　月式微：“后来呢？” 　　“后来？”赤棠不觉笑了笑：“自然是放生了，她是醴雀怎能一世都呆在笼子里, 我虽包吃包住可不管姻缘，那是月老的活。” 　　月式微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道：“那鸿羽这个名字也是你取的？” 　　赤棠笑着应下：“好听么？当时看她羽翼生的奇特故而取了个谐音, 红羽鸿羽。” 　　“说来也是造化，当年养她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她会化形，醴雀寿命太短，要在十几年之间通人性不容易, 更别说后面的修炼。” 　　说到此处赤棠又默了一瞬：“如今再见好像没有那时候漂亮了，我还是喜欢她以前的样子。” 　　她言语追忆，月式微毫无波澜, 平静道：“那你们该有五百年以上没见过了。” 　　赤棠纠正：“准确来说一千年了。” 　　九乌雲城说大不大, 横纵大小三十六街巷, 数十万人，一千年之久她们却再也没有遇见过。 　　“要不是上次雀楼碰见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 　　月式微眸光半抬，道：“也算是缘分未尽，这么久了你也认得出来，按理你是没见过她人形的。” 　　赤棠扫她，无奈失笑：“好啊你个月式微，又准备套我的话，想跟你话家常都得防着，忒阴险。” 　　她没得逞，被察觉也没说话，眸深妆安，眉不扰风。 　　赤棠徐徐收了笑，继续道：“既这么问，想必鸿羽脚上的环志你也看见了。” 　　月式微却道：“没看完全，只看见宫廷御制字样，” 　　赤棠顿时跳了起来：“你诈我？” 　　月式微掀眸看她，犹如一眼深泉：“你没问何来我诈你一说，难不成那环志上还刻了你的名字？” 　　赤棠辩解：“名字倒没有，我当时不会写字只刻了一朵海棠。” 　　现在想起来当时那朵海棠还费了她不少功夫。 　　回过神月式微目光正一刻不移的盯着她，不凌厉却看得人怪怪的，赤棠抿了抿唇心虚的躲开目光：“干嘛？不会写字怎么了？你笔杆子成精生来就会写啊！” 　　“没有。”月式微移开目光：“我只是在想你一只妖怎么会跟皇宫扯上关系，还有宫廷御制的环志养鸟。” 　　妖涉足人族生息之地总是不太吉利，很多妖也不会选择长居在人群里，而皇宫那种地方虽不是什么妖邪止步的地方但也是人皇所居，九五之尊总带些浩然之气，妖不会无缘无故的靠近，之前在太夜那只狼妖也是这样。 　　妖入宫廷，怕就怕在又要出什么事。 　　月式微尽量不往最坏的方面想，又道：“那环志，莫不是偷的？” 　　赤棠噗嗤一声：“你跟那叶挽卿不愧是一对这都能臆想出来，我偷？我若是真偷去一趟皇宫干嘛不偷金银珠宝，反而去偷一个小小的环志？镶牙么？又不值钱又没什么用，就算是我真要养鸟也不会为了鸿羽去偷，不值得而且没必要。” 　　这么说确实没错，月式微看她：“那我重问一遍，为何你会有宫里的环志？” 　　赤棠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月式微疑惑什么，只说：“之前在皇宫住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时候养的鸿羽。” 　　顿了顿，她又补充：“确切地说是偷偷住过一段时间，没什么人知道的那种。” 　　“是么？”月式微接道：“我记得九乌有律例不可私自捕捉饲养醴雀来着，他们称醴雀为瑞，你不怕？” 　　赤棠答：“都说了是偷偷的，再说我是妖我怕什么，没人能拿我怎么样。” 　　看她这般脾性样子月式微也信没人能拿她怎么样，至少在皇宫里确实如此，便问：“听你语气似乎在宫里过的挺肆意，后来怎么又离开了，是被老道发现了？” 　　赤棠瞥她：“那时候老道恐怕还是个毛头小子不知窝在哪里玩泥巴呢，哪里轮得到他抓我。” 　　月式微还想问什么赤棠旋即出声打断：“总之你放心，鸿羽虽与我相识但也是千年前的事了，就凭她现在的修为就算你不出手她也会自己找死，断不会碍了你的事。” 　　话已至此，月式微也息了声没再问那些陈年旧事，而是抿了口茶问了句私事：“鸿羽算你旧识，故友相见，你好像并不是很欢喜。” 　　这话说的委婉些，实际情况却是赤棠非常不喜，呵笑道：“你别开玩笑了，我跟她认识的时候她只是我豢养的一只鸟，连人都算不上，哪里就是旧识，又算什么故友，我又为什么要欢喜。” 　　“我救她只是因为曾经豢养过她，尽尽身为主人的责任罢了，若是因此被她缠上，光想想都烦透了。” 　　月式微垂眸，隐隐觉得这些话要是被鸿羽听见必会难过，就连她听着都觉得不太舒服，像是带着刀子一戳一个窟窿。 　　良久她道：“千年过去，相遇不易，她还记得你，还是待她好一些吧。” 　　…… 　　玉娘换了一身衣服上了楼，楼口处已经有一个人候着了，看见她来伸手扶她被玉娘侧身躲开，反应过来只笑了笑以表歉意，手语道：自己可以。 　　那人方把手收了回去，将她引到一处门前。 　　“贵客已经在里面了。” 　　玉娘不觉捏紧了手心的帕子，就像赤棠还在身边一样。 　　她沉了口气，扯出一点笑意才推门进去，门口的人很快便将门合上了，玉娘背后阵阵发寒。 　　房中陈设比玉阁还要华贵奢靡三分，玉娘亦是盛装，裙钗装束就像是精致房子里的娃娃。 　　“来了？玉娘。” 　　蓦然一声玉娘低着头不觉一颤，寒意袭袭，她本不想上前这么一唤却不得不上前。 　　她迈着步子朝太师椅上的人去，直至一抹暗红映入眼帘，玉娘停下跪了下来：“妾身玉娘。” 　　她只会说这四个字，此时此刻却是最合适的四个字。 　　玉娘行了个大礼，跪在地上拜下，直到那人开口才徐徐起来。 　　“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走近些，到我跟前来。” 　　玉娘浑身颤栗，脸上还挂着笑，走上前不敢看他的脸，离半米的距离坐上之人完整的落入视线，除了她不敢抬头看的那张脸。 　　离得很近，她听见那人呵笑了一声，瘦长白皙的手指随意搭在膝上，一身暗红更显得此人白的吓人，他手指一动玉娘便犹如惊鹊，掩饰慌张的倒了一盏茶递上，熟练地跪在地上，头压低。 　　那人接过茶碰都没碰随手搁在了旁边，道：“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怕我，起来吧。” 　　玉娘站起身，那人缓缓伸手捏住了她的手：“废了你的修为之后手都变凉了，手心都是汗，别是生病了。” 　　他几乎是扣着她的手，使劲极大让人无法动弹，废修为时那种钻心的疼仿佛顷刻间爬满全身，她浑身僵了僵只是摇了摇头。 　　那人笑了笑声音却透着冷：“没病就好，他们若是没好好照顾你只管跟我说，你说扒皮就扒皮抽筋就抽筋，只要你开心，我保证他们不敢说一个不字，好不好？” 　　玉娘僵硬的笑了笑，眼中全然没了生气。 　　“笑得这样敷衍，不开心么？”他手中的力道猛然重了，玉娘吃痛唰的便跪了下来抽回了手，手背上已经被捏的泛青，顾不得痛只是摇头。 　　那人垂下眸子盯得人头皮发麻，也没喊起身，只是忽然伸手摸了摸玉娘鬓边的海棠，道：“以前没见你戴过这个，谁送的？心上人么？” 221 ☪ 妓 　　◎更晚了今日还有◎ 　　那人伸手摸过来, 玉娘惶恐的往后缩了缩，听他问起自己鬓边的海棠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你总是摇头，也不喜欢你说话, 就这样安安静静最好看。” 　　他仍是没让她起身，玉娘闻言伏低身子, 双手交叠，额头贴在地面上, 模样恭服又乖顺。 　　那人又道：“听说你现在会些手语，许久未见有没有想同我说的？” 　　此人阴晴不定玉娘不愿意跟他说话, 甚至看都不愿意看他。 　　她只是跪着久无动静, 那人耐心十足饶有意思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伸手欲摘下她鬓边的海棠, 玉娘仿佛意识到什么内心一阵慌张，猛然伸手摸海棠却扑了空，抬眸的刹那与那人撞了个正着。 　　他不知何时蹲下了身子就守在玉娘身前, 与她平视，手里还拿着那只海棠。 　　“你在找这个？” 　　玉娘脸色骤然一白，看见那朵海棠便想起了赤棠同她说的话, 恢复神色直起身子手语道：这是雀楼，玉娘不敢有情，此物是一位客人所赠，玉娘喜欢。 　　“可我不喜欢。”那人似笑非笑, 转瞬将海棠捏碎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他掌心化作了齑粉。 　　玉娘反应过来伸手去捞时粉末已经落了一地。 　　那人则笑着摸她的头，道：“海棠高洁, 你戴并不合适,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娘瘫跪在地上像是失了神一般, 她被赤棠保护太久，百年快乐光阴几乎快让她淡忘了自己只是个妓，海棠高洁而她早就飘零枝头被踩进了泥里，做不回从前的花只能随之腐烂。 　　良久垂下眸子：玉娘明白。 　　她能认清自己的身份那人便起身坐回去展了笑：“这便对了，一日为妓终生为妓，就算有一日你脱离了这里也没人会再接受你，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又生的这般美貌，流落出去只怕比在这里还过得惨些。” 　　他顿了顿伸手托住了玉娘的下巴，颇为怜惜道：“我疼惜你啊玉娘，合着你还该感谢我才对。” 　　话音刚落那人的手忽而使劲，玉娘脸色骤变吓得唇色发白，惊恐不已去扯他的手指，可他的手掌就像铁钩一般狠狠扼住她的双靥，挣扎不过迫使玉娘张开了嘴。 　　粉面朱唇，盈泪欲落，看着直叫人心乱，那人也不觉眯起了眸子，唇角微勾，生的俊逸非常玉娘却不敢看，只想逃。 　　她想呼喊出声咽喉里就像被糊住一样，只有沙哑的呜咽声，那人转过她的脸二人四目相对，眼睁睁看见那人探出手指往她嘴里伸，玉娘求生的欲望达到顶峰，眼泪像是脱了线一般往下坠。 　　玉娘不断挣扎也顾不得疼痛，不一会便呛出一口鲜血，血色顺着唇角淌下来落在裙衫上像一朵旖旎的血花，妖冶失神；也像极坐上之人的一身暗红。 　　她被自己的血呛到，脸色憋得泛红，眼睛也红红的夹杂着泪光，那人拂去她下巴淌下的血，红色晕开沾染了玉娘的脸，也染红了那人的手指，红白相间骇人又诡异，那人却不觉得，眼底反而漾开笑意缓缓靠近吻了吻玉娘的唇下。 　　玉娘浑身发颤，触及的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滚滚恨意和怨惧瞬间占据内心，太恶心了……实在是太恶心了！ 　　她鬼使神差拔下了头上的钗子朝他刺去，还未得手钗子便自己飞了出去直直嵌进了不远处的木头里，足足一指深。 　　玉娘回过神那人唇边沾着血，阴着一双眸子看她，癫狂嗜血，下一瞬手一扬掌心赫然捏着一把红色妖刃，递到了玉娘手上：“钗子不够锋利，用这个，很快。” 　　他脸上挂着笑，阴柔邪性，玉娘毫不手软握住妖刃朝他挥去，鲜血汩汩斩断了他的四根手指，划花了他的脸。 　　他的手指断了玉娘得以脱身，恍神片刻拿着妖刃往门口跑去，还没来得及推门便被一只盏击中了腿摔倒在地，回头的瞬间那人已经站起了身，像是没事人一样看着地上的玉娘，而他的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完好如初，落在衣上的血迹也和深红融为一体不见踪迹。 　　笑道：“我废你修为，将你关在此处你合该恨我，只可惜未能一刀毙命。” 　　只言片语间玉娘手上的妖刃飞回了他的手上，而断的四指也重新长了出来，玉娘有些恍惚，目光去找她斩落的四指才发现那带血的四指就落在她不远处。 　　她一阵发寒，颤抖着从地上爬起往门口跑去，没跑多远就被人抓了回来，架着她的胳膊重新送了回来，而那个一身暗红的人披散着墨发怡然自得的坐在椅上等她，态度之坦然就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回来一样。 　　玉娘失血有些恍惚，那人缓缓道：“将她送进来。” 　　她猛然惊神，就像回到了赤棠没来过的那些日子一般，她一个人总是面对这些，每个来这里的人活生生将她踩成了妓，非打即骂生不如死。 　　由奢入俭难，她不愿意再回到那样的日子了，拼命挣扎想跑回玉阁，可那些人死死抓着她将她往门里送，玉娘抓着门扉不愿松手，手指不自觉卡进了门缝里，指甲瞬间崩开血肉模糊。 　　顾不得疼痛，她只想回玉阁，赤棠会在那里的。 　　可她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双手被人从门缝抽了出来，血淋淋的往门内送。 　　玉娘咽回一口血，看着即将合上的门心中无比悲凉。 　　“不……不要……” 　　这是千年间她唯二说出口的字，沙哑粗噶咬字不准，几乎很难听得出来。 　　绝望之际坐上之人发话：“放开她，你们出去。” 　　玉娘随即脱困，一下失力跌在地上，抓他的人也离开只剩了她和那位贵客，门也敞着。 　　那人又道：“门开着你想走便走。” 　　玉娘仿佛抓着救命稻草朝门口爬去，那人却忽然笑了：“你可以离开，但你妹妹会替你。” 　　她蓦而一怔，猝然绝望。 　　一模一样的话，她最开始被带到这里出逃时他站在雀楼门口说的，他说她可以走绝不阻拦，但是她的亲生妹妹会替她来这里。 　　她不是没想过逃，但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还被他控制在手里，玉娘的命不是命，可她还有一个妹妹，她还小，不能死。 　　【📢作者有话说】 　　玉娘和这个红衣的人是很重要的角色，后期很重要涉及必要主线，所以不要怪我嘤嘤嘤 222 ☪ 国师 　　◎短小待补◎ 　　玉娘踉踉跄跄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缓缓合上了门，转过身看向红衣男人，眼中含泪：我不走, 玉娘生是雀楼的妓，死是雀楼的鬼。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朝她招手：“这才像话, 玉娘来，我跟你说说你妹妹的近况。” 　　玉娘心死大半, 唯有听到妹妹两个字才有些反应，张了张唇走上前乖顺的奉了茶：你答应过我, 只要我安安分分的绝不会伤害我妹妹。 　　那人托着茶放到一边, 握着她血淋淋的手将她拉到跟前, 道：“放心,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玉娘听话好好待在雀楼，你们姐妹总有再见的一日, 若是不听话你明白的。” 　　玉娘恨惧至极，最终只是垂下眸子咽了下去：玉娘会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换她一条生路。 　　那人随即笑笑, 抽出玉娘手中紧攥的帕子擦了擦她十指渗出的鲜血，帕子转眼染成鲜红色被他丢到一边，凝视道：“记住了，以后不要再用海棠花, 别的花也不要用，你不合适我也不喜欢，若是再让我看见一次我会生气的, 就算有客人赠你也不要收, 我会杀掉他, 明白了么？” 　　玉娘脊背一凉只是麻木点头，模样安静却是无神，唇边未干的血迹更显得有几分诡异美感，那人拭去她唇边的血迹顺手解去她的衣衫，碰到腰身的时候才发现玉娘浑身颤抖得厉害，双手握拳血流如注，手背上几根青筋浮起，唇色发白。 　　那人看出了什么却没停下动作，只是笑道：“玉娘伺候别人就伺候得，怎么到了我这就不愿意了？” 　　玉娘掀眸看着他，眼神空洞犹有泪光，眼中闪过的不知是恨还是惧。 　　这一切被身前的人尽收眼底，恨也好惧也罢他好似并不在乎，随手解到最后一件衣服才佯装蹙了蹙眉：“我知道了，玉娘是嫌我没有拿银子来故而不愿？” 　　他停了手随手又从腰上取下一块青玉佩放到玉娘手心：“此玉佩价值千金，应当也够买你一次了。” 　　是羞辱，玉娘恍惚了很久，手里的青玉佩捏的紧紧地，她知道这是她在雀楼唯一的价值，即使她再恨也要恭敬地接好这份羞辱，因为她是妓，只要活着一日就永远都是妓。 　　…… 　　赤棠守了很久也没见一身暗红的男子从雀楼出来，他来时停在雀楼门口的马车这会还在，什么动静也没有。 　　“晌午早就过了，你口中的那个人似乎还没出来？” 　　赤棠也纳闷：“往常那人并不会停留那么久，算着时辰应当早就出来了才对。” 　　月式微往窗外看了一眼，又道：“别是玉娘出事了。” 　　一语成谶，赤棠也隐约觉得不太吉利：“他不会杀玉娘，但……” 　　她不愿说下去，月式微也知趣的没再问，过了一会叶挽卿推门进来，看见屋内二人随手关了门。 　　月式微瞥她随口问道：：“鸿羽呢？” 　　叶挽卿则扫了眼赤棠，捡起桌上月式微的盏喝了口水，答：“走了。” 　　闻言，月式微也不觉瞥向了赤棠，她却说：“看我做什么？她留在这里又没什么用走了不是正好么，哭哭啼啼的我看着也不舒服。” 　　叶挽卿放下盏呵笑一声，眼神中多了一丝鄙夷，觉得鸿羽愈发眼瞎怎么看上了她。 　　她不想理赤棠，房中没位置便干脆坐到了床上离那负心薄幸的人远远的，问道：“怎么样？玉娘那边还没有动静么？” 　　月式微摇头只说没有，赤棠的脸色也渐渐失了明朗，心里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般。 　　还没坐热乎窗台上忽然落了一只醴雀，也不惧人反而蹦跶着跳到了桌子上，落地化人，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鸿羽又再次出现在面前。 　　叶挽卿惊诧：“你不是刚走么？怎么又回来了？” 　　鸿羽气喘吁吁，拉着叶挽卿道：“我看见国师的马车停在雀楼外面，怕玉娘姐姐有危险所以连忙赶来通知你们。” 　　“你们快去救她！” 　　她急的面色泛红，拉着叶挽卿就要夺窗而出，被月式微扯住了。 　　“急什么？” 　　被她一盯鸿羽就像铩羽而归的落雁，脸顿时红了，解释道：“国师是坏人，是妖，玉娘姐姐会有危险。” 　　月式微收了目光，指了指赤棠打击道：“这个姐姐说我们打不过那个人，不知底细不可贸然救人。” 　　她们何尝不知道玉娘处境危险，但是此刻救人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到时人救不出来还更麻烦。 　　如今只有等。 　　赤棠忽然被人这么一指也开了口：“你方才说国师？” 　　鸿羽听见她问自己惊喜又忐忑，跑到窗前指着雀楼门口那辆马车赶忙答道：“对，那就是国师的马车，我在九乌生活了这么久绝对不会认错的，还有马夫，国师的马夫从来就没有换过，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她一连说了很多话，想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的说给赤棠听，只要是她想知道的。 　　鸿羽一改初见时的怯色，只是一看见赤棠还是容易慌张脸红，却满眼都是她。 　　月式微此时接话：“你说的国师是前些日子扶新帝上位的那位？” 　　鸿羽连连点头：“嗯嗯，国师把持朝政他是坏人。” 　　叶挽卿反应过来也道：“这个国师什么来头？很厉害么？” 　　鸿羽答：“这个国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只知道他在九乌很久了，偶尔能在街上看见他的马车，好似不长居在宫中，我看不出他的身份但肯定不是人，我想自然十分厉害的。” 　　话到此处月式微看向赤棠：“你不是说你在皇宫住过么？难不成也没见过这个所谓国师？” 　　赤棠掀眸，脸上早已没了开始的吊儿郎当：“至少那时是没有的，至于后来有没有我也没有注意过，鸿羽不是都说了么他不常出现在雲城，只是偶尔。” 　　月式微又将目光投到鸿羽脸上：“那你为何说他把持朝政？” 　　鸿羽皱了皱眉，道：“国师扶幼帝上位时杀了好多人，我亲眼所见，就在皇宫中。” 　　【📢作者有话说】 　　玉娘没有感情线，切记切记 223 ☪ 相当炸裂的一章 　　◎相当炸裂◎ 　　皇族夺嫡之争一向惨烈, 尤其是在老皇帝忽然驾崩的时候，皇宫内外毫无准备，要扶持幼帝安然上位自然见血这无可争辩。 　　赤棠闻言却道：“妖杀妖和妖杀人有什么区别, 至于什么理由杀重要么？就算皇宫全都被他杀了九乌也因此灭国才是命数。” 　　这话说的有些戾气，月式微想起之前同喻雪婵面见九乌老皇帝时的景象, 老皇帝脸上戴着东西，听声音好似也不老, 反倒透着少年音，忆起那些传言她多问了一句：“听传言九乌先帝生前脸上好似一直戴着东西从不真面目示人, 就连朝臣都没见过, 什么缘故？” 　　这是当时叶挽卿问她的问题, 她那时草草敷衍如今想起来便问了一嘴。 　　鸿羽答：“传言非虚, 先帝有疾不可见风，不然皮肤会被风吹皱，就算是微风也不行, 严重时皮肤会像风吹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样子骇人故而脸上常年戴着东西。” 　　风吹湖面潋滟好看，但若是那方景象出现在人身上就有些恐怖了, 症状罕见月式微也闻所未闻。 　　她曾经施法透过面具见过那皇帝的真容，确实是一副青年模样，算不上俊朗但也绝对不老，看起来身强力壮的, 至于这怪病多半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月式微就问了这一句没再问别的，毕竟九乌皇帝驾崩这事同她也有些关系，虽不是她动的手也要避着点才是。 　　叶挽卿闻言却略显惊讶的戳了戳鸿羽的脑袋瓜, 道：“看不出来, 你性子倔没想到这颗脑瓜子还装了点东西, 竟连这个都知道。” 　　鸿羽腼腆一笑，道：“这些年我时不时就会去宫里转转，我的身份也不会让人起疑，他们只当我是寻常鸟不会知道我是妖。” 　　这话保真，妖若是化作原形实在很难认出来是妖，更别说像醴雀这样的鸟类。 　　月式微瞥她一眼，顺着叶挽卿的话说了两句：“性子倔不倔倒看不出来，但亲眼看见国师杀这么多人你竟也不害怕？” 　　鸿羽这样子一看就是没出过雲城的，自然接触不到妖界的险恶才会这般天真，什么话都往外说。 　　话音刚落，鸿羽便应了声：“我正要说呢，每次新帝登基国师都要杀一批人，单单我撞见的就已经不下十余次了，起初当然害怕后来就不怕了，只是觉得血腥味刺鼻。” 　　“所以我才说国师是坏人，他手上沾的人命早就数不清了，玉娘姐姐很危险。” 　　似有不对，月式微忍不住问：“不是夺嫡么？” 　　夺嫡之事常有但也不至于每次新帝登基都会发生，鸿羽碰见的这个概率很是说明一些问题。 　　没等鸿羽答话赤棠先出了声：“先帝登基也才十余年膝下并无子嗣，上头有一个姐姐，下头只有一个胞弟比他小几岁，如今的新帝也是他，他们姐弟三人都是先惠帝的孩子。” 　　“登基十余年没有子嗣？”叶挽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不就是皇帝不行，她随口道：“难不成他没有妻妾么？” 　　本是随口一问，赤棠却泼天的点了点头：“没有，姐弟三个，老二忽然驾崩无子，老三着急忙慌的继位，他就是想有人夺嫡也没人能跟他争，传言夺嫡岂不可笑？” 　　事情出乎意料，叶挽卿忍不住追问：“那鸿羽说国师杀人，他杀的是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些朝臣。”赤棠忽而笑了笑：“不能继续用的就杀掉，能用的就留着，一朝天子一朝臣，国师理解的很透彻。” 　　这情况实在有些荒谬，许久不言的月式微也开了口：“不是扶持幼帝么？如今的新帝只比先帝小几岁，按理也该而立之年了。” 　　问到这个赤棠笑出了声，笑声多有讥讽之意：“不得不说你总是能问到关键之处，新帝确实而立之年，但他天生痴傻身有残疾，脑子时而清醒时而呆笨，较之七岁孩儿尚且不如不是幼帝是什么？” 　　“多年来九乌百姓对朝堂颇有怨言，说他是幼帝实为讥讽之意，传到不知道的人的耳朵里自然而然就是你们听到的那样。” 　　天生痴傻的人如何做得了皇帝，叶挽卿的思绪不觉飘了一会，问道：“他们不是还有一个姐姐么？她呢？” 　　月式微倏而朝她看去，接道：“你忘了，太夜的皇后就是九乌的公主，叫舒颜。” 　　叶挽卿恍然大悟没再问，赤棠却接了声：“准确的说是叫段舒颜，段是九乌皇族之姓。 ” 　　话还未落月式微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想起赴渊山钟离氏房中供的牌位，上面那人也姓段，也是九乌人。 　　她原以为这里的一切都与赴渊山没关系，可是此刻才恍然，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有联系。 　　先是赴渊山再是那把剑，然后又牵扯到六道门，最后又是九乌，彼此相距千里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钟离氏和九乌段氏的关系，还有赴渊山上的那些人，她抿了抿唇不敢往下深想。 　　叶挽卿同她想到了一块去，见月式微没开口问她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赤棠说起九乌公主段舒颜像是开了话茬一般，全然没注意到月式微和叶挽卿 　　微妙的神情变化，笑道：“什么九乌公主，还不是死在了太夜皇宫里，住在宫里的没一个好下场。” 　　“听说她还为太夜诞下一子，贵为嫡子却让一个庶出的公主当了女君，真是笑话。” 　　她自顾自说了一段，抬眸问月式微：“你以为先帝为何不娶妻无子嗣？” 　　月式微很捧场的问了句：“为何？” 　　赤棠却不做声了转而看向鸿羽：“你不是常去宫中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鸿羽被她一盯不觉抿了抿唇未敢看她，目光落到月式微脸上，道：“当年舒公主原本是有婚约的，她要嫁的正是先帝。” 　　此话一出叶挽卿脑子嗡嗡的，险些震碎了三观：“段舒颜不是先帝的亲姐姐么？！这般违背人伦的事是人能干出来的？” 　　鸿羽却说：“舒公主只比先帝大几岁，似乎在皇宫中这样的事很常见，先惠帝当年迎娶的也是自己的嫡亲妹妹，二人先后孕育舒公主、二皇子和三皇子，除去舒公主与常人无异其他两位胞弟生来或多或少都有不足，三皇子最为严重，不仅痴傻而且有腿疾无法行走。” 　　听到这里叶挽卿才明白九乌皇室为什么一个赛一个的天生不足，原来不是天不仁，而是自己作孽。 　　她已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鸿羽还在持续输出：“若不是舒公主嫁去了太夜，国师甚至有过想让她一次嫁两位皇子的想法。” 　　叶挽卿哑了半天，砸吧砸吧嘴道：“这跟国师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还管这个？” 　　鸿羽点头：“自然，国师把持朝政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无人敢违抗，他想让帝君娶谁就必须娶，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铁血手腕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这些事情没几个人知道。” 　　“就像传言中一样，除了上朝的臣子没人见过帝君，宫中任何一个人都活不到下一个新帝继位，至于帝君有几个孩子就更不知道了，他们从不露面也不知姓名，直到那年公主嫁去太夜才渐渐有人知道朝中竟有一位公主。” 　　“加之如今的新帝也是一样，登基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一位皇子，更不知道这个皇子是个痴傻的，要不是此事太荒谬有风声透出来说九乌命数将尽只怕许多百姓还蒙在鼓里。” 　　何其荒谬！ 　　鸿羽叹道：“所以我说国师是坏人，玉娘姐姐在他手上定然十分危险。” 　　依这样的情形看玉娘确实危险，但一时也无法相救，主要是她自己不愿走，只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罢了。 　　叶挽卿听完这些差点气都喘不上了，想起了赴渊山的钟离氏，他生的仪表堂堂又会些法术，相处的那些日子瞧着身子骨也健朗，智商也没问题，跟他这些血亲截然不同，看着比修仙的修士还利落干净。 　　月式微沉了好一会，才问：“既然国师一手遮天，那为何段舒颜又嫁去了太夜？原定的不是先帝么？” 　　“这还不好想明白么。”赤棠接道：“先惠帝自己就是例子，又长期被国师操控，岂会看着自己唯一正常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重蹈他的覆辙？” 　　鸿羽也说：“那段时间国师不在宫中，所以先惠帝才铤而走险将公主嫁去了太夜，算不上风光但是很快就出了城。” 　　“后来国师回宫知晓曾去追回，但人已经进了太夜地界，看到那里有上神留下的松烟柱才止了步，国师作恶多端若是进了松烟柱内必然要受些压力故而折返，但是从此先惠帝便失踪了，对外宣称的暴毙。” 　　想也不用想是国师干的。 　　叶挽卿不免唏嘘，好好的一个国家怎么就招上了这样残暴的妖，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这其中有许多事赤棠都没有鸿羽知道的那么仔细，也是今日听她说才知道，静了半晌她唤了鸿羽的名字，鸿羽惊讶的转过头，她才道：“我说你千年修为怎么这么点，是光忙着听宫内秘闻去了吧。” 　　鸿羽耳尖一红：“没、没有，我只是想找你，不知不觉便听来这许多。” 　　【📢作者有话说】 　　妈呀太炸裂了，我怎么能写出这么炸裂的一章，今日功德－1000 224 ☪ 长长久久 　　◎白头偕老◎ 　　“找我？”赤棠不觉冷着面哼笑一声：“找我做什么？当年一别我们之间的缘分算是尽了, 你现在看见我了，想怎么样？报恩么？” 　　鸿羽知道她不需要自己所谓的报恩，耳尖微红垂着头一时找不着话, 赤棠抬眸看她此时才仔细打量起她，多年未见算不上十分漂亮, 粉面深眸，眼睛黑亮光泽像一颗宝石, 睫毛特别长，垂头伤心的时候微微发颤, 分外动人可爱。赤棠多看了几眼竟也觉得顺眼了起来, 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养过的醴雀化作人形也没那么难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赤棠又道：“就算你要报恩, 一千年是不是来得晚了些？” 　　鸿羽倏而抬眸，小心试探：“那、那我可以报恩么？” 　　那双眸子黑的发亮，扑闪扑闪像极星, 赤棠顿了片刻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玉娘，出声拒绝：“报恩还是算了，我不需要。” 　　鸿羽受挫, 霎时红晕一路从脖颈爬到了脸上，连带着眼眶都红红的，手心偷偷攥着一根红羽强忍着抿出一点笑意。 　　叶挽卿眼尖看见了，仿佛知道她要干什么, 在她将要抬手的瞬间上前，从桌上倒了一盏茶，身形正好拦在了鸿羽和赤棠之间, 动作极其自然的按住了鸿羽的手, 眼神示意她别做傻事。 　　这支红羽若是此刻送出去, 按照赤棠的脾性一定会羞辱得她抬不起头，弄不好什么难听的词都会蹦出来，不值当。 　　她这个人原本就是不值当的，鸿羽喜欢她只会受一身伤，她自己想不明白，只是因为喜欢就莽着胆子往前冲，不顾后果一心赠红羽，叶挽卿实在看不下去。 　　好在鸿羽好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收回了手，她松了口气喝了两口茶，盏还未放下耳朵里就传来月式微的声音。 　　“你不该管这么多。”她传声道。 　　叶挽卿放下盏看向她，传声回应：“你看见了，若真是当着我们的面她将红羽赠出去，赤棠一定不会收，这便算了，若是说些难听的话我听着也不舒服。” 　　会想打她一顿，揪着她的狐狸耳朵质问她：你就不会好好拒绝别人嘛！非要说话这么难听！？ 　　月式微却道：“就算这次你拦下了，可这红羽她总会送出去的，倒不如一次让她死心，也算救了她。” 　　这话也不算没有道理，想的深远，叶挽卿答：“我明白，可鸿羽找了她一千年也喜欢了她一千年，这份感情就算不得善果也不能被人中伤羞辱，日后怎么样自有因果，但是发生在我眼前就是不行。” 　　鸿羽曾对她说过，醴雀一族寿命不长，在修炼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天赋，之所以夜以继日想化形为妖就是不想随岁月年老死去，想撑着再见赤棠一面表明心意，所幸天不负她，硬生生拖了八百年才终于化形，落地为妖。 　　叶挽卿见不得感情不被珍惜的场面，若是红羽相赠赤棠能够好好拒绝这份情谊她自然不会插手，但赤棠不会，从相识到现在她对鸿羽何曾有过一句好话。 　　况且眼下也不是最好的时机，玉娘状况未明，赤棠的心不会在这里。 　　…… 　　国师在雀楼从晌午三刻一直待到了下午申时一刻，太阳已有西悬之意他才从房中出来，合上房门挽着袖口坐到了太师椅上，倚着身子有些疲惫，随口唤了一句门外便进来一个人，像是早就候在门外似的。 　　那人一身青衣模样看着年轻，见到一身暗红的国师便恭敬地作了一揖，一开口便是少年音色：“大人吩咐。” 　　国师阖着眸子舒了口气，道：“我许久不来雀楼，唤你来顺便问问账目。” 　　青衣少年会意，应道：“玉娘这些日子每日大略都有几千两的进账，一共四十六万七千九十二两，按照吩咐前些日子的都已送进了国库之中，这个月的还没来得及。” 　　国师闻言缓缓睁开眸子：“前些天的就算了，这个月的不必送进宫里了。” 　　底下人垂着头应了声“是”。 　　顿了一会国师忽而问道：“近些天玉娘的衣食起居你们是如何安排的？” 　　青衣男子如实应答：“按照大人的吩咐饮食一天一次，其他时间不准人到玉阁去。” 　　他垂着头，国师想了一会道：“从今天开始好生伺候着，饮食还像从前一般就好，最近三天就让她先养着暂不接客。” 　　“是。” 　　国师一身暗红示意让他先退下，青衣男子却无甚表情站在堂下主动开了口：“大人，还有一事。” 　　国师：“说。” 　　青衣男子随即道：“属下方才去唤玉娘时房中似乎有别人。” 　　“那人动作极轻像是个修炼之人。” 　　国师神情平静，只说知道了。 　　青衣男子：“需不需要属下派些人看着玉娘？” 　　国师微微抚手，拒绝道：“不必，你们守住雀楼就行，她是不会离开雀楼的，也没人敢在我的手上抢人，其他的事不用管。” 　　“那属下上次说玉阁有人爬窗之事如何处置？” 　　国师抬眸，一眼便看穿了心思：“你是怕她死了想问我要不要派些人护着？” 　　青衣男子身子躬得深深地没说话，国师神色半寐，道：“玉娘只是一个工具，不用将她当人看，况且她这条命是雀楼的，只要她不死就行了不用大费周折，至于上次你说爬窗的那只花妖就杀了吧，日后这种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粗略的吩咐完那人便退下了，国师坐了一会也起身走了，临走前瞧了一眼玉娘，她穿上了衣服独自缩在角落里，鞋都没穿蜷着一双脚，眼神木木的，唇边还往外渗着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纯白的衣服上，格外刺眼。 　　国师出了雀楼上了马车，这一幕正好被坐在窗前的月式微瞥见。 　　“国师出来了。” 　　此话一出几人纷纷往窗外看去，暗红色的衣角消失在马车上，没多久就驾着马车驶离雲城，消失在视野中。 　　赤棠心急如焚要跳出窗外回到雀楼却被月式微拉住了。 　　“先别去，跟国师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人，你现在去会被看见的。” 　　赤棠随着望过去果然看见雀楼门口躬身站着一个青衣少年，他看着马车走远了才回身扫了一圈周围，若不是月式微及时拉住她此时就被对方看见了。 　　等青衣少年转身进了雀楼几人才松了口气，月式微也不再拉着赤棠，松开了手。 　　“去吧，去看看她。” 　　叶挽卿紧随其后想跟去反被她扯住：“我们等会再去。” 　　国师这么久都没出来她大概猜得到玉娘遭遇了什么，此时若是她们都跟去只怕玉娘日后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 　　叶挽卿很快也心领神会徐徐坐了下来跟月式微一起等，鸿羽知趣也没跟去，独自坐在床边上看着手里的红羽发呆。 　　看不下去，叶挽卿安慰她：“日后有的是机会送，只是别抱太大希望，赤棠对你实在算不上有情谊。” 　　这话算是委婉的了，她不是没有劝过她，但醴雀对待感情就像是喝了假酒一样上头，不管如何劝说此人不值得她也坚持要送这根羽毛给她，若是旁人倒还好，偏偏又是赤棠。 　　月式微也开口：“若是可以我们也能帮你送，一切看你。” 　　叶挽卿也附和：“实在不行我们帮你打她一顿，打到她收下为止。” 　　赤棠说话欠的很，她早就有这个念头了。 　　鸿羽却摇头：“红羽得亲自拔下，亲自送才是心意，就算她不收我也要表明心意，等了一千年一定要知道一个结果。” 　　这么久只为了要一个心知肚明的结果不知道值不值得，叶挽卿问她：“若赤棠不收该当如何？” 　　鸿羽笑了笑：“赠你。” 　　叶挽卿看了眼月式微忙解释：“这东西可不兴乱送，我已有妻室。” 　　月式微余光扫她，浇了盆冷水：“你慌什么？醴雀的红羽虽是定情之物但也是珍贵的饰物，颜色红亮夺目犹如宝石一般，许多地方甚至专门作供物奉进宫里，她愿意赠你是将你当做朋友。” 　　叶挽卿这才恍然，看着月式微不觉红了脸：“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月式微移开目光，声音清冷：“谁生气了？我从不生气。” 　　鸿羽看着二人只觉羡慕，心中参杂着些许落寞，思量片刻化作原形，用喙生生拔下了羽翼另一端的红羽，衔着飞到了桌面放下，然后落地化作人形。 　　“你这是做什么？”叶挽卿不解。 　　鸿羽却说：“醴雀一族有规矩，觅得所爱之人会赠一支红羽，若是那人接受便会拔下另一支凑成一双算是礼成，我知道自己一千年才找到赤棠对她表明心意有些迟，她不会接受，我的红羽注定凑不成一双了，所以今日拔下另一支送给你们。” 　　“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 　　在九乌新人若是能得到一支醴雀的红羽便是天大的吉兆姻缘，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寓意，鸿羽希望她们也能这样，永远都不分开，作比翼之鸟。 225 ☪ 落花泥 　　◎段文清◎ 　　与心仪之人做一对比翼之鸟曾经是鸿羽最大的心愿, 后来赤棠失了踪迹，她找了一千年，拼命化形, 心愿就变成了能够再见她一面，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不想再做她豢养笼中的鸟。 　　手中攥紧的红羽是为赤棠而留，而另一支红羽作为礼物赠给叶挽卿和月式微, 她想着若是有人能够代她长长久久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叶挽卿同月式微对视一眼，看着桌上的红羽受宠若惊：“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将这样贵重的东西赠给我们？” 　　说起来她们认识不久, 叶挽卿还咬过她, 再收人家的东西和祝福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鸿羽点了点头, 将桌上的红羽推到了她手边：“是礼物亦是祝福, 赠给你们很合适。”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挽卿也不好再拒了人家，起身道了声谢拾起红羽递到月式微眼前：“那只陶罐在你那里，这个你也先收着吧, 我冒冒失失怕弄丢了。” 　　月式微扫她一眼从她手里接了过来，红羽很轻，羽轴似玉, 拿在手上羽色极正光感十足，在阳光下火色耀眼隐隐泛着珠光，像潋滟湖光煞是好看。 　　这般好的成色得以想见鸿羽将这一身羽翼保护的有多好。 　　收下了礼物鸿羽作势告辞，叶挽卿拉住她：“你不随我们去看看玉娘么？” 　　鸿羽只说：“你们先去, 我晚些再去。” 　　说完转身出了门，月式微看着鸿羽的背影不觉有些黯然，叶挽卿察觉问了句怎么了。 　　月式微瞥她, 语调平静：“醴雀寿命很短只有十余年, 出生时会有一对天生的红羽, 若是这对红羽失去了等再长出来也要等十余年，所以它们一生中有且只有一次机会寻找一生的伴侣，鸿羽已经化妖，如今她拔去一对红羽，等再长出来所需要的时间只会更长，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都有可能。” 　　“她这样做，我不明白。” 　　一千年只等一个人，即使明知结果也奋不顾身，只是因为她是情鸟么？还是别人也会这样？ 　　叶挽卿打断她：“鸿羽喜欢赤棠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换位想想，若你不见踪迹我也愿意这样找你等你，一年两年，五年十年都无所谓。” 　　月式微心中涌起一种怪异的情感，目光深深有些不解：“是因为执念么？” 　　“非也。”叶挽卿笑答：“因为爱啊。” 　　…… 　　赤棠回到雀楼寻人，直奔玉阁一间一间屋子找，最后终于在最左边的房间角落里看到了她，雀楼的那些人将她丢回了这里。 　　就像五百年前第一次见她一样光着脚缩在那里，身上的衣服胡乱穿到一处，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发丝垂在两鬓像被碰乱了一般，眸子半垂坐在那里，嘴边还往下淌着血，嘴唇都被破了，看着直教人心碎。 　　一股怒火直上赤棠心头又不敢显露，怕吓到她，静悄悄的合上门走上前去想扶她起来，玉娘只是木然地躲开，咬着唇将眼泪咽回去。 　　赤棠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未落下，蹲下来拎起她的手腕放到自己的脸上，温和道：“玉娘别怕，你看看我，我就在这呢。” 　　“你看你头发都乱了，也不穿鞋，地上凉先起来好不好？” 　　她心中有愧没能护好玉娘，也恨自己修为不够无法从国师手上救出她，只能一次一次看她遭此□□无能为力，可妖界就是这样，修为低下的永远都没有选择权，只能被人按在地上羞辱。 　　玉娘的遭遇她无法感同身受，只是看在眼里的心疼是真的，她们同为妖，同样孤身失去过亲人，玉娘被永远的困在雀楼，而她也留在了雲城，举目无亲，她们相互慰藉才走过了这么多年。 　　若是有机会她定会手刃那些人。 　　玉娘抽回手还是没动静，脸上泪痕斑驳像是早就哭过很多次一般，赤棠起身从旁边盥盆中浸湿了帕子拧干给她擦脸，将碎发拨到耳后才发现少了什么东西，未停下动作随口问道：“那支海棠呢？是不是弄丢了？掉哪了我帮你捡回来。” 　　不提还好，一提起那支海棠玉娘脑中忽然闪过那句话：“海棠高洁，你不合适。” 　　她是跌进泥里的妓，怎么配得上高洁的海棠花。 　　玉娘看向赤棠，眼中泪光闪闪心中痛苦，手势问她：还捡的回来么？ 　　“花落到了泥里，还捡的回来么？” 　　赤棠像是读懂了什么，愣了片刻继续手上的动作，笑答：“花怎么会落到泥里呢，只会落进水里，生也高洁，死也高洁。” 　　她握着玉娘的手给她擦拭掌心，玉娘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犹如决堤之水倾泻如洪。 　　玉娘哭了很久，赤棠就蹲在地上陪着她，捏着过水的帕子一遍一遍帮她擦着脸，抹泪痕，嘴边的血怎么也抚不干净，血痂没了又会渗出新的血，赤棠不敢强硬的去掰她的嘴查看情况，她知道玉娘极其恐惧这样，只能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擦拭唇边，转眼一盆清水便红透了。 　　玉娘不能说话，连哭声都很小，双唇微抿静静淌泪。 　　“想哭便哭个痛快吧，这样不难受么？” 　　玉娘摇头，泪水哗哗的淌，手语说：不能张嘴，疼。 　　“嘴里疼么？”赤棠蹙了蹙眉：“是不是他们又将烛油滴进你嘴里了？” 　　若是燎了一嘴的泡恐怕又要很久才能好了。 　　万幸的是玉娘摇了摇头，赤棠擦去唇边又渗出来的鲜血试探问道：“玉娘可以张开一条小缝让我看看伤么？” 　　相比从前她已经问的很小心了，玉娘忍着剧痛缓缓张嘴，只启了一指宽的小缝眼泪却已经落了一地，像是撕裂一般的疼，随即呕出半口鲜血。 　　赤棠惊诧忙又洗了帕子帮她擦干净，道：“憋半口在嘴里做什么，不怕被呛死么？” 　　玉娘撑着身子，发丝也染上了血色，坐起身子脸色苍白的望着她，手语道：“赤棠会担心，会恼。” 　　“我不想你这样。” 　　她手势虚浮无力，就连笑的也十分勉强。 　　呕出半口血后嘴边渗出的血也渐渐少了，赤棠用法术将她嘴里余下的血引出来这才通过一指宽的缝看见了嘴里的状况，所幸没有其他伤，只是积了些血块。 　　想起玉娘遭遇国师时定然是撕着嗓子求生的，她本就不能说话这样只会让情况严重。 　　简单清理了她嘴里的血块，玉娘熬不住疼痛将嘴合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滴进血水里。 　　赤棠擦去她的眼泪，她哭自己就在旁边陪着，她掉一颗泪就为她擦去一颗，直到玉娘哭累了在地上睡着了她才站起身将人抱到了床上卧好，掖好被子。 　　收拾好现场，尽量装成无人来过的样子才罢手，腰酸腿软还未坐下一转身就看见了姗姗来迟的月式微和叶挽卿。 　　“她睡下了？”月式微问道。 　　赤棠示意噤声，到别处去说。 　　三人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对面的茶馆，两者相距不算远，只是中间隔着一条极宽的街道，遥遥相望可以看见玉阁。 　　赤棠站在窗前想了一会确定没什么遗漏了才转头看向二人开口：“怎么只有你们？鸿羽呢？” 　　叶挽卿瞥了眼她：“她走了，说是晚些再来，怎么？” 　　赤棠伸了伸懒腰，忙活了许久腿酸便坐了下来，道：“没什么，她走了好，早该走了。” 　　月式微没往下接话，只问了玉娘的情况，赤棠疲惫的呼了口气，说：“状况不太好，看她样子就好像又回到了几百年前一样，虽然睡着了但今后恐怕难以安生了。” 　　这话的意思二人自然明白，赤棠不愿想太多能多陪着一日便陪一日，顿了一会她抬眸问及二人：“你们呢？已经见过玉娘了接下来怎么办？” 　　月式微动也未动，平静道：“有些事还没弄清楚，或许会再待上一两天吧。” 　　她含糊其辞，赤棠又转向叶挽卿：“你呢？这两日准备干些什么？” 　　叶挽卿扫了她一眼，敷衍道：“还能干什么？吃东西喝东西睡大觉养秋膘呗。” 　　忙活了这两天她都没好好睡过一觉，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没怎么修炼急需大补。 　　赤棠打趣她：“不救玉娘了？” 　　叶挽卿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就算要救也得等她将身体养好一点，这般孱弱如何受得了劳累之苦。” 　　此话有理，赤棠只是笑笑，叶挽卿又道：“若是我们真的救了玉娘你还会待在九乌么？有没有想过离开。” 　　忽然的问题倒是让她默了一会，随即笑道，学着月式微口吻：“难说，或许会再待上一两天吧。” 　　笑得十分挑衅，月式微看都不看她，知道此人又是嘴欠。 　　三人聚在一起没多久赤棠就被赶出了包房，只说二人开不起玩笑然后拍拍屁股悠然离去。 　　人走后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来，天边堆满残云，月式微看着天色良久说了句：“今晚我们去一趟皇宫。” 　　叶挽卿一口茶咽下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去查钟离氏的身份么？” 　　月式微掀眸看过来，纠正道：“去找史书中的段文清。” 　　【📢作者有话说】 　　段文清是赴渊山钟离氏房内供的那个排位上的人，是九乌皇室，钟离氏说那是他父亲，具体参见之前的章节(我也忘了是哪一章了但应该不太影响阅读。) 　　玉娘失去过亲人，这点赤棠和她相处多年是知道的，但是具体不知，后面会说。 226 ☪ 蜉蝣和仙鹤 　　◎肥章◎ 　　天色尚早, 月式微和叶挽卿还是准备半夜时分再出发前去皇宫，剩下的时间先休整。 　　这两天二人什么都没吃光顾着玉娘的事，这会闲下来叶挽卿确实有些饿了, 托着下颌想了想还是最喜欢太夜的饭菜，也想念钟离氏做的白糕, 之前送的已经吃完了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别的什么。 　　咂巴了两下嘴想起了鸿羽送给自己的那块桂花糖，九乌做菜有放糖的习惯, 除此之外就是点心放上两块，有点想吃。 　　扭头看向月式微道：“钟离氏不是说九乌雲城有一家点心铺子嘛, 他还说让我们走的时候帮他带一些来着, 既然他都说好吃那定然不错, 要不我们去尝尝？” 　　雲城横纵三十六条街巷, 福源街好找花殷巷却不大好找，一街十八巷，每条巷子都不一样, 叶挽卿找人问了才兜兜转转到了一个狭口巷子。 　　巷口不大最多可容三人并行，两旁是相对的门户，青石台阶青石铺道, 青瓦相对，瓦上偶然有水滴落进房檐下窄小沟渠里，入巷宁静，来往人也不算多, 时不时一两个擦肩而过。 　　头顶青檐将天空截得长长的，像是装饰出来的穹顶一般。 　　走了没一会叶挽卿闻到一股甜香气，抬头看去才发现青瓦之上有许多攀附而出的花朵, 色艳花大, 吐着淡黄的蕊, 花开的一簇一簇的美丽异常。 　　叶挽卿不禁驻足，拉着月式微的袖子指给她看：“那是什么花？都已深秋竟还能开得这样艳？” 　　月式微攥着她走：“那是凌霄花，闻多了会伤脑子。” 　　钟离氏口中的那间铺子在入巷之后的左数第三家，二人站在门口，映入眼帘的门户大敞，房檐两边点着温黄的灯笼，铺子里面也已经点上了灯，门口有一方半人高的桌子，桌面上用油纸摆着各种图案的花饼。 　　抬眼看去铺中还摆着一张躺椅，椅上躺着一个人，仰面朝天双臂作枕，一把蒲扇盖脸看不清样子，看其衣着似乎年纪不是很大。 　　叶挽卿抬头看了眼门楣也没有招牌，还没说话躺椅上的人不知何时将脸上的蒲扇拿开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高鼻星目不过而立，生的有几分贵气。 　　目光扫了眼二人道：“二位来买点心还是花饼？” 　　叶挽卿答：“点心。” 　　那人又将蒲扇放回了脸上，摆手道：“不好意思，本店不卖点心只卖花饼，请回吧。” 　　叶挽卿：“那你干嘛问我买点心还是花饼？” 　　那人不回话了，叶挽卿从没见人这么做生意的，刚要上前被月式微拦了下来，出声道：“我们买花饼。” 　　钟离氏让她们买的也是花饼，说球球爱吃。 　　闻言躺椅上的人才坐起身，放下蒲扇走了过来一一介绍起桌上的花饼。 　　“饼面印圆字是桂花馅的，也是现下时兴的味道；印春字的是桃花馅的，取的陈年的桃花，吃起来微苦，这款慎选；印吉字的是槐花馅的，香而少甜可做干粮应急用；剩下的两种分别是玫瑰和茉莉，不能多食。这几种价格都一样三文一个，两位想好了可以告诉我，帮你们包好。” 　　他在说的时候叶挽卿就已经闻见了隐隐的花香，恰好这几种味道她都没吃过又都想尝尝，一时让她选还真的不太好选。 　　良久掀眸问道：“买之前能不能尝一下？” 　　月式微转头看她：“你若喜欢都买了便是。” 　　叶挽卿却说：“怕浪费嘛，能一次买到合口味的最好。” 　　那人也不分说什么，伸手取了旁边切饼的小刀每一种都切了一块摆在她面前：“既然想尝便尝吧。” 　　叶挽卿没想到他人还算好说话，花饼递到嘴边尝了尝，外皮很酥又薄，一口下去酥皮掉了一地，花香夹杂着油脂香溢满口腔，时令桂花的最香最好吃，槐花次之，玫瑰和茉莉再次，尝到桃花饼她不由得眉头一蹙，咽饼像咽刀一样。 　　“这饼好苦。” 　　店主却笑了递上来一杯糖水：“我方才就说了是陈年的桃花味道微苦，谁知姑娘你拿饼当饭吃，一口一个能不苦么。” 　　叶挽卿饮尽了糖水送还了杯子有些不好意思，店主又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能吃能喝说明身体好，同我那徒儿有几分相似。” 　　店主有攀聊之意，叶挽卿点了一些自己想吃的趁他包花饼的功夫随口道：“没见你的徒儿呀？” 　　他头也未回，温和道：“不巧，今日不在，不然还能认识认识。” 　　叶挽卿接过他包好的花饼转头又问月式微：“要不要再买一份？” 　　钟离氏说球球爱吃，想着来了一趟干脆再买一份好了。 　　店主闻言顺势问：“赠朋友？” 　　叶挽卿转过头应道：“是啊，怎么了？” 　　店主答：“倒也没什么，只是花饼经不住放，怕你买多了浪费。” 　　他说的有理，叶挽卿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三天也不行么？” 　　她们办完手头的事再回赴渊山最少都要三天。 　　店主也不含糊，直接道：“不行，至多两天。” 　　没有办法只能走的时候再来一趟了，二人辞了铺子回了茶楼，离午夜时分还有段时间，叶挽卿想睡会，月式微则毫无睡意坐在窗前看见遥遥相对的玉阁一片漆黑。 　　…… 　　玉娘做了个梦，梦里好多人面目狰狞的朝她冲过来，撕扯她的衣服翻开她的唇瓣，将她压在地上摸她打她，咬开她的皮肤饮她的血，玉娘动弹不得，唯一庆幸的是她在梦里是能喊出声的。 　　好多人扑上来她吓得拼命喊叫，无论如何哀求那些人置若罔闻反而变本加厉，她喊过许多人的名字，亲人朋友，哪怕任何一个能出现救救她，但直到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来一个人，有的只是更多贪婪的人围在身边，水泄不通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眼中的的光亮随着扑上来的人群渐渐熄灭麻木，满身脏污的躺着，有人钳制住她的四肢，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蹂躏，他们笑的癫狂像是要把她活吃了。 　　玉娘挣扎力竭，可身上太痛了，像是斤斧加身，无休止的屈辱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那颗心在胸膛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早已逝去千千万万次。 　　她身心俱疲绝望的阖上眸子，脑中浮现了赤棠的脸，加诸于心的痛苦早已超过了身体上的肮脏和不堪。 　　濒死之际玉娘猛然惊醒，映入眼帘的一片昏黑，赤棠一手拿烛火一手捏着帕子给她擦汗，眉头紧蹙见她醒了才缓了口气。 　　“做噩梦了，哭成这样。” 　　玉娘早已泪眼婆娑，在梦境之中哭的声嘶力竭，此刻看见赤棠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瞬间扑了上去，抱着赤棠哭的像个孩子。 　　她手上的烛台砰然落到了地上，玉娘极没安全感将她的脖子箍的紧紧的，哭的没有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抽泣从肩头传来。 　　玉娘梦魇了，她早就料到会这样。 　　五百年前从自己决定留在雀楼的时候她就知道，因为那时的玉娘从来就没睡着过，前五百年连夜的噩梦将她摧残的不像一个人，甚至一度床都不愿意挨，就算勉强弄上去了也会忽然惊醒，总说有人扑她，只有坐在角落里把身子蜷得紧紧的才能睡一两个时辰。 　　十五六岁的心性被人逼着做了五百年的妓，时不时还遭人虐待毒打，不疯都已经算奇迹了。 　　她尝试问过缘由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被那么多人当做修炼的法器用实在有些残忍。 　　赤棠施法掐灭了烛火，昏暗的环境能让她稍稍感觉安全一些，什么话也没说玉娘却哭的越来越凶，抓着她衣服的手愈发紧，泪水不一会便浸透了她的肩背。 　　白天一事让玉娘想起了自己的不堪过往，心中痛苦难以想象，赤棠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象征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玉娘别哭了，喝点水再说吧。” 　　肩上的人没有动静，揪着她衣裳的手却越来越紧，几乎要抓出一个窟窿。 　　不知过了多久赤棠半边身子都坐麻了玉娘才渐渐息了声，赤棠拍了拍她的后背聊以安慰：“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音刚落玉娘松开了她，赤棠随即重新点上烛火搁在桌上，烛光蔓延处玉娘正红着眼睛抱膝而坐，看向前方目光发直。 　　赤棠倒了盏茶坐到了床边，犹豫了一会递到她唇边，开口道：“只是噩梦而已，已经过去了，等天亮就好了。”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她，玉娘含着泪摇了摇头，样子极其痛苦告诉她：不是梦。 　　梦里那些都是真的，都是她曾经真真切切遭遇的，那些人，那些暴行是她永生永世都挥之不去的噩梦，即使过去多年一旦回想起来都痛的喘不过气，她拼命想忘记的那些曾经，午夜梦回就又像重新经历了一次，不幸的是梦可以醒，可亲身经历的事情要她怎么忘却。 　　太痛苦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玉娘觉得自己好脏，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不堪。 　　脑中那些画面一帧帧闪过，玉娘紧紧抱膝蜷起身子直发抖，她全然听不见赤棠的话，陷入到了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之中。 　　赤棠看情况不对赶紧将手里的杯子丢下，伸手要去揽她被她极快的躲开，没等她反应玉娘又一脸惊惧地抓着她的衣袖，双手发抖的告诉她有人扑她，好多人。 　　玉娘眼睛被泪水糊住，不管手里抓住的是谁都一个劲的求救，偏又发不出声音，连求救都那么静默无声。 　　这状况比五百年前赤棠初次接触她时好不了多少，甚至还要严重几近疯癫的边缘。 　　赤棠看着她指着房中的影子不停地表示有人扑她，她赶紧回手熄灭了烛台，生怕再这样刺激下去她真的疯了。 　　房中再次陷入昏暗赤棠才敢靠近她，跪在床榻上将人护在怀里：“别怕，玉娘别怕，我赶走他们了，没人扑你，没人会扑你……” 　　不见影子玉娘才终于安分下来，泪光盈盈的看着四周，抓着赤棠的手问她：我们躲起来了、我们躲起来了对不对？他们、他们不会找到我的……他们不会扑我了。 　　赤棠按下她胡乱比划的手，轻声道：“不会，不会有人扑你，我们躲起来了他们找不到的。” 　　直至此刻玉娘浑身颤抖的状况才略微好些，咽了咽口水抓着她的手安定下来。 　　玉娘情况没再恶化赤棠也不敢叫她再睡，抚了抚她的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白天玉娘刚睡下那会雀楼的人送来过一些吃的，当时她没醒就放在了门口。 　　玉娘没应她，显然是不愿意吃的，但她没修为身体扛不住这样不吃不喝，赤棠叹了口气，又道：“我身上带了点别的吃的，好歹吃一点。” 　　她还是没反应，赤棠不想气氛太过沉重，玩笑道：“这样不吃不喝，玉娘是想变成蜉蝣么？” 　　过了一会玉娘终于松开了她，手语问她什么意思，赤棠转身拿了一盏水给她，道：“先喝点水就告诉你。” 　　玉娘还是有些发抖，颤颤巍巍的接过去抿了一口，赤棠才说：“蜉蝣在阴暗的湖底淤泥潜伏三年才换得一日光明，你猜为何而死？” 　　玉娘抬眸看着她，赤棠继续道：“实非光阴太浅郁郁而终，而是力竭饿死。” 　　话毕，玉娘没有回应，赤棠则从袖中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捡了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饿死很难受的，面黄肌瘦像具骷髅十分骇人，玉娘生的美丽不该这样辞世。” 　　玉娘泪眼朦胧，赤棠又道：“这样吧，玉娘边吃我边讲故事，故事讲完了玉娘也要吃完，好不好？” 　　好说歹说她终于接过了赤棠手里的点心，赤棠也信守承诺娓娓道来。 　　“蜉蝣潜伏水下三年终得化羽上岸，她知道一日光阴太短便想寻找永生，于是她先后找到了玄武、玄鹿和仙鹤，她问玄武：玄武玄武如何才能像你一般长寿无极？玄武答：耗费光阴修成正果。蜉蝣自知光阴太短便又去问了玄鹿，玄鹿告诉她：千年为苍鹿，两千年方为玄鹿，光阴之造化也。蜉蝣有些泄气，怀着一丝希望找到了仙鹤，她问：仙鹤仙鹤，为何光阴恒长独我亡浅？可有解法？” 　　“此时已是黄昏垂暮，仙鹤看着夕阳答：蜉蝣啊蜉蝣，你又为何追寻光阴？” 　　“蜉蝣不假思索：花开花落九十春光，黛瓦红墙清风明月自然都想看看。” 　　“仙鹤答：昙花一瞬，花开花落，只需一日便能看尽，蜉蝣啊蜉蝣你因小失大，如今都错过了。” 　　“蜉蝣恍然大悟，却是亡羊补牢，忙问：悔之晚矣，可有补救？” 　　“仙鹤笑着给了她一颗丹药，只说：你从哪来便回哪去吧，剩下的九十春光清风明月自然不负韶华。” 　　“蜉蝣接着仙丹回到出生之地，日暮西垂她还没来得及吃便跌进了水塘里，朝生暮死，以此终章。” 　　玉娘听得入神手上的点心动也没动，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甘心的手语问她：后来呢？ 　　赤棠料想她有此一问，笑道：“生死轮回，死亡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开始，蜉蝣死去的第二年仙鹤来到了那片水塘，蝉鸣清风，她看见了满塘盛开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仙鹤赠给她的从来都不是仙丹，是一颗种子，从此九十春光清风明月自有人替她看尽。” 　　不知是触动了什么，玉娘听了很久没反应，眸光微垂不知在想什么，赤棠走上前擦了擦她的泪痕继续道：“我们的来处无力改变，重要的是怎么选择归途。” 　　一番话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不过她的情绪算是稳定了下来，赤棠松了口气起身嘱咐：“你等我一下，我去取些干净的水来。” 　　说完便抬脚出去了，白天雀楼那些人将她丢回了玉阁放了点吃的在门口，此时早已冷透了，一同放在门口的还有一盆水，也是凉透的但好歹能用。 　　赤棠到另一个房间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才端着水准备进房门，右脚还没踏进房门却猛然瞥见玉娘不知何时下了床，一个人站在窗户前，正要唤她玉娘却忽然抬起了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短匕欲朝自己咽喉处刺。 　　短匕银亮晃眼，赤棠却猝然愣了神。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想寻死了呢？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寻过死。 　　赤棠慌张失神的退了出去站在门扉后面不知所措，像是被眼前一幕瞬间击溃了一般，不觉发抖险些连水盆也端不稳，就那么贴着门扉不敢进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知道玉娘活的痛苦生不如死，这些年她都是亲眼所见，甚至都不敢想自己没来雀楼之前她过的是什么日子，若这是玉娘的归途她只希望她手上的匕首锋利一些，至少死的干净利落没什么痛苦。 　　房中玉娘反握利刃伸长了脖子想刺下去，可泪水滴落在利刃上却是迟迟未下手，寒刃抵在皮肤上冰凉刺骨，她兀然想起了自己的妹妹终是没能狠下心。 　　她在世上还有惦念，她若死了妹妹便会来替她来这炼狱，那个人干得出来，他绝对干的出来。决不能让自己唯一的亲人落得跟她一样的凄惨下场，即使年年不见只要她不在雀楼便是万幸。 　　匕首颓然落地，哐啷作响，玉娘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捂脸痛哭，那些过往疯狂折磨着她，那些人的脸日夜在自己眼前晃挥之不去，这样的噩梦在她有生之年绝无尽头。 　　想死而不能，太痛苦了。 　　站在门扉处的赤棠听见房中声响，心头猛然一颤不觉恍神片刻，这么多年她见过这么多尸体唯独这次如此恐惧。 　　反应过来端着水盆便跨了进去，抬眸却看见玉娘瘫坐在地上，泪眼婆娑看向她跟她说对不起，赤棠装作不知情的笑了笑，将水盆放到了桌上俯身扶她。 　　“好好的说对不起做什么？” 　　玉娘抓着她的袖子泪珠一串一串的往下掉仿佛要力竭一般，颤着手告诉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赤棠看在眼里，不觉眼眶酸涩，边安慰边将地上的匕首偷偷藏起来。 　　温言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会坚持不住。” 　　玉娘只是摇头，眼泪汹涌，手势也开始混乱起来：“好多人、他们……一个接一个，玉娘好害怕，可是没有人救我……” 　　“他们一个接一个……为什么这么对我……玉娘真的坚持不住……” 　　这是玉娘这么多年第一次同她说这些，哭的几近气绝。赤棠束手无策，只能听她哭诉那些年糟糕黑暗的过往一遍一遍告诉她会变好的，一定会变好的。 　　玉娘泪眼相顾，双手发颤问她：“真的会变好么？这个世界什么时候会变好……” 　　赤棠答不出来，只说很快很快，一定会等到那一天，所以玉娘更要好好活着。 　　她却哭着摇头：“玉娘等不到那一天，玉娘是蜉蝣，朝生暮死，命如草芥。” 　　赤棠猛地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玉娘品至高心至洁，一定会长命百岁。” 　　说罢从腰间拿出一件东西放到了玉娘手心，那是一支新的海棠花。 　　赤棠说：“之前那支丢了便丢了，就如这从前种种一道随风去了，此后种种玉娘要为自己而活，九十春光不负韶华。” 　　既然在生死之间她选择了生，那么赤棠一定会拼尽全力周全她，绝不让她生不如死。 　　…… 　　不知睡了多久，午夜时分，叶挽卿在睡梦中被月式微唤醒，二人稍稍准备了一会便跳窗直往皇宫驱去。 　　九乌皇宫大门有巡兵把守，前后左右也有士兵密切巡逻，二人只能从偏僻之处的墙角上翻过去。 　　本以为轻松便可入宫，谁知叶挽卿跃上城墙刚刚过去不久的巡逻兵又折了回来，站在墙根下往上看，像是察觉到什么。 　　叶挽卿传声问：“他不会发现我们了吧？” 　　月式微回声道：“不会，我早已掩去了你的气息，要察觉也是别人的。” 　　所幸那人在底下站了一会便跟随下一队巡逻的士兵离开了，叶挽卿刚松了口气忽然旁边有人说话。 　　“放心，就算那个人真察觉到什么我也已经投了个幻象，不会有事。” 　　二人抬眼竟看见赤棠直立立的站在一旁，像是早就到了一般。 　　“你怎么来了？！走路都没声音的吓死人了。” 　　赤棠半蹲下来，笑道：“我来皇宫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你管得着么？” 　　“倒是你，你不是说要吃吃喝喝养秋膘么？怎么蹭吃蹭喝都蹭到皇宫来了？” 　　叶挽卿撇头没理她，赤棠又道：“放心，我才不是故意跟着你们，我来皇宫也有正事，你们忙你们的就行。” 　　【📢作者有话说】 　　1、记住这个卖花饼的。 　　2、文中仙鹤和蜉蝣的故事是我编的。 　　3、国庆快乐！都要快快乐乐的嗷！ 227 ☪ 杀人 　　◎正常章◎ 　　赤棠只说了自己还有正事便离开了, 一闪身直往宫墙内而去，叶挽卿虽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却也没有时间多问，跟着月式微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九乌皇宫的布局大差不差, 唯有存放史册的地方不一样，太夜是平阁样式而九乌是塔楼样式, 一层一层往上，越往上年代越久远, 放眼整个皇宫这样高的建筑很少自然很好找。 　　二人一路通畅，越靠近塔楼能看见的人越少。 　　来到正门前没有犹豫便推门进去了, 合上门一阵灰尘扑面, 呛得叶挽卿掩住了脸扬了扬袖撇开灰尘。 　　“这里的灰尘怎么这么大？同太夜的撰史阁差远了。” 　　眼见多的没法躲她特地往旁边撤了撤, 脚下随即留下两个清晰的足印。 　　月式微瞥道：“等会离开的时候再一并处理就好, 不要乱动东西。” 　　叶挽卿只应好，抬眼看去才看清了这座存放史册的塔楼，外圆内方一眼通天, 主要是东西南北四根极粗的支柱撑起，顶部瓦下开着四面风窗通风，少许光亮得以从外面透进来, 外面看远没有从里面看那么宏伟，塔顶很高像摸不到顶一般。 　　既然是找一千年前的人自然不可能从一楼开始，二人直接上了四楼，进入存放史册的地方就暗了许多, 月式微抬手掐火才亮了一些，叶挽卿学着她的样子也两指并拢，指间聚力, 砰的一声便燃起了一大簇火, 险些将她的头发燎了。 　　不过她悟性高, 融会贯通得很快，不等月式微说便散去了些法术直到火苗和月式微手上的差不多大才罢手。 　　对方盯她，叶挽卿则摸了摸自己额前的碎发：“第一次玩火不太习惯。” 　　月式微移了目光，只说：“当心些，别将这里的史册点着了。” 　　这里书册成海若是着火怕是救都来不及。 　　叮嘱了一声她便自顾自往里面走，叶挽卿指尖凝着火看了一眼架子侧边，不禁问道：“奇怪，这里怎么都没有示牌？这么多书难不成要一本一本找么？” 　　之前在太夜她们找东西时像这样的架子旁边都会悬一块牌子，写明了年份起始。 　　话音刚落月式微便走了过来，指着她脚边散落的木屑道：“这就是，只是时间太久已经朽了。” 　　叶挽卿有些惊讶：“这些东西都朽成这样了，那些史册岂不是一碰就碎？” 　　月式微却说：“不能碰自然有不能碰的法子，不一定要翻开才能看见。” 　　叶挽卿似懂非懂，旋即跟了上去到了一面书架前，架子一共六层每层放着四册书，无一例外每一层都布满了灰尘，甚至有些史册的书面都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一吹糊了一嘴灰。 　　显然这样的书是没法拿在手上翻阅的。 　　月式微右手掐火左手施法，眨眼之间架上的书便发出金光，谁知下一瞬那些金光却又全部熄灭了。 　　“怎么回事？”叶挽卿问道。 　　月式微也不觉愣了片刻，随即垂下了手，平静道：“这些书里是空的。” 　　事有蹊跷她立即又试了别的几个架子皆是如此，整个四层这么多史册中竟然一个字都没有！ 　　叶挽卿不相信，随便挑了一本轻手轻脚的翻开确是无字，别说字，就连一点墨痕都看不见。 　　“这可是四层，是九乌过去的历史按理不该一点东西都没有才对。” 　　月式微垂着眸若有所思，只说：“若不是巧合那便是有人故意留下空白。” 　　这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之前鸿羽就说九乌国师把持朝政，一只妖掌控下的朝堂不让留下痕迹似乎也说得过去，再说那些臣子他说杀便杀自然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如若真是这样恐怕她们今夜能找到线索的机会就有些渺茫了。 　　叶挽卿合上无字史册，掀眸道：“要不再往上看看？国师虽然厉害但要抹去一个国家这么多的历史谈何容易？再说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在九乌的，总有遗漏的。” 　　此话有些道理，二人便又上了两层，转眼到了第六层，叶挽卿站在扶手边往下看只觉头昏脑涨，十几米的高度隐隐还能嗅到底下吹上来的霉尘味。 　　“九乌为何修这样高的塔楼来藏书？像太夜那样的平阁就挺好的。” 　　月式微站在她身后看着眼前的架子，接道：“九乌人信仰不同，他们相信文字天赐，将本朝史册放的越高越能为国家祈求祝福，自然而然放书的塔楼就高了。” 　　她边讲边往架子前走，同样左手施法，一刹那的功夫架上的那些书便泛出金光，下一瞬便有金色光缕一丝丝从书页中钻出来，行行列列的排在眼前宛如神迹。 　　叶挽卿站在旁边被眼前的景象惊住，缓了缓神才凑了过去，史册看不太明白只能满篇寻着段文清的字眼，终于在末尾处看见了那个名字。 　　“这儿，在这儿。”她指了指，月式微不慌不忙的看过去果然是那段文清，可再往后看却是戛然而止，断的毫无预兆。 　　月式微眉头若蹙，对叶挽卿道：“用我的方法你去看看下一个架子上的史册可否提到后事。” 　　叶挽卿未曾耽误，很快找到按照月式微的指示结合之前她给的示范尝试将史册中的文字提出来，但奇怪的是那些史册只是亮了一阵然后像之前一样又暗了下去。 　　她怕自己学艺不精又上前翻了翻史册，一片空白什么字都没有，再往后翻也是如此，整整一面墙似的书架，上面的史册却一个字也没有，九乌的历史仿佛忽然中断了一般。 　　叶挽卿小心合上书页不敢停留，赶忙跑到了月式微身边。 　　“如何？” 　　叶挽卿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月式微像是意料之中，平静道：“你再上一层，看看那些书可有文字记载。” 　　叶挽卿如她所愿上了七层，刚才的方法如法炮制，不久浩如烟海的文字便从书页中钻出，整整齐齐排列在她面前，提高了音调朝下一层的月式微喊道：“有，整个七层的书全都有记载。” 　　话音刚落月式微的声音便传来：“知道了，下来吧。” 　　叶挽卿收了法术下到了月式微身边，她正半仰着头仔细看着面前金光四溢的文字，对后面被人截断的历史沉思良久。 　　“可有发现什么？” 　　月式微转头看她，徐徐出声：“有倒是有，此册成书时段文清已经是九乌皇帝了，想是年轻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嫡子也是太子名唤段斐，还有一女比太子小上许多好像没来得及载明。” 　　叶挽卿也不觉凑了过去：“这个段斐莫非就是钟离氏？可他若真是太子为什么又跑去了赴渊山？” 　　月式微也不敢确定：“不止如此，巧的是段斐也有一个女儿。” 　　“在哪？” 　　史册记载密密麻麻，叶挽卿眼睛都快晃花了，月式微指给她看才注意到史册末尾处确实还有一个名字，段风致。 　　“段风致？怎么听的反倒像是个男孩的名字？” 　　月式微解释道：“取的林下风致，指的是女子娴雅端庄之意，只是可惜，关于段斐这个女儿的事全无记载，全书只有一个名字”。 　　事情变得有些扑朔迷离，好像一下柳暗花明一下迷雾重重，钟离氏是不是段斐也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 　　叶挽卿没应声，只是看着眼前的文字，目光一遍遍的徘徊不定。 　　“你在找什么？”月式微忽而问她。 　　叶挽卿回过神，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段文清娶的那位名叫何蓁蓁的女子是不是自己的嫡亲姐妹。” 　　闻声月式微随口解了她的惑：“何蓁蓁姓何不姓段怎会是她的嫡亲姐妹？况且看这情况或许是从段文清这一脉开始九乌皇室才开始在国师的逼迫下开始娶自己的嫡亲姐妹，不然九乌历史在这里戛然而止解释不通。” 　　叶挽卿不禁沉思：“既然如此，定然是国师来九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然钟离氏和球球的事没法解释，国师要盘踞在九乌怎会舍得放走一国太子，这太没道理了。” 　　事情搅得一团乱麻，好像来了一遭皇宫事情又更加乱了。 　　月式微收了法术，敛了眸子平静道：“一千年前的事情要追溯起来并不容易，眼下唯一知道一星半点便只有曾经在皇宫住过的赤棠了。” 　　二人徐徐下了六层，尽数抹去痕迹之后准备离开，刚一推门却迎面碰上了赤棠。 　　叶挽卿骇了一跳，反应过来瞪她：“我们刚才还说你来着下一瞬你便出现了，你还说你没跟着我们？” 　　赤棠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眼神阴狠表情甚至有些兴奋，月式微扫了两眼，影影绰绰看见了她胸前衣服上沾染的大片血迹，立马意识到不对劲。 　　诘问道：“你杀人了？！” 　　赤棠笑得愈发阴鸷，将手上染血的刀别进了腰上：“我没跟着你们，只是碰巧撞见，难不成你们也做了什么好事？” 　　她杀了人月式微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忙拉着叶挽卿便离开了，赤棠在门口犹豫了一会，鄙薄了一声也跟着离去。 228 ☪ 消失 　　◎短小明补◎ 　　二人转瞬跑出了皇宫, 极轻的跃上房瓦才发现赤棠不见了身影。 　　月式微不禁沉了脸色：“她人呢？” 　　叶挽卿这才反应过来往身后看，离皇宫已经有了段距离赤棠的确早已不见踪迹：“方才她还跟在身后，一眨眼的功夫怎么不见了？” 　　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似的，月式微目光发寒只说了个“走”便头也不回往前离开, 其他的什么也没多说，叶挽卿知道她要去哪, 二人心有灵犀的一路到了雀楼外。 　　遥遥相望玉阁还是黑漆漆的没见一丝光亮。 　　“玉娘还没睡醒么？从下午到现在玉阁好像都没亮过。” 　　月式微也是目不转睛，答：“不知道, 不过看赤棠方才的样子她定然还有事瞒着我们没有细说。” 　　若不是如此她何至于在皇宫杀人。 　　眼下还是需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皇宫是国师盘踞之地她杀了人的事肯定很快会被发现, 万一引起骚动情况一乱就更不好找赤棠了。 　　犹豫再三月式微还是决定再去玉阁, 眼下玉娘的情况也顾不得了，只盼越快越好。 　　话未多说便纵身一跃上了玉阁，一闪身便进了房里, 叶挽卿也后脚跟着进来。 　　房中漆黑一片，独有窗台处月光皎洁，月式微指尖掐火环视一周却没有发现赤棠的身影, 安静的就像无人居住一般。 　　叶挽卿也掐着了火往床榻靠过去，看见被子微微隆起便知道有人睡着，看来玉娘还在，怕惊扰了她顺手熄了火, 看向月式微传声道：“床上有人，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 　　月式微眉眼深深也走了过来，点着火靠近床帏然后挑开一个角往里看去, 火光温润昏昏沉沉的映着那人的脸, 叶挽卿看过去脸色却忽而凝滞。 　　“这、这不是鸿羽么？！” 　　反应过来她探了探鼻息, 还是活的，随即拉开帘子想将人唤醒。 　　鸿羽睡得很死，叶挽卿唤了她好几声也没动静，月式微立在一旁缓缓出声：“掐她人中。” 　　叶挽卿照做，果然几番尝试鸿羽才有苏醒迹象，眸眼半睁看见她也有些惊讶。 　　月式微没同她寒暄，冷冷道：“为何是你躺在这里？玉娘呢？” 　　鸿羽恍神片刻便想起了一切，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我记得自己当时带着东西来看玉娘姐姐，后来、后来赤棠让我照看她一下，自己去去就回，再后来我就记不清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方才月式微和叶挽卿在对面看了这里半天并未见赤棠回来过，房间也一直是黑的，若真是像鸿羽所说她们岂能没看见人？ 　　鸿羽性子单纯不像骗人，二人相视一眼便猜到发生了什么，未免误伤叶挽卿还多问了一嘴：“你什么时候来的？” 　　鸿羽捂着脑袋坐到床边，回忆了一会道：“大概亥时一刻到的这里，当时赤棠还在同玉娘姐姐说话，她哭的很伤心所以才想陪她一会，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月式微她们差不多是子时三刻出的门，中间很是有段空白时间。 　　叶挽卿闻言更加笃定心中猜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去去就回，赤棠她是在骗你，说不定她跟你说这话的时候你就已经中了她的幻术，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带着玉娘跑了。” 　　玉娘被人囚在雀楼，若是让人发现她不见了那么第一个遭难的就是躺在床上当替罪羊的鸿羽，鸿羽修为太弱接不下人一击，落到国师手里岂有活口，赤棠这是让她在这里用性命为她拖延时间。 　　就算是没那么深的交情又何至于如此，太过薄情了些。 　　叶挽卿越想越生气，替鸿羽不值得。 　　鸿羽闻言有些失神，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不会的，赤棠不会的，她不会骗我的。” 　　她不相信，叶挽卿也不相信：“什么不会，她就是在利用你。” 　　赤棠令人发指的程度让她也没办法再掩饰什么了，以前是怕说出什么伤了鸿羽的心，如今都关乎性命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鸿羽飞蛾扑火。 　　鸿羽也像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眼眶中泪光闪闪却还是替她辩解：“不会的，赤棠虽然有些性子，但她以前从不会这样，她不会骗我的……她一定不会……” 　　叶挽卿知道有些话很残忍，犹豫了一会才还是戳破了她的幻想：“一千年太久了，久到足以改变一个人，你认识她，所以现在的她还是不是以前的她，你心里最清楚。” 　　这话犹如雷击，将鸿羽五雷轰顶，呆滞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 　　叶挽卿看她这样子有些心疼，只能轻声劝解：“她不值得，哪怕换个人喜欢也比她强。” 　　鸿羽强忍着收了收眼泪愣是一滴都没落下来，性子倔得很，噌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强撑道：“不……我要去找她，听她亲口承认。” 　　说罢便要离开，叶挽卿立即拉住她：“你知道她在哪么？” 　　鸿羽抹了抹眼泪，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就算再找一千年我也不怕，虽死无悔。” 　　叶挽卿知道她一根筋认死理，劝是劝不回来了便松了手。 　　她离开的样子有些落寞，叶挽卿看在眼里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人走后她们也离开了玉阁，叶挽卿跟在身后问她去哪，月式微却带着她又回了那间茶馆包厢，答：“玉娘留在雀楼是心有苦衷，赤棠将她带走她亦绝非自愿，唯一一种可能便是被强行带走，方才看那房中整洁，弄不好赤棠还将人弄晕了带走的。” 　　叶挽卿陷入沉思，月式微瞥她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能让玉娘心甘情愿留在雀楼一千年不曾离开的苦衷，怎会因为赤棠而改变，如今之计我们先在这里等着，说不定能守株待兔等来玉娘。” 　　雀楼一千年的痛苦都没能迫使玉娘离开，用赤棠的话说她死都不会离开这里，极有可能会找机会再回到这里，等来了玉娘就相当于等来了赤棠。 　　【📢作者有话说】 　　不要骂鸿羽恋爱脑，咕先替这只呆鸟向乖宝宝们道歉，因为她真的就是一只情鸟嘤嘤嘤嘤嘤嘤 229 ☪ 羁绊 　　◎啊啊啊就差几个字写够三千◎ 　　赤棠是将玉娘打晕之后带走的, 她布下幻象让鸿羽迷迷糊糊中躺到了床上假扮玉娘，如月式微所想，她确实是想用鸿羽拖住雀楼的人, 可说她薄情赤棠却并不觉得。 　　她曾月式微她们说过，鸿羽太傻会自己找死根本不需要别人费一毫力气, 怪就怪赤棠准备带玉娘走的时候她忽然到访，掀窗入室正好撞见她打晕玉娘。 　　不知出于什么情绪, 赤棠看到她就觉得头痛，只想将她赶走, 鬼使神差的索性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雀楼自生自灭。 　　事后赤棠带着昏迷的玉娘走出雀楼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想解决鸿羽这个麻烦, 只是恰巧有机会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耽误了点时间缘故, 玉娘中途忽然醒了，看见自己被赤棠抱着飞跃在空中有些诧异，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很快就反应过来看着一脸镇定的赤棠瞬间慌了神，挣扎着想脱身，可她接近一天不吃不喝根本没有力气反而发了一身的汗。 　　赤棠也根本没有想放手的意思, 眉眼轻松只是笑着说：“别急，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九乌雲城了，我会带你到另外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说得容易，玉娘恍惚片刻, 下一瞬便心急如焚不停推她的手，口不能言。 　　她岂能离开雀楼，若是让雀楼的人知道她的妹妹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玉娘慌了手脚只想回去, 赤棠头也未低不看她, 目光直视前方不为所动。怀中的人拼了命的挣扎她没有办法只好施了幻术将她短暂的带进梦境里才渐渐安静。 　　睡去之前还死死揪着她的衣衽不愿放开。 　　赤棠没有立即将她带出城，只是到了一处偏僻之地将人放到床上，她还有一件事没做得先去一趟皇宫，这件事做完了会迅速回来带人离开。 　　这处简易的房子是赤棠之前就看好的，建的偏没什么人很安全。 　　五百年来她不止一次动过带玉娘离开的念头，但都迫于玉娘意愿没有成功，如今玉娘这样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再待在雀楼。 　　替沉睡的人掖好被子赤棠又在房内设下禁制才转身离开，她去了皇宫遇上了月式微和叶挽卿然后又同她们分道扬镳。 　　她满身是血的回到那处房子刚到丑时，明月高空，一推门原本躺的好好的人已经缩到了角落里，抱膝蜷在暗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四周，直到赤棠进来才好些。 　　赤棠知道她又做噩梦了，只是没料到情况已经到了自己的幻术都没能安抚到她的地步。 　　她走上前想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玉娘看着那双伸过来的手始终没有搭上去，只是抬着眸子告诉她要回雀楼。 　　赤棠好容易将人带出来，又在皇宫杀了人自然不会在让她回那炼狱，抓住她比划的手从地上牵了起来，缓缓道：“雀楼那个地方不可能再回去了，从今天开始你要替自己而活。” 　　玉娘抽回手霎时闪起了泪光，心中急切：我一定要回去，玉娘就算死也要死在雀楼。 　　赤棠眉头皱了皱，道：“一千年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值得你这样委屈自己？” 　　第一次直截了当的问到这个，玉娘垂着眸子一片伤心没有回答。 　　赤棠拂去身上的血迹，看她难过也不再追问，只道：“今晚我们就离开雲城，离开九乌，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玉娘此后一定会长命百岁。” 　　话音刚落，玉娘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抓住赤棠的衣袖拼了命的摇头：我不走，我不离开九乌，我要回去！ 　　赤棠无动于衷，表情无奈：“回不去了，趁还没乱我们必须得走。” 　　此话一出玉娘怔住了，手势问她缘故，赤棠只是轻描淡写：“我杀了九乌最后一位皇帝。” 　　“国师不在无人能保护一个残障之人，等她们反应过来九乌很快会陷入慌乱，皇宫那些人就跟着九乌一起死吧。” 　　皇帝死了，皇室亦无旁支可继帝位，国师也不在，九乌很快就会失去掌控，从而灭国，玉娘也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皇帝死了她也同一时间不见了，若是国师知道此事她妹妹定会遭受牵连，绝无活口。 　　想到这个玉娘彻底慌了，看着赤棠不敢相信，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就连双手也抖如筛糠，颤颤巍巍的松开她的袖子手语道：“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我不能离开雀楼！会出事的！” 　　赤棠处变不惊，绝无可能放她回去：“雀楼那种地方你再回去便是死路一条，你不明白么？” 　　“我要回去。”玉娘此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手势也抖得发颤：“玉娘就算死也要死在雀楼，我一定要回去……” 　　赤棠只是看着她安抚，玉娘心急如焚，目光深深的看着眼前相伴百年的人，她知道她不会放自己回去的，道了句对不起，下一瞬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往门口奔去。 　　赤棠在身后喊住她：“你就这么抛下了我？” 　　玉娘脚步一滞随即快步向前，赤棠见此只感一阵心痛兀然有些空落落的，犹豫了一会倏而像阵风似的拦在了门口：“我好不容易将你救出来决不能再看你入火坑！” 　　玉娘急得扯她的袖子妄图将她从门上推开，赤棠岿然不动像是铁了心一般：“你今日要回去就先杀了我！” 　　说罢还丢出了那把藏好的短匕，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刀在这里，玉娘先杀了我自然让你回去，赤棠今日绝不骗你。” 　　玉娘神情一滞认出了那把短匕，静了良久竟真的躬身捡了起来，满脸悲意的指向她，颤巍巍地抵在她的脖颈间。 　　“你真的要杀我……”五百年的光阴赤棠只觉得恍如隔世，时至今日她护了百年的人竟真的拿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要杀她，不知道伤心几何却是心寒了半截。 　　“难道在你心里，雀楼一直比我都重要么？” 　　玉娘看着她，泪眼朦胧悲痛欲绝颤抖着始终未下手，下一瞬刀刃坠地刺耳作响，玉娘踉跄几步无力地往后退去。 　　她何尝不知道赤棠对自己何其重要，又岂非不知道她的用意，想带她脱离苦海她有过无数次机会但是碍于自己始终没有踏出这一步，如今她将自己救出来重新开始，可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毫无预兆的她陷入自责之中，内心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她，她想死可她有妹妹握在别人手里，她活着又要对仇人笑脸相迎，重新开始她又逃不出雀楼，仿佛这一生都陷在绝望之中无法脱身。 　　她不敢面对赤棠，只是挥动着双手宣泄：“你们都在逼我，为什么都要这样逼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回雀楼……就让我死在那里不好么？” 　　她还想着回雀楼，赤棠恨铁不成钢：“是你自己选择了生，我带你走有什么错！？那个鬼地方究竟有什么好待的！” 　　玉娘被压的喘不过气，几乎力竭：“你以为是我愿意待在那里么？！我要是不在雀楼我唯一的妹妹就会替我去那里你知不知道！” 　　“我三生有幸才有你护着，若是换了她会生不如死的……你就让我回雀楼吧求你了……” 　　赤棠顿时哑了声，她第一次如此直观的体会到玉娘的无奈和痛苦。 　　胸膛里那颗心跳的极快，千言万语压在心里却是说不出口，酝酿良久才将眼泪憋了回去：“我护了你五百年，我也是你的亲人呐……” 　　相互依偎五百年之久，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就胜似亲人了，可她方才真的拿刀抵在自己脖子上。 　　玉娘抹着眼泪，手语只说：“对不起，我知道，但我真的要回去，国师不会放过我妹妹的。” 　　赤棠还是拦着门，沉重地想了很久才道：“她在哪？我帮你一并救出来便是。” 　　可这句话就像是当头一棒将玉娘敲醒了，连连摆手不愿说：“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我不能告诉你。” 　　她怕赤棠去送死。 　　玉娘不愿意说，赤棠又铁了心要救她，便只好忍着耐心：“你不说怎么知道不可能？只是这么久了你确定她还活着么？” 　　姐妹二人恐怕都有一千年没见过了，弄不好还在千里之外，玉娘的妹妹只怕生机渺茫。 　　玉娘一听她这么问连忙摇了头，手语道：“我与她乃是双生子，她比我晚出世，即使千里之外永远不见我也能感受得到她还活着，她不会死的。” 　　赤棠虽不太懂却还是松了口气：“那便好，掘地三尺也会救出她，到时我们一起离开九乌。”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走之前还是没放玉娘回去，将房子加了一层禁制才返回雲城之中。 230 ☪ 屠杀(修) 　　◎终于要到重头戏了◎ 　　赤棠想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玉娘妹妹的下落孤身一人绝无可能, 几经转折又到了雀楼所在的那条长街，远远地看着玉阁方向什么也没做，只是蓦然想起被她留在那里的那只醴雀。 　　良久她偏了偏头转向一座茶楼, 紧接着毫无犹豫的往那个方向而去。 　　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只有天边泛起的一层金光, 整个九乌尚在夜色中，像浸在一眼寒潭里又冷又昏暗, 压得人喘不过气。 　　九乌就要灭了，赤棠却高兴的笑了, 感叹天公作美, 连凌晨的气氛都如此沉重, 恰到好处。 　　不一会她便到了茶楼, 茶楼起早的伙计开了大门准备开始一天的生计，而她也没走正门，直接跃上二楼不动声色的窜进了月式微所在的包间。 　　房内还点着灯, 月式微坐着时不时看向窗外，叶挽卿则倚在窗台上直打呵欠，忽然眼前一黑底下猛地蹿出来一团黑影, 惊骇之余赤棠已经稳稳立在了房中。 　　叶挽卿料想过无数再次见到赤棠的景象，万万没料到才几个时辰她就又出现在了眼前，看着她不由得有些发愣，以为自己困出幻觉了。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赤棠先打了声招呼：“才多久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她会说话？！叶挽卿回过神意识到眼前之人真的是赤棠本人, 顿时脸色一变冲上前去揪住了她的衣襟：“你还敢回来？！” 　　赤棠双手一摊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我又没干什么为什么不能来？” 　　话音刚落叶挽卿脸上又添了一丝怒意：“难道不是你将鸿羽独自留在雀楼的么？她没什么修为你是知道的，这跟要她死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你们千年没见了又何至于此？” 　　赤棠反应过来，撇开她的手道：“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事,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杀人的事找我麻烦。” 　　“至于鸿羽, 她只是我曾经养过的一只鸟而已, 放她走的时候连人形都没有，谁让她总烦我。” 　　一听这话叶挽卿眉头紧锁，只觉此人过于薄情，说出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戳人。 　　她盯着她气不打一处来，许久松手骂了句真不是人。 　　赤棠置若罔闻，整了整衣襟挽尊道：“你不必如此生气，与你们在皇宫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们事后一定会去雀楼找我，想着反正有人会救她，是早是晚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死。”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叶挽卿一听更来气：“什么叫做没那么容易死？她是鸿羽，是人，不再是你豢养在笼子里的鸟了，你这样会伤害她，万一我们比雀楼的人晚发现你有想过是什么后果么？” 　　闻言赤棠还真的思索了一会，才道：“都是命数，再说她不是没死成么。” 　　叶挽卿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与此人无法沟通只想结结实实的打她一顿方能解气。 　　她不再跟她说话，生着闷气坐到一边连眼神也没给她一个。 　　赤棠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一个跟她没什么关系人生气，她跟鸿羽的交情什么时候这么深了？ 　　未等深想月式微才冷冷出声：“你不是带着玉娘跑了么？又回来做什么？” 　　赤棠敛了神色，垂眸道：“玉娘有了寻死的念头，我没阻止她，想着这么痛苦死了也算解脱，可是她活了下来，所以我决定将她带走一切重新开始。” 　　话说了一半她停了下来，良久才说出了来意：“玉娘死也不愿意离开雀楼，就是因为她还有一个亲妹妹在国师手上，她若不见了她的妹妹会替她去雀楼，这就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 　　铺垫这么多月式微听出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救出她妹妹？” 　　赤棠纠正：“不说救，只是帮我查出她在哪就好，我自己去救。” 　　平白无故又多出一茬事情，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月式微寒着眸子一言不发。 　　赤棠在九乌没什么人可信任，此番来找她们算是孤注一掷。 　　静了很久，月式微又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毕竟她还对她们有所隐瞒。 　　赤棠也知道自己爱算计人，她们疑心情有可原，卸了防备坦言道：“你们想知道的一切我这次一定知无不言。” 　　月式微抬眸，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毫不客气的开门见山：“一切倒不至于，眼下也没这么多时间听，说点重要的，千年前九乌皇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赤棠一愣：“我以为你们会先问我为什么杀人。” 　　月式微懒得和她搭腔，沉着眸子看着她，赤棠背上一凉随即改口：“一千年前我是在皇宫里，只不过一夜之间皇宫里的人都死了。” 　　那时正逢春夏交替，那一天也平平无奇，赤棠睡到半夜宫中忽然有了动静，起初是嘈杂声后来就变成了尖叫声，再后来一道道鲜血便溅在了窗户和门上，血淋淋的映着白窗纸。 　　她不敢推门，只是踩着凳面将窗户捅了一个小眼往外看，到处都是死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鲜血侵染了花草流入了沟渠，有好些人死不瞑目。 　　几个宫女尖叫着从窗前跑过，她们身上都是血，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持长剑的人，那人生的什么样子看不清，依稀知道是个女子，那把剑上沾满了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她一挥剑窗户上就多了一道飞溅的血迹。那些宫女也瞬间毙命。 　　这场屠杀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旭日初升外面的尖叫声才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国师应当也是那时候开始出现的。” 　　这是屠杀，月式微隐隐觉得奇怪，问了一句：“不是政变？” 　　赤棠摇头：“不是，那些人手持刀剑能够瞬间出现瞬间消失，她们的幻影还能映在窗上像鬼魅一般，显然是妖。” 　　“这场屠杀始于妖乱。” 　　月式微瞥了眼她，又道：“那你呢？” 　　赤棠不假思索：“我躲在床下逃过一劫。” 　　有些奇怪之处，月式微没空深想，只问她：“当时九乌的帝君是不是唤作段文清？” 　　赤棠动作一顿：“你如何得知？” 　　旋即又反应过来，她们去过皇宫放史册的地方知晓此事也理所当然，便点了点头：“是。” 　　顿了一会，月式微想起自己在史册中看到的九乌过去，顺势问道：“那他后来如何了？” 　　赤棠哼笑一声，答：“自然是死了，随着那场屠杀一起死了，宫里的所有人都在那一夜死了，只有我从皇宫里逃了出来。” 　　月式微眉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兀然道：“是么？那你在皇宫具体待过多久还记得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赤棠问道。 　　月式微沉着眸子：“随便问问，你说便是。” 　　赤棠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想了一会张口道：“十年。” 　　她紧盯着月式微的神色，深怕此人无形中又给她下套子。 　　月式微却继续道：“那段文清膝下有多少子嗣你应当清楚吧？” 　　太子段斐的父亲就是段文清，赴渊山钟离氏房中供的牌位也是慈父段文清，碍于史册中对这段历史记载并不详细她不得不问清楚一些。 　　对方像是意识到什么，蹙着眉头内心挣扎，月式微垂下眸子不看她施压道：“是你自己声称知无不言，还在隐瞒什么？” 　　赤棠眉头紧锁，缓缓道：“段文清在位十余年，遭遇屠杀时早已过了而立，那时膝下只有两位子嗣，一位公主一位太子，一位庶出一位嫡出，算上当时身怀有孕的几位嫔妃还未产子再无其他子嗣。” 　　她如实说了且与史册中记载的没什么冲突应是实话，只是这样的话那钟离氏的身份似乎明朗了，可是皇宫屠杀尸横遍野他又是怎么带着女儿逃走的还是存疑，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月式微扫了眼赤棠，又道：“他们也都在那场屠杀中死了么？” 　　赤棠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半垂着头好像在掩藏什么情绪，答道：“没有，公主没死。” 　　她舒了口气继续道：“公主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几近薨逝，后来天生异象一位云游道姑说公主乃是凡人承不了神慧降世，受不住皇恩浩荡，唯有离开皇宫随她而去才能免灾。” 　　“皇帝舍不得这个女儿但也没有办法，道姑将公主带离了九乌再无消息，传说跟着道姑成仙做童子去了。” 　　“这些只是传言，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总之那次屠杀公主不在皇宫躲过一劫，至于太子，他死了。” 　　月式微不觉静了片刻，良久掀眸重新看向赤棠，道：“若是我告诉你太子段斐没有死，你当如何解释？” 　　赤棠身子猛地一颤，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太子不可能还活着。” 　　月式微像是故意激她一般，平静道：“怎么不可能，若是他死了那如今坐在九乌皇位上的是谁？难道不是段氏皇族么？” 　　这话激的赤棠双眼泛红，竟快了几步冲到了月式微面前，一坐一站居高临下的盯着月式微那张毫无波澜起伏的脸，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不可能，太子死了，他不可能还活着！” 　　月式微看她，声音发寒：“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赤棠咬着牙一字一顿：“我亲眼所见，他死了，就死在我眼前！” 231 ☪ 命数 　　◎误茶作酒◎ 　　提到太子段斐之死赤棠表现得很反常, 深碧眸子集聚着怒火，仿佛随时就要爆发一样。 　　月式微抬着眸子盯她，目光之平静与此刻充满硝烟的氛围截然不同, 隐隐形成了对峙之意。 　　很快赤棠便觉察过来自己的反应过大了，强压下怒火别开了脸先败下阵来, 语气也收敛了很多：“他死在我眼前，千真万确, 这一点我绝不会骗你，也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你们爱信不信。” 　　“我信你。”月式微端坐在椅上徐徐开口。 　　赤棠平复了心情, 收起怒意道：“妖乱来势汹汹发生的毫无防备, 那一夜皇宫之中宫女、太监包括还有段氏皇族之内的人全都死了, 死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活口。” 　　“讽刺的是我逃出生天的第二天，皇宫之中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屠杀的事情竟一点都没有传出来, 就好像一切只是一场梦境，天一亮梦就醒了，朝臣们上朝的照常上朝, 百姓该忙碌的忙碌，甚至根本都没察觉坐在皇位上的早已换了一个人。” 　　“从那天开始九乌再也没有真正的段氏了，有的只是一群披皇袍的强盗，他们冠着段氏的姓, 占着段氏的江山，享受着段氏的荣华富贵，欺凌九乌的百姓。” 　　从言语中都能听得出来恨意, 只是这个真相实在有些令人唏嘘。 　　月式微默了一会, 想起之前和九乌皇帝的一面之缘, 又道：“你说是妖乱，可我记得九乌皇位上坐的是人而非妖，如果国师想掌控九乌为何不自己皇袍加身何故多此一举？” 　　闻言赤棠眼底猛然流露出一丝苍天有眼大仇得报的兴奋，笑得阴狠痛快：“哪里是多此一举，国师罪恶滔天，唯一做过替天行道的事便是对这些贪婪强盗的报复。” 　　“据我所知，国师屠了皇宫又让这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当皇帝作傀儡，甚至令他们之间乱·伦通婚，只是为了让他们身上延续一种特殊血脉。” 　　“这种血脉能够帮助命悬一线的大妖重铸血肉，用别人身体继续修炼。” 　　月式微呼吸猛然一滞，这不就是傀儡命格么？！ 　　当初她们在太夜时狼妖也是利用舒皇后的傀儡命格将树妖潜藏在她身体中，达到死而复生的效用，而且极难发现，普天之下傀儡命格的人少之又少，她以为是巧合。 　　她也同叶挽卿说过，傀儡命格天生三魂七魄缺失，因而是绝好的容器，可这样的命格也不好找，千百年难以遇到，毕竟是天谴神罚造成的结果，这世间也没几个人能做出什么事情这般触怒神颜，却不想他们竟都是这样的命格，还能代代相传。 　　这根本不是血脉，是诅咒，来自天的诅咒。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天罚如此之重，惹得天怒神颜千年难消。 　　月式微不禁有些恍惚，赤棠心里却痛快极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们活该，那些强盗就该随着九乌一块死。” 　　她神情阴狠至极，仿佛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月式微回过神，想起如今的九乌，蓦然道：“你不是屠杀之后就离开皇宫了么，怎么后来的事也知道得如此清楚？” 　　赤棠笑了笑，答：“皇宫遭到屠杀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我觉得奇怪自然回去看过。” 　　月式微颔首没急着应声，只是看着她问了个问题：“你好像很痛恨他们？” 　　赤棠愣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我之前同你说过，在宫中生活的那段时光是我为数不多的快活日子，被他们毁了如何不恨呢。” 　　她不再接话，思绪不觉又飘远了，太子段斐死了那么钟离氏的身份便又成了谜，赴渊山的一切像是一团雾似的，拂不去吹不散。 　　眼下她倒是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半晌问道：“你既要我帮你找玉娘妹妹的下落，那这许多年你就没有查过国师么？他来自哪里又为什么盘踞在九乌？” 　　赤棠抿唇，摇了摇头：“不是没有跟踪过，但彼此修为差距太大往往一眨眼人就跟丢了，又不敢跟得太紧怕被发现。” 　　“他第一次来雀楼找玉娘的时候我才知道的他，之前数次潜进皇宫中也没见过，上次鸿羽说起我才知道他是国师，碍于玉娘的安危我也就跟踪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跟过。” 　　一时陷入僵局，几人束手无策。 　　彼时晨光微透，窗外渐渐亮了起来，只是没有太阳像个阴雨天，赤棠看了眼窗外不由担心起来，严肃道：“最多只有两天的时间找到玉娘妹妹的下落，国师应该也很快就会赶回来，到时候玉娘就危险了。” 　　叶挽卿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开腔：“趁现在将玉娘送回雀楼说不定还能拖一段时间，至少不会这么快发现她不见了，等我们将她妹妹找到你再带她们走也不迟。” 　　趁现在还来得及。 　　赤棠弯唇一笑：“来不及了。” 　　叶挽卿疑惑：“如何来不及？” 　　她看过来，眼中毫无悔意：“我杀了那个残障皇帝，九乌很快就会乱了，如何来得及。” 　　叶挽卿惊讶得说不出话，唯有月式微反应过来，扫了眼赤棠直言她太莽撞了。赤棠也知道是自己思虑不周，但她不后悔。 　　此时情况极不利于她们，处境太过被动，思考之际月式微徐徐抬手敲了敲窗页：“别躲在后面了，出来吧，还想听到什么时候。” 　　她们在二楼，月式微此举不觉吸引了叶挽卿的目光，不久窗页后面出现一只鸟，跳着落在窗台上。 　　即使没了显眼特征叶挽卿也瞬间就认出了她：“鸿羽？” 　　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鸿羽转眼跳了下来化作人形，看见叶挽卿亲切地笑了笑。 　　她眼眶还泛着红此时笑起来像是四月的桃花纷纷扬扬，光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目光不自觉瞥向一旁的赤棠很快又收了回去，笑容也渐渐淡下去，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外面太冷了我没地方去所以才回来找你们，听见你们都在所以才落在窗台上没进来。” 　　“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 　　叶挽卿知道是因为赤棠在这里所以宁愿在外面挨冻也不进来，上前搓了搓她手臂果然冷的冻手，一抚手甚至能在衣服上摸下来一层薄霜，天知道她在外面冻了多久。 　　这些赤棠也看在眼里，眉头微不可觉的蹙了一瞬：“外面这么冷自己也不知道进来，还是像千年前一样蠢，活该受冻。” 　　鸿羽不敢看她眼睛，想起她将自己留在雀楼的事心里不觉泛起一阵苦味，眼睛发酸：“对不起……” 　　叶挽卿将她扶到床边坐下把被子披到她身上，又给她倒了一盏热茶捧在手里，接道：“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道歉，下次什么时候想来直接进来就好了，这是我和月式微包下来的又不干其他人什么事，不用道歉。” 　　鸿羽捧着热茶，掌心的温意很快走遍全身，嘴角挂上一抹笑容只说好，赤棠看了两眼嗤了一声没说话。 　　叶挽卿怕她不自在干脆坐到她旁边，看到她发丝上结的露珠不觉有了触动：“在外面呆很久了吧？” 　　鸿羽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也没有很久，没事的。” 　　没等叶挽卿再说什么赤棠打断道：“没时间说这些了，弄清国师究竟将玉娘妹妹关在何处要紧。” 　　这事属实不好办，房中又陷入沉默，鸿羽端着茶盏看了一眼赤棠又看向叶挽卿，抿唇纠结了一番，说道：“那个……我好像知道。” 　　她方才躲在窗页后面听了一阵她们的对话，也是因为自己知道些线索才没忍心走。 　　“你们要救玉娘姐姐的妹妹，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是国师在哪里我知道。” 　　赤棠眉头一紧：“你说便是。” 　　鸿羽低着头随即开口：“之前我去皇宫的时候，国师曾经说过灵山什么的，他每次离开九乌应该也是回的灵山。” 　　“此话当真？”叶挽卿忙道。 　　鸿羽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我去过皇宫数次，从那些人嘴里听到过好几次这个地方，不会错的。” 　　“救了玉娘姐姐的妹妹你们就可以一起离开九乌了，再也不用待在雀楼了，我高兴。” 　　她是真的高兴，一口气将手里的热茶饮尽了，将盏递给叶挽卿，唇瓣被热水熏染的粉粉的笑起来露出一排贝齿，少有的娇憨之态：“我还要喝。” 　　叶挽卿接过她的茶盏只得又给她续上，连喝了两盏热茶鸿羽的脸微微泛红，又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大粽子，只留了一个圆乎乎的脑袋在外面。 　　看着这一幕叶挽卿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太舒服，眉头都不自觉蹙了起来，她问鸿羽：“你不离开九乌么？” 　　鸿羽笑了笑，眼眶泛红：“我修为太浅，没了九乌的律法保护会被人抓住豢养在笼子里，会拔去我的红羽换取钱财，我会死的。“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数。” 　　【📢作者有话说】 　　她们去不到灵山，求不来团圆。 232 ☪ 要挟 　　◎按时回来了~◎ 　　九乌命数将尽鸿羽很清楚, 没了律法守护她的下场并不会比死在宫里的那些人好多少，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叶挽卿垂眸不语，带着鸿羽不是不行, 只是她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太过危险，不能捎上她, 扫了一眼赤棠也是没指望。 　　她看向月式微，对方唇瓣紧抿, 眉宇微蹙，目光落在一处像在出神。 　　“你怎么了？” 　　月式微应声抬眸摇头只说：“没事。” 　　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灵山这个地方好像曾经去过, 却死活想不起来, 许是多虑, 她转头看向赤棠，道：“此去灵山险之又险，还需商榷。” 　　赤棠也说：“国师的老巢自然危险, 安排好玉娘之前我还要向一人辞行，午时一刻我们在福源街汇合。” 　　从没听过她在九乌还有认识的人，叶挽卿一听地名便反应过来：“我们也去, 买点东西。” 　　九乌很快生乱花饼也就买不到了，答应钟离氏的事还没办成，至于不好保存这事大不了她们办完事快些回赴渊山就是了。 　　月式微知道她的意思也没阻拦，等天亮的差不多了鸿羽看了眼窗外也告了辞说帮她们去皇宫看看情况, 她离开不久赤棠也离开了。 　　今日九乌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只刮寒风不下雨，鸿羽化了原形飞的很低, 九乌命数将尽的传言已经愈演愈盛, 街面上有些百姓已经背着家当包袱准备出城离开九乌了。 　　事实上这些年国师掌控朝堂早就有部分人过不下去离开了九乌, 只是数量远没有现在多罢了。 　　去皇宫之前鸿羽还特意去了一趟城门口，秋风凄冷的氛围下这里围满了人，乌泱泱的一片，守城门的士兵早已经围上了一根根削尖的鹿砦拦住百姓的去路，很明显宫里已经下了命令，全城百姓一个都出不去。 　　鸿羽知道情况不好，折回来往皇宫飞去，直到皇宫门口也终是没落下一滴雨，就是沉闷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未作停留，飞过宫墙到了皇帝的寝宫，抖抖翅膀立在了宫门口的一颗秃树上，树上还有其他的灰雀叽叽喳喳，她自愿拔去了双翼的红羽，此时的样子和它们没有太大区别，唯有额上和爪子的颜色不一样，只要混入其中便难以察觉。 　　灰雀在枝干上磨着喙她也学着它们的样子，目光却紧紧盯着寝宫内。 　　赤棠杀了皇帝，可此时的皇帝寝宫里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安静得出奇。国师不在不上朝，这是早就有的规矩，而且如今的皇帝还是一个残障之人，那些朝臣估计早就对九乌死了心了。 　　她在树上等了一会寝宫中才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一身青衫模样年轻像个小生，鸿羽认得他，也是国师身边的人，国师不在皇宫的时候都是他在宫中守着，有什么消息会及时传知国师。 　　此时他从寝宫中出来定然已经知道了皇帝已死的事情，只怕消息都已经告知了远在灵山的国师，他赶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鸿羽知道来不及了，不由为玉娘捏了一把汗，心里祝祷着一定要成功救出人来才好。 　　小生在寝殿门口站了一会，随即招来几个手下，呵了一口冷气吩咐道：“皇帝已死，一个不留，做干净些。” 　　那些人领了命便当着人的面开始杀人，很快寝殿里的宫女就杀光了，血飞溅三尺之高，树上惊雀被吓得逃窜似的飞往别处，鸿羽虽见过这般场景怕被察觉还是跟它们一起飞走了。 　　她本想离开，飞到半道却路过一处宫殿不由停住了脚，殿宇金碧辉煌不见一人，殿中空地处栽着一棵参天海棠，此时已过了海棠盛开的季节，树叶枯败在寒风中纷纷簌簌的落下来。 　　鸿羽停在树干上看着殿宇不觉走神。 　　殿宇一侧还有一处不小的池塘，塘中石景堆砌，上面还落着一座亭子。 　　恍惚间鸿羽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子坐在亭子扶手上，甩着身后的大尾巴，尾巴上用绳子绑着饵料，贴近水面她晃晃尾巴便有几条鲤鱼跃出水面吃上面的饵料，等鱼咬钩便迅速甩起尾巴，鱼被她带到空中的刹那转身一把抱在了怀里，末了还不忘挑衅的笑：“你的没我大，我赢了。” 　　鸿羽也不觉笑了：“是啊，你赢了。” 　　恍然回神眼前的景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亭子还是那处亭子，她也还是她，只是当初用尾巴钓鱼的那个女孩子不在了。 　　鸿羽在树干上停了一会展翅飞到了池塘边，蹦跶着喝了两口水准备走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喜欢喝池塘里的水，真是一点没变。” 　　赤棠蹲坐在亭子扶手上，水面倒映着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就连笑意也挑衅。 　　鸿羽喝了两口，回道：“飞累了有点渴就随便喝了一点。” 　　对于赤棠将她独自留在雀楼等死这事她不信也不想承认，毕竟二人真的有过一段无比美好的曾经，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鸿羽在她面前永远无法坦坦荡荡的直视她，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思考再三她还是决定走。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再见。” 　　赤棠却在此时叫住了她：“喂，要不你跟我走吧。” 　　鸿羽猛地刹住了脚，胸膛里那颗小心脏狂跳不止，她这是……要带我走？ 　　她激动地倏而化作了人形，一身罗裙掩不住小心翼翼的心：“你是说带我离开九乌？” 　　她极力保持着镇定，眼神却出卖了她，赤棠露出一脸得逞的笑，道：“反正我还要去一趟灵山，这段时间你正好可以帮我照顾一下玉娘，反正你也没有别的事。” 　　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鸿羽脸上瞬间没了灵气。 　　赤棠丝毫没觉察出她的情绪，自顾自道：“只要玉娘无事，事后我自然会带你离开九乌，可以一直跟我们一起，如何？” 　　鸿羽垂着头，心里闷的难受，面对赤棠的提议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玉娘姐妹身世悲惨她很怜惜，但面对赤棠她总是悲喜参半，她一句话自己的心情就瞬间跌落谷底，没来由的伤心，以前从不这样的。 　　她、赤棠和玉娘姐妹，好像她更像个局外人。 　　鸿羽只说先想想，想快点逃离这里。 　　赤棠见她要走忙跃出了亭子，不觉蹙眉：“不是说的好好的么怎么又变成先想想了？” 　　“难不成你还想留在九乌等死不成，你之前不是还嚷着要我们救玉娘么，一口一个玉娘姐姐现在让你帮我照顾她一下就推三阻四，装的还挺像。” 　　鸿羽心疼得像针扎，眼前这个人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仿佛那些年的相伴都是荒唐。 　　或许叶挽卿说得对，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她了，一千年足以让从前的幻想全部面目全非。 　　斯人已逝，她不觉哽咽还佯装无事发生：“你让我再想想……” 　　赤棠失了耐心：“有什么好想的？！玉娘近来心情不好，较之前差远了，你去陪陪她怎么了？很浪费你时间么？还是说你原本就是这样无情？” 　　鸿羽感觉都快喘不过气了，压抑着情绪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不敢再停留一秒生怕晚了自己就会哭出来，受她冷语奚落。 　　见她要走赤棠先坐不住了，转瞬拦在了她面前：“你走什么？刚才当着她们的面说不离开九乌不就是想跟我一起么？只要帮我照看玉娘我就如你所愿，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鸿羽不想多说，恭恭敬敬的绕过了她，赤棠眼睁睁看她从身边擦肩而过忽然一种情绪上头，拽住她的衣袖道：“如果我告诉你那日你中蛇毒是玉娘帮你解的毒，你还会不会走得这么决绝？” 　　此话一出鸿羽果然停住了脚步，有些难以置信，赤棠见达到目的继续道：“那日你中的蛇毒极其复杂，就是神仙在世也难救你，何况你知道我的，从不会炼药，是玉娘不顾危险救了你。” 　　“我原本只是问了一句，玉娘不知道为何也答应了，为了保护她我才揽了这个名头说是我救的你，此事我不会骗你，到时你亲自问她便知。” 　　鸿羽愣了愣没回过神，赤棠松开她的衣袖，又道：“你不是要报恩么？如今你的恩人正处在生死关头，我不信你会就这么看着，若真是这样我便错看了你。” 　　到这一刻鸿羽暗暗垂泪，好像她说的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若无其事的擦去眼泪应道：“我去。” 　　赤棠松了口气，道：“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带你离开的，决不食言。” 　　说完便将鸿羽带去玉娘所在之处，地处偏僻她们走了有一会才到，解了禁制推门而入，玉娘坐在床边又憔悴了不少，看见赤棠好端端地回来忙给手语：“千万不要冲动，你是救不出她的，你会死的。” 　　赤棠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别担心，其他的什么也没说，指了指身后的鸿羽道：“玉娘看看，还认得她么？” 　　鸿羽笑了笑上前，玉娘看见她只是愣了愣随即拉着她的手带到身前，看了好一会认了出来，手语道：你是上次中毒的那位？ 　　鸿羽点了点头，答：“我叫鸿羽，从今天开始我会在这里陪你。” 233 ☪ 死状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鸿羽留在了玉娘身边, 没说几句玉娘目光转向赤棠，眼神恳切像要说什么，赤棠别过头先开口：“我还有些事先去处理, 等会出城时会再回来将你们一起带出城，找个地方安身, 待我救到了人再一起离开九乌。” 　　“你相信我，我定会将人好端端的带回来, 至于送你回雀楼的事不许再提。” 　　玉娘愣愣的垂下眸子不发一言，临走前赤棠给了鸿羽一些食物嘱咐她不论玉娘如何一定要哄着她吃一点, 不可让她伤心过度。 　　鸿羽接过东西低着头只说好。 　　一切吩咐的差不多赤棠出了门, 设下禁制才只身往福源街方向去。 　　…… 　　月式微和叶挽卿退了茶楼的包间付清了账目也随即前往福源街, 上次她们买的那些花饼被叶挽卿吃了个七七八八没剩多少, 答应钟离氏的那份还没买，她们得再去一趟花殷巷，若是不出意外, 这也是她们最后见到那家铺子。 　　二人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花殷巷，青瓦上的凌霄花依然开的盛大，只是天气阴沉少了几分鲜亮。 　　窄巷中陆续几人背着包袱拖家带口从身边擦过, 步履匆匆神色紧张，落在叶挽卿眼里不觉犯起了嘀咕：“他们这是干嘛去？” 　　月式微看也没看，答：“看这阵仗应该是急着出城。” 　　“不过，这些百姓大概率是出不了城门的。”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料, 没有国师的命令没有人敢开城门放人离开。 　　她们没走多久就到了那家铺子，其他门户都大门紧闭唯此一家照常营生，似乎丝毫未受到影响。 　　还是那般陈设, 还是那个长得有几分贵气的店主, 只是这次他倒没有倚在躺椅上假寐, 而是套着一件过膝的襜衣围裙站在一张长桌前团着花饼酥皮，手法娴熟，旁边还放着一个捣馅料的木钵，里面搁着已经捣好的桂花馅料。 　　听见有人来他正好将手上包好的酥放下，用一块布盖好才徐徐转过身看向二人，沾满油粉的双手在襜衣上擦了擦走了过来。 　　“又是你们，这次想买些什么？” 　　叶挽卿想了想，道：“还是桂花和槐花的各来六块，包两份。” 　　以后怕是吃不到了，她给自己也要了一份一样的。 　　“稍等。” 　　店主拿起油纸按照要求各捡了几块，然后捆绳，叶挽卿看着店门口脚步匆匆的人忍不住问他：“方才一路过来有好些百姓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闻言他头也没抬，专心致志着手头的事，道：“我在等我那徒儿，你们呢？又为什么不走？” 　　叶挽卿想也没想：“我们也在等人。” 　　那人没再说话，将东西包好递给了她，月式微付了钱那人说了句慢走，还没跨出门坎便碰到了从玉娘处来的赤棠。 　　四目相对有些意外。 　　“你们怎么在这？” 　　叶挽卿差点手上的花饼都掉了：“我还想问你呢？” 　　赤棠抬头看了铺子，又道：“这是我家的铺子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话音刚落店主轻咳两声：“一天不来看我一回的，为师可没说将铺子传给你。” 　　叶挽卿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那个徒儿就是你？” 　　赤棠几步跳进店里，笑答：“看来你们都已经见过我的师父了，也算有缘。” 　　月式微也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说你在九乌没什么朋友么？” 　　赤棠解释道：“师父不是朋友，我这一身的修为法力都是他教的，受益良多胜似亲人。” 　　话音刚落她师父也接道：“你何时有了两个朋友？为师都没听你提过。” 　　赤棠一把摘下那人身上的襜衣系到自己身上，笑答：“就是这些天的事，没来得及回来所以才没机会说。” 　　她揭开盖着酥皮的布娴熟的忙活着开酥，拿着擀仗朝她们招手：“反正都来了就别站在外面了，先进来坐一会。” 　　二人不好拒绝便进去了，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她师父随即端上来两盏茶放在面前自己也坐下了，叶挽卿看看赤棠又看看他，不禁好奇：“之前真不知道你在九乌竟还有个师父？” 　　赤棠擦了擦脸，头也不回道：“有个师父怎么了？我这般好资质搁谁不想收为徒儿，你还惊讶起来了。” 　　哪里好啦，叶挽卿没看出来。 　　她撇撇嘴，决定自卖自夸一回：“我资质也不错怎么就遇不见这样好的师父？包吃包住还包吃。” 　　月式微闻声扫她，静默无言。叶挽卿看在眼里，式微自然待她也是相当的好，但赤棠师父做的花饼真的很香。 　　没等赤棠说话她的师父先开了口，玩笑道：“若那一年是你先一步来我铺子偷吃或许我也会一并收了你做徒儿。” 　　叶挽卿反应过来，看见赤棠身子陡然僵了僵，自然上赶着嘲她：“哦~果真是好资质呀。” 　　原来是偷吃被人给扣下了，才机缘巧合成了别人的徒儿，赤棠此人，真是好事一件不干。 　　赤棠拿着擀仗就要吓她，她师父出声才收敛了些，玩笑归玩笑，静了一会她师父才想起问正事：“你这几天都做什么去了？也不回来。” 　　听见他问赤棠想了一会，道：“有点事情耽搁所以才没回来，今日回来是向师父辞行的，徒儿要离开九乌了。” 　　那人也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垂着眸子有些落寞，顿了一会才说：“离开也好，之前该教你的都教你了，日后闯荡无性命之忧，为师也算没有遗憾。” 　　她们没在那里待多久，赤棠开完酥就解下襜衣作辞，她师父也没有阻拦盘问她的离开，只是站在铺子前的青石路上目送她们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回了铺子里面。 　　叶挽卿看了眼赤棠，问她为何不跟她师父说清楚一些，赤棠摇了摇头，答：“师父花了四百年教我法术，又花了六百年教会我不要轻信世上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身为师父也是如此，不可全信，凡事也不要尽数告知，因此他从不多问我的事，只要知道我安好就好。” 　　“我想做什么，离开还是留下只要跟他说一声便可。” 　　…… 　　国师接到皇宫的消息很快便从灵山赶了回来，速度比月式微料想的还要快。 　　他踏进九乌雲城哪里都没去而是径直回了皇宫。 　　此时皇宫内空无一人，只有国师的人守在那里，国师进了皇帝寝宫不慌不忙的坐到了唯一的高位上，一身暗红绯袍颜色未改。 　　青衫少年早已候在旁边，直到坐上的人招了招手才徐徐走至堂中躬了躬身。 　　“不相干的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吧？” 　　青衫少年掀眸：“按照往常惯例都已经处理了。” 　　那人嗯了一声，这才问起正事：“皇帝怎么死的？” 　　青衫少年如实回答：“被人一刀毙命，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 　　“尸体呢？” 　　青衫少年心领神会，喊了一声：“带上来。” 　　下一瞬门口便出现两个人，一人拖着残骸，另一人手上托着人头，恭恭敬敬的摆在了堂前，其中一人甚至好心的将那颗头颅拼回了脖子上。 　　国师缓缓起身走上前蹲下来看着这副冰冷的躯体，那人只穿了一件明黄单衣，下肢有残疾显得极瘦且严重发育不良，上半身倒是正常一些，只是碍于人首分离衣衽上全是喷溅的鲜血，已经干的差不多了，轻轻一拨僵硬的头颅便又咕隆咕隆的滚到了旁边去。 　　“刺杀的人下刀极稳，刀刃从右侧刺入，几乎瞬间贯穿整个脖子，然后从左至右绞了一圈完整的切了下来，切口干净利落，鲜血喷溅两次，第一次是刚扎进去的时候，第二次是绞下头颅的时候。” 　　国师只是听，看着面前的尸体也没什么其他反应，青衫少年又让手下将堂上的扶手椅搬了下来放在尸体前面，国师看了一会随即站起身坐了上去，少年又道：“此人来势汹汹，像是积怨已久，会不会是……” 　　他未说完国师便扬手打断了他：“皇帝虽是傀儡命格但身有残疾本就是不中用的，死了无妨，刺杀之人知道我们的事，故而割下了他的头颅，聪明是聪明却多此一举。” 　　“这个暂且不论，我不在的时候，城中可还发生过什么事？” 　　青衫少年躬了身，道：“玉娘也不见了，就在宫中出事不久。” 　　说到这个国师的眼神忽而变得阴森玩味起来，少年接着道：“要不要派人找找？” 　　国师却摇头：“我知道了，此事不用你管，城中情况如何？” 　　青衫少年答：“百姓积聚在城门口，按照大人吩咐一个都没放出去。” 　　“很好。”国师笑了：“先困着他们等我吩咐。” 　　少年只应好，还想说什么国师却扬手让他们退下。 　　几人随即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殿中就只剩坐着的国师和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国师垂眸盯着脚下的尸体良久，忽然抬脚踩向那颗头颅，一下一下像发泄怒火一般。 　　血色刺眼，不知是踩累了还是如何，对着尸体喃喃起来：“真是蠢，但凡你生的像你哥哥一样正常些我也会多派些人手护着你，可你太不中用了枉费我的心血。” 　　“说起你哥哥，他也是个蠢的，以为穿上了皇袍坐上了皇位就真的是个皇帝了，妄想着一己之力励精图治将九乌带入正轨，学太夜搞什么诗学文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要不然何至于在大殿上被人公然毒死。” 　　“还有你姐姐，一提起她就想你们三姐弟的那个蠢爹，趁我不在竟擅作主张将人秘密送去了太夜联姻，最后还不是死在了太夜。” 　　国师脸色变了又变，一脚将那颗头颅踢得老远，怒火难遏：“她可是你们三姐弟中唯一一个极品傀儡命！放到妖界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要，可你爹竟然让她去了太夜，简直暴殄天物！” 　　“九乌是你们要来的，难道我保你们世世代代荣华富贵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你们祖孙三代真是活该绝后。” 　　发泄了一通国师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声音颇冷：“如今九乌命数将尽，你死了没关系，九乌那些百姓很快就会去陪你们了，九泉之下你们不会孤独。” 　　【📢作者有话说】 　　赤棠是先将玉娘带走再去的皇宫杀人，文中写的是“皇宫出事不久玉娘也不见了”，总不能人一不见他就发现了吧对吧对吧，有一个时间段的啦，解释一下怕你们觉得有bug，咱主打一个严谨(叉腰叉腰) 234 ☪ 利用 　　◎啊没来得及！明日必补！◎ 　　国师发泄完心中愤懑不由畅快许多, 整了整衣衫满脸冷漠从尸体旁边走了过去，推开门的刹那神情稍变，嘴角带着些许弧度。 　　青衫少年依旧守在门外, 躬着身子看见国师鞋面上的点点血迹也当做全然没看见一般，躬着身子没说话, 直到国师极轻的叹了口气，吩咐口吻道：“烧了吧。” 　　少年垂头应了声是便独自进了殿宇内, 刚落脚就踢到了一个异物，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那颗头颅, 被踩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 几乎都要碎裂开来。 　　他并没有因此停下, 只是神色冰冷的凝出炽火将那具尸身连同整座殿宇一同付之一炬, 火舌顺着帘子很快烧上了房梁，一时之间火光冲天大厦将倾。 　　整个皇宫陷入一片火海之前国师离开了这里却并未回灵山而是径直去往了城中，此时皇宫上空已经火光滚滚, 升起的浓烟遮天蔽日宛如不祥之兆在百姓之中炸开了锅，堵在城门口的数千百姓昂首眺望只觉心头发凉，看见火势便知道无力回天, 九乌将亡不是谣言。 　　等他们反应过来火光已经越来越大，仿佛下一刻就要烧到眼前，内心的惶恐不安迫使百姓疯了似的往城门口涌去。 　　人越来越多凭赤手空拳已经无法阻拦，驻守在城门的那些妖也不再伪装纷纷现出原形, 青衫少年此时也出现在城墙上空，右手一指便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朝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溃散而去。 　　强风所过之处百姓就像无所倚靠的浮萍纷纷倒向一边，就连喊叫都一并淹没在风声里, 更有百姓为了护住怀中的妻儿自己不慎被卷进风里, 落下来的时候一头撞在城墙上碰死在眼前。 　　“谁再嚷着出城便是这般下场。”少年立在墙头声音薄冷, 垂眸盯着底下的百姓宛如在看蝼蚁。 　　底下的百姓安静了，唯有失去父亲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她被身形单薄的母亲护在怀里，彼时秋风瑟瑟，哭声回荡在整个城墙上空。 　　城中一派末日悲凉景象，远在偏僻之处的玉娘却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孤身坐在床边一脸颓然之色，目光始终落在紧闭的门扉处。 　　鸿羽将赤棠走时交给她的点心一一整好放在桌面上，可能是放在身上颠簸了一段的原因，点心上面的酥皮已经脱落了一层，也看不清面上本来印的字样了。 　　她一一拿起嗅了嗅才认出来味道，分门别类放好之后扭头看了眼玉娘，本想问她喜欢什么味道的点心，可看见她的样子又改了口：“玉娘在想什么？” 　　玉娘回过神，目光也从门边移开了，她给手势说没什么鸿羽却破天荒的看懂了，回了句“玉娘姐姐明明有心事”，闻言玉娘也是一愣，对眼前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有些惊讶。 　　“你看得懂我说什么？”玉娘又比划道。 　　鸿羽莞尔点了点头，之前从叶挽卿那里知道赤棠守着玉娘的时候她就狠花了些功夫找人学习手语，虽然自己不会但是大致意思都还看得懂，只要不是很难沟通并不是难事。 　　她修为不好可也庆幸自己还不算太蠢，玉娘说的她能看得明白，她当初煞费苦心也是想知道玉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说到底亦是为了赤棠，如今再见玉娘她也对这个身世悲惨的女子心生怜惜。 　　鸿羽坐到她身边又道：“玉娘别难过，她不会有事的，赤棠很快就会来接你走了。” 　　玉娘摇头抓住她的袖子，手语告诉她：“那地方万万去不得，她会死在那里的，你去帮我劝劝，断不能为我送了性命！” 　　她所担心的和鸿羽是一样的，静坐无言半晌才道：“赤棠在这里设下禁制你我都没办法出去，况且已经来不及了，救人她们势在必得。” 　　“鸿羽人微言轻，劝不了她。” 　　玉娘神情复杂，手心捏着一支海棠花久久失神，鸿羽见状随即起身看着桌面上放着的点心，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对她说：“她会回来的，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玉娘要好好活着。” 　　她爱吃甜最好是还带着一些酒香味的点心，但这次不知为何点心发苦，看了一眼内陷明明是桂花的可就是苦，就着水才吃了下去。 　　玉娘失神，她倏而问她：“玉娘姐姐喜欢什么味道的点心？” 　　对方恍然，目光缓缓落到她身上，鸿羽转过身笑着看她，天真烂漫不染杂尘，玉娘眼前片刻恍惚，不觉受她感染嘴角泛起些许笑意，手势回道：“口中有伤不能多食，最喜桂花。” 　　鸿羽转身掰了一小块桂花馅的点心笑着递她：“我也喜欢，还好赤棠这次带的够多，玉娘姐姐尝尝，很甜。” 　　玉娘看清了她的脸不好推辞便接了下来。 　　“姐姐尝尝。” 　　玉娘破天荒的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桂花糖和花香充斥鼻息，入口馨香怡人。 　　鸿羽又捡了一块塞到嘴巴里，双腮被撑得鼓鼓的像只兔子，这一幕落到玉娘眼中她停驻良久，手语问她：“解毒不容易，九乌动乱你该离开，为何又回来了？” 　　话到此处鸿羽咽下嘴里的东西，想起赤棠同自己说过的话，笑着答：“报恩呐。” 　　“是玉娘姐姐救了我，如今姐姐有难自然要回来。” 　　玉娘抬手，只说：“是赤棠告诉你的？她是不是威胁你了？” 　　赤棠的性子她明白，当时为了保护她才谎称是自己解的毒，如今她将此事说出来定然是作要挟了。 　　鸿羽却笑着摇头，笑容有几分落寞：“不是，她没有威胁我，是我自愿回来的。” 　　赤棠要她以这种方式报恩她就如她所愿。 　　话音刚落，她又多问了一句：“玉娘姐姐当初为什么救我？” 　　这一问却将玉娘问住了，咽下口中最后一点东西，指了指鸿羽，道：“第一次见你，很像我妹妹，亲切。” 　　她看见鸿羽笑心情就不觉好了一些，仿佛那个分别千年、脑中日夜描摹过的脸恍若再现。 　　“真的么？”鸿羽有些高兴，她孤身多年身边的亲人早已相继离开，这些年就是为了找到赤棠才坚持下来，玉娘说看着她亲切她是真的很开心。 　　没等玉娘说什么她忽然急促的咳了起来，嘴角不一会便渗出了血迹，将苍白的唇瓣染红，不正常的红色从脖颈一直爬到脸上，像是急症一般。 　　鸿羽吓得手足无措，慌得用衣袖给她擦干净血迹，又赶忙倒了一碗水给她喝，玉娘捂着心口只抿了两口脸上的颜色才渐渐退下去，可还是断断续续的咳喘不息。 　　怕她担心玉娘撑着身子，动作虚浮道：“没事的，我常常如此，只是流点血罢了，别担心。” 　　鸿羽看在眼里，衣袖上沾的血迹一大片一大片的，实在触目惊心。 　　“这样吓人如何没事……” 　　玉娘疼得强扯出一点笑意，整个人几乎蜷在一起也没声音，鸿羽吓得泪眼汪汪：“是不是那些点心呛住了？要不要再喝点水？” 　　玉娘蜷在床上仍旧没有声音，额上冒着细汗表情痛苦。 　　没有办法，鸿羽也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看着吓人极了，不敢耽误只能按照赤棠之前同她说过的用湿物不断擦拭渗出的冷汗和血，直到她情况好转。 　　玉娘比她想象的瘦多了，将她扶到床上的时候甚至能隔着衣物清晰的摸到肋骨，硌的人生疼，那双手腕血丝清明可见，浑身摸起来都没有二两肉。 　　她简直难以想象若是没有赤棠守着只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鸿羽一遍一遍的擦着冷汗和血迹，可是终究难以掩盖那张苍白面容上露出的油尽灯枯之相。 　　她害怕玉娘就此身逝，只能不断更换着湿物帮她擦拭，不知道忙活了多久玉娘终于不再发汗，唇边的血迹也少了一些，睫毛动了动似乎还有苏醒之貌，鸿羽松了口气蹲在旁边，下一瞬人便奇迹的睁开了眼睛。 　　鸿羽收了收眼泪，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玉娘抬手落在她肩上，轻的像一根羽毛。 　　她吓坏了，抱着玉娘的手呜咽：“我以为玉娘姐姐今日醒不过来了，太吓人了……” 　　玉娘吃力的抬手回应：“我没事，莫要再哭了。” 　　她的身体容不了她做太大的动作，稍一使劲就会连喘带咳，一抿唇又是鲜血直流，鸿羽看不下去问她口中究竟是怎样的伤，不能医好么？ 　　玉娘闻言摇了摇头，赤棠知道她口中有伤口曾也试过一次帮她愈合，但失败了，还渗出了更多的血。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热泪盈眶的看向鸿羽像是做了什么极难的决定一般，良久手语道：“你愿不愿意帮我看看？” 　　鸿羽自知修为低下，但还是毫无防备的应了下来，玉娘眼中闪着希冀，表情却是悲伤的。 　　没等人扶她竟自己撑着坐起了身，额上出了些汗脸色也罕见的红润了起来。 　　她张开唇瓣，迫使自己尽量将唇腔打开，往日难以忍受的疼痛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鸿羽通过不断打开的缝隙看见了玉娘舌头下面有一条狭长的伤口，拇指长度血肉外翻，里面还不断渗着鲜血，骇人至极。 　　鸿羽从没见过这样的伤口，不由后背发寒，她指尖凝聚法术往那伤处输送，哪怕法力绵薄也想尽力愈合。 　　可很快她就察觉不对劲，那伤口不仅没有愈合还有越来越多的鲜血淌了出来，鸿羽还没看清缘由便被一股莫名力量震飞出去，四周的禁制也被击得瞬间瓦解。 　　鸿羽倒在地上，眼中最后一幕便是玉娘猛咯了一口鲜血，拖着羸弱的身体往门外跑去的身影。 　　她也才后知后觉，玉娘利用了她。 　　【📢作者有话说】 　　最近论文选题忙着开题，本来可以写两章的，结果又是别的事情耽搁了，啊啊啊啊啊 235 ☪ 月靡殿下 　　◎玉娘之死◎ 　　玉娘口中的伤是被人用刀划开的, 伤口被人施了恶毒法术至今难以愈合，平常若是不牵动伤口便没什么事，一旦想开口动作就会扯动出血, 激动之时血流如注，一个简单的咳嗽都能让她痛不欲生。 　　若是有人强行破法便会被一股汹涌的力量弹开, 这也是赤棠第一次帮她疗伤的时候发现的。 　　她此番利用鸿羽实在走投无路，赤棠救不出她妹妹, 更不愿让她为此搭上性命，国师想要的始终只是自己, 她若是主动回到雀楼不仅能保全妹妹说不定还能为赤棠求得一线生机。 　　玉娘看了一眼地上被震晕的鸿羽心中愧疚不已, 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如今木已成舟没办法回头。 　　她擦去唇边淌下来的鲜血终是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寒风长驱直入扑在她身上, 明明还未到冬日天空却飘下来无数的白絮落在脚边，玉娘垂眸看去才发现并不是雪，而是大大小小的纸灰碎屑, 灰白发黑，隐隐还有未烧完的火星。 　　她惊愕地抬头看去，竟看见阴霾蔽世, 看不见一丝光亮，天沉得仿佛随时倾覆下来。 　　而皇宫上空火光绵延肆虐冲天，秋风一起便烧天而去，远远看去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 　　玉娘被眼前一幕惊诧, 她不知道九乌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心中惶恐愈发不安，像要有什么大事迫在眉睫一般。 　　她不敢耽误, 望着前方的路, 手中紧握着赤棠最后留给她的那支海棠, 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些许力气，步履虚浮可信念愈坚。 　　她一定要回雀楼。 　　…… 　　月式微三人前脚离开花殷巷，花饼铺子的主人站在门外看了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踏入门中的刹那他恍然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去青石台阶上果然站着一个人。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国师。 　　他笑着喊出了他的名字：“好久不见呐，枫霆长老。” 　　店铺主人躬了躬身朝国师回礼：“好久不见。” 　　国师笑了笑径直入了铺子，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才再次开口：“福源街花殷巷，你当初怎么就选了这里开铺子，我到现在也是没有想明白。” 　　枫霆随即跟了进去，自顾自忙活，平静道：“这里合适。” 　　“我看未必。”国师半开玩笑：“堂堂长老跑到这穷乡僻壤我看你是闲的。” 　　枫霆随手挑了一块桂花点心递给他，国师掀眸看他随即笑着移开了他的手：“你没事吧？” 　　枫霆不语，将花饼随手丢在了桌上，开门见山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见状国师也敛了笑意，道：“你养的小畜生将玉娘带走了，我来要个说法。” 　　枫霆表情微动，维护道：“雀楼每日这么多人你凭什么说一定是赤棠带走的，我看你那个手下也不无可能。” 　　闻言国师忽而冷了声音：“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是谁纵容那个小畜生在雀楼无法无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没有杀她。” 　　“她背地里护着玉娘我没意见，只要别闹出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如今她竟胆大包天在雀楼抢人，你能不管？” 　　枫霆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想要我怎么管？杀了她么？” 　　国师脸上渐渐有了一丝愠色，接道：“是你当初求我留她一命的，如今小畜牲被你亲手养大了就想不管了？我若是亲自去寻她你知道后果的。” 　　枫霆站在原地，脸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不为所动：“我这些年不止将她养大，还教了她一身本事，如今就算你亲自去抓她也未必有十分把握，何况还有我。” 　　国师起而扼腕，冷道：“若知你今日模样我当初就不该留她，” 　　他言语威胁枫霆却笑了：“只可惜，这孩子天赋极强，让你失策了，你后悔也正常。” 　　此人油盐不进，国师脸色阴冷一阵，郑重其事道：“我是没有十分把握，可若是换了旁人呢？” 　　枫霆忽而慌了片刻，这个反应恰恰是他想看到的，随即松开了他，脸上的阴郁瞬间消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补充：“玉娘的身份你比我清楚，她对我们的重要性你也心知肚明，若是她不见了自会有更厉害的人去找。” 　　“到时候你养的小畜生什么下场可以想见。” 　　这是威胁，也是事实。 　　枫霆一言不发，国师收回手慨叹：“我是为你好，赤棠养这么大不容易，到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良久他才应声：“需要我怎么做？” 　　国师负手朝外走去，看着檐上青瓦攀出的凌霄花缓缓道：“很简单，玉娘的妹妹还在我手上，她绝非自愿离开雀楼，赤棠也不会伤害她最多就是关起来悉心照料。” 　　“玉娘聪明，她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她一定会找机会回到雀楼的，你去那里等着。” 　　“还有，不必抓活的。” 　　“事成之后我会像从前一样放过赤棠，你们还能好好做师徒。” 　　…… 　　漫天的纸灰像九乌最后一场雪飘转而下，落到城中各个角落，点燃了枯草瓦舍，黑烟四起烧掉了所有希望。 　　大火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月式微三人从福源街出来时皇宫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层层热浪将寒风烤得不像这个时节的温度，叶挽卿接住那些飘下来纸灰，有些还没有烧尽隐隐看得见上面的字迹。 　　所有的一切就这样付之一炬她惋惜。 　　赤棠早就料到一般，觉得九乌烧的什么也不剩这样消失也算干净，开口催道：“走吧，将玉娘带出城我们就能启程去灵山了。” 　　九乌将亡已是必然，叶挽卿没有停留便跟着她去玉娘处。 　　城中已四处起火，玉娘在的地方偏僻离城中又有些距离故而还没多少火星飘到这里，人也少还算安全。 　　“就在前面了，拐个弯就到了。” 　　赤棠高兴，玉娘不用再受苦她打心眼里开心，远远地就奔着那间房舍而去，可到看清时却脸色骤变，门敞着，门槛上还有些血迹，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猛然僵了僵快步闯了进去，房中不见玉娘身影，只有鸿羽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她慌了神，月式微和叶挽卿看情况不对也跟了进来，扶起鸿羽探了鼻息才松了口气。 　　“只是晕过去了。” 　　赤棠走过来脸色已是十分难看：“能不能弄醒？我要知道玉娘的下落！” 　　叶挽卿知道她着急只说试试，反复掐其人中才渐渐有苏醒之势，鸿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觉得天昏地暗，头痛欲裂，像是被震飞的时候撞到了头。 　　人还没完全清醒赤棠便钳住了她的双臂晃她的身子厉声质问：“玉娘呢！我不是让你照顾她的么？她人呢？！” 　　鸿羽眼前天旋地转，听见赤棠的声音不由颤了一瞬，回过神看清她的脸顿时慌了，张口只说：“玉娘姐姐跑了，她跑了，快去救她……” 　　赤棠连声追问：“我不是设下了禁制么？她怎么会跑了？是不是你！” 　　叶挽卿忙撇开她，斥道：“你昏头了吧？鸿羽修为几何你不知道么？凭她自己怎么可能破得开你的禁制。” 　　“就算是着急也没有你这样病急乱投医的，无故给人扣这样的帽子。” 　　赤棠不依不饶：“那你告诉我她人呢？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跑了！” 　　她的眼神那样尖利，像是一根刺扎进鸿羽心里，她愧疚惶恐，更害怕玉娘因此出事，忍着痛意回想当时的情景，断断续续道：“玉娘、玉娘问我要不要帮她看看口中的伤，我……我想帮她缓解疼痛，可是不知怎么的，玉娘口中涌出了好多血……” 　　“忽然一股力量将我震开，好痛，浑身都动不了了，玉娘也跑出去了……” 　　她尽力回想着那时的事，将能想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赤棠死死盯着她像要吃人一般，鸿羽不敢看她，陷入愧疚自责之中。 　　“对不起……” 　　赤棠声音冰冷：“对不起有用么？” 　　叶挽卿不愿看到这一幕，出来打圆场道：“眼下不是揪谁错的时候，找到玉娘才是要紧。” 　　赤棠知道玉娘为什么这么做，也知道她会去哪，目光从鸿羽身上移开毫不停留地转身往门外走去，鸿羽抓住她的裙摆想说什么却被她不留情面的甩开，态度冰冷。 　　“从今往后别再找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鸿羽泪水再也止不住。她想过和赤棠道别再也不见，那支红羽至少能借此理由赠给她做一个念想，从此山高水阔至少还能在她心中留下一点好，可是如今不可能了。 　　她一定恨死自己了，那支红羽她还有何颜面开口…… 　　叶挽卿将她扶起来，知道她伤心只能说她还在气头上所以说话绝情了些，等她过了这阵就好了。 　　“她讨厌我，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叶挽卿轻轻抚慰她的背，安慰道：“我和式微会帮她把玉娘平平安安的找回来，到时候她岂能不原谅你？要真是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第一个揍她，打到她服为止。” 　　鸿羽不再说话，好歹是擦了擦眼泪。 　　“这才像话。”叶挽卿笑了：“现在外面乱的很，你就不要到处跑了，去城外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事情平息了再和我们一起离开九乌吧，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别难过了。” 　　鸿羽点了点头，叶挽卿放下心这才和月式微安心离开追赤棠而去。 　　赤棠知道玉娘会去哪里，月式微也知道，三人齐齐朝着雀楼的方向去，凡是途径的地方都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玉娘的身影。 　　偌大的雲城找人并不好找，只希望玉娘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才好。 　　赤棠比她们先行一步，一路上处处是烧毁的房屋，越靠近皇宫越多，偶尔几具尸体闯入视线她也会翻开看看，仔仔细细毫无疏漏，直至快到雀楼的时候才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踉跄跄进了雀楼。 　　她心脏猛然漏了一拍，松口气之余眼眶也不觉酸涩，一路这么多尸体她真怕其中一个是玉娘，如今人还活着她心情无以复加。 　　赤棠落了地，也跟着后脚进了雀楼。 　　里面一片漆黑，看起来早已人去楼空，她焦急地寻找玉娘丝毫没注意雀楼的一侧已经烧了起来，皇宫里飘出来的纸灰火星子将外面的轻纱点着了，火势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往楼上窜去，火光灼人。 　　玉娘拖着筋疲力竭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爬上了楼，推开玉阁的门可里面空无一人，雀楼的人竟没有在这里等她。 　　她慌了，反应片刻后将桌上的茶盏、架上的摆件一件件的扔在地上发出声响，一时之间碎片满地，碎盏的声音不绝于耳。 　　很快房里的东西就被她砸了个干净，她无物可握，想告诉雀楼的人自己回来了可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反而咳的越来越厉害，伏在桌边嘴里不停的往外淌血，额上也起了冷汗。 　　伤口又开始疼了，犹如钻心一般。 　　刚才一路赶过来时的那般力气仿佛一瞬间抽离了身体，手脚不自觉发抖，伏在桌上脱了力。 　　火势很快烧了上来，将她最爱的那一眼窗口烧得焦黑，那是她这么多年唯一可以看见外面的地方。 　　火光犹如长风灌进来，将她的半边脸映得橙红，另外半张脸却看不出一丝血色，眼窝深陷恍若大限将至。 　　火就要烧到眼前了，玉娘捂着心口，口中早已疼得麻木，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恍惚呢喃着不能死在这里，使出浑身力气踉踉跄跄往门外走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又上了一楼到了之前国师召见她的那个房间。 　　可这里也没人，只有火舌贪婪地舔了上来，她再也没有力气，伏在桌上心有不甘，张了张嘴扯着嗓子喊：“我回来了，玉娘回来了……不要伤害我妹妹，放过赤棠……” 　　她能说话的，只要口中疼的麻木就好了，鲜血涌出来，任她怎么喊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若是没有人知道她主动回来了，那这一切便毫无意义。 　　她心生绝望，心中积压这多年的苦楚在这一刻彻底将她击垮，哭诉无门。 　　耳边火势烧得噼里啪啦，玉娘脸色苍白，抬眸的刹那却猛然看见几步之外站着一个人，一身银红，生的有几分贵气。 　　他不是赤棠，玉娘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赤棠进了雀楼直奔玉阁而去，可映入眼帘独有满地的碎瓷片不见玉娘身影，玉阁几个房间她都找遍了也没见人，火势烧了进来几乎快没有了落脚的地方。 　　此时月式微和叶挽卿也赶了过来，见这里无人便纷纷又上了一层，这么多房间几人分头找，边找边喊她的名字。 　　翻了几个房间之后赤棠终于在一个火势熊熊的房间里看见了玉娘，她身子半跪被人托着下巴，眼中无光却有泪水淌下来，嘴巴微张，嘴里含着一支玉烟杆。 　　赤棠不敢相信眼前一幕，怔在原地愣愣地看向手持玉烟杆的人。 　　“师父……” 　　枫霆看着她神情变了又变，复杂至极，最后还是准备对玉娘下手，赤棠知道她想做什么，想阻拦时已经来不及，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不！！” 　　月式微和叶挽卿听见动静忙往这边赶了过来，到时只看见玉娘倒了下去，而那支玉烟杆的烟·头上鲜血淋漓的托着一颗手指大小的金珠。 　　叶挽卿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了月式微，拉住了她的衣袖声音都跟着抖：“式微，千万别冲动……” 　　那是龙珠，生生被人剖出来的，新鲜的还带着血。 　　月式微仿佛被钉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竟也恍惚了一瞬，直到目光再次聚焦才喃喃出声：“龙珠……那是龙珠……玉娘……” 　　不知是不是常年心思藏在心底冷脸惯了，就连此刻她也是面无表情，扭过头来指着那人手里的玉烟杆问叶挽卿：“是不是我眼花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眼花了……” 　　她这样子叶挽卿害怕极了，按下她的手将她攥得紧紧的：“式微现在千万不能冲动……” 　　她怕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引来杀身之祸。 　　月式微冷着脸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声音也透着寒意，仿佛越是这样的时刻她越是藏得住。 　　尽管如此可她身上的气场却是藏不住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氛围降到了冰点，就连烧得正旺的火势也有了颓势。 　　毫无预兆的月式微周身忽而卷起一阵狂风，风之大将周围的火都卷了起来，顷刻之间火势尽灭，叶挽卿则难以抵挡退至一旁。 　　赤棠眼中只有玉娘，不要命的冲上前去抱起了她传输法力维持性命，那人收起玉烟杆只留下一句抱歉便想全身而退。 　　月式微双手结印阻他去路，不想那人速度极快，万分之一的瞬间便消失不见，原地消失。 　　她还想追却被赤棠喊住：“你追不上的，他的遁形之术当今世上无人可破。” 　　下一瞬一把长剑便直指赤棠的心口。 　　月式微神情冰冷杀意渐起，墨色褪去不觉显出了缕缕银丝：“他是你师父，你不解释一下么？” 　　赤棠无声，怀中玉娘半阖的眸子却看向了她的满头白发，更是瞥向了那把如此熟悉的长剑。 　　她看着月式微吊着半口气动了动手指，赤棠察觉随着她的目光落到月式微脸上。 　　“先别管我了，玉娘好像有话对你说。” 　　月式微随即收了剑，蹲下看着玉娘收敛了些杀气，玉娘闪起泪光颤巍巍的伸手缓缓落到月式微手心，轻得像羽毛一般。 　　她知道玉娘不能说话，便道：“我能传声听见，不必开口，少受些苦。” 　　下一瞬她就听见玉娘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含着眼泪问她：“我能不能摸摸你的白发？” 　　月式微不禁动容，断下一缕头发放在她掌心，玉娘动了动手指轻轻抚了抚，嘴角扯出笑容热泪滚滚：“太好了，原来我在这世上还有族亲，我和妹妹并非孤苦无依……” 　　“我怎么就没能早些认出你呢？月靡殿下。” 　　月式微头一次听自己的族人唤自己的字，那样亲切，不由心弦一动。 　　时隔千年再见，玉娘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仿佛这么多年受的苦楚一朝偿尽。 　　她命数将近纵是有赤棠的法力耗着也挺不了多久，只敢紧着些问。 　　“龙族如今怎么样……他们生活的好不好？” 　　月式微软着声音收敛了冷意，连答很好，玉娘舒了口气，忽而又紧张起来，抓着她的手一遍遍嘱咐：“别去灵山，千万别去灵山，龙族经不住第二次重创了，好好活着，莫要像我一样玷污了龙族。” 　　闻言月式微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决堤，声音也跟着抖了一下：“玉娘是龙，永远都是龙，不以日更，不以月替。” 　　玉娘热泪盈眶，握着她的手说出了最后一个请求：“月靡殿下，我死后不要埋在龙渊，找一处四时花开的地方，花前有水，不要让花落进泥里。” 　　“一生为妓，全我衣冠。” 　　月式微握着她的手直说好，玉娘心愿已了，随即缓缓阖上了眸子像是花眠睡去，脸上还挂着笑意。 　　直到掌心那只如羽毛一般轻的手渐渐变冷她也没松开月式微递给她的那缕白发。 　　玉娘的另一只手一直紧紧握着赤棠，阖眸之后体温逐渐褪去，她终是将那支海棠花物归原主，什么也没带走。 　　赤棠握着那朵花泣不成声，月式微看着掌心那只冰冷的手有些失神，脸上的神情也跟着一起冷透了。 　　不等赤棠反应便已经将剑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解释。” 　　赤棠哭得肝肠寸断犹有泪痕，看着怀中早已逝去的玉娘眸也未抬：“未去雀楼前，我与师父相伴五百年，他教我法术，可我从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人不错。” 　　“我若早知道原来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月式微长剑未移分毫：“说清楚。” 　　赤棠终于抬起眸子看她，眼中恨意滔天：“是他杀了我爹娘又假意惺惺的收我为徒教我法术！是他造就了我，也是他毁了我！”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今天更晚了，因为作者写这章的时候是边哭边码，玉娘是我的意难平，曾经是龙后来为妓，云泥之别。 　　大半夜不能哭出声真的很难受呜呜呜 236 ☪ 林下风致 　　◎雪蕊海棠◎ 　　赤棠想起往事怒不可遏, 心中仇怨毫不掩饰：“当年他就是用那支玉烟杆刺穿了我爹的咽喉，然后又亲手拔了出来，可惜当时我太小光顾着躲藏没能看见他的样子, 但那支玉烟杆到死我都不会忘。” 　　“这么多年我都在找他，不想到头来他竟一直潜伏在我身边, 五百年，整整五百年, 我从未怀疑过他，真是讽刺至极！” 　　月式微垂眸紧盯着她, 声音凛冽：“你还是不打算说出来么？” 　　赤棠对上她的目光, 语气发狠：“你还想让我说什么？！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负隅顽抗, 月式微也不打算逼问下去, 寒声道：“段风致，这个名字熟悉么？” 　　此话一出赤棠脸色遽然一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月式微开门见山：“若我猜的不错，这是你的名字吧, 赤棠。” 　　地上之人心虚收了目光，还是嘴硬：“你胡说！没有证据休要诬陷于我。” 　　“怎么没有。”月式微继续道：“你自己说过的话便是证据。” 　　“还记得鸿羽叫上的环志么？宫中造物，应当是太子段斐, 也就是你爹给你的吧？” 　　赤棠目光恍然一滞，月式微确实问过这个环志，她当时只言片语糊弄了过去，本以为她不会在意这一个小小的物件, 可还是失策了。 　　“第一次见你我就疑心了你的身份，明明修为不及我却看不出你的原形，在妖界除了修为被废的就只有半人半妖会看不出原形, 但你是赤尾银狐, 将血统看的比命都重要的族群, 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往这上面想。” 　　“后来得知千年前九乌太子段斐有一女，而你又在皇宫住过十年之久，若非是血亲你一只外来的妖怎么可能在宫中住十年无人发现，鸿羽曾经是你豢养的鸟，脚上的环志应当也是你从前亲手戴上的。” 　　“我说的可有不对？” 　　话音落下，赤棠抹了一把眼泪神情倔强还是不说话，月式微提着剑，剑身银亮折射出她的脸。 　　“你爹九乌太子段斐与一只赤尾银狐相恋，诞下了你，当年屠杀九乌皇室之中只有你逃了出来。” 　　“所以你恨宫里的那些人，甚至动手杀了残障傀儡。” 　　“你还不打算说出一切么？” 　　赤棠苦涩发笑，抬头看她，剑刃将脖子蹭出了血，眼神复杂：“是，太子段斐是我爹，也因为此事我娘亲族容不下她，冒死将我送回了宫，后来不知所踪。” 　　“可是我爹他只给了我一个名字，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他女儿，我又凭什么要认他！” 　　…… 　　关于从前的记忆赤棠至今都记得清楚，她一落地便是人族婴孩摸样，通人识有人身，比许多耗费千年时间修炼成人的妖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她也曾因此庆幸。 　　她进宫时尚在襁褓，被母亲抱在怀里，虽然年幼并没有美丑的概念，但后来每每回想起来她母亲都能被其的美貌所折服，以致后来在宫中十年之久见过无数美人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她母亲一毫。 　　寒冬夜她母亲冒死潜进了东宫，将年幼的她放在了熟睡的陌生男子身边，含着泪留下了一封绝笔信，上面压着一枝海棠花，遂依依不舍辞去。 　　赤棠那时已通人识，她隐隐察觉那是她和母亲的最后一面，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起来，她本想留住去意已决的母亲，却不想这一哭将人推得更远，她的母亲转瞬离去，哭声惊动了宫女也惊动了那个男人。 　　男人醒来看见身旁的婴孩瞬间无措，瞥见那封信和一支海棠时却猛然愣了神，嘴里唤着“晚晚”，那是她娘亲的名字，她也瞬间明白过来此人想必是自己亲爹了。 　　还好她爹不算笨，立马反应过来眼前嚎啕大哭的婴儿是自己的孩子，宫女和侍卫赶到前她爹将信和花藏了起来，抱着啼哭的赤棠学着样子颠她，估计是第一次当爹技术不行，差点把赤棠的隔夜奶都颠出来。 　　奇怪的是，即使他技术如此之差可四目相对时赤棠还是不觉止住了哭声。 　　很快一众宫女和侍卫便守在了门外询问情况，她爹忙着颠她只说没事，将深夜婴孩啼哭嫁祸给了猫，催着他们下去。 　　一切又恢复平静，赤棠也不哭了，那男人便将她放在榻上，自己翻出了那封绝笔信下榻走到了窗边。 　　他只点了一盏灯，怕点多了宫女进来侍候，推开窗就着一半月色一半烛光看起了信件。 　　赤棠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只知道那抹身影就这样站在窗前一丝不苟的读着，手上紧紧捏着那支海棠花，到后来那只手渐渐抖了起来，信纸在他手上捏着久久也没能放下。 　　许是告了别，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她母亲。 　　东宫深夜传出婴孩哭声的事像是一场风似的悄无声息的传了出来，结果没过多久她爹直接命人找了三个乳母进了东宫，算是直接表了态，坐实了这个事情。 　　太子未婚却有一子，当时很多传谣的人见他如此强硬大方承认一时之间竟知该说什么了，惧他的太子身份又暗暗计较是哪个女子这般有福气。 　　他是大方承认了，这事传到老皇帝耳朵里直接以太子言行有误赐了他一个禁足三个月，虽是禁足可老皇帝自己也悄悄摸摸送了许多孩子用的东西过来。 　　太子段斐禁足期间赤棠可算遭了罪。 　　就像赤棠第一次见她爹时想的一样，他根本不会带孩子，乳母刚将她喂饱他就抱着她颠，哄她入睡，睡是没睡着隔夜奶倒是吐了不少，如此几次赤棠被他搞烦了直接照脸吐。 　　她爹则抹着脸笑，笑完还亲她一脸蛋的奶印子，说：“风致可爱，深得我心。” 　　如此反复几次他也学乖了，赤棠再吐奶时他能迅速反应过来用手尽数挡了，说：“没吐到，风致看爹爹反应可还行？” 　　说完又在她脸上留下几个口水印子，赤棠深受其扰，不会说话又跑不掉，只是觉得她这个爹十分不靠谱。 　　如此三年过去，赤棠会说会跑了，宫中还是有关于她的一些传言，说她身份存疑，来历不明，不然怎会三年过去太子从不让她出东宫，也不见她在皇上面前承欢膝下，甚至至今宗谱上也未有她名。 　　对于这些赤棠在乎，她娘当初为了生下她不被亲族所容，千难万险才将她送进了皇宫，太子段斐是她爹，她为什么不能在宗谱上留下一个名字？ 　　她不明白，想找到她爹问问。 　　又是一个大雪夜，檐下覆雪，夜色朦胧东宫到处点满了灯火，她爹置了一张靠椅盖着一张硕大的毛氅檐下，旁边支了火炉和桌子，火炉上温着一盏酒，桌上摆着花饼点心。 　　听见身后动静转头看见了她，温和的朝她招了招手。 　　“来，风致，到爹爹这来。”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她爹将她抱在膝上，用毛氅将她盖的严严实实，又随手从桌上捡了一块花饼递给她。 　　“今年海棠花落时取了些花瓣，爹爹亲手做的，风致尝尝好不好吃？” 　　赤棠接过来抱着啃了一口，很快又吐了出来，奶呼呼的应了声：“苦。” 　　她爹笑着拂去了渣子，从她手上接过咬了一口的花饼也跟着尝了一口，望着庭中那棵早已落叶的海棠目光闪闪。 　　“你娘亲最喜欢吃我做的海棠花饼，她最喜欢海棠了。” 　　赤棠随手摸了一块桂花馅的，边吃边看着他手里反复摩挲着她娘离开时留下的那支海棠花，这么些年只要下雪她爹都会这样坐在檐下，命人将东宫点得彻夜通亮。 　　那支花褪色了，思念却一点没少。 　　半晌她爹将海棠花别在了她头上，抱着她依偎，缓缓道：“只可惜我没找到雪蕊海棠，不然冬日里还能看见花开盛景。” 　　赤棠吃着花饼并不太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只是想着传言的事，遂问道：“风致为什么不能进宗谱？” 　　童言无忌问的也直接，太子段斐抚去了她嘴角的残渣，只是指着宫中最高的那个塔楼告诉她：“风致看见那个最高的楼了么？” 　　她点头，段斐又道：“塔楼最上面有神仙保佑，宗谱就放在那里，里面写的名字都会受到神仙的护佑，风致还小，等风致长大了爹爹带风致去见见那位神仙，写上名字认识你了，他就会护佑你了，好不好？” 　　赤棠当时觉得神仙这事稀奇，又吃了一块饼想快点长大，认识认识。 　　段斐抚着她的头，不觉叹了口气，赤棠察觉：“为何叹气？” 　　他说：“来年风致就四岁了，想给你找个师父修炼法术，不然以后怎么保护自己。” 　　赤棠身份特殊，半人半妖，若是以普通人的方式生活下去那他百年之后又有谁可以护她？她不老不死混在人堆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常人谈妖色变，无法术修为傍身只怕危险。 　　爱之则为之计深远，但他是个凡人，要为她找师父自然不能是修士，更不能是妖，此事可愁死他了。 　　不觉叹道：“要是你娘亲在这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回忆一起写完，但是时间不够了呜 237 ☪ 段斐之死 　　◎来晚了来晚了啊啊啊啊◎ 　　赤棠的母亲自小不在身边, 长到四岁正值一年春夏之交，不冷不燥，她卧在海棠树下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木棒, 又跑进殿中寻了个竹篮，顺走了两块桂花饼。 　　将竹篮倒扣过来用木头支好, 又在下面撒上一些碎饼渣子，在木棒上套了绳索然后牵着另一头蹲伏一旁。 　　不久便断断续续有鸟飞过来落在地上, 歪着头瞥看竹篮下面撒的东西，出于狐狸本能, 赤棠年仅四岁格外耐得住性子, 一卧就是个把时辰不带起来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 很快便有几只鸟进到了竹篮底下, 赤棠悄悄瞄了一眼，目光却瞬间被一只双翼红羽的灰雀吸引，额上点着朱丹色。 　　她从未见过这般特别的鸟, 身上点缀的红色如火如阳，赤棠仿佛提前在它身上看见了盛夏的来临。 　　她想得到它，欲拉绳子却被人喊住了。 　　“致儿, 不可！” 　　是她那倒霉爹早朝回来，一出声将她准备绑票的鸟吓跑了。 　　长着红羽的鸟飞到了海棠树上歪着脑袋看着赤棠，彼时树郁花浓，亭亭如盖。 　　赤棠不服, 气呼呼爬起来跑到她爹面前盯着他生闷气，她爹看她不觉发笑，赤棠则捏着软乎乎的拳头狠狠打他膝盖。 　　“我的鸟被你吓走了！都赖你！” 　　段斐躬身一把将她抱起, 指着树上那只鸟答道：“风致说的可是那只鸟？” 　　赤棠点头。 　　“风致等着, 看爹爹的。” 　　说罢抱着她往殿内走去, 找了一坛刚酿好的酒，从面捞出一把发酵成熟的江米，湿湿嗒嗒的还滴着酒水，随即向外走去，站在檐下撒了一点在地面上，风一吹便将酒香吹得很远很远。 　　赤棠不解：“这是做什么？” 　　段斐只是让她噤声：“致儿且看着便是。” 　　她抬眸往海棠树上那只特别的鸟看去，它仍旧歪着脑袋，站在枝干上跳了几下像在犹豫，不一会抵不住诱惑飞了下来，啄着地上洒落的江米。 　　段斐适当的蹲下，那只鸟便循着江米跳到了他手上大口吃米。 　　“这鸟真贪吃。”赤棠忍不住道。 　　段斐笑了笑，也捻了一些江米放到了她手上，那只鸟很快又跳了上去继续大口吃米。 　　赤棠被它的喙啄的手心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手止不住地发抖，那只鸟却没有想要离开的动静，只是时不时张开翅膀保持身体平衡，站在她的手上大有不将这些米吃完誓不走的样子。 　　羽翼张开的刹那两侧的红羽格外耀眼，宝石一般，赤棠不禁看出了神，问道：“这是什么鸟？爹爹方才为什么阻止我？” 　　段斐这才出声：“这是醴雀，它最喜欢的就是酒坛子里酿酒的江米，是我九乌的国鸟，不能抓的，知不知道？” 　　赤棠点头。 　　段斐：“看见它双翼上展开的红羽了么？那是它们最宝贵的东西，它们寿命不长一生只生出一对，所以格外珍贵特别。” 　　赤棠转头看着段斐，一脸天真：“何为珍贵？” 　　段斐想了片刻，答：“就像风致一样，世间仅此一个的风致，就算有人长得再像你也不是你那样的珍贵，是爹爹心里最好最好的风致。” 　　赤棠并不全然明白他说的，只应道：“所以珍贵就是最好最好的对么？” 　　段斐笑：“是，风致就是最好最好的。” 　　赤棠目光重新落回了醴雀身上，也说：“爹爹也是最好最好的，它也是。” 　　段斐不由心头一热，怕再说下去要落泪便移了话题：“这只醴雀从小就在这里了，爹爹喂过它好多回，以后就交给风致照顾好不好？你们一起长大。” 　　那时的赤棠想也没想点头应了下来，为它取名鸿羽。 　　段斐为她找寻师父的事一直没有着落，不管是人间修仙的道还是林中修行的妖始终都不合适，别无他法，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先教起了她读书识字，一身道行空空实属无奈若是再一肚子草莽便说不过去了。 　　从四岁这一年开始，东宫的赤棠就多了一件事，像其他贵族一般识字读书。不过她爹并未请那些儒夫学子而是亲自教导，每日下完早朝赶回来教她识字写字，日复一日不厌其烦。 　　赤棠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她爹爹在左耳说她右耳出，一双眼睛看窗看鸟看花就是不看书，她爹让她写字她画鸟，让她念书她喊饿，软声几句爹爹更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常常看着她恨铁不成钢，说她比鸿羽还笨哩。 　　如此四年过去赤棠八岁，可谓毫无长进，勉勉强强的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彼时入秋，她爹上早朝前一并将睡梦中的赤棠拉了起来，让她伏案识字，坐不了一刻钟便参起了瞌睡。 　　这次直到她再次醒来也没见她爹爹回来，她觉着不对便出了房门，站在东宫门口看那些宫女太监来来往往。 　　那一日她爹回来的很晚，赤棠吃过晚膳倚在东宫门口睡着了，睡梦中有人忽而将她抱起才惊醒，是她爹回来了。 　　“致儿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伺候你的宫女呢？” 　　赤棠迷迷糊糊感觉他的身体有些抖，没大在意只说：“我让她们别跟着我，自行休息去了。” 　　后来连着两日她爹都回来得很晚，赤棠本想问后来听传言才知道她爹这几日被皇帝罚跪在了宗祠，说是择了一门好婚事被他态度强硬拒了，天子盛怒，命他跪到接受为止。 　　太子至今未婚，只有赤棠一个子嗣，而今早已过了及冠，朝中已经有不少朝臣开始参本子了。 　　她爹一直扛着没答应，如此不觉扛到了那年冬日，又是大雪纷飞，她爹依旧坐在檐下看着亭中那棵海棠，这次抱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吃下一块海棠花饼像是忆起往昔，笑里多了一丝无奈。 　　赤棠读不懂他笑中的含义，也不知道那一丝无奈是叹什么，只知道第二年春他答应了天子赐婚，婚期定在明年春夏交替之际， 　　春夏交替，海棠正盛的时节。 　　从那之后她爹也不再逼着她识字读书了，而是将自己埋在书海之中找什么，不久之后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本妖物志怪的书，按照里面只言片语的记载亲自教赤棠修炼。 　　他一个人，教妖修炼，理论与实际一个不落，什么丹田妖丹凝结之处，有了妖丹方可修炼，还有什么灵力的一大推，虽然是四拼八凑的但大体上也大差不差，像这么回样子。 　　可他愿意教赤棠却不怎么愿意听，段斐拉着她入定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她爹有一瞬的诧异有些手足无措：“致儿这回听爹爹的，好好修炼，晚些给你做点心吃好不好？” 　　赤棠看着他，问出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爹爹还喜欢我娘亲么？” 　　直截了当，一点都不委婉，段斐没有犹豫：“自然。” 　　赤棠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心里难受。 　　“那你为什么要娶别的女子？” 　　她爹的目光转瞬暗淡，只说：“你还小，不明白。” 　　赤棠却不信：“你骗我。” 　　她不再跟他说话，平日里也尽量不同他一起，她生气不解，为什么她爹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只是过了一个冬天他忽然就不喜欢了，转头就要娶另外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 　　饶是如此，她爹也没有放弃日日送刚做好的点心到门口，有时还会站在门口自话自说一会。 　　不见她爹的那些日子她闲暇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想起她爹之前跟他说的那些修炼之法自己摸索，坐在海棠树下一坐就是半天，一连几月无数次尝试终于正式摸入了门道。 　　寻常妖怪修炼是化人，她修炼反着来，需要先会化妖，但整个东宫除了她爹没人知道她是半人半妖，以致她的修炼得渐渐藏在房内进行。 　　一日夜里她爹又叩响了她的房门，站在门外静了很久也没说话，最后只问了句睡了么？ 　　赤棠随意应了一声本不愿继续理他，可门外再次传来声音：“最近城外流民很多，爹爹要去城中安抚百姓布施，短则一月长则几月见不到你，风致要好好照顾自己。” 　　见她没作声他又道：“对了，爹爹做了些你喜欢的点心存放了起来，桂花馅的和海棠的都做了一点。” 　　“风致放心，这回的海棠我加了些蜜饯进去，不会苦了，记得吃不要放坏了。” 　　他滔滔不绝赤棠却听不得海棠两个字，直接打断了他：“我知道了，能不能别烦我。” 　　赤棠卧在床上能很清楚的听见门外猛然滞了一瞬。 　　“致儿……” 　　“那你好好休息，爹爹先走了。” 　　他在门外又等了好一会，赤棠始终没再说一句话他才离去。 　　她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听宫女说他今早走的很晚，人催了好几回，他一直站在东宫门口看着这边的方向，好久才离开。 　　他爹留下的花饼她只吃了桂花馅的，剩下的都烂在了泥里。 　　一晃几个月过去，时间来到了她进宫中的第十年初春，东宫陆陆续续装点起来，大婚的服饰也要送进来了。 　　赤棠看不得那些红色玩意，趁夜深人静全都扯得稀烂，到处都是撕裂开的爪痕，宫里所有人都说出了妖怪，因为那些痕迹不像是一个人能弄出来的。 　　他爹回宫听见消息忙不迭的找到了赤棠，却满脸欣喜。 　　“致儿，你是不是可以化为原形了？” 　　几月不见，他爹风尘仆仆，赤棠不看他：“关你什么事？我是妖是因为我娘，跟你没关系。” 　　“如今你要大婚，我代我娘恭贺你。” 　　段斐没想到这个女儿竟与自己生疏到如此地步。 　　“致儿，爹爹已经尽力求全了，致儿永远都是我的致儿，你娘亲亦是。” 　　“休要提我娘亲！”赤棠不觉眼眶微红：“我娘亲无名无分，整个皇宫无人知其姓名，我从小被你关在东宫，可有人知我姓名？” 　　“我三岁那年冬夜，爹爹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 　　“你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宫中最高的楼，将我的名字写入宗谱，这么多年我不提，爹爹您是不是都忘了？” 　　“还是因为我是妖，所以不配入宗谱？” 　　那一次赤棠说了很多话，几乎将这些天没说出的话一股脑的倾泻了出来，段斐站在面前滞了好久。 　　赤棠不等他说什么已然转身离开，也许是说了些狠话她心中愧意作祟，故意避着她爹不愿意见他。 　　一拖再拖便拖到了那日皇宫深夜，一夜遭屠，她爹察觉不对赶忙跑到了她房里，赤棠惊醒的时候看见他鞋都没穿，只披了一件单衣急急忙忙的来了。 　　她爹虽算不上有多丰神俊秀但也生的颇为俊郎，此刻慌了神色只叫她躲到床底下不要出来。 　　赤棠犟着不肯，不要他管，她爹拉着她反被她甩开。 　　“我说了不要你管。” 　　“我是你爹爹！”段斐头一次发了火：“我不管你谁管你？等他们进来就来不及了！” 　　房外厮杀尖叫声不断，她爹将留了十年的那支海棠花交到了她手上。 　　许是真的到了分别时刻，她爹忍着泪让她快去床下躲起来，多余的话什么也没说。 　　赤棠看着他的神情，恍惚间就像回到了十年前，她娘亲也是这样离开她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她有一瞬害怕了，想到以后就剩自己一个人在世上，窒息的孤独和不安像是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喘不过气的难受。 　　“爹爹……你跟致儿一起藏起来吧？致儿害怕。” 　　她爹一向心软的，只要她一喊爹爹就会心软的，可是这次她爹却拒绝了她。 　　“爹爹只是凡人，会拖累你。” 　　说完将赤棠往床底推。 　　“致儿藏好身形，千万别出来，无论看到什么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一定要活着出去。” 　　赤棠捏着那支海棠花化作原形藏进了床底，那是她爹第一次看见她的原形，赤尾银狐，没有意料中的惊惧之色，而是伏着身子抚了抚她的头热泪盈眶。 　　“致儿长得很像你娘亲，爹爹真的好高兴。” 　　这是太子段斐，也是她爹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亲眼看见他被玉烟杆一杆封喉，死在她眼前。 　　【📢作者有话说】 　　实在想把这段一起写完就更晚了，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阿 238 ☪ 兔死狐悲一语成谶 　　◎短小明必补◎ 　　段风致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写入宗谱, 她从皇宫九死一生逃出后虽对她爹怨气消了大半，但每每想到此处还是心中委屈，想起她娘亲更是孤寂悲凉, 后来干脆舍了那个名字改唤赤棠。 　　从此她就叫赤棠，段风致则和太子段斐一起死在了那场屠杀里。 　　“我不知道你从何处知道我的旧名, 但本该作为人的段风致早已死了，我现在就叫赤棠。” 　　她目光徐而坚定, 月式微看着她手上的剑未收敛分毫，声音愈冷：“那你师父之事又如何解释？他杀了玉娘！” 　　赤棠托着怀中冰冷的尸体渐渐干了泪水：“玉烟杆一寸封喉, 同样的事时隔千年再次发生在我眼前……你以为我不恨么！？” 　　“我想杀他一千年了！” 　　一千年里她无时无刻不想把人碎尸万段, 可那只玉烟杆是她这么多年能够认出杀父仇人的唯一的凭借, 只是没想到那人日日在身边藏的这么深, 一次都没有露出破绽，一次都没有。 　　她曾经真的以为自己是走了大运，现在看来何其讽刺。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亲手杀了我爹又转头收我为徒, 现在想来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 　　月式微沉着脸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质问道：“你一直都知道玉娘是龙族，是不是也在贪图她……” 　　话没说完就被叶挽卿唤了一声名字给打断, 月式微恍然看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我贪图玉娘？姓月的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赤棠眼神陡然狰狞：“我护着玉娘的时候你在哪里？玉娘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说这话不觉得脸红么？” 　　“我若是贪图玉娘就不会日夜守着，大可趁着夜色潜进皇宫多杀几个伪君子。” 　　月式微持着剑未说话，赤棠又扫了眼此时一头奇异白发的她和一旁神色紧张的叶挽卿，张口道：“说我贪图, 你们二人忽然出现在九乌身份比我可疑多了，几次三番闯进玉阁说要见玉娘，我看你们才是贪图她身上龙珠的人。” 　　玉娘是因为下颌有龙珠才活生生的被人逼成了供人修炼的妓, 这些年多少人一夜豪掷千金就为了她身上的龙珠而来, 玉娘舌下划开的口子就为了方便那些衣冠禽兽修炼才难以愈合, 血凝干了又裂开，如此反复生不如死。 　　可笑的是整个九乌，硕大一片疆土啊，全都附在她一个人身上吸血，一千年，每个月数万计的钱财往国库中送，供养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 　　可怜玉娘即使如此也未能善终，被人活剖去了龙珠惨死在这样污秽不堪的地方。 　　越想下去赤棠越发痛心不能自已，除了她爹娘玉娘算是跟她最亲的人了，这让她如何接受。 　　“至于这些年教我法术的那个人，玉娘的死我一定会报仇，莫说灵山，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杀了他！” 　　国师来自灵山，那支玉烟杆之前在剑冢记忆中月式微也有印象，虽不知道名字但这二人皆是来自灵山无疑。 　　没等她说什么赤棠抱着玉娘的尸体缓缓起了身，也不顾架在脖子上的长剑，冷冷道：“我这样解释若是你还想杀我我这条命便留给你，等我报完仇，到时我亲自去找你。” 　　说罢要走，月式微挽剑拦在她身前：“你可以走，玉娘留下。” 　　赤棠瞪她：“凭什么？就凭她临终前同你说了几句话么？” 　　月式微盯着她不语，叶挽卿接道：“我劝你听她的。” 　　赤棠不服：“我今日若是不留呢？” 　　叶挽卿有点担心起她来，劝道：“你别管，留下玉娘便是。” 　　“我不，她月式微算老几，跟玉娘认识的时间不及我一个零头，凭什么听她的，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 　　一旁月式微的脸色不详了起来，叶挽卿顾及赤棠安危不觉有些难办，一脸你最好听劝的神色。 　　赤棠还要争执，身边忽然迸发出一阵巨大的灵力波动，一道道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金光过后月式微额上的龙角现了出来，眉间祥云印宛若神明。 　　那一瞬仿佛生出一股巨大的威压，那双眸子近乎冷的绝情，徐徐道：“这个理由够么。” 　　赤棠脸色由怒转惊：“你、怎会？这不可能……” 　　月式微的龙角并没有显现太久，稍纵即逝，发色也随即变回了墨色，她修为日追千里早已能够自如控制变幻。 　　赤棠不可置信，叶挽卿却司空见惯一般：“我早就跟你说了听她的，我还能害你不成。” 　　“可、”赤棠回神：“妖界传言龙族千年前早已绝迹，我以为玉娘和她妹妹是仅存的后裔了。” 　　月式微收了灵力敛了剑，冷声瞥她：“妖界还传言龙族嗜血好杀，你可看见了？” 　　赤棠默了一瞬，摇头。 　　月式微敛眸，又道：“不过，你若是说出去我就不敢保证了。” 　　“不会，自然不会。”赤棠垂头看着玉娘嘴角留着笑意像是睡着了一般：“我庆幸还来不及。” 　　她此时才明白，玉娘离开时脸上为何笑得这样柔和，临死之际与亲族相认了此残愿她一定很高兴。 　　想到此处赤棠脸上也不觉抿上笑意，抬眸问她：“玉娘死前同你说了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 　　月式微本不愿说，看着赤棠的样子还是松了口。 　　“玉娘说她死后找一处四时花开的地方，花前有水，不要让花落进泥里。”月式微滞了片刻继续道：“我想是你曾经同她说过的话。” 　　赤棠心弦一动：“我知道了。” 　　湖风菡萏不染泥，蜉蝣闲庭水落花。生亦洁，死亦洁。 　　说罢便将玉娘好生的交到了月式微手上，匆匆一眼后转身要走被她叫住：“玉娘还说别去灵山，你独自一人，莫让她九泉之下不安。” 　　“我知道。”赤棠说完便离去了，头也不回。 　　月式微和叶挽卿出雀楼后九乌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皇宫之内的大火还在烧，整个雲城也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仿佛一座死城一般什么人声也没有，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和飘转而下的纸灰。 　　九乌已死，所有的一切付之一炬。 　　【📢作者有话说】 　　1、诗瞎编无出处 　　2、拿玉烟杆的那个人之前在剑冢槐序的回忆里出现过，那个红衣服的国师也在之前柳妖的回忆里出现过，并不是无端出现。 　　3、记住这些不见的百姓，后面要考。 239 ☪ 故人笑比庭中树 　　◎一日秋风一日疏◎ 　　月式微带着玉娘的尸体离开了九乌, 正其衣冠后并未下葬而是保存了起来。 　　“为何不随玉娘所愿？”叶挽卿站在一旁问她，月式微头也未抬，道：“四时花开, 花前有水，这样的地方并不好找。” 　　“若是寻常处理容易被有心之人找到重新挖出来, 不安全。” 　　她声调偏冷，带着凛冽寒气, 虽不显露一丝一毫的情绪却也不难猜，叶挽卿眉间不觉添了一缕愁, 默不作声从身上摸出了之前鸿羽赠给她的桂花糖。 　　当时她吃了一块还剩一块, 放在身上这么久也没化去, 还是四四方方的琥珀色, 递到月式微面前。 　　“之前还剩下一块，很甜，吃了心情会好些。” 　　月式微默了一会还是出声拒绝：“我不爱甜,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好吧。”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叶挽卿滞在半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将那颗糖又重新包好放进了衣服里, 问她：“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还回九乌么？” 　　月式微此时才终于掀眸看她，知道她的心思：“赤棠离开雀楼时鸿羽也追她而去，她们之间的事还是她们自己解决为好，我们不便插手。” 　　…… 　　鸿羽一路跟着赤棠, 眼见着她去了福源街进了花殷巷，踏上青石台阶进了一家铺子。 　　雲城中大部分房屋都已经烧成了灰，这家铺子因为藏得深此时还没有被波及。 　　赤棠进了铺子她就化作原形远远守在不远处, 也不跟着一起进去, 她怕赤棠还在生她的气, 故而只是焦急观望。 　　铺子之中一切如旧，桌上的点心还堆砌得整整齐齐的，就连她当初离开时最后一次开酥的面团都还剩下许多。 　　饶是如此赤棠的心境却异若云泥，当时的恩情早已化作恨意填满了胸腔，她环顾四周一切静得可怕，一掌击碎铺子招牌，碎屑纷落下来埋住了青石台阶。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出来见我。” 　　无人回应，赤棠又动手碎了好些东西，转眼之间整个铺子像是遭了强盗一般七零八落，赤棠看着不大的店面，她能感觉到有人在这里看着她，可那人不愿意出来。 　　赤棠赴死一般掏出腰上的匕首对准了咽喉：“我叫你出来见我！” 　　她不知道怎么逼他现身但下意识的觉得这样以命相逼的方式可行，果不其然下一瞬手上的匕首毫无征兆的被人打落，落在地上哐啷一声，一身银红的男人便出现在面前，生的贵气却不见身上的玉烟杆。 　　“棠儿…为师……” 　　“别唤我棠儿！”赤棠凶神恶煞般盯着那人的脸，仿佛要生啖其肉：“你杀了玉娘，杀了我爹爹，杀尽了我所有的亲人，让我年方十岁就成了孤儿，你根本不配！” 　　“你再多喊一个字我都觉得恶心。” 　　枫霆自知理亏，看着昔日爱徒神情复杂：“当年之事我和你一样都没有选择，只能在你和你爹之间保住一个，为师……选了你。” 　　当年他跟国师共同灭九乌皇室，从晚上一直杀到第二日黎明才将整个皇宫里的人杀尽，国师一直守在东宫门口，直到他带着人到了东宫国师才从海棠树下走过来，告诉他房里床下藏着一只赤尾银狐，让他想想怎么处置。 　　国师只说有赤尾银狐全然没提还有太子段斐，等他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身着单衣的太子手握长剑要跟他拼命，区区肉·体凡胎他不放在眼里，但他也明白国师那句想想是什么意思。 　　太子段斐和赤尾银狐只能活一个，于是他选了赤棠，将太子一寸封喉。 　　太子死前仿佛明白他知晓床下有人的事，握剑的手朝他袭来时也没有割到他身上，直到玉烟杆刺进了喉咙里才露出哀色，呛出一口血松了剑，张了张嘴说着：“放过她。” 　　毫发之伤不加彼身，只求放她一条生路。枫霆如他所愿，也如自己所愿，赤尾银狐活了下来。 　　那时的枫霆没有选择，他必须杀了太子保全赤棠。 　　“你骗我！”赤棠怒斥他的拙劣演技：“收起你兔死狐悲的假怜悯，你杀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年收我为徒难道是愧疚么？！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又算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一起死在皇宫里！独留我在世上受此孤寂之苦！” 　　她痛苦，枫霆看她的目光也复杂至极无不痛心，心中隐忍，道：“你是赤尾银狐，你的生死不能由自己决定，太子段斐虽是你亲生父亲可他终究是个外人，若能用他一命换你活着才算尽了他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只有你母族才是你真正的亲人。” 　　闻声，赤棠忽而嗤笑起来：“我母族？当初容不下我和母亲的就是母族，若非如此我何至于从小与母亲分离？她们算个狗屁亲人！连我爹爹半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就连她爹死的时候所谓母族也从未出现过，若是当时那所谓母族能出现九乌皇族也不至于一夜之间惨死刀下，又何至于她后来好几年的流浪生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教她如何不恨呐。 　　“棠儿……”枫霆痛心疾首：“赤尾银狐极重血统，若不是你娘亲爱上人族男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也不会因此被处死……” 　　赤棠盯着他，斥声驳他：“我娘亲不是被处死，明明是你杀的！” 　　她娘亲当年抱着她四处逃跑躲避就是为了甩开背后的追兵，寒冬雪夜里她娘将她护在怀里卧在柴堆，她欲睡她娘亲就边哄她边写那封绝笔信。 　　无数次半夜听见一点动静就快速离开从不多留，大雪赶路总能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声音，随后便是一支玉烟杆刺破夜色直直定在雪地上拦住她们的去路。 　　她娘亲生得貌美修为也不低，几次死里逃生才到了皇宫，将她留下后连夜的奔波早已力竭，为了不把追兵引来一刻也不敢多待就走了。 　　后来的事赤棠想也不用想，她娘亲岂能有活路，怕是同她爹爹一样的下场被眼前一身银红的人一寸封喉。 　　“是你杀了我所有的亲人，此仇不共戴天，誓要你偿命！” 　　她怒不可遏，飞身捡起匕首朝他刺去，枫霆侧身闪过不与她正面交手只是周旋在其中，赤棠反握匕首次次朝着要害而去，即将刺穿那人脖颈之时又被人莫名躲开，不管她如何进攻始终碰不到那人分毫。 　　赤棠气恼，怒火冲天反而越挫越勇，眼中仇恨都快让其失去理智。 　　枫霆看在眼里回身站定，她再冲过来时未再躲闪，看着她忽而目光柔和，直挺挺的让她把匕首刺进了胸膛，直到匕首末端都嵌了进去也没再移动一步。 　　他呛出一口血，赤棠脑中嗡然作响拔出了匕首，血花溅了她一身。 　　枫霆吃痛半跪了下去，赤棠立在他身前手上的匕首握得愈发紧。 　　那人捂着血窟窿抬脸看她，脸色发白：“你娘亲的死是族中长老的决定，她爱上人族违背族规，赤尾银狐一族绝不容许这样有污血统的人留着，为了平众怒她非死不可。” 　　“即使她是狐族圣女，即使我身居少主之位，是她的亲哥哥也救不了她……” 　　赤棠举至半空的刀猛滞一瞬，枫霆血掌握住她攥成拳的手，就像当年两人第一次正式相见时一样，只不过那时的赤棠只有十来岁，自己半蹲正好与其平视，如今半蹲要抬头才看得见她的脸。 　　那是皇宫遭屠的第三年，此三年间枫霆一直命自己的属下时刻关注着他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她在城中遭遇的任何事他事无巨细都知道，被谁欺负，吃的什么，有没有地方睡诸如此类。 　　枫霆很少干涉，许是因为自己手上沾了太多皇宫中人的血，所以即使自己是她血缘上的舅舅也总觉得自己不配，没脸见她，只叫手下护着她的安全。 　　为了能够避开这个身份安然与她相见，枫霆甚至甘愿放下心中成见，不知从哪找到一位善制点心的人族跟着其学做九乌花饼。 　　他对九乌花饼这种东西原本瞧不上甚至于厌恶，原因无他，只因太子段斐就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拐走了他亲妹妹枫晚。 　　一块海棠馅的花饼，她妹妹喜欢海棠花，两人趁他没注意一来二去便生了情愫，等他发现已经酿成了大祸。 　　自从他妹妹被抓回狐族处置之后他这个做哥哥的时常悲痛不已，几次梦回百思不得其解，因何一块花饼自己的亲妹妹不惜背叛狐族，跟他决裂也要跟那个段斐在一起，如此忠贞不渝誓死不从。 　　以致后来他藏起妖的身份跟在那个人族身边学制点心，九乌点心上百种他指名道姓只学这一种，像是固执地寻找某种答案似的。 　　三年间他做了无数馅料的花饼出来，唯独海棠馅的无一成功，最后只根据他妹妹生前形容的味道做出了与之相近的桃花馅，可最后他也只是看着桌上堆叠的桃花饼失神良久。 　　层层叠叠的酥皮包裹着馅料做成的花饼，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说得上毫不出彩，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东西将他的妹妹迷得七荤八素。 　　他不解，随手捡起一块咬了一口，入口微苦，嚼了几下外面泛着油脂香的酥皮正好中和了苦味，咽下后又回甜，清香悠远。 　　只尝了一口他便放下了，抚手擦去油脂什么也没说，只是脑中昔日妹妹的样子跃然于上，远远地对着他笑，那样明媚。 　　“原来你是这般爱着他，所以宁死不屈。” 　　那一瞬间枫霆好像明白了他妹妹的执着又似乎不是全然明白，只是对花饼这事不再那么排斥了。 　　为期三年，枫霆辞了花饼师傅转而在九乌开了一家花饼铺子，就开在赤棠经常出没的那条街巷。 　　太子段斐用花饼拐走了他妹妹，十年间他一定又是同样的招数养着孩子，那孩子如今流浪闻到熟悉的味道一定会来这里，到时自己就能日日看见她。 　　枫霆心里打着算盘，特意将放花饼的台子做成合适的尺寸，生怕她来了不好偷花饼。 　　第二日晌午，枫霆正仰在躺椅上，脸上故意盖着一把蒲扇，佯装小憩实则眯着眼睛注意着外面，不一会果不其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此时日头正高百姓普遍都在家中小憩，巷子往来里没什么人，她特意挑这个时候也算聪明。 　　此时赤棠十三岁，其中三年城中流浪，一身褴褛灰头土脸像个小叫花子，个头也还是小小的瘦瘦的没怎么长，就是那双眼睛枫霆看到时恍然失了神，太像了，简直跟她娘亲生的一模一样。 　　彼时距她娘离世已经十年又三，早已黄坟枯骨，枫霆都快记不清妹妹是何模样了，此时看到她的眼睛不觉手脚发抖，心脏一滞掌心冰凉，眼角跟着湿润。 　　他强压着激动，不动声色，那孩子也机灵，躲在暗处观察了好一会才敢踏上青石台阶，半蹲身子用台子遮住身形，黑乎乎的小手随即摸上台子迅速捡了一块花饼往嘴里塞，吃的狼吞虎咽，时不时还探出一双眼睛看看躺椅上的人。 　　这孩子也实诚，硬是躲在那里吃饱了才离开，一块多的也没拿走，枫霆硬生生躺着一动不动半个时辰，半边身子都麻透了。 　　确定她离开后才坐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即走到台子旁边看了眼花饼，台面一角全是黑漆漆的手印，花饼也吃了不少，他数了一下，桂花馅剩的最少，桃花剩的最多。 　　下一瞬，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枫霆缓缓开口：“继续跟着她，护着她，不要让她被欺负了。” 　　那人领命退去，枫霆则垂着眸子看着各种花饼数目不觉发笑，自言自语：“看来她还是跟舅舅比较像，不爱吃苦的，看来下次桂花的得多备一点了，也还不能放的太远，她太小了拿不到。” 　　后来那段日子枫霆除了做花饼就是仰在躺椅上等着她来偷花饼，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尽管这般可是赤棠的身形依旧没有变化，没见长高也没见长肉，那张脸瘦得尖尖的，看着让人心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枫霆只好耗费修为练了些适合狐妖体质的丹药，每次填馅时掰碎了混进花饼里给她吃，以此调理她的身体。 　　如此又过了一月，赤棠再来时渐渐好了些，高了一点脸上也开始长肉了，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像是清澈见底的湖面。 　　赤棠偷习惯了这里就慢慢成了她一个固定饭点，每天晌午一刻必来，有时一天还会来两趟，晌午一趟傍晚一趟，晌午来时枫霆就假寐，傍晚来时他就背过身子捣隔日要用的馅料，从不带回头的，直到她吃饱离去。 　　有几次赤棠蹲在那里偷吃被人看见，那些人跑到他面前告发，说她铺子门口不干净有个毛贼蹲在那里偷东西，往往这个时候毛贼已经跑了枫霆才慢悠悠的回头看去，道：“哪有毛贼？我怎么只看见一只馋猫？” 　　那些人见他不追究常以为他脑子不好，渐渐的也就不管了，没人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日子若是如此下去也算和谐，偏偏有一日晌午赤棠没来，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身影，枫霆忙唤手下，手下也无回音，像是一起消失了一般。 　　他当即关了铺子去寻，结果在没多远的一个暗巷子里看到了二人，彼时他的属下正被赤棠骑在背上暴揍，扯头发抓脸无所不用其极，逼问他为何跟着自己，是不是居心叵测。 　　枫霆看着这一幕没有出面阻拦，只是估摸着她的身高已经到了自己胸口位置，原来那身褴褛破烂好似也不适合她了。 　　见她没事枫霆放下心，随即悄无声息的离开，当天晚上他坐在店中，他的属下捂着玉臀一瘸一拐的前来禀报。 　　枫霆看他摸样先开了口：“受伤了？” 　　那人尽量站直身子，躬了躬身：“不是什么重伤，这些是属下应该做的。” 　　枫霆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些伤药放到了桌上，只道：“细细说来。” 　　那人如实答：“属下跟着她，不知何时就被她发现，一转头时便跟丢了，等属下回过神来她已经跳上了属下的背，将属下压在地上揍了一顿。” 　　“不过属下并未说出实情，扯谎说她背影像属下一个朋友故而跟随，不想竟认错了。” 　　枫霆：“她信了？” 　　“信了。”那人想了想又道：“她还说为了给我赔礼明日请我吃花饼……” 　　“是嘛。”枫霆闻声笑了起来，只觉有趣，徐徐又问：“她可还说了别的？” 　　那人俱是不瞒：“属下连连说不用不用不必破费，她却说没事，花殷巷有个花饼店，那个店主又傻又不识数，我日日在他那里偷他都不知道。” 　　枫霆脸色微变：“她真这么说的？” 　　那人飞快瞟了一眼，答：“千真万确，属下决然拒绝她偏说属下客气，还说那样的傻子不偷他偷谁……” 　　“属下惶恐，特来请主人示意。” 　　枫霆面色铁青，拂袖将桌上的伤药拍到了地上，冷道：“拿着伤药，滚出去！” 　　手下捡了药，捂着玉臀迅速退下，独留枫霆一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些难堪。 　　次日晌午枫霆歇在躺椅上，赤棠果然来了，不同的是这次她还拿了个袋子，枫霆不动声色赤棠则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偷偷潜到了台子前，只是她现在长高了也重了，藏在那里便有破绽了。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想跑的意思，而是将台面上的花饼都扫进了袋子里，丝毫不在意还躺在不远处的枫霆。 　　想起昨夜手下回禀的那些话枫霆脸又青了一阵，趁着赤棠扫货的时候悄悄起了身走到台子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小贼，偷我这么多次抓到你了吧。” 　　赤棠愣了一瞬拎着袋子就想挣开他的手，又咬又挠活像只猫，纵使鲜血淋漓枫霆也没松手。 　　赤棠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将手上的袋子一股脑砸到了他脸上，急了眼：“大不了还你就是！放开我！” 　　他岂能放手，一把扫开脸上沾上的饼渣子，笑道：“吃了我这么多花饼，留下来帮我吧，管住管吃。” 　　赤棠不信：“果真？还有这等好事？” 　　枫霆再也不愿放手了，看着那双眼睛点头：“果真，你留下从此我就是你师父，你就是我徒儿。” 　　此后一千年他教她法术，助她修炼，将狐族一身本事尽数传下，隐瞒真实身份，只愿她学有所成之后离开九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不再踏入这份争之地。 　　可千年之后的今天一切还是超出了当初的预料，不仅没能让她离开九乌，反而到了此刻剑拔弩张兵戎相见的地步。 　　“当年我追你娘亲想将你们母子带回狐族，把你留在我身边亲自教导，可你娘亲太固执，至死不愿意跟我回去。” 　　“棠儿，这一切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枫霆脸色发白，看着眼前高举匕首的赤棠，眼中有愧仿佛求死。 　　他贪恋的抚着赤棠的脸，心中慨叹她像极了自己的亲妹妹，恍惚一瞬就像活在眼前一般，就连生气的时候都如此相似。 　　半晌他收了手，像是授意般道：“赤尾银狐一族不可自戕，只能被杀。” 　　赤棠愤恨的看着眼前陪伴她千年的师父，始终不愿意相信他们之间竟是血亲。 　　凝眸许久心志愈坚，恨道：“什么母族，什么血亲，又是什么狗屁师父舅舅，你杀了我爹娘，就是屠尽整个狐族我也在所不惜。” 　　说罢悬刀于顶，直刺而下，千钧一发周围忽然吹起一阵狂风，有人将她的匕首打落从她背后心口击了一掌，赤棠顿时口吐鲜血再追不能，眼前的人也一并不见了踪迹。 　　…… 　　月式微和叶挽卿回赴渊山之前还跑了一趟太夜青峰，她短时间内不会再回龙渊，玉娘临终遗言也不愿回那里，她随身带着一具尸身恐怕不便，权宜之计想托青峰几位相识暂时代为照看，那里灵气鼎盛也能保肉身不坏，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再来取回。 　　随行的两位长老没跟着，就她们两人很快便到了青峰。 　　一别良久，再次回到青峰人还是旧面孔，墨徽听见来意二话不说将玉娘的尸身妥善安顿。 　　“那只狗呢？”叶挽卿问。 　　墨徽转头答：“她现如今跟几位师兄下山捉妖去了，还未回来。” 　　叶挽卿接道：“她的修为不是尚且不够么？怎么也外出捉妖？” 　　墨徽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缘由：“几天前青峰收到了六道门发来的请帖，好像是想联合各门各派前去剿灭恶妖，青峰已经应下了，所以这些天门派中无不忙着加紧修炼，柒柒也不例外。” 　　“什么妖要联合诸多门派剿灭？” 　　墨徽摇头：“不太清楚，恐怕只有长老清楚了，不过听长老说这不算什么稀奇事，因为一千年前诸门派也联合过一次，只不过那次失败了。” 　　这些事情叶挽卿一只妖不好问的太清楚便也止住了没再说话，静了一会月式微忽而开了口：“你师父顾施施还好么？” 　　墨徽猛然顿住了脚，眼眶霎时红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故作坚强：“师父她已经过世了……” 　　叶挽卿登时杵在了原地：“怎么可能？！我们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墨徽一瞬落寞，像是忽然长大了不少一般。 　　“你们离开半月后师父就不大好了，她让我不要告诉你们，说你们还有要事在身，怕你们难过。” 　　“师父她走很安详，也算没什么痛苦……” 　　【📢作者有话说】 　　1、赤棠之前在雀楼喂给那些妖怪的药丸就是枫霆给她吃的那种，增进修为调理身体的，文中没有地方明说，所以补充一下。 　　2、我说过顾施施她会回来的，完完整整的回来，而且超强，我说过决不骗人。 　　3、〔高亮〕标题出自清代金农的《闭庐不读图》原句。很合景所以当做标题， 240 ☪ 变质 　　◎赶上了终于◎ 　　对于顾施施的死月式微并没有叶挽卿那般惊讶, 当初她修为尽废又断了一双腿，紧接着亲自送了陆涟漪进入轮回，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告别交代后事, 对她的死月式微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她油尽灯枯得这么快。 　　原本以为她至少还能撑过年冬在明媚的春日逝去, 竟才短短半月就物是人非了。 　　叶挽卿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击的久久未能回神，只得摸了摸墨徽的头聊以安慰。 　　她回头看了眼月式微, 四目相对她察觉不到对方的任何情绪，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冰冷, 良久只说了句节哀。 　　她们等不来柒柒便先作了辞, 临行前墨徽红着眼眶忽而拉住叶挽卿, 道：“明年中秋你还来不来？” 　　到底还小, 叶挽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答：“自然来的，我们是朋友, 纵是天涯海角我也是要来的。” 　　墨徽失去师父不久，这个时候最是需要人陪的，青峰有长辈开解她, 来年中秋她们再聚聚也不是不行。 　　叶挽卿应了，墨徽又转头看向她身后的月式微：“你呢？你来不来？” 　　月式微余光不留痕迹的扫了眼叶挽卿，什么话也没说，没应下也没拒绝, 不等她说叶挽卿默了一瞬倒先应了下来：“来的，我来她自然也是要来的，到时候我们再到你师父坟前同她说说话。” 　　提到她师父墨徽鼻头一酸, 又忍下了笑着直说好。 　　安抚一顿二人随即离开返回赴渊山, 路上叶挽卿几次欲言又止, 月式微看在眼里主动开了口：“有话便说。” 　　叶挽卿掀眸看她，犹豫了片刻问道：“方才你为何犹豫了？” 　　月式微息了声，转眼又越过了一座山头才说了句：“我不知道。” 　　她像是在故意避开她一般，叶挽卿琢磨不出她话中的意思便也渐渐放下没问了，二人一路无言谁也没有再说话。 　　…… 　　九乌生乱的事情很快传遍了诸国，连夜整顿兵马忙着瓜分领土，雲城之中更是一个活人没有，空城里只剩两只妖，一只醴雀，一只狐妖。 　　赤棠后背心口被人击了一掌，瞬间吐血，鸿羽在外面观望许久壮着胆子进来发现她时赤棠已经晕倒在地，唇边血迹未干脸色发白，俨然受了不小的伤。 　　鸿羽以为她死了二话不说落地化为人形，喊着她的名字眼泪便要夺眶而出，直到那人睫毛颤了颤她才想起来探了探她的鼻息，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下一瞬便转悲为喜。 　　“没死……没死，太好了。” 　　遂将她扶了起来，挺着小小的个子肩上像扛了一个沙袋似的，漫无目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额上的汗水一颗颗淌下来，经深秋的寒风一吹又冷得牙颤。 　　枯木荒草，火海连天，终于扛着昏迷的赤棠找到了一间没被火势蔓延的破房子，虽然门窗漏风但好歹有张像样点的木床。 　　鸿羽将赤棠靠在一边的柱子上，自己在外面抱了些干草垫在了床上，铺的软了一些再捡几块破布盖上才将人又扶上了床。 　　鸿羽在她身上检查了许多遍也并没有什么发现外伤，也不敢解开她的衣服查看，怕她知道了会生她的气，纠结了一会只好蹲在床边用贫瘠的修为探了探她的伤势。 　　她不敢用得太多怕查到一半无法维持人形，所幸赤棠受的伤在心口处不难查探，不出一会便知她是怒气攻心又被人袭了一掌，心肺受损故而吐血。 　　那人下手不算很重，分寸把握得极好，既未彻底断其心脉也没有伤及别处，若是疗伤及时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怕只怕饶是如此这伤也要好好养些时日了。 　　鸿羽想也没想抹了抹眼泪继续催动修为源源不断的往赤棠身上输送灵力帮她疗伤，不要命似的往里送就快连带着将妖丹都掏给她了。 　　她修为低微支持不了太久，不一会便脸色发白，唇干渗汗，每当身体里的灵力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停上一小会，伏在床沿上大口喘着气，随便找口水喝再继续。 　　如此重复不知多少次，从白天到黑夜膝盖都跪麻了，直到发红肿胀才感觉到疼，可她一刻不敢离开，怕她的伤有变故只能一阵一阵不断输送灵力，看着床上的人脸色渐渐好了起来才稍稍安心些。 　　一直到深夜，破房子中没有烛火，只能依靠破窗外渗进来的月光才勉强看得到东西，鸿羽跪在床边终是输完了身体里最后一丝灵力，赤棠心肺受损恢复的差不多，剩下的只要静静养些时日就能完全恢复，接着再等她醒来就可以了。 　　鸿羽筋疲力尽，始终握着赤棠的手，感受掌心的温度逐渐温热。 　　夜深了，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上的外衣解下盖在她身上，转瞬化作原形倒在了床边上，因身子圆溜溜又咕咚咕咚的滚到了赤棠手边上倚着，小心翼翼蹭着她掌心的温度。 　　等赤棠醒了她一定会骂自己的，她有些担心地这般想着却还是不自觉的靠近她掌心。 　　目光不觉看向窗外，明明白天的时候天气如此阴沉可晚上的月亮却这样明亮。 　　来不及欣赏月色她疲倦的睡了过去，一千年，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一千年那段时光，一样的月亮，一样的月光，她也是这样靠在赤棠身边睡着。 　　她认识赤棠那一年赤棠四岁，而她已经在皇宫待了八年，赤棠爹爹少年的时候她就在皇宫了，赤棠没来之前一直是太子段斐养着她，严格意义上也不算养，因为太子段斐从来没有将她关进过笼子里，是她自己愿意呆在那里的。 　　太子会好吃好喝供着她，就这样一直待了八年，认识赤棠的前一年她破天荒的通了人识，许是在人身边待久了缘故有了灵气，她也很意外。 　　正式认识赤棠她已经活了十二年，按寻常来说她该入土了，但因为通了人识算是半只妖了所以寿命变长了，她有了更长的岁月去修炼化形。 　　但她并不想化形，就这样一辈子当只鸟也很开心，因为怎么样都不会饿死，九乌人很善待她。 　　直到她在海棠树下遇见那个用竹篮框她的女娃娃，太子段斐用一把江米将她引了过去，正式将自己介绍给了赤棠。 　　赤棠的眼睛深碧色，又大又亮，近点看就像一片绿意盎然的稻田，能结很多很多江米的那种，她喜欢这双眼睛，也喜欢她给自己取的名字，鸿羽。 　　后来赤棠被她爹爹逼着识字练笔，早晚都有，鸿羽就一次不落的站在窗台上陪她，她学到多晚她就陪到多晚。 　　赤棠学习上并不认真，太子叫她上午练上两页纸他下早朝要看，她当时坐的规规矩矩的，等太子一走就暴露本性，朝窗台上的她勾勾手指，鸿羽便天真的跳到桌子上。 　　每每此时她就会凑过来小声问她：“鸿羽，你想不想吃江米？” 　　还有这等好事，鸿羽灵性的扇了两下翅膀自然不会拒绝。 　　赤棠随即偷偷摸摸的偷来一把江米一粒一粒的在桌上摆成各种图案，时而是朵花，时而又是棵树让她啄，有时还会摆出一只鸟的形状问她：“鸿羽你看，这像不像你？” 　　那形状鸿羽看了，简直跟她练的字一样丑得惨绝人寰，根本不像她。 　　等她上嘴啄食的时候赤棠又会笑得很开心，指着她说：“鸿羽吃自己，好傻，真是只笨鸟。” 　　她笑的时候眼中的绿意像盛夏的湖海，很漂亮，看在她这般合心意的份上鸿羽才不跟她计较。 　　赤棠总是不认真，太子最后还是罚了她跪在门口一刻钟反省，往来的宫女众多，只有鸿羽落在她跟前陪着她，叼来一些小石子学着她的样子在地上摆出形状。 　　赤棠垂着眸子看着那个形状往往要想好久才恍然大悟。 　　“你居然骂我是只猪！” 　　没错，鸿羽摆的是个猪字，以此证明她才不笨，也不是笨鸟，这些年的耳濡目染可不是白听的。 　　然后赤棠就会跳起来捉她，捉不到又跑到她爹面前告状，说她欺负她，好不讲道理。 　　太子还在气头上也不惯着她，连连叹：“鸿羽竟比你还要聪明，还不跪回去反思？” 　　可谓吃足了没文化的亏。 　　转眼几年过去，赤棠大字还不识一个鸿羽已经能流畅的摆出她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有时脚上沾点墨还能写出来两个不错的字，赤棠直呼这鸟成精了。 　　饶是如此她也不愿意承认鸿羽比她聪明。 　　那些年她们一起练字学习，不管赤棠走到哪里她都跟着，视她为饭票，喜欢她的眼睛。 　　一人一鸟形影不离，赤棠常常将她捧在掌心抚摸，摩挲着那对红羽。 　　尽管这样她也没想过要修炼化形，直到那次太子答应婚事，赤棠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她不再见太子，整日只有鸿羽陪她。 　　就是那段时间鸿羽开始挨着赤棠睡，没其他原因，只是因为赤棠孤独想有人听她说说话。 　　她摸着她身上的那对红羽半开玩笑说：“等我长大了，鸿羽将这对红羽赠我可好？” 　　“鸿羽陪我多年，是珍贵之物。” 　　本是一句玩笑话鸿羽听不出来却当了真，从那一刻友情彻底变质。 241 ☪ 恍然如梦 　　◎九乌剧情正式结束◎ 　　赤棠在宫中多年她是知道醴雀身上那一对鸿羽代表什么的, 所以她向自己讨要红羽时鸿羽真的犹豫了好久。 　　当时赤棠赤尾银狐的身份并没有显现出来，她并不知道赤棠也是只妖，觉得人妖相恋大多结果不好, 她也怕赤棠有生之年等不到她化形，故而犹豫。 　　许下承诺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虽然心思单纯可也深刻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那一夜她只是倚在赤棠身边睡着了, 赠她红羽的事她还要些时日认真想想。 　　殊不知这一想情谊悄然发酵，像酒坛中封存的江米, 一点一点酿出了真意。 　　转眼入冬, 太子段斐下到城中安置流民已有几月未回, 赤棠与他之间的关系仍未缓和。 　　这一年的东宫格外的冷, 到处冰雪一片，檐下结了许多冰溜子，一根一根滴下雪水, 塘中结冰鸿羽只好飞到檐下饮雪水，时不时歪头看一眼房内的赤棠。 　　自从赤棠说想要她的红羽她往殿中跑的次数就变少了，因为那人会用江米逗引她, 她怕自己受了食物蛊惑一脑热就决定赠她红羽非她不可，这样判断有失偏颇，亦不是真正深思熟虑出来的结果。 　　醴雀一生将情看的比任何事都重要，一把江米不可斗量。 　　她两天没去找赤棠了, 此时看着她的房门心里莫名慌慌的，熟练地跳上窗台隔着一层窗纸往里看，却见赤棠直挺挺地坐在床上阖着眸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桌上的饭菜也一口未动。 　　当夜好大的雪, 鸿羽从外面回到宫里时赤棠正坐在檐下赏雪, 身上拥着厚毛氅，旁边支着火炉和一方矮矮的桌子，就像之前每一年她爹爹做的那样，整个东宫彻夜通亮，仿若烧灯续昼。 　　唯一不同的是，往年是太子段斐，而今是她。 　　鸿羽悄无声息的落在海棠树上，埋枝没雪亦是亭亭如盖。 　　赤棠坐在檐下目光无神，像在看雪又像在观白，许久目光又恍恍然落到了海棠树上，深碧眸子与此时明明雪景相称相离，神情落寞不解。 　　火炉中跳动的火苗是她眼中唯一的神采，那样子就像等了一个很久未归的人。 　　鸿羽双脚站在树上积的雪堆里，歪着头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渐渐消融。 　　外面太冷，她有点想赤棠了。 　　下一瞬她展出羽翼落到了赤棠的膝上，抖了抖羽翼上的雪清脆的叫了两声，赤棠看见她便从毛氅中探出了一只手，掌心握着一小把捂热的江米。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鸿羽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跳上她的指尖三两下吃完了米，自己卧进了掌心十分亲人。 　　赤棠将她掖进毛氅之中只露了一抹红的小脑袋出来，语气缓缓对她说：“这是最后一个冬季，明年海棠盛开的时候我爹爹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娶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女人，闺阁千金。” 　　默了一瞬她又恨道：“什么闺阁千金，就是再来一千个也比不上我娘亲一根手指头。” 　　语气冷冷愤愤不平，目光不觉落到桌上搁的一封信上，那是一封家书，写着致儿亲启，太子不在的这些天每半月就会有一封家书送进宫里从未断过。 　　这是第几封都快记不清了，鸿羽只知道她从来没打开看过，全都烧了。 　　这次赤棠倒没急着烧，反而搁在桌上也没打开。 　　她问鸿羽：“身为情鸟究竟什么是情？为什么爹爹忽然就不爱娘亲了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鸿羽口不能言，只是跳上桌子落在那封信上，扑了扑翅膀想让她看。 　　赤棠明白她的意思，拿起那封信垂眸良久又道：“我都烧了这么多封了，信里还会有答案么？” 　　鸿羽只是歪着脑袋看她，像是回应一般。 　　赤棠还是展了信，抽出信封的那一刹那梅香扑鼻，随着信掉出几朵已经干了的梅花。 　　知子莫若父，大概知道她不会细看所以信中也只写了一小段话。 　　“风致吾儿，展信见安。” 　　“近日行至雪域，正逢山间白梅含蕊，寒香凛冽，但闻香否？” 　　再往下看便没有了，赤棠拿着拿着那几朵干掉的梅花嗅了嗅，依旧是极香的，仿佛闭上眼睛信中的雪域就浮现在眼前一般，漫山遍野的白梅，远远看去定是像极了雪蕊海棠他才会下马登山前去查看，故而才有了这一出。 　　赤棠只留下了那几朵梅花，信件丢进火炉中的一刹那火焰砰的一声溅出几粒火星，随后化作飞灰消失不见。 　　鸿羽站在桌子上看着她有些不解，赤棠嗅着那几朵梅花并无所动，良久才道：“鸿羽，爹爹要成亲了，你会丢下我么？” 　　鸿羽毫不犹豫钻进她掌心，抖了抖翅膀安静的陪着她，心里开始酝酿着修炼化形，争取早一日堂堂正正的将红羽赠给她。 　　转眼冬去春来，冰雪消融，赤棠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什么动静，鸿羽有时守在窗台子上时不时看看她，更多的时候都在斟酌着怎么修炼化形，怕赶不上赤棠有生之年。 　　明媚春日里她竟愁到掉毛，又不敢太焦虑，怕身上珍贵的红羽失去光泽脱落，那可是她仅有的聘礼嫁妆。 　　她一边琢磨着修炼的事，一边又担心赤棠，直到她隔着窗纸猛然看见赤棠身后出现的狐狸尾巴，她才恍然意识到她也是妖？！ 　　她忽然就不愁了，简直喜极而泣。 　　这意味着她可以和赤棠在一起很久很久，问题一下从两个变成了一个，如今的主要问题就剩自己化形了。 　　短短的陪伴着赤棠度过了几天快活日子，直到太子回来她才决定抽空出宫去请教一下族中前辈，却没想到临走前赤棠似乎又和她爹爹不太愉快，还是因为另娶的事。 　　她便又留了几天，一直将近春末。 　　离宫的前一晚，赤棠卧在床上同她说话，说了很多，七七八八的一大堆，最后静了一会叹道：“可惜鸿羽是只鸟，终究不是人。” 　　鸿羽急了，啄了她一口，脚上沾墨在纸上匆匆写下：“来日化人，定来寻你。” 　　赤棠笑了，那么多天第一次笑，应道：“来日多久，我未必认得出你，你亦然。” 　　被她一句话鸿羽心中着急万分，手足无措在纸上跳来跳去，留下一串黑黢黢的墨印子，赤棠被她逗笑：“笨鸟，你还是先好好通人识化人形吧。” 　　“到时你再来寻我，我定认你。” 　　鸿羽心放了一半，纸上重新留下：“若违此誓，我会弃你。” 　　赤棠只是笑，什么也没说，直到第二日清晨鸿羽醒来，赫然发现脚上多了一枚环志，上面还刻着一朵海棠。 　　后来她就出了宫，等她再回宫时早已物是人非，那个会在树下等她的女孩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找了一千年，无数个日夜，一直到这一刻鸿羽都觉得像做梦一样，月光皎皎，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并没有消失，她只是躲了一千年，也违背了誓言。 　　鸿羽梦中将那些年两人曾经经历过的事都过了一遍，醒来时她仍旧倚在赤棠身边，变回了人形泪眼朦胧。 　　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天刚亮，太阳还未升起来，身侧的人忽然动了动手指她吓得滚下了床，揉着发胀的膝盖才知道她并没有醒，只是唇色已经发干，眉头皱了皱。 　　睡了一夜鸿羽精神好了些，顶着饿肚子先找了点水喂给赤棠喝下，又探了探她的伤没什么大碍了才将衣服往上掖了掖，自己出门找吃的。 　　她不敢跑太远的地方就在附近逛了逛，宫中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还未停歇，其他地方也是满目疮痍，雲城沦为一座死城一般，进出再看不见一个活人。 　　鸿羽没找到什么能吃的，只从外面捡了把破椅子回来，搁在床边就那么看着床上未醒的赤棠。 　　赤棠还是从前那般模样，只是五官长得更立体了一些，眉眼也深邃了许多。 　　那张脸看得久了鸿羽便开始出神，总是想起从前的事，疯狂想念着九乌酒坛子里江米的味道，回味着赤棠曾经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想到那句“他日你来寻我，我定认你”不觉平添了一点笑意，伸手欲握住她的手又红着脸缩了回来。 　　她不敢。 　　“从今往后别再找我。” 　　当这句话不合时宜的在耳边响起，鸿羽又顿时失了笑容，有些惶恐的看着赤棠。 　　她的眼神如此冰冷，难以想象她若是醒了看见自己在旁边会不会因为玉娘的事斥她，甚至说出一些更伤人的话，比如“叫她滚”之类的。 　　鸿羽冷吸了一口气，光想想眼眶便泛起酸涩，心揪着疼。 　　明明是她说一定会认她的，为何千年过去事情就变了呢。 　　鸿羽坐在床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看着她的脸陷入了不解之中。 　　她都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爱她还是已经对她生了执念，想到之前她说会带自己离开九乌她的心还是跟着抽痛了一瞬。 　　凝视良久，赤棠的手忽而又动了一下，鸿羽小心翼翼握着那只手将脸贴进掌心里，就像那个雪夜一样亲昵的蹭了蹭，眼角悄然淌下泪水。 　　她知道赤棠快醒了，起身去找了一些水放在桌上后便最后一次蹲在床边，伸手取下了脚上的环志。 　　环志取下立马变回小小的一枚，银光闪闪。 　　将环志放在床边上，鸿羽又留了一张字条，起身落地为雀从窗台飞走了。 　　没过多久赤棠果然缓缓睁开了眸子，深碧色眸子，像是风拂过的稻田一般静谧。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觉，梦里的情景却好长好长。 　　抬手掌心一片湿润，温热的，她扶着脑袋坐起身，左手忽而摸到了什么物件。 　　她垂眸看去，一枚环志，环志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赤棠有些没回过神，捡起那张字条看了很久才勉强认出那几个字。 　　“红羽赠你，誓言相抵。” 　　赤棠瞬间反应过来，心中竟闪过一刹的慌乱，看到字条之下的那支红羽更是空落落的。 　　望着手中那枚环志久久失神。 　　【📢作者有话说】 　　赤棠因玩笑换了鸿羽一千年 　　鸿羽因承诺爱了赤棠一千年 　　如今红羽已赠，誓言相抵，不复相见。 242 ☪ 凶神 　　◎做局◎ 　　月式微和叶挽卿在赴渊山脚落地, 彼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树林荫蔽几乎见不到一丝光亮，二人站的一前一后相对无言。 　　叶挽卿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见她不动自己先朝山上迈去，余光扫过月式微的脸见她无动于衷旋即还是停了下来等她。 　　“你在等人么？”她问。 　　月式微没应声, 下一瞬就从身上摸出了一样东西，砰的一声在指尖点着了。 　　借着火光她看清了, 是一张符。 　　叶挽卿神色微变：“这不是剑冢那个少年留下的么？为何烧了？” 　　不止烧了，当初说帮少年去看看雲城玉娘, 救与不救都会三天给他答复, 如今三天已经过去, 月式微不仅一声答复没有还将符给烧了, 如此决绝，眼中只见火光。 　　直到那张黄纸符文烧成灰烬月式微的目光也始终未移动分毫，没答她的话, 纸灰飘零落至脚边才转身朝赴渊山走去。 　　叶挽卿追上前去，满腹疑问只脱口而出：“是不是因为玉娘？” 　　自从知晓玉娘身份又亲眼看见其死在眼前，月式微的所有情绪藏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透, 叶挽卿虽跟在她身边却再也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同没妖山她第一次接近她时那样的不安感一模一样。 　　她心怀忐忑，月式微步履停了片刻，声音冰冷：“什么都没有灭煞重要。” 　　说罢往山上去, 叶挽卿立在原地看着她背影远去，忽而一阵寒光晃眼，定睛看去才发现月式微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剑, 银光锃亮寒气逼人。 　　她要杀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叶挽卿眉头顿时拧作一团, 赶忙追了上去。 　　月式微的速度很快, 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到了半山腰，看见前方火光山市还未进去钟离氏便已经在不远处候着了，笑吟吟的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出现。 　　“你回来了。” 　　声音郎朗，像是完全忽略了她手上的剑，隔着几米同她打招呼：“花饼还有么？上次你们离开时我忘记说要什么味道的了，希望别出错才好。” 　　月式微应也没应，一步凌空劈剑而下，脸色冷的像是一眼寒潭。 　　钟离氏站得直挺挺的未动分毫，利剑加身的刹那一掌灵力猝然将剑推开，两者相碰剑身激起气浪，生生裂断了钟离氏胸前的一缕墨发。 　　月式微回身定住却看见与她对立而站的叶挽卿。 　　“你让开。” 　　叶挽卿心若擂鼓，她再晚来一步唯恐酿成大祸，喘了两口气一脸忧色的看向月式微：“我知你灭煞心切，可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明了，若是误杀了人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万不可因此铸下大错。” 　　月式微眼神凌厉，冷声道：“这赴渊山除了他们再无别人，又有龙族屏障守护，若不是为了压住凶性该作何解释？” 　　“此事与你无关，让开。” 　　“不让。”叶挽卿少有的和她抬脸：“之前那么多次你都没有这般激进，没有十足的证据万一误杀了好人你的考验怎么办？功亏一篑便再无退路。”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月式微寒眸扫过钟离氏的脸，冷道：“你要证据，为何不问问他为什么骗我？房中供的为何是九乌皇室？太子段斐早已离世他的身份又是谁？” 　　“那日他又为什么偏偏让你我看到那块牌位？” 　　越说下去眼神越冷，手中阵阵剑鸣：“叶挽卿，你还记得么，就在我们看到牌位之后，当天就见到了六道门的人，她们拿着龙族的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事情有些日子了，叶挽卿回忆一瞬，像是明白了什么：“九乌……她们说想知道剑的事就去九乌。” 　　月式微脸上早已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有冷，彻骨的冷：“所以你告诉我，叶挽卿，这是巧合么？” 　　“为什么这些事情无一例外都指向了九乌？” 　　“剑冢，龙骨，少年，玉娘，赤棠，国师，还有挖出玉娘下颌龙珠的那个人，这一切的一切彼此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是被人设计好了等着我们去钻，从我们离开赴渊山的那一刻就在别人的算计里了。” 　　这些话犹如当头一棒，叶挽卿只觉头皮发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钟离氏，他站得笔直目无斜视一直看着不远处的月式微。 　　“说不通……可这说不通。”叶挽卿声音发抖：“若是这样目的又是什么？根本没有人可以提前知道这么多事，事无巨细，每一步都算的滴水不漏。” 　　月式微目光随即扫到钟离氏脸上：“人不行，神可以。” 　　煞，凶神也。凶神也是神，世上的事他们无所不知，钟离氏的身份再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叶挽卿立马反应过来，看向钟离氏有些惊讶，不敢相信：“所以你真的一直都知道我们在九乌所经历的事？” 　　“这一切真的是你设下的局？”一瞬间她竟有些恍惚：“难不成玉娘的事你也都知道？还有龙族……” 　　钟离氏始终抬着眸子看月式微，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月式微冷眼凝着他，寒声开口：“你只需回答，是不是故意引我们去的九乌。” 　　“是。” 　　意外的，钟离氏吐了声，几乎是毫无犹豫。 　　“有些事我无法明说，撒下谎言又引你们去九乌，将一切算的滴水不漏就是为了让你们明白我的身份。” 　　“如今也算没辜负我一番良苦用心，式微，你果真像你爹爹说的一样，十分聪慧。” 　　话说一半他顿了顿：“只可惜，魄力不足。” 　　他大方承认，月式微倏而冷着眼打断他：“你闭嘴。” 　　钟离氏面无表情，继续道：“玉娘在雀楼孤苦千年，最后被人生剖了龙珠致死，又被你亲眼看见，这一切我都算准了，可独独猜错一样。” 　　“你怕了。” 　　“我故意让你看到房中九乌的牌位，又让球球把你们带到那里撞见六道门的弟子和那把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做出决定前去九乌的却是你，因此，你不能怪我。” 　　“至于后来玉娘的遭际和惨死，我原本以为你会赴灵山，偿余恨，在那里知晓一切你想知道的真相，可意外的是你竟兜兜转转回来了，不求真相反而一心灭煞。” 　　说到这里钟离氏不由连叹：“式微，你真的聪慧，一世无双，永远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光凭这一点你比你爹爹强上太多。” 　　“我不是怕。”月式微冷着脸反驳：“我没有怕。” 　　刹那间剑振鸣鸣，钟离氏立在原地岿然不动慨然而叹：“你若不惧龙族过往真相，又为何在山脚下烧了那张符纸？” 　　这句话犹如一字箴言让人振聋发聩，月式微携着剑身形跟着晃了一瞬。 　　叶挽卿眼疾手快一步越过去将人扶住，这才发觉原来她的手一直都在抖，执剑的手虎口泛白，青筋直跳。 　　她看着心疼，至今才恍然大悟，玉娘死的那一刻月式微心底有多害怕，自己的族人被人逼得千年为妓，是个妖都能来踩一脚，利用完了剖下龙珠弃尸荒野。 　　龙渊千里修坟，多少族人尸身都找不回来，像玉娘这样的还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的那些千年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还剩多少被人奴役她想都不敢想。 　　这样的真相深掘下去就是尸横遍野，皑皑白骨，怨气滔天活活的能把人逼疯。 　　当时她们在剑冢见到遍地龙骨时月式微的神情有多可怕她已经见识过了，玉娘死时她也已经极力压制着情绪，若是深究下去那些血与泪的真相能生生将她撕碎。 　　如钟离氏所说，她当然能赴灵山，但比偿余恨更重要的是身后活下来的族人，若她倒下了龙族便再无倚靠，只会无限延续这样悲惨的命运。 　　钟离氏是凶神，知道世上所有已经发生和未发生的事，可在月式微所思所想这一方面他永远不及叶挽卿。 　　她不是怕真相，而是怕身后族人无人依靠，所以无论真相何如都没有完成仙考重要。 　　叶挽卿担心她，红着眉眼看向钟离氏：“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别再说了。” 　　月式微拂开她的手，下一瞬回过神拎着剑冲上前去，直指眉心， 　　忽而赴渊山顶屏障大动，一枚金印挡下了月式微的剑尖，钟离氏长身随风站在金印后面，剑刺过来的时候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月式微眉头微皱，回身挽剑攻其后方，两股金光碰在一起激起阵阵气浪掀天，一枚硕大的龙印将钟离氏护在里面，毫发无伤。 　　她爹少年天才，修为早已到了人神共睹的地步，设下的屏障直至今日连她都不能撼动分毫。 　　无论她从那个方向拔剑俱是打在龙印上，倒是两方极致的法术碰撞将四周的草木席卷一空。 　　四长老玄溪同她说过，她爹曾说龙族的任何人都不能插手赴渊山的事，这也是她爹设下的屏障。 　　月式微不解，寒剑在握却无法触及。 　　她停下攻击，钟离氏身边的龙印随即消失。 　　“为什么？”她冷声。 　　钟离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只是叹了口气：“在赴渊山你杀不掉我的。” 　　“罢了，路途辛苦，还未吃饭吧，我早就做好了等你们，再不走球球该等急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涉及之前内容，指路154章 　　钟离氏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所有的事他都知道，但他说不出来，只能通过某种弯弯绕绕的暗示。赴渊山这一遭就是一个轮回，都是宿命。 243 ☪ 欺瞒 　　◎逼迫蓄力中◎ 　　月式微始终站在原地未动, 手上的剑垂至地上，寒光凛冽恍若月魄结霜，一层叠着一层的冷, 将她的脸也映的寡淡薄情，那双眼睛仿佛要在钟离氏身上盯出个洞来。 　　钟离氏觉察她的目光, 也明白她此刻这样态度是为哪般，敛了笑意只是重复：“之前我只是把线索通过别的方式让你知晓, 俱是事实不算欺骗，你去九乌不去九乌决定权都在你手上, 我从未干扰过你的选择, 因果注定你躲不掉。” 　　“包括这次我也没骗你, 在赴渊山你的剑近不了我分毫。”他看向赴渊山顶：“只要有这面屏障在。” 　　月式微心中有羁绊, 手握长剑久久未动。 　　“若我破了这障呢？” 　　钟离氏露笑：“那便是我的命数到了。” 　　“不过还是要知会你一声，这障不是那么容易破的。” 　　月式微何尝不知道，她方才接触这障的龙印时便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屏障, 极其强横，她想试试钟离氏反应，可他的反应却让人看不明白。 　　“你是煞, 是凶神，何时障破寿终了此命数？” 　　钟离氏有些意外她会这样直接问，也没有多说，只是笑了一笑：“挨一日赚一日, 再不走，球球真的该生气了。” 　　月式微敛了剑，脸上看不出表情, 说了句不去便一头扎进了山林里无影无踪, 叶挽卿回头看了眼钟离氏也转身追她而去。 　　二人相继消失在夜色里, 独留钟离氏在原地站了一会，并未出声多加挽留而是只身回了山市，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却安静，径直回了家。 　　家中球球已经拿着小板凳坐在了门口，一手抱着球一手提着兔子灯等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立马跑了过来，丢了兔子灯，抓着他的衣摆围着钟离氏转。 　　转了三圈，认清了他身后没人眼眶立刻红了起来，鼻尖一红扯着他的衣摆作势要哭，钟离氏没有办法，只能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 　　“爹爹努力了，那个姐姐不愿意来，等过些时日爹爹再试试，眼泪擦擦别哭了。” 　　他牵起球球的手将门口的兔子灯捡了起来，自顾自提在手上把她往屋里带：“先吃饭，今天有好多丰盛的菜，不许再哭了。” 　　…… 　　月式微进了林子走得飞快，叶挽卿在后面追一刻未停，目光始终紧盯着她的身影生怕跟丢了。 　　她在赴渊山中跑了很久，从一片林子到另一片林子，好像根本没有目的地似的，只是不停地飞身纵横，直到筋疲力竭才在一处湖泊停了下来，怒而将剑往水中抛去。 　　霎时水波激荡，倒映的残月被幽暗的湖水吞噬，长剑所过之处转眼成冰，霜寒千里硬是在水中筑成了一眼冰窟，窟眼中一把寒剑插在那里，似有剑鸣。 　　叶挽卿紧随其后看见这一幕却隔着远远的没有再前进一步，自己什么也帮不了她。 　　月式微站在岸边，冰面倒映出她的面容，双眼深沉眉尖紧蹙，饶是一双手暗暗握成了拳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得以窥探的情绪，藏至深有海难测。 　　过了一会几只影子落地，朝她走过去。 　　似有察觉，月式微当即收了剑，掀眸看去方才认清来人。 　　“离开九乌回来之后叫我们几位做叔叔的一顿好找，我还以为你还没回来。” 　　是四长老玄溪，身前站着三长老泷祝，后面站着五长老苍墨。 　　月式微紧拧的眉头不知何时平了下来，恢复成面无波澜的样子，躬了躬身：“见过几位长老。” 　　玄溪不等她再说什么，又道：“看你之前离开的方向像是太夜？我们虽答应你不会插手跟着，但行踪总要让我们知晓才是。” 　　“我知道。”她只应了一句显然不想多说。 　　闻言三长老泷祝一把胡子有话要讲：“你莫不是又去那青峰了？他们都是修士跟我们终究走不到一块去，你去找他们真是荒唐，有什么事是我们几个长老不能帮衬的？将我们置于何地？” 　　月式微不想跟他们争执，湖面拂过来的风渐渐吹皱了她的眉头，声音发寒徐徐接话：“只是去看看，没有别的事，我有分寸。” 　　“分寸？”泷祝嗤了一声猫了眼她身后：“若是有分寸会留那妖在身边？” 　　月式微眼神沉了几分：“好好的扯到她做什么？” 　　眼见不妙，玄溪出来打圆场，扇一摇面半遮犹带笑：“你三叔说话就是这样的，别放在心上，只是你们在九乌雲城待了几日全无消息故而担心罢了，原是小事，小事。” 　　月式微原本就冷三分，只答：“九乌皇宫烧成那样，城内妖祸更是一个人都没有，我不能暴露身份便出城了。” 　　“自然，自然。”玄溪应和：“可有查到什么？” 　　闻言，月式微眸光扫过，答：“灵山，灵山有真相。” 　　她就是想看看她几位长老的反应。 　　听到灵山几人脸上不同程度的僵了一瞬，转瞬即逝，月式微继续道：“九乌国师和一名手持玉烟杆的男子都是来自那里。” 　　泷祝和苍墨一声不吭，就是脸色不太好，玄溪截然相反，反而非常平静：“灵山妖盟嘛，我知道的。” 　　话音刚落，身后两位长老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神中暗暗有斥责之意。 　　灵山妖盟，灵山那个地方月式微知道，总觉得自己之前好像去过却又想不起来，至于那里就是妖盟她也沿着蛛丝马迹猜出来了，当初在剑冢槐序的记忆里隐隐见过，所以玄溪说出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太惊讶。 　　玄溪本以为她会继续问下去，不想月式微话锋一转，却问：“钟离氏是凶神的事，是不是只有我是最后知道的？” 　　声音冰冷不沾染一丝情绪，玄溪将要开口忽而被泷祝拉住，呛声道：“此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还计较什么？” 　　月式微唇线紧抿，眼神沉重如泥沼，缓缓脱口：“为什么瞒着我？” 　　这事三位长老皆不占理，只能玄溪回应。 　　“不是瞒，一则先族长说过不让我等插手赴渊山的事，那屏障龙印你也看见了，二则为了仙考顺利我们必须等，此事若是一开始从我们嘴里说出来麻烦颇多，既然是你仙考我们自然得慎之又慎。”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够绝对性的完成仙考，我们一点差池都不能有。”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为什么长老不一开始就直接告诉月式微钟离氏那些人是凶神，总结一个词：逼迫，因为他们要的是仙考的绝对成功，不管后期她多不愿意她都会被逼着完成仙考，不是长老逼她，而恰恰是那些血淋淋的真相。 244 ☪ 魔怔 　　◎短小待补◎ 　　对于仙考, 月式微的几位叔叔比她自己都要谨慎许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自己心中一方明镜似的。 　　曾经问过的时至今日也没有等来答案，月式微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 对他们隐瞒凶神之事虽有不满但也没有为难。 　　“仙考之事容不得丝毫差错，用心良苦望你能明白。” 　　玄溪喋喋不休, 月式微默然疲于追究，冷道：“赴渊山屏障的事果真是先族长设下的么？” 　　“为何这样问？”玄溪摇扇：“先族长的龙印你应当认识才对。” 　　月式微语气不减寒意：“就是问问。” 　　泷祝接声：“上次不都跟你说过了么, 确实是你爹所设，我们何必在这事上骗你, 再说你方才也见着了那龙印, 非要再问？” 　　月式微眸光尽收, 眼底一片昏暗良久才说：“那障不似别的结界, 好似有生命力一般，之前从未见过。” 　　不知怎么的，她蓦然想起老道算的卦, 说赴渊山开满荼蘼花时她爹就会回来，尽管长老早已说了绝无可能，可就是莫名其妙的她想了起来, 不过转瞬之间心里又放下了。 　　他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她并没有那么在意，没有什么比眼前的事更为重要。 　　玄溪扫了她一眼, 答：“寻常结界怎么能和这个相比，这可是先族长临终之前以毕生修为为祭设下的，这天底下莫说我们, 就连月儿你也差些火候, 想破开屏障绝非易事。” 　　他话中有话, 就连在场的泷祝和苍墨都听出来了，眉头紧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要吃人一般。 　　“四弟，都是千八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又提它作甚？还嫌不够乱么？” 　　苍墨也黑着脸应和：“我看四哥是疯魔了，天天哪壶不开提哪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偏在这个时候提…晦气得很哩…” 　　他未说完就被玄溪一个眼神怼了回去：“紧张什么。” 　　下一瞬缓了神色看向月式微：“你三叔和五叔大惊小怪惯了，不就顺带了一嘴就跟我摆脸子。” 　　兄弟三人时常明枪暗箭的，嘴里夹枪带棒更是习以为常，看似貌合神离实则不然，月式微与他们相处甚久这些东西再明白不过，她冷着面并没有顺着玄溪的话往下接，而是拂手化去了冻成冰窟的湖面，道：“屏障可有破解的办法？” 　　还是玄溪接了话：“眼下你需得抓紧修炼方为上策，只要静下心来修炼想破障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了，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办法。” 　　“她能静下心？”泷祝表示怀疑：“那只妖整日在她身边缠着，不坏她道行就得烧高香了，修炼？哼，你瞧见她刚才的摸样了么？我只不过是稍稍提了那只妖她就冷了脸，那个妖女若是敢阻我族大业定不饶她！” 　　“到时候别说月儿护着，就是二哥来了我也照样拿她。” 　　他越说越激愤，月式微听着心烦不觉蹙了眉头：“够了。” 　　“这段时间我会找个安静灵气充足的地方潜心修炼，她会跟着我省的碍你们的眼，我也不会再回钟离氏处，各位长老自行散在赴渊山就好，不要跟着我，若是有事我会传唤。” 　　说完转身要走，玄溪笑着摇扇并未再说什么，倒是泷祝气得不轻张牙舞爪的要说法被玄溪拦了下来。 　　月式微回到林子里忽而一阵头晕目眩，心口闷的难受，恍惚一瞬伸手扶树竟差点支撑不住。 　　眼前似一阵清明，一伸手却被人接住，直愣愣的扑进那人的怀里，怀中温凉透着冷意。 　　“你出冷汗了。” 　　叶挽卿扶着她，半蹲下来拭去她额上的汗珠，眼中心疼。 　　丝丝凉意隔着衣料传到身上，月式微半阖眸子舒了口气，眼前渐渐能看清她的脸：“他们还没走远，你别离我太近。” 　　被她三叔看见又要絮絮叨叨，她听着只觉疲倦不堪。 　　叶挽卿扶着她一脸忧色：“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看见便看见了，就是再说的难听些我也不惧。” 　　“再说，他不是怕我误你道行么？那我偏偏不能如他的意，这几日我定会跟着你好生修炼，到时候他纵是想拿我也没有办法，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绝不让你费心。” 　　月式微闻言表情暖三分，可眼底却是那般暗沉无光，看的叫人寒毛直立。 　　缓过了劲她渐渐站起了身，唇白如纸，道：“这几日他们不会来找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要紧，赴渊山灭煞的仙考不能再拖了。” 　　说到这个叶挽卿想起了钟离氏，他是煞是凶神的事她现在都不敢相信，对他一定会死的下场久久难以平静。 　　“钟离氏是凶神，那是不是意味着赴渊山其他的人也都是？还有球球，她还那么小，难道她也是么？” 　　她的担心并不多余但也不难想明白，月式微想也没想，便道：“还记得钟离氏邻居那个老伯么？” 　　“上次他忽然攻击我的事情，我想整个赴渊山都应该跟钟离氏是一样的身份，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样的现象。” 　　“还有六道门曾透露的荼蘼花，民间有种传言，说荼蘼花乃陨落之花，至于为何陨落，这件事恐怕牵扯天界，不便多说。” 　　叶挽卿跟着她往林中深处走去，掀眸又问：“不能问问么？” 　　她指的是封月仙官，之前月式微也请她帮过忙，或可一问。 　　月式微却摇了摇头：“提过一次，似乎并不能说。” 　　叶挽卿垂下头，有些惋惜：“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这是不是意味着钟离氏他们非死不可？” 　　月式微知道她想什么，答：“他们是凶神，身上极有可能沾有因果，唯有偿还，别无他法。” 　　她不再接话，二人徐徐向着林深处走，在一条溪流旁找了一处安静又灵力充沛的地方修炼。 　　叶挽卿按照之前她教的方法，加之后来进补的东西进步神速，两天的功夫就将前些日子落下的给追了上来，一天一半的时间都在修炼，另外半天不是睡觉就是找东西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临冬，她总觉得饿，修炼之余下水摸鱼，一掌一条盆满钵满，然后在远远的地方架起火烤，怕扰了月式微。 　　吃饱之后还不忘带些回来给月式微吃。 　　相比自己月式微的情况似乎并不好，看她修炼时偶尔额上无故起了一层冷汗，脸色和唇色发白，龙印不稳。 　　这样的现象之前从未有过，她也不敢随便出手帮她，每每只能等她修炼完了才问上一句，月式微却不愿意说只说没事，叶挽卿也未深究。 　　自从玉娘死在她眼前，月式微便常常心事很重，能坐一天动也不动，有时垂着眸子心事重重，有时阖着眸子直冒冷汗。 　　这些叶挽卿都明白便没多问，直到这一次，月式微再次从修炼中忽然睁眸，惊出一头冷汗。 　　“怎么了？怎么又出汗了？” 　　月式微拂开她的手，直说没事。 　　“怎会没事？”叶挽卿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样冷还说没事。” 　　月式微再次拂开她的手：“修炼要紧，不能再拖了。” 　　她都快魔怔了，叶挽卿擦去汗水，并未说什么，只是抱着她轻轻拍了拍，道：“要不休息一天吧，你都很久没有睡过觉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作者有话说】 　　明天恢复三千 245 ☪ 再遇 　　◎哟呼来了。◎ 　　叶挽卿承认, 她很贪恋月式微的怀抱，不只是因为蛇性本凉更是因为那人是月式微，实打实感受到的温度才是真的。 　　“我说真的, 休息一天吧。” 　　月式微靠在她的肩上眼中前所未有的疲惫：“可是，我的修炼……” 　　火光将她的脸映成暖色, 半阖眸子舒了一口气，疲倦忧思一时齐齐涌了上来。 　　叶挽卿托住她的头, 抚着她的背声音极轻：“修炼不急于一时，养好精神比什么都重要, 我都快忘记你上次睡安稳是什么时候了, 最近更是连着五天都没见合眼, 就算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啊。” 　　“你修炼时间比我长多了,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岂用我告诉你？” 　　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月式微并未应声，缩了缩身子整个人疲惫地贴在她身上, 缓缓舒出一口雾气：“你身上好冷。” 　　她忽然的贴近倒弄得叶挽卿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红，听她声音透着冷调便伺机多问了一句：“这几天的修炼还顺利么？” 　　月式微眸子掀起一条小缝, 静了一会才答：“顺利，就是有时候心神不宁。” 　　叶挽卿没有深问，顺着话茬往下接：“顺利就好，定是这几日太累了, 好好休息，今晚我守着。” 　　“嗯。” 　　肩上沉甸甸的再没有别的声音传来，叶挽卿跪坐着动也不敢动, 腿都快麻了耳边才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缓缓侧坐想将腿舒展舒展, 还没怎么样呢耳边忽然又响起了人声。 　　她说：“你的心跳好快。” 　　“是、是么、”叶挽卿红着大半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是太热了吧。” 　　月式微随即松开她，没等她再说什么就卧到了旁边，阖眸睡去，叶挽卿怀中一空反应过来简直悔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好坐到一边守着，时不时扒拉一下火堆看一眼月式微。 　　她侧身睡着看不见脸，也不知道睡着没有，一直挨到深夜她呵欠连天，撑着头眸子半阖只有火苗在跳动。 　　她正昏昏欲睡身侧之人忽然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火堆应景的爆了一颗火星出来蹦到叶挽卿脚边将她吓了一跳。 　　瞬间睡意全无，看向月式微，她额上又是一层冷汗，脸色也不是很好。 　　叶挽卿丢下扒火的木棍凑过去：“怎么了？梦魇么？” 　　月式微像是恍神，扶额浸了一手的冷汗，徐徐答：“我梦见玉娘了。” 　　“总是看见她被生剖龙珠的场景，还有像羽毛一样轻的手，挥之不去，还有……” 　　话未说完她停了下来，叶挽卿擦去她掌心的汗缓缓接话：“你忘了，玉娘是笑着离开的，她临终之前很开心能见到你，得知还有族人活在世上是她此生不幸中的万幸。” 　　“玉娘一定不愿意你在梦里见到她还是那般样子，所以，你也要静下心，别忘了，她还在青峰等你去接她。” 　　闻言月式微稍稍定了定神，薄唇恢复血色，叶挽卿搭上她的手，笑道：“你答应过她的，会给她找一处好地方安置，你若是心神不宁她九泉之下也会不安，我也会不安。” 　　一番劝解，月式微总算恢复了神色，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叶挽卿往火堆里添了两把柴，答：“傍晚时分睡下的，到现在快三个时辰了，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吧，这有我守着呢。” 　　月式微看了眼天，默了好一会才再次躺下，叶挽卿坐在旁边就守着她，看着她眼睛渐渐合上，听着呼吸徐徐平稳才放下心。 　　玉娘得的死给她的打击不算小，血海深仇又岂是那么容易放下，既然她暂时不想追求白骨皑皑的真相那就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仙考上，保全剩下的族人。 　　后半夜里月式微又醒了一次，只不过这次没有第一次那么突然，只是睁开眸子问了句什么时辰，叶挽卿如实答后她又睡了过去。 　　她疲倦不堪叶挽卿看得出来，这一夜睡得也没那么安稳，不过好歹是睡了几个时辰，总比没日没夜的坐在那里修炼强许多。 　　直到第二天早晨火堆熄灭叶挽卿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一夜未睡打了几个呵欠，天还没完全亮月式微也没有醒，她准备去溪里醒醒神顺便摸几条鱼当早饭。 　　撸了撸袖子裙摆一脚淌进了水里，冰凉刺骨直击大脑，整个人顿时清醒无比，耳清目明，一口气捉了好些鱼上来，又采了些比她脸还大的香叶才心满意足的回去。 　　一回来就看见月式微已经坐在了一处平石上，看样子已经入定修炼，身前那枚龙印时大时小，看起来还算稳定。 　　叶挽卿没打扰她，悄声声的回到了火堆处，她离开前火堆已经灭了，这会只剩一堆闪闪的火星子。 　　将鱼包进叶子里捆好埋进了火星里，用火堆的余温闷熟，这样做出来的鱼比单烤出来的香许多。 　　她蹲着埋好徐徐起身，想找了个离月式微不远的地方入定修炼，到时中午正好能吃到那鱼果腹。 　　走之前看了一眼月式微，却见她又开始心绪不稳，脸色煞白，身前的龙印忽明忽暗十分不安。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不等叶挽卿采取措施月式微已经醒了过来，灵力外泄差点支撑不住从石上面跌下来。 　　四周鸟雀皆惊，弄出不小动静。 　　她赶忙上前先扶住，月式微也收了灵力缓缓睁眼。 　　“你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出此状况，是不是又想起玉娘了？” 　　月式微脸色极其难看，摇头直说没事。 　　“还说没事，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这样下去出了事怎么办？”叶挽卿着实有些不放心，便说：“要不我去找那几位长老来帮你看看，他们见多识广定能查出原因，很快的你等我。” 　　“等等。”不等她走月式微就抓住了她，冷声道：“不要去找他们，我自己的问题，调整一下就好了，不必麻烦，相信我。” 　　她神色甚至有些痛苦，叶挽卿心中担心还是张口应着：“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可是……” 　　月式微坐稳调息，抓着她的手始终未放。 　　“没有可是，我可以自己来，别找他们。” 　　叶挽卿咬着牙拿她没有办法，还是应下了。 　　“仅此一次，下次我便不能坐视不管了，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我实在担心你的身体。” 　　“修炼不可操之过急，你万万不能受外界影响，否则险之又险。” 　　月式微抬手稳住心神，道：“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叶挽卿强制着让她休息了一下，见她神色渐渐恢复如初才稍稍放下心，本想就在此地看着她月式微却不乐意。 　　“你这样看着我无法修炼。” 　　叶挽卿动也不动：“我得看着你。” 　　月式微抿唇叹气，声调冷冷的：“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倒是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修炼的。” 　　叶挽卿终究拗不过她，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一些，找了个正好能一眼看见她的地方修炼了起来。 　　一上午的功夫她每隔半个时辰就会睁眼看一次月式微，确定她没事才再次入定，如此循环往复。 　　第三次掀眸看了月式微，刚准备再次入定，忽然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似有响动。 　　那地方离赴渊山只隔着一座山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就是看着挺热闹的，一阵一阵的法术浮动将树枝上的叶子打落，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仔细想想这一片似乎这段时间都鲜有这样的动静，往常倒是多。 　　没等她细想，林中那些人已经从这边打到了那边，所到之处不是树秃就是土崩，动静不算大也就她离得近点能听到。 　　忽然林中跳出一个人落在枝头上，一晃眼的功夫叶挽卿却瞧着有点眼熟，想了三秒遂跟了过去。 　　进入林中终于隔着距离看清了几人，六道门明九卿手里拿着剑，旁边站着一个穿金袍的男子不知何门何派，也是拿着一把剑，不过叶挽卿不认识。 　　移目朝树上看去，赫然站着一位莲纹道袍少女，不是别人，却是青峰墨徽，她的下面还站着一个女子，虽然有段日子没见但她还是认了出来。 　　她们面色似乎有些紧张，像在追些什么东西。 　　下一瞬墨徽身后凝出一道金文，刹那间爆裂开来，墨徽反应虽快却被震下了树枝，叶挽卿心提到了嗓子眼，还好她被人及时接住。 　　还未舒口气忽然一把剑直飞过来，叶挽卿侧过脸，剑正好钉在了树上。 　　是那金袍男子的剑。 　　“是谁在那？还不速速出来！” 　　她们四个人，除了这个男子其他三人她都见过，更有两位是熟人，便干脆现了身。 　　“是你？！”墨徽先认出了她：“你怎么在这？” 　　叶挽卿摆摆手：“说来话长。” 　　柒柒也随即认出了人，立马收了刚才龇牙咧嘴的面孔朝她奔过来，这嗅那嗅笑得可欢。 　　金袍男子收了剑，一脸疑惑：“你们认识？” 　　墨徽被明九卿从怀里放下来，答：“认识，这是我朋友。” 246 ☪ 少年 　　◎短小明补◎ 　　墨徽看见叶挽卿一转严肃神色, 脸上带了两分笑意：“本以为再次相见要待来年，没想到才几日就又见到了你。” 　　叶挽卿也颇感意外，见到生人就算了没成想她也在这里, 还带着柒柒。 　　刚要问旁边的金袍男子先开了口：“之前没听说青峰另派人来帮忙，难不成青峰长老改主意了？” 　　墨徽看向叶挽卿, 解释道：“她叫叶挽卿，算是江湖上的散修, 并非我派中人，之前帮我找过师父与我有恩, 故而相识。” 　　说是散修墨徽帮她把妖的身份瞒了下来, 又装得镇定自若给她介绍了金袍男子和明九卿, 算是这么稀里糊涂的认识了。 　　“既然跟青峰认识又是散修那便是同道中人, 来都来了就帮我们一起抓妖吧。” 　　多个人多个帮手，是叶挽卿未设想过的道路，拒绝又怕人家起疑心便硬着头皮应下了, 大不了等会趁乱跑路。 　　定了定神快速进入角色，问道：“不知抓的是什么妖？还劳烦诸位这般兴师动众？”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爆响，草木飞石激起一阵尘土, 五人分成几拨各跳上了树干。 　　叶挽卿很好运正好和墨徽一起，另外三人烟尘太大不知哪里去了，叶挽卿捂着口鼻问道：“你们这是抓妖还是炸山，这么大动静？” 　　墨徽背着剑鞘, 长剑在手只叫她噤声，不要说话。 　　神神秘秘的，叶挽卿随即传声进她耳朵里：“你们这不太对吧？” 　　墨徽遂传声回应：“准确的说也不算是妖, 只是此人厉害, 要不然也不会我们几个一起来抓他。” 　　叶挽卿继续道：“我就在附近, 听见这边有动静所以才过来看看，说起来，你们不是在青峰么？怎么跑到这里了？” 　　墨徽神情严肃，眉头紧蹙，未答她的话而是一双眼睛沉沉的看向下面扬尘之中。 　　叶挽卿随着她的目光而下，只见尘土里迅速移动着一个黑影，柒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个黑影周围，嘴里隐隐念着什么。 　　“她一个人怎么跑那去了？危险！” 　　叶挽卿飞身要跳下去却被墨徽拽住了：“先别过去，她在固阵，再等等。” 　　“固阵？”她面露疑色。 　　下一瞬柒柒身上泛起灵光，脚下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阵法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土尽数驱散，阵中的黑影也随即露出了真容，叶挽卿看见她们口中要捉的妖却生生倒吸了口凉气。 　　那人一身黑衣，腰两侧悬着两张符，面色泛青，手指死一般的白，捏着刚画好的雷符。 　　她还未反应过来墨徽便翻掌而去，长剑脱手直直插在了柒柒身前，喊道：“脱阵离开那里，他手上有雷符阵法支持不了多久，快走。” 　　柒柒得到指令掐指引剑，一步踏上剑身借力跃到了树上，速度之快动作娴熟全然不像一个刚入仙门不久的妖。 　　她安然脱阵墨徽才垂腕引剑，底下就只剩下一个坚持不了太久的阵法和那抹黑影。 　　无人受伤墨徽才抽空向她解释：“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布下阵法将人困住，只是此人极善符文，十分难抓，照此看来恐怕困不住多久。” 　　叶挽卿恍神片刻，墨徽又道：“你若是想走等会打起来就走，在这留的久了迟早会被发现身份，不是每个修士都那么好说话的。” 　　说话间底下阵法中间已是雷电滚滚，那个玄服少年站在阵中双手持符将阵形劈的七零八碎，丝毫束缚不住，墨徽赶忙挥剑定住阵眼，催动法术稳固阵法。 　　叶挽卿见此情景不禁蹙眉，倏而问：“你们在哪里遇见的他？” 　　“为何这样问？”墨徽不解，边施法边问。 　　叶挽卿回过神半开玩笑：“没什么，就是惊讶他的符文，乍一看还以为是仙门的人。” 　　柒柒喘了口气，也说：“我也纳闷呢，此人符文之术精绝无比，就是在青峰也没见过这样厉害的人，这几天联合六道门和其他仙门的修士也没能将他拿下，棘手的很。”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叶挽卿眸子越沉越深，有些惊讶：“你们竟都追他几天了？！” 　　墨徽点头：“本是因为九乌无故灭国之事师伯派我等前去查看，后来就在空无一人的城内遇见了这个人，一身黑衣又不像活人，偏偏能动会说话十分邪门，九乌之事恐与他有关所以要抓他问问。” 　　柒柒也搭腔：“那九乌原也不在青峰接管范围之内，可这么大个国家忽然灭了，举国百姓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仙门重视誓要查出个缘由，一来二去我们就追到了这里。” 　　叶挽卿心里大概有了个底，压声又道：“那你们怎么又和那两位一起，六道门就罢了，那个金袍男子是何情况？” 　　墨徽撑着阵法，眉间微蹙，答：“他是天姝境内长清派派来的人，此次也是受六道门所邀共商大计。” 　　柒柒悄咪咪的耳边补充：“九乌就是六道门接管的地方之一，可是他们都不管所以才有了我们来帮。” 　　“挽卿姐姐你是没看到，六道门大师姐就是那个叫明九卿、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她甚至都不愿意踏入九乌城内，还是我们将那人追出来她才跟上的，你说怪不怪？” 　　“我觉得这其中的门道太深了，把握不住你说是不是？” 　　说罢还朝她玄乎地眨了两下眼。 　　她不知道其中缘由叶挽卿是知道的，明九卿的师父也就是那个老道曾嘱咐过，六道门弟子万不可踏入九乌一步，若不是如此她也不至于站在九乌城外无动于衷。 　　这些话她并没有说给柒柒知道，只是侃她：“看不出来你入仙门才这些时日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柒柒拍了拍胸脯嘻嘻一笑：“那可不，我现在可厉害了，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她还要说，墨徽却道：“先别说了，快去找另外两个人，我独自一人固阵恐怕困不住他，找他们来帮我，快。” 　　柒柒反应过来收了笑意，转身跳到另一棵树上找人去了。 　　见她走了墨徽才再次出声：“师父走后，柒柒和我现在都在大师伯底下修炼，没人跟她说话了故而话变得特别多。” 　　“你要是再跟她聊下去非没完没了不可。”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各个门派管理的范围不是以国为界，而是以门派方圆多少里为界 247 ☪ 找死 　　◎猪队友啊◎ 　　不一会柒柒将六道门和长清派的人找了来, 连同墨徽合力固阵，只是底下那人挣扎的厉害，手上雷符大动, 只可惜即使阵法被他劈的七零八碎他破阵的速度也不及三人固阵的速度。 　　眼见要落于下风，那玄服少年忽而凝腕化出数张黄纸符文一道贴在了定在阵眼处那把剑身上, 数道雷光齐下将四周硬生生劈成了焦土。 　　剑是无碍，就是地上的阵眼遭到了无可挽回的破坏, 如此一来她们再施法固阵也是于事无补，他跑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叶挽卿看不下去：“就没有什么法器之类的抓他么？这样困下去要追到什么时候？” 　　墨徽应声：“若是有法器困得住他也就罢了, 奈何我们追他的这几天什么都用遍了就是逮不住他, 此人善符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生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下也就阵法能稍稍困他一困，但也坚持不了太久。” 　　“我已经传消息给了大师伯，他的阵法造诣颇高, 或许能同他斗上一斗。” 　　柒柒站在旁边应和：“等净玄师伯来了肯定能将他拿下，九乌这么多百姓誓要讨个说法才是。” 　　对于这点叶挽卿倒是觉得未必，月式微同她说过, 符师虽修道稍有劣势但符文是借天地之力，若是精于此术者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胜在极其灵活见招拆招，仙门中同等修之下必不是对手。 　　也就是墨徽她们一行修为个顶个的逆天, 不然哪里能追一名符师几天几夜，只怕还没回过味就让人跑了。 　　几人固阵，阵眼已破只是苦苦坚持, 金袍男子站在另一棵树上忽而朝她喊话：“道友, 你倒是帮忙啊, 光站在哪里看算是怎么回事？” 　　叶挽卿被喊得摸不着头脑，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在他眼中已经是道友一般的存在了，而不是一只妖。 　　她不好意思的哈哈两声没回应，她可是妖，一出手搞不好就露馅了，到时候被围攻的就不是那个玄服少年而是她了。 　　越想越后悔，不该好奇心驱使搅这趟浑水的。 　　柒柒也咯咯咯的小声笑她：“哈哈哈哈，挽卿姐姐他居然唤你道友，好好笑，好荒诞呀。” 　　她玩心大，这会迫在眉睫的严肃场合也不以为意，该笑笑该说说丝毫不掩饰本性。 　　墨徽斥她：“别笑了笨狗，忙着呢你还在那笑，小心我告师伯扣你顿饭。” 　　柒柒顿时收了笑闭上嘴蔫了下来：“师姐哪有你这样的啊。” 　　说话间底下被困的少年已经并指为符化出了无数道雷符附在法障内，一张接一张的黄符将他整个人隔绝在里面，一声“破”数道雷光爆响，紫光曝闪犹如泄洪之势瞬间将法障击得粉碎，几人被光刺的睁不开眼。 　　激起的烟尘向外绵延，底下一片混沌这下是连人都看不清了。 　　墨徽垂腕收剑，叶挽卿眼尖却一眼看见了她剑上还贴着一道新符，大喊不好一掌打落了她的剑。 　　长剑落下去的刹那震天的雷光将周围数米内的草木黄土劈的焦黄一片，许多百年老树半截都成了黑炭晃晃欲倾。 　　墨徽被这威力骇得一时说不出话，咽了咽口水手都在抖，好在是柒柒危急之下结印设了个障挡了一挡，另外两人也是毫发无伤。 　　若不是叶挽卿及时打落她的剑只怕都要受些皮肉之苦。 　　金袍男子掸了掸肩上落下的灰，连忙朝叶挽卿躬了躬身：“这邪物好生厉害，还好这位道友眼疾手快，多谢多谢。” 　　叶挽卿汗颜不敢居功：“哪里哪里。”只求万一发现她是妖时还能这般态度就好。 　　客套了一阵，墨徽重新凝腕挽剑，幸得她的剑不是寻常之剑才能在滚滚雷光中丝毫未损，只是仔细检查过再没有黄符了才垂至身侧。 　　几人再次垂眸看向底下的烟尘之中，并未看见黑影。 　　“莫不是跑了吧？”叶挽卿探着脑袋，墨徽眉头紧锁看向柒柒，道：“你闻闻他还在不在？” 　　这样的烟尘不可贸然下去。 　　柒柒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道：“还在，他没走，就在附近。” 　　叶挽卿诧异：“这你都闻得到？” 　　柒柒一笑，露出两边尖牙：“那当然，我狗鼻子可灵了，他身上的死人味隔三里都嗅得出来。” 　　话音刚落烟尘之下忽然有东西一个接一个的窜了出来，还未看清几人便被数道连成圆环的符纸圈了起来，一个都没落下整整齐齐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雷火符！这家伙想烧死我们！” 　　又是雷又是火那玄服少年是铁了心要同她们打一场。 　　叶挽卿扭头看，金袍男子已经有了慌惧之色，连声说逆天逆天。 　　旁边一言未发的明九卿让他莫慌，眉眼悲悯有情双手迅速结印将法术凝于右指指尖凭空画出了一道符文，甚至都不用黄纸。 　　叶挽卿见此景象不觉生疑，微声问旁边的墨徽：“她也会符文？” 　　墨徽不敢轻举妄动，小声应道：“六道门开山祖师就是修符箓术的，后世传下来的古籍很多，门中弟子多多少少都会修习。” 　　叶挽卿：“那为什么一开始不用？” 　　墨徽：“符箓之术修炼起来比阵法都难上许多，我也不知道。” 　　二人不再说话，明九卿画好之后拂手一展身前符文化作数道围住众人，少年的符文泛紫红光，而她的符文泛着黄光。 　　金袍男子看看符文又看看她，道：“这能行么？那邪物的符文可是重雷重火，复杂棘手恐怕不好对付。” 　　明九卿垂手应声：“此为土象符文，与雷火相克，至少能免去大部分伤害。” 　　转眼之间两股势力相撞，土象符文黄光阵阵与那雷火势均力敌，半寸不让，几人围在里面又凭借自身法术相抗才没有危及性命，土能御火却不能全然防住雷电，一轮下来还是受了点皮外伤，叶挽卿也不能幸免，双臂开了几道口子，伤处焦香。 　　金袍男子被劈的痛不欲生，从双臂到指尖都是麻的。 　　“这邪物如此害我，又害了九乌这么多百姓等抓到定要严刑拷问才好，可恶！” 　　“九乌百姓不是我杀的。”烟尘之中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几人目光投去只瞥见一个黑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金袍男子身上痛极污言道：“九乌城中只有你一个人，除了你便是数不尽的尸体，你非人非鬼就是一个邪物，还说不是你？” 　　“不是我！”不知是哪一个字刺痛了他，少年声音陡然高亢：“我只是到那里找人，不是我做下的，为何苦苦相逼！” 　　话中已有怒音，明九卿眼神意识他别再激怒他，可金袍男子为逞口实之快全然不理，继续道：“邪物的话岂能信得？你这一身的符箓之术肯定也是从哪里偷学来的，弄不好还杀过六道门的人，不然怎么解释？” 　　“肯定是你！” 　　金袍男子已经失了理智，一心只想着为对方加诸罪名全然没注意到周围已经氛围不对。 　　“不是我！为什么不信。”玄服少年声音都冷了下来，杀气满满：“难道就因为我的身份？” 　　金袍男子忍着剧痛笑得丝丝得意：“你非人非鬼，是邪物！就你这个身份都够你死一百次了！” 　　“口口声声说找人，怕只怕你真正要找的是尸体，因为你是邪物专吃这个！” 　　这番话落地烟尘顿散，玄服少年一脸严正的站在那里，身前飘着三道刚画好的符文，明九卿看见那符眉头都拧成了麻花，直说“麻烦了”。 　　墨徽也听师伯讲过符文，她少时对这个没兴趣只听得一句要紧的话，“符文看起来越复杂便越危险。” 　　不同于简单符文，复杂符文是各种效用的叠加，越复杂效用越强，但同时最难的也是在叠加的同时能够平衡好各种属相关系，以期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否则就是一张废符。 　　实操起来纷繁复杂，也是如此她大师伯才改修了阵法放弃了符箓之术。 　　仙门还是常有人因此叫苦不迭，甚至戏言：宁死跳桃江，不参符箓术。 　　所以仙门之中简单符文人人都能学，但若是学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而便又有了另外一句话：宁可踏魔窟，不可罪符师。 　　毕竟入魔窟不一定会死，但得罪符师一定会尸骨无存。 　　而眼前这三道符的复杂程度早已超出了她生平所有见过的符文，若是用来杀人只怕骨头渣都没有，故墨徽很能理解为什么明九卿会说“麻烦了”。 　　金袍男子自己找死，谁的话也听不见去，这会就是有人想救他也难了。 　　玄服少年缓缓走出来，身前的三道符文金光阵阵。 　　死白的两指捏住符纸时金袍男子才终于看见那张符纹路有多复杂，顿时吓得冷汗直冒，凝结全身修为在身前布上十来层屏障结界还是咽了咽口水。 　　明九卿眉头紧锁，也没料到世上竟有这样厉害的符师，出手设了好几层结界将其笼罩在里面，好歹都是修士，她不能见死不救。 　　金袍男子不知是挽尊还是怎么样，好死不死的来了句：“我不怕你！” 　　玄服少年话有怒音：“是你找死！” 　　几人迅速退避，这下真的大罗神仙来也保不住他了。 248 ☪ 救场 　　◎有来无回◎ 　　出门在外, 最怕遇见看不清局势的同僚，偏她们之中就有一个，非要恶言激怒非人非鬼的少年。 　　这也就罢了, 奈何少年符箓之术了得，转眼将自己置于生死境地。 　　叶挽卿真不知道该说他蠢还是一时冲动, 只盼那一层一层的结界屏障能够护住他的性命，至少留个全尸。 　　她这般想着可那个少年却并没有随她的意, 死白的手指捏着黄符口中念念有诀，阵阵白光从那一方小小的符文之中迸发出来, 带起一阵怪风, 所到之处草叶齐飞最后湮灭在那白光里, 连灰都没剩下。 　　随着念词的结束白光反应剧烈, 有如泰山倾颓之势压过来，也是这时候叶挽卿恍然意识到，少年要杀的远远不止一个人, 她们都要死。 　　柒柒有些措手不及：“他不是蒙着眼睛看不见么？为什么能够如此精确的锁定我们的位置？” 　　墨徽：“眼睛不好还有耳朵，此人听声辨位很是有一套，这下只怕麻烦得很。” 　　她都说麻烦了柒柒便慌了神：“那怎么办？若是没有化符之法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金袍男子表情变了又变, 眼见身前的结界屏障已经碎了好几层，不觉咽了咽口水看向明九卿：“快想办法呀！六道门中就没有什么有效的化符之法么？难不成大战还未开始我等就要白白死在这里？何以甘心！” 　　叶挽卿神情微变，缓缓看向身边的柒柒：“说到化符，我倒是想起了点什么。” 　　柒柒被她看得有些心里发毛：“挽、挽卿姐姐, 你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话音刚落叶挽卿双指并拢化而为刃朝她而去：“对不住了，柒柒。” 　　下一瞬耳边响起裂帛之声，柒柒的手臂上被她划了个利刃般的刀口, 血液汩汩的淌出来, 她施法将溢出来的鲜血凝于指尖作血珠, 然后一闪身想绕到玄服少年身后，奈何那符文白光竟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紧跟她而来，一时避无可避。 　　叶挽卿在周围生生闪避三四圈才找到机会遁到他身后，将指尖的狗血溅到那张符上，身后白光紧随，仅有一次机会，若是此次不成功她就会死得连渣都没有。 　　血珠脱离指尖如她预想的一般往黄符飞去，千钧一发那少年却猛然回了头，面色青白一团死气。 　　“你心跳声太大，我听见了。” 　　那几滴血也垂直落进黄土，一滴都没有沾上符纸。 　　叶挽卿心中一沉，只道：“完了，要折在此处了。” 　　生死之间，一柄长剑忽而划破长空，银寒雪亮，生生挡住了朝她而去的白光，两者相碰金光耀眼夺目，眨眼间似有龙印残影飞速闪过，叫人不可直视。 　　叶挽卿眯着眼，身上被一道金光包裹着，只觉温暖。 　　紧接着一道清影飞身而来，擦过柒柒的瞬间道了声：“对不住，再借你的血一用。” 　　柒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莫名其妙又抽了一管血，刚要开口骂人方才看清那是谁，月式微，很好她打不过而且骂不得，只能哭哭唧唧的把伤口怼在墨徽脸上：“师姐，你看她们，呜~” 　　墨徽和一众人忙着抵御阵阵白光，顾不上她，看到月式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扭过头看向柒柒，无奈安慰：“她取你的血必是有用，若是可解困境也算值得，到时候我在师伯面前记你一功，别哭了。” 　　柒柒登时阵雨转晴：“真的！？那我想吃后山师伯养的仙禽！” 　　吃都不分场合，墨徽深感无奈：“行行行，依你，都依你。” 　　另一边月式微掌中凝着从柒柒身上刚取下来的狗血直直往玄服少年那边去，身后白光追的紧她纵身一跃先将叶挽卿推回了墨徽几人处，自己执剑孤身对峙两束白光。 　　瞬息之间光缕散作无数朝她而来，月式微结印相抵还是被少许蹭到了身上，若不是金身护着只怕要有剐蹭。 　　符文危险变幻莫测，这白光所到之处更是荡然无存，她不敢掉以轻心，只得瞅准时机闪身过去将血溅在符纸上方可解围。 　　那少年似乎也意识到场中多了一个人，免生事端只能速战速决。 　　叶挽卿被一层金光护着，看这境况心中着急，她得为月式微找机会化了那符文才好。 　　只是眼下墨徽一众人被困，场中只有她能够有这个机会出其不意，可是那符文着实难办，一接近便有白光穷追不舍。 　　刚才失败再想接近就难了。 　　月式微处境也不好，她也不能再贸然上前让她在此紧要关头分心，否则不堪设想。 　　犹豫片刻她目光再次落回玄服少年身上，脑中灵光一闪，起身跑到少年身侧不远处不知要做什么。 　　柒柒和墨徽的心转瞬提到了嗓子眼，被她这番不要命的举止吓到。 　　“叶挽卿，你干什么？！快回去！”月式微也看不明白她，声音都冷了。 　　“你找死么？” 　　“我有办法。”叶挽卿抵着强风只回了这么一句，然后看向玄服少年，高声喊了一个名字。 　　“风清野。” 　　月式微猝然一愣，这个名字是当时在剑冢时听那些剑灵说的，老道当年也是因为说了这个名字才引得少年失神得以脱身。 　　没想到这么久了叶挽卿竟还记得，就连当时同她说的狗血可解符她也记得。 　　她说的话叶挽卿似乎都一字不落记得清清楚楚。 　　不知为何，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真是……疯了。” 　　风清野三字一出，那少年果然有所反应，嘴里神神叨叨呢喃了这个名字很久。 　　“风……风清野……风清野……” 　　“……风清野……” 　　“风……” 　　少年表情忽而痛苦，手指逐渐捏不稳符纸，白光霎时也暗淡许多，墨徽她们得以喘息，叶挽卿也松了一口气。 　　月式微看准时机闪到少年身前，将那一掌狗血尽数溅在了符纸上，三张符纸血迹斑斑，一张不落全都成了废符落入黄土。 　　那些白光顿时消散，无影无踪。 　　本以为就此皆大欢喜，墨徽她们都开始准备拿人，金袍男子劫后余生又开始不长记性，口出狂言讥讽玄服少年。 　　只是这次那少年却充耳不闻，只是咔咔的转动脖子缓缓面向叶挽卿。 　　“……风清野……是谁？” 　　“我想不起来了，你、你知道么？” 　　叶挽卿陡然寒毛直竖，脊背发凉，仿佛都能感受到蒙眼白布后面那双直勾勾、死人般的眼睛。 　　她意识到有点不妙，噎了噎答：“我不知道，我胡说的。” 　　“骗我！”少年嗓音猝尔高亢，身形一闪便到了跟前：“风清野究竟是谁？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他形似疯魔，叶挽卿往后退了退不敢再应话，少年神情痛苦之极，捂着头不断念着那个名字，忽而又像是清醒了一样冲到围过来的墨徽面前，问她：“你认不认识？你认不认识风清野？告诉我，告诉我。” 　　墨徽头一次见这个场面，只是惊骇地摇头，少年又冲到柒柒面前：“你呢，你、你认不认识？风清野……” 　　柒柒躲到墨徽身后直呼害怕。 　　“都不认识……”少年失落一瞬，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疾步又回到了叶挽卿面前，抓着她的手臂再次发问：“你说风清野，你认识他是不是？你是不是认识他？他到底是谁？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我想不起来了，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头疼了起来，捂着脑袋一拳一拳的往头上砸：“好痛苦，想不起来好痛苦，风清野，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是谁……究竟是谁？” 　　他原生的俊朗，白布遮住眼睛更添了一丝病态脆弱，若是站着不动自是少年风姿，此时这样发疯倒叫人频频生出几分害怕来。 　　叶挽卿咽了咽口水站着动也不敢动，总觉得这个篓子好像捅大了，任凭他怎么问她也不敢再吱一声了，生怕发起疯又画出什么逆天的符文出来。 　　“风清野……风清野……” 　　“到底是谁……” 　　“想不起来……” 　　他一遍一遍的问自己，问完之后又将脸朝向叶挽卿，骨头咔咔的直剜耳膜，冷汗一阵一阵的出，叶挽卿都快神经衰弱了。 　　少年又要扑过来发问，月式微倏而出现挡在她身前，一脚踹到少年心口将他踢的五米远，黄土之上留下一条笔直的痕迹，扬起一片灰尘。 　　他本就是死人，胸膛中那颗心早已不会再有任何起伏，这一脚踹上去他毫发无伤，就是蜷在地上尘土覆身有些狼狈，被扬尘呛得猛咳了几声，还在断断续续的念着那个名字。 　　他一时疯的不像样子，几人不敢靠近，只有金袍男子见他已无威胁上前补了一脚，唾弃道：“方才差点死在你这邪物手上，不人不鬼还用符文要杀我们，起来呀，这会怎么不起来了？把你抓回去非要好好拷问一番才好。” 　　少年蒙着双眼，忽然抓住了他的腿，金袍男子骇然下意识拔剑以为要杀他，整个人吓得就差原地喊救命了，众人心中也是一紧。 　　少年却并没有动手，只是又问出了那句：“风清野……是谁？你认不认识？” 　　金袍男子惊惧之色顿减，像是被他弄得有些难堪又有点怕他，面带几分紧张的踢开他：“疯、疯子，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邪物。” 　　少年被他踢开，独坐在尘土中口中喃喃，捂着头一个劲的问自己问旁人，已经全然没了最开始的那种气场，风清野三个字将他治的死死的，几乎没了理智成了一个逢人就问的疯子。 　　这等场面引得墨徽都不禁好奇，问道：“风清野是谁？他为何听到这个反应这么大？你们认识？” 　　叶挽卿看着少年的狼狈样子，她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想借这个名字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月式微能有机会化符，可此刻少年的模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莫名难过。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一会金袍男子提着剑走了过来，道：“管他如何，只要能抓到他就好，只可惜还要带回去审问，不然我一剑结果了他才好，哼，九乌的事定跟他脱不了关系，如此邪物该杀！” 　　说罢又朝月式微躬了躬身：“在下天姝长清派弟子，多谢姑娘方才救命之恩，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月式微拂手，只说：“不必，举手之劳。” 　　她瞧不上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名字也不想告知，何况他说道友，何其荒唐。 　　金袍男子也未强求，转而打上了别的注意：“这邪物符箓之术好生厉害，不知姑娘方才化符之法是什么，竟只需要几滴血就能破灾？” 　　她有此一问想来是不知道柒柒是妖的事，墨徽略有紧张将柒柒护在身后，月式微与她互通一眼之后徐徐出声：“你是修士，反问我化符的法子，还是回长清再练练妥当。” 　　“你！” 　　月式微不再看他，明九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道：“那妖物我已经用结界暂时关在那里，就不劳长清派收拾了，此事发生在六道门管辖之内理应由我带回去受审，九乌这么多性命会有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叶挽卿忽而问道：“会死么？” 　　明九卿如实答：“一经查实，会死。” 　　“不行！”叶挽卿高了音量，九乌发生的事别人不知道可她是知道的，是那个国师伙同手执玉烟杆的妖犯下的，跟玄服少年毫无干系，他之所以出现在九乌城内也只是为了找她和月式微知晓玉娘之事。 　　若是让他被抓去就算查出来不是他干的也是九死一生，他是邪物，仙门怎么能容得下他。 　　之前知道她们围住的是他时叶挽卿就十分犹豫，若是如实说来她就和她们口中的邪物扯上了关系，如此一来她的身份也会遭疑，不仅危险还会连累墨徽她们，可若是不说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年被白白冤枉。 　　毕竟是她和月式微失信在先，这两样不管哪一样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如今他要被带去仙门处置，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你们不能带他走。”她重复道。 　　柒柒不解，直言道：“为什么不可？他是邪物又牵扯九乌举国百姓，若不查出真相如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墨徽也说：“此时干系重大，为一个邪物，你怎么了？” 　　叶挽卿眉头微蹙心情复杂：“不是他做的，他不该因此冤死。” 　　“冤死？”金袍男子更是冷了声音：“你看清楚了，那可是邪物，你是何等身份竟同情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算不是他做的，他是邪物也该死。” 　　叶挽卿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解释道：“九乌的事不是他做下的，是国师和另外几只妖，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进过城内，更没有杀过城中百姓，他没有杀人，故你们不能抓他。” 　　除了月式微和明九卿，其余几人俱惊，墨徽更是半天没缓过神：“你、你怎么知道？” 　　叶挽卿掀眸：“九乌妖祸我们就在城中。” 　　金袍男子不信：“你骗人，怎么可能这么巧？再说你若是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我有顾虑。”叶挽卿抿唇吞吐还是说出了实情：“不久前我们为了查些东西，进入了雲城以西五十里一处剑冢，在那里遇见了你们口中的邪物，为了线索跟他达成承诺，只要我们帮他进城中救一个人。” 　　“可人没救出来城中就发生了妖祸，就是当朝国师做下的，千真万确。” 　　“那个少年没说谎，他进城中确实是为了找人，就是我们。” 　　墨徽惊讶：“竟还有这么曲折的一段？” 　　“一面之词。”金袍男子闻言还是不信：“为了救一只邪物竟编出这样的谎言，怕是你们有所勾结。” 　　果然还是被怀疑，与叶挽卿当初料想的分毫不差，她继续道：“绝无欺瞒，指引我们去那剑冢的就是明九卿，你若不信可以一问。” 　　金袍男子噎了一噎扫向明九卿：“果真？” 　　明九卿惜字如金：“果真，确实是我引他们去的剑冢。” 　　“不可能！”金袍男子依旧不依不饶，指着不远处的邪物道：“就算你们说的是真，但也睁眼看看，那是邪物，他本就该死，就算不是他做的也要就地正法！” 　　“况且、况且他方才可是差点致我们于死地！” 　　这话落到月式微耳朵里不舒服，冷道：“我虽不在场但也不是瞎了聋了，若不是你犯蠢非要激怒他何至于要死要活的，差点连累这些人陪你一起死。” 　　“就这等事也值得你拿出来说，丢人。” 　　她对外人说话向来是不留什么情面的，堪称杀人诛心。 　　金袍男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提着剑就要杀那少年，月式微飞剑过去直直定在了他跟前。 　　“你再往前一步，休怪我刀剑无眼。” 　　说罢悄悄牵起了叶挽卿的手。 　　“这个人今天你们谁也带不走，想在我眼皮底下杀人便试试。” 　　“我叫他有来无回。” 249 ☪ 绝想地鬼打墙 　　◎积怨林◎ 　　场面闹得有些僵, 金袍男子再是不敢往前一步，脸色一阵比一阵难看，浑身僵直的站在那里, 恨得牙痒痒。 　　“他是邪物，他怎能不死？” 　　月式微话已至此, 谁要动少年她就杀谁，可金袍男子依旧有挑衅之势, 手中捏着剑还意欲上前。 　　僵持之际空中忽然飞来一缕金丝，明九卿两指掐诀引了过来, 金丝瞬间化入掌中, 阖眸听了片刻缓缓睁眼, 道：“青峰师伯不会来了, 长老们叫我们回去，立刻。” 　　金袍男子回头接腔：“看吧，此时杀不了他又怎么样, 几大仙门长老已经传消息来了，这邪物终究还是要被我们带走的。” 　　他笑得有几分得意，甚至于说是挑衅, 明九卿看了他一眼，打断道：“没有他，长老只叫我们回去。” 　　金袍男子脸色乍变：“怎么可能！？我们好不容易抓住他。” 　　“跟他无关。”明九卿再次重申：“长老只叫我们回去，立刻。” 　　“可是……”他依旧不肯放手, 提剑指着狼狈少年：“他是妖邪，长老们怎么可能放过他！九乌的事又怎么查？如何与他无关？！” 　　明九卿神情淡然，答：“九乌之事已由六道门查明, 几派长老经过商议召我们速回共议, 至于这个少年, 他没有参与九乌之事不可擅自决定。” 　　金袍男子心有不甘还要争辩，被墨徽摸到身后一掌劈晕了。 　　“吵死了，长老们都传了消息速回速回还要扯这扯那，长清派这次派的人真够啰嗦的。” 　　将人打晕抚了抚掌，柒柒随即跑过去一把扯住了那人的后领准备拖回去。 　　方法虽粗暴了些至少十分管用，明九卿便没说什么，只是回头朝月式微作揖：“既已查明，那名少年便交给你们了。” 　　月式微道了声多谢，随后与她们分别，四人离开，场中只剩下了月式微和叶挽卿，以及暂时被困住的玄服少年。 　　他还在念着那个名字，时而清醒时而疯魔。 　　“他现在这个样子该怎么办？” 　　月式微收回剑一时也没主意，当初在山脚下烧掉那张符纸开始她就没打算再见这个蒙眼少年，可这才多久她们又机缘巧合的相遇，就像是安排好似的。 　　自从去了九乌回来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仿佛有人在暗处下一盘很大的棋，而她们都是被人推着前进的棋子，越是挣扎越是身在局中。 　　无故的，月式微想到了钟离氏，那个赴渊山的凶神，她甚至都难以预知后面还有多少机关算尽的阴谋在等着她，好似每走一步都是命中注定。 　　这样的感觉时常让她觉得窒息。 　　正沉思之际，那少年忽然痛苦哀嚎一声，下一瞬冲破了明九卿设下的结界，极快的朝着叶挽卿而来。 　　速度惊人，叶挽卿倒吸了一口凉气愣了片刻施法抵挡，月式微也先一步挡在她身前，可那少年像是看得见一样眼里只有叶挽卿，一个侧身便闪到了她身后幽幽开口：“告诉我，风清野是谁？” 　　叶挽卿只觉脊背发冷，凉到了骨子里，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捏着一张符。 　　“那是瞬移符，你躲不过他的，先往林子里跑，我跟在你身后拦他。” 　　“好。” 　　叶挽卿回神转身便往密林中驰去，玄服少年随即追了上去，速度极快不一会便没了踪迹，月式微刚敛剑准备追过去身后就有人唤她。 　　“月儿？你怎么在这？” 　　她回头看去，说话的是他四叔玄溪，旁边还站着三叔泷祝和五叔苍墨。 　　泷祝：“不是说找个地方修炼去了么？怎的又跑到这里来了？” 　　苍墨：“我们听见这边有动静所以寻来看看，难不成刚才动静是你？” 　　月式微来不及跟他们解释，只说：“挽卿有危险，我要去救她，等会再与各位长老解释。” 　　说完便一闪身消失在了林中，原地几位长老还没缓过劲就不见人了，泷祝脸色登时就臭了：“又是她又是她，这个妖女！这样下去如何仙考？” 　　玄溪却少有的收了笑，将扇子别到了身后，道：“既然有危险怎好放她一个人去，我们几位做长老自然有责任护她周全。” 　　“且跟上看看吧。” 　　泷祝自是不愿，但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他们窜进了林子里。 　　月式微一路跟着那黑色身影进入林子，多次飞身到他跟前施法相阻，可那少年太快了，又有符文加持几次脱手不得，好几次就快揪到叶挽卿时被她一掌劈空拦下来。 　　少年穷追不舍，嘴里始终念叨着风清野这个名字，像是真的忘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追叶挽卿，月式微追他，身后远处还有三个身影追着月式微，不知追了多少里地叶挽卿眼前忽而开阔，仿佛略到了一片平地，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颗高大笔直的青松，而旁边却是密林荫蔽还飘着滚滚雾气，独这个地方像似被隔绝一般。 　　叶挽卿没有多想也来不及辨得方向，一闷头冲进了雾气弥漫的青松中，身后紧追的玄服少年也失了理智的跟了进去，月式微见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想喊住叶挽卿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迟疑一瞬，身后几位长老随即跟了过来。 　　“不可！前方不可再去！” 　　那是三叔泷祝的声音。 　　“为何？”她问。 　　玄溪停在身侧，答：“前方是绝想地积怨林，迷雾重重不说，更是怨气颇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地方，你若进去弄不好毁你道行，乱你心智。” 　　月式微一听不觉蹙了眉头，看着里面迷雾重重再也寻不见叶挽卿的身影。 　　“以前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绝想地……”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凶险，能让人断绝念想的地方叶挽卿如此贸然进去只怕不好。 　　玄溪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提醒道：“积怨林，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泷祝面色沉重的喝住她：“你莫不是想闯进这里面救那妖女，我看你是疯魔了。” 　　月式微再次看向那处迷雾重重，心下一横提上了剑：“不可不去，刀山火海也是要去的。” 　　此话一出几位长老齐齐拦在她身前，疾声厉斥不让她去，月式微拎着剑充耳不闻，一双眸子凝着那迷雾出神，趁他们不注意闪了过去孤身踏进了雾里。 　　泷祝只觉眼前忽有一阵风过，回过神来气得直跺脚：“疯了疯了，千年的道行身怀仙缘，大好的前程都不要了！” 　　“孽缘！孽缘！” 　　他气急，恨不得将人揪出来暴打一顿才好，可这地方不是开玩笑的，他们不能再跟着进去，总得有人在外面想办法才是。 　　玄溪脸上没了平时的懒散笑意，只说：“她身上有仙缘，或可安然度过此劫也说不定，还是先别太悲观了。” 　　泷祝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垂着头来回度步直说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 　　叶挽卿一头扎进了雾里，眼前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只依稀摸得到旁边略过的几棵青松。 　　那树生的笔直，大半截树干都埋没在了雾里抬眼看不见顶头，连叶子都瞧不见，只有孤零零直挺挺的树干。 　　叶挽卿走在雾里，身后再看不见追来的少年，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她一个人迷失在这里。 　　抬头不见光亮，低头不见黄土，阴森潮湿，不觉冷的双臂发寒，哈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冷……” 　　她也不太明白，自己进来之前明明看见这里有阳光照进来的，雾也没有这么浓，头顶青松也是看得到尖尖的，为何现在变成了这样？ 　　她冷的受不住，摊开掌心用法术生了一捧火，橙黄的火光打在脸上才稍稍好了些，至少没那么紧张了。 　　走了一会她就停了下来，这里大雾弥漫她怕月式微找不到她，于是蹲下想原地生火等一等。 　　随便捡了点树枝架好柴，搓了搓手：“只要点上火，应该就不冷了。” 　　刚准备点火旁边的迷雾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影子。 　　“谁！” 　　“是谁在那？” 　　她扭头去看却又没看见人，只有空荡的回声反复响起，越来越小最后恢复寂静。 　　叶挽卿再次蹲下点火，又倏而听见指甲刮树皮的声音，她循声看去又是一个影子快速消失在青松后面。 　　紧接着她看见一个身影从浓雾中飘过，白茫茫的，一头墨发没看见脸。 　　叶挽卿逐渐意识到这片林子的古怪，将掌心的火烧得更大更旺，不在此处停留。 　　刚走几步忽然迎面碰上个人，那人一身布衣背对着她在一棵青松下忙活着什么，雾太浓她差点撞到人家身上。 　　叶挽卿心生警惕，走到一边瞥了一眼他，这才看清是一个老人，手上拿着火石，对着一些枯草正在打火。 　　啪嚓，啪嚓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回荡在迷雾里，说不出来的诡异。 　　叶挽卿不敢多留，转过身准备走，谁知身后老人忽然叹了一声。 　　“火打不着哇。” 　　打火石的声音也忽而停下了，突如其来的一声和霎时的寂静激得叶挽卿头皮发麻。 　　妖她是不怕的，可是她真的怕鬼，拔腿欲跑身后又来了声音。 　　“姑娘，能借我点火么？” 　　叶挽卿一激灵，理也没理撒丫子就跑了，谁知道刚跑出没多远，那个老头又出现在了前面，依旧是蹲在那里，手上捏着火石打火。 　　啪嚓，啪嚓一声声回荡在大雾里，然后又叹了一声。 　　“火打不着哇。” 　　叶挽卿人都要麻了，没勇气听他说出那句“姑娘，能借我点火么”就拔腿而逃，可很快同样的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 　　还是那个老头，还是那两块火石，还是熟悉的啪嚓声。 　　叶挽卿脊背发凉，这怕不是遇见鬼打墙了。 　　【📢作者有话说】 　　说明一下明九卿说的九乌之事已查明的事，明九卿的师父就是那个仙逝的老道要救玉娘的那个，他不让六道门弟子沾染九乌的事是为了保护六道门，九乌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当年他算卦遭到反噬这件事瞒住了徒弟缺没瞒住六道门其他长老，因此其他长老也是知道九乌情况的，九乌出事他们预料之内不是不管是管不了，所以才联合众仙门 250 ☪ 冒充 　　◎短小待补◎ 　　雾里太过古怪, 叶挽卿看着眼前呢喃打不着火的老人终是停住了脚不再往前跑，接二连三的出现她知道自己躲不掉。 　　“火打不着哇。” 　　老人背对着她再次出声，叶挽卿站在原地只是看着并未应声, 直到老人渐渐转过头沙哑着声音问：“姑娘，能借我点我火么？” 　　看见他的脸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叶挽卿心下平静些许，捧着火上前蹲下壮着胆子开口：“是不是点燃这堆枯草就好了？” 　　老人点头, 她随即引了一簇火而下，火舌触到枯草没多久却灭了, 叶挽卿垂眸看去才发现草是湿的, 因为四周大雾的缘故沾了水汽不易点着。 　　蹙了蹙眉没有办法, 只得用火将其烧起来才行, 如此试了几次枯草终于冒了点青烟起来，渐渐生出一点点火苗。 　　“多谢。”老人道了句谢开始不断往上面加柴，叶挽卿站在一旁眼看着火苗越来越大, 橙黄的火光将湿冷的浓雾烧出了一个洞，甚至还有不断变大的趋势。 　　她有些担心，脱口问道：“您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烧火, 如此下去青松会死。” 　　老人忽而停了动作，面露狰狞：“烧了，全都烧光了我才能出去，烧光……烧光！” 　　叶挽卿恍然一瞬, 再看时，那老人已经一改老态化作一副青年摸样，身上穿的也不再是布衣, 肩上还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宽大的兜帽将脸遮去大半, 最关键的是手上还提着一把大砍刀，银光锃亮，刀刃上还淌着鲜血，一滴一滴落进火里发出烧干的呲啦声。 　　忽如其来的转变让人生寒，叶挽卿意识不妙往后退了两步背靠到了一棵青松，手拿砍刀的男子在那一瞬间看了过来，嘴里嘟囔着“杀”。 　　叶挽卿心下一沉，挥掌凝法朝那人劈去，那人躲也不躲直直受下了那一掌，本以为可以借此击退，可事实却是那人身形像烟雾一样如梦似幻，那结实的一掌犹如一场风吹散了他的身形，下一瞬又恢复原样。 　　是幻象。 　　叶挽卿愣神的瞬息背后倚靠的那棵青松也燃起了火，火舌顺着树干舔上来险些燃到身上。 　　此地不宜久留，叶挽卿转身便跑，迷雾重重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静得能听见胸膛里那颗心脏剧烈的跳动，以及沉重的呼吸声。 　　所过之处，所有的青松都开始燃起大火，火光冲天却冲不破那层浓雾。 　　“幻象，是幻象，这些都是幻象。”叶挽卿闭上眼在大雾中拼命地跑尽量不去想不去看，反复告诉自己只是幻象，累了才停下来歇一会。 　　在此期间她试过施法散雾，也试过腾身而起冲破迷雾，甚至硬着头皮朝一个方向跑了很远很远，可无一例外地她始终被大雾包围，挣扎不能，像是深陷泥沼一般越挣扎越陷得深。 　　她精疲力尽，倚在一棵青松上大口喘着气，吸入肺里的雾仿佛也逐渐变得粘稠，将她逼得几近窒息。 　　猛咳了几声看向四周，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尽头。 　　渐渐的她竟有些绝望，蹲在地上无端想起了月式微，很想她。 　　她往身后看了看，想知道她有没有追上来，可看了半天什么人都没有，浓雾中只有几个诡异的身影，就像之前遇见的那些一样，紧紧跟着她却又不露面，藏在浓雾里像孤魂野鬼。 　　“挽卿……” 　　熟悉的声音乍然贯耳，叶挽卿蓦然抬头：“式微…是你么？” 　　她起身遍地寻她，可雾浓遮眼只能循着声音追去，不知是不是又遭遇了什么她追了一段那个声音后浓雾之中闪过的身影越来越多，窸窸窣窣的像在说话。 　　“是妖……” 　　“那是一只妖……” 　　那些声音在议论她的身份，叶挽卿不敢回头，一个劲的往前跑，她想找到那个唤她名字的是不是月式微。 　　如此熟悉的声音，只有月式微这么亲切的唤过她，只有月式微。 　　“她是妖……她是妖！” 　　“杀了她！” 　　…… 　　“杀了她！” 　　身后那些声音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对她开始紧追不放，许是浓雾的缘故叶挽卿对她们的议论时而清晰时而混沌，像浸没在水里一般。 　　她不敢停下来，怕身后那些东西将她淹没，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竟一脚踏出了浓雾，耳边那些嚷着要杀她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清明，映入眼帘的则是一片火海。 　　眼前再无浓雾，叶挽卿掀眸看去，隔得远远的，只见火堆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明蓝裙衫，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墨发垂腰，背对着她一声一声唤着“挽卿”。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叶挽卿心脏都跟着漏了一拍，望着抹身影有些失神。 　　“式微……真的是你么？是不是你来找我了？” 　　那抹身影忽而止了声音，缓缓转过头看她，冷眸寒面，那般似她，又那般不似她。 　　她歪了歪头，说：“挽卿，你来找我了……你终于来找我了……” 　　“过来，过来。” 　　她唤她过去，叶挽卿站在原地迟迟不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问道：“你不是在我后面么？为何比我先一步到了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人垂眸，那种不可觉察的神态简直和月式微一模一样，徐徐答道：“我找你，找了很久……” 　　“叶挽卿，我喜欢你……” 　　看着那张脸，叶挽卿心跳的厉害，尤其是那句喜欢，用这张脸说出来对她来说杀伤力极大。 　　不过晃神片刻她复而清醒过来。 　　虽说神态一模一样，可叶挽卿扪心自问，月式微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认识至今一句喜欢都没说过。 　　她明白月式微的性子，这种对她来说略显轻浮的话会失了她的身份，她是绝对不会说的，什么心事都不宣于面。 　　相反，叶挽卿见得最多的反而是月式微赧红着脸斥她荒唐。 　　想到这里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凝眸看着不远处的那张脸，斩钉截铁：“别装了，你不是她。” 　　“就算你再与她如何相像，你也始终不是她。” 　　【📢作者有话说】 　　1、记住那个披着斗篷手拿大砍刀的人。 　　2、这章短小，所以只有1条提醒。 251 ☪ 找人 　　◎真正的积怨林◎ 　　月式微踏入迷雾之中不久便遇见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 他站在一棵烧焦的青松面前，不停用手上的大刀往火堆里拨弄枯草，许是四周湿雾重火烧了一会便熄了, 只冒出一缕青烟。 　　“不行，不能熄, 好不容易烧起来的！”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宽大的兜帽将那人的脸遮得严实，听声音也不老, 月式微掀眸上下扫视，寒声道：“此处林深雾重, 不过白费功夫。” 　　那人忽然停了动作, 刀光锃亮, 头也没回, 声音陡然平静：“姑娘，能借我点火么？” 　　“好啊。”月式微面无波澜，直接将火丢到了那人身上。 　　火苗落到斗篷上的瞬间烧了起来, 那人面露惊慌伸手想解开身上的斗篷，可那斗篷像长在他身上一样撕扯不开，火蔓延到身上他开始凄厉的叫了起来, 恍若有焚骨之痛。 　　月式微只是冷眼看着，倏而问他：“不累么？” 　　那人动作一滞。 　　月式微扫了眼被烧穿的斗篷，继续道：“你双足悬空，分明是鬼, 是感受不到火焚之苦的，还要演下去？” 　　身份被人一眼洞穿，那人很快静了下来, 任凭火如何蔓延也没再叫一声, 只是站在那里, 直到周身烧成了一具白骨也始终拿着那把大砍刀。 　　“妖……” 　　“你是妖……” 　　那人抬起化作白骨的手指着她，忽然举起砍刀冲了过来，嘴里喊着杀。 　　月式微立在原地丝毫不惧，挥剑将其拦腰斩断，白骨哐哐啷啷碎了一地，下一瞬又消失不见，连带着烈火一道熄灭在大雾中。 　　有些鬼魂喜欢戏弄人，寻常是摸不着看不见的，但这里是积怨林怨气深重于是才能幻化生前具象拦在此处，普通的办法杀不死他们，只会令他们暂时消失，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再出现。 　　此鬼魂出现在这里拦路想必叶挽卿应当也碰见过了，只是不知情况如何。 　　月式微没有多留迅速往深处追去。 　　像叶挽卿一样，她也往前走了很久，越往里面身旁浓雾中舞动的鬼魂就越多，细细碎碎的有声音议论，月式微五感甚好，一字不差听的清清楚楚。 　　从议论她的身份到拎着砍刀扬言要杀她，时不时浓雾中还会伸出几双手拽她结果被她身上的金身烫得要死，惊鹊似的缩了回去，于是变成了远远尾随，像胡狼一般。 　　不知寻了多久那些口口声声喊杀的鬼魂忽而在一处倒下的青松前静了下来，雾中舞动的身影也没了踪迹，随之而来是死一般的沉静。 　　有些反常，月式微眉尖若蹙上前看了眼那棵青松，两人合抱般粗，从中间部分被外力折断，断痕很新，生长纹路也深浅不一凝着水汽，清晰可见。 　　未等细想前面忽然急速飞过来一团火，差点砸在她脸上，月式微娴熟避开，底下那棵倒下的青松却被火球击得粉碎，转眼满地的木屑残枝。 　　“是灵体……是灵体！”那些藏在雾中的鬼魂像是疯了一般，尖声吵嚷着“灵体”二字，更有鬼魂躁动起来，凑近渣都不剩的青松深嗅了一口气，高呼：“灵体！真的是灵体的气味！” 　　“是食物，独一无二的食物！” 　　话音未落那些鬼魂就像阵风似的冲向前去，边冲边嚷着好饿，好饿……蜂拥而至。 　　月式微沉眸看着眼前一幕，大概猜到了刚才那团火球是谁投过来的，天生灵体迄今为止她只见过一个。 　　犹豫片刻她还是跟着那些鬼魂追了过去，既然他在，说不定叶挽卿也会在。 　　抱着这样的念头穿过重重迷雾，最先映入眼帘的无数棵倒下的青松，还有浓雾中滚滚燃烧的火光，再往前走便看见了那个身影。 　　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少年，眼前蒙着白布，脸色发青死气沉沉，捏符文的手指苍白劲瘦，没有一丝血色。 　　雾太浓重将他紧紧团在其中，隔着距离看去只身一人陷在囹圄里孤立无援，凡是有雾的地方皆有鬼魂藏匿其中，时而伸出数十只手去拉扯他，虎视眈眈恨不得张嘴将其吸干。 　　少年像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回身捏符劈了一道雷火过来，月式微闪身躲过，地上焦土。 　　也是这一瞬那些鬼魂像是找到了机会前仆后继的涌了上去，扒在他的手上肩上开始啃食他的灵魄。 　　少年召出符文聚以灵力，可那些鬼魂太多了，从他的脚边乃至四面八方爬上来，打散了一群又有另一群扑上来无穷无尽。 　　这样下去他会被吸干灵魄活活蚕食在大雾里。 　　月式微看不下去，将手中的剑甩了出去，直直嵌在少年身前，地裂三尺，灵力化作金浪震荡而去，有如山海之势冲刷下了他身上爬满的鬼魂恶灵。 　　四周的雾气也瞬间被震开，现出一小块平地。 　　藏在雾中的鬼没了遮挡齐齐显现，方圆数米之内，凡是所见之处皆是要吃他的饿鬼，密密麻麻聚在他周围，看着头皮发麻。 　　少年身上已经有灵魄外泄，指节苍白险些连符都捏不住。 　　他半跪下来，肩上被吸出灵魄的地方闪着蓝白光亮，与他身上墨色衣物格外突兀。 　　少年看不见却隐隐察觉到有人在帮他，双手不自觉往前摸了摸，抚过饿鬼残骸蓦然触到了一把剑，剑身旁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月式微单手拎起剑他才恍恍开口：“很熟悉，我是不是之前遇见过你？” 　　他似乎有点清醒了，不像那般疯魔。 　　月式微垂眸瞥他，答：“雲城剑冢，我们见过。” 　　少年释然：“是了，是了，我说有些熟悉。”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符徐徐展开，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 　　月式微瞥了一眼，就是被她烧掉那张母符后剩下的子符。 　　“记得。” 　　少年抿唇，眉头微皱：“你说三日之后无论救与不救一定会给我答复，我等了七天。” 　　“你是不是忘了？” 　　说起这事，月式微始终理亏，如实道：“没忘，就是不想再牵扯这件事了，所以没联系你。” 　　“抱歉。” 　　少年默了一瞬，道：“你们修道的果然都不守信用，再也不信了。” 　　月式微垂剑，伸手将其扶了起来，接道：“如你所愿，玉娘已经离开了雀楼，我答应你的事也不算全然失信。” 　　少年站直了身子，捂着肩头溢出的灵魄有些痛苦，道了句“多谢”。 　　月式微还想问什么，那些恶鬼回过神又全都扑了上来，密密麻麻的一片，皆朝着少年身上外溢的灵魄而来。 　　她执剑抵挡，可他们数量太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回头看了眼少年问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跟着谁进到这里的？” 　　少年支吾了一会，答：“一名女子。” 　　月式微：“她人呢？” 　　少年摇头：“我循着她的心跳声追到了这里，后来被这些恶鬼所困，失了踪迹。” 　　到头来还是没找到叶挽卿的线索，不知她一个人迷失在这片大雾里的哪个角落。 　　她有些担心。 　　少年沉了一会，又道：“你救了玉娘，我答应你的事你问便是。” 　　“没时间扯这许多。”月式微打断他：“眼下先脱困要紧。” 　　如月式微之前所想，这些恶鬼寻常办法根本不能根除，不管杀多少次都会卷土重来，她们不能在这里耗费太久。 　　“你有没有类似剑冢那般镇压的符文？” 　　少年想了片刻，答：“有是有，可剑冢那里有亡剑为辅，若是单独拿出来只怕效用没那么强，压不住一时半刻。” 　　月式微结印将自己的剑置于其中，随即应声：“一时半刻足矣。” 　　“等会我会将他们困住一瞬，我说动手你便施符镇压，不能在此处耽误太久，我还要救人。” 　　少年只说好，双指作法画出符文捏于指尖随时等着动手。 　　月式微见状施法，等所有的恶鬼都冲过来之时翻掌落印，浩瀚金印倾覆而下的瞬间大喊动手。 　　刹那间少年手中的镇压符化一为百将恶鬼团团围住，一声收便连同金印铸成一道屏障，剩下的漏网之鱼也被月式微暂时收拾不成大势。 　　恶鬼数量庞大，这里只能撑住片刻，月式微敛剑欲走，哪知回头时玄服少年指着前方浓雾里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月式微五感灵敏，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传过来，倒是少年举动有些奇怪。 　　“没有声音。” 　　“有的。”少年驳道：“你听，有人在说话。” 　　月式微不觉捏紧了剑，但凡这少年有什么不对立刻不留情面。 　　她顺水推舟问：“什么声音？” 　　少年状况不对，好似又疯了，断断续续回：“有人在喊……风……清野。” 　　“风清野，对，就是风清野，他一定知道风清野是谁……他一定知道，我要去找他。” 　　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就追进了迷雾里，月式微脸黑的不止一点，竟有点后悔方才救他。 　　少年追进迷雾不久她也跟了上去，既有东西以某种手段引人追过去，那叶挽卿也极有可能在那里，总好过她一个人在雾中毫无头绪的寻找。 　　没多久，她跟着少年的方向，下一瞬竟一脚踏出了迷雾。 　　身后追的零星恶鬼也停了下来，像是不敢进入此处一般渐渐消失在了迷雾里。 　　她踏进来的地方没有抬头不见人的浓雾，有的只是一片火海，四周草木俱焚，除了远去的少年，她眼前还站着一个背影。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叶挽卿。 252 ☪ 吐血 　　◎囹圄◎ 　　大雾和大火将这里面隔成两个世界, 穿过了雾便是火海，外面有戏弄人的恶鬼，这里会有什么月式微却猜不出来, 只是目光落在那抹熟悉身影上。 　　“挽卿……”她唤她，她却连头都没回, 像是听不见一般。 　　有些古怪，月式微刚想上前, 不想对面忽然走过来一个人，一身蓝衣墨发垂腰, 长得竟与自己十分相像, 就连眉眼都是神似。 　　她恍然一瞬, 亲眼看见那冒牌货将人徐徐扶进了怀里, 再看叶挽卿，双眸半阖眼中无神，显然是被人给魇住了, 一时回不了神。 　　月式微霎时沉眸，脸也阴了三分：“放开她。” 　　那冒牌货不紧不慢：“凭什么？我们长得一样，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她是你的也能是我的。” 　　连语气都学的分毫不差。 　　叶挽卿还在对方手上，月式微只是周旋着问她：“你是谁？又为何要化作我的模样？” 　　那人抚了抚叶挽卿，答：“不是我要化作你的样子, 是她心里想的就是你，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月式微看着她的手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声音愈寒：“如今我来了, 人可以交给我了。” 　　那人却并不想放：“你自己问她, 看她愿不愿意同你走, 看看她是选你还是选我。” 　　月式微凝眉，渐渐失了耐心压着声音喊了一声叶挽卿，声音不算小却压抑着情绪。 　　叶挽卿靠在那冒牌货的怀里，像是听见了呼唤眉头也跟着蹙了蹙。 　　这细微反应尽数落到了月式微眼里，也一并被那人察觉，陡然变了面目，扶住叶挽卿的手渐渐成了血红色的利爪，钳着她的双臂使其不得动弹。 　　饶是如此那人也用着她的脸，声音发寒：“今天她走不出这里，你带不走她。” 　　“是她刚才在雾中将火借给了拦路的那只鬼，是她借火给了那只鬼！” 　　说着说着她声音猝而高亢，怒气不减，口口声声开始纠结起雾中发生的事，让人摸不着头脑。 　　月式微来时倒是看见了路边一只烧火的鬼，他也向她借火来着，只不过她直接将火丢到了那鬼身上，烧了他的衣服还看他演了一场戏，想必那鬼烧起的火应该就是叶挽卿借的。 　　虽不明原委，她还是尽量平静了语气，道：“我来时火已经灭了并未真的烧起来，况且四周大雾湿气重本就不易起火，就算挽卿真的借了火给那只鬼也并没有酿出大祸，为何不能放了她？” 　　那人两耳不闻，探着尖长的爪子死死钳住叶挽卿，表情逐渐狰狞：“是她借了火！是她借了火！就是她！” 　　不知为何挽卿借火这件事仿佛无端触怒了她，不管月式微如何解释她的嘴里颠来倒去始终只有这几句话，就像对风清野这个名字疯魔的玄服少年一样，无论跟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俨然已成执念。 　　人的执念可怖，鬼的执念更是如此。 　　月式微再抬眸那人的血色利爪已经嵌进了叶挽卿的皮肤里，衣服上侵染了一层浅浅的血迹，原本无神的双眸也因疼痛轻微颤了颤，隐隐似有苏醒迹象。 　　这鬼触及执念已有癫狂之态，再是好言相劝也无用，月式微不再客气，下一瞬便掌心握剑，一身清寒之气浩然如海。 　　寒刃银亮还未出手那鬼却先嚎了一声，目眦尽裂盯着她手上的剑，神态极具狰狞。 　　“刀！是刀！”她声音倏而沙哑，全然没了清冷腔调，那身假冒皮囊翻出红光宛如裂肤之痛，怒言：“拿着刀的，借了火的，都得死！” 　　人疯得很彻底，月式微沉眉敛了手边的剑，接道：“看清楚，这是剑而非刀。” 　　那鬼双目血红，嚷着：“是刀！是刀！拿刀的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又是刀又是火，此鬼对这两样东西似乎格外愤恨，光是看见就要取人性命。 　　气愤之余陡然化去了身形，成了一团血红色的人形鬼影，身子只有半截飘荡在空中，那双血色寒眸像是生前就被人剜去了一只，空洞骇人，另一只似乎也受过损伤淌着血泪。 　　全身上下大概只有那双刀片似的利爪厉害。 　　月式微懒得再与其争辩，趁着她在发疯又眼睛不好默不作声的绕到了身侧，一举挥剑荡散了钳制叶挽卿的那只手。 　　人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月式微飞身将她接住退到了两丈之外，垂眸一看手上竟全是血！ 　　她这才惊觉叶挽卿双臂上各划开着三道口子，出血看着不多只是因为伤口细深，被分开的皮肉相连减缓了出血，可那伤口稍微一碰就会外翻，积压的鲜血便涌出来。 　　也就是说那只鬼其实一直都是钳着她的骨头将其控制。 　　叶挽卿此刻虽还是双眼无神，可那对眉头已经疼的下意识蹙了起来，面色发白唇无血色。 　　这样魇下去只怕会失血过多死在梦境里。 　　月式微不敢再碰着她的伤口，只是让其双臂自然垂下，自己弃了剑转而揽着她的腰支着她，定住身子试着唤了她几声，她却只抿了抿唇再无其他反应。 　　一时半会唤不醒，月式微没有办法只得先施法稳住了其心脉，看其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忍不住微声斥她：“伤势如此之重都不愿意醒过来，你究竟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这个问题叶挽卿显然无法回答她，月式微护住她的心脉后将人好生放到了地上，起了一层屏障保她暂时安全，自己则拔剑立在了她身前。 　　此积怨林不知道还有多少险恶，她带着她便无法抗敌。 　　眼前那只半身鬼被她斩下了一只手，正痛苦哀嚎，看见她又捏上了剑顿时被刺激得怒海滔天，声音沙哑凶厉：“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过来，积怨林积怨林，不知是不是怨念所致，被斩掉的那只利爪又自己长了回来，她也在此刻意识到这里的鬼似乎和雾里那些不一样，好像是可以杀的，也是知道痛的。 　　月式微敛眸凝决，剑气浩荡而去，所过之处风火连天，剑气化作万千利刃飞驰，那鬼许是眼神不好躲避几回仍身中数刀，灵力聚成的刀刃插在身上于她而言犹如凌迟之痛。 　　只听得一声长啸，那只鬼垂头看向胸前密密麻麻的刀刃，眼中霎时血泪齐流，忍着剧痛拔下了深埋进心口处的那把寒刃，将其一掌击碎后如数拔出了剩下的，身上满目疮痍，全是深浅不一的窟窿，有新伤也有旧痕。 　　月式微仔细看了，那些旧伤口多是或横或纵的刀痕，是一刀一刀劈砍上去的，与她寒刃所伤的并不相像，倒是和之前在雾中遇见披斗篷的鬼手上拿的那种刀相似。 　　加之叶挽卿借火的事，她也隐隐觉得这两者之间生前八成有些恩怨，不然何至于要打要杀。 　　未及深想，那鬼身上血气弥漫，怨念之深难以遏制，从身上拔下的一把把刀刃也忽而刀尖调转朝向她而来。 　　月式微闪避极快，余下的被她挽剑尽数撇开，飞速嵌进地里激起一阵扬尘。 　　这一幕落入眼中，月式微有些惊讶，这鬼不仅知道痛甚至还能化了别人的灵力为己所用，与普通鬼类有着本质区别，着实奇怪。 　　正不得其解，谁知地底下又爬出了无数只一模一样的鬼，他们破土而出，将方才嵌进地里的那些刀刃捏的粉碎，连渣子都没剩下，嘴里喊着“刀，是刀！杀了她们！” 　　“杀了她们！” 　　“杀了她们！” 　　…… 　　眼前的阵仗早已不像寻常恶鬼所化，月式微也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东西，像鬼却比鬼恐怖千倍。 　　他们齐齐嘶叫着扑过来，血眸利爪杀气腾腾。 　　月式微来不及多想，一剑挥去将近处的砍杀，回头看了眼叶挽卿，她还未醒却已有东西爬到了身边，浑然未觉。 　　“叶挽卿！”她唤了一声，尾音都在抖，奈何对方只是动了动眉头，眸子半垂毫无生气，什么动作也没有。 　　月式微头一次心里这般没底，看着那些东西接近她眼中杀意渐起，下一瞬长剑脱腕，震荡的剑气比人先一步到了她身边，将爬在身边的生生震开数米。 　　确认叶挽卿安全得以喘息她才再度回身，不想那些利爪已经从脚下爬了上来，偏这些鬼一样的东西竟连金身也不能奈何，张着血口就要杀她。 　　她凝神施法，一掌一个纷纷打落下去，可是小腿处还是被划开了一道伤口，又深又细往外渗血。 　　暂时得以脱险，所见之内无不是奇怪邪物前仆后继，就连叶挽卿处方才震开数米的也都爬了回来，如此囹圄举目皆是绝望。 　　月式微来不及思虑太多，双手结印，翻掌便是金光阵阵往四周席卷而去，眉间祥云印忽明忽暗，随后一声巨响，杀声顿止。 　　火光明灭，长风滚滚，草木摧折，百里之内所有的东西，活的、死的都消失殆尽，她孤身一人站在空荡处，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喊杀的邪物一个没逃掉，全都死了。 　　此次费神又费力，月式微眼底有些倦意，迈着淌血的步履缓缓走到了叶挽卿身边，她的剑定于身前，屏障内的人毫发无伤。 　　“我带你离开这里。” 　　随后拔剑俯身，指尖还未触及她的脸就被一阵声音打断。 　　是土崩。 　　月式微回头看去，只见土层之下又接连爬出了无数那样的东西，无穷无尽源源不绝。 　　“杀了她们！” 　　“杀了她们！” 　　“杀……” 　　场面令人骇然，像是无底洞一样杀不尽，杀多少来多少。 　　月式微敛眸，藏起眼底疲倦，冷冷吐声：“没完没了，这样的东西究竟还有多少，这便是……真正的积怨林么？” 　　无人答话，她重新覆好了叶挽卿身边的屏障，自己拎着剑徐徐起身，独自面对千军万马。 　　恍然抬眸的一瞬她仿佛看见了遍地尸骸，那个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场景。 　　她知道，这鬼一样的地方已经开始侵蚀她的意识，也图谋着给她打造一个像叶挽卿一样的梦境，做一个囚笼。 　　不过所幸，梦里的场景只闪过了恍惚一瞬，她千年修为，坚如磐石，还不是那么容易被蒙蔽的。 　　月式微拿着剑，回眸撇了一眼叶挽卿，眉尖若蹙，随后回过头看向脚下爬过来的东西，她想着，此劫应该可以安然脱身的。 　　杀声不绝于耳，逐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执剑，周身寒意不断往外倾泻，不知怎的渐渐起了一阵寒风，不过片刻的功夫脚下火烧过的地方竟结出一层冰霜。 　　霜雪不断向外圈蔓延，凡是寒风到过的地方先是霜再是冰，不一会便绵延数米之外，那些爬过来的邪物刚触及她的脚尖就被冻得严严实实，冰雕一般。 　　原本野火弥漫的土地上犹如开出了一朵朵冰蓝色的霜花。 　　月式微立在中间，长身如雪，目无毫尘，仿佛尘世中任何的七情六欲全都被那张冷到极致的脸隔绝在外。 　　“你们要杀，我奉陪到底。” 　　话音刚落，她挽剑往身前一杵，剑身瞬间没入地里三分之一，随之而来便是数九寒风倾轧而下，月式微覆手为印，阵阵金光刺眼夺目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地面刹然崩裂，沉坑一仗之深。 　　冰裂数米，那些爬上来的没爬上来全都死在了坑里。 　　饶是如此，还是不断有新的从崩碎的地里重新爬出来，像是甩不掉的蛆虫一样穷追不舍。 　　他们的怨念之深简直无可丈量，让见惯了场面的月式微也不禁胆寒三分，纵使她有通天的本领可这样杀下去也不过是白白损耗修为，总有新的爬上来要杀她们。 　　积怨林，到底积了多少怨灵，她杀不完也不想知道。 　　呆的越久，她杀得越多此地的怨气就越重，她受此地影响便越大。 　　月式微掀眸看去，断石枯木，几番损耗修为她的意识也开始分崩离析，眼前时而一片血色，到处尸骸，血流漂杵，耳边剑鸣嘶喊，是她梦中的景象；时而又是一阵清明，前有邪物，后有挽卿。 　　她强撑着意识回神，挥剑抵御邪物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叶挽卿。 　　她还未醒，血止住了脸色也没那么差了，只是往常那样明亮的眸子此刻却是无神，暗暗的没有光。 　　月式微眉头紧锁，抿了抿干裂的唇，她不甘心，她是绝不甘心折在这里的。 　　“叶挽卿！”鬼使神差的她喊了一声，每一个字都在发颤。 　　“你还不回来，你就要死在这里了知不知道！” 　　月式微要强撑着不断被影响蚕食的意识，还要不断注意着面前扑上来的邪物，加之之前消耗的修为，她此刻真的有些累了，在这里鏖战数个时辰就是神仙来了也招架不住。 　　眼前不断闪过梦中血淋淋的画面，越来越频繁，虚实之间她的意识不停徘徊，趁着还算清醒快速解决完面前扑来的邪物，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叶挽卿，唤着她的名字。 　　“你的梦里究竟有什么？是什么值得你流连不愿回来？” 　　“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我究竟用什么办法能将你带回来？” 　　“你告诉我……” 　　她一连问了许多，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回音，最多只是眉头动了动，眼中依然灰暗。 　　月式微来不及看她有多少反应，收回目光，又是一剑斩了冲上来的邪物。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个时辰，月式微苦苦坚持，身后便是叶挽卿，再是退无可退。 　　从天亮打到天黑，提剑的手腕都快麻透了，虎口泛白止不住的抖。 　　她累极了，身上也零零星星出现别的伤，或大或小洇洇血迹。 　　片刻之后，她将剑立于身前再次嵌进地里，剑身上流溢的金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在她身边聚成屏障，让她得以喘息。 　　停下的瞬间，疲倦之意像是深夜的潮水袭遍全身。 　　遥想之前，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凶险的地方，也没有接触过这样奇怪的怨灵，更没有让自己陷入过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 　　月式微垂手抚了抚叶挽卿的脸，指尖划过眉眼、挺翘的鼻尖、还有淡粉的唇，她再次问出了心底疑问： 　　“究竟是什么让你不愿回来？叶挽卿……” 　　这句话她问了好几遍，到此时再问似乎也意义不大。 　　月式微本想运功疗伤，可诸事不顺，她坐定没多久额上便开始冒起了白汗，就像之前修炼时那般心神不稳。 　　强撑了一会喉间竟涌上一丝腥甜，无端咯出了一口血。 　　月式微撑着身子，捂住心口处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气，身上冷汗直冒。 　　她稍稍缓过神，看着那摊血神情复杂，片刻之后再次坐定，可效用却适得其反，反噬来得竟比之前更加强烈，又生生呕出一口血。 　　如此接二连三，脸都咳红了大半，原本好端端的不知为何生出病入膏肓之态。 　　她意识恍惚不再尝试，擦了擦嘴角的血，尽量调息以求平和，丝毫没注意到叶挽卿脸上神情有了变化。 　　待她再次睁眼时，叶挽卿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眼中徐徐有了光亮，手忽然抽动猛地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月式微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定神看去才发现不是，叶挽卿刚醒也有些恍惚，目光聚焦在她脸上时倏而有了神采，神色十分紧张地凑过来贴到了她的心口。 　　“你做什么？”月式微瞥她。 　　叶挽卿置若罔闻，过了一会才如释重负：“太好了，有心跳，是活的。” 　　对于她沉浸在梦中不愿回来的事情，月式微心中还有芥蒂，刚想问却看见叶挽卿眼中似有泪光，一时愣神，还是先拂袖给她擦了擦眼泪。 　　“怎么了？哭什么？” 　　只是寻常的一句话叶挽卿却险些崩溃，道：“你不知道，方才有好多人要杀你，我拼命地救你，拼命地救你，可总是追不到你，我看见你受了好多伤，一个人站在远处，我唤你你也不理我……” 　　“后来我好不容易追到你了，可是你的心却是冷的，不会跳，我好害怕，差点以为你死了……” 　　她边说脸上边流露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看见月式微又是笑又是哭的，忍不住又凑上去听了听她胸膛里的心跳声，抹了抹眼泪直说万幸万幸。 　　回过神来才看见月式微嘴角未擦干净的血渍，上手摸了摸还未干。 　　“你怎么吐血了？”她问，眼中惊讶。 　　月式微若无其事擦了干净，拂开她的手只说没事。 　　“又是没事，你哪次说没事是真没事？” 　　“真的没事。”她顺水推舟指了指屏障外面那一群邪物，道：“就是方才同他们交手的时候受了点伤，不碍事的，我稍稍调理就好了。” 　　叶挽卿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引到了屏障之外，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本来识破了面目来着，后来就没印象了。” 　　月式微恢复了些气力，解释道：“你那是魇了，若是醒不过来就会死在里面。” 　　“好在，还算聪明，自己醒了过来。” 　　叶挽卿吸了口凉气，越发觉得此行九死一生，掀眸看着外面那些可怖的鬼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要杀出去么？” 　　她自觉躺了太久，得活动活动，月式微却摇头：“不可，我试过了，这些东西是杀不完的，呆久了还会影响心智。” 　　“这屏障坚持不了太久，既然你醒了，我们离开此处就好，不必再有牵连。” 　　说罢起身准备敛剑，叶挽卿应了声好，又想起个人：“玄服少年呢？他应当也是进了迷雾才对，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碰见他？” 　　月式微沉了沉，旋即开口：“半道救了他，后来听见这里有人喊风清野，到这之后失了踪迹，我才遇见了你。” 　　“说起来，我还有些话想问他。” 　　二人目的一致，月式微重整旗鼓，不再纠结于杀了那些东西保全身边的人，而是用剑劈开一条生路携着叶挽卿离开。 　　之前玄服少年离开的方向月式微还记得，沿着那个方向追去没多久果然看见了一个身影。 　　他眼睛上蒙着白布，半跪在地上，四周倒是没什么鬼怪缠着他，也没人对他喊打喊杀。 　　叶挽卿笑侃：“为何此处这么宁静？方才我们可是从血窟里逃出来。” 　　月式微意识依旧有些恍惚，回神道：“你入雾中时是不是借了火给一只鬼？” 　　叶挽卿点头，她继续道：“你借火，我亮剑，恰恰这两样是那些东西执念怨恨最深的东西，所以才如此凶神恶煞。” 　　“玄服少年进来时并未借火，用的也是符文，许是因为这个故而无人为难。” 　　【📢作者有话说】 　　月式微吐血这事下一章会说原因 253 ☪ 还我 　　◎虚实◎ 　　月式微脚上还有点伤, 落地的时候脑中又没来由的闪过一帧画面，险些踉跄，好歹是撑住了没显露出来。 　　“你怎么都落到我身后了？”叶挽卿料理着手臂上的伤口, 指尖掐着一团火回头等她：“可是之前伤得太重了？” 　　月式微只是好端端的站着，道：“没事, 就是有点累罢了。” 　　叶挽卿不信，小跑着过来借着火光仔细查看了一番, 倒是没有发现很严重的外伤，就是小腿和手臂上有些和她一样的伤口, 只要疗伤一会便能好, 这才堪堪放心：“若是不舒服可不能瞒我。” 　　“我知道。”月式微满口答应：“先去看看那个少年吧, 就在前面了。” 　　此时天暗, 凉风微起，二人走了不远就看见半跪在地上的玄服少年，正独自一人垂着头在身前的黄土中摸索着什么, 叶挽卿接着火光看了，那块空地上分明什么都没有，只有扬尘弥漫。 　　“他在做什么？”叶挽卿不解。 　　月式微摇头也未说话, 叶挽卿上前躬身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少年嘴里嘟哝着“风清野”三字，顿住了手。 　　看着他只因自己一句话在黄土中摸爬滚打为寻一个早已忘记的人，叶挽卿心头涌上些许愧意，她或许不该再提起这个名字的。 　　犹豫一瞬她还是躬身拍了拍那少年的肩, 道：“这里就是一片黄土，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你要找的人。” 　　少年双眼蒙着白布, 闻声愣了, 呢喃道：“怎么会呢……我明明就感觉到他就在这里, 风清野就在这里。” 　　他说着捧起了一捧黄土举到叶挽卿眼前：“你看，你看看，风清野就在这里，我感觉得到，他明明就在这里……” 　　“风清野，他就在这里，就在我面前，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叶挽卿不再言语，垂眸看着他身前的这片黄土，他每刨一下就会起一阵扬尘，原本结实的土面也生生被他徒手挖松了，指甲里全积着秽物，用力过猛右手虎口处的那条长疤都裂开了一条口子，不见有血流出来。 　　这架势不知一个人在这里挖了多久。 　　他属实有些疯魔，叶挽卿看不下去，或许这块地底下还真有他要找的人也说不定，回头看了眼月式微之后自己动手帮他在原地炸出了一个深坑。 　　四周黄土飞溅，火光照耀下深坑却不见任何尸骸或者遗物，黄土之下还是黄土。 　　叶挽卿蹲下抓起了一把黄土看了看又撒进坑中：“这里分明什么都没有，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玄服少年慌了神：“怎么可能？他明明在的，我能感觉得到，风清野，他在的，他真的在这里。” 　　他执念太深，月式微瞥了一眼出手将坑填了回去，道：“再找下去那些东西就要追上来了，到时候我们三人恐怕都走不掉。” 　　“至于风清野，日后再寻未尝不可。” 　　少年固执：“不行！这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下次、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这么多年我一定要知道风清野究竟是谁！” 　　说罢俯身陷到了黄土里，双手在呛人的尘土中反复摸寻，整个人像在里面打滚一般。 　　叶挽卿见状看了眼月式微，正想着要不要将其打晕扛出去算了，谁知下一瞬不远处传来响动，夜色之中那处渐渐泛起红光，正不断往这边接近。 　　一语成谶，那些东西果然追了上来。 　　月式微眉尖若蹙，冷声道：“没时间了，先撤到雾中我自有办法出去。” 　　叶挽卿二话不说揪起地上的少年就要走被他甩开：“我要找风清野，我不走……” 　　此人固执得要命，她一跺脚便也来不及管他了，手上捏着火苗看向月式微，却恍然瞥见她扶剑支着身子脸色发白。 　　意识到不对劲，叶挽卿第一时间赶到了身边却被她推开：“走啊，你先走，别过来。” 　　叶挽卿攥紧了她的袖子，不敢离开：“我不走，你是不是瞒着我了什么？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 　　月式微没时间跟她解释，只要一抬眸眼前便是无数次在梦境出现过的画面，遍地尸骸，血都流到脚下了，就连自己的衣裙上也都沾着血。 　　她已经深受此地影响，意识被蚕食，一帧一帧的画面闪过几乎辨不清虚实。 　　“走啊。”她冷着声音再次推开叶挽卿：“再不走一个都走不掉，我说了你先去雾中等着我，我很快……” 　　“一个两个都不走，你这个样子我怎能放心？休想就这般抛下我！要走一起走。”叶挽卿义正言辞，伸手向她讨要起东西来：“之前我在剑冢得的那把剑，还我。” 　　月式微掀眸看她：“他们是杀不完的，你这样只会和我一样被蚕食意识困在这里。” 　　叶挽卿却不在乎：“困便困了，我不怕，剑还来。” 　　她做事从不考虑后果，有些事一拍脑门就做了，与月式微截然不同。 　　月式微犟不过她也不再强求，凝腕拿出了剑递给她：“你手臂上还有伤，不要被他们近身。” 　　叶挽卿点头应了好，拿起剑去了。 　　那些东西来的很快，就连附近原本安静的地面上也开始钻出一些怨气颇深的东西，叶挽卿离她并不远，大概三四步的距离御敌，月式微稍缓了口气尽量沉下心抛去杂念帮她顾后。 　　至于玄服少年，他独自跪在地上在空无一物的黄土之中找一个根本就不存在人，对四周的状况视若无睹。 　　月式微她们自身难保便也没去管他，料想着他未借过火亦未曾拿过刀剑那些鬼怪邪物不会将他怎么样。 　　她这般想着又看了眼叶挽卿，她长剑在手倒是打在兴头上，月式微从未教过她刀剑，许是看过不少自己拿剑杀敌的样子，因而她的一招一式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影子。 　　彼此快相伴一年，她光看竟也学得像模像样，就是速度慢了些，只要不被近身杀这些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晃神的功夫，玄服少年身边忽然也爬出来一只鬼怪邪物，浑身血色手长利爪，将急着找人的少年骇了一跳，他天生灵体虽蒙着眼但这么近也能感知一些。 　　何况此物大凶。 　　那鬼东西头朝前就看不见身后，伸着利爪就朝月式微身后潜行而去。 　　月式微拎着剑时时注意着叶挽卿，自己状况刚好一点便想唤她一起离开，不可在此纠缠太久，不曾想还未开口身后忽然有声音打断了她。 　　“小心！” 　　她猛然回头，正好看见一只邪物绕到了身后欲要刺她，千钧一发挥剑斩杀才没让其得逞。 　　脱险后看向玄服少年，他却不知怎的愣了神，反应过来垂头看去，只见一只血红色的利爪从背后直直穿透胸膛，刺破了他那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 　　“心…我的心……” 　　话没说完又是一根利爪穿透那具绵薄的身躯，少年跪在地上僵直了身体，百布蒙上的双眼下淌出泪光。 　　“好疼……” 　　月式微冷面，迅速闪到其身后利落的斩杀了那只邪物，两只穿透身体的利爪随即拔了出来，于心口留下了两处半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没有血流出来。 　　“你没事吧？” 　　少年身子僵了一瞬，跪在地上撑住身子摇头：“没事，就是好疼……钻心一般。” 　　话音刚落他身上开始泛起和那些邪物一样的血光，一时之间红光愈胜，打在月式微脸上像是无端染了一层血。 　　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身上的变化，锥心之痛开始蔓延四肢百骸，每一处都像是劈筋斧凿般，疼得百肤抽搐，有几处血光尤其刺眼，包括方才胸口的两个窟窿。 　　叶挽卿余光扫过也被这边的景象惊诧：“他怎么了？身上的红光是怎么回事？” 　　月式微看着那几处尤其显眼的红光，胸口有三处，四肢和背上也各有不少，越红越亮的地方伤口越大。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说不知道。 　　此切肤之痛少年咬着牙实在坚持不住，感觉整个意识都在无可挽回的崩塌，一时之间，红光冲天，一声痛苦嘶鸣后脑中恍然清明，开始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像是从前的事。 　　脑海中徐徐出现一个人，少年也是像此刻一般跪在地上，那人居高临下一双眼睛严厉地审视着他，斥声问他：“你可知错！” 　　这是他从前的记忆，少年觉得如此陌生，只是看着那人心底油然而生的惶恐，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回了声：“爹，儿子何错？” 　　“孽障！”那人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毫不留情面。 　　那一脚真是钻心的疼，他爬起身捂着心口却发现如擂鼓一般，刹然失神吓得缩了手，是心，会跳动的心，鲜活的，就像生前一样。 　　这样久违的感觉还未高兴多久，他爹爹又发了话：“孽障！你还修不修符箓之术？” 　　少年骇然，立马磕头辩解：“爹，儿子喜欢符箓之术，儿子是真的喜爱符箓之术，儿子答应爹爹一定不会误了修行的，求爹爹成全。” 　　“逆子！”那人声音浑厚陡然高亢：“死性不改的东西，看来我今日不动真格你是不会悔改了！” 　　说罢裂石之声猝然而下，片刻之后少年恍恍抬头，只见一门巨大的斧头分毫不差的劈在了自己右手的虎口处，整个拇指与手掌几乎完全分离，血溅三尺之远。 　　“如此不知悔改，不如我今日废了你的手，看你今后如何画符！” 　　伤之深，少年看着自己几乎废掉的右手久久失神，嘴唇止不住的颤抖，一时之间连疼都忘了个干净，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泪水顷刻决堤。 　　“不……不！” 　　身心共同的巨大创伤迫使少年清醒过来，周身的红光也在这一刻达到鼎盛，这就是他从前零碎的记忆，这就是他右手虎口那一条丑陋大肉疤的由来，竟是他爹，是他爹废了他的手。 　　残酷真相几乎疼得他椎心泣血久久难以平静。 　　他所记起的往事只此一件，偏偏是最痛彻心扉的一件。 　　清醒之后他身上的红光渐渐淡下去，化作无数星子落进了少年之前挖开的那一小块黄土上，血红星子聚集在一起缓缓凝成了一个人形。 　　那人形愈来愈清晰，最后竟生生化作了少年的模样，除开那块蒙在眼上的白布简直就是一个人。 　　少年跪在地上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问：“怎么了？” 　　月式微含眉深蹙，答：“你之前挖的那块地上躺着一个人。” 　　“真的么！是不是、是不是风清野？是不是他……”少年脸上似有希冀，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那方眉眼，激动地嘴中呢喃：“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我的感觉不会出错的，一定是他，一定是风清野。” 　　“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 　　可很快他的脸色变了，笑容肉眼可见地消失：“他为何长得……如此像我？” 　　“不可能……不可能！”他面露惊慌又去摸那人的右手，直到摸到了那条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肉疤。 　　“怎么可能？怎么回事？他为何和我一样……”他瞬间手足无措，跪在地上求问月式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月式微眉目深沉，道：“你还不明白么？” 　　少年如遭雷击：“你、你什么意思？” 　　月式微直言：“你就是风清野，风清野就是你，一直都是你。” 　　“怎么可能！”少年显然难以相信：“我找了他这么久怎么会是我自己呢？怎么会……怎么会，这让我如何接受……” 　　“我怎么会忘了我自己，这么多年……我苦苦找寻的人一直都是我自己。” 　　他恍然失神，没再说话，像是接受又像是不解。 　　彼时叶挽卿酣战已陷入疲倦，月式微只能等他自己消化，然后飞身去帮叶挽卿先脱身。 　　一只邪物照着她的脸直冲而来，叶挽卿一脚蹬在她的头上借力往身后翻去，谁知另一只挥着利爪正等着她坠下将其撕碎，她有把握脱身只是要受点伤了。 　　打定主意挥剑而去，下一瞬那邪物忽而长嚎一声，还未看清人便先落入月式微怀中。 　　“你怎么来了？刚才瞥见红光，他怎么样了？” 　　月式微抱着她安然落地，道：“没事了，只是以后得改口唤他风清野了。” 　　“啊？”叶挽卿颇感意外：“这未免太突然了。” 　　月式微神色平静：“是有些突然，虽没找到风清野，可他寻回了自己，算是喜事。” 　　叶挽卿颔首：“地上躺的那位虽像他，却也未必，为何如此笃定？” 　　方才她借机瞄了几眼，未尝不是巧合。 　　月式微知她要问的，答道：“是未必，但这里若是他的生前的葬身之地就说的通了。” 　　“别忘了，他没有心跳，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 　　叶挽卿恍如醍醐灌顶，如果他当初是死在了这里那他非要指着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空地找风清野就说的通了，因为那里就是他当年身死的地方，死前应该留了部分灵识之类的，他自然熟悉。 　　“那他的尸体为何又被人带走了？”她问。 　　月式微摇头：“许是跟他天生灵体有关，不清楚。” 　　二人说罢徐徐看向风清野处，只见他枯坐在原地，身前那具与他神似的尸身已经化作星子消逝。 　　月式微执剑，一剑劈散了面前聚拢而上的鬼怪邪物，然后携着叶挽卿往雾中赶去，擦过少年的身边时问了句“风清野，走不走”，对方抬脸像是扫了她一眼，像是还没回过神一般，答：“走，该走了……” 　　话音刚落，月式微敛眸的刹那不远处的林子里依稀杵着一个身影，尽管天黑得没什么光亮，但此处是有零星火光的，那一瞬间她看得很清楚，明明就有一个人影立在那里。 　　她向来五感奇佳绝无可能看错。 　　凝眸再看她还是瞥见了那抹隐在暗中的身影，可很快和那个身影一起映入眼帘还有血一般的红，瞬息之间红黑景象相互切换，眼前逐渐重合出一帧帧血肉横飞的场面。 　　尸骸、血海、还有耳边凄厉的尖叫。 　　“你怎么了？”叶挽卿看着她头冒白汗，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问了一句，月式微回神扶着额头只说没事，可她的声音都是有些抖的。 　　叶挽卿怕出什么事，只得拉着她先踏进雾中再细问。 　　一进雾里陡然冷了几个度，四周白茫茫一片，但好歹身后那些东西没追过来了，雾太重，跟她们一起进来的风清野不见了踪迹，她拉着月式微一刻也不敢松。 　　本想开口问什么，月式微情况却有些严重了，强撑着精神指了条路：“先别管我，往东走一直走便能出这片雾，先出去再说。” 　　叶挽卿看她状况不敢耽搁，忙拉着她便飞速往东边去。 　　“你坚持一会，等我们出去我就能想办法救你了，千万别睡！” 　　月式微全身冷汗直冒，眼前仍旧是虚实来回切换，心神十分不稳，连手都在抖。 　　恍惚间，她好像入了梦一般，身子轻飘飘的像是被人托着，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随后响起一道男声：“吓着了，还烧的不低，这样下去可不行。” 　　那声音月式微没少听，蹙了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会是钟离氏的声音？她明明在雾中，和叶挽卿在一起。 　　疑虑未消，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封息草或可一试，保她平安长大。” 　　后来她又断断续续听见很多对话声，好像都是关于自己的。 　　“式微，式微，你醒醒，我们到了。” 　　叶挽卿拍了拍她的脸顺利将其带出了迷雾，跑了一夜，彼时旭日初升，可连唤几声也不见她醒，刚要施法身后响起了人声。 　　“你们出来了？” 　　她回头，看见了龙族三位长老，玄溪瞥见地上躺着的月式微面目肃然：“她怎么了？” 　　叶挽卿心中焦急，忙道：“快救救她，这几日她总不对劲，也不让我告诉你们，没成想今日竟……” 　　泷祝本就看她不舒服，此时见人出来也没好脸色，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挥开了她：“定是你这妖孽，若她有个什么闪失拿你是问！” 　　说罢施法探脉，片刻之后脸色大变：“怎、怎么可能……完了完了。” 　　说完往身后一跌，一脸匪夷所思：“心魔，月儿竟生了心魔！”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更晚了几分钟，就差一点点(气呼呼) 　　1、风清野的事后面全部会说 　　2、月式微最后梦境中听见钟离氏说的话全是真的，不是她的幻象，之后会说 　　3、钟离氏真的在这里出现过，不过是很久之前，下一章应该会说 　　4、是的，她有了心魔，心魔和执念不一样，这个区分我后面有机会也会说。 254 ☪ 心魔 　　◎永不背叛◎ 　　心魔, 叶挽卿听见这个词的时候身形一恍，目光垂落在月式微身上始终难以相信。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有了心魔呢，她自然是不信的。 　　恍惚的又联想起这几日的情形, 每每坐定修炼时月式微总是无故心神不稳，额头上的冷汗擦也擦不完, 严重时身子都撑不住，又让她不得不信。 　　她是要仙考的, 怎能有心魔呢。 　　叶挽卿只觉天都要塌了。 　　“不会的……这其中会不会是误会？”她回过神迫切地看向三长老泷祝，只希望是错觉。 　　泷祝跌在地上直到被五长老苍墨扶起都没缓过来, 不愿相信, 惶然半晌听见她的质疑脸色顿时由哀转怒, 一挥袖拂开了苍墨什么也顾不得了。 　　“妖孽……定是你这妖孽！” 　　嚷着就要冲上前撕碎了她, 被四长老玄溪拦了下来：“三哥切勿冲动啊，蛇妖说的不无道理，眼下探清楚心魔是不是真的要紧, 她们在里面走一趟万一只是短暂扰了心神也说不准。” 　　泷祝怒颜未改：“我亲自探的怎会有错！定是这妖孽坏的事！” 　　话音未落就要取她性命，玄溪先一步拦在了叶挽卿面前，极力相劝：“不可！不可杀她！月儿醒了若是寻不见人是要生气的, 眼下我再探探再言其他未尝不可，三哥，难道你忘了二哥的嘱咐么？” 　　先族长死后也就二长老压得住他，玄溪一向拿捏的清楚。 　　此话一出泷祝果然停了手, 看着叶挽卿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罢！你探你探，若真是心魔我定要揪出让月儿生心魔的是什么，将其碎尸万段！” 　　好歹是暂时劝住了, 现场总算消停了一会, 玄溪缓步上前蹲下开始探起了月式微的脉。 　　如蛇妖所说她的心神如今十分不稳, 心中似有一团郁结之气久而未散，就连周身游走的灵气也裹上了一层黑雾，时明时暗，难以捉摸。 　　只过了片刻，玄溪脸上的神情悄然发生了变化，再看不见一丝笑意，徐徐收了手。 　　“如何？”泷祝压着怒气：“可是心魔？” 　　玄溪扫了眼叶挽卿，最终落到他脸上，缓缓开口：“确是心魔无疑。” 　　泷祝登时怒火难遏指着叶挽卿便论起罪来：“我说什么来着？果是心魔不是？平日里叫你们不要由着她的性子同这妖物混在一起！如今怎么样，偏偏应验了不是？此时不杀这妖女还要待到何时！” 　　他怒火中烧就要动手，玄溪却再次拦了他。 　　“你还拦我！”泷祝意外：“她是妖女！她可是妖女！月儿年轻胡来也就罢了，连你也……” 　　他噎了噎，玄溪打断：“三哥，我们是一家人，岂会不担心月儿，只是她如今生了心魔又不知原因，眼下想办法解决才是上策而不是在这里空口白牙的诬陷一只蛇妖。” 　　“事有轻重缓急啊，三哥。” 　　泷祝俨然听不进去：“解决？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办法解决？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办法！” 　　这话一字不差的落进叶挽卿耳朵里，她拎着剑站在原处心尖一颤，忙问：“式微……不，我是说她真的如此严重么？竟到了没有办法解决的地步？那她的仙考怎么办？会不会受影响？” 　　一连问了许多，仙考关乎整个龙族的生死，月式微一路走来已经耗费了这么多，若是因此影响仙考她定然十分难过，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难得你还关心这个，也不枉月儿护你一场。”玄溪转过头看她：“放心，虽说是心魔但只要能照着完成仙考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就是修炼起来有些麻烦。” 　　叶挽卿松了口气，又道：“那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只要能帮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说到这个玄溪黯然一瞬，答：“心病还须心药医，弄清楚她为何生心魔便好办了。” 　　泷祝斥声：“说得好听，心魔若是这么容易弄清楚我等还用得着在这里愁眉苦脸？要想根除绝无可能！” 　　苍墨也叹：“这可是我族最有天赋的孩子，怎么就……哎。” 　　叶挽卿的心转瞬又提到了嗓子眼，默了一瞬：“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有的。”玄溪忽而应道：“还有一个办法。” 　　闻言泷祝却脸色陡然一变：“你是说……不可啊，断不能去找他，那人阴险的很指不定给我们下了多少套子，绝对不可！” 　　苍墨犹豫一会，接道：“这次我站四哥，或可一试。” 　　叶挽卿不明白他们说的另一个办法是什么，刚想开口问泷祝暴跳如雷：“不行！我绝不同意！月儿断不能交给他！” 　　“你们两老糊涂我可不糊涂。” 　　一时僵持住，谁也不让谁，泷祝暴性子更是差点和苍墨打起来。 　　“兄弟阋墙，这等场面当真少见。” 　　空林中倏而走出了一个人，一身浅云，怀里抱着球球，风一吹传出一阵铃音。 　　几人目光迅速落到那人身上，钟离氏只是笑了笑：“好久不见，各位。” 　　“球球乖，同几位叔叔打个招呼。” 　　怀里的女娃娃眨着一双眼睛扫过众人，她不爱说话就只挥了挥手。 　　泷祝见他更臭了脸：“你来做什么？” 　　钟离氏随即将怀里的球球放了下来，任其摇着两鬓的玉铃铛跑到了昏迷的月式微身边，他则立在那处绿林之下，落叶纷然温润如玉，这才开口：“我想着你们这会应该需要我，所以就来了。” 　　说完还垂眸瞥了眼地上的月式微：“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泷祝面露不快：“别以为你跟先族长有点交情便得寸进尺，我是不会把月儿交给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钟离氏不紧不慢走过来，掀眸道：“你知道的，我不会伤害月式微，她所有走过的路受过的苦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从未干扰过她一分一毫，你不能蛮不讲理说是我带给她的。” 　　“毕竟我除了知道，什么也没做过。” 　　“况且心魔这事我熟悉，眼下只有我能帮她。” 　　这一番话将泷祝噎得没回过神，叶挽卿看着钟离氏先开了口：“你真有办法除了她的心魔？” 　　钟离氏坦言：“得先看看才能知道，我也没有全然的把握。” 　　他说这话便是有些办法，不算全无希望，叶挽卿自然万分愿意，在场几位长老之中也只有三长老泷祝怒气腾腾。 　　玄溪看不过去，总不好拖着月式微的状况不管，便说：“且让他看看也无妨，若有办法自然再好不过，就是他真要动什么手脚还有我们三位做叔叔的在旁边看着。” 　　“只是你咬着不放，耽误的终究是月儿，拖得真出了什么事到时让二哥知道了少不了拿你开瓢的，何苦呢。” 　　其中的轻重缓急他掰开了揉碎了说与他听泷祝脸色悄然变了，只是方才气的要吃人这会拉不下脸面，抑着怒火甩下句话：“这可是你们非要做的，我可拦过你们了，万一出事二哥问起来别想带上我！” 　　“我这会就跟二哥传信说明此事，等着他来了痛骂你们才好！哼！” 　　说罢急急传了一封信，瞥见在场几人像见了仇敌一般，尤其是叶挽卿和钟离氏。 　　得了应允，玄溪转身朝月式微走去，球球正蹲在她身边悄摸的抹眼泪，看着月式微眼睛红红的。 　　玄溪躬身抹了抹她的眼泪，道：“别哭了，她没事的，只是睡着了，你去找你爹爹吧。” 　　球球瞅了一眼她爹，摇头。 　　玄溪也没跟她多说，直接抱起了地上的月式微，刚想迈两步被球球扯住了衣袖。 　　钟离氏见状躬身抚了抚掌吸引她的注意，道：“球球乖，来爹爹这里，这个姐姐会跟我们一起回去的，你还能见到她的，快来。” 　　再三喊了她才依依不舍的松了袖子跑到了钟离氏身边，一把被人抱起目光还不离月式微。 　　一时几人纷纷离场回赴渊山，叶挽卿拎着剑独自跟在最后面。 　　众人脚力很快，不一会的功夫便回了赴渊山半山腰的山市中，将月式微放到了之前和叶挽卿同住时的那张床上，只不过这次床前围满了人。 　　钟离氏揭开她的袖口，搭了一块白绢后才上手探脉，床榻之上灵力四溢，片刻之后他徐徐睁眼，众人急忙相问：“如何？” 　　他却摇头：“只怕不好，有些复杂。” 　　这一下把泷祝骇住了：“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有些复杂？” 　　钟离氏直言：“成因复杂，似乎不是因为一件事情郁结难解，而是好几种。” 　　“你们几位做长老的时常在她身边难道不知所为何事？” 　　玄溪和苍墨没作声，泷祝先应了声：“我们怎会知道所为何事？虽是长老又不会日日跟在她身后……” 　　话未说完他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盯上了叶挽卿：“是你这妖物？倒是你日夜在她身边，定然是你！” 　　“妖孽，肯定是你误她修行，不然怎会无故生了心魔！定然是你！” 　　看着叶挽卿他勃然大怒，夺剑就要劈她。 　　叶挽卿拎着剑避开当头一剑，矢口否认：“不是我……” 　　她本要脱口而出九乌玉娘的事，但是瞬息之间又摁下了，月式微不告诉那些长老自然有她的打算和顾虑，既然她都没说她又如何能趁她昏迷之时和盘托出，这是背叛。 　　她永远不会背叛月式微。 　　【📢作者有话说】 　　1、玄溪护着叶挽卿的原因后面会说，不是借此洗白他，望周知。 　　2、月式微心魔的成因有部分玉娘的缘故，也有部分龙族的缘故，还有部分触及真相的缘故，最主要的先不说，后面再解。 　　3、还没写到钟离氏的事，应该就是后面一两章之内了。 255 ☪ 赶走 　　◎坚定不移的爱意◎ 　　泷祝一口咬死就是她误了月式微修行, 叶挽卿自然不认，拎着银剑从他手下逃生，反应极快。 　　“不是我。”她立住身子再次否认。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泷祝第一剑没有劈到她面上已然不快，口气上更不收敛：“还说不是你！妖女, 月儿自从遇见了你性情大变，几次三番连我们几位长老都不放在眼里, 定然是你这妖物背后教唆！” 　　“如今她生了心魔，你敢说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妖孽, 还不受死！” 　　没说几句他又架着剑冲过来, 叶挽卿边退边否认始终没有出手, 对她而言那是月式微的亲人, 就算他再为老不尊她也不能对他出手。 　　二人这般一进一退，几回合下来叶挽卿竟生生被逼到了门口，再往后一步就出了这个房门了。 　　她想看着月式微醒过来, 想看着她好转，便挥剑正面接下一击后定住了身子，道：“不是我, 为何不信？在她身边这么久若真是我我岂能不知？” 　　泷祝想杀她很久了，对她的辩解充耳不闻：“你是妖！妖孽乱人心志，最会蛊惑人心，就是纵容你缠着她如此之久才会酿下惨祸, 而今生了心魔就算不是你，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我族好容易出了这样一个孩子，大好的前途啊, 就是有你才将毁于一旦, 妖孽！真是妖孽！” 　　这些话并不好听, 一口一个妖孽，虽然叶挽卿真的是一只蛇妖但却不认为自己因此身份而轻贱，甚至低人一等。 　　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手上一滴血都没沾过，无故骂她妖孽她不认。 　　“我说了不是我，为何苦苦相逼？我没做过的事谁也别想闲栽在我头上。” 　　她少有性子强硬的时候，泷祝顿时脸黑三分：“你不认？除了你这个妖孽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令月儿生此心魔？你说啊！这一年来你们二人干的丑事，一桩桩一件件，难道还要我说出来么？你误她修行，终究会害死她的！” 　　不知怎么叶挽卿心头一阵难过，她和月式微的感情始终都没有拿到台面上说过，尽管如此几位长老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点的，如今忽而被人当着面挑破个口子，她难堪又委屈。 　　“不是我……” 　　见情况不好，玄溪上前拉住了泷祝，对叶挽卿道：“你既说不是你，可扪心自问你难道不是和月儿呆的最久的么？月儿这种状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之前又经历过什么事你总比我们清楚一些，不妨说出来也好自证清白。” 　　叶挽卿抬眸看他，抿唇不语，良久才说：“前几日便发现她修炼时心神不稳，她不让我告诉你们。” 　　玄溪又道：“你确定是前几日？” 　　叶挽卿不假思索点头。 　　他又道：“既如此，那之前呢？你们在九乌又经历什么？” 　　话及此处叶挽卿垂下眸子再是不愿透露，只说：“我不知道。” 　　此话一出泷祝又拉不住了，厉声呵斥：“你不知道？！你能不知道？你日日和她在一起你怎会不知道！妖孽，果然是妖孽！看我不撕了你！” 　　一时之间玄溪都快拉不住了：“蛇妖，你有什么就快说了吧，这样下去非要受些皮肉之苦不可。” 　　“我不知道。”叶挽卿咬着牙：“我真的不知道。” 　　玉娘的事月式微有意隐瞒，那她也不能张嘴，若是说了她一定会生气的，就是受些皮肉之苦她也绝不能松口。 　　泷祝看着她越看越来气，恨不得举剑叫她命丧当场，还未落下又被钟离氏打断：“寒舍简陋，可经不住你们这般动静，实在要打出去打，拜托了。” 　　打是打不成了，泷祝压着怒火居高临下觑着她：“如今月儿昏迷未醒，没人再顾得了你，之前的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还给我装！你今日说是不说！” 　　他不断给她施压，叶挽卿被人这么盯着差点喘不过气，不觉捏紧了手中的剑，死咬牙关：“我不知道。” 　　“好好好，好哇，真是好哇！好一个不知悔悟的妖孽！”泷祝哐啷一声丢了剑，道：“誓死不说是吧？既然如此，反正月儿也没醒，你这样的妖孽再留在她身边也不合适了，滚吧，别逼我们几位做长老的亲自赶你！” 　　叶挽卿霎时掀眸，顷刻间慌了神：“不……我不走。” 　　玄溪站在身侧，逼视着她：“那你就说。” 　　“不……”叶挽卿恍然失神，她断不能说也不能就此离开，她一定要看着月式微醒过来的，婚期、她们还有婚期呢，她要同月式微成亲的，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再次否认。 　　泷祝像是预料她会这么说，如今揪到由头能将她赶走心情顿时舒畅不少，哼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滚吧，离开月儿，对你和她都好，我留你一条性命已然仁至义尽，不要逼我让你血溅当场！” 　　“从今往后，你再不准接近月儿，若是敢出现我定叫你死无全尸！” 　　叶挽卿站在门口惘然失神：“我不走，我不离开，我死也不离开！” 　　“蝼蚁！”话音刚落，泷祝横飞一掌打在她的肩上，叶挽卿伸手去挡却被击飞门外两丈之远，左肩顿时麻得没知觉了。 　　外面明明刚才还晴空万里此时竟已经大雨倾盆，黑云压顶，她就这样跌进了雨里，半边身子滚进泥里转眼湿了一大片。 　　叶挽卿支着剑半跪在地上，雨水顺着发丝淌进衣内，冰凉刺骨。 　　稍微喘了口气她还想闯进房中，不想抬眸却看见泷祝一个人将房门堵得严实，隔着远远的都能听见他说话。 　　“再不走休怪我再给你一掌！快滚！” 　　叶挽卿扶着剑，瓢泼大雨浇脸而下，睫毛洇湿睁不开眼，嘴里喃着：“我不走……月式微没醒我绝不离开！” 　　“死性不改！”泷祝气急，伞都没打就从房中冲了出来，气势汹汹的到了跟前，拿着剑直指她的眉心：“妖孽！仗着月儿器重你就无法无天！你求死我今日便成全你！” 　　雨势滂沱他居高临下，天空偶尔劈过的闪电是打在他脸上唯一的光亮，那样盛气凌人不可冒犯。 　　他挥剑而下，剑光雪亮，铿锵一声巨响，他的那一剑竟被叶挽卿生生接下。 　　“我不是妖孽！” 　　泷祝骇然，有一瞬的失神，自己素来瞧不上这只蛇妖，那一剑杀她原本以为足矣，却没想被她正面接住，她身上可是刚刚才受过他一掌的，怎么还能如此接下他一剑？！ 　　回神敛剑欲再出一剑置她于死地，叶挽卿用剑撑着未倒半边身子发麻，刚才虽结结实实的接下了那一剑，但她修为到底没有活了几千年的泷祝深厚，仿佛到了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 　　“你这妖孽！有本事再接我一剑！” 　　眼见泷祝的灵力浩然的一剑刺过来，叶挽卿无所畏惧的对上他的眸子，咬着牙否认：“我不是妖孽……我不走！死也不走……” 　　“我喜欢月式微，我是真的喜欢她，我死也不会走的。” 　　天空一声雷响，绵延千里，雨水倾覆寒凉如冬，泷祝却剑悬于空迟迟未落，神情恍惚：“你、你说什么……” 　　叶挽卿任凭雨水打在身上，一双眸子坚定无比：“我说，我喜欢月式微，真真正正的喜欢，就算所有人都背弃她，我也喜欢，就算她从此心魔缠身我也要陪着她，我不是妖孽，我爱她。” 　　不知为何，泷祝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竟闪过一丝害怕和不知所措：“你、疯了……”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他好似还说了几句什么，叶挽卿没听清，只是看他口型像喃喃念着什么似的。 　　叶挽卿并不惧他，干脆就这样跪在了雨里，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误了她的修行，也知道你们不会接受我，要杀要剐我也要见到她醒方能安心，求诸位长老成全。” 　　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和月式微的事挑明了当着长老的面说，即使他们之前都心知肚明，但意义却截然不同。 　　一番情真意切，泷祝的剑惶然落到了地上，看着她举目皆是惊讶和惶然无措，一瞬之后再是不敢看她的脸。 　　彼时玄溪撑着一把青伞走了过来，遮在了泷祝头上，缓缓开口：“真是情谊深厚，听得我都要流泪了，只是月儿她终究是要成仙的，就算你在人间又能等她多久？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情谊？呵…到底是年轻，什么都不懂。” 　　叶挽卿跪在剑旁，心若磐石：“一年不行就两年，十年不行就百年，千年不行就万年，反正我是妖，我等得起。” 　　玄溪垂着眸子凝她，良久道：“随便你，只要你活得到那个时候。” 　　说罢扶了扶旁边晃神的泷祝：“走吧，三哥，她要在这跪就随她跪，这么大的雨浇在身上可是要冻坏的。” 　　二人随即转头进了房内，将门一关再无动静。 　　叶挽卿直挺挺的跪在雨里，冻得双拳紧握，雨一淋脸都白了三分。 　　不知过了多久，叶挽卿意识都快模糊了，身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落在身上的雨水顿时停了，她掀眸看去才发现是球球，身子小小的，叶挽卿跪着正好与她平视，此时正撑着一把比她自己还大的伞替她遮雨。 　　“球球乖，我没事的，回去吧，这么大的雨别把你也淋湿了。” 　　球球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转身回了厨房，从里面搬出她最爱的那把小椅子到叶挽卿身边，把伞支在椅子上，直到能完全遮住叶挽卿才自己退回到檐下，拍了拍头顶的水然后坐在檐下陪着她。 　　大雨滂沱的泥水里，这是叶挽卿唯一感受到的绵绵暖意。 　　【📢作者有话说】 　　1、注意叶挽卿说喜欢月式微时泷祝的表情变化，算是一个后面的伏笔 　　2、注意球球对叶挽卿的态度，到后面也蛮好哭的。 256 ☪ 瞒 　　◎瞒◎ 　　月式微迟迟未醒, 钟离氏坐在床沿上竭了搭在腕上的那块白娟而后替她掖好被子，缓缓面向房中不安的几位长老。 　　“不必如此心急，她会醒的, 只是身上还有些小伤，你们几位长老倒不如先替她疗伤要紧。” 　　说罢退至一旁, 泷祝和苍墨急昏了头，本想再问些什么又咽下了, 连同玄溪一起上前先施法缓和她的伤势再说。 　　月式微身上除了小腿肚上有一条划破的长口子其他地方都是刮蹭的伤，幸得金身庇护, 状况还算乐观。 　　几位长老在房中替她施法疗伤要费些时间, 钟离氏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便转身退了出去, 掩好门后站在檐下，隔着滂沱水幕看见了跪在雨中的叶挽卿。 　　她旁边放着一把小椅子上边支着一把伞，这手法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球球。 　　钟离氏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声。 　　隔着重重水幕叶挽卿也看见了他，声音发抖：“式微、式微她怎么样了？” 　　钟离氏移步到球球身边将其抱起，缓缓道：“还没醒, 几位长老在帮她疗伤，应该也快醒了吧，不必担心。” 　　“是么……”叶挽卿松了口气：“那便好，谢谢。” 　　钟离氏半垂眸子看她, 又道：“除了心魔她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倒是你，在水里跪着又惹得一身湿, 这样下去会着凉的。” 　　叶挽卿笑了笑, 湿衣贴着皮肤她确实有点冷, 呼出一口冷气接道：“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叶挽卿了，淋点雨而已，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就是球球她在这一直陪着我，还是先把她带进去吧。”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说罢抱着球球进了厨房。 　　人走后，叶挽卿又吐了一口冷气，手心都是冰凉快没知觉了，刚才硬接下三长老一剑她半边身子都麻了，这会还没完全缓过来，再过一会恢复了些气力应该能施法凝干衣物，便不至于这么冷了。 　　她这么想着又跪了一会，雨点渐渐小了，落在伞面上雨声淅淅，身上的衣服也干了一些，就是一阵风来还是不自觉的抖。 　　半个时辰后雨已将停，叶挽卿衣衫半干，就是膝盖还泡在雨水里，有些发寒。 　　“很冷吧。” 　　头顶忽而传来钟离氏的声音，叶挽卿抬眸却被头顶的伞面遮住了视线。 　　下一瞬伞被人拿了起来，钟离氏执着伞躬身往她身前递了一碗汤药似的东西，声音和缓：“这是驱寒的，刚煮好，里面还搁了姜和糖，喝起来应该不苦，尝尝？” 　　容音笑貌看着亲善，身后还跟着球球，扒在钟离氏的腿后面偷偷看她。 　　叶挽卿有些恍惚，回神接过那碗汤药道了声谢，凑近唇边一股辛辣的姜味扑面而来，夹着丝丝甜意。 　　她暖了暖手一口饮尽，五脏六腑瞬间被一股暖意填满，连带着四肢都渐渐生了些力气，一碗下肚面色好了不少。 　　将碗递给他时叶挽卿又微生道了声谢，钟离氏笑了笑将伞收好搁在了墙边，自己又带着球球进了月式微那间屋子。 　　彼时几位长老刚收手，月式微还未醒，正不知如何便瞧见钟离氏进来，忙问：“月儿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没漏掉别的伤，为何还不见醒？” 　　钟离氏一手牵着球球，一手端着碗汤药，徐徐开口：“不必着急，要醒的时候自然会醒了，再说心魔而已，不会有性命之忧，且可放心。” 　　他徐徐走到床边坐下，泷祝放不下心，又道：“无性命之忧我自然知道，只是心魔真的没有可解之法么？” 　　他话里有欲言又止的意思，钟离氏瞥了眼，接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泷祝沉声：“就不能再用一次封息草么？” 　　此话一出旁边二人目光徐徐投到了钟离氏和他手中的汤药上，谁也没说话可彼此间又好似心知肚明。 　　钟离氏面色平静，道：“封息草虽能稳定心神，一定程度上也能达到封心魔的效用，但此物难得，不是想用便能有的，之前那一次也是巧合，靠药物维系终究不是法子，如今她的状况便是最好的例子。” 　　闻言泷祝有了三分薄怒：“天下哪有这么多巧合？你只说还有没有封息草就好，剩下的我们来想办法。” 　　钟离氏扫了三人一眼，垂眸静了良久，道：“不如先帮我把她扶起来喝点药，不然该凉了，至于封息草再说吧。” 　　泷祝面露不快，压着怒火坐到了一旁，玄溪沉眸走上前将月式微扶了起来，钟离氏舀了一勺汤药刚准备凑到她唇边，不想月式微恍惚间嘴唇动了动，喃了一句什么。 　　惶惶有苏醒之势，钟离氏再次将手上的药喂到嘴边奈何她紧闭唇齿死都不愿意喝，眸子睁了一条缝盯住钟离氏，伸手一扫便打翻了他手上的汤药。 　　一时瓷碗汤匙滚落在地，褐色的汤药洒了一地。 　　“我不喝！” 　　月式微掀眸，眼底全是冷意。玄溪见她醒了便起身撤到了旁边。 　　泷祝见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这像什么话！” 　　月式微单手撑着身子，意识还没完全回过来，蹙着眉扫了一圈周围后冷声发问：“叶挽卿呢？她怎么不在？” 　　她下意识的就想找她，泷祝登时火冒三丈：“人都还没清醒就想着找那只妖孽，我看你是疯魔了！” 　　月式微抿了抿唇，回神之后再次扫了眼周围：“告诉我，她在哪？”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想着卧床的这段时间他们肯定会为难叶挽卿，她就想看看她怎么样，好安心。 　　“真是疯了！”泷祝气极：“你可知她是妖，终究同你不是一路人，如今你生心魔这样的妖孽如何再留在身边！我自然要把她赶了，免得这个妖孽误你修行！” 　　月式微冷眼看着他，白着脸下床要去寻她。 　　“你今日出这个门试试！”泷祝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月儿！她是妖孽！你为何对她如此疯魔？几次三番违逆长辈，这样下去终究会害了你的！” 　　月式微步履一顿，寒声接道：“三长老，叶挽卿是我要留在身边的，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能赶她走。” 　　“月儿已经长大了，我自有分寸。” 　　说罢推门而去，泷祝气得不清，拉着另外两位长老吹须瞪眼的指着月式微的背影：“你看看，你们看看！反了！真是反了！” 　　“如此下去我族基业崩矣！” 　　月式微充耳不闻，一推门便看见了水中跪着的叶挽卿，二人四目相对。 　　“式微……”叶挽卿一愣有点不敢相信：“你、你醒了？” 　　直到那人飞身过来立在身侧，一把将其从地上拉了起来才恍然回神，一时满腹的酸涩和委屈齐齐涌了上来。 　　“你没事吧？你的伤都好了？”她问。 　　月式微扫了眼她湿淋淋的裙衫，面目遽冷：“谁让你跪在雨里的，不准跪，起来。” 　　叶挽卿双膝发酸，下半身一直淹在水里故而冰凉，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忽然的起身还有些麻。 　　勉强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人眼眶微红：“我没事，就是有点酸。” 　　月式微施法将其身上弄干，这才冷着脸答话：“是不是那些长老让你跪的？” 　　叶挽卿收了泪摇头：“我就是想等你醒过来，不想离开，他们不让我待在房中，所以才跪在这里。” 　　“没事的。” 　　月式微还想说什么，房中几位长老已经走了出来，泷祝手上不知又从哪里摸了一把剑，银光雪亮，直指叶挽卿。 　　“妖孽！你当时在雨里就不该放了你！如今月儿醒了你还不滚！还想缠着她到什么时候？” 　　“若不是你她何至于生了心魔！” 　　他劈剑就要过来，月式微同她站在一起沉着眸子，脸色还有点纸白，拦在他面前冷道：“不是她。” 　　“我的心魔不是因她所起。” 　　泷祝面目豹变：“荒唐！你休想为这等妖孽狡辩，她整日同你在一起不是她还能有谁！” 　　月式微眉头紧蹙，道：“我说了不是她，三叔不要逼我。” 　　这话泷祝俨然听不进去：“离开这只妖对你百利而无一害，月儿，我是你亲叔叔怎会害你，自然是为了你好啊！” 　　“你为何就是不听呢！” 　　“这妖呆在你身边定会误你修行的，你如何不明白？” 　　月式微逐渐冷了脸，连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误我修行，那你们呢？三叔，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说啊！” 　　“封息草是什么？什么叫做再用一次封息草封住我的心魔？你说啊！” 　　泷祝霎时愣住了：“你、方才在房中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月式微冷着眸子继续道：“封息草到底是什么？钟离氏究竟同我又有怎样的渊源？我爹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用毕生修为设下屏障？这些你们从来都不告诉我。” 　　“钟离氏就是凶神之事你们瞒着我便罢了，如今都牵扯到这般境地了，你还要瞒着我？” 　　“你们、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 257 ☪ 救命之恩 　　◎今天外出给朋友挑生日礼物了，所以没能做到六千，一定会补起来的！◎ 　　九乌之行后月式微本不打算再追求所谓真相, 可昏迷时在梦境里听见的那些话让她心中愈发疑惑，她越来越想不明白当初几位长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钟离氏就是凶神的事。 　　既然他们早就知道，为什么一个个对她讳莫如深, 难道只是因为先族长和他相识，怕自己下不了手么？ 　　她不信, 她自然是不信的。 　　月式微立在原地，与她相对而站的三位长老依旧一声不吭, 脸色一个比一个的阴沉，似乎谁都不愿意开这个口。 　　“从前隐瞒的事我不追究, 你们不说自有缘由, 可是如今我要仙考, 赴渊山的事你们不该再瞒我。” 　　等了片刻, 几位长老仍闭口不谈，月式微凝着眸子态度愈发冷淡，咬着牙再次出声：“从小到大, 你们总说我天赋极高，凡是修炼秘法过目不忘，可你们又何尝知道, 这些年我夜里一直做着同一个噩梦。” 　　“梦里血肉横飞，耳旁传来的永远都是凄声惨叫，真实得就像刚发生过一般，醒后又困惑不已, 自问脑海中从来就没有过这一段记忆。” 　　“就连龙族出事前的很多事情我也都不记得了，所有的记忆都是先族长去世后开始鲜活，之前的那么多年一片空白, 我不是没问过, 可你们就像此刻一样什么都不说, 总说修炼要紧。” 　　“如今同样的事，封息草、赴渊山，你们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让你们开口当真就这么难么？” 　　话音落下，几位长老脸色变了又变，沉了片刻还是玄溪出了声：“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有些事情我们不便说，眼下完成仙考比什么都重要，这些过往日后你自会知道的，为何急于这一时呢？” 　　泷祝也附和：“这样闹下去有何意义？你就听你四叔的，将这些前尘往事赞搁一搁有什么不好？” 　　“别再闹了。” 　　“我没闹。”月式微目露失望：“我只是想知道赴渊山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也是奢求么？” 　　“你们一日不说，此事就过不去。” 　　眼见气氛焦灼，双反几乎要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这场面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钟离氏抱着球球站在檐下也笑不出来，自己作为此事件中的中心人物又因身份特殊，就是想说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们闹到这般地步。 　　良久，他将目光转向场中三位龙族长老身上，慨叹一声：“我明白你们瞒着她的用意，但她总是要知道的，要不然就说了吧，彼此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泷祝余光扫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此事断不能说！” 　　无端被他呛了一声钟离氏不再说话，抱着球球独自站在旁边且看这场闹剧收场。 　　几位长老誓死不再吐露一个字，月式微眼底生寒，失望至极，下一瞬手上便握起了剑，终究还是兵戎相见。 　　阵阵寒意凭风起，剑身银亮恍如神兵，刚要动手身旁忽而闪过一个身影，不顾性命直直拦在了她面前，凌厉的剑气将其的手掌裂伤。 　　月式微惶然掀眸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二叔？”她愣神。 　　是龙族二长老寻齐，也是她最为敬爱的长辈。 　　寻齐不顾伤势一把按住了她手里的银剑，神情复杂：“怎可将兵刃对着长老？平常的教导难道都忘了么？” 　　她二叔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只会一些简单法术以备日常之用，刀剑无眼，月式微失手伤了他，看见血的瞬间回神敛了剑伸手将其扶住。 　　“我没忘，只是三叔他们几次三番瞒我赴渊山的事，我没有办法。”月式微扶着他，冷颜未改。 　　不远处几位长老见他受伤心头也跟着紧了一紧跑了过来，扶着寻齐鲜血淋漓的手看了看。 　　“二哥，你受伤了。” 　　寻齐叹气拂开他们的手，道：“我没事，一点小伤罢了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不碍事的。” 　　他收回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青色帕子绕手掌一圈将伤口随便系了起来，抚了抚掌又面露严色：“倒是你们，一把年纪了跟自己的亲侄闹什么？” 　　“丢不丢人。” 　　泷祝气一沉，恶人先告状：“还不是月儿，非要问什么不紧要的事，二哥你可看见了，是她先拎着剑对着我们这些长老的，毫无规矩，你可得好好管管她，我是管不了她了。” 　　月式微沉眸，看也不看他：“我只是想知道赴渊山的事，有什么错？” 　　双方皆有理，寻齐夹在中间汗颜一阵，先看向了泷祝三人：“你不是给我传消息说月儿已经知道了赴渊山钟离氏的事了么？怎么还在问？甚至闹成这个样子？” 　　泷祝嘴一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好说。 　　玄溪开口：“凶神之事她已知晓，还不是三哥嘴不严，让她听见了别的遂起疑心。” 　　“那能怪我么？”泷祝狡辩：“她生了心魔我这个做叔叔的心急如焚，自然多问了一嘴，有何不妥。” 　　“心魔？”寻齐忽而打断他：“什么心魔？” 　　他又说错了话，泷祝脸色霎时白了下去，显然没透露这件事，目光闪躲：“……这、哎呀，算了，我不说话总行了吧……” 　　他藏不住事，寻齐作为亲兄弟到底了解他的性子，反应片刻，目光不自觉投到月式微脸上，意味颇深：“什么时候的事？” 　　月式微凝眉，尽管不愿承认还是颔首点了头：“没多久，就这几日。” 　　“三叔说封息草能解心魔，可我在梦中也同样听见钟离氏说过这三个字，总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来赴渊山。” 　　“我想问真相，可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 　　想起从前种种，月式微始终迈不过心中那道坎：“二叔，我这真的是第一次生心魔……还是说从前就有过一次？” 　　寻齐抬眼看她良久，眼底汹涌复杂，就连面上都开始酝酿出悲恸之意，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长舒一口气后恢复如常：“有些事你三叔他们跟我说过，指明为了仙考一定不能告诉你，尤其是赴渊山，怕你误了仙考断了龙族前途。” 　　“但时至今日你生心魔，这些事若是再积在你心里难免再多事端，二叔虽希望你前路坦荡但更盼你能不失本心。” 　　顿了一顿，其他几位长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面露紧张。 　　“二哥……不能说，万万不能说啊……” 　　泷祝站在一旁也憋不住了，脸色又惊又俱：“这说出去弄不好是要断我龙族生路的，千万三思呐二哥，你忘了千年前龙族是怎么失败的么？” 　　说着已经上前一把扯住了寻齐的袖子，月式微还是头一次看见她三叔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哀求、愤怒、惊恐，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不知是泷祝话中的哪一个字击中了寻齐，刹然恍了半晌才回过神，拂开泷祝的手徐徐答：“你还不明白么？若因此事月儿就过不了仙考那便是龙族没有这份仙缘，就像千年前一样，也不必强求。” 　　“仙考从来就不是一场简单的考验，除了考人，还要考心。” 　　泷祝顿时失了神，知道再怎么劝也不管用了，其他两位长老还想再说几句也全都被寻齐拂手止住。 　　一时之间氛围凝重，月式微眉头就没松懈过，看着她二叔缓缓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开口道：“月儿，二叔不瞒你，你确实来过赴渊山，只是隔得有点久了，算起来也有一千年，那时候你才跟球球差不多大的年纪。” 　　一千年，对龙族来说一千年前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时间，龙族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一年化作泡影，也是从那时候变得人人喊打，犹如过街老鼠。 　　其程度用沉痛一词难表其一。 　　那段历史在龙族之中至今不堪回首，也恰恰是月式微忘记的那些事。 　　“后来呢？我为何会来赴渊山？”她问。 　　寻齐垂眸，他也不敢正视那段过往，长舒了口气才道：“当年龙族遭变，族人死伤无数，那场浩劫你也在其中，而你年纪尚小，虽有些修为但终究只是个孩子，看着族人一个个为了护你惨死在眼前当时就晕了过去。” 　　“救回来之后连夜的高烧不退，浑身抽搐十分骇人，长久下去竟因此生了心魔。” 　　“那时你还这么小，站起来还没我腿高，心魔缠身你往后的修炼算是废了，又因高烧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话至此，月式微已然明白了大半，却连心肝都在颤：“所以、是钟离氏……” 　　“不错。”寻齐坦言：“准确的说就连你能安然从浩劫中逃生都是因为他，是他从死人堆里将你抱了回来，又给你喂了封息草除了心魔。” 　　“你能活到现在，甚至能有今日的修为都是他。” 　　月式微久久没能回神，也终于明白了她三叔为何誓死不愿说出这些。钟离氏于她、于龙族有救命之恩，要她执剑灭煞那便是恩将仇报，是要遭人唾弃，遗臭万年的。 　　她惶然。 　　“那我的记忆，从前的事也是因为封息草的缘故？” 　　未等寻齐说话，钟离氏安然立在檐下先出了声：“非也，封息草只能除心魔，至于你的记忆，连夜的高烧还能救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况且那样惨烈的记忆你忘了也是好事。”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按常理来说妖化人后每长一岁需十年，赤棠是半妖所以不遵循这个 258 ☪ 宿命(修) 　　◎无路可走◎ 　　月式微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心心念念要杀的人竟是她的救命恩人，枉她之前还同叶挽卿说这些凶神身上定有因果要偿还。 　　不想一语成谶，此番因果她自己牵扯如此之深。 　　救命之恩, 这让她如何自处？ 　　月式微越想心中越发不安，手心攥了一手冷汗。 　　“所以, 我爹不惜以毕生修为护住赴渊山也是因为这个么？” 　　二长老寻齐俱是未瞒，应了声是。 　　月式微心中一时涌上说不出的复杂之感, 眉头越蹙越深，神思怅然之际问出了自己从来都不敢问的一件事。 　　“那我爹……先族长, 又是因何而死？难道也是……” 　　“因为他蠢！”忍了良久的泷祝忽而暴起, 不知哪个字戳痛了他, 神态阴沉又痛极, 像换了张面孔。 　　“要不是他起初犹豫不决非要放过赴渊山这些煞，何至于后来龙族遭那灭顶之灾！都是他蠢不听劝！” 　　“一意孤行他不死谁死！” 　　他状态十分激动，言语更是激越刺耳, 就差指着先族长的鼻子骂了，寻齐眉头一拧将其拦下：“说什么疯话？此话也是你能说的？” 　　泷祝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反而看着寻齐嘴唇发抖毫不收敛。 　　“我说的不对么？二哥，大哥不蠢么？难道不是他在赴渊山的一念之差后来葬送了龙族么？他不该死么！” 　　寻齐被他盯得语塞，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月式微一字一句都听得丝毫不差, 只觉脑中轰隆作响。 　　惶惶开口：“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一念之差？” 　　泷祝口无遮拦，盯着月式微的脸破口宣泄：“你以为我们为什么逼着你仙考？那是你爹当年未走完的路！是你爹欠龙族的当然得你来偿！” 　　“放肆！”话音未落寻齐抬手猛然一掌掴在了泷祝脸上。 　　掌掴清脆，循着冷风飘了很远很远。 　　场中霎时安静, 泷祝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当场失了神, 看着寻齐一脸难以置信。 　　人言长兄如父, 他有几分恨先族长是不假，但对这个二哥向来敬重，他也从没有当着人面打过他，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寻齐的手滞了片刻才缓缓收回，整个手掌都是麻的，止不住的抖，刚绑好的伤口也裂了开来。 　　看着泷祝眼中有悔又恨铁不成钢，最后凝成一声叹息：“先族长再怎么样也是你大哥，你不能当着人前这么诋毁他。” 　　“月儿再如何她也是下一任族长，你是长辈要有气度，这样的事还需要我教你么？” 　　泷祝颤了颤唇始终未说一句话，眼底怒意滔天，良久才愤愤发声：“我没错。” 　　“龙族一直以来已经失去了太多，在成仙这条路上遍地尸骸，我敢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龙族，可是你问问月儿，她敢么？” 　　说罢目光转向了月式微，连同她身后的叶挽卿一起看在眼里，模样像要吃人。 　　“从当初来赴渊山的时候我就知道，龙族注定逃不过这一劫。” 　　“你一个，你爹一个，都是犟种，他为了心中的狗屁大义断送前途，你为了这只蛇妖也一定落不到好下场！” 　　“够了！”寻齐少有的阴了脸，再次出声呵斥：“我平日是太纵着你，刚才那一巴掌还没长教训是么？还不去面壁思过好好反省？” 　　泷祝咬牙切齿：“二哥！” 　　寻齐焦头烂额，丝毫没留情面：“去，莫要让我说第二遍。” 　　泷祝怒气未平，叫他面壁思过反省简直比死了还难受，驳了一句：“你们都不信我，龙族会被月儿拖累致死的，我且看着！” 　　放完狠话只身离去，待人走远寻齐又唤了玄溪：“你跟去看看，他脾性不好别让他生事。” 　　“好。”玄溪得了令遂也跟着离开。 　　场中只剩下了五长老苍墨陪着，作为几兄弟中最小的向来以几位兄长马首是瞻，寻齐在这里他也不敢争辩什么，只是苦着脸听。 　　赶走泷祝这个定时炸弹，又支走了玄溪这根火线，寻齐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便毫无意外地对上了月式微的眸子。 　　之前泷祝的那些话仿佛在她脸上激起了风浪，眼底冰冷又有些失神。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二叔，三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短短几句怒不可遏的话在她听来意味颇深，甚至有些困惑，之前在九乌剑冢内遇见的那些龙族怨灵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们说龙族从前也有过一位仙考的长辈，只不过后来失败了。 　　具体为什么失败他们也没来得及细说，那时月式微就隐隐有些猜测，料想着会不会是她爹，毕竟所有人只对她爹的事讳莫如深，不然她该是早就知道的。 　　逼她仙考，走当年先族长未走完的路…… 　　一切都能对上了。 　　可月式微还是不解，这一切又同赴渊山有怎样的关系。 　　见寻齐未答，她心中隐隐不安起来，从未觉得如此后怕。 　　“二叔……你怎么不说话了？” 　　“三叔说是我爹一意孤行才害了龙族，他说的是真的么？” 　　寻齐不忍袒露，又不想她因泷祝的这几句话自责，几番张口才终于道出实情：“不是，不是这样的月儿，你爹身为族长怎会害龙族，那是你三叔怒极说的昏话，切不可往心里去啊。” 　　他说的话月式微只听得几句要紧的，脑中时而混沌时而清明，强撑起精神脸色冷白，寒声道：“三叔说让我赴仙考是为了走爹爹未走完的路，所以，先族长他千年前原本也是要带着龙族登仙途的么？” 　　“还是说……是我想错了？” 　　她希望是自己想错了，毕竟凭借千年前龙族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像现在这样通过仙考来谋求唯一的生路，这太不可信了。 　　月式微这般想着，可很快她二叔就破灭了她的幻想，张口应了声“是”。 　　“不止如此，你爹爹当年和你一样，也顺利登上了叩仙门，拿着仙考卷轴一路披荆斩棘，前途坦荡举世无双，谁人不心生艳羡，青眼相加。” 　　寻齐说起这段往事眼中希冀璀璨，昔日的辉煌仿佛再现眼前，就连月式微也能凭着只言片语想象那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加之龙族当时的地位根本没人会将后来龙族的境遇与之联系起来。 　　云泥之异，岂可相较。 　　“后来呢？”月式微问。 　　“后来……”寻齐的目光霎时黯淡下去，如泡影一般只有叹惋：“你爹这一生什么都好，权利，地位，品性他一样不差，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若是认了死理誓死都不会回头。” 　　“也因此折在了仙考第二关。” 　　月式微闻言身形一恍，被叶挽卿手快扶住，发现她的手俱在抖。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月式微的脸色忽而变得很难看，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又不甘心的想再问清楚些，声音发寒：“第二关……是赴渊山么？” 　　寻齐愣了愣，不得不承认。 　　“你爹爹当年止步在此，如今你又来到这里，冥冥之中注定的一劫，可以想见其他几位长老为何态度如此紧张，甚至不惜瞒着这里的一切，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们是真的惶恐，担心你也会步你爹后尘，一样折在这赴渊山，断送龙族唯一的希望。” 　　月式微只觉耳边轰鸣，极力忍着情绪，又多问了一句：“爹爹，先族长他为何失败？难道也是因为救我之恩，不愿灭煞？” 　　寻齐矢口否认：“龙族出事之前你爹就已经到过赴渊山，只是当时不知是何原因他犹豫了，不想后来龙族遭难，钟离氏救下你，出于本心他再是不愿灭煞。” 　　“如此错过良机，所以你三叔才这般愤恨，将龙族祸因一并推到了他身上，怪他不听劝阻一意孤行放过凶煞，到死也没能完成仙考。” 　　话说了许多，寻齐开始心疼起这个亲侄来，这是他大哥留下唯一的孩子，若是可以他实在是不愿让她也踏上同样凶险道路的。 　　这些年他亦早就看明白了，所谓仙考从来都是波诡云谲，一场早已注定的宿命。 　　月式微垂着眸子不说话，寻齐又安慰起她来：“赴渊山和龙族是前尘纠葛，错不在你，不论你能不能完成仙考但求对得起本心。” 　　“至于心魔，你年纪还小，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拔除，这段时间修炼的事就先停了一停，我会留在这里陪你一段时日，正好赴渊山的事也能借此考虑清楚，莫愧于心比什么都重要。” 　　“不然，就算成仙了也不会开心的。” 　　月式微凝眉冷面，心里像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她不知该怎么办，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钟离氏。 　　恍然掀眸瞥向房檐下，原本站在檐下的钟离氏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只留下球球一个人在那里自顾自的玩。 　　看到那个孩子，月式微更是无法直面，他们是凶煞，亦是她的救命恩人，这样剧烈的身份转变一时让她无法安然自处。 　　“对得起本心……”她低声喃喃：“世间安有双全之法？” 　　下一瞬神思溃散，抓着叶挽卿止不住的抖：“我从来都是对不住自己这颗心的，从来都是。” 　　叶挽卿不知她忽然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将手腕扼的生疼，好似十分不甘心一般。 　　“二哥，月儿的心魔就真的没有办法么？”苍墨忍了许久还是试探性的问了出来：“钟离氏能救月儿一次，就不能再救一次么？那封息草……” 　　他还是打着封息草的主意，寻齐登时面有薄怒打断了他：“你三叔找不痛快，你也找不痛快是吧？还敢提封息草的事。” 　　苍墨霎时蔫了脸色，还没狡辩什么钟离氏徐徐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旁若无人地递到了月式微面前：“封息草倒是没有了，其他安神的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先把这个喝了吧，先稳一稳。” 　　他身上的围裙都没解下，月式微抿唇，这次没有打翻药碗转而接了下来。 　　看着她喝下钟离氏才笑着转向寻齐，拱手作礼：“许久不见。” 　　寻齐回礼：“许久不见。” 　　寒暄一阵才转头看向苍墨，答他之前的话：“不是我不想再帮她，而是封息草真的没有了，就连千年前救她的那一株都是在荼蘼花下取来的，如今荼蘼花绝迹，再找一株便是天方夜谭。” 　　他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了，没有必要诓人，苍墨遂不再问。 　　月式微喝完汤药将碗递还给钟离氏，对方接了，全然没因自己是凶神而对月式微的态度与之前有任何不同。 　　似乎坦荡的过分了些。 　　“喝了药等会回房间休息一会，利于休养，放宽心就好。” 　　月式微垂眸颔首，眉尖若蹙有些不解：“我是要杀你的，为什么还帮我？” 　　钟离氏托着碗，十分平静：“大概是渐渐明白，药能医病，不能医命？” 　　“况且我都没在意这些事，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就像我之前说的，多活一天赚一天，我不怪你。” 　　月式微没应声，钟离氏并未多停留就转身回了厨房，像往常一样开始起灶生火做起了饭。 　　过了一会又走了出来，道：“晚上留下来吃个便饭吧，许久未见了。” 　　寻齐应了声好他才转身进去。 　　此时月式微刚喝下一碗药，身心俱疲有些累，跟二长老作辞后自己回了房间，叶挽卿站在原地看了眼寻齐，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直到那位长老吭声：“你也跟她一起去吧，没必要留在这跟我这个长辈大眼瞪小眼。” 　　叶挽卿躬身拜了一拜随即跟着进了房门。 　　一进门就看见月式微卧在了床上，上前掖被子才看见她那双眉头始终没松懈过，蹙成一团堆满了心事。 　　刚想上手抚一抚忽然一只小手比她先伸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球球，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够着身子要摸月式微的脸。 　　叶挽卿一把捉住，蹲下与其平视示意她噤声：“不能打扰你姐姐休息，更不能摸她的脸，先出去玩，等她醒了再叫你好不好？” 　　球球点头，鬓边的玉铃铛随即轻响，叶挽卿一阵头皮发麻飞速托住了那两个铃铛，恢复安静后二人十分默契的齐齐看向月式微，见她没醒才松了口气。 　　这娃娃是断然不能留在这了，叶挽卿揪着那两个铃铛将人抱出了门外，关好门后放她下来。 　　本想送到厨房钟离氏那里，奈何站在院中的二长老寻齐朝他招了招手，球球看了一眼便哼哧哼哧的跑了过去，牵着寻齐的手一起进了厨房。 　　叶挽卿也没多想，再次进了房门独自坐在一旁守着月式微。 　　人一静下来就容易多想，她也不例外，揉着还有些酸的膝盖不觉想到了钟离氏，还有球球。 　　目光循循又落到月式微脸上，一想到她会拿剑指着球球心里就不是滋味，赴渊山对月式微来说，是因也是果，要了断因果必然有人要付出代价，过程煎熬。 　　这件事上谁都帮不了她，是天要灭这些煞。 　　叶挽卿独坐着想了诸多可能，似乎没有任何一种能逃脱这个结局，避免这个悲剧。 　　许久沉叹了一声，对月式微来说，赴渊山的凶神似乎非杀不可，没有选择。 　　【📢作者有话说】 　　1、龙族先族长的死后面再说 　　2、泷祝曾在浩劫中失去过此生最珍贵之物，所以听不得先族长三个字，不要觉得他反应过大，都是有原因的 　　3、关于龙族千年前的事后面会细说分为回忆部分 　　4、赴渊山是一个轮回，月式微她爹仙考最大的难关是这个，但月式微的不是，还有更难的 　　5、之前提过龙族仙考的事指路176那些怨魂说的话；仙考第二关是赴渊山，当初月式微说给那些长老听的时候他们的反应也暗合了这一章的情节，此处指路139章末尾部分。 259 ☪ 吵架(刀)(小修) 　　◎离开◎ 　　不知不觉叶挽卿倚在桌前睡了过去, 许是思虑太多，竟梦见了一片生杀之地。 　　眼前血雾弥漫，依稀能看见天上挂着一轮红月, 她嗅到了腥气，伸手拨开雾映入眼帘的却是钟离氏住的那处房舍, 而她正站在院中。 　　四周的血雾忽而散了，钟离氏牵着球球徐徐走了出来, 还叫球球跟她打招呼，球球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 只是晃着双鬓的玉铃铛扑进她的怀里。 　　铃声清脆, 回荡在院中倒显得气氛不对, 又不知哪里怪。 　　叶挽卿抱起球球刚想说些什么, 岂料不远处站着的钟离氏笑着笑着就吐了血，心口被人捅穿了，剑尖还止不住的滴下血来。 　　下一瞬剑抽离了身躯, 剑鸣震耳，钟离氏应声倒下，死不瞑目。 　　而他的身后拎着血剑的月式微, 面目肃冷，看不到一丝温情。 　　球球被这一幕吓住，看见倒下的钟离氏哭闹着挣脱了叶挽卿的怀抱，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具尸身, 哭的伤心极了。 　　叶挽卿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手持利剑的月式微，心如擂鼓, 直到她又扬起剑要斩球球, 长剑落下的刹那叶挽卿猛然惊醒, 眼前一片清明嘴里却还下意识的念着不要。 　　房中安静，明光和煦，她脸色如纸，唇白发抖，额上布着大片的冷汗。 　　噩梦、是噩梦。叶挽卿惶然的这样安慰自己，扶了扶额头触了一手冷汗，咽了咽口水慌张地找了一盏茶喝，这徐徐才缓了过来，道了句“还好是梦”。 　　放下空盏，眉头越发深了下去。 　　“什么是梦？”凭空有人问，叶挽卿循声才看见是月式微醒了过来，正坐在床边看她。 　　“你做噩梦了？” 　　叶挽卿起身上前，哑然换了张笑脸：“没有，就是那桌子太硬硌得我有些疼，这会手肘还发麻呢。” 　　“你怎么样？睡了一会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月式微颔首，自问好是好点了，就是心里还有些乱。 　　“我好像还是没有办法那么坦荡的面对钟离氏，还有球球。” 　　她蓦然说出这么一句，叶挽卿滞了一瞬，脑中恍然闪过刚才梦中的景象，抿了唇：“我明白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时间再拖了。”月式微眉尖若蹙，眼中复杂：“龙族等不了太久，越拖下去变数越大。” 　　就像千年前她爹一样，一念之差错失良机，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叶挽卿垂眸，沉了良久才问：“你真的能下得了手么？” 　　月式微：“我没得选。” 　　是没得选，叶挽卿知道可心里还是难受：“真的没有双全的法子？” 　　她不敢想梦里那一幕真实发生在眼前会是什么样子，更不敢想球球死在剑下会是什么心境。 　　月式微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乱如麻，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深沉复杂：“叶挽卿，你有双全的办法么？”她问。 　　她不语。 　　在恍神。 　　方才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记忆犹新，钟离氏被一剑穿心死不瞑目，球球还那么小，虽是凶神却也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因为是凶神，所以一定要死么？她不是很懂。 　　又想到梦里月式微的举止，冰冷无情，变得都快不认识她了。 　　虽然梦中的景象时有夸大，但她的样子真真切切得令人发寒。 　　没等她想太久，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叶挽卿回神去开门，迎面遇上的是龙族二长老寻齐。 　　“二叔。”月式微唤了一声。 　　寻齐看她休息得似乎不错，便开了口：“我料想你应该醒了，钟离氏做了些饭菜，我顺道来问你要不要用一些。” 　　月式微默了一瞬，脸色有些不好：“不必了，我还没想好，你带挽卿去吧。” 　　“我不去。”叶挽卿看着她，下意识开口：“反正我不饿。” 　　她却沉眸催她：“去吧，容我一个人静静。” 　　寻齐只好作罢，看向叶挽卿：“既如此，你随我出来吧，让她自己想想清楚。” 　　话毕，叶挽卿不好再强硬留下，瞥了眼月式微才跟着缓缓退了出来。 　　此时天刚暗下来，天边还剩一点余晖，房舍四周檐下已经点了灯笼，整个院子还算亮堂，尤其厨房那一处，灶火温和，时不时飘出饭菜香。 　　这里日常吃的米都是钟离氏自己种下的，菜式也多，几人围坐在桌前还算和睦。 　　叶挽卿坐着一言未发，本想就这么挨一会，等一下再脱身去看月式微，不想钟离氏忽而喊了她一声，将她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你今日看着好像没什么胃口，我记得往常饭量可好了，怎么，你也有心事？” 　　叶挽卿扯了扯嘴角，摇头：“就是有点担心。” 　　钟离氏没应声，只是从旁边捡了只干净的碗，盛了饭添一勺汤又夹了菜若干，把小勺子放到碗里一并递给了叶挽卿，道：“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把球球喂了。” 　　“那孩子玩心大，本想吃过了再去弄她，现在正好。” 　　话都没说完碗就到了人手上。 　　“麻烦你了。” 　　叶挽卿懵了一瞬，张口应下。 　　厨房扫了一圈没看见球球的身影，遂起身向外走去，终于在月式微房门口看见了她，正站在那里也不敲门，手里抱着那只花球。 　　“球球，你在那里做什么？” 　　叶挽卿唤她，那孩子随即转头看，悬在两边的玉铃铛轻响，十分悦耳。 　　她不说话，指了指门给叶挽卿看。 　　叶挽卿端着碗只得上前跟她讲道理：“她在休息，不能打扰，我们先到别处先把饭吃了好不好？” 　　球球俱是摇头，那双淡淡的眉毛蹙了起来，手扒在门上不愿离开。 　　她平时不这样反常的，叶挽卿察觉出了什么，忙推开门看向了床榻，只见月式微盘腿而坐，脸色发白嘴角还淌着血。 　　她没料到会有人忽然进来，擦去嘴角血迹出声赶人：“快出去，别再进来。” 　　叶挽卿自然不肯，放下手里的碗便走了过去，她的样子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让你休息几日，别再修炼了么？为什么不听？” 　　月式微试着调息，咳了两声拂开她的手：“心魔时好时坏，我想再试试。”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仿佛下了决心，余光扫过她身后的球球时也是这般的冷。 　　叶挽卿眉头颦蹙，神色悲伤，就连手心也不觉起了一层冷汗，试探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 　　月式微一滞，冷着面掀眸看她：“你指什么？” 　　叶挽卿手掌遽然一紧，握成了拳，心中惶然忐忑，久久没敢应声。 　　空气凝滞，二人四目相对，气氛顿然不对。 　　球球站在叶挽卿身后，像是感觉到什么，拱着身子钻到了两人中间，企图隔开视线。奈何个子太矮没能成功，便伸手握住了月式微，将喜欢的球递到她掌心，然后转身眨着眼睛握了握叶挽卿。 　　她想缓和二人的情绪，叶挽卿被她倏而一握刹然回神，脸色僵了僵垂眸看她。 　　月式微目光徐徐落在手中的物件上，又扫了眼球球和叶挽卿，眸寒气冷：“所以，你指的是她？” 　　有些事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叶挽卿神情微动，蹲下将球球牵到了跟前，舒了口气挤出笑容：“球球乖，姐姐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把饭吃了再玩好么？” 　　球球很听话，看了眼月式微点头，牵着叶挽卿就出去了。 　　找到钟离氏把碗和球球一并交给了他：“我有点事，你的孩子自己看一会。” 　　说完转身离去，钟离氏托着碗老老实实的喂起了孩子，寻齐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便问了句：“怎么了？” 　　“球球乖，张嘴。”钟离氏笑着舀了一口饭递到球球嘴边，眼皮都没抬一下，接道：“不知道，许是两人吵架了吧。” 　　“我劝你别过去，年轻人磕磕碰碰正常着呢，你过去反而吵不痛快了。” 　　叶挽卿走到门口，深呼了一口气，心中念过一万遍“冷静冷静，绝对要冷静”，随后踏了进去合上房门。 　　看见人进来，月式微收起了神色，目光垂在掌心的那只球上。 　　叶挽卿抿了抿唇：“我……” 　　话音未落，床上之人的眸子蓦然投了过来，她后背一凉转了口风：“我先喝口水。” 　　手忙脚乱的拿起桌上的盏，提起壶想倒口水却发现壶身轻得很，没水，可月式微的目光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 　　一时分外窘迫，叶挽卿面露绯色，佯装无事发生又放下了壶。 　　“怎么不喝了？是忽然又不想喝了？”月式微盯着她，咽喉滚了滚没忍住先开了口：“没什么事就出去，我没事。” 　　刚才二人僵过一阵，一时难以破冰，月式微又不是那种随便能拉得下面子的，叶挽卿咽了咽口水，这事还得她来。 　　做好心理预设后张了口：“没有，就是发现这壶还挺好看的，你不觉得么？” 　　多么蹩脚的理由。 　　月式微看不得她这样生硬的伎俩，躲开了那双眸子，掩耳盗铃道：“没觉得，你要真没什么事就先出去。” 　　叶挽卿不信邪，哪有人这么不会顺坡下驴的，她不信。 　　刚上前两步就被月式微手上的花球砸中：“出去。” 　　球落到地上，循循滚到脚边，叶挽卿躬身将东西捡了起来，拍了拍沾上的灰尘，才说起了正事：“我刚才问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好了该怎么抉择，毕竟不是易事。” 　　月式微沉眸看着她，眼底汹涌复杂：“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一说起这个话题她的眼神就变了，语气中总是压着一股情绪，听得人难受。 　　叶挽卿怕说着说着又僵了，抱着怀里的球看她：“我跟你是一起的，自然要知道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月式微凝眸，无情问道：“如果我决定要杀他们，你会支持我么？” 　　叶挽卿愕然，心尖一颤，她自然是不愿意看到那一幕的，惶惶道：“如果、如果有别的办法……” 　　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月式微心中五味杂陈，目光恍惚看了她很久最后垂了下来，鬓上青丝纷纷落在胸前，罗织着她的心绪，眼底竟生了一丝悲意。 　　叹道：“叶挽卿，你太善了，若我一定要完成仙考他们是非死不可的，没有别的办法，这是仙考，不是过家家。” 　　“逆天而行，古往今来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她话已至此，叶挽卿住了声，不觉握紧了手里的花球。 　　就不能不仙考么？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叶挽卿却被自己骇了一跳，这个想法未免太过自私。龙族的生死系在月式微一个人身上，她断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干预她的选择，没这个权利，更没办法承担后果。 　　几经斟酌她垂下头，心中喃喃：“若有别的路……” 　　月式微不看都知道她会想什么，眉头深蹙百感交集，倏而问道：“你还记得玉娘怎么死的么？” 　　“还有剑冢里封的那一百怨魂，尸坑白骨，是我一具一具殓起来的，最小的一副只有我一条手臂那么长，这些你还记不记得？” 　　叶挽卿张了张唇，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 　　“我记得。” 　　何止记得，犹然历历在目。 　　掀眸看向月式微，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半边身子隐在暗中，只看得见轮廓。 　　压着情绪冷声继续道：“她被生剖龙珠的那一幕反复在我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一想到她这些年的遭遇我始终难以释怀。” 　　“她的妹妹还困在灵山妖盟，我对不起她，还有剑冢那些亡魂。” 　　叶挽卿没想到她心中还是如此在意这些事情，程度远超她的预料。 　　过去太过沉重，她才会因此生了心魔。 　　月式微双手抓着床被揪成了拳，手筋直跳，想起钟离氏对她的恩情更是无法抉择，压的她喘不过气。 　　“钟离氏救了我，我爹放过了他，如今我再入赴渊山他还是一死。” 　　“我有千万种理由放过他，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必须要杀他的借口。” 　　她声音愈冷，满腹挣扎，看向叶挽卿的那一刻青丝渐白，凛然开口：“龙族盛筵难再，已是穷途末路，叶挽卿，我没有选择了。” 　　“不……不会的。”叶挽卿上前伏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都能感受到她的绝望：“一定还有办法的，岂能放弃？”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你那么厉害，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经历这么多都过来了，这次一定也可以逢凶化吉，你万不能先丧了心志啊。” 　　月式微垂眸看着她，眉蹙深深，那双眼睛从来没有如此灰暗过，过了很久忽然抽回了手，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拂开了她。 　　“你走吧。” 　　叶挽卿掌心一空，心也漏了一拍，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月式微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冷过，重复道：“你走吧，离开这里，离开我。” 　　“我不走……”叶挽卿一瞬间惶恐至极，伸手去挽她却没抓住，只捉住了那一片袖子。 　　“我不走，这样紧要的时候你休想丢下我，就算再难我也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我不需要。”月式微觑着她，从没有过的决绝，推着她从她手里扯那一片袖子。 　　“我不走。”叶挽卿像是察觉到她今日是来真的，死死揪住就是不愿放手，急得眼眶通红还是不愿离开。 　　“那几位长老这般驱逐我都没有离开，宁愿跪在雨里也要等你醒过来，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赶我走，不能够。” 　　她攥得指尖如血，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月式微就要赶她走，可她如此情绝又不像假的。 　　月式微看她执迷不悟，眉头紧锁，下一瞬便一掌绵力打在她的肩上，将她推的两米之远，紧捏住的袖子撒了手，失手将她腰间的那枚平安符也拽了下来。 　　许是太过用力，叶挽卿被栓平安符的绳子勒到了手，食指上剌出了一条细长口子，一时疼的发麻。 　　平安符落到地上，她不相信，可月式微的眼神那么冷。 　　“你别赶我走，式微，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还想上前，却被她呵住：“我说了让你走，你听不明白么？” 　　叶挽卿愣了一瞬，抬眸看着那张冷颜，心头忽然涌上许多委屈来：“我不明白，你凭什么赶我走……” 　　月式微紧抿着唇，不敢看她，自始至终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叶挽卿枯坐在地上，就那么看着她，任凭泪水模糊双眼，犟着不肯走。 　　“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便是，我可以改，你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久不说话，叶挽卿心如刀绞，熬坐在原地想等她一个答案，抹着眼泪问她，可她再是一句话都没有，只叫她走。 　　月式微犟不过她，失了耐心，冷着脸下床一把抓起她的手往门口送，叶挽卿被抓的生疼，食指上的伤口渗出了血，使出浑身解数才挣脱了开，躲到一旁。 　　“你走不走？” 　　她居高临下，一身清寒站在叶挽卿面前，目光垂下深沉如水。 　　房中点了两盏灯，有些昏暗，叶挽卿掀眸看她的时候竟有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初在没妖山上被她追杀的场景。 　　也是这样的眼神，冰冷无情，还嚷着要杀她。 　　没想到相隔这么久，这样的景象再次重现在眼前，她还是看不懂月式微，就像从没认识过她一样。 　　一时之间，往事犹如走马观花一般闪过脑海，再看她的眼神竟如此讽刺。 　　叶挽卿含着泪，抓着她的裙摆，看着她的眸子，问道：“你、你是不是……” 　　“是。” 　　月式微似乎等不及她说完就应了。 　　叶挽卿失望至极，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决堤，倾泻而下。 　　月式微是一向都能看穿她心思的，不管她要问什么，说什么，她总能一眼看穿，她不会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可她还是应了“是”。 　　真是一把快刀，杀得叶挽卿措手不及，血溅无痕。 　　锥心之痛莫过于此。 　　叶挽卿捂着心口，真疼啊，除了不喜欢她再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你骗我。”她攥着她的裙摆，掷地有声：“月式微，你骗我。” 　　“我没有。”她答。 　　叶挽卿揪住她的裙摆，默了一会抬头看她，忽而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身前之人目光恍然灭了一瞬，叶挽卿蓦而又紧了她的裙摆，道：“今日初三。” 　　“我们的婚期。” 　　她看着，或许是想以此挽回些什么，但月式微似乎不为所动，指着门口冷声：“走，我不想听。” 　　叶挽卿惶惶垂眸，还是不愿撒手。 　　“走啊！” 　　突然的一声，声音比之前还要冷还要沉，叶挽卿竟吓得真的颤着松开了手，再不敢碰她。 　　过了很久才起身，走出了门。 　　直到身后再也没有声音了，月式微才身形一恍，猝然吐出一口鲜血，创深痛巨。 　　【📢作者有话说】 　　赶她走有原因，而且是月式微不敢告诉叶挽卿的原因，不是没长嘴啊啊啊啊啊啊 260 ☪ 围剿 　　◎李青州◎ 　　叶挽卿从房中出来, 抹着眼泪就离开了。 　　钟离氏给球球擦着嘴，瞥见这一幕叹道：“看来是吵崩了。” 　　还是寻齐察觉到不对二话不说去找了月式微，一进门便看见了她撑坐在地上, 脸色发白，手上全是血, 俨然急症攻心之兆。 　　上手封住了几个穴位才好一些，能勉强掀眸看他了。 　　“发生了何事？好端端的怎么闹到这般田地？” 　　月式微捏着那枚被叶挽卿拽下来的平安符, 喉间翻上腥甜，颤道：“我把她赶走, 还打伤了她。” 　　“二叔, 我没有选择, 赴渊山的凶神非杀不可, 叶挽卿，非走不可，她不能跟着我。” 　　寻齐不知其意, 默了良久：“也好，总要有分别，如此也好。” 　　…… 　　叶挽卿一路走出了赴渊山, 边走边抹泪，到山脚下时都还没缓过神，始终难以相信月式微竟真的将她赶走，薄情至此。 　　手上的伤口还火辣辣的疼, 碰一下便是阵阵刺痛，像是嵌了一根针似的。 　　叶挽卿蹲在山脚下捂着伤口哭了很久，脑中循环着月式微对她说过的话, 眸冷声寒, 句句扎在她心上, 一想起来心脏便抽痛难忍，几近窒息。 　　不知是哭伤口还是哭自己，泪眼婆娑看向四周，黑漆漆的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脑中一片茫然。 　　惶惶缩在一棵树下，睁眼到了天明，整整一夜月式微都没有下来找她，甚至常常嚷着要杀她的那几位长老也不见身影。 　　都说没有隔夜仇，此时旭日初升，叶挽卿却真正感觉自己被人丢掉了，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哗哗淌了下来。 　　月式微那么狷介的性子，怎可轻易俯就哄人，不过是她的幻想罢了。 　　她等了很久很久，日上三竿山上也没下来一个人，叶挽卿抚着食指上的伤口，还是疼，最后一次看了眼山上她徐徐收了眼泪，自己先找了处水潭洗了洗手上的伤口，就着谭边坐定疗伤。 　　睁眼后瞥见潭底有鱼，才想起自己有段时间没吃过什么东西了，好容易捞起了条鱼，看着它在怀中扑腾又想起了伤心事，顿时胃口全无，松手把鱼放了。 　　她坐谭边一坐便是大半天，好多次往赴渊山的方向看，仿佛还能看见半山腰钟离氏做饭的烟雾飘到空中，长长的一缕，眼眶不觉又是一红。 　　转过头来痴痴地看着深潭，水面倒映着她的脸，泪水打转，啜泣两声又将眼泪咽了回去。 　　叶挽卿独自一人在赴渊山周围转了很久，最近在山脚，最远也不过一个山头，徘徊着就是不上山，最后在另一座山的顶端找到了一处最好的视角，那里正好能看见赴渊山的半山腰，模模糊糊好似还能看见钟离氏的屋舍。 　　只有一个小点般大，叶挽卿却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夜幕降临，太阳要落山了空气转凉她才终于饿得不行下了山。 　　加之山中阴冷，居无定所的，她再不吃点东西弄不好会死在外面。 　　下到山脚，本想回到那眼水潭，但天要黑了搓了搓手又觉得太冷，遂放弃，只能再寻他法。 　　她一个人在林子里不敢点火，怕引来厉害的妖怪侧目，几经辗转便不知走了多远，天越来越黑她接连翻过了几座山头一无所获，正欲走忽而嗅到一股香气。 　　肚子一阵咕隆，咽了咽口水循着味道赶去。 　　奔了一段路本以为可以填饱肚子，没成想下一瞬脚下便亮起一个法阵，阵中探出锁链要捆她，叶挽卿心下一惊知道误进了陷阱，忙定身施法想破阵。 　　几根破链子一时栓不住她，但架不住太多，像有生命的藤蔓一般缠上来。 　　囹圄之际，林中忽而传来声音。 　　“抓到了！”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人影闪了出来，速度很快，叶挽卿察觉不妙奋力挣扎想脱身离开，那几人已经到了面前。 　　“是个什么，可看清楚了？” 　　有人说话，叶挽卿这才抬眸瞥了一眼，是几个素衣弟子，身上背着剑，像是哪门哪派的修士，可惜天色太暗看不清。 　　为首的那个看见叶挽卿挣扎得厉害，整个阵内搅得烟尘四起，眉头微蹙：“恐怕是个不好对付的妖怪，快去喊师姐！” 　　另外一个弟子应了声是就去了，为首的随即抽出背上的剑，二指凝决就要镇压，叶挽卿想不了那么多，收起被套住的双手，合掌的刹那一枚硕大的光印掀地而起。 　　不知是不是阵中有禁制的缘故，她的法术并不能发挥出完满效用，但也搅得风云四起，不好近身。 　　阵外的那名弟子见状，飞剑为针，悬在整个阵法上空，自己掐诀施法要将她围剿在阵里。 　　叶挽卿掀眸看了眼头顶高处悬的那柄剑，一时之间两股力量势均力敌，四周更是百草催折，狂风大起。 　　眼看局势不好，其他弟子也纷纷围了上来，叶挽卿孤身一人，是断然不愿死在这里的。 　　要不是此阵限制那些弟子定然困不住她，就连此阵也难以辖制。 　　两相权衡，她剑走偏锋想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将自身法力强行灌进阵法之中，到时两极相冲，她虽会耗损修为但未必跑不掉。 　　这般想着迅速调动周身灵力冲阵而下，如她所料阵法开始与她相抵触，一时之间白光冲天，崩石之声。 　　“这妖疯了！”数名弟子撤往外圈，纷纷掩住口鼻。 　　阵法瞬间破了，几名来不及撤下的弟子被反噬撑剑伏地快速吃了几颗丹药固本调息，扬尘之中叶挽卿也口吐鲜血，好歹是破了阵有了生路。 　　剩下的那些弟子还要上将她擒住，未动身就被人呵住。 　　“还不退下。” 　　“师姐？”他们回头看。 　　叶挽卿掀眸看，倒觉得着声音有点熟悉。 　　很快尘土消散，看清了来人衣服上的莲花图案。 　　墨徽背着剑看着现场惨状，眉头微蹙，问道：“可有人受伤？” 　　一名弟子速答：“只有几位遭了反噬，剩下的无碍。” 　　墨徽目光停在叶挽卿身上，继续道：“将他们带走疗伤，这里先交给我。” 　　“这……要不要留下几位弟子帮忙？这妖疯疯的恐怕不好对付。” 　　墨徽拂手，还未说话身后的柒柒便跳了出来，拍了拍那弟子的肩：“放心回去吧，师姐身边有我呢，你们要是实在想帮忙便去西边帮帮六道门师姐。” 　　几名弟子遂不再言语，扛着伤员就走了。 　　“那师姐小心，有事传信相告。” 　　墨徽颔首便看着他们退下了。 　　人走的没影了墨徽才松了口气，赶忙上前扶住了叶挽卿。 　　“你不是和月式微在别处么？怎么又到这来了？” 　　一听见这个名字叶挽卿鼻头一酸，眼尾渐红还是忍了下来，道：“对不住，伤了你门中几位弟子。” 　　墨徽摆手：“我早就叫他们别随意布下这样的阵法，容易误伤无辜，他们非是不听，此次长长记性才好。” 　　“再说他们身上都带着丹药呢，只要好好疗伤便不打紧，倒是你，还真有点疯疯的，用这么凶险的办法破阵。” 　　叶挽卿苦笑不语，墨徽扫了眼四周，又问：“奇怪，怎么没看到月式微，你不是常跟她在一起么？” 　　柒柒也凑过来蹲在她身边，嗅了嗅蹭了蹭：“就是，你身上她的味道也淡很多，上次见你气味还很浓呢。” 　　她一个狗鼻子向来灵验的很。 　　叶挽卿笑了笑没让眼泪流下来，摸了摸柒柒的头，她便舒服得跟什么似的不再乱蹭。 　　过了一会收了手，才答道：“她有些事没来，我出来找点吃的不小心误入了你们的阵法，多亏你们两出现。” 　　她不敢多说其他的，便扯开了话题：“你们呢？怎么还在这片林子里？” 　　墨徽没怀疑她的话，接道：“我们和其他几派最近都在林中抓妖，此处过一个山头便是我青峰派的据点，往西过几个山头则是六道门的据点，长清派离我们最远，靠近北面。” 　　“我们先离开这里，到远一点的地方说，免得他们又回来了。” 　　三人随即离了这里，找了处隐蔽的地方才停下。 　　叶挽卿坐下调息疗伤，时不时跟她们说话。 　　“我一路到这里没遇到什么妖，难不成这都是你们做的？” 　　墨徽答：“也不全是我们，还有其他几派，不过，也要看你从什么地方来，越往这里妖倒是越多。” 　　“这些天抓了一些，剩下的跑了一些，所以这会林中才安全一点。” 　　柒柒蹲坐在旁边，转而问她：“那你呢，你从哪里来？” 　　叶挽卿顿了顿，答：“赴渊山附近吧，离这里有些距离。” 　　赴渊山，墨徽似乎在哪听过。 　　“我想起来了，六道门的人说过，那里全是煞，凶得很，特意嘱咐过我们不要往那边去。” 　　“你怎么想着在那？你不怕煞么？” 　　墨徽这样问，叶挽卿却不知如何答，静了一会刚想开口，远处忽然响起一声爆鸣，像是又有人闯阵。 　　柒柒循声看去，正是西边六道门据点的方向。 　　“这是有人闯进来还是有妖闯出去，这么大动静。” 　　墨徽跃到枝头上眺望，接道：“不清楚，六道门在那处设下的结界都震了几下，看着来头还不小呢。” 　　柒柒忙问：“是大妖么？” 　　墨徽看了一眼：“不像，但也不好对付的样子。” 　　柒柒：“那我们去帮他们。” 　　她刚要起身被墨徽拦了下来：“不用去了，他们好像朝这边冲过来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飞天的扬尘袭卷而来，打的还挺凶。 　　墨徽眼疾手快扯着柒柒跳上了树，叶挽卿后脚跟上，却隐隐看见扬尘之中好像有个身影，不等反应那身影也好似瞥见了她。 　　下一瞬，那声音忽然朝这边喊了一句：“接住我！” 　　柒柒一愣：“她在叫谁？” 　　墨徽摇头。 　　叶挽卿忽感不妙，还没来得及往后撤怀里就落进了一个异物。 　　飞尘而过，她被迷得缓缓睁眼才发现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大尾巴狐狸，红尾银背。 　　原本飞向她的剑也朝叶挽卿刺过来，好在是千钧一发被人收了回去。 　　尘土散尽，对面枝杈上稳稳当当站着六道门的明九卿，执剑所指正是叶挽卿怀里的赤尾银狐赤棠。 　　“休要拿她人挡剑，下来。” 　　赤棠随即化作人形，拍了拍叶挽卿的肩道了声多谢便跳到了地上，动作极轻。 　　“下来了，又怎么样？你还想杀我？” 　　明九卿将要出手，赤棠却龇了牙：“我又没做什么，再说这片山头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我不能随意进出？” 　　她野性十足，十分难驯一堆歪理，明九卿将剑敛至身侧，开始细数她的罪责：“前几日我不在你擅闯进山，追你的六道门弟子被你戏耍，一个落水昏迷，一个赤身倒悬，还有两个大打出手；三天前你还盗取弟子存粮；如今更是又闯结界。” 　　“今日非要拿你不可。” 　　赤棠撇了撇嘴不放在眼里，道：“那是他们学艺不精，叫我耍的团团转，再说我并未伤他们性命，今日也不过就是不小心触到结界罢了，值得你这样追我么？” 　　偷粮的事情她是只字不提。 　　明九卿细数完她的罪状便要动手，岂料赤棠变了脸色，那双碧色媚眼能活活将人洞穿：“你非要抓我，恐怕也不只是为了提的那几件事吧？” 　　说罢抬眸一一扫过墨徽和柒柒，又落回明九卿身上：“最重要的一件你怎么不说？你们为什么围在这里，借口围剿大妖，实则目的是灵山妖盟吧？” 　　一语道破，倒让墨徽和明九卿有些惊讶，就连柒柒都凑到墨徽耳边小声说：“师姐，这妖好聪明……” 　　提到灵山妖盟，叶挽卿心也跟着一颤，不觉出声：“你如何知道？” 　　赤棠掀眸笑了笑：“我此番来就是为了找灵山妖盟复仇，好巧不巧，偏又撞见这些仙门正好以灵山妖盟为中心，围在四面十里到二十里的位置不等。” 　　“什么围剿大妖，分明是要携手灭妖盟。” 　　“亏得我这几日没闲着四处探了探，她们这么急着抓我想是怕我是妖盟的人，所以才抓着我不放。” 　　说罢又喊了声叶挽卿：“正好你在这，帮我作证。” 　　墨徽看向她：“什么作证？” 　　叶挽卿抿唇，徐徐开口：“之前在九乌，我与她相识，妖盟与她之间确实隔着血海深仇，断然不会是妖盟的人，这点可以放心。” 　　明九卿闻言默了一瞬，九乌之劫说到底跟他们六道门监管不力也有关系，要不然何至于让这么多人不知所踪，妻离子散。 　　想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就算如此，九乌已亡，我如何知道你说的就是真的？” 　　赤棠倒是不急，看着她恍然想起了点什么，问道：“我记得你是六道门的弟子，那你一定认识一个叫李青州的人？” 　　这个名字一出来明九卿瞬间抬了眸子，转眼剑已架在了赤棠颈间。 　　“你如何知道我师父的俗名？” 　　这个名字是她师父修道之前的名字，极少人知道，门中除了她就只有几位长老知晓，外人不可能知道。 　　赤棠气定神闲，别开她的剑，道：“他来过九乌，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个理由够不够真，够不够你放我一命。” 　　【📢作者有话说】 　　李青州就是那个老道 261 ☪ 识破 　　◎短小待补◎ 　　老道当年来九乌的次数不多不少, 时间长了赤棠与他攀谈他也不理人，那双白眉皱得很深，在额上挤出一纵纵沟壑来, 然后隔了很久才叹出一句话来。 　　“我的本名，原唤李青州。”他说。 　　他也只说这么一句话, 多得他再不说了，只是叹气, 赤棠觉着这老头有故事，再要问他却离开了, 怪得很。 　　李青州有一个徒弟她也是知道的, 当年还没少拿这个吓人, 赤棠听过几次便不放在心上了, 如今正好在这里碰到六道门的人她索性说了出来，没成想还真让她遇见了那老道的徒弟。 　　竟是个十分标致的女娃娃。 　　“想当年你师父还说要捉我去六道门呢，若我当时真去了说不定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姐。” 　　赤棠颇有些不着调, 明九卿眉头微沉：“休要胡言。”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不是妖盟的人也不能容你在林中乱闯，坏了大事, 需得跟我走一趟才好。” 　　“好啊。”赤棠轻身一跃便站到了叶挽卿身边：“我可以不再乱闯，但是我不跟你走，我要跟她们待在一起，由这两位青峰的小师父看着我, 如何？”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再跑，反正除了你没人摸得到我的踪迹，闹出了事情算在你六道门头上。” 　　她脸皮忒厚, 说出这番话时脸不红心不跳的, 甚至还有些得意, 样子不像一个阶下囚，倒像是做生意。 　　明九卿思量再三，再这样追下去指不定闹出什么事，若是坏了事得不偿失，眼前剿灭妖盟要紧，其他的只好先搁一搁。 　　几番权衡之下，朝墨徽开了口：“不知青峰师妹如何打算？” 　　墨徽回神，先扫了一眼叶挽卿，见她点头才躬身接话：“师姐客气，那此妖便先留下来，待事情结束再交于六道门处置。” 　　明九卿拱手：“如此多谢相助，有劳了。” 　　“门中还有事要处理，我先告辞。” 　　墨徽如是回礼，再抬眸时人已经不见了。 　　赤棠如愿以偿留在了这里，松了口气看向明九卿离开的方向，道：“好歹是甩开她了，追了我十多里地还好是碰见了你。” 　　叶挽卿拂开她：“谁让你闯人家结界，再说你要感谢的可不是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赤棠很知趣的扫向另一边站着的二位，躬身道：“多谢青峰师妹出言相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墨徽瞥了她一眼：“我叫墨徽，唤我名字就好，叫师妹怪别扭的。” 　　赤棠：“好的，墨徽。” 　　还是有点别扭。 　　墨徽没想太多，又问：“你跟叶挽卿认识？” 　　赤棠意味深长看了眼叶挽卿，似笑非笑：“何止认识，她们夫妻两个差点没把我烦死。” 　　“听你这样说月式微你也认识？” 　　赤棠不假思索：“认识，算是有过一段交情。” 　　她们一问一答，丝毫没注意叶挽卿脸色逐渐难挨，尤其是听见赤棠的话想起之前的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诶？”赤棠扫了眼四周：“说到月式微，怎么没看见她？” 　　说罢还不忘戳了戳叶挽卿：“不应该啊，你们不是常在一起么？而且算算日子今天初四，你们初三不就成亲了么？新婚燕尔的怎么看不见她？” 　　叶挽卿恍神，只觉刺痛，藏起脸上的情绪，答：“我是出来找吃的碰见墨徽她们的，等一会还是要离开，式微她在别处等我。” 　　这话她自己都快信了，越说越没底。 　　赤棠却眯眼盯着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不对吧，姓月的怎么可能饭都不给你吃，还要你亲自出来找食？” 　　叶挽卿噎了噎，被人拆穿的滋味让她双靥绯红，连带着耳朵都是烫的。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僵在了原地。 　　赤棠看她神色有些慌张，紧抿着嘴唇就知道出了事，凑上前细细打量了一遍才开口：“我看你眼睛好像红红的，脸上也有泪痕，哭过了？” 　　叶挽卿侧过身躲开她的手，矢口否认。 　　墨徽和柒柒闻言也跃了过来，围着她面露担心，之前她们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这会经人一提也觉得不对。 　　柒柒蹭过来，认真的看了她的眼睛，确实有些粉色，眼里还有血丝。 　　“是不是月式微欺负你了？”墨徽问。 　　叶挽卿躲着她们只说没有，声音有些抖。 　　她不承认，柒柒嗅了嗅扒在她肩上习惯性地舔了一口她的脸，砸吧两下回过味来：“报告师姐，挽卿姐姐脸上咸咸的，是眼泪的味道。” 　　“肯定是那个冷脸的月式微欺负她了。” 　　墨徽关切的上前，问：“到底怎么了？别憋在心里，我们都在这里可以帮你的。” 　　叶挽卿眼眶微红，连连摆手：“没事，你们想多了，我就是来的时候被风吹的，不关她的事……” 　　墨徽和柒柒比她年纪小，可也知道她状况不对，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被风吹的？”赤棠看着她，抚了抚她的眼睛，有水迹：“这是得多大的风才能吹成这样，怕不是夹着老姜吧？” 　　“撒谎也不找点靠谱的。” 　　叶挽卿知道圆不上了，便默了下来，自己偷偷抹眼泪。 　　她不说话，又伤心成这样，这事大概率和月式微有关没跑了。 　　赤棠嘴上不留情，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了一个身影，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递给她，嘴上还不得停：“我早就说了，她那样冷冰冰的人，你跟着她迟早是要受苦的，如今应验了不是？” 　　“擦擦吧，别丢人了。” 　　她说话不好听，叶挽卿忍了很久还是眼泪止不住的淌，将帕子接了过来。 　　墨徽和柒柒围在她身边抚背安慰，问及原因她眼泪却是决堤再也止不住。 　　几人遂不再追问，只等她哭过好些了再说。 　　墨徽和赤棠守着她，柒柒急得不行，蹲坐在旁边也跟着不安。 　　几人陪着坐了一会好歹是抽泣声渐渐小了，墨徽这才敢掂量着开口：“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们虽都于我有恩，但若是她之错我也不会向着她的，你只管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多了。” 　　叶挽卿掀起眸子，泪眼婆娑着，缓了两口气神情落寞：“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厌了我……将我赶走。” 　　话没说两句眼泪又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柒柒干着急一点参与感度没有，干脆化了原形钻进叶挽卿怀里，耷着耳朵前脚扒拉着她让她别哭，叶挽卿摸她的头尾巴就时不时摇两下，十分受用。 　　“怎么会呢？”墨徽疑道：“她那个人虽然是冷了一点，但对你还算十分上心的，有些事我看在眼里跟我师父和师娘的感情都不相伯仲，怎么可能说厌就厌了，她定然是骗你的。” 　　她还小，只短暂的见过她师父和师娘的感情，但那已是她能想到过的最好的感情，她师父的感情绵延隽永，像明月，像溪流；月式微对叶挽卿的感情在她眼里，更像风，无声无形，但一吹到叶挽卿身上就有了形貌温度，方能看得出来。 　　“实在不行，再回去问她一次，就算真的要分开也要有缘由，而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借口。” 　　“此话在理。”赤棠也附和：“大不了我陪你回去找她。” 　　【📢作者有话说】 　　墨徽的师父：顾施施(已死)会回来 　　墨徽的师娘：陆涟漪(已死)转世中 262 ☪ 锥心 　　◎来晚了嘤嘤嘤◎ 　　赤棠打算做一次好人陪叶挽卿回去找月式微, 一旁的柒柒却忽然咬住了她的袖子。 　　“不行，师姐答应了六道门，事情结束后还要把你交给她们算账的, 你不能走。” 　　她龇牙，咬着不松口, 赤棠也没跟她争执，故作忧色说：“那你亲爱的挽卿姐姐怎么办？没人陪她回去找月式微万一又被她欺负了就没人保护她了, 你说对不对，小狗？” 　　柒柒歪头一想, 觉得是这个理, 松了口蹲坐着, 道：“那你跟着我师姐, 我陪她回去，这样总行了吧。” 　　小小年纪就被一只狐妖忽悠瘸了。 　　赤棠笑了笑，又道：“我是没什么意见, 就怕你师姐不同意呢。” 　　柒柒二话不说，绕到墨徽身后还没开口相求她就应了下来。 　　“你可以陪她找月式微，但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没把握的事不能逞能。” 　　柒柒满口答应：“自然，师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说罢化作人形凑到叶挽卿身边擦了擦她的眼泪：“挽卿姐姐别难过，我陪你回去, 若她再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她一派天真，纯良无害，叶挽卿却没应她, 垂着眸子心事重重。 　　一想起月式微赶她走时的冰冷神情, 她始终没能缓过神, 那样的场景再面对一次便是锥心刺骨之痛，窒息难挨。 　　可她又真的想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真的是因为不喜欢了么？她们相处这么久感情一直融洽，琴瑟和鸣从未生过任何矛盾，稍冷静下来她也对这番说辞将信将疑。 　　收了眼泪看向柒柒，道：“我们回去，再问一次。” 　　她下了决心，不信月式微竟真的会舍下她。 　　赤棠见她来真的，眉头一挑又忍不住欠了起来：“且去吧，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死心是什么滋味呢，我就在这里一边看着灵山动向一边等你，可别哭着鼻子回来。” 　　叶挽卿头也没回，柒柒跟上，回头朝赤棠龇牙：“才不会，我会保护她的！” 　　二人不见了踪迹，赤棠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回过头看向墨徽，开玩笑似的：“她叫什么名字，真有意思。” 　　墨徽回看她：“她是我师妹柒柒，虽是只妖但生性良善从未伤人，如今是我青峰弟子，劝你别有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赤棠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是狗我是狐狸，能有什么非分之想，狐朋狗友么？” 　　墨徽怀疑她在骂人，但没证据。 　　“那你干嘛问这么清楚？” 　　赤棠歇了笑，脸色缓缓沉下来，少有的安静，深碧瞳孔像藏着什么一般，道：“也没有，只是觉得她有点像我之前养过的一只鸟。” 　　…… 　　叶挽卿原路返回，快到赴渊山脚的时候才想起点什么，拉住了柒柒。 　　“式微在赴渊山上，墨徽说你们不能靠近这里，要不等会你还是在山脚下等我，我自己上去。” 　　柒柒有些疑惑：“她怎么会在那里？六道门的长老曾说那里有煞，很危险。” 　　叶挽卿不知该怎么同她解释，只说让她在山脚等着，柒柒却不干：“师姐说了不能再让她欺负你，我岂可离你而去？” 　　“况且你都不怕，还有式微，那我也不怕，此行定要找到她说清楚的。” 　　叶挽卿说不过她，好在是赴渊山上也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可怕，不至于一去不回，也就没再说什么，让她跟着去了。 　　赴渊山上，自叶挽卿离开之后，整个院子里似乎都安静了许多，月式微吐了血将自己关在房门中终日不出，美名其曰休息，实为疗伤。 　　龙族二长老知道她的心思便也没叫人去打扰她，只是一日几次的亲自问上一两句，知道她无碍才折回来。 　　倒是钟离氏，明知道她要杀他却整日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丝毫不慌，该吃吃该睡睡一点也不含糊，偶然天气好还能搬上一把躺椅晒晒太阳。 　　此时早已吃过晚饭，他又歇在了躺椅上消食，知道月式微心情不好也没叫球球去打扰，夜来天凉，给球球添了一件衣服后才似有似无的看向寻齐。 　　他正站在月式微门前，抬手扣门：“月儿，是二叔，你怎么样了？可还有不舒服？” 　　过了一会门内传来冷声：“我没事，已经大好了，不必担心。” 　　寻齐仔细听了放下心：“那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二叔回吧。” 　　他不再说话，只是有些忧色。 　　“别看了，她正伤心着呢。” 　　钟离氏歪着身子，手上托了盏热茶看他。 　　寻齐循循走到院中，抱起了球球，拂手摸了摸她两鬓的玉铃铛，叹道：“她既要难过又非要将人赶走，虽然将来终须一别，但此时又是何苦呢。” 　　“我身为长老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真是失职。” 　　钟离氏抿了一口茶，靠在躺椅上笑了笑：“这世间，恩怨难偿，情亦难偿。有些事你帮不了她，还得她自己想清楚，过了这道坎也就好了，怕就怕她跨不过去。” 　　“时间久了再怎么过不去的也总会过去的，要我说你也别跟着瞎操心。” 　　寻齐回首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总觉得心中不安。 　　门外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全都落到了月式微耳朵里，她独坐在床上想着钟离氏那句话。 　　“恩怨难偿，情亦难偿。” 　　偏偏这世上最难抉择的都让她遇上了。 　　垂眸良久想起了叶挽卿，一日过去，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到了安全的地方，想着她修为进步得快在这片林子里想活下来应该也不是难事。 　　不管怎么样，都比待在她身边好。 　　如此想着便有了宽慰，月式微舒了口气开始阖眸调息，尽量不去想其他的事。 　　不知不觉间百息顺畅，心绪稳了很多，心魔时隐时现却也静了一些，比之前好多了。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下一瞬睁眼目光投在了侧边不远处的窗户上。 　　月式微蹙起眉头，脑中猛然闪过叶挽卿的样子，犹豫片刻下了床，鞋都没穿徐徐走到了窗边。 　　窗扉紧闭，只有寥寥月色透进来落在清冷面容上，她垂下眸子想隔着薄薄一层的窗纸看见什么。 　　奈何昏暗，除去随风摇曳的树影什么也看不见。 　　本想推窗，但咽了咽又垂了下去，只是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像在等谁。 　　摇摆几许，月式微刚想作罢，岂料窗扉外忽然有人敲动。 　　很轻的一声，但她却听得十分清楚。 　　月式微没作声，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心都起了一层汗。 　　没多久又是一声轻敲声，像是试探一般。 　　想是她回来了，月式微手心一紧，还是装出一副冷漠决绝的样子来。 　　“叶……” 　　“是月式微么？” 　　有个声音打断了她，听着也不像是叶挽卿，沉着眸子应了：“你是谁？” 　　“我是柒柒。” 　　“来找你算账的。” 　　算账？月式微无言，推开了窗。 　　夜色朦胧，果然看见柒柒挡在窗台前，叉着腰看她，倒真有点要讨账的模样。 　　月式微一身清寒掀眸扫她：“你不跟着你师姐墨徽，千里迢迢的来这和我讨什么账？” 　　柒柒没什么心眼，只说：“就是我师姐让我来的，说，你为什么欺负挽卿姐姐。” 　　一听到这两个字，月式微恍了一瞬，冷着脸回：“她去青峰找你们了？” 　　“没有。”柒柒如实答：“你别管这个，只说为什么欺负她？” 　　见问不出什么，月式微也没深追，冷道：“我没欺负她。” 　　“你骗人。”柒柒蹙着眉头驳斥：“她哭的很伤心，我和师姐一致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会再让她这么难过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你知不知道她在林子里都没有东西吃？后来又掉进了阵法陷阱，要不是我和师姐出现她这会都被抓走了。” 　　“你不是答应她婚期了么？怎么也说话不算话？” 　　一连说了许多，月式微静静听着，脸上毫无波动像潭死水一般。 　　“说完了么？”她问她，然后抚上窗页：“说完了就走，我要睡了。” 　　柒柒顿时气上心头，一把抓住了窗扉：“不行！你不能走，还没说原因呢，为什么要赶她走？还用那样糊弄人的理由。” 　　月式微也不强硬，滞了手反问：“什么原因？什么糊弄人的理由？” 　　柒柒毫无防备：“还能有什么？她说是你不喜欢她了所以赶她走，可我不信，师姐也不信，明明你们之前的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肯定有别的原因。” 　　“没有别的原因。”月式微打断道，神情冰冷：“就是不喜欢了，不想看到她，听明白了么？” 　　柒柒被慑的一愣，仍不愿松手：“不可能，你们之前……感情那么好的。” 　　月式微站在原地，眸子凌厉剜人，语气更是像刀子：“之前是之前，后来不喜欢了有问题么？” 　　来之前没料到她会这样冷淡薄情，柒柒都被她看得脊背发寒，却还在说着她骗人，也真的希望她是在骗人。 　　她还想分辩什么拆穿她的伪装，可那一身冷意坚不可摧，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冷。 　　柒柒站在窗外，把住窗扉的手背忽然落上了一滴水，温热的。 　　她掀眸未看，在檐上听了良久的叶挽卿就跃到了跟前，泪水从眸子里滚落下来，晶莹剔透。 　　“别说了……别再说了。” 　　这样的话再多听一句都是蚀骨之痛，往她心口上插刀。 　　她看着月式微，从未觉得那双眸子那么冷，心疼得麻木，强忍着泪水还是不死心的问她：“你、你真的……不再喜欢我了？” 　　对于她的出现，月式微并没有惊讶，面色冰冷，甚至眉头都没蹙一下。 　　“我已经说过几遍了，你确定还要再听一遍么？” 　　“念在旧情，何必问这么多。” 　　说罢就要关窗，叶挽卿泪水决堤，不愿相信：“我不信，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么？说你不再喜欢我……” 　　她唯求心死。 　　月式微看着她，掷地有声道：“我不再喜欢你了，从前种种都忘了罢。” 　　“这个问题你再问一百遍、一千遍我也是这个答案，满意了么？” 　　叶挽卿只觉脑中轰鸣不断，眼前的人再寻不见从前一点痕迹，冰冷无情，湮灭了她眼中最后一丝希冀。 　　心像被撕碎了一般，鲜血淋漓。 　　柒柒在旁边一怵，反应过来怒火中烧，一掌朝月式微挥去，对方竟躲也没躲，硬生生用肩接下了那一掌。 　　踉跄两步，冷颜未改。 　　“还说你没有欺负她，今日定要跟你算账！” 　　未等叶挽卿反应过来柒柒已经冲上前同她缠斗。 　　动静很快被前院的寻齐察觉，一脚蹬开了门正好看见二人打的昏天黑地。 　　柒柒在月式微手上必然是讨不到便宜，只是月式微也不伤她，只是一味避让躲闪。 　　两人很快便从房中打到了院里，搅得黄尘四起。 　　寻齐看准时机很快便撇开了柒柒，柒柒坠在地上，月式微则稳稳立在她身前。 　　叶挽卿回神，怕柒柒危险，惶然上前扯住她。 　　柒柒：“她这样对你，我看不过去。” 　　月式微执剑站在她们身前，垂眸相看，不可一世。 　　冷声道：“我说了让你离开，你不该再回来。” 　　叶挽卿掀眸，眼眶还是湿的，看着她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寻齐见状也是没弄明白，也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式微徐徐张口，只说：“小事，还望二叔不要插手。” 　　遂止了声。 　　她还是想赶她们走，甚至沉了一会后再次出声：“念在旧情你们走吧。” 　　“若是再纠缠不清，休怪我无情。” 　　柒柒皱着眉头看她，已然不喜。 　　叶挽卿含着泪，神情复杂，身心俱疲，看着她始终不明白事情为何忽然变成了这样。 　　“你……” 　　话未说完月式微的剑已经落了下来，那一瞬间球球忽然挡在了叶挽卿面前，银刃滑过她鬓间的玉铃铛，激起一串铃声叮当。 　　叶挽卿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见剑刃生生停在了离她脖颈只有两根手指处，吓得心脏一滞，久久没缓过神，不可置信的看向月式微：“你疯了……” 　　那一刹那，她好像真的动了杀心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月式微执着剑一寸未移，眸光深沉寒冷扫过剑下站着的球球，像是威胁：“我没疯，只是你们再不走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叶挽卿再说不出一句话，心死一般抹了泪，徐徐扶着柒柒起身，随后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她再也不会找月式微，永远不回赴渊山。 　　等人彻底离开了，月式微猝然失了剑，哐啷一声，球球看见她一直强撑的脸色逐渐分崩离析，毫不犹豫的上前抱住了她大腿，像是安慰似的拍了拍：“不难过，球球陪着你。” 　　她从来没说过这么完整的一句话，稚声清脆。 　　月式微一时心绪万千，看着叶挽卿离开的方向心如刀绞。 　　她又一次违背了本心。 　　压着情绪摸了摸球球的头，唤来寻齐，道：“二叔，找人帮我查一下青峰的人为何还在这里，最好能弄清楚他们在干嘛。” 　　“拜托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非常抱歉呐宝子萌，原谅我吧(跪） 263 ☪ 浮出水面 　　◎烤橘叽◎ 　　月式微浅浅交代了几句就转身回了房间, 地上那把剑也随即消失，一切又像是没发生过似的。 　　寻齐看她的样子也不遑多问，紧赶着安排人探查去了。 　　另一边叶挽卿和柒柒下了山, 风尘仆仆，直至后半夜才回到了青峰据点周围, 墨徽和赤棠也没回去早早地就等在那里，围在一团小火旁边撑着没睡。 　　“师姐, 我回来了。” 　　柒柒从林中走出来，模样却垂头丧气的, 墨徽看她这样子便知道碰了钉子, 扫了眼她身后忙问：“叶挽卿呢？” 　　话音刚落人便紧跟着走了出来, 眼睛红红的, 一言不发。 　　两个人好歹是都回来了，墨徽松了口气。 　　“先过来吧，烤烤火。” 　　柒柒垂着脑袋走到她身边, 火光霎时映亮了大半张脸，站了一会化作了原形，耷拉着耳朵、拖着尾巴钻到了墨徽双臂中寻求安慰。 　　“师姐, 我们去找她了，她好凶，还打了我们，把我们赶回来了。” 　　墨徽倒不是太担心她, 反而看着远处站的叶挽卿，她的脸色明显差多了。 　　赤棠也看见了，声音陡然拔高朝那边喊了一声。 　　叶挽卿听见也只是掀眸看了一眼。 　　“站在那里干什么, 过来啊。” 　　赤棠喊她, 叶挽卿却恍然摆了摆手：“我……我想一个人先静一静。” 　　随即跃上了一棵树坐了下来, 树叶将整个身子遮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了。 　　赤棠见此也没强求，像是早就知道结果一般叹了口气：“我早说没用的，有的人天生就是没有心，怎么捂也是捂不热的。” 　　柒柒掉了两颗眼泪，吠她：“你这人看着怎么还有点高兴？我们被赶回来你很开心嘛？” 　　“你哪里看出我高兴了？”赤棠收了神色：“我可不那般落井下石之人。” 　　怕她们两吵起来墨徽赶紧捡了根树枝从火堆底下扒了一个橘子到柒柒跟前，金黄金黄的还冒着汁水。 　　“别吵了，给你一个烤橘子吃，这可是我从长老那里拿来的，就这么几个，先填填你的肚子，去了这么久想是也没吃东西的。” 　　柒柒登时摇起了尾巴，蹦出来化作了人形，眼泪还挂着脸上已经堆起了笑意：“谢谢师姐~” 　　这个天气吃烤橘子最是合适不过，就是没有红薯，有点惋惜。 　　安抚完柒柒，墨徽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棵树，赤棠撑着脸也顺着目光看过去，笑着问了句：“还有没有橘子？” 　　墨徽回神：“有，全都在火里，没新鲜的了，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烤的。” 　　“说那么多做什么，拿来。”赤棠伸手找她要。 　　墨徽只好又从火堆里扒拉了两个出来，用布擦干净包好后递到她手上：“一个给叶挽卿，一个给你，算是答谢。” 　　赤棠顺手接过来，抱在手上暖烘烘的，活像手炉。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 　　说罢便起身朝那颗树下走去，抬头看了两眼太暗没瞧着人。 　　“喂，叶挽卿你还在吧？”她喊了声。 　　不一会枝头微颤，飘下来两片叶子。 　　“怎么了？” 　　听着还有些哽咽，赤棠轻身一跃：“那我上来了啊。” 　　下一瞬便出现在枝头，叶挽卿抱膝正独自坐在树枝上，收了眼泪回头看她：“你来做什么？” 　　赤棠走了过去，和她并排坐下，将手里热乎乎的烤橘子递给她：“可不是我非要上来，下面可还有人牵挂着你呢。” 　　叶挽卿接过来，掌心瞬间一片滚热，她天性血冷，此刻正需要这样的东西，便赶紧拢在了怀里。 　　“谢谢。” 　　赤棠拂手：“橘子不是我的，烤的人也不是我，我只负责送，你可别谢错人了。” 　　叶挽卿捂着东西，眼尾红红的：“我知道她们关心我，柒柒和墨徽都是我为数不多算亲近的人，我只是需要时间缓一缓……抱歉。” 　　赤棠将橘子剥好不怕烫似的往嘴里塞，接道：“抱歉个什么劲，玉娘刚走那会我也难过了一阵，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过去了就过去了，总会好的。” 　　“再说，月式微那个人冷得要命，有什么好惦记的。” 　　叶挽卿垂眸不语。 　　赤棠又道：“不过说到底，我不是跟她认识最久的人，再怎么样也只是片面之谈，说不准还有些以貌取人，你才是跟她相识最久的人，她冰冷外表下有没有藏东西你比我清楚。” 　　“要是真觉得蹊跷，那就无条件相信她，既然她非要赶你走你走了便是，缘分未尽她自会再来寻你，到时你再狠狠揍她质问她，不比现在像个怨妇似的爽快。” 　　想想就觉得很刺激，赤棠真想知道那时的月式微是什么样子，是会依旧板着那张冷脸，还是一改常态软语几句。 　　“嘶，这不比戏台子上唱的有趣得多。” 　　赤棠掰着瓣橘子神思飞远，说的几句话不算中听倒也不差，荒唐之中有几分道理。 　　叶挽卿有些触动，摩挲着怀里的烤橘子若有所思。 　　良久道：“不会的，这是我最后一次去找她，不管她今后会不会找我也到此为止了。” 　　赤棠回神，看着她少有的没接声，吃尽手上最后一瓣橘子身上暖和得不行，身子一歪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枝杈上，感叹道：“烤橘子这东西还是得趁热吃，这会胃里像置了个火炉似的，舒服得要死。” 　　叶挽卿看向怀里捂了不久的烤橘子，自己身上冷，这会橘子也没那么烫了，便伸手从包裹的白布里捡了出来，一块一块扒了皮掰开一瓣送进嘴里。 　　入口的一瞬间温温热热的，粒粒饱满，唇齿一碰便有汁水渗出来，香甜沁脾。 　　一时之间五脏六腑都暖融融的，是这寒夜里莫大的慰藉。 　　“很甜。”她说。 　　赤棠扫她：“如何？没骗你吧，这个橘子下肚我当场就能香甜的睡过去，一觉到天亮。” 　　叶挽卿垂眸看过去：“你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赤棠扭头，正对着一轮明月。 　　叶挽卿没说话，也徐徐看向那一轮明月，许久道：“上次我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见见鸿羽，她怎么样了？” 　　提及这个名字，赤棠面上没波澜，答：“大概是离开了九乌吧，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叶挽卿料到了这个结局便也没再问下去，只道：“那你此番来这里是为杀父之仇？” 　　赤棠瞥她：“也不全是，还有我娘亲的仇，以及玉娘之死，一桩桩一件件都要算在灵山妖盟头上。” 　　“最紧要的是玉娘的妹妹，她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是等这些修仙门派先杀进去那她只怕也难逃一死。” 　　“姓月的不来救，我来救。” 　　话到此处，叶挽卿想起了之前墨徽同她说过的话，她说六道门连同其他门派的行动千年前也有过一次，只不过那次失败了。 　　想到这个莫名有些不安。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喃喃。 　　“当然不简单。”赤棠低声：“听说此次各大门派下了血本了要灭妖盟，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就连抓妖的法宝都准备了不少。” 　　叶挽卿掰了瓣橘子，面露疑色：“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赤棠坐起扒开叶子看了眼火堆那边，作噤声状，继续道：“你以为妖族和人族为何冲突不断，还不是妖盟在背后操手，搅得四处生灵涂炭，见人就杀拿来修炼，就连同类都不放过。” 　　“也有只求相安无事的，但越是这样的能有几个活得长久。” 　　“有句话倒是说得极好，所有人都在趋名逐利而你想出淤泥而不染，妄图改变规则，那你就有罪，就会死。” 　　“妖界容不下这样的人，历来如此。” 　　叶挽卿听来一愣，只觉陌生，甚至还有些可悲。问道：“杀了他们便能停止了么？” 　　赤棠倚在一旁，答：“不一定，或许只会好一阵子，但也比现在好太多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看此次各门派兴师动众的样子，好似也不只是为了剿灭妖盟，可能还有别的目的，但我不认为他们会成功。” 　　“别的目的？”叶挽卿停下手中动作：“你指什么？” 　　赤棠枕着脑袋，意味深长道：“妖盟中人之所以不择手段以求修为是因为要以此供养一个妖界至宝，妖典。” 　　妖典，一个极其陌生的词汇，叶挽卿之前从未听过。 　　“听起来像是一本书？”她问。 　　赤棠颔首：“算是吧，听说是妖界之初妖祖留下的，也是有了妖典后才有了妖盟，世代守护供养此物。” 　　“传言妖典里记载了存世的所有妖类，规定着所有妖的行为准则，见妖典犹如见妖祖，妖界众人奉为圭臬纲纪，不可侵犯。” 　　叶挽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完全没想过像妖这样目无行迹的族类也会有自己的法度，一时听来十分吊诡。 　　“那你所说的各派另外的目的就是要毁掉妖典？” 　　赤棠点头：“妖盟十二长老供养着妖典，不惜将人妖两界搅得天昏地暗血雨腥风，要我是仙门我也灭它，如此一劳永逸，三界安宁。” 　　“不过还是那句话，仙门不会成功。” 　　叶挽卿蹙眉：“为何？” 　　她扭头看她，云淡风轻道：“我说了，那是妖祖留下的，在整个下界除了妖祖本人谁都没办法毁掉，也没能力毁掉。” 　　“最多最多将其作为禁物永远封存起来。” 　　【📢作者有话说】 　　采访各位咕咕宝子：请问你们吃过烤橘子么？就是那种皮有点焦，然后有点冒水的那种。不会只有我们这边这么吃吧？昂？ 264 ☪ 入伙 　　◎短小待补◎ 　　月式微一直在房中等消息, 早些时候只眯了一会然后便坐到天亮，她睡不着更睡不踏实，一闭眼就是交叠混乱的画面。 　　看见窗外渐渐亮了起来这一夜才算过去, 起身进了点水然后落坐在窗前，靠在椅上掀眸窥天。 　　远处云层浮动散出点点金光来, 偶尔有几只早起的云雀飞过。这个季节已经没什么花了，倒是枯黄的野草多, 长风一吹嗦嗦作响。 　　这样细微的声音让她舒心，心中仿佛有一片旷野, 虫鸣鸟叫徐徐入耳。 　　看着落在枝上云雀, 月式微深眸漾动, 喃着：“若此时窗外繁花摇曳, 应是极美的。” 　　说罢徐徐阖上了眸子，心中从未有过的平静，顷刻间什么杂念都没有, 如此安然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云雀早已飞走了，房门被人扣响。 　　“月儿，是我, 二叔。” 　　月式微起身去开了门，引他进来。 　　“是青峰的事有结果了么？” 　　寻齐犹豫一瞬，道：“差人走了一遭，发现不止青峰, 还有其他仙庭门派也在，都围在灵山附近，合围之势, 恐怕要打起来了。” 　　月式微眸子趋冷：“二叔是说仙门要灭妖盟？” 　　“没有深探, 大抵如此。” 　　仙门不会无缘无故闯进这里, 而且还不止一派，这个势头应该是了。 　　寻齐又道：“一旦打起来恐怕变故颇多，有些事情你还是要早做决定才好。” 　　月式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赴渊山斩杀凶神的事不能一拖再拖。 　　良久颔首，又问：“仙门各派加起来大略有多少人知道么？” 　　寻齐没料到她会忽然问这个，愣了一瞬才答：“不太清楚，但几大门派若要加起来该有数千。” 　　“数千……”月式微心中盘算着：“青峰派在哪个方向？” 　　寻齐竭尽所能，答：“知道你要问的，其他几派的位置暂时都不知道，青峰派二叔倒给你摸清楚了，从此下山往北行进数个山头便能寻见了。” 　　“那姑娘也在那里。” 　　月式微抿唇，蹙了蹙眉没搭话。 　　寻齐知道她的性子，脸皮薄，便又唠叨起了赴渊山的事：“不管如何你还是想想清楚，这几天你三叔日日找我闹，为着这凶神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不过我都给撵回去了。” 　　“哎，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你自己再想想清楚罢。” 　　月式微沉眸，只说知道了。 　　待人走了她重新将门合上，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走了几步身形微恍，伸手扶住椅子才勉强立住，脑中始终盘桓不去的却是那句“仙门要灭妖盟”。 　　掌心渐渐发冷，一时之间撑着身子静了很久。 　　…… 　　叶挽卿吃完了烤橘子，身子暖洋洋的倚在树上，听着赤棠讲妖界的事，妖典、妖盟、十二长老、二十四妖等等，凡是她知道的，不论真假一并都说给了她听。 　　她自己坦言有些只是小道消息不保真，但还是描绘的确有其事一般。 　　叶挽卿心情没有那么低迷了，垂着眸子侃她：“你这模样像极了茶馆说书的，什么八卦秘闻张口就来。” 　　赤棠倚在另一侧瞥她：“这算什么，难得你看我没那么不顺眼，这会不聊下次说不定都没这个机会了。” 　　“怎会没机会，往后多的是机会。”叶挽卿笑了笑。 　　赤棠扫她嗤了一声，道：“谁知道呢，说不定这次我进了妖盟就再也出不来了，何来下次。” 　　“大晚上的说什么丧气话。”叶挽卿踹了一脚她的尾巴：“这次都能平平安安回来的。” 　　赤棠吃痛，接道：“说起来你这次会跟我们去灵山么？还是说在这里等？” 　　说起这个叶挽卿还真的没想过，沉了一会答：“墨徽和柒柒是仙门的人，诛妖魔是她们职责所在，你是为复仇，至于我自然也是要去的，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岂能就这样看着她们冲锋陷阵。” 　　“于情于理，我都做不到。” 　　赤棠深以为意，坐起来伸了伸懒腰，眉眼一挑凑上前，道：“这样的话，那你倒不如跟我一起去救玉娘的妹妹？” 　　“反正我们与她们修士有身份之别，是不可能跟着仙门一路踏进妖盟的，我们二人结伴救人也好有个照应。” 　　她说的不无道理，玉娘可怜，她的妹妹更是生死未卜，如今双方开战在即她的处境何等危险想也不用想。 　　叶挽卿沉思片刻，掀眸问她：“可有计划？” 　　赤棠点头：“不宜早不宜晚，等仙门与妖盟陷入焦灼之际，我们便趁乱潜进妖盟，若有危险我会放出幻术，虽不能制敌但足以有逃出生天的时间。” 　　她的幻术叶挽卿是见识过的，此招或许可行。 　　“话是如此，妖盟这么大，你怎么知道人在哪里？” 　　赤棠瞥她：“你是真笨还是假笨，我方才不是还说了么，我有幻术，只要不是十二长老级别的，一中我的幻术我问什么他不说？” 　　“到时候自然知道位置，就凭我们两个还怕救不出人么？” 　　计划是没什么问题，虽说不上天/衣无缝但也无甚漏洞，叶挽卿又多问了一句：“听起来你一个人也能完成，干嘛非要拉上我？” 　　赤棠意识到什么，直言道：“难道你还怕我拿你垫背不成？我虽然是狐狸有几分狡诈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狡诈一下的，况且你跟我也算有点交情，还能坑你不成？” 　　“我才没往那方面想。”叶挽卿矢口否认：“妖盟又不是集市那般说进就进的地方，我自然要问清楚。” 　　她这样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赤棠也就揭了过去，坦言道：“我明白，只是我救玉娘的妹妹还需要一个人帮我将她带出去，所以才问你这些。” 　　叶挽卿闻言却蹙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救了人不打算跟我一起出来了？” 　　赤棠摇头：“你忘了，救人是一件，可我还要报仇，那个杀我父母灭我满门的人还在妖盟，此仇不报我终生难安，九泉之下无颜见我的爹娘。” 　　“你不必担心，当年九乌皇宫屠杀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命硬着呢，死不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个长的嗷~宝子萌 265 ☪ 潜入 　　◎失踪◎ 　　与赤棠说好之后, 叶挽卿又在青峰据点附近挨了两日功夫，照常吃睡，除了时常想起不愉快的人其他都好。 　　赤棠还是改不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只不过这回不偷六道门了，改偷离她们最远的长清派, 奔袭数里不可谓不勤勉。 　　“你这样若叫人抓住了少不了扒一层皮。”叶挽卿坐在枝杈上晒太阳，忍不住揶揄她。 　　“怕什么, 就他们能抓得住我么？”赤棠坐在地上，自己生了一堆火, 用木棍子插了只鸡架在上面烤, 时不时往上面撒一些偷来的佐料, 好不惬意。 　　那是一只肥鸡, 拔了毛瞧着也有两三斤，是她早上刚从长清派那里偷来的。 　　赤棠满足地嗅了嗅回头瞥她，喜形于色：“长清派果然是长清派, 从天姝国来的就是阔气，其他门派都是一些干粮，他倒好, 竟在据点附近的一个山头里养了一群鸡鸭充当伙食，规模还不小，不偷他偷谁。” 　　“而且这么多我偷个一两只哪能发现，你就别唠叨了, 直接说吃不吃就完了。” 　　叶挽卿靠在枝杈上，闻见香气暖洋洋的掀开一条缝看那只鸡，外皮烤得焦黄焦黄, 好像还刷了点蜂蜜, 闻起来甜丝丝的, 她不觉咽了咽口水，内心挣扎三秒后又闭上了眼。 　　“烤好了叫我。” 　　赤棠笑她，又转过头摆弄起了食材。 　　小憩了一会，叶挽卿总是想起月式微便干脆不睡了，伸了伸懒腰跳了下来，坐到火堆旁边看着赤棠烤鸡。 　　越看肚子叫得越厉害，原因无他，真的太香了。 　　舔了舔嘴唇她决定聊点什么分散注意力，看了眼四周便问：“墨徽她们干什么去了？今天一大早就没见人，到现在也没影子。” 　　赤棠加了几根柴，答：“今早我去偷鸡的时候好像看见她们和一众青峰弟子在不远处操练，可能在做准备吧。” 　　“她们又不是普通人，操心她们做什么，不在还好些呢。” 　　叶挽卿无聊拨了拨火，道：“你不喜欢她们？” 　　她问的很直接，弄得赤棠都愣了一瞬，连忙否认：“不是啊，我就偷了一只鸡她们来了怕不好分。” 　　“尤其是那只狗，她一个人能吃一整只，太吓人了，她要是来了我抢都抢不过她。” 　　“等会烤好了得快点吃完才行。” 　　说着手上的动作都快了几分，叶挽卿倒是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失笑：“看不出来你心眼竟这样多，这也要避着她。” 　　“你不会早上看她们都在操练所以才去偷鸡的吧？” 　　赤棠找补：“也不全是，主要是忽然想吃了，她们又刚好不在，天时地利人和实乃契机。” 　　叶挽卿看破不说破。 　　二人等了一会，赤棠卸下一个鸡翅想看看熟了没有，刚一掰开鸡肉表面滋滋冒油，顺着落下来好几滴溅在了火堆里。 　　“可以吃了。” 　　赤棠找了个硕大的干净叶子，将取下来的鸡放在上面，手稍稍一扯便鸡肉脱骨，往外渗汁，外皮烤得油亮香脆。 　　叶挽卿拔了一根鸡腿下来，连带着焦香四溢的皮一口咬下，热气腾腾的汁水淌过唇齿，肉烤得很嫩一丝一丝的都裹满了料子。 　　“好吃么？”赤棠拿着另一根鸡腿问她，叶挽卿点头如捣蒜。 　　“得快点吃，等会她们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被回来的柒柒抓了个正着，循着香味就来了：“好啊你这只臭狐狸，我说哪里这么香呢，原来是你在这里烤鸡。” 　　墨徽后脚跟过来，见状也说：“今早长清派传消息还问我们看见什么偷鸡的妖没有，果然是你。” 　　赤棠并不辩解，只说：“你没供出我吧？” 　　“没有。”墨徽无奈：“但你总逮着一只羊薅人家自然要说。” 　　“哪有你这样的，那是人家的东西。” 　　赤棠将鸡腿吞进肚中，看见她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瞟，便留了一只鸡翅问她：“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销赃怎么样？” 　　墨徽咽了咽口水别过头去：“我才不要，不是我的东西不能要。” 　　“我要！”柒柒倒没这许多忌讳，猛虎扑食就奔了过来：“狐狸姐姐我和你一起吃，师姐不喜欢鸡翅我喜欢！” 　　“柒柒愿意跟你一起销赃。” 　　她是愿意，赤棠却不愿意，抱着剩下的鸡就跑到了树上。 　　“我不跟你一起，你来了我还有的吃嘛？” 　　柒柒一蹦就要跟着上去，被她从树上丢下来肉块吸引又罢了手，在树下殷切的用嘴接着，一接一个准，惹得赤棠连喊数声“好狗”。 　　叶挽卿也吃完净了手，往旁边坐了坐，墨徽随即坐到她身边。 　　“赤棠说你们今早去操练了？” 　　墨徽拥着火道：“不出意外今晚我们就会将据点再往里迁数米，到时候便是真正的合围，与妖盟一战势在必行了。” 　　“这么快？”叶挽卿有些意外。 　　“不算快了，六道门今晚会比我们先前进。” 　　一想到要打起来，刀剑无眼生死难料，叶挽卿拍了拍她的肩：“害怕么？” 　　墨徽撑着脑袋答：“不怕，我是师姐怎么会怕。” 　　也是，她虽年纪不大却是青峰唯二出色的弟子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自然是不怕的。 　　“那你呢？你会跟我们一起前去妖盟么？”墨徽问。 　　叶挽卿早已和赤棠说好，徐徐摇头撒了个谎：“我应该会在外面等你们，要是有什么帮得上的也会竭尽全力。” 　　…… 　　稍晚一些的时候墨徽和柒柒回了青峰据点，叶挽卿和赤棠在原地修整了一会也偷偷潜到了据点附近，往前压进的时候她们便会跟上。 　　直至天完全黑了下来，西面六道门的方向果然有了动静，数千修士隐在林中前行，像一阵风似的往前拂去，速度很快又极隐蔽，不一会便不见了踪迹。 　　至半夜六道门传了消息青峰也开始往同一个方向行进，叶挽卿和赤棠跟了上去。 　　约莫两个时辰的功夫几派尽数就位，叶挽卿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跃上树巅看了看。 　　今晚月色很好，到了这里再没有大小山头阻拦视野，平阔千里，极尽眺望只有远处一座巍峨大山，山上林深树密，山巅巅上更是耸立着一座极大的木制建筑，像世外仙居一样立在那里。 　　远远看去灯火明亮，有亭台楼阁，琼宫阙宇，飞溪瀑布，月色下蜿蜒长廊自上而下盘桓着各处高崖远瞭，好不壮观。 　　“看见了么？”赤棠指着那处：“那便是灵山，上面落的便是妖盟，妖界所有的翘楚大能都住在那里。” 　　叶挽卿久久没回过神，灵山妖盟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恢弘，壮阔得竟不像是妖怪住的地方。 　　“这一片只有那一座山，仙门靠近这里他们难道不会知道么？” 　　赤棠解释：“自然会知道，只是没有那么快，不出所料的话很快就会有东西从山上下来了，这会仙门应该忙着布置法阵陷阱，我们只要等乱起来就好了。” 　　话音刚落忽而一声巨响，随后便是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叶挽卿伸手抵挡才循声看去。 　　只见西侧先压进的六道门方向上空显出一枚巨大的银色法印，法印中间一朵五瓣桃花绽而开来，随后消失。 　　“那是什么？”叶挽卿疑惑道：“看起来不像是陷阱。” 　　赤棠也看见了，不及多想又是接连好几声巨响，来自四面八方，皆是悬于上空的法印，绽放着属于每个门派各自的图腾。 　　转瞬即逝，却数量极多，以青峰为首的莲花和长清派为首的水云纹也依次显现，整个天空恍然一瞬犹如白昼。 　　“六道门先一步到了这里，恐怕已经和妖盟的人打起来了。” 　　没想到速度这么快，叶挽卿也反应过来：“所以刚才那些法印应该是给各派的信号？竟有这么多？” 　　赤棠也有些意外：“各门各派都有自己拥护的大门派，六道门、青峰派和长清派便是如此，底下对其拥趸的小门派数不胜数，门户虽都不大但胜在数量多，一呼百应。” 　　“也是亏得他们为了此次剿灭妖盟将其搜罗起来，我在林中游荡这么久都不知道有这么多，藏得倒是挺深。” 　　“不过也好，人越多胜率越大，妖盟这回数量上肯定是拼不过了，就看那十二长老何时出手了。” 　　渐渐的厮杀声响彻长空，各处似乎都与妖盟的人碰了正着，六道门那里尤其凶猛，电光火石的，炸出一片又一片，转眼林子都秃了一大片，远远都能看见毁天灭地的动静。 　　每隔一段时间六道门都会投一枚法印到空中，随后便是其他门派无数的法印紧跟着投出，十分默契。 　　景象之壮观，叶挽卿叹为观止。 　　“听说各门各派聚首之前已经讨论数日方案，此战怎么布局？谁为先锋？如何为令？都已经一一安排清楚，也是彼此之间最为满意的一套方案。” 　　“看样子他们这次有点势在必得的意思。” 　　叶挽卿听着赤棠的话，目光始终不离附近酣战的门派，就是林子太密看不真切，但其惨烈的程度通过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也能猜出几分。 　　隐隐有些担心墨徽她们来。 　　正想着赤棠忽而扯她：“走，去看看各派战况。” 　　突如其来的一句却正好中了叶挽卿的心，便跟着她跃下了树，在幽深昏暗的密林中穿梭起来。 　　二人先去了最近的六道门，如之前预想的一般，这里树木场地被摧折的不成样子，遍地尸骸，有些还零碎得凑不出人形，看着心惊肉跳。 　　饶是如此，混乱中还是有几个袖纹黑花的弟子引起了叶挽卿的注意。 　　她们穿的奇怪，装束与其他的弟子更是截然不同，面色肃冷，杀起妖来毫不手软，手段凶残，那样子全然不像正派弟子。 　　“她们也是六道门弟子？”叶挽卿隐在暗处忍不住问。 　　赤棠在尚在厮杀的场中扫了一圈，也看向她所指之处，不觉压低了声音：“六道门有六门道法，这个应该是最凶狠的绝情道。” 　　“此道和无情道不同，求的就是一个绝字，是毫无任何感情的杀人机器，六道门这次竟然连这种怪物都放出来了，真是下血本。” 　　“走吧，要是被她发现就难走了。” 　　叶挽卿遂不再停留，二人又赶往青峰派处，这里的境况和六道门差不多，不过双方并无太多交战，反倒是阵法陷阱被他们用到了极致，一抓一大把妖怪喽啰。 　　掀眸看过去不知哪个绝顶聪明的家伙，竟将顾施施那把浑身曜黑天雷滚滚的剑插在了阵中当阵眼，只要有妖靠近受不住一下就灰飞烟灭，雷光漫野千里，以一敌千不在话下。 　　连赤棠都看傻了：“这是何物？青峰还有这样的宝贝？！” 　　叶挽卿也很意外，说来话长干脆说不知道，她怕这雷光便扯着赤棠赶紧走了。 　　一连又去了好几个地方，看过数个门派，他们始终以信号保持着齐头并进的势头，同时提醒着底下的小门派不可冒进以免涉险，就这般一点点的边杀边往灵山脚下靠。 　　可谓秩序井然。 　　转了一周回到原点，叶挽卿累得气喘吁吁。 　　“转半天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灵山妖盟？”她问。 　　赤棠却摇头：“还不到时候。” 　　“方才看过了，现在与仙门厮杀的都是二十四妖和一众小妖，再等等，妖盟长老还一个都没出现，等仙门到灵山脚下再说” 　　不管妖盟打的什么主意，等各仙门杀到灵山脚下时妖盟势必要作出反应，十二长老总得出来几个，到那时方能进妖盟救人。 　　又等了一阵，六道门再次投了一枚法印到空中，随后一呼百应，终于都围在了灵山脚下。 　　叶挽卿和赤棠二人也到了灵山内，落在一棵树上时刻关注着山上的动静。 　　各门派各派了数十名弟子先上山探路。 　　叶挽卿站在树上总觉得阴森森的，这会连月光都没有了，又黑又静，一阵冷风过来吹着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一入灵山这样的感觉尤其深重，若不是知道这是灵山，她还以为自己入的是坟地。 　　森冷之感让她连打了几个冷颤。 　　底下那些探路的弟子一寸一寸摸索着前进，手上托着法器，像是罗盘一类的东西但又看不真切。 　　数名弟子安然无事行进到半山腰时不知哪来的一阵阴风吹迷了眼，还没等睁眼登时倒了地，身首异处，死了。 　　叶挽卿和赤棠站得高，被这一幕骇得不清，赶紧退回了山脚，待四周安全才敢传声问赤棠：“你看见他们怎么死的了么？” 　　赤棠俱是摇头：“太黑了，看不清。” 　　不说看不清，连人都没看到，就是过了一阵风他们就死了。 　　死法之奇怪闻所未闻。 　　“妖盟中有善用风杀人的人么？”她忍不住问。 　　赤棠依旧摇头：“什么妖能用风杀人，这绝无可能。” 　　若说将毒藏进风中杀人或还可信些，但偏偏那些弟子又不是中毒迹象，而是整颗头颅掉了下来，匪夷所思。 　　去的弟子一个都没能回来，众门派在山脚等了一会便知道是有去无回了，一时静了良久，青峰的一位长老忽而抬手示意，几名弟子领了命上前开始放火。 　　不一会整个山脚火光弥漫，又是烧到半山腰，只是这次没有阴风，而是徐徐走出来六个人。 　　火线将整个山头分成明暗两界，山脚至半山腰被照得瓦亮，山腰到山巅则昏暗一片，那走下来的六个人就站在暗处，身后还有数双发光的眼睛跟着，一齐审视着山脚下站着的那些人。 　　火蔓延至半山腰再也烧不上去了，没多久竟还邪性的熄了下去。 　　为首的更是皮笑肉不笑，道了句：“欢迎来到灵山。” 　　话音刚落山中再次陷入黑暗，两相对峙，忽然一柄黑剑划破长空直直定在了半山腰，霎时雷光滚滚，半个山头恍如白昼。 　　站在暗处的六个人也全都看清了模样，偏偏一个都看不出原形是什么，倒是他们身后眼睛发亮的东西现了真容。 　　那是数百只赤尾银狐。 　　此剑一出双方一触即发，很快鏖战起来，山野乱成一团，银狐冲在最前面布下幻术，有些被无情砍杀。 　　残骸遍地。 　　叶挽卿扫了眼赤棠，她眼底只有恨：“赤尾银狐一族善幻术，并不擅打斗，在这样的战斗之下就算能施展幻术也只有当炮灰的命。” 　　“这就是我的母族，他们与妖盟为伍，被人当枪使也不敢吭声一句，只能乖乖被利用，这样无用的种族死光了也是好事。” 　　“我并不难过。” 　　看着双方酣战，赤棠也掀眸朝山巅壮伟的殿宇看去，道：“现在就是好时机，妖盟十二长老出来了六位，我们去救人。” 　　说罢便从另一侧隐蔽点的地方往山顶潜去，叶挽卿跟在身后藏住身形，越过一处枝杈时指尖像是触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冒出了血。 　　她抬眼去看才发现伤口之中嵌着一根极细的丝线，不及发丝的三分之一，像蚕丝更像蛛丝，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只怕手指整个都要被割断。 　　叶挽卿伸手将其拔出竟生生带出了一串血珠，锋利至极。 　　草草处理了伤口，两人到了妖盟一侧，双双隐去气息翻了进去。 　　一路摸行，为了更好藏行迹探路，赤棠干脆化作了原形走在前面，怕自己目标太大也担心拖累她，叶挽卿便也化了原形跟在后面。 　　一狐一蛇在弯弯绕绕的楼阁回廊间穿梭，奇的是走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影，空荡荡的像没人一样。 　　直至到一处飞溪水亭边，赤棠四周看了明明没人，岂知跃到梁上刚准备唤藏在后面的叶挽卿跟上，还没张口呢水溪旁就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蹲在水溪边，一身浅黄，抬着双水色眸子看她。 　　赤棠正要施出幻术遁逃，哪知对方起身朝她拜了拜，徐徐张口喊她：“枫霆长老。” 　　枫霆，正是她亲舅舅的名讳，也是她的杀父仇人，只恨上次没杀掉他反让他被人救走。 　　他这一喊倒是让站在房梁上的赤棠险些没缓过神，眼珠子一转便生了一肚子坏水。 　　…… 　　月式微在赴渊山房中呆了两日，什么动静也没有，二长老寻齐在门外倒是急坏了，直至午后没忍住叩响了房门。 　　问了几句无人应答。 　　本以为她睡着便没打扰，日落之后想着了个借口又去敲门，怎料这次还是没有响动，他生了疑，犹豫片刻推开了房门。 　　“月儿。” 　　无人应他，不止如此，房中更是空无一人，连月式微的影子都没见到。 　　找了半天只在床榻上找到一张纸条：三日后回，二叔勿念。 　　寻齐二话未说拿着这张纸条冲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开始哩。 266 ☪ 又遇 　　◎救人◎ 　　赤棠坐在房梁上看着护栏外水溪旁的男子, 他唤她“枫霆长老”，还对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许是长得太像了，赤棠端坐着也没说什么, 亦未答他的话，只是轻轻颔首, 赤色尾巴团在身边，深碧眸子居高临下审视着, 神态高贵庄重极了，像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祥瑞。 　　叶挽卿躲在暗处也有些惊讶, 此人竟雌雄不辨？ 　　未等多想那人乘着夜色徐徐从溪边走了过来, 手背挂着水珠, 在长廊悬着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行至廊下仰头看着梁上的银狐，又道：“大长老唤你去前方灵台，本想着去找你, 不想竟在这碰见了。” 　　“快去吧，耽误不得。” 　　什么灵台，赤棠不甚清楚, 只是对方给台阶下她本可以就此离开，想了一刹又兵行险招，学着枫霆长老的语气接了一句：“九乌一行，妖盟布在那里的棋子已死, 如今仙门来犯，另一个须得看紧些，不可出差错。” 　　之前枫霆当她师父近千年, 朝夕相处他说话语调习性早就刻在了赤棠骨子里, 如何拿腔她一清二楚。 　　况且这人连她雌雄都辨不出来, 想是可以诓一诓的。 　　果然此话一出那人笑了，眉宇微扬，带着眉梢一颗小痣也动了动，看起来并未生疑。 　　“大长老身边的人亲自照看着自然是不会出差错的，枫霆长老且可安心，若是担心可以先去灵台请意再去落风居。” 　　“大长老还在等你，想是有要紧事。” 　　只一句便套出了想要的，叶挽卿觉得未免容易了些，暗处窥伺着那男子又看不出什么毛病，长得还挺聪明的，眼睛和耳朵瞧着也不瞎不聋，怎么就看不出眼前是个冒牌货？ 　　妖盟还有这样的草包？她不是很懂。 　　赤棠倒是没觉着不对，装腔拿调的应了声“多谢相告”。 　　“无妨。”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朝长廊另一头走去，赤棠松了口气，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从梁上跳下来。 　　确定四周再是无一人遂传声唤了暗处的叶挽卿。 　　“没事了，出来吧。” 　　下一瞬耳中便传来回音：“你方才太过莽撞了。” 　　叶挽卿吐着蛇信看她，赤棠舔了舔爪子不以为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我这人还是粗中有细的，哪有你说的这样不可依靠。” 　　她慢着性子还有空打趣，刚才那一幕却险些没将叶挽卿吓死，这会还没完全缓过来。 　　“可那是妖盟的人，你岂能就这样同他说话，万一被察觉就完了。” 　　赤棠嗤声：“这不是没发现嘛，而且你没看见他身上的东西么？” 　　“什么东西？”叶挽卿光顾着看她发疯去了哪里看得那么仔细。 　　赤棠料想她就没注意，补充道：“蛛丝啊，在灯光下极细的那种蛛丝。” 　　经她一提叶挽卿自觉还真没注意过这个，倒是想起了灵山上割破她手指的那根丝，以及断了数名弟子头颅的那阵阴风。 　　如今看来恐怕与刚才那人有关。 　　见她不说话赤棠也懒得解释，叹了一声叼起她跳上高处：“算了算了，这不重要，落风居，我们先去落风居。” 　　叶挽卿身子一空，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半空中：“你干什么？！你知道落风居在哪么就走？” 　　赤棠纵身一跃稳稳落在琉璃瓦上，叶挽卿不知自己身处多高，只知道头顶的月亮从来没这么大过，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妖盟。 　　高处愈寒，耳边夜风拂过，冷极了。 　　“我呆在那个人身边这么多年，听他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海棠处，自有落风。” 　　自从知道了枫霆的真实身份赤棠再也不唤他师父，只是以“那个人”代指。 　　“这句话我一直不懂是什么意思，也是刚才听见落风居猛然想起，想着既然唤作落风居那自然是有海棠的，只要站在高处找到海棠便能找到落风居了。” 　　她说的虽有道理叶挽卿还是将信将疑：“能行么？现在也不是海棠盛开的季节了，要在偌大的妖盟里找海棠可谓难。” 　　“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赤棠站在高处，月色下银背如雪。 　　她总觉得这个地方一定能看见海棠花的，莫名的直觉。 　　叶挽卿不再多问，抵着冷风四处找寻。 　　“你看那！” 　　耳边忽而一响，叶挽卿不可思议：“不会吧，这么快就找到了？你……” 　　她朝所指之处看去，却惊得后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只见妖盟东南处的一方庭院里立着一棵郁蔼亭亭的树，满枝花浓，恍如春来。 　　叶挽卿有些诧异，以为自己看错了：“如今已然立冬，怎么可能还有海棠盛开？这怕不是幻象？” 　　赤棠却未惊讶，看着那处恍然失神：“不是幻象……” 　　二人并未过多停留，飞快奔进了院落外。 　　直到近处，那棵海棠远比二人看到的大，虽是冬日却亭亭如盖，郁郁葱葱，枝头抱香。 　　那是顶好的五瓣海棠，远瞰透粉，近观却白，簌簌然风起似雪，又像四月桃花纷纷。 　　赤棠望着那处怅然失神，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那是她此生未见过的海棠花。 　　世上竟真的有雪蕊海棠，是她娘亲最喜欢的花。 　　“玉娘的妹妹就是在这里？”叶挽卿问。 　　赤棠恍而回神：“错不了，应该就是这里了。” 　　二人站在围墙外双双化作人形，还没来得及商量救人对策头顶便传来了声音。 　　“你们是谁？到这来干什么？” 　　是少年男音，叶挽卿猝然掀眸看到的却是一个十分熟悉的人。 　　“风清野？” 　　她刹然有些高兴，可很快又变了脸色：“你是妖盟的人？！” 　　叶挽卿从来没深究过他的身份，更从未想过他会是妖盟的人，还是大长老身边的人。 　　她愕然无措。 　　风清野眼睛蒙着白布，可她一开口却也认出了人，一时立在墙头上不知该上还是该下。 　　赤棠看见他眼睛上蒙的白布和一身的打扮，恍惚间好似也有些印象。 　　“你是五百年前剑冢的那个人？” 　　说罢又看向叶挽卿：“你竟还知道他的名字？他不是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么？” 　　她说什么叶挽卿没怎么听全，只是看着墙头上的风清野久久未答，表情变了又变不愿相信。 　　“亏我当时还救你，你竟然是妖盟的人。” 　　风清野遇见故人，转眼却又是敌人，凝滞良久才开口：“你不该来这里，快走。” 　　他有意放她走，赤棠却不愿意：“好容易到了这里岂能就此离开。” 　　风清野对她反倒是不熟，没什么印象，转瞬沉了嗓音：“是你带她来的这里？” 　　下一秒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拽住了她的领子：“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送死么？” 　　赤棠也不是个软柿子，一把推开了他：“不就是妖盟么有什么得意的，既然是熟人就好办了，要我们走好说，救个人就走。” 　　说罢纵身一跃便窜到了院内，直冲紧闭的房门而去。 　　她速度快得很，风清野紧追上去，很快缠斗在一起。 　　这等境况即使叶挽卿再不相信也只能接受，回过神来看见赤棠斡旋其中，她则迅速潜到了房门口，刚一拉门风清野命也不顾似的抛下赤棠冲了过来，将她推开。 　　只见一阵风过，月色下数根银丝锃锃发亮，直直朝风清野身上拂去，刹然在胸口四肢留下极深的一道痕迹，银丝几乎嵌进身体肺腑，将他的内脏割的七零八碎，腿上更是瞬间见骨。 　　森森血肉一块一块的崩开，挂在身上。 　　也就是风清野是个死人，没有血可以流，也不会死，换做叶挽卿此刻景象定然惨上十倍。 　　场面骇人，风清野摸了摸自己身上可怖伤痕顿时疼得瘫跪下去，唇齿紧咬着不敢叫出声，怕引旁人过来。 　　叶挽卿寒毛直怵，吓得脸色煞白，也不敢扶他，颤着出声：“你……其实不用……” 　　风清野搀跪在地上也不敢动，怕自己身上的肉掉下来到时候不好缝回去。 　　咬着牙抬头朝着她的方向像是在看，忍着剧痛道：“你的心跳的很快，就像第一次见你时的那样，我只是不想让它像我的一样停下来，永远不再有起伏。” 　　“上次还没谢过你，帮我找回风清野是谁……多谢。” 　　说着缓缓抬起手抚着自己的心口，想摸摸那颗碎成两半的心，但他的心不会跳，摸的也不知道是心还是肺，最后释然一笑。 　　“我知道你们要救的是谁，她就在里面，睡着了，你们要救就快些，等久了这里就会来人了，到时候想走也走不掉，还会连累我。” 　　“快走，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对不住，没告诉你我来自妖盟。” 　　他的惨像赤棠都不忍直视，蹙着眉头就进了房门，不一会便抱了一名少女出来。 　　“叶挽卿走，不能再逗留了。” 　　说着自己翻过了院墙，叶挽卿神色复杂看着风清野：“你真的不会死么？” 　　风清野蒙着白布，面色青白，道：“不会，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怎么可能会再死一次，这点伤就是有点疼罢了，我能自己缝回来。” 　　“快走，别再说了，好好照顾她。”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啊啊啊，就差那么几分钟(悲) 　　白天临时出了点事，所以暂更那么多，明天不六千这次保真(狂拍胸脯) 267 ☪ 垂危 　　◎何不食肉糜◎ 　　叶挽卿眼底复杂, 知道风清野真的不会身死才后脚跟着赤棠出了院子，沿着来时的路飞墙跃瓦往妖盟外面赶。 　　风清野半跪在地上，直到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遂松了口气, 随即单手从旁边捡了根木头咬住，深呼吸一瞬调整体态, 抬着手钳住了胸膛上散开的肉和皮肤，使蛮劲牵到一处召出几张符纸往裂处贴, 以此固住摇摇欲坠的皮肉。 　　一处贴完他几乎疼得意识模糊，口中咬的那根木头更是硌得他牙疼, 几近崩碎。 　　他身上不止一处被银丝切割开, 这样的动作他要重复至少十遍, 忍着剧痛做完这些口中那根木棒也快碎了, 力竭瘫在原地。 　　想了一瞬又怕不真，便取下口中的木头，倚在地上画了一张雷符, 起手念决，一阵巨大的紫光很快将其包围，其中雷光冲天缠上了残躯。 　　肉身劈出一道道黑色雷纹, 手动将自己轰了个外焦里嫩。 　　他把持着分寸没有劈散自己的灵魄，可结束后的敲骨刮肠之痛非常人能忍受，强撑着销毁了地上的痕迹，响动也很快引来了一个人。 　　那人落在庭院里, 尽管很轻可他还是听见了。 　　“大长老交给你的事情，看来失败了。” 　　那人从海棠树下走来，月光倾泻在身上衬得红衣似血。 　　听声音风清野便知道是谁, 跪坐在原地颤着出声：“一时失手, 还望扶涯长老替我告知主人, 她被人救走了。” 　　那人打量着，看见庭中打斗痕迹以及他身上符文所留下的伤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接话：“你受伤不轻，还是先替自己操心吧，那个余孽的事自有人处理。” 　　说完便抽身离去，偌大的庭中再没有一丝声响，风清野松了口气，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我只能做到这了，望你们能顺利离开妖盟。” 　　扶涯一身红衣转眼到了灵台，除去灵山脚下与各门派酣战的六位长老，剩下的六位都在妖盟。 　　灵台这处此时只有三位，大长老二长老以及刚到的四长老扶涯，其他三位分布在妖盟别处。 　　“你来了。”大长老扭头看他，面目肃谨，一身华服贵气逼人：“怎么，他们还是懒得来？” 　　扶涯撩起绯色长袍迈上台阶，站到他身边俯瞰整个厮杀不已灵山，答道：“妖盟里谁不知道这所谓仙门围剿本就是一场螳臂当车的笑话，胜负早已分明，至于过程重要么？自然懒得来。” 　　“那你呢？”大长老垂视前方，觉察敏锐：“有事要奏？” 　　扶涯笑了，不带一丝善意：“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大哥，有两个小妖精把落风居的余孽救走了，那个奴才也受了重伤，大哥想怎么做？” 　　那人闻言收了目光，转而看向了站在侧后方的人：“枫霆长老，此事你怎么看？” 　　他故意问他，枫霆只道了句“不敢”便再也没说别的。 　　眼见没意思起来，扶涯一身红衣又盘算起另一个人，道：“三长老在各处设下过银丝，他岂能不知道妖盟中进了外人？” 　　“这么久了也未见他禀报，真是奇怪。” 　　话音刚落灵台之上又上来一个人。 　　“四长老又在这搬弄是非，我此刻若是不来还不得被你冤死了去。”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扶涯回头，正好看见一身浅黄眸呈水色的男子走了上来，正是他要构陷的三长老。 　　被当场抓包他也没生气，只是拜过了大长老，才解释：“我确实在妖盟中遇见了一个人，那是一只赤尾银狐，当时以为是枫霆长老还攀谈过几句，可事后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不就来了么。” 　　“况且你是知道我的，眼睛不好使，看人只辨得出个轮廓，至于那只赤尾银狐，它长得实在跟枫霆长老太像，一时错认也是有的。” 　　“有这个时间在这里动嘴皮子还不如去追那两个妖孽，她们沿路都碰过我的蛛丝，就看你们派谁去追合适了。” 　　说罢几人目光有意无意皆瞥向了在场的枫霆，赤尾银狐犯事他这个做族长的自然难逃罪责。 　　妖盟中对他们一族的事情也多多少少都有耳闻，知道狐族圣女爱上一个人族不惜与其决裂丢尽了脸面，再了解深一点的也知道圣女与人族诞下过一个孩子，半人半妖十足的笑柄。 　　多少年了，狐族因此至今都抬不起头，即使枫霆坐上了妖盟二长老的位置，这样的流言蜚语亦从未消散。 　　大长老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只是鲜少去管，可如今她都公然进妖盟救人了，不能不管了。 　　转身走到枫霆身前，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极沉地叹了一口气，道：“枫霆长老，把人追回来能做到吧？” 　　“若是追不回来，就把那个孽障的尸体带回来，就像那次屠宫一样，二选一。”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就像从前一样，换了妖盟中任何一个人去追她们都必死无疑，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枫霆依旧没得选，只能应下。 　　…… 　　另一侧，赤棠抱着玉娘的妹妹飞快往妖盟外跑，叶挽卿跟在身后随时注意着有没有人追上来。 　　夜色浓重，即使身后无人追赶她也总觉得不安，眼看离出口越来越近偏偏这样的感觉越强烈。 　　好容易到了出口处，赤棠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她说：“出口就在前面了，我还有事没完成，不能再往外走了。” 　　叶挽卿也随即停了下来，从她怀里接过了那名少女，双生子的缘故，她竟和已逝的玉娘长得一摸一样，就像故人复生一般，一时感慨良多。 　　“妖盟若是发现人不见了定然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独自呆在这里真的没问题么？要不这次就先离开，等仙门冲进了妖盟再来，到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总比此时安全得多。” 　　她实在不愿看她铤而走险。 　　赤棠将她往出口一推，出言拒绝：“别对仙门抱太大希望，妖盟区区六位长老就拖了他们将近两个时辰，直到现在都丝毫没有要攻上来的迹象，时间越长变故越多，我若是此刻走了下次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得来了。” 　　“你带着她先离开，等我报了仇自然会走，会去找你的。”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她态度坚决，叶挽卿不好再劝，便抱着尚在昏睡的女子先跃了出去。 　　还是那处摸上山的小道，她刚落地没走几步便迎头被一只赤尾银狐拦住了去路，一双黑夜中雪亮的眼睛，盯着她来回寻走。 　　“赤棠？” 　　刚喊出口她便察觉出不对，那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果不其然，那只赤尾银狐听见她喊的名字下一瞬便化作了人形，无可察觉的闪到了身前扼住了叶挽卿的脖子。 　　“赤棠在哪？她不是跟你一起进的妖盟么？她人呢？”他低沉着嗓音盘问，仍能听出几分焦急。 　　此人身形高大，叶挽卿死死抱住怀里的人不愿撒手，也不愿意暴露赤棠的事，只是摇头，想起死在他手上的玉娘不觉红了眼睛。 　　“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造化弄人，赤棠心心念念要杀的人此刻正捏着她的脖子要杀她，不动声色埋伏在这里等她。 　　见威胁不成，枫霆有几分愠色，不由分说就要从她怀里将人抢过去，叶挽卿虽修为不及他却也不再是从前任人欺负的，趁他杀心未决一脚蹬在了他心口处，借力腾出了数米之远。 　　枫霆喉间霎时返上腥甜，这蛇妖一脚竟正好蹬在了他的伤口上，伤处张裂开来渗出了血。 　　叶挽卿未做停留拔腿便往山下跑，可没走多远脚下忽然被东西绊住，垂眸一看才发现此地竟也布满了蛛丝，像刀片一样嵌进皮肤寸许，汩汩冒血。 　　身后那只狐妖也追了上来，逼视着她。 　　“你以为你跑得掉么？脚下这些蛛丝，打从你们进妖盟开始就有人注意了，要不是那人眼睛不好将赤棠错认成了我，你活不到现在。” 　　“把人交出来，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叶挽卿脚上的伤口开始生疼，跑是跑不了多远了，看着此人刚才吃痛的模样似乎胸口有伤，若是专攻一处或许可以占上风。 　　她想法大胆，不顾后果，随即将昏睡的女子放在了身后，像是要搏上一搏。 　　“想要我交人，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枫霆看她此举有些诧异，愣了一会冷哼着先冲了上去：“这是你要找死，怪不得旁人。” 　　二人很快打在了一起，叶挽卿揪着他的伤处几次下手，虽有些阴险但劣势自然有劣势的打法，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起先凭借着这个她确实占到了一些优势，可枫霆也很快摸清她的想法，凡施法前必掩弱处，过了一会就连身影也变得神出鬼没起来，仿佛有数只赤尾银狐围着人转。 　　叶挽卿眼前一阵昏花，再想清醒过来时已经半知半觉中了幻术，她看见那只狐妖将地上的少女抱了起来，自己却像被束住了手脚，动作极其缓慢，甚至于动弹不得。 　　两人修为相隔太大差距果然还是不存在什么万中无一的可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这点伎俩便显得异常可笑。 　　看着赤棠好不容易把救出来的人交到自己手上托她带出去，可她就连这件事竟也辜负了。 　　转眼间，那人已经抱着昏睡的少女走到了身前，审视一番后缓缓开口：“告诉我，赤棠在哪？” 　　许是中了幻术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蛊惑异常，想诱导她说出什么，叶挽卿知道不妙，紧闭牙关不愿开口，可他几番耐心催促局面便渐渐失了掌控，意识时而游离起来。 　　不多时竟开了口。 　　“赤棠……她，没出来……” 　　叶挽卿咬着牙，这种不能掌控身体的感觉痛苦极了。 　　枫霆听闻赤棠没出来还在妖盟脸色顿时黑了许多，也不似幻术中那般蛊惑和善了，又问：“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出来？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 　　又是一个问题抛出来，叶挽卿不想答也由不得自己，嘴唇都咬破了还是没瞒住，缓缓吐出两个字：“杀你……” 　　此话一出控制她的那个狐妖却是浑然一震，眼底一沉，控制叶挽卿的幻术也松泛了一些，手勉强能够动一动，只是幅度也不大无法施法。 　　她拼尽全力也只伸手够住了狐妖怀中那名少女的手，想将她抢回来，可也是白费力气。 　　就像赤棠刚救出她时一样，少女长得很像玉娘，二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叶挽卿看着她就想起她姐姐，心中伤痛。 　　此时亲手杀死玉娘的人就在眼前，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叶挽卿抓着她的手不愿松开，双眸微抬死死盯着狐妖，缓缓道：“你不能带走她，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把她带回去……” 　　枫霆回过神，毫不留情朝她的手肘劈去，只听得一声清脆骨碎，撕裂之痛很快蔓延上来，叶挽卿硬是强忍着不肯吭一声，脸色煞白，额上憋出了一头的汗。 　　她倔得很，饶是这样也不肯松手，反而盯人的那双眸子变得越发生寒看得人一怔。 　　咬着牙道：“身为赤尾银狐，你不辨是非帮着妖盟助纣为虐，失德；身为族长，你给不了族人一个好的栖身之所，失职；最关键的，你让那些族人冲锋在前死伤无数，失道。” 　　“你对不起赤棠，对不起族人，如今又要将人抢回去，玉娘怎么死的你最清楚，你对不起龙族。” 　　“你闭嘴！” 　　不只是哪一话刺痛了他，狐妖猝尔震声，将人挥出数米之远，叶挽卿重重跌在地上，身上瞬间多处擦伤。 　　狐妖陡然变了面目，口中振振有词：“区区一只小妖，你懂什么，像我们这样有族人有牵挂的妖想活在世上，想在妖界立足有多艰难你又怎能感同身受。” 　　“口口声声指摘我对不起族人，这与何不食肉糜又有何异？” 　　一番话下来，枫霆逐渐冷静，缓步走到了叶挽卿面前，看见她身上的擦伤和骨断的右手也露出怜爱来。 　　“看在之前见过你一面的份上本想以礼相待好好问问，非要让我使出这样的手段逼问，何必呢。” 　　“妖盟里到处都是眼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若是没有我赤棠一个人在里面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看在你和赤棠的交情上，我也能给你托个底，就算我死了，她也不会死在妖盟里的，你大可放心。” 　　曾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掉眼前这个蛇妖的，但仔细一想，若是赤棠知道自己杀了她的朋友肯定会恨死他的。 　　他这个外甥女从来没什么真心实意的朋友，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还被自己杀了任谁也无法接受，自己手上已经沾了太多的血，他一辈子都无法赎清。 　　她一定会恨死他的，虽然她已经恨透了他。 　　故此，他按下了杀念，又道：“我有心放你，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终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要不然我回去没法交代。” 　　他所说的活罪难逃，便是生生断了叶挽卿的骨头，手脚四处皆有断伤，刺骨之痛动弹不得。 　　像是故意的，故意留她在这里等死，自己一走了之。 　　叶挽卿倒在灌木中，唇白如纸，四肢剧痛像是刨骨拆肉一般。 　　不多时便疼晕了过去，这次可能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她这般想着。 　　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刹那，她忽然感觉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抱起了来，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她不敢相信，却又没力气睁开眼看看是谁。 　　还是说只是一场梦。 　　【📢作者有话说】 　　今天总算好点了，可以恢复日更了，就是味觉好像出了点问题，喝白开水喝出一股糖水味，还会回甘，真的离，各位宝子也要带好口罩啊，不要掉以轻心。 268 ☪ 求和 　　◎卑鄙◎ 　　叶挽卿感觉自己昏迷了很久, 心中始终放不下被带回妖盟的那名少女，还有赤棠，辜负了她冒着危险救下的人。 　　一想到这些就难免回忆起玉娘, 一时之间更是愧疚难当，明明一步之遥她就能走出灵山, 将人顺利地带走。 　　她不甘，眼角恍然滚下一颗泪, 又被人轻轻拭去。 　　那人动作极其温和，手掌拂过的地方留下瞬息的余热, 叶挽卿眉头蹙了蹙,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睫毛颤着想睁开看看是谁, 奈何只眯了一条缝再没力气，遂阖了起来。 　　没能看见人，喉头滚了滚想开口也无力吐出半个字, 倒是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喊不出声，憋的满头大汗着实难受。 　　那人帮她擦拭, 又摸至腰间要解她的衣裳帮她擦身，叶挽卿虽尚在昏迷可还是有点意识，觉察不对想伸手阻止奈何手骨断了，十指动都费劲, 情急之下她使出浑身解数短促的哼了一声。 　　眉头拧作一团，咬着牙低声威胁，那人果然停了手, 她松了口气。 　　不久一股暖流涌入肺腑, 在她伤处四散游走, 从头到脚像搁在了暖炉旁烤着。 　　在大冷天里，这些温度足以让她舒服睡上一会，至少没那么疼，挣扎半晌不知不觉又重新阖上眸子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睁眼环境有些陌生，睁着眸子扫了眼四周才发现是一处洞穴，光线不算太暗，只有门口透进来的月色皎洁。 　　看了眼自己，她睡在一处草堆里，衣衫完好没有不对，想坐起身两条手臂却伤筋动骨般的疼，腰腹借力才勉强坐起。 　　下意识的曲腿惊觉腿伤竟全好了，断掉的两处骨伤也好的差不多，就是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应该能走，问题倒是不大。 　　她为此庆幸，洞口却缓缓走进来一个人。 　　“你醒了。” 　　十分耳熟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只一句叶挽卿便愣了神，掀眸看去眼眶微红，心若擂鼓，又像早就有预料一般静若寒蝉，只是看着。 　　“……式微……” 　　她张了张唇，对着口型没发出声音。 　　月式微离得几米的距离也望着她，眼中添了一丝平静，顿了一会抬步走近了些，也没走得太近，始终保持着距离。 　　直到在洞中生起了一团火才开口：“你身上受了不少伤，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还要静养。” 　　叶挽卿将情绪咽回去，垂下眸子不看她，也没应她的话，只是忍痛扶着墙壁想站起来。 　　“我睡了多久？”她问。 　　月式微余光看了一眼，答：“两日。” 　　“谢谢。” 　　得到答案，叶挽卿并未停留，贴着墙壁缓缓站起身，行为缓慢地朝洞口走去，态度相当客气。 　　月式微抿唇，眉尖若蹙，在她踏出洞口的一刹还是没忍住：“早知道不该先治好你的腿。” 　　洞口处的影子被泄下来的月色拉得很长，一动不动，本以为她会再说些什么，但对方似乎并无留恋，稍顿足，拔高声音郑重其事的又道了一声谢，然后重新挪动步子往外走。 　　叶挽卿托着尚未好全的臂膀离开山洞，腿还有些发颤，还没来得及迈出下一步身后又响起了声音。 　　“你到哪去？我同你说过了，要静养。” 　　还是一样的语调，冷冷淡淡的，不着人气。 　　叶挽卿听得太多了，想当初她也是这样冷冰冰将她赶走的。 　　她停下，回眸看去，月色下她还是一身的蓝衣，清冷卓绝，站在洞口处凝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看够了，收了目光，道：“到哪去都可以，不想在这里。” 　　说罢再次缓步朝前。 　　“叶挽卿！” 　　她态度笃绝，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留恋了一般，月式微面色趋冷，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别走……” 　　她喊她，叶挽卿也只多停了几秒：“还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告辞。” 　　话音刚落，下一瞬便被人扼住了手腕，掌心温热的，却是一手心的冷汗。 　　“你不能走。” 　　叶挽卿掌下一紧，被她紧紧钳住，旧伤未愈动弹不得，忽如其来的动作将她激得一瞬间有些乱了阵脚，这些时日的委屈莫名涌了上来，哽咽难言。 　　挣扎两下没了力气，用咬用踹都不管用。 　　眼看自己被人拖住，叶挽卿不争气的红了眼眶，转过脸掀眸怒气腾腾的看着她，终是没能忍得住情绪：“放开我，你现在算怎么回事？当初是你先不要我的！” 　　声音来回飘荡在林中，张牙舞爪的，像是受伤脆弱又不受驯服的野兽，抱怨不满无处发泄，更多的亦是不解，为何又来找她。 　　一来二去的泪水就淌了下来，叶挽卿倔着性子不肯留下，自己强撑着抹了眼泪别过脸不看她，怒火中烧怨念颇深的。 　　她知道自己先失了态，面上过不去，发泄了两句也静了下来，回过神自己的手腕始终被人捏着，心里不是滋味。 　　月式微看在眼里，又重复了句：“你不能走听不明白么？为何非要去灵山那种生杀之地？” 　　叶挽卿只瞥了一眼没搭话，忍着剧痛握成了拳不要命似的挣扎，想脱开她的束缚，筋骨绷断在所不惜，不一会便唇色发白，额上冒出大片的汗，脸色难看至极。 　　这些落在月式微眼里，再这样掰扯下去整条手臂恐怕都要被自己拽下来，她这样的性子做得出来的。 　　沉眸片刻，倏而松手，叶挽卿登时跌坐在了地上，掀眸仰看有些意外。 　　月式微垂眸，月光扫过她的鼻尖落到叶挽卿脸上，寡淡清绝的脸上有了一丝不快：“你这么着急走，是为尚在灵山脚下的墨徽，还是柒柒？”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叶挽卿捂着胀痛的手臂硬是犟着不肯吭一声，只咬着唇盯人，咽了咽口水硬撑：“你什么意思？” 　　她看到那双深眸眼底袒露了一些别的东西，却也疲于分辨，月式微凝视着她也仍旧是那一句话：“你担心墨徽和柒柒？” 　　叶挽卿不明所以，也不想深究她的话，咬着唇冷道：“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们之间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还望保持一点安全距离，我还不想同你走到兵刃相见的地步。” 　　“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多谢相救，就此别过。” 　　说完便要起身，月式微垂眸深深地看着她，寒声蹦了句：“是不是赤棠？” 　　她救到人之前就已经在灵山脚下遇见过墨徽了，知道她是来找人的，遂将这些天所有的事都告知过了，让她去找赤棠，找到赤棠就找到她了，没成想赤棠没找到先救下了她。 　　算是万幸。 　　没等叶挽卿站起来，那张冷脸便凑到了面前：“所以是赤棠么？听说你这些天日夜都跟她在一起。” 　　叶挽卿怔了怔，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月式微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跟她在一起？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回过神来她又自觉没有必要跟她解释这么多，当初将自己赶走的人可是她。 　　缓慢爬起身，又道：“我的生活你没有理由过问，也不归你管。” 　　“再见。” 　　她拍拍屁股就想走，奈何月式微根本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眸光沉沉，脱口而出：“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是一点都不知道么？” 　　叶挽卿头也没回，找了根木棍子往前走。 　　月式微脸色愈冷，眼底汹涌：“走了，谁帮你解情期，赤棠么？” 　　此话一出她顿时僵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月式微继续道：“情期将至，难道这几天你自己竟一点都没发现？” 　　她直接点破，二人处境一时尴尬至极，回想起来叶挽卿也只觉得最近懒了一些，不爱动弹，以为是天气缘故。 　　回过神来又往前走了两步，是铁了心要离开，道：“情期罢了，我自己找个地方硬抗也能扛过去，不劳烦你。” 　　也就是她能说出这般不知死活的话。 　　“我不怕麻烦。” 　　闻言叶挽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堪入耳，咬着唇打断她：“你不在我修为大好，自己可以扛过去。” 　　她软硬不吃，月式微更是不留余地地戳破：“方才我探过你的伤，顺道看了修为，你修为不足，硬抗情期有什么后果你知道么？” 　　不只是为挽尊还是确有其意，叶挽卿倔得像头驴，直言：“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不怕死。” 　　看她如此油盐不进，月式微脸色又黑了三份：“那你还回去找赤棠？” 　　好好的又提别人，叶挽卿不想多言：“我去找她是为其他的事，情期的事不用你操心，回吧。” 　　两人之间，所有的事能放明面上说的都放到明面上说了，回是不可能回的，死也定然不会让叶挽卿死的。 　　月式微不由分说伸手锁住了她的腰，瞬息之间将她阻隔在身边，惹来错愕。 　　“我不操心谁操心，情期将至，你不能走。” 　　“决不能放你去找赤棠。” 　　想起之前在九乌的时候，那只狐妖便对叶挽卿言语上有些不规矩，如今情况特殊，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去找赤棠。 　　为保万无一失，月式微还十分卑鄙的一脚踢掉了叶挽卿拄着的木棍，她腿伤未愈，没了木棍更走不了多远。 　　“你干什么？你踹我木棍干什么？” 　　叶挽卿挣扎着去松腰上的禁锢，又是抓又是掰扯，硬是将月式微的小臂挠红了也未见松动分毫，倒是把自己弄得脸红脖子粗的，眼尾红得能淌出水来。 　　“我说了你留在这里，等情期过去。” 　　“你放开我！”她仰眸盯着月式微那张大冷脸，眼眶泛红：“怎么？是想等我情期过去再将我抛下？月式微，这世上没有这样混账的事。” 　　想起之前种种她就有口恶气，气极之际张口救咬在了月式微的侧颈上，毒牙瞬间刺入皮肤陷进肉里，一股热流从唇齿间流了下来，染在洁白的长颈间，殷红如血。 　　本想注点毒进去出了这口恶气，可听见她忍着疼痛闷哼一声又一刹那的心软，恍神间便松了口，嘴角挂着血迹，看见她颈上被自己咬出了牙洞有点吓住。 　　“满意了？”月式微垂眸看她，摸了摸伤口染上了一手的血。 　　叶挽卿回神仍旧不改其志：“放我走，我不要你。” 　　态度之坚决，死犟不回头，月式微不觉又沉了眸子，为她宁折不弯而失态，拦腰将人抱起带进了洞里，共在火堆旁。 　　“听墨徽说你近日跟赤棠相处甚好，怎么个好法还未曾耳闻。” 　　月式微掐着她的腰，欺身问她：“我想听。” 　　叶挽卿别过头，不屈就：“我说过了，找她是为其他的事，再者你想听我就要说？” 　　“与你无关，何以追问？” 　　她现在最听不得无关二字，俯身吻她又被她惊弓之鸟般推开，云眉微皱，眼波潺潺，似有嗔意。 　　“你干什么？我们现在不是从前那样的关系了，你没资格对我做什么。” 　　叶挽卿边说边往墙上靠，不一会便摸到了一旁缩着不看她。 　　那次不明缘由的将她赶走，她自然是余恨未消，对她有怨气，月式微岂能不知。 　　彼此静了一会，月式微还是先擦拭了侧颈的血迹，仔细抹了几下又将手上的帕子递向叶挽卿，道：“有些地方我看不见，过来帮我一下。” 　　对于这个请求叶挽卿是无法拒绝的，因为伤口确实是出自她之口。 　　不久她果然接了过去，走过来蹲在安全距离内帮她擦血。 　　两人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月式微如若伸手也只勉强够得到她，却也觉得挺好。 　　叶挽卿照顾人向来得体细心，握着帕子顺着血迹由上往下扫，动作很轻，神情也认真。 　　月式微目光驻留在她身上一刻也没有移开，瞧着瞧着像是瘦了些。 　　洞中火光跳动，良久抿了抿唇，鬼使神差的，她问她：“叶挽卿，如果我想同你回到从前，你会回来么？” 　　话音刚落，侧颈的动作空滞，叶挽卿半抬眸子瞥她，当时没说什么，恢复动作后才开口：“在你眼里，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小妖特别好糊弄？” 　　月式微摇头：“没有。” 　　叶挽卿扫她，又道：“你再追我，需得脱层皮了。” 　　“真心换真心，我换的起，也输得起。” 　　说完侧颈的血迹也擦完了，将帕子递还回去，月式微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伸手却将人拉进了怀里。 　　…… 　　妖盟中，灵台上除了一身浅黄的三长老和红衣绯然的四长老扶涯就没有别人了，到目前为止，就只有前前后后四位长老来过灵台，另外两位还没现过身。 　　“战况如何？”三长老眼睛不好，只能嗅见飘上来的浓烈血腥气，战况却看不清。 　　扶涯同他站在一处，垂眸远视，道：“仙门还没有能攻上来的迹象，就是那把定在半山腰的黑剑有些厉害，不然这场围剿早就该结束了，何至于打三天。” 　　浅黄男子笑答：“那六位不是总说自己厉害么，让他们打久一点吃点苦头也好。” 　　扶涯也笑，一个赛一个的阴鸷：“仙门战术张合有度，应该是早就想好了打持久战的打算，这下灵山的养分又能积攒好多年了，这山上的树长得更大更茂盛才好。” 　　“对了，二长老枫霆呢？”浅黄衣衫男子又道：“被救走的那个余孽不是已经追回来了么？也没见他。” 　　扶涯目无斜视，答：“他恐怕还在为族中之事焦头烂额，且让他自己忙去吧。” 　　说着走下了灵台。 　　“你不看了？那谁讲战况给我听？” 　　“没意思，爱谁谁。”扶涯负手笑侃：“我去找大长老，瞧瞧他在做什么，告辞。” 　　没等挽留就走了，径直到了大长老殿内，没见着人又去了偏殿，果然看见一位男子身着单衣，也没穿鞋，正站在一方齐腰高的台子上审视着一具躯体。 　　那是一方玄玉台，周身散着温凉冷意，台面两米长半仗宽，上面还躺着一个肉身四分五裂的男子，肤色青白，眼睛上蒙着白布，正是重伤的风清野。 　　“进大殿时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循着味原来是这个奴才。” 　　“都是死人了，没想到还这么香。” 　　贵气庄重的男子手握骨针，针眼穿着生魂掐成的灵线，垂眸一会扫了眼人。 　　“你怎么来了，按理还在灵台跟着三长老观战。” 　　扶涯嗤然：“战况有来有回，好没意思，所以来这了，看看能不能帮大哥什么忙。” 　　那人这回眼皮都没抬，道：“天生灵体的肉身被割成这般摸样，我正想着从哪下针好，你来了正好帮我一起看看。” 　　“是。” 　　二人站在台前，上方穹顶透下来的光正好照在这具躯体上，每一处皮肤肌肉走向十分清晰，包括上面的伤。 　　伤口没有血，创口却骇人。 　　扶涯伸手摸了摸伤口裂处，顺抚而下，像在欣赏一件工艺品，道：“这样锋利连贯的切口太漂亮了，不愧为三长老的银丝，吹皮分肉真是干净利落。” 　　一身单衣的男子拿着骨针从肩头皮肤开始下手缝补，也说：“他虽眼睛不好，但到底是我妖盟的人，自然不能差。” 　　说话间三针下去，缝了半指的长度，上面开始零零散散滚下来很小的碎肉，那人面无波澜，伸手拂去，像扫灰尘一般。 　　手继续往下，骨针跟着动作往下缝补肉身，到心口位置时分了个结，只因这里有一处很大的旧伤，无法顺着直下缝补。 　　扶涯一身红衣站在旁边，看见这个旧伤顿时眼底多了一抹笑，指腹绕着心口的大洞转了一圈，像在回味什么。 　　执骨针的男子看他状貌也明白过来，开口道：“他身上这处伤已经很旧了，缝缝补补过很多次，若我没记错他的死因也是这个。” 　　扶涯终于笑了出来：“大哥还记得。” 　　“我也都记得，当时一掌掏穿的时候，那颗心跳得快极了，强劲有力，是一颗十分年轻健硕的心脏。” 　　“我永远都忘不掉那时的感觉。” 　　单衣男子重新穿好了针，围着心口位置又缝了一圈，然后是胸腔、侧腰以及下腹。 　　扶涯看着他的动作，仍然对心口的位置流连，道：“自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碰见过那么满意的心脏，真是可惜。” 　　说罢非常遗憾的抚上了那具死人般的躯体，摩挲着缝面上略微凸起的黑色雷纹，整个上半身接近一半的皮肤上都爬满了这种纹路，纵深交错，直到颈间。 　　慨叹一阵，他有意无意玩笑：“这次的事他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看个人还把自己劈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了免于责罚。” 　　“还有三长老设下的银丝，大部分都弄在了自己身上，那明明是防别人的，结果自己的肉身险些散成八瓣。” 　　“以往他可没出过这样的差错。” 　　他句句有所指，单衣男子捏着骨针倒是不见波动，只是接了句：“我记得人被救走后，你是第一个到那的。” 　　扶涯并不隐瞒：“我也是碰巧，正好就在不远，察觉落风居有情况就赶去了，还是晚到了一步，没抓到那两个小妖，不然哪里还劳烦枫霆长老走一趟将人追回。” 　　“说起来，我到的时候，这个奴才正跪坐落风居门口，一身的伤，怪吓人的。” 　　静了一会，那人拿着骨针搭了话：“依你看我该怎么做？” 　　“不敢。”扶涯颔首低眉，答：“大哥不用我说也能察觉事有蹊跷，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么？” 　　话毕，那人也放下了骨针，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只是又问起了枫霆长老。 　　扶涯也顺着话茬：“他还在处理家事，有段时间没见人了。” 　　单衣男子背过身去净手，继续道：“还是为那只狐妖的事？” 　　“正是，当年看着同为妖盟办事的份上放过了她，奈何枫霆长老这个做舅舅的似乎并不能很好拘束那个小畜生，才惹下祸事。” 　　话音刚落，那人徐徐转身，吩咐道：“他管不好，你便帮他管，这也是为妖盟办事。”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变长了。 269 ☪ 情期已至 　　◎over◎ 　　夜深, 洞内洞外万籁俱静，只有火堆烧出的噼啪声，叶挽卿在身边安然睡了过去, 蜷在火边上，光亮映照着大半张脸。 　　月式微看着她, 目光沉沉，短短时间内神色一变再变, 眼底愈发复杂。 　　睡不着，一丝一毫的睡意也没有。 　　良久, 叶挽卿眉头轻蹙似有苏醒之象, 月式微随即垂下眸子, 终于移开了目光, 恢复如常。 　　直到对方真的睁眼她才问了句：“怎么了？” 　　叶挽卿抚着脑袋从火堆旁坐起，抿了抿唇没说话，而是往后撤了两步远又继续睡下。 　　许是睡姿不舒服故而挪动, 月式微也没多问什么。 　　可很快没睡一会她又起了身，这次没挪动，只是坐着颦蹙眉, 余光似有似无扫过月式微，犹豫了一下干脆背过身继续躺下，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她睡眠一向好的很，很少这样反复转醒的情况, 月式微看在眼里上前摸她的额头，还没触到就被惊觉的叶挽卿拂开，弱着声音说没事, 要睡了。 　　月式微收回手, 顿了一会拍了拍自己的肩：“冷的话, 可以到这睡。” 　　她身上暖和，叶挽卿却摇头：“不用，我不冷。” 　　她说不冷未必是真不冷，月式微转过身又将火烧大了些。 　　情期将至，蛇妖这段时间内最是虚弱，这也是为什么非要将她留在这里的原因。 　　月式微忙着往火堆里添柴，身后的叶挽卿再是睡不着，背着身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要命，身上各处也是如此，十分难受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她又不曾生病，这不是妥妥的情期已至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叶挽卿背对着月式微，捂着脸想着能捱一时捱一时，奈何这情期来势汹汹，没过一会便憋得快喘不过气，她咬着牙抚了抚自己的耳朵，不曾想整只耳朵都充血发胀，红亮滚热，异常敏感。 　　难以自控时她的手都在抖，只能握拳按在胸口一动不动。 　　饶是如此她光着的脚却不知觉的开始摩挲起来，浑身滚热。 　　叶挽卿蜷起身子，憋得大汗淋漓，腹诽自己的情期怎么跟吃了几打合欢散似的，要死要活，之前月式微情期的时候可比她要正常多了，要不是她说出来自己都没察觉。 　　这就是修为的差距么，太难受了。 　　之前她还大放厥词说要硬抗情期，现在一想真是有些痴人说梦。 　　随着小腹处胀热难忍叶挽卿只得将身子蜷得愈紧，即使周身滚烫似火也紧闭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你好像不太舒服？” 　　话音刚落，一只手猝不及防的从背后伸了过来，要摸她的脸却从胀热的左耳擦了过去，身上太烫，一时间月式微手上的温度反显得有些冰。 　　那只手拂过了耳尖，叶挽卿阖紧眸子紧绷的身子瞬间犹如挽弓之弦，绷断了，也吟出了声。 　　月式微的手凌空一滞，有些状况之外。 　　叶挽卿反应过来，双靥绯红，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然后找个地方把自己葬了。 　　她更不敢看月式微了。 　　但对方似乎不这么想，静了一会吐声：“你情期到了。” 　　叶挽卿埋着头不说话，往常可能还会偷摸着看人，这会彻底失了态，连余光都不敢瞥了，只想着怎么挽尊。 　　见她不说话，月式微也猜出了一二，抿了抿唇再次开口：“其实不用不好意思，从前也听过的。”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说出的话却是这般灼人，叶挽卿人都要裂开了。 　　怕她再说出什么露骨的话，叶挽卿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情期而已，我自己可以，不用麻烦。” 　　“举手之劳，不算麻烦。” 　　叶挽卿红靥似血，忍不住回头瞥了眼月式微，什么“举手”之劳，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见她启唇又要再说什么，叶挽卿噌的一下起身捂了她的嘴，忍得满头大汗，抵喘微微：“别再说了，我说了不用，你出去。” 　　她垂着眸，可遮不住眼底对月式微的渴望，只能攥着拳头赶人。 　　“走，我自己可以扛过去。” 　　月式微直直看着她，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蹙了蹙眉吐气如兰：“你修为不足，扛不过去的，我告诉过你。” 　　微微热气直冲叶挽卿掌心，构不成任何伤害却像一把利剑一样接连冲破叶挽卿的心理防线，加之情期愈盛，除了满脸的恼怒还有眼底越来越藏不住的欲.望。 　　所谓羞愤，大抵如此。 　　叶挽卿也觉察到自己要逐渐失控，忙收回手，妄图用愠色掩盖。 　　“我也说了，大不了一死，我不怕死。” 　　月式微目光停在她脸上，蓦然抬手抚了抚她的脸，神情温和：“我不会让你死的，叶挽卿，我要你相信我。” 　　匆匆别过脸，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咬着唇不知所措，下一瞬便被人拥进了怀里。 　　叶挽卿失神刹那，额头抵在她的心口不知该怎么办，身体却已经开始不自觉往月式微身上蹭，像是久逢甘霖一般急切。 　　她被人抱着，那人没有亲她也没有别的动作，就只是死死抱着她，叶挽卿咽了咽口水抓着她衣衽也没下一步动作，亦未拒绝，时不时控制不住得蹭她的腿。 　　许久，叶挽卿头昏脑热的，憋了一头的汗，咬着唇仰起头眼波如水地看着月式微，小猫一般试探性的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脖子，那个被她咬出两个牙印的地方。 　　此举像是得到许可一般，月式微的吻瞬间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缠绵又浓情，叶挽卿软绵绵的伏在她的肩头，抓着她的衣衽褪去衣物，再一次把自己毫无保留的掏给了她。 　　蛇妖的情期会持续数个时辰，期间兼具狐妖一般的魅惑，让人欲罢不能，像狐族情期一样没有人能坐怀不乱，就算是得道的修士来了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共沉沦乱心智。 　　…… 　　月式微一声不吭只留一张纸条从赴渊山离开后，龙族二长老寻齐便叫了其他几位长老一起找寻，一直寻到了之前青峰的据点附近。 　　奈何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了几名待命的弟子看守，寻齐与他们并不相识遂也没上前贸然的问，让四长老玄溪暗中搜了几遍才罢手。 　　“没找到人，也没看见那只蛇妖，二哥，月儿那孩子莫非是跟着去妖盟了？” 　　泷祝嗔怒，黑了脸：“要我说还是二哥惯的，非要跟她说什么蛇妖的事，如今竟都敢不告而别了，要是为了那只妖出了事就什么都完了。” 　　“反正我是管不着什么了，她爱回来就回来，不回来拉倒，我回赴渊山跟五弟作伴的好。” 　　龙族长老四位出来了三位，还有一位留在赴渊山，若是月式微回去可回消息过来。 　　寻齐眉头紧锁，斥他：“眼下找人要紧，要不是如此你还得再反省半月才出的来。” 　　“若她真的是去了妖盟，我们几位做长老的还能不去？那时龙族才是真完了。” 　　一时静了下来，煞有其事。 　　玄溪将扇往身前一展，看向寻齐又道：“你说月儿是真的去找那只蛇妖了么？有没有可能目的是妖盟？” 　　想起她始终没能杀掉赴渊山的煞，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 　　泷祝皱着眉驳他：“她只能是去找那只蛇妖了，要不然好好地去什么妖盟，与送死何异。” 　　“别吵了。”寻齐打断二人，面色肉眼可见的沉重起来：“不管如何还是需要去看看，万一她在那里再做打算不迟。” 　　“若是不在自然最好。” 　　闻言泷祝却不太情愿，道：“那是妖盟，如若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太危险了。” 　　玄溪收了扇，应道：“月儿在那里的话，我们会不会被发现又有什么不同，妖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迟早会知道月儿的身份，还不是要暴露的。” 　　顿时哑口。 　　寻齐补充：“还是小心些，没找到月儿之前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 　　叶挽卿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午时，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腰上搭着一只手被人揽在怀里。 　　她身上的滚热已经退去，体温重新恢复温凉，拱了拱身子想起来去捡衣服，动静将身后的月式微弄醒。 　　“干嘛去？”她问。 　　叶挽卿不敢动弹了，蜷着身子红了脸：“有点冷，我拿衣服。” 　　对方将她抱得更紧：“还冷么？” 　　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又道：“不红不胀了，情期应当顺利过了。” 　　叶挽卿推开她的手，抿唇低眉：“仅此一次没有下次了。” 　　月式微手指绕着她的发梢，接道：“下次也未必是情期。” 　　好没道理的话，叶挽卿红着耳尖推开她，摸起了衣服往身上披缩在火堆余烬旁。 　　“别以为帮我过了情期我就会原谅你。”她捂着酸痛的腰瞥人：“我这人最是记仇，我不会原谅你的。” 　　三两下穿好衣服，一幅好春光尽数落在月式微眼里，道：“你要回去我送你回去。” 　　叶挽卿瞥她：“赤棠还不知如何，我自然要回去，不要你送。” 　　月式微坐起身，道：“不只送你，我也有事。” 　　【📢作者有话说】 　　月式微来灵山找叶挽卿是目的，但是她另有主要目的。 270 ☪ 加入 　　◎短小待补◎ 　　在洞中歇了三两天, 月式微陪着叶挽卿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过了情期自是神清气爽，走出洞外看着悬在头顶的暖阳忍不住伸了伸腰身。 　　“这样的好天气真适合晒太阳。”她感叹。 　　如果不是月式微非要亲自送她回灵山的话。 　　“洞里的都收拾好了, 可以走了。” 　　身后传来声音，不一会月式微便走到了身边, 目光毫无意外的落到身上。 　　“你没什么东西落下吧？”她问。 　　叶挽卿抿唇，神情淡淡：“没有。” 　　本还想问些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跃身先走了一步, 月式微紧随其后。 　　二人一路到了灵山附近, 两日功夫不见, 灵山脚下血流成河, 到处是伤员尸身，各仙门仍旧苦苦坚持在灵山脚下，饶是胜算渺茫也一步未让。 　　地面酣战未绝, 以青峰派那把黑剑为界，雷光蔓延整个半山腰，时不时便传来阵阵巨响, 将倒在地上的尸体又炸了起来，零散的完整的相互交叠，要不是树林茂密遮挡着只怕场面更惨烈。 　　半空中踏剑修士三千，由几位长老带着在妖盟正面设着屏障, 保护那些缠斗其中的同门，也掩护着底下那些搜寻伤员的弟子。 　　源源不断的修为注入进屏障内，一时之间整个灵山明光刺眼, 恍然间竟有种飞蛾扑火的悲壮之感。 　　“他们这样坚持不了多久的。”月式微站在枝头忍不住坦言：“妖盟毕竟在此扎根上万年, 仙门近千年虽日新月异但在妖盟面前也是杯水车薪, 此战要胜难如登天。” 　　“很蠢吧。”叶挽卿忽而接话：“可那又如何，有些事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再说此战风险仙门岂能不知，可他们还是排除万难的来到这里，为了心中道义，为了苍生，不惜博上自己的性命，逆流而上，飞蛾扑火。” 　　“这些在旁人眼里一定蠢极了，对不对？” 　　月式微没急着说话，只是看着她，良久垂眸：“此举非愚，但需得承认要莫大的勇气。” 　　“是。”叶挽卿点头：“还有责任，使命，这些东西常人身上并不缺乏，说白了，看你为什么而战了，志同道合的人越多则信念不死。” 　　想起从前，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他们是英雄，我敬重这样的人。”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似有群星，看着灵山上那些前仆后继的修士仿佛血管里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月式微看着她，若有所思，抿了抿唇又道：“我说这些只是不想让你掺和进去，灵山太危险了，你伤刚好要小心。” 　　“我知道。”叶挽卿扫她一眼，有话想说温吞了一会再次咽了回去，只说：“谢谢你送我，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找墨徽她们问问情况了？” 　　月式微想再抱一抱她，临了却又改了口，只是看着她：“有事可以传信告诉我，别一个人做决定。” 　　见她没什么想问的，叶挽卿也只是点了点头：“我走了。” 　　没走两步月式微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没事也可以传信给我，我想知道。” 　　叶挽卿抿唇笑了笑，没做回应就跃身离开了，往青峰墨徽那边去。 　　待人完全看不见了，月式微才回神，三日已过，抬手先给那几位族中长老传去了消息，告知自己安全。 　　做完这些她倏而披上了斗篷，戴上兜帽将整个身子和面容遮的严严实实，兜帽更是直接拉到了鼻尖，一双深眸隐在暗处，不一会也消失在枝头上。 　　…… 　　彼时，灵山上六位妖盟长老和一众仙门修士打的难舍难分，双方各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妖盟以一敌百，酣战几个日夜不眠不休死伤无数，不少弟子都惨死在他们手上。 　　总体情势对仙门并不乐观。 　　四周都是血淋淋的，青峰几位不出世的道骨剑心也接连死了三位，六道门之前派出的绝情道弟子也全都死光了，只有数名弟子和几位参须白发的仙长还在坚持，长清派也是如此，其余许多小门小派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都快死光了。 　　区区妖盟六个杀了一大片，令人发指。 　　大势所趋，青峰剩下的几位老道执剑撑住身子，咯了一口血将要倒下去，被同样狼狈的六道门老头扶住，二人相视一眼便已意会。 　　“打着打着你想倒头就睡，没这样的道理。” 　　青峰净深抹了把嘴边的血迹，头发花白调侃：“我可没睡，老东西，要睡也睡在你后头。” 　　六道门的道长相视一笑，道：“当初说要围剿妖盟，也不知道是谁答应的这么快，这会老骨头我看你是不中用了。” 　　净深豪情壮志，一把拂开了他不要搀扶：“谁说的？不就是妖么，我还能杀一百个，玄真老儿你敢不敢比一比？” 　　“比，为何不比？”六道门玄真持剑站起：“看我们两谁先倒下，输的，送一百坛酒到坟前。” 　　净深：“玩这么大？” 　　玄真：“怕了？” 　　“笑话，来就来。” 　　玩笑一阵，二人又迅速投入到酣战中，数次竭力才将妖盟中的两位引到那把黑剑周围，又配合其他几派，雷光潜力一具斩下了其中一个的头颅，另一个也是身受重伤。 　　饶是如此，他们死伤的也远远比妖盟多太多，眼看势弱，手下的一名弟子又来禀报，又有几派全军覆灭了，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场中几人一合计，只能先撤下一部分空中设屏障的弟子加入战斗，玄真道长也知道不妙，眉头紧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青峰净深没说话，只是让人通知各派准备后撤一百米。 　　弟子领了命，又指着灵山半山腰的那把黑剑问：“那剑怎么办？也要一并收回来吗？” 　　净深摇头，那是他师兄膝下弟子顾施施的剑，此剑认主，剑身缠满雷电无人能直接触碰，之前能够安全持剑的法器也在战中被击得粉碎，眼下想收回剑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是顾施施还在他们或许还不至于到这般境地。 　　想了一刹，叹道：“先不管剑了，去吧。” 　　弟子领了命自去了，玄真也看向那把剑，面露惋惜：“这么好的剑，就这么丢在这里太可惜了。” 　　说话间，便是数道攻击撇过来，几人精疲力尽没来得及闪避，千钧一发身边忽然闪过来一个陌生人影将他们拉开救下，披着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 　　一字未说朝着那把剑而去。 271 ☪ 豪赌 　　◎天雷◎ 　　那把剑并非凡俗之物, 剑身缠着雷光，有一半都来自天庭，月式微身怀仙缘, 有金身，额上又有祥云印记, 她想拿起这把剑不算难事，只是可能会因此剑认主而受些皮肉之苦。 　　不过也正因如此, 剑的效用会被激发到最大，十分焊猛。 　　场中被救下的几位老道回过神也看见了那位披着斗篷的人, 见人朝着那把黑剑去, 纷纷侧目。 　　“青峰道长, 那是你门中弟子么？”有人问。 　　净深看着那个背影却也想不起是谁, 门中也没有相仿符合的弟子，遂摇头：“此人披着斗篷，将身体面容遮得严实, 不像我派弟子。” 　　几人相视一眼也纷纷摇头，皆不知是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人，有些眼生。 　　妖盟六人将近损失一半, 剩下的也很快就看见了山中出现的另一个人，见那人急速朝这那把黑剑逼近心中顿生不妙，接连使出凌绝一击朝那个身影而去。 　　一时山林浩荡，晃晃欲倾。 　　月式微往后闪避, 几次想接近那把剑却是不能，始终差之毫厘。 　　她又不能过多暴露自身法术，本命之剑也不可示人, 情况有些焦灼。 　　忽然, 妖盟之中的一位长老悄无声息的闪到了身后, 掌下妖力凌厉朝她冲去，想从身后一掌拍碎她的头颅，月式微寒眸微抬，蓦然转身一掌接下。 　　硬生生的，躲无可躲，一声巨响整个场中气浪滚滚，寒光飞尘。 　　强风吹开了月式微兜帽一角，露出了那双凛凛生寒的眼睛。 　　尽管这些修士之中能正面接下一掌的老道不算少，但年轻弟子里这样的却是凤毛麟角，他们酣战良久也只交过手那么一两个，眼前这个倒是陌生得很。 　　没见过。 　　那一掌下去被弹飞了数米之远，整条手臂筋肉寸断，手肘处更是有一条白骨刺穿皮肤错位出来，鲜血直淌，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妖盟其他几位见此情景也不觉眯起了眸子，对那个藏在斗篷之下的人愈发来了兴趣，纷纷抛下战局围猎在月式微四周，隔着斗篷审视她。 　　有些不妙，刚才那一下明明只调动了修为也没施法，不想还是引人注目了，只怪自己心急。 　　她被妖盟的人团团围住，那个被她打伤的妖也经由扶了起来，饱含杀意地看着她。 　　四方阎罗似的要审她。 　　“你是何门何派？又为何掩面？小小年纪竟敢打伤妖盟长老，不知死活。” 　　他们暂时没有要杀上来的架势，更像是试探。 　　月式微伸手拉低兜帽，并不打算多说一句。 　　她不说话，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血腥贪婪起来，脸上表情并不夸张却比任何时候都狰狞兴奋，像是终于找到个像样点的猎物，各个心怀叵测。 　　这样血腥怪异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月式微眉头微蹙，心中只有场上那把黑剑，沉了口气准备放手一搏。 　　几个棘手的全都被吸引到了月式微身边，剩下的仙门修士得以在绝对碾压的对战中喘息，不由得担心起被团团围住的人。 　　刚才那一场交手几位仙风道骨的老头也看见了，一时有些恍神，六道门玄真忍不住捻须：“此子出手干净凌厉，修为深不可测，净深，那人真的不是你青峰弟子？你可别骗我。” 　　青峰老道直摇头：“自从门中师兄和得力弟子接连逝去，青峰能拿得出手的也不多了，若那人真是我门中弟子我岂能不知？” 　　“再说，我倒希望她是，可她真的实非我派门徒。” 　　他一再否认，便也无人再问，玄真叹了口气，又道：“也罢，至少目前此人是友非敌，这是好事。” 　　话音刚落，便有弟子问了句：“掌门，那我们还退么？” 　　要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若是过了这个机会等妖盟反应过来就难免要再流血了。 　　风向瞬息万变，净深看了眼灵山上还活着的一众弟子，个个披红挂彩的，受了不少伤，这几天夜以继日的俱是一脸疲态，狼狈至极。 　　“再打下去，只怕……” 　　六道门玄真搀着他，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说：“你做决定吧，这些弟子都会支持你的。” 　　净深不知怎的忽而看向了那个神秘人的方向，几个妖盟的人已经将其四面围住打了起来，妖盟这两天他们也交锋不少，个顶个的难对付，要不然何至于区区六只妖就将他们拖在这半山腰几日功夫。 　　死伤无数。 　　那边的的厮杀来得如此之快，根本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净深回神摆手，刚要下令便有弟子站了出来。 　　“掌门，我不想就此离开，甘愿留下断后。” 　　净深一愣，很快又有许多弟子站了出来，都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不上不下的离开，自告奋勇的要留下来断后。 　　玄真又问了一遍：“你们当真都愿意留下来？” 　　此话一出，底下跪下来一大片。 　　“望掌门成全。” 　　几位身上挂彩的老道哑了口，没等说话墨徽也忽然出现在了上空，一身青衣落在地上：“掌门师叔和各位长老都不走，我们身为弟子怎能先走。” 　　“墨徽？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先退回去么？” 　　“我才不退回去。”墨徽搀着净深的胳膊，不愿回去：“要不是掌门师叔非要我打到一半撤退我这会肯定杀了不少妖了，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走。” 　　“仙门同仇敌忾，没有做师姐还先退的道理。” 　　当时仙门越打越势弱，各门派损失惨重，为了仙门后继有人不得不让部分弟子先行撤后，大小数百门派总不能全都折在这里，她不是不明白此等用意，但更无法做到就这样离开。 　　青峰死了好几位长老，无数弟子，这些都是从前疼过她的，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她做不到。 　　“前人尸骨未寒，身为师姐不言报仇反而退居其后，这样的道理师父没教过。” 　　若是她师父顾施施还在也定会同她一样，绝不后退。 　　一番陈词不可谓不慨然，打定了主意不会再走，净深为其高兴也担忧。 　　“好孩子，你既然决定我再逼你也是无用，只是万万要小心。” 　　接二连三的，六道门的明九卿也落在了场中，加上其他门派回来的部分人，黑压压的站了一片，纹饰各异却都是踌躇满志，众志成城。 　　净深看了眼山腰上一茬接一茬的弟子，知道众志难违，或可搏上一搏，好歹也要将这些妖杀尽才撤退，不然有何颜面见九泉之下死去的弟子。 　　想了一瞬，缓缓开口：“剩下的人按照之前计划的，不可擅自行动，杀妖和性命难以兼顾之时，当舍身而取义。” 　　一声号令众人明志，各自而去，有弟子心细，看见远处妖盟和神秘之人还在缠斗，四打一，实在看不下去，便问那人怎么办。 　　墨徽也顺着目光看见了那里攻势猛烈的场景，其中有一人披着斗篷，浑身严实看不出是是谁，更不知何门何派。 　　“掌门师叔，那是谁？是其他门派的弟子么？” 　　看清那人一人之力单挑妖盟四位，还能在他们手上过上好几个来回，墨徽顿时眉头紧蹙，不由为其捏了一把汗，忙改口：“要不要派弟子帮一帮？看着太吓人了。” 　　有弟子闻言接了话：“若不是方才有那人吸引了妖盟的人，弟子此刻恐怕都是死尸一具，仙门同仇敌忾怎可留其一人身陷囹圄？求掌门下令，让我等去帮上一帮。” 　　“方才玄真道长不也说了么，既与妖盟为敌那便是友。” 　　净深想了一瞬，道：“那里太过危险，你们就留在这里帮其他同门，没有把握千万不可上前。” 　　墨徽和其他弟子得了令便没跟上去，她资历还不够，跟过去恐还添麻烦。 　　另一侧，月式微与妖盟几位长老打在一处，面对这些劲敌她能避则避，绝不主动出手，只有送上门的机会才会调动修为给其重击，饶是如此也没用法术。 　　可越是如此，那些人对她越是死缠烂打，丝毫不想给人喘息的机会。 　　“你这人真奇怪，明明我们的所有招数都能一一接下却从不显露自己的真功夫，你是在藏什么么？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月式微明白引人生疑是迟早的，毕竟她面对的是妖盟的人。 　　不论他们说什么她仍旧一句话没说过，从不应他们的话。 　　渐渐的，许是没了耐心，那些人下手开始狠了起来，明明是覆掌想扯开她的斗篷却掌风如飓，一闪身地面都能留下清晰的五指印，每一招仿佛都要将她按死一般。 　　边围猎追赶边出言想拉拢，脸上的笑却十分渗人，面目狰狞。 　　月式微一次又一次的往那柄雷光弥漫的黑剑处赶，他们也很是明白意图，堵了一面又一面，数刀妖刃下来避无可避。 　　其中一人见她无处可跑便从脚下尸身上抽下了一把长剑，一手握柄一手握刃，忽然笑着抽动剑刃，在掌心滑开一条血口。 　　锋利的剑刃几乎将整个手掌断开，但他丝毫也不觉得疼，而是狰狞兴奋的笑。 　　血倾泻而下，他又丢下了剑，手掌合十念了一串决后掌心开始渗出血光，滴下的鲜血也瞬间汇成了一柄长刀，血红刺目。 　　刀尖所指正是月式微。 　　“如今你逃无可逃，识相的就将斗篷摘下来，要不便同我堂堂正正的打一场，让我们看看你的实力如何。” 　　说完闪身到了跟前，速度之快眨眼之间。 　　月式微抿唇，还是不肯展露分毫，就连剑都没召出来，而是直直站着，在他闪过来挥刀朝眉心的一瞬间精准捏住了那人的刀刃，再劈不下分毫，力劲之大让那人也有些惊讶。 　　不仅如此，那双沉眸注视的一刹仿佛什么都静止了，随之而来的只有彻骨钻涌的寒意。 　　她并未给那人太多机会，捏着他的刀刃很快往其心口迎上全力一掌，碎心震肺击出数米，要不是血刀嵌进地里缓冲一二只怕还要远。 　　本以为他会当场失去行动能力，不想那人半跪在地上忽而呵笑了起来，笑声疯魔犹如鬼魅。 　　“真有意思，竟能空手接住我的刀，仙门何时有这样厉害的弟子了，我都想问候问候你的师父了。” 　　月式微见他这样也意料之外，没等深想那人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徐徐站了起来，反握刀柄横在身前而后正刀抵在唇边，伸出长舌舔了舔方才月式微捏过的地方，咂了咂嘴像在品味什么。 　　越品他的神色越吊诡，脸上的神情逐渐由森然的笑意和近乎变.态的兴奋取代。 　　“灵修，竟是一个灵修……原来不是人，跟我们一样是妖，听到了么、听到了么其他长老，她竟然是一只妖，灵修的妖……”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多少年了，我们都少年没见过灵修还能这么厉害的妖了，此次仙门围剿忽然之间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此言一出兴奋的不止一只妖了，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像一块可供争夺的肥肉、猎物。月式微不觉握了拳，万幸未被人知道身份，否则还真是麻烦了。 　　她不能再跟他们纠缠太久了，太危险，下一瞬便趁其癫狂之际飞身朝那把剑而去，那些人反应极快也朝她来，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月式微面目趋冷，刹然回眸却看见几个门派的老道冲上了前，个个仙风道骨鹤发须眉，气质凌绝。 　　几个老者就这样持着剑将妖盟的人拦了下来，还回头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月式微只是顺手救过他们一次，素昧平生的，她也没料到他们自身难保了还会过来。 　　没搭两句话就自顾不暇的打了起来，月式微趁此良机直奔那把黑剑而去，还没握到剑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不可！不可啊！此剑不能轻易触碰，会受伤的。” 　　他在提醒她，月式微看了一眼还是伸手抽剑，青峰老道以为她没听见自己的警告，迅速从缠斗中脱身飞到身后要去扯她。 　　月式微察觉，下意识轻易躲开，看见来人才没攻击。 　　青峰老道仍旧苦口婆心：“此剑剑身雷光汹涌，若是贸然握剑无异于雷刑加身，能要人半条命的，万万不能碰。” 　　看他年近垂暮，银丝满头，身上又受了不少伤狼狈惨然，月式微蓦然想起了自己的二叔，终于吐了三个字：“我知道。” 　　猛然听见斗篷下传出一年轻女子的声音老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之余又觉后生可畏，心中十分慰藉。 　　“你知道为何还不顾危险要拔此剑？”他问。 　　月式微放下防备，道：“仙门现在处境太被动，要想攻上妖盟这不是长久之计，需要借此物逆转局势。” 　　“我会帮你们。” 　　青峰老道捋了捋胡子，又道：“依姑娘可有何高见？” 　　月式微看向那把剑，答：“时间太紧，没时间解释，我只需要你们等会妖盟门破之时始终跟着这把剑就好。” 　　“剑在哪里仙门便在哪里，我会独自扛下所有雷电，到时此剑雷光蔓延范围内就是你们的庇护之所，也会是妖盟长老的葬身之所，就看你们怎么利用了。” 　　说话间青峰老道的脸色变了又变，落在月式微身上只有惊讶：“你要硬扛数千雷电？！你可知这是什么概念？” 　　“肉.体凡胎，这无异于送死啊！” 　　月式微决心已下，不容分辩：“无碍，照我说的做就好。” 　　当初闯九层天冕时就是数道天雷她也是扛过的，如今身怀仙缘，金身相伴，再怎么样应该也会比当初容易些吧，她这样侥幸的想着。 　　看她不像是说假的，青峰老道又问了一遍：“你当真要如此？真拔了剑就没有回头路了。” 　　月式微颔首，静了一瞬，道：“后面的事千万拜托道长了，只有一次机会。” 　　“好……好吧。”青峰老道不再阻拦，不由生出几分佩服：“姑娘后生可畏，若能剿灭妖盟我青峰定当面道谢。” 　　“代天下苍生谢过。” 　　“受不起。”月式微缓缓走到了那柄剑旁：“道长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拜托了。” 　　说完垂手握上了那柄黑剑，接触的一瞬间天地色变，方才还残阳如血的天气转瞬便是云雷滚滚，云层攒动翻涌，像有一条巨龙在其中搅动，浩如烟海。 　　顷刻间漫天雷响，铮鸣炸耳，无数弥漫的电光不断往月式微头顶聚拢，震得四海鸣动，鸟惊千里。 　　不过一瞬的功夫，光闪之后，天穹之中猝然劈下一道金芒，分毫不差的击在月式微身上，千万斤的威压倾泻而下伴随着雷暴，整个灵山仿佛都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就像月式微预料的那样，威力之大恍若真神降临，握着那把剑无数的滚雷从掌心传遍全身，每一处都像撕裂般的疼。 　　这与当初天冕之中遭受的一模一样，威力不减。 　　手上寸骨皆碎，月式微整个身子溢在金芒之中也不愿松手，身上痛极了，强撑着意志猛一发力，顶着千斤拔起了剑。 272 ☪ 别告诉她 　　◎来晚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灵山上的异象很快引起了一阵骚动, 整个山头草木摧折，转眼光了一大片，所有人掩着面无法直视那一道金芒, 就连穷追不舍的妖盟那几位也无不变了脸色。 　　“坏了，这下该如何和盟主交代？” 　　一下出了变故, 雷光刺目，他们再想接近身披斗篷的那名女子就是难上加难。 　　“慌什么, 盟主交代的任务只是杀尽这些仙门，至于其他不归我们管, 这些变故妖盟之中会另派人来处理的。” 　　妖盟几人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看着冲天而下的那道金芒还有些意料之外, 只有手持血刀的那只妖直勾勾的盯着金芒之下执剑的那个人, 兴奋不减。 　　“仙门那些人就交给你们了，她，归我。” 　　说罢就要过去, 被人喊住：“十长老，那是天雷。” 　　手持血刀的人应声回头，笑容狰狞：“我知道, 就是要趁她抗天雷才好下手。” 　　“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身份。” 　　闻言其他几位也不再多言，随他去了。 　　头顶金芒整整持续了半刻钟，月式微身上也由彻骨的疼痛逐渐发麻没什么知觉，只感觉得到心还是跳的, 掌骨握剑奇痛无比，放眼看去周身三米之内俱是焦土，滚金气浪往外袭卷, 让人睁不开眼。 　　随着威力不断加强, 云层中开始闪起分散的万丈雷电, 夹杂着爆鸣，犹如长鞭一下打在她背上，千斤之力恍若淬骨顿痛。 　　毫无规律的鞭笞接连而下，月式微疼得弓起了背依然不愿松开剑，咬着牙看向矗立在不远的妖盟，回头看了眼青峰老道，才发现他已经跟妖盟的人打了起来。 　　老道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看，知道她在看他便喊了句话：“孩子，我就在这里，只等你号令。” 　　“你有什么想做的，放手去做吧。” 　　老道也恍惚，不知道此素昧相识的一个人缘何这般拼命，甚至不惜以肉身扛下天雷，只知道她在听见声音后徐徐垂眸看向手里的剑，在笼罩的金芒中缓缓朝前移动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降下的天雷更加猛烈，万丈雷鞭打在她脊背、腰身、大腿，迸射出金蓝色的火花，留下血痕，状态像是在惩罚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每走一步金辉不减反强，等她强撑着走出范围又是一道新的天雷分毫不差的劈在身上，云层中炸耳的长鞭凌厉如雷的降下来，背上数次皮开肉绽又因金身转瞬恢复如初。 　　手臂深时可见骨，肉也是焦的，天雷越强她身上大片的龙鳞也开始若隐若现，帮她接住天雷，要不是身上还有衣物就被人看见了。 　　为了隐藏住这些，她一手拎着剑，一手裹紧斗篷，将帽檐下那张苍白的脸也遮的严实。 　　反复的伤痕，她嘴角慢慢渗出鲜血，时间久了也没觉得多疼，只是四肢都要麻木了。 　　月式微一步一步往山顶的妖盟走去，身后无数的仙门弟子隔着远远的也缓缓聚了过来，同时跟过来的还有妖盟的人。 　　他们在焦土上缠斗，那只手持血刀的大妖也不知何时拦在了月式微身前几米处，不想让她再往前走。 　　他饶有趣意地笑着，看着她痛苦的在雷光中挣扎前进忽然俯冲了过来，拖着那把过腰长的血刀。 　　月式微被金芒贯穿，掀眸看着他不要命地冲过来分外平静。 　　她之前同此人交过一次手，全力一掌打在心口致命处也未伤其分毫，实在古怪，所以这次等那人完全冲进天雷中后月式微瞬间抬手防备。 　　不想天雷打在他身上纹丝未动，几道下来只破了点皮，神情自若。 　　月式微掀眸，心中起疑。 　　反应过来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倏而握紧手中的黑剑，手腕上像坠了千斤，顶着雷霆之力挥剑才挡开了他，一黑一红两柄刀剑针锋相对无不捏一把冷汗。 　　那人看着她不觉有几分戏谑不解：“你是妖，又如此强大，为何非要帮这些仙门？” 　　“千里迢迢来到妖盟，又有什么目的？硬扛天雷遍体鳞伤，我倒是真的很好奇。” 　　月式微看都没看他，沉着眸子仍旧不答话，她此行的目的不是为打斗，自然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扛着天雷再挥一剑，剑身上的雷电将人甩出了数米之远，那人像是没料到她还有力气再挥一剑，稍一疏忽胸膛处便受了点伤。 　　破开的衣衫内赫然露出了一片黄绿色的皮肤，不是一片一片的却有明显的纹理，像是覆盖腹部的一整片。 　　月式微看得清楚，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并未察觉她的目光，横刀身前一闪身不见了踪迹，人眼睁睁的消失在眼前，月式微不觉沉了眸子。 　　那人再出现已经绕到了她身后，刚要动手就被月式微察觉，但对方似乎并不是为了做什么，而是扬刀朝她手上的剑袭去。 　　月式微没有时间与他纠缠，如此反复几次后已彻底失了耐心，所有人都还在等着她，等着扭转局面。 　　她动了杀心，等那人再次闯进天雷之中时，月式微眼底寒光扰动，全神贯注捕捉着他下一步动作。 　　喘息之间，她猝然回眸一掌便精绝无比地抓住了那人脖子，兜帽下的半张脸溢在金芒之中，苍白凌绝的脸上带着丝丝电流和勃然杀气。 　　光电之下腾升出一股不寻常的冷气。 　　“你好像不怕天雷对吧？” 　　淡淡的吐了一口气却叫人莫名骇然，一时摄在了原地，月式微遽然收紧虎口，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右肩，几乎快将他整条手臂卸下来。 　　那人忍不住吭了一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命门一般不再动弹，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了，掌下迅速结印想杀她。 　　月式微眼底森然，并未抽出他肩上的那把剑，而是缓缓掀眸，将空出的那只手放到了那人的咽喉下方锁骨处，下一瞬指节上长出了雪白的鳞片，一起长出的还有成年巨龙的利爪，深深扣进了那人的皮肤下。 　　那人瞬间知道她要做什么，顿时慌了，恐惧至极。 　　“你不能杀我，我是妖盟的人！” 　　“我杀的就是妖盟的人。” 　　月式微指尖染血毫无所动，抓着他胸膛上的那一片皮肤往下一撕，转瞬之间整个腹部皮肉分离，一起剥离下来的还有那一大块黄绿色的甲。 　　如她想的一样，那是一整片龟腹甲，这是一只有神兽玄武血脉的妖兽，腹甲和背甲坚硬无比，又因特殊血脉所以才不惧天雷。 　　千年王八万年龟，只要厚甲一除什么也不是，别说天雷，就是雨雷也能将他劈成灰。 　　月式微杀心已起，将他定在地上如法炮制把背部的厚甲也扒了个干净，龙爪形似弯钩，扒这种鳞甲不费吹灰之力。 　　两片甲扒完那只妖已经丢了半条命，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月式微握着剑睥睨他什么话也没说，净了手转身继续往妖盟走去。 　　她一人前后连伤两个妖盟的人，都只是重伤并未取其性命，置身金芒身扛天雷，眼里容不下任何人，高傲，狷介，还有无言的狂妄。 　　眼前即是妖盟，月式微停下了脚步，所过之处尽是焦土，回眸再次看了眼仙门状况，青峰老道带着弟子也早已跟上来了。 　　回头抬眸看了眼偌大的妖盟，下一瞬顶着威压跃至空中，举剑欲下却被打断，一柄红刀擦剑而过，发出金石之声。 　　月式微蹙眉看去，才发现那个被她扒了厚甲的妖又追了上来，想与她玉石俱焚。 　　像个狗皮膏药甩不掉，拿着血刀不要命，月式微余光扫他，本以为他会被仙门的人解决掉，没想到还活着。 　　他要拦着她便没说什么，举剑飞去，剑身所过之处天雷滚滚，不过转瞬之间那人就同剑一起飞向了灵台，生生嵌进了地里，雷火缠身灰飞烟灭。 　　妖盟灵台被这一剑弄的木断台塌，随着天雷降下半个妖盟转眼都淹在雷光中，飞阁寰宇倒了不少，妖盟内部情况暴露无遗。 　　展露的豁口足以容纳千名仙门弟子冲进去，相当于彻底没了屏障。 　　原先下来的妖盟六位长老也只剩下了三位，各有负伤。 　　月式微扶着那把剑，雷电从掌心蔓延至全身，金芒照耀四周数米，有她扛着在此范围内都是安全的。 　　做完这些她已是伤痕累累，身心俱疲，青峰长老见状没等她消息也很知趣的带着弟子进去了。 　　突生变故，妖盟之中目前还没出现新的人，天雷加持下原本就鏖战数久的三位也逐渐落了下风。 　　月式微撑着剑半跪在地上，觉得一切十分值得。 　　她正思索着下一步，忽然原本塌掉的灵台上空传出一道声音，冥冥之声像是从天上传来的一般。 　　月式微蓦然抬眸，远远的对上了一个贵气逼人的面庞。 　　“就是你毁我妖盟？” 　　他并未开口，却有声音从四面八方的传来，身后还跟着几位长老，其中就有之前九乌遇见过的红衣国师。 　　他的语气充满压迫感，月式微大略也猜到了他的身份，若是没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妖盟的盟主了。 　　月式微没搭话，她手上把着雷光汹涌的黑剑，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她做下的。 　　见妖盟来了人，战场中剩下的唯一一位活着的迅速抽身，不惜断了一条胳膊逃到了那些人身边。 　　气息微弱：“盟主……八长老他们都死了。” 　　“我知道。”那人目光始终停在月式微头上，拂手应他：“你先退下吧，剩下的不用管了。” 　　“是。” 　　说完便离开了视线。 　　看着底下一群乌合之众，那人重新将目光锁在了月式微身上，看着她一身的天雷，道：“老九生前传消息说凡人堆里出了一个灵修厉害的妖，想必就是你了。” 　　“生扛天雷，不可谓不勇。”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出奇的静，所有仙门的目光都定在了月式微身上，像是没反应过来。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她的身份。”那人话带轻蔑：“你们自诩仙门，用人之前都不探底细的么？” 　　“同为大义之事，光明磊落，你们以为她为什么要裹着斗篷。” 　　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激起了千层浪，有人信有人不信，转瞬焦点便全都聚集在了月式微身上。 　　“此人是忽然冒出来的……” 　　“所有门派之中都没有这样装扮的人……” 　　“可她确实帮了我们……” 　　一时之间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好赖话各参半，月式微半跪在地上没体力与他们争执，始终一字未发。 　　见气氛逐渐紧张，站在高空上的人又添了一把柴，半认真半玩笑道：“你们心这么大，就不怕是我耍了一出苦肉计，故意安排这么个人在此时出现，假意帮你们实则是将你们引到这里一举歼灭？” 　　“天知道我有没有早就埋伏在此处，只等你们上钩。” 　　又是短短几句话，底下有人细品片刻便慌了，越看月式微越觉得可疑。 　　“他、他说的没错……” 　　“我们大意了……” 　　“可她还重伤了妖盟两位长老，救了很多人。” 　　“话是没错，可她明明有机会可以直接杀的……” 　　底下说什么的都有，好像被蛊惑一般，甚至有人开始喊话月式微，让她脱下斗篷示人，让他们看看是不是妖。 　　月式微眉头微蹙，听出了顶上那位话有问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凭声音蛊惑挑拨离间在场每一个人，要不是她眉间祥云印显现她恐怕也难受其扰。 　　可她作为众矢之的当局者又不好辩解什么，否则就是为自己开脱，场面便要乱起来了。 　　正焦灼之际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女音。 　　“我相信她。” 　　月式微忍不住回眸扫了一眼，看见了满身血污的墨徽，小小年纪提着剑面对比她强上千倍的妖气势不输。 　　“我相信她，若是没有她我师叔早就遭了那些妖的毒手，很多同门也不能活到现在。” 　　“她没来之前各仙门本就要撤退了，是她一打四拖住了那些妖我们才得以喘息，如今她独自一人硬扛着天雷在妖盟之中给我们划出了一片安全之所得以对抗妖魔，这样的人我不信她是坏人。” 　　“至于你说的苦肉计根本就是站不住脚，无稽之谈。” 　　“退一万步，就算她是妖，也是好妖，这一点就比你们强太多，我青峰的弟子是不会受你挑拨的。” 　　话音刚落，又有人出声质疑：“可她装束实在不是门派中人，是不是该谨慎些？不如让她脱了斗篷一探便知。” 　　墨徽脸上血迹未干，端着师姐的款当即回怼：“是不是同门有那么重要么？目标一致皆是同门，求道者虽殊途而同归，谁再说这样的话从此也不用再唤我师姐。” 　　“我没有这样敌我不分，忘恩负义的同门。” 　　她力排众议，虽还有些孩子心性但是话一点都不俗，伶牙俐齿，底下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 　　“虽殊途而同归……” 　　月式微喃喃重复，试了嘴角的血不觉露了笑意：“真是好一句殊途而同归。” 　　“顾施施，看来你这个徒儿养的还算不赖，你九泉之下也能告慰了。” 　　底下还有些零碎的声音，矛头指着她和墨徽，无非就是担心真中了计围剿不成还惹得全军覆灭。 　　月式微明白他们所想，敛了笑意撑着剑，缓缓道：“不就是要我脱下斗篷么，只要能灭妖盟我脱又何妨。” 　　说罢单手拂开了肩头上披着的斗篷，还未解下全部，手臂上一条一条的鞭笞之伤便露了出来，都是天雷造成的，一条条纵横交错焦黑见骨，所见之人无不骇然，登时闭了嘴低下头羞愧异常。 　　“够了。”她脱到一半，青峰老道施法又盖了回去，那些伤口就连他也不忍心看：“此事到此为止，谁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我这个老东西无情。” 　　这下彻底没人再说什么，毕竟那伤他们都看见了，这世上没有那个人演苦肉计会真的不顾性命去抗天雷，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些伤骗不了人。 　　妖盟的目的就是想不费吹灰之力瓦解仙门，只要他们生了猜疑就好逐个击破了，但照目前来看他们的阴谋似乎并不能得逞。 　　见自己三言两语的设下的陷阱被一个黄毛丫头搅和，妖盟那些人的脸色并不好看，也好奇她为什么没受妖言蛊惑，目光来回在墨徽和月式微身上转。 　　月式微裹紧斗篷，掌心惊出一手的冷汗，还好自己一招以退为进化了风险，又能警醒众人，差一点就真全脱了，实在惊险。 　　“你没事吧。” 　　忽然有一个身影落在身边，站的挺近月式微怕她下意识要伸手过来扶，连忙顿手让其止步：“没事，别过来。” 　　她身上有天雷，仙门弟子触了也是要脱层皮的。 　　暗暗扫了一眼，才发现真是墨徽。 　　她蹲在她对面，抬着眸子想看兜帽下遮的那张脸，又道：“你别担心，先师从前就跟我说过，人有好人坏人，妖也有好妖坏妖，有我在没人能威胁你。” 　　“悄悄告诉你，我有一个师妹也是狗妖，除了好吃一点没什么坏心思，先师要我保护她，我也会保护你的。” 　　她一连说了几句，都是小孩子安慰的话，月式微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种陌生情绪，半抬起脸看她。 　　墨徽只看得见她鼻梁下的半张脸，却恍然觉得有些眼熟。 　　“你是，月式微？” 　　被她认出来月式微并不奇怪，只是手势让她噤声，也算是默认。 　　墨徽蹙了眉头：“你怎么到这来了？还扛天雷？叶挽卿知道你这么做么？” 　　月式微身上疼得难忍，抿了抿唇没接话。 　　墨徽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没告诉叶挽卿这事，心中担忧：“你背着她做这么危险的事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生你的气，她就在山上，我可以传消息让她过来陪你，总好过你一个人扛。” 　　“不用。”月式微咬着牙制止：“别告诉任何人你认识我，更不要告诉叶挽卿我在这里，听见没有！” 　　她神情认真，说话还是这般冷，墨徽虽不解还是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非常抱歉宝子萌，啾咪啾咪 273 ☪ 九死一生 　　◎已补◎ 　　月式微拒绝了墨徽的提议, 不想让叶挽卿知道自己在灵山上，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扛天雷。 　　垂眸咬着牙吐了口气，又道：“你去帮仙门, 我没事，记住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同你相识, 还有叶挽卿。” 　　她一再嘱咐墨徽也不再强求，提着剑只叫她小心, 仙门定不会辜负她的付出，不会叫她白扛天雷。 　　月式微浑身金芒, 受着一道道从天而降的雷刑终是没再说出一句话。 　　墨徽见状不好问缘由, 也只有叹气, 还未转身离开便听得身后一阵巨响, 掀眸看去不及反应只瞧见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猛地一下砸在了怀里。 　　墨徽登时跌在了地上，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满身的鲜血, 定睛看去刚才砸在怀里的东西也不是别的，而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心口被人掏穿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创口, 血湿哒哒的渗透了整个上半身，心也不翼而飞。 　　那是她青峰的弟子，方才还同她说过话的，转眼死不瞑目。 　　墨徽刹然惊惧, 抬眸却看见杀他的人正站在安全范围外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衽，脚下滚落着那颗沾了尘泥的心脏。 　　刚摘下来冒着热气还剩轻微的起伏。 　　墨徽倒吸了一口凉气，垂眸看见自己双手沾满同门的鲜血顿时恍了神。 　　直到不远处真正满手鲜血的妖徐徐开口：“好不容易摘下来的, 别浪费。” 　　墨徽惊神, 天色昏暗, 这才看见那个一身红衣的人身后还站着数以百计的小妖，他们形状各异，青面獠牙，双眼像是灯笼，泛着血光盯着人，盯着地上那颗心脏。 　　听见站在前面的红衣男子说别浪费立马一拥而上，脚边那颗心脏霎时间犹如皮球一样遭人疯抢，踢来踢去最后被那些怪物撕成碎片吞入腹中。 　　茹毛饮血，骇人至极。 　　墨徽从未如此直观的看过妖食人场景，脸色煞白，紧抿唇瓣，眼底恨意汹涌。 　　她将身上渐渐冰凉的尸身安放好，拂手替人阖上了眸子后拎着剑站了起来，手上剑鸣铮铮。 　　月式微听见动静扶着剑看她，道：“雷光所到之处他不敢贸然进来，此举是想引你出去，眼下各仙门待在一起才有可能制敌，断不可上当。” 　　墨徽听见她的声音，挣扎一阵冷静下来，答：“我听你的，我不会出去的，不能给师叔他们拖后腿。” 　　她要顾全大局。 　　想了一瞬她提着剑出声将还处在边缘处的弟子都招了回来，让他们帮助青峰和六道门的几位师叔设阵杀妖。 　　几经商量，仙门决定趁此天雷滚滚设下伏妖阵，以那把黑剑为祭，举所有仙门之力，不计代价。 　　此举仙门中人并无异议，青峰老道遂又找到了月式微。 　　“以此剑为祭的伏妖阵会凶险异常，到时阵法启动我会告知姑娘，及时脱身千万小心。” 　　伏妖阵，九个阵脚，数个阵位，每个阵脚都需要一位修为深厚的修士坐镇，以自身八成修为作赔，称为踩阵主范围和威力；阵位也需要弟子提前画好，称为踩位，主要是定方位，不需要坐镇。 　　阵法越大耗费修为越多，若不及时停止便是人阵两亡，可怖之处就在于此。 　　如今他们打算以此剑为祭品，加之天雷，其威力程度恐怕大半个灵山妖盟都会塌成废墟，不复存在。 　　月式微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筹码，想也没想便道：“那就拜托道长了。” 　　见她并未犹豫，青峰老道不觉惶恐：“姑娘，此阵一旦发动绝非玩笑，若是逃不出去你也会死在里面。” 　　老道也曾怀疑过她是妖，所以其中的利害都同她说了希望她一定要想清楚，月式微只是沉眉静了一会，答：“天雷都扛过了，道长请吧。” 　　她什么也没说，青峰老道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嘱咐启阵时让她千万及时退出来，不要多逗留，然后才退了回去开始协同其他道长布阵事宜。 　　事情敲定之后，数位修士歃血为阵，不少人为了布阵飞身出了安全范围，即使被围在外面的那些妖撕得粉碎也要完成法术踩位。 　　一个接一个的死在外面，即使安然完成也没能回来，出去的三分之二中有大半都回不来，死在了雷光之外。 　　血腥气很快四处弥漫，放眼望去插的一圈又一圈全是亡主之剑。 　　不少妖物都馋得两眼放光，纷纷现身冲进踩好的阵内，拥着那些死去的肉身啃食。 　　场面之血腥惹得月式微频频蹙眉，不忍直视。 　　仙门损失人数转眼过半，剩下的看着那些回不来的无不哀婉愤恨，一个个握紧了手里的剑能救便救，就不回来的也要杀几只妖陪葬。 　　有人崩溃，喊着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还要死多少人，无人应答，只有尸横遍野和呼入口中的腥臭。 　　仙门豁出一切，月式微掀眸注视着妖盟的状况，除了三位下场的大妖和无数的小妖，妖盟的盟主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心中猝然涌起一阵不安，月式微扶着剑目光扫过场中每一个角落也没看见人，甚至怕他去偷袭那几位道长还特意留意了一下，依然未见。 　　“墨徽……墨徽呢？” 　　她喃喃着，惊觉墨徽似乎不见了。 　　此时几位仙门道长已经开始前往阵脚坐镇了，被妖盟的人缠得自顾不暇，墨徽这会没了踪迹绝非偶然。 　　她又寻了一圈，正要喊弟子问问，不想头顶忽然传来声音。 　　月式微朝空中看去，只见她正被妖盟的人抓着，抓她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妖盟中从未出过手的那只大妖。 　　他拎着墨徽的后领，很有兴趣地端摩着她，最后瞧上了她手里的那把剑，也没说话直接伸手捏住她的手肘一掰，只听到一声清脆骨响，整条小臂顿时摇摇晃晃没了知觉，像是只剩一层皮裹着。 　　墨徽手里的剑也顺势到了那人手里，手被人活生生扳断，死死盯着那人竟一声未吭。 　　“真是好骨气。”那人单手托着她的剑，形似夸奖：“剑也非凡物。” 　　“只是我还是没明白，为何你没有被我言语蛊惑？” 　　墨徽脸色惨白，恨意滔天没答他的话，呛了回去：“你不配拿我的剑，还我！” 　　那人像是头一次见这么硬的骨头，没再逼问，而是举起剑抵在了她的心口，道：“好啊，还你。” 　　边说边将剑尖缓缓刺进去，像是要剜出她的心看看。 　　墨徽狠咬着牙，始终仇视着他，即使深受剜心之痛也未减其气节，一声不肯吭。 　　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下一瞬脚下忽然劈过来一阵金光，是月式微顶着天雷挥出了一剑。 　　“快趁机会！” 　　墨徽瞬间反应，瞅准时机用左手抓住了刺进心口的剑刃，往上一掀瞬间在肩上留下了一长条贯穿皮肉的豁口，连带着削掉了被人抓住的后领，顺利脱身下坠。 　　使尽全身力气侧身躲过了月式微劈过来的金芒，看着那道天雷带闪电的一击朝那人而去，又被他生生接下。 　　那柄剑随之落下来，墨徽左手接住踉跄落地，好在是没笔直摔下来，只是整个右肩创口吓人，麻的没知觉了。 　　“多谢。” 　　月式微颔首，刚才那一下花了不少力气，缓了两口气才答话：“妖盟盟主修为恐怕万年有余，是妖盟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从来没有换过的长老，怕是接近半仙的程度了，要小心。” 　　墨徽捂着伤口，咽下喉间返上的腥甜，孩子似的道：“我才不怕他，就怕给先师丢人。” 　　“等阵法好了定叫他无处可逃。” 　　彼时阵法布置好了大半，就等妖盟那些妖完全入阵后九位道长坐镇瞬间开启阵法。 　　道长还没坐镇，那些妖就不知道此阵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只等合适的时机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妖盟其他的妖都进去了，只剩最重要的妖盟盟主还未踏入，他很谨慎，始终徘徊在高处观察着局势，刚才他进入雷光范围本是个机会，但为救墨徽让他给跑了。 　　再等等，需要再等等。 　　没过一会，九位道长还未入阵，高空中的那人始终猜不出此阵的范围究竟有多大，便开始将目光投向月式微，打的什么主意无不心知肚明。 　　伏妖阵厉害也是因为中间那把剑为祭，加之天雷，什么妖在里面都撑不过一刻钟，只要打掉月式微手上握的黑剑，少了天雷威力就会大打折扣，到时候仙门就是刀俎鱼肉，不堪一击。 　　月式微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就怕他不清楚她的底细修为，不敢贸然下来。 　　既然如此，她需得露出些破绽才好。 　　想了一刹，月式微催动眉间的祥云印，见到了叩仙门的封月仙官，问她身怀仙缘旁人是否看得出来她的原身。 　　封月有问必答，得了句“凡下界之物未能有窥天机者”。 　　月式微这才放下心，神识归来，扶着剑有意无意敞开了披在肩上的斗篷，收了金身露出双臂骇人的伤口。 　　饶是如此那人也谨慎得很，始终不为所动，只是看着。 　　月式微为了做的真一些，没用金身也收起了护身的龙鳞，如此一来那些天雷和雷鞭就是实打实的落到了肉上，一下一道焦痕带着滚烫的火花，将她的斗篷也烧出一个个窟窿。 　　转眼一身的伤，脸色越发白了下去，生生吐出两口血。 　　这一幕将墨徽都吓着了，连忙趔趄了过来：“你怎么样？怎么吐血了？” 　　“是不是修为消耗太快了，我给你，我还有，全部都给你，千万不能在此刻出事……” 　　月式微摇头：“你是修士，你的修为我也用不了，还会害死我。” 　　她状态越来越差，墨徽急了：“你已经硬抗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天雷了，再这样下去我没法跟挽卿姐姐交代……” 　　提起叶挽卿，月式微顿了一会，只说：“我会没事的，你别告诉她。” 　　又过了一刻钟，她又生生扛了这么久，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了，雷刑加身痛不欲生，心中只说再等等、再等等，那个人一定会下来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个人在高空看了良久，谨慎非常，终于有了要下来的趋势，只不过这次不是一个人，还多了一群人。 　　那些人不知从哪来的，数量颇多，浑身披着长至脚踝的黑色斗篷，腰上挂着敛入鞘的长刀，像月式微一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模样。 　　仙门弟子见状纷纷丢下未完的战斗赶了过来，护在那把剑前，只是面对一只修炼上万年接近半仙的妖他们的攻击不过是以卵击石，很快就倒了一大片。 　　那人身后跟着无数身穿斗篷的人，他自己则缓步走到了那把剑面前，刚要伸手月式微猝然跃起：“就是现在！快！” 　　金身释放的瞬间她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九位道长等候多时，刹然入阵施法准备开启阵法，转眼的功夫地面上出现一块硕大的光圈，将近囊括了大半个灵山山头。 　　道长念决，阵法开始源源不断的吸收场中那把剑中的力量，释放出的威压所弹开的气浪犹如惊涛骇浪。 　　很快阵法上空便出现一个一模一样同等大小的法印，与穹顶降下的天雷完美锲合，两相合力之下是万场蓄势待发的天雷。 　　那人知道知道自己上当脸上却并未慌张，只是对月式微迅速愈合的伤势表现得颇为奇怪。 　　妖盟其他几位也十分平静，只有那些小妖意识到情况不对开始乱阵脚往外跑。 　　阵法还未完全启动，所有的弟子都撤了出来，青峰老道看着场中握剑的月式微也朝她喊了一声。 　　月式微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开始往外跑的妖，那几只大妖见阵法还未完全启动也闪身想走。 　　瞬息之间，月式微持着剑不敢松，心下一沉用蛮力从黑剑之中抽出一束束金芒套住那些想逃走的大妖，也是这一下像是有所触怒，天空连降九道金雷劈到阵中。 　　阵法反应剧烈，还未启动便有雷电溢了出来，整个阵法比之前更加强焊。 　　那些妖被金芒缠住一时脱不了身，月式微一个人拉住一群人将他们暂时困在阵内，指尖开始脱皮，没过一会指甲也开始脱落。 　　墨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隐隐就觉得不安，趴在阵法外面喊她：“快出来！阵法就要启动了，再不出来就来不及了！” 　　月式微始终不愿松开手中拽住的金芒，也不愿意放开那些想逃走的人，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青峰老道，道：“我走不了了，启动阵法，快……” 　　墨徽：“你会死在里面的！” 　　月式微身上逐渐皮开肉绽，指甲尽数脱落，金身也赶不上她受伤的速度。 　　“再拖下去，就是前功尽弃。” 　　她下了最后通牒，青峰老道深知这次机会的重要性，二话不说开始启阵。 　　“你以为你们能杀掉我么？” 　　紧要关头，那个人发了话，月式微蓦然看向他：“死到临头了，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逃么？” 　　那人舒了一口气，全无将死之人的惶恐，反而十分平静：“我本来就没打算逃。” 　　说罢他浅浅扬了扬手，身后所有人的斗篷都落了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张张朴素老态的脸，被人用白布条封着口和眼，双手双脚也全都绑了起来，像只待宰的羔羊。 　　只消一眼月式微就认出了他们，大喊卑鄙。 　　那人泰然自若看着漫天欲下的金雷，依旧贵气逼人，道：“此阵劈我我未必会死，但是我身后的数千百姓一定会死。” 　　“你们仙门不是一向说什么天下苍生么，难道也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百姓给我妖盟陪葬？” 　　场外坐镇的老道和所有弟子对他此举都有些意料之外，没想到他会这般无耻，搜罗这么多无辜百姓陪葬。 　　仙门被他摆了一道，那人又徐徐转向六道门老道的方向，道：“你是玄真道长吧，这些九乌百姓你可认得？” 　　九乌原本在六道门管理范围之内，不知由于疏忽还是其他原因，六道门并没有对其尽责，九乌灭国他们有很大的责任，为人所诟病，他现在说这样的话无异于是伤口撒盐，对他施压。 　　“九乌的事你六道门从前不管，现在还不管，不知天下人会怎么看你们？” 　　这一下打在六道门命门上，若要救此阵就前功尽弃放虎归山，若不救难平天下悠悠众口，没脸面对天下苍生。 　　两相为难，阵法一拖再拖。 　　月式微知道他们陷入两难不好催促，忍着十指撕裂之痛看向那个卑鄙小人，眼底恨意翻涌。 　　权衡良久松了手里一部分金芒，喊道：“别听他的，万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这些百姓我来想办法，你们照常开启阵法。” 　　青峰老道：“可……” 　　月式微再次出声：“照我说的做，不然就一起死！” 　　转瞬之间她拎着剑朝那人身后闪去，掌下凝风接连朝那些百姓出手，将他们往阵外推，仙门弟子很快反应过来前去接应。 　　月式微半边身子都快没知觉了，只是麻木的出掌收掌，强打着精神挥出下一掌猛然被人打断。 　　是妖盟的人，阵法已开一半他们是妖不能像那些百姓一样勉强逃出，既然出不去就来找她的麻烦了。 　　四个人将她围在其中，月式微并不打算跟他们纠缠，眼下将这些百姓送出去才要紧。 　　她几次躲避，从他们手中抢那些百姓，许是筋疲力竭她不留神被最厉害的那个抓住了肩，他想揭开她的斗篷，被月式微横剑挥去打断，下一瞬又是结结实实的一掌落在身上。 　　千钧之力将她从空中击落下来，砸出一个深坑，扬尘纷纷。 　　月式微躺在地上没起来，身上痛极了，又疼又累，连打在身上的天雷也起不了太大反应了。 　　睁眸看去，那人已至身前踩住了她的右手，伸手想掀开她脸上的兜帽，月式微察觉使出全身余力扼住。 　　“你究竟是谁？”他问。 　　月式微嗤然，呛了口血：“你死到临头，还纠结我是谁。” 　　那人神情微动，又道：“仙门有什么值得你一只妖死心塌地的，倒不如跟我妖盟。” 　　月式微忽然觉得很可笑，一掌被他躲开，自己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你想拖死我，拖死仙门，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说完将剑奋力嵌入地里，阵法已动，她和这些人一样出不去了，不顾血淋淋的十指再次从剑身上引出金芒出其不意的朝那些妖袭去，利用惯性将剩下的百姓一并甩出了阵中。 　　做完这些她彻底力竭，扶着剑跪倒在地，那些老道见状瞬间启阵，一时间万道金雷直劈下来。 　　她一拖四，还不顾性命救下些百姓，墨徽都半天没缓过神，只觉得此刻的月式微太过陌生，已经完全不像她了。 　　此去九死一生，墨徽看着她跪倒在金雷之中毫无动静，这下不得不告诉叶挽卿了，再拖下去只怕最后一面都不一定见得到。 　　刚想施法，哪知阵法中的月式微缓缓扭头看了过来，虚弱得说不出话，只是对着口型说：“别告诉她，你答应过我的……” 　　墨徽恍然，何至于瞒她至此。 　　没等她说什么伏妖阵已是雷火滔天，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些小妖死的连渣都不剩，被困在里面的四位妖盟长老也没坚持多久，有两位直接灰飞烟灭，一位重伤失踪，至于最厉害的那个飞尘太大暂时没见踪迹。 　　逃出来的小部分妖也退回了妖盟之内，已不足为惧。 　　天雷连轰了一个时辰，从最开始的嘈杂到死寂一片，什么都没留下。 　　九位道长也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等到阵中尘土落下，墨徽举着火飞快扫了眼阵内，焦土一片，她寻着月式微的身影。 　　最后万幸在一处低洼的坑中看见了那把黑剑，剑旁倚着一团焦黑的人，双膝跪地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 　　见场中再没其他活物，阵法停了下来，墨徽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了进去，走近看见那个始终不愿松开剑的手便知道是她，霎时跌在了原地，想到什么似的开始翻身找东西。 　　“丹药、丹药、我带了，我带了保命的丹药……可以救，可以救……” 　　好不容易从身上翻出几瓶慌忙的爬了过去，拂去她身上落的焦土，揭开了只剩几块破布的斗篷终于看见了她的脸。 　　面白如纸，摸了摸手只触到一丝温凉，墨徽慌张急了，那几位老道也循声过来把了脉，微弱至极。 　　“没多少气了，不知道能不能救。” 　　几人也管不了这么多，将救命的丹药倒在掌心一一喂其服下，等了一会还是没见反应，脉象还是那般虚弱。 　　其他弟子见状纷纷自告奋勇要替她疗伤被墨徽赶走，叫他们去清理战场，不要遗漏任何一只妖，一时间就只剩下几位老道和墨徽在这里。 　　她久无反应，墨徽每隔一会就往她嘴里送一颗丹药，惶恐不安。 　　“一定要醒过来，你再不醒我就说出去了。” 　　许是想到了不愿放下的人，月式微的手指忽而动了一下，有了反应，眉心处的祥云印也在此时熠熠生辉起来。 　　恰在此时龙族那些个长老终于寻了来，同她一样披着一身斗篷，模样遮的干干净净。 　　他们被仙门弟子拦在外面，直到看见墨徽怀里的人才顿时反应过来，直接冲破了那些人的阻拦闪身到了跟前。 　　二长老寻齐看着她满身的伤和半死不活的样子登时颤了声音，将人揽入怀里。 　　“月儿……你糊涂啊……” 　　玄溪见状上前探了伤，有些不妙，五脏六腑都错位了，灵力完全透支，要不是体内有东西吊着一口气此刻怕是早就凉透了。 　　探罢转向围着的几人，问：“你们喂她吃了什么？” 　　墨徽不认识这几个人，看他们的态度也不像坏人，便交出了手里的药瓶：“就是这个，保命的丹药。” 　　玄溪接过去碾碎看了，确实是好东西便还给了她，道了声谢。 　　旁边几位老道见到生面孔，忍不住问道：“敢问几位是……” 　　玄溪会意，答：“我们四位都是她的叔叔，几日前她不告而别故而出来寻找。” 　　“还未问过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天雷。”墨徽呛声：“她一个人扛了近四个时辰的天雷。” 　　此话一出，寻齐和玄溪默契的相视一眼，只有站的远一点的三长老泷祝恨恨的嗤了一声：“疯了，真是疯了……” 　　对她不解又生气。 　　“都这样了还问什么问，快快将她带走疗伤要紧。” 　　老道和墨徽也是这般想，便也没阻拦，不想寻齐刚将人抱起月式微就醒了过来，眉间的祥云印忽明忽暗。 　　“二叔放我下来……我没事，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不走。” 　　她刚醒话都说不利索，寻齐知道她性子倔徐徐将其放了下来，扶着她怕她跌。 　　忍不住斥她：“妖盟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非要让我们一把老骨头了还跟着悬心，叫人如何放心？” 　　仗着身上有金身又是祥云印气运加身，月式微勉强恢复一点体力，脸色依旧不好。 　　“一声不吭的扛数个时辰天雷，你是以为自己这条命有多大？” 　　寻齐心中有气，气她不告而别，气她瞒着自己这个做叔叔的做这么荒唐的决定，更气她不顾性命，九死一生。 　　“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这里，回去疗伤要紧。” 　　他强硬了一回，月式微却不肯回去。 　　僵持了一阵，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伏妖阵已解，今日你们谁都走不了。” 　　掀眸看去，竟是那妖盟盟主，他竟没死！？ 274 ☪ 妖典 　　◎来了◎ 　　伏妖阵将灵山上的高楼寰宇劈了个半边坍塌、断壁残桓, 只剩一部分立在山巅瀑布上。 　　妖盟那位万年修为、矜贵逼人的盟主就那么安然无恙的站在倾颓半边的灵台上，毫发无伤。 　　即使他身边再无一人也未见那人眼底有过一丝忌惮，更多的是轻蔑, 像在看一群闹剧、蝼蚁。 　　这样恐怖如斯的力量让不少人开始怀疑自己，心理防线接近崩溃。 　　墨徽捂着伤亦是不甘：“数千弟子牺牲性命、九位道长修为将近枯竭才布下的伏妖阵, 仙门付出了一切竟都没能杀掉他……”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一时场中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那个身影个个神情惊惧复杂。 　　那人目光扫过底下众人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半刻, 唯独看见月式微时停了下来，直直盯着她眉心忽明忽暗的祥云印, 蓦然开口：“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她身上有金身云印, 旁人看不出她是龙族。 　　未等月式微开口说什么, 一旁的几位龙族长老意识不妙先反应过来, 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要离开，戴着兜帽头压得极低，唯恐避之不及。 　　她知道他们是好意, 可月式微还是走了两步挣脱了手：“我不能走。” 　　眉头微蹙，态度执拗，二长老寻齐这次却再也不依她, 严声斥责：“这是妖盟，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往日二叔什么都能依你，但今天你必须听我的, 不能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场中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小心，掀眸看去只见横空劈过来一道炽阳, 直朝着月式微这边。 　　几人反应迅速才躲了过去, 地上瞬间炸出一个深坑, 坑底还燃着火，稍一抬手很快四周便烧起四方火墙，高三丈将人困了起来。 　　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那只妖降下的。 　　月式微恍恍抬眸，居高临下的那人再次开口：“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不知道什么缘故，他只是动手将她们困住，并没有急着杀，而是一再问她一些问题。 　　月式微凝眸看他，声音发寒：“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我不认识你。” 　　那人没再说话，而是垂着眸子仍旧盯着她眉心的祥云印，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疑惑不解。 　　寻齐见状却是心若擂鼓，掩好兜帽缓缓移动到月式微身前挡住那人的视线，自然而然的目光便转到了他身上。 　　看见他裹得严实，不由想起月式微刚出现时的样子，也是如此装扮。 　　“你又是谁？”他问。 　　寻齐没搭话，而是压低声音看向身后的月式微：“月儿，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旁人不知道妖盟的可怖之处，难道我们这几位长老还能骗你么？” 　　“妖盟就是个吃人的魔窟，我们决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二叔帮你拖住，你快走。” 　　说罢重新看向半边灵台上站着的人，这才答话：“废话少说，想知道我是谁就下来亲自揭开看看，躲在高处做什么？” 　　她的二叔寻齐没有半点修为，他这么做定是同其他几位长老提前说过的，以防万一他们也能拖上个一时半刻。 　　可月式微又岂会容他们在这里独自离开，所以台上那人再次发起攻击时，月式微一掌推开了寻齐。 　　“他看不出我的身份，但难保不会看出你们的，就算要走也是你们走。” 　　她挡下那一击，身上旧伤还未好全，手臂上的伤口重新崩开淌血。 　　掀眸看向四周，除了她和几位龙族长老剩下的尽是老弱病残，几位道长修为折损，仙门弟子不同程度受伤，伤的伤残的残，没几个能打的了。 　　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灵台上那个人也似乎没了耐心，召出了之前退入妖盟幸存的小妖开始往围困的方圆之内下死手，所有的一切仿佛宿命般再次落在了月式微身上，一时之间她都分不清是天要考验她，还是想要她死。 　　想了一刹，她仍旧坚定不移想按心中所想搏一搏，回头看了眼那些人和几位长老，道：“就剩他一个了，他分身乏术之时就是你们突围之际，退到山脚安全的地方去。” 　　“若是万幸，天明之前我就能回来。” 　　这话的意思又是要豁出命去，墨徽不解，明九卿不解，就连那些老道都看不懂她了，若说之前是钦佩，那现在更多的则是诧异。 　　她一意孤行，龙族几位长老也彻底触了怒，泷祝更是直言她疯了，疯的不成样子。 　　“妖盟到底有什么将你蛊惑成这样？让你誓死也不愿跟我们走，非要留在这里，你可还记得你有任务在身？” 　　说起这个月式微恍惚一瞬，眉头紧蹙垂下眸子，几乎是恳求：“二叔，一次，就这一次，我一定要试试……” 　　她油盐不进，泷祝气急：“你听听你自己现在说的话，什么一次两次，前言不搭后语，魔怔了，真是魔怔了！” 　　泷祝情绪激动，嘴里叭叭的说个不停，寻齐却看着月式微的神情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倏而变了脸色，声音都颤了起来：“你……你真要试……” 　　就像从前一样，她的二叔寻齐总是能第一个明白她心中所想，知道她想做什么。 　　月式微点了点头，得到确切答复，寻齐脸色开始变得十分难看，那双眼睛从未显得如此苍老和悲伤，颤着手扯住她，仿佛下一瞬就要失去她。 　　“不……月儿，你听二叔说，不能去、那里决不能去，二叔不能再失去你了……” 　　一侧挡下数道攻击的玄溪听见这话似乎也明白了过来，只有泷祝和苍墨在气头上还在状况之外。 　　月式微深呼一口气，下定决心拂开了二叔寻齐的手，再次重申：“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必须去试一试。” 　　“等会你们先走，不要露了身份。” 　　说完便将他推开，自己带着伤往妖盟山巅的一处瀑布顶端而去，那里有她此行真正的目的。 　　她此举很快便吸引了灵台上那个人的注意，下一瞬果不其然丢下了那些被困的人追了过来。 　　这一下为仙门和龙族长老争取了突围的时间，让其得以在狂轰乱炸中喘口气。 　　没了妖盟盟主的围困堵截明九卿和青峰几位尚有余力的弟子很快就在一众小妖中破开了一条生路，开始陆陆续续往山下撤去。 　　她放了心，回神时那个人已经追了上来，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掌风如火被她躲开，月式微身上的伤还未完全好，之前重伤太狠，金身恢复的速度没那么快，她的灵力也只恢复两成，远远不够，此时跟他硬碰硬讨不到任何好处。 　　两人周旋一阵，月式微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修为的差距，加之身上有伤她渐渐吃力，稍不留神被他抓住了机会，一掌五脏六腑处送，她勉强侧身躲开了一点，却还是被他一掌拍在了身上。 　　月式微喉间刹然涌上腥甜，直直往地上坠去，落到半空猛然被人接住。 　　不是别人，却是她二叔，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其他三位。 　　“不是让你们离开这里么？” 　　寻齐将她扶起，仍旧劝解：“这里实在太危险，说什么都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三位叔叔可以拖延一会，你速速同我离开。” 　　“我不走。”月式微看了眼妖盟顶端，态度坚决：“二叔你知道我想做什么的，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试一试……” 　　说罢挣扎脱身：“你们快走。” 　　她又冲了上去，泷祝和玄溪一瞬分神也在此时相继被那人击落。 　　妖盟对龙族来说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也是一个万分危险的地方，自从龙族出事他们与其交手不再施法，只是肉.搏闪避，避免被认出来。 　　这样遮遮掩掩的打法，注定在妖盟手上占不到多大优势，若是拖延时间倒是足够，奈何月式微依旧不愿离开。 　　两位长老被打落下来循循回到了寻齐身边，对于月式微忽然往妖盟顶端冲过去这件事泷祝停稳身子反应过来，指着那个身影对寻齐颇有微词。 　　“真是疯了！二哥，你为何不拦着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那是妖盟！那可是妖盟！” 　　“当初我们在这里吃了多少亏你不知道么？！” 　　他还要说，被玄溪拦了下来：“你知道的二哥岂能不知道，月儿想干什么你还没看明白么？” 　　经他一提泷祝愣了一瞬，看着她去的方向哑了许久才恍然大悟：“难不成……” 　　妖盟那人还没追上来，月式微独自一人很快便到了妖盟顶端的那一处楼宇，推开门的那一霎那终于看见了放在殿中正中央玉台上的东西。 　　四四方方薄薄的一本浮在半人高的玉台上。 　　月式微二话不说冲过去，快触到时指尖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霎时出现一道细长的伤口，往外渗血。 　　不光如此，其他指尖也都是如此，像是被无比锋利的东西划开的伤。 　　未及深想她身子忽然一轻，回眸看去才发现是那个人追了上来，掌下凝风想将她吸过去。 　　“我早该想到，你的目的是妖典。” 275 ☪ 猜疑 　　◎短小待补◎ 　　月式微出现在灵山, 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妖典。 　　她原本想着帮仙门击溃妖盟，而后对妖典下手, 但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成长千年的仙门仍旧无法完全和妖盟抗衡,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伏妖阵下是仙门最后的筹码，也是她最后的挣扎, 可看到妖盟盟主安然无恙的站在灵台之上时，她败了, 不可谓不彻底。 　　即使如此, 月式微还是站到了这里, 站到了妖典面前, 只一步之遥，她是绝不会甘心离开的。 　　见她仍旧不死心，妖盟那位看她的眼神越发忌惮：“妖典是我妖盟立足根基, 你想取妖典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月式微立稳身子抵抗着他的威压，伸长手去够那薄薄的一本，可那上面像是设了一层屏障, 始终都差一点。 　　见没办法她调动修为，愤而一震掀起一层气浪才摆脱了他的束缚，下一瞬脚底无端起了一层炽火，若不是她反应快只怕就燎到身上了。 　　他随意能控火, 这是月式微之前就注意到的，可单凭此点依旧无法猜测他的原身。 　　未等深想，那人倏而闪至身前, 掌中燃起幽火朝她袭来, 隔着三米都能感知到那火的温度, 灼热烤人，不像是寻常火焰。 　　月式微闪避不急，与其近身接下，刹那的功夫掌中便被灼红，生生烧掉她一层皮。 　　她吃痛，十指不自觉的颤，之前指尖细长的伤口已经恢复如此，此刻又添新伤，疼痛难忍。 　　那人见状想趁机取她性命，奈何刚准备下手就被陆续闯进来的几个人打断，其中一名女子更是直接用剑挑开了他，杀其不意迫使他弹开数米。 　　那女子立身旋即敛剑，扶起了月式微。 　　“你没事吧？” 　　月式微掀眸看去，却被她的眉眼吸引。 　　和她不同，那是一双悲悯含情的眸子，稍一蹙眉更是锦上添花，一瞧就是护佑苍生的神佛玉面。 　　这样的面相极其罕见，月式微一眼便认了出来。 　　“我分明看到六道门的人都撤下山了，你怎么又来了？” 　　明九卿抿唇，坦言：“你帮过六道门，我们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所以我来了。” 　　“不止我，青峰也有人在底下接应，她们放不下你。” 　　这话不用听了，猜也猜得出来是墨徽和柒柒。 　　话到此处，数米外的妖盟盟主也认出了眼前忽然出现的女子，道：“你的事迹我有所耳闻。” 　　“若我没记错你曾毫发无伤斩杀过我妖盟一位长老，听说还是六道门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弟子，一身仙骨，飞升成神指日可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坐上妖盟盟主这个位子数千年，什么仙门什么修士他一向视如臭鱼烂虾乌合之众，从来是不放在眼里的，但随着这么多年仙门林立，人才辈出，境况较之从前好了太多，有时候他身居高位也会恍惚一瞬，想着是不是也该适当的将这些人摆到眼皮子底下看着，提防一二。 　　有时想到深处，他也会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一跳，这样荒唐的念头放在千年前他想都不会想，更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耗费一丝心力，可近些年看着这些仙门日益壮大，这样的念头越来越频繁。 　　一身仙骨，飞升成神，他向来是不信的，直到此刻真的亲眼看见那个女子，小小年纪生的一副好骨相，宝象神颜，这张脸、这一身根骨就是活脱脱的机缘。 　　传言非虚。 　　想到这里他脑中倏而回忆起一个人来，一位故友，一位早就身逝的故友，他曾告诫他，说：“妖盟就像一方供桌，坐在高台上的人只看得见桌前的奉香贡品，看不见底下生死，更不会在乎燃烬的香灰落在何处。” 　　“终有一日会起一阵风，香灰夹杂着火星子飘下，自下而上点燃布围，到时大火烧身，妖盟便是难逃一死，悔之晚矣。” 　　当时他只当他是胡言，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却别有深意。 　　渐渐的他的目光转向了月式微，注意到她掌心飞速愈合的伤势，意味深长地看起了她眉心的祥云印又观摩起她的脸，那对眉眼越看越觉得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没等再说什么，明九卿连同其他几位身穿斗篷闯进来的人又冲了过来，打定了主意要将他拖住，他却没心思跟他们纠缠了，过了几招便抽身追赶月式微而去，直挺挺的拦在了她面前，像是看出了什么。 　　“不知为何，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 　　妖盟突如其来的变故，接连死了九位长老，唯一一位还没受影响，对外面事宜并不理会且漠不关心的便只有二长老枫霆。 　　独自端着一点吃食避开耳目进了妖盟底下的一处昏暗地牢，走到第三间牢房时停了下来，将吃的从铁栏外塞了进去。 　　忽然里面一阵动静，下一瞬一只利爪从黑暗中飞速探出，他反应快倒是没伤到，就是刚递进去的吃食被一掌拍翻。 　　没等说什么赤棠的脸便出现在铁栏内，眼中恨意汹涌：“放我出去！我杀了你！” 　　枫霆只是站着，垂眸看她困兽摸样神情复杂：“妖盟危机四伏，放你出去就是死路一条，等风头过了我自会放你离开。” 　　“此处地牢特殊你出不去，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呆在里面，这一次我亲自护你。” 　　赤棠恨得牙痒痒，平白无故被他锁在这里暗无天日，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天还是五天，还是更久。 　　见他丝毫没动作，赤棠捡起地上的吃食奋力朝他砸去：“滚开！我不要你护着，你以为你是谁？杀父之仇、欺我骗我数年，就妄图用这种方式弥补？” 　　“杀人偿命，我要你的命！” 　　“你一日不死，我终夜难安。” 　　她砸过来枫霆也没躲，直直砸在了他脸上也受着，等她说完之后才拂了拂面，弯腰捡起了地上掉落的半块花饼，拂去尘土递了过去：“随你怎么想，想要我的命就好好活着，像你这样不吃东西，杀我的时候会没力气的。” 　　赤棠看着他递过来的半块饼，拗着性子毫不犹豫拍落下去：“谁也比不上我爹做的花饼，你不配。” 276 ☪ 危机 　　◎来了◎ 　　赤棠是真的恨极了他, 枫霆想着，更让他痛心的是赤棠一口一个爹喊着千年前那个早就化成灰的九乌太子段斐，叫的那么亲热, 摸样像极了她娘亲。 　　当初，太子段斐就凭一块花饼便拐走了他嫡亲的妹妹, 一度搅得兄妹二人反目成仇、屡生隔阂，最后以她的死草草收尾。 　　隔了这么多年再提起这件事枫霆心中仍有恨, 将所有过错归结到那个早就死了的人头上，可看到赤棠他又恨不起来, 甚至愿意不计代价弥补, 想获得她的原谅。 　　陪在她身边千年之久, 看着她逐渐长大, 听着她唤自己师父，枫霆也藏着自己的心思，以为不论多大的恨时间也能抚平一切, 养育之恩千年的陪伴，就算她最后知道真相也不至于恨他入骨。 　　如今看来，这其中他还是抱了莫大的侥幸, 将杀父之仇想的太过简单，甚至愚蠢。 　　尤其是赤棠看他的眼神，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他痛心，却无可奈何, 只能碾着指间的花饼残渣泄愤。 　　“你爹区区人族，血肉之躯，阳寿连我一个零头都没有, 除了太子身份什么都不是。” 　　“不就是会做花饼, 会哄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却接二连三，先是我的亲妹妹你娘亲，然后又是你，一个个敬他爱他，不惜抛下我这个真正血浓于水的亲人。” 　　“就连你，我的亲侄也一心杀我。” 　　“如今我也会做花饼了，收敛了一身的脾性变得像个真正的人，可该改变的仍旧一成不变，还是比不上一个早就入土的死人，他就这么好么？” 　　太子段斐，就真的那么好么…… 　　这个问题曾经一度困扰了他许久，每每想起他死去的妹妹时尤其强烈，愤恨之后又归于平静，开始懊悔自责，最后不得已学着接受现实，如此循环往复。 　　提及此他有些失控，嗓音淡淡的却很悲伤，赤棠冷眼看着他，并无波动：“若是换作从前，我并不曾知道这些，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但我睚眦必报，纸包不住火，我终究还是会杀你。” 　　“你杀了太多人，总要偿还的。” 　　说到偿还，枫霆静了下来，未等说什么地牢中忽然飞进来一点光亮，像是一颗火星子落到了他掌心。 　　扫了一眼，随后消失不见。 　　枫霆回了回神，也不再和她多说什么，再次弯腰捡起了打落的花饼，伸手放在了赤棠面前，像是释然：“偿还便偿还吧，若真能洗清罪业，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掀眸看她，嗓音仍旧淡淡的：“你放心，我死之前一定会护好你，任何人都不能碰你一根手指头，否则我对不起你的娘亲，也对不住你。” 　　留下这一句枫霆便出了地牢，任凭赤棠如何咒骂都没有回头。 　　从地牢出来，天还是黑的，只有不远处战场上火光弥漫，此处长廊灯火摇曳。 　　不时有响声从远处传来，连长廊两边飞流而下的瀑布都没能盖过那个声音。 　　枫霆在地牢出口外站了一会，看着远处什么动作也没有。 　　刚要抬脚离开，忽然发现长廊外倒悬着一颗头，正看着他。 　　夜色浓重，此景骇人，枫霆迟疑一瞬认出了人。 　　“三长老，你在这做什么？” 　　倒悬在上面的人闻声落了下来，稳稳停在他面前，躬了躬身，道：“妖盟到处都是我的蛛丝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的行踪我不是一清二楚，何故多此一问。” 　　“再说整个妖盟除了在打架的就剩我们两了，特意来寻寻你。” 　　他拂了拂浅黄的衣摆，掀眸看他，又道：“倒是你，无缘无故藏个人在这里，不怕被别人发现？” 　　妖盟三长老虽眼睛不好，但布下的蛛丝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马感知是何处传来，若是没点修为哪怕千里之外他都能瞬间知晓触碰者是何身份，是人是妖。 　　他说藏人，枫霆也没多意外，算是默认。 　　赤尾银狐一族的事妖盟中人都有耳闻，三长老得以同他摊开说：“你妹妹当年贵为狐族圣女，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温和，生的女儿脾气秉性倒是让人意外。” 　　“意外的火爆，喊打喊杀叫人害怕，我就在门口听着都没敢进去。” 　　枫霆慨叹一声：“都是旧事，她自小经历如此，大是大了些却也不容易吃亏，挺好。” 　　三长老扫他，也叹了一声：“话是如此，可我听说盟主下了通牒，想让你快些处理这点子事，再拖下去只怕其他长老就要先下手了。” 　　“你不怕么？” 　　枫霆颔首，并未答他的话，只是破天荒地问：“前面战况如何？” 　　三长老摇头，脸上却看不出情绪：“之前派出去的六位死了五位，逃回来一个后来也死了，剩下的除了我和你，应当就剩盟主一个了。” 　　“不过也不一定，我并没找到四长老的尸身。” 　　“满打满算，就算死了九位吧。” 　　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顿了一会，他看着枫霆，问道：“二长老，说实话，你希望妖盟活几个？” 　　语气像是在开玩笑，话却不像，枫霆沉眸盯着他，那人倏而改了口：“我开玩笑的，当什么真呐。” 　　“如今就剩我跟你还有盟主，妖盟要处理她就只能派我，或者盟主亲自来，我自然是不会的，怕就怕盟主他亲自动手，到时候你们才是真的逃不掉。” 　　他的话不无道理，枫霆沉了片刻，只道：“妖盟不似从前，或许有转机。” 　　那人笑了：“盟主的真身从未有人见过，方才伏妖阵下滚滚天雷连轰一个时辰更是没伤到盟主分毫，哪有什么转机。” 　　“只要盟主不死，妖盟就不会亡，你还是要早做打算。” 　　这回枫霆静了很久，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恰在此时，不远处又飞过来一点亮光，和之前他在地牢时收到的一样，只不过眼前这人看都没看就掐掉了。 　　枫霆道：“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哪有什么要紧事。”那人语气漠不关心：“左不过就是盟主让我前去战场，来来回回催过好几次了。” 　　枫霆知道他的性子，还是说了句只怕不好。 　　三长老不以为意：“我不喜这些打打杀杀的地方，况且眼睛又不太好，这不是明摆着把我往火坑里推么，我可不想死在那里。” 　　“况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枫霆不好劝他，便也没说什么。 　　那人目光又扫了过来：“说来也怪，自上次你那侄女和另一只妖摸进妖盟，侥幸救走落风居的余孽后，不过一日的功夫盟主便找到了我，还顺道将他身边的那个奴才也交到了我手上，让我严刑审问他和那两只小妖的关系。” 　　“势必一五一十细细说来，应该是怀疑了什么。” 　　枫霆闻言不自觉蹙眉：“你是说那名眼蒙白布的少年？” 　　“正是。”那人直言：“你是知道的，那奴才虽是个死人但一手符箓之术技惊四座，就是单挑妖盟长老也是不在话下的，向来办事利落干净，从无疏漏。” 　　“偏偏就这次，区区两只小妖都能从他手上救人，还全身而退，若不是你将人追回来还不知会怎么样。” 　　“别说盟主不信，我也不信。” 　　枫霆本想问他问出了什么，想了一瞬又觉得不合适，遂按下不表。 　　见他不说话，三长老自觉说的有点多了，便岔开了话题，道：“对了，盟主应该也给你传过消息了，他说了什么？” 　　枫霆也不瞒他：“有人要对妖典下手，让我速去。” 　　“这年头，谁这么大胆，竟敢打妖典的主意。”三长老神色耐人寻味：“有说是哪个不要命的么？” 　　枫霆眉头沉蹙，摇头：“倒是没有。” 　　妖盟盟主传来的消息中确实不曾提及姓甚名谁，却明确说过是一名女子，话里话外都透露着那女子的古怪，所以才几次三番传消息催促。 　　不自觉的，枫霆想起了上次跟赤棠在一起的那只蛇妖，联想起曾经跟她同行的另一位。 　　恰巧也是女子，不过上次见时枫霆并没能看出那女子的身份，当时看着她就隐隐觉得不对。 　　第一眼还曾恍惚过一瞬，后来也没多想，便也没放在心上，此时想起来竟分外吊诡。 　　“那你去么？” 　　眼前人忽而发问，枫霆猛然回神，答：“自然要去，妖典是我妖界至宝，绝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三长老接道：“那正好，你帮我看看是谁，回来告诉我。” 　　“我就不去了，其他的我并不在乎。” 　　枫霆想了一瞬，又多问了一句：“那只蛇妖可还在灵山？” 　　上次他重伤那只蛇妖，后来又后悔放她，去原地找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概率是被另一位女子救走了。 　　又是妖典，又是救人，一外一内，赤棠和她们又正好认识，这绝非偶然。 　　若是能找到她……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且说来便是。” 　　三长老抬手催动法术，开始感知四面八方乃至整个灵山，不久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此去二百米之内，灵山半山腰处。” 　　【📢作者有话说】 　　这个妖盟三长老就是黄衣服的那个，他黑白通吃 277 ☪ 取不出标题 　　◎待补◎ 　　二长老枫霆忽然要找那只蛇妖, 像是听进去了什么又像是在想别的，总之脸色阴沉沉的，看着不好, 三长老便也没多问，催动法术找到那只蛇妖所在之处就告诉了他。 　　枫霆道了声谢, 三长老旋即收了法术，习惯性地摸了摸眉尾的那颗小痣, 略带玩笑意味：“之前可是你亲自放走了人家，如今又想抓回, 搞不明白你整天在想什么。” 　　妖盟内外都布着他的蛛丝, 任何风吹草动他一清二楚, 只是在于他想不想说出来而已, 因而枫霆那次重伤蛇妖以及放走蛇妖的事他亦知晓，只是没对人说。 　　出于感兴趣后续的发展又或是单纯的不想说，他也不是事事都需要往上告知, 有时全凭心情。 　　在枫霆眼里，他这个人有点邪门，平时也不爱与妖盟其他长老过多接触, 适当的保持着距离，甚至有意疏远，倒是跟自己偶尔能说上几句话，但也不多。 　　神出鬼没的, 他放走蛇妖这事他知道也不奇怪。 　　不过话都到这里了，枫霆还是掀眸应了一句：“既然你都知道，那蛇妖被何人救走的你的蛛丝应该也曾感应到过对方的一丝气息？” 　　三长老知道他想问什么, 直言道：“是感觉到过一个陌生的气息, 那女子只来过灵山两次, 一次救走蛇妖，一次闯妖盟，就是今夜。” 　　“方才她的气息又出现在了妖典周围，不过就在刚刚气息又淡了，应该是被盟主打出去了。” 　　闻言枫霆不再问，心中已有答案。 　　三长老见状，有所察觉：“看你这样子，是不是见过那个女子？” 　　枫霆摇头：“见过，只是未有幸闻其名。” 　　当时一面之缘，他并没有太注意那女子，现在想起来心中莫名升起一阵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你的蛛丝也没能察觉出那人的身份么？”他问。 　　“我？”三长老一身浅黄，笑了：“我要是知道了她的身份还会在这里问你？”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除了知道是个女子，气息陌生其他的就连我的蛛丝也未能探知一分一毫，在妖盟这么久也只有盟主他老人家在我这有这个待遇了。” 　　“越是探不出来，便越想知道她是何身份，总觉得会很有意思。” 　　没说两句他开始赶人：“你不是还要抓蛇妖？据我所知，那只蛇妖现在正往盟主那处赶，你走快些兴许还赶得上，不然碰上那名不知身份的女子就难抓了。” 　　…… 　　叶挽卿与月式微分别后，独自在灵山脚下等了很久，有了前车之鉴不敢贸然上山。 　　起先还有柒柒陪着她，后来山顶一阵巨响，不知发生了什么天空降下数道雷光，柒柒同她解释，可能是伏妖阵的动静，后来动静停下，没过一会仙门又接连撤了下来，她渐觉不对，遂与她们分开独自上了山。 　　停在半山腰处不再往前，不久又看见明九卿她们的身影蹭蹭往妖盟去，人数不多却步履匆匆，好像顶上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叶挽卿心生疑窦，犹豫一瞬便远远地跟了上去。 　　跟着她们上了山，寻至妖盟外才猛然发现山顶上的建筑已经塌了大半，场中燃着熊熊火光，大半个妖盟都成了废墟，满目疮痍，地上遍布尸体残骸，还有好些小妖窝藏在其中啃食。 　　此番又是夜色，眼前的景象如同置身鬼蜮一般。 　　叶挽卿不由咽了咽口水，还未回神妖盟山巅的一处楼宇内忽而极快的坠下来一个人，速度太快，又暗，只看见那人身上还燃着火。 　　下一瞬轰的一声砸进了废墟里，光听声音都摔得不轻，庆幸的是火似乎灭了。 　　叶挽卿为其捏了一把汗，定睛一看才发现墨徽和柒柒也站在场中，包括从高处飞下来的明九卿，还有几位看不清样子的人，迅速往那处赶去，看起来焦急得很。 　　她在远处看的不明所以，刚想做点什么倏而背后一阵阴风，叶挽卿察觉迅速腾身跃至空中，果然看见扑空的枫霆，妖盟的人。 　　颇为意外。 　　“是你。”她瞬间认出了人，之前自己差点死在他手上，懒得跟她废话：“赤棠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枫霆也很意外，惊讶于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她身上的伤竟好全了，生龙活虎，还能速度极快的反应躲过他的暗手。 　　回身立稳，缓缓出声：“她很好，只是当初放你我后悔了，现在想抓你回去帮个小忙。” 　　叶挽卿自然不依：“先将赤棠放出来，还有那个被你们关起来的女孩。” 　　人是不可能放的，赤棠现在一心杀他，就算有心放她走她也会折返回来杀他，他死事小，若是落到盟主手里才是万劫不复。 　　至于那个女孩就更不可能了。 　　这两个条件枫霆根本就不可能答应她，因此没等她再说一句枫霆就出了手，丝毫不给她留有余地。 　　“区区小妖，还有功夫和我谈条件，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霎时化作赤尾银狐灵巧的闪到了身后，叶挽卿踏上枝丫借力飞出数米，与之拉开距离，本以为躲开了人，掀眸再看却不见了人。 　　对方速度太快，又善幻术，纵使叶挽卿有一身修为法术找不到人也是无用，所斩出的法术全都扑了空。 　　自上次和他交过手落败之后，叶挽卿再遇上他就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有丝毫的分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中了他的幻术动弹不得。 　　她精神紧绷，长此下去精力透支早晚支持不住，狐妖不擅打斗，最会磨人精力，被他盯上想逃脱几乎不可能，叶挽卿深知这个道理，想也没想便想往墨徽那边跑，好歹人多安全一些。 　　那人似乎也知道她的心思，轻轻一跃便拦在了她身前，蛊惑道：“我要是你，就先看清楚再去。” 　　叶挽卿知道他又在耍把戏，垂着眸盯他不敢分神。 　　“这次你休想再迷惑我，我不会再上当的。” 　　枫霆拖着赤色尾巴端坐在她面前，又道：“我这次是为你好，反正你都跑不出我的手掌心，还不如看她最后一眼。” 　　叶挽卿沉下心，始终不看一眼，也不听他说的话。 　　枫霆见她这么防着自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嘲道：“你以为不听不看就没事了？真不想知道刚才从空中坠下来的是谁么？” 　　“你不看会后悔的。” 　　赤尾银狐坐着，似乎真的在等她看一眼。 　　叶挽卿始终不信他，尽管心中有所动摇。 　　许是失了耐心，那只银狐忽然朝她跃了过来，叶挽卿飞速反应躲了开，那个身影却再一次消失在眼前，像是一阵看不见摸不着的风。 　　未看见人，她的耳边倏而响起了人声，紧随而来的是一条缠上脖颈的赤色尾巴。 　　“都说了，让你看看那是谁。” 　　狐尾绕了她的脖子两圈，将她箍住，强行摆正了头，使其正对着妖盟方向。 　　起初叶挽卿拼命挣扎，扣住那条尾巴想下手，下一瞬脖颈间的尾巴变成了一只厚大的手掌，扼在她的下颌处，指了指妖盟处，让她抬起眼睛。 　　“你看看那是谁。” 　　叶挽卿下意识的掀眸扫了一眼，只一眼，顿时愣在了原地，蓄满法术的手也滞在了半空。 　　看见那废墟堆里缓缓站起了一个人，衣服被烧皱了几块，四周火光映衬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明灭可见。 　　月式微…… 　　她也晃了神，疑惑她为何会在这里。 　　见她的神色，枫霆得逞：“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你不看一定会后悔的，没骗你吧。” 　　“怎么可能……”叶挽卿难以相信，看着月式微身上各处的伤声音有些抖：“怎么会这样？” 　　枫霆继续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妖盟的人说她好像硬扛了几个时辰的天雷，还想对妖典下手，这不就被盟主打下来了么。” 　　“那妖典是我妖族至宝，是妖族的律法纲纪，她想动妖典也要问问我们这些妖盟长老同不同意，与整个妖界为敌看她有几条命够杀。” 　　叶挽卿愣神，莫名慌张，不明白她为什么将主意打在了妖典上，不顾性命。 　　“怪不得不想让我来灵山，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恍惚片刻，叶挽卿掀眸看见妖盟高台上站着的那个人，回过神惊恐万分：“你们……” 　　话没说完枫霆动手将人打晕。 　　…… 　　另一边，三长老送走枫霆后，自己回到了关押那名少女的落风居。 　　一进门就看见少女已经醒了过来，坐在床边，双眸泛红泪眼婆娑，像是哭了很久，嘴上还贴着封条。 　　看见人来少女顿时收了眼泪，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安静的坐在那里没缓过神。 　　三长老走过去解了她嘴上的封条，问她哭什么，少女只是啜泣两声咬着唇摇头，他抬手又要将封条贴上，少女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姐姐……我姐姐……” 　　“她是不是……” 　　她们是双生子，一个蛋里蹦出来的，彼此虽年年不见却都能感觉到彼此，可从前段时间开始，她再也感觉不到姐姐的存在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日夜不安。 　　三长老闻言，徐徐将封条又给她贴上了，道：“你姐姐，她死了，龙珠就在妖盟。” 278 ☪ 替死 　　◎12.5日字数已补◎ 　　将玉娘的死毫不掩饰的告知给那名少女, 三长老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人又不是他杀的。 　　少女嘴上重新贴上了封条，听见她姐姐身死的消息怔了一瞬, 眼中含满了泪水，呜咽决堤, 下意识揪住身前之人的袖摆想说什么，奈何双手紧束, 手腕上的东西勒得她生疼。 　　三长老没急着抽出她尽全力攥住的一角袖子，沉了一会半蹲下抚了抚她脸上的泪：“别哭, 这是妖盟, 就算哭也是不能哭出声的, 若是被别人听见又要受苦。” 　　他的手循循往下扯开袖摆上那只手, 然后指尖牵出蛛丝连着绕了她的手腕数圈，直到满意才徐徐起身，居高临下垂眸看她。 　　“你姐姐的事, 冤有头债有主，下令的是盟主，动手的是枫霆, 跟我无关。” 　　“枫霆你该认识的，就是如今的二长老，从前与你龙族可谓是亲密无间。” 　　说起这个他唇角微抿，门外倏而吹进来一地的海棠花瓣, 掀眸看去，庭中那棵巨大的雪蕊海棠摇曳生姿，在夜色中簌簌如雪。 　　三长老收了目光, 没再说什么, 转头进了落风居的一处密室。 　　…… 　　那是一处不大的密室, 就藏在落风居地下的隔间内，终日没有光亮，只有墙壁上点的几盏油灯，所见范围一米都没有。 　　穿过几米长的甬道就到了，三长老端着一盏白烛进门后随手搁在了入门处的桌上，密室昏暗，能见度很低，白烛的火光很快铺就两三米的光晕，墙上悬挂的各种刑.具折射出银光阵阵，直晃人眼。 　　也就是他眼睛不好，对光并不敏感，离着一定距离所以并未受影响。 　　还未开口黑暗中恍然传来清脆的锁链声，三长老摸着那些刑具，听见声音又重新端着白烛走到中间，正对着一面墙，火光正好打在墙面的锁链上，寒光映面。 　　他将白烛往前照了照，终于探见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眼睛上蒙着一块白布，双手被腕粗的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想好了么？”三长老端着烛开口问他。 　　风清野被折磨得抬不起头，浑身是伤，只是摇头：“我不知道你究竟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那人纠正：“说了多少次了，不是我想知道什么，是盟主对你生疑。” 　　“那个余孽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救走，全身而退，此事必须要个说法才行，我只是替人办事，你莫要不识好歹。” 　　风清野垂着头没作声。 　　“你只需要说出你知道的，竭诚尽节，从一而终，盟主自然不会为难你。” 　　良久，铁链又晃了晃，倒映出墙上晃动的影子，他回：“是我一时疏忽大意，才让她们救走了人，并不存在什么隐情。”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关了三天，折磨三天，他还是油盐不进，关于那天的事什么都不肯说，三长老端着烛火凝眸盯他。 　　当日落风居处他的蛛丝确实察觉到了什么，但也仅此而已，至于他为什么对那两只闯进来的小妖手下留情，让她们将人救走一事始终不明。 　　说是疏忽大意，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妖盟之中谁不知道你办事漂亮从无疏漏，符箓之术连那些仙门都鲜有人及，能在你手上全身而退不是你有意放走无人会信。” 　　“你越是瞒着，越是痛苦，那蛇妖与你非亲非故，何必为其受这皮肉之苦。” 　　话说到这个份上，风清野仍旧一口咬定：“是我疏忽，并无隐情。” 　　“三长老若要罚便罚，纵是酷刑加身，绝无怨言。” 　　他非人非鬼，只要肉身还在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死，只会痛，痛过了也就好了。 　　风清野垂着头这般想着，眉头拧成一团，咬死了不想说只想独自受下惩戒，好将此事揭过去，但这是妖盟，又岂会让他如愿。 　　三长老站在几步开外，闻言只是走过来徐徐放下了手中的白烛，跃动的火苗将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火色衬得浅黄衣衫更加柔和。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风清野艰难昂首，视死如归：“错了便受罚，无需多言，三长老请吧。” 　　那人见状也不废话了，走了两步上前：“盟主是一定要一个结果的，你莫怪我。” 　　说罢，他并指侧掌缓缓抬到了风清野的胸腔处，猝而发力怼进了胸口，指尖锋利像把刀生生没入半掌，只留了半个手背在外面。 　　伤处不见血，空气中只有划开肉和骨头的声音。 　　风清野起先只感觉到有东西刺入胸口，而后便是阵阵剧痛，抽骨扒皮像在拆他的身体。 　　他咬着牙，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划开了他的肉身，从胸口一直到腹部，肚子里的东西摇摇欲坠。 　　真正意义上的开膛破肚，那只手每往下一寸还会停顿一下，像是一把钝刀切肉一样，粘皮带肉的痛苦非常。 　　渐渐的整个密室里开始回荡起惨叫声，悲戚刺耳却从不松口求饶，头顶的锁链晃动剧烈，那人仍旧不停手上的动作，一刀一顿剖开他的肚皮。 　　许是看他太惨，三长老分离着粘连的皮掀眸扫他：“若你后悔，现在说出真相我可以停手。” 　　风清野疼得意识不清，紧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我不悔。” 　　三长老继续手上的动作，忍不住嗤他：“都到现在这个境况了还在嘴硬，看你能挺到几时。” 　　他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故意折磨他，听着一声声回荡在耳边的惨叫不为所动，举止与酷刑无异。 　　直到一条骇人的口子从胸口延伸至小腹，足足比一条小臂还长，整个胸腹像被人从中间劈开，有些地方粘连着碎肉。 　　那人端详了一会，再次掀眸看向风清野，还是那句话：“若是有悔，说出真相我可以停手。” 　　他的动作停下了一会，伤痛绵延不绝涌上来并未因他的停下而消减分毫，风清野站不住瘫跪下去，意识开始混沌，反应了好久才断断续续的答话：“确是疏忽，绝无隐情。” 　　“我……无悔。” 　　他宁死不屈，三长老也未多言，抬手收紧锁链将人吊了起来，需得踮着脚才能勉强着地。 　　紧接着他再次将手伸进了风清野的肚子里，这次整只手全都没了进去，在里面搅动如同探囊取物。 　　此举无疑给他的伤势雪上加霜，痛苦难忍，不多时那只手便摸到了他的心，握在掌心用力挤压，像在把玩。 　　甚至调侃：“你不是一直想要一颗能跳动的心脏么，你看现在，像不像是在跳？” 　　风清野知道他在戏谑，却无能为力，只是时断时续的呢喃是疏忽，并无隐情，将擅闯妖盟的那两人摘得干干净净，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没有背叛妖盟……只是疏忽……” 　　那人掂着他胸腔中那颗早不跳动的心脏，徐徐收了笑，看人的眼神也变得森然。 　　“那就说出真相，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 　　他好像动了气，又好似失了耐心，风清野察觉还是那句话：“没有真相，只是疏忽。” 　　“竭诚尽节，从一而终，我从未变过。” 　　话音刚落，他胸腔一空，那颗心被人生生从里面扯了出来，蚀骨之痛。 　　三长老端详着掌心那颗早就枯竭的心，冷冷开口：“说实话，你是不是背叛了妖盟我真的不在乎，妖盟死不死也跟我没关系，不管这场围剿最后谁赢，哪怕两败俱伤，妖盟所有人都死光了，只要我活着就行。” 　　“我在乎的只有我感兴趣的事，想知道那个救走蛇妖的女子是谁，妖盟里除了二长老和盟主恐怕就只有你接触过她们，可是你誓死不说，叫人扫兴。” 　　说完一用力捏碎了那颗这么多年缝缝补补多次的心脏，风清野清晰地听见碎块零零散散从指间落到地上的声音，头顶的锁链也在此时松了下来。 　　他又重新跌回了地上，不顾疼痛和敞露的腹部爬到了那人脚边，一块一块从地上将心脏碎块捡进了怀里，哆哆嗦嗦的捧着那些脏污的碎片泣不成声。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待在妖盟盟主身边了，为他办事，为妖盟办事，无一不妥当仔细，妖盟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始终无可取代，可时间久了也逐渐意识到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他好像没有心，不会跳。 　　他们惧他，因为他是盟主身边的人，背后又中伤他，说他非人非鬼是个怪物。 　　为了一探究竟，也为了证明什么，他曾在深夜解开衣衫剖开过自己的胸口，忍着剧痛终于从胸膛中摸出了那颗心，刹那高兴，很快又低落下来。 　　他掂了掂，发现那颗心根本没有起伏，毫无生气死气沉沉，就像他一样。 　　他不甘心，那一夜他贴着那颗心听了很久，直至天明仍然死寂一般沉静。 　　风清野恍然，原来自己是有心的，只是他听得见任何人的心跳，唯独听不到自己的。 　　虽有缺憾，但他也将此视若珍宝，证明他不是非人非鬼的怪物，至少曾经不是。 　　他活过，就像寻常人一般，有过一颗会跳的心，并为此满足。 　　如今他的心被人捏成了碎片，捧着那些残片就好像自己又死了一遭，小心翼翼的往胸口塞却怎么也塞不进去，稍一松手就从指间滑了下去。 　　这景象比要了他的命还悲痛。 　　风清野跪伏在地上，抱着那些碎肉不愿撒手。 　　这样子惹得身前之人垂眸，刚想有所动作妖盟盟主又传来了消息，他这次没直接掐灭，扫了一眼神情微变，唇角抿出一抹不知名的笑意。 　　“行了，懒得跟你在这耗了，也不怕告诉你，蛇妖身边那个不知身份的女子此刻就在妖盟，她要取妖典，奇的是就连盟主都没能看出她的身份，只是说她眉眼间像极妖盟一位故人。”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风清野知道他说的是谁，愣了愣抿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想问，却不能问。 　　酝酿了一会，只问了句：“主人会不会出事？” 　　三长老居高临下看他，沉了一瞬答：“到那个余孽发挥作用的时候了，盟主不会死。” 　　此话一出风清野如遭大劫，脸色青白渗人。 　　这些年在妖盟，那个女子是唯一愿意跟他多说话的人了，别人怕他的死气沉沉，只有她不会，愿意同他坐着，她看闲庭花落，他则听着那颗心为花开欣喜，为花落沉闷。 　　他看不见那些花，也只有她会一一说给他听。 　　想到这里风清野声音不觉发抖：“主人会杀她么？” 　　那人毫不犹豫：“会。” 　　“你该知道，盟主缘何留那余孽这么久，你对她生出恻隐之念那日就应当知道有这么一天。” 　　听见肯定回答，风清野眉头愈发深了下去，他虽为奴，一生效忠妖盟，可那女子是他唯一的朋友。 　　良久，他说出一句僭越的话：“我愿意替她，含宵可不可以不死？” 　　她是有名字的，不是他们口中的余孽，只是妖盟之中无人会唤她的名字。 　　那人闻言哼笑一声：“带她过去是你主人的指示，你可要叛主？” 　　“不、非也……”风清野不顾疼痛伏低身子，解释：“她身怀龙珠，我天生灵体，吃了我便不用吃她了，只求三长老带我过去，以此向主人偿还过错。” 　　三长老盯着他，幽幽开口：“知错可悔，安能替死？你是奴才，尽分内之事便好。” 　　“你的生死只有盟主能决定。” 　　那人作势要离开，走前抬手又收紧了铁链，风清野手中的东西又瞬间掉了出来，此刻也顾不得了，几乎是喊的：“我愿替死，望三长老成全，带我去见主人！” 　　“大胆！”那人转过身，阴狠的盯着他：“再多说一句，休怪我无情。” 　　说罢扭头离去，密室中的光亮也随着他的离开渐渐变暗，风清野再一次独自陷入黑暗之中，任凭如何哀求再无回音。 　　他力竭，身子悬在半空中筋疲力尽，静了一刹想挣脱却是不能，这方密室将他困得死死的，终日不见光亮。 　　随着头顶的锁链声逐渐小了下去，风清野想起了自己右手上的那条长疤。 　　他想了很久，倏而张开手掌四指并拢，将自己的手使劲从手腕的锁扣往外拽，很快右手掌上的大拇指便因为蛮力勒出痕迹，那条长疤扛不住压力从中崩开，没多久整个大拇指连同部分根部齐齐脱落手掌。 　　风清野完好的五指瞬间只剩下了四指，掌宽变小，得以从腕处的锁扣中脱离出来。 　　四指不便，磨蹭半天才从腰间摸了几张纸出来画好贴在了胸腹那条大敞口上，使其暂时粘合起来，怕等会落地的瞬间脏器掉出来，不好捡。 　　满头大汗的做完这些，他才动手解开另一只手，落地的时候胸腔中惯性的震了一瞬，肝脏猛颤，疼得人发抖。 　　没敢多耽误，风清野走出密室，朝着落风居外面赶去。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写作者有话说了，今天浅写一个： 　　这个落风居是当年月式微她爹在妖盟的住所，也是之前槐序回忆里她爹和枫霆下棋的地方，月式微也在这里住过，只是后来龙族出事她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庭中的雪蕊海棠是枫霆所赠，只是数年过去，海棠亭亭如盖，故人不在。 　　这些事可能后续无法在文中明说，所以写在这里。 279 ☪ 欺师灭祖 　　◎啊啊啊啊就晚了几秒！◎ 　　月式微在妖盟与那人斗了很久, 每每冲上存放妖典的那处楼宇就会被人打下来，彼此交手数个回合，每一次都是如此, 他站高台，而自己跌入尘土。 　　即使她们多对一也没能在他手上讨到丝毫的便宜。 　　一声巨响, 月式微再次被人从高处打落下来，重重砸入地里, 地凹一米，激起一阵黄尘。 　　她躺在坑底, 疲惫地掀起眸子, 立冬后的空气很冷, 尤其夜间, 就连星星也看不见几颗。月式微摸着不知从哪来的剑，剑柄碎裂，剑身也被刚才那一击打成了粉。 　　对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 今夜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躺在地上了，浑身都疼，加上旧伤一时之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能起来么？” 　　月式微循声看去, 不知何时明九卿已经站在了坑边朝她伸手。 　　她回神，毫无犹豫的握上了那只手，站了起来只说无碍。 　　没一会龙族两位长老也匆匆赶至身边，她二叔蒙着斗篷抬脸看她, 见她神态疲惫忍不住出言相劝：“实在不行还是离开这里为好，这样纠缠下去是没有结果的，你又何必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非要取那妖典不可？” 　　泷祝也是气喘吁吁, 怒气拉满, 越看她越是不顺眼：“你一意孤行, 是非要我们几位死在这里才善罢甘休么？” 　　“不知悔改的东西。” 　　他说话向来不看场面，火来了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也是骂得的，惹得场中明九卿和墨徽相熟的几人频频侧目，相视一眼最后落在月式微身上。 　　碍于是她的家事她们不好说什么，明九卿抿唇，看了眼月式微，道：“你没事便好，我们就先去对付那些围上来的小妖了。” 　　说罢转身一并带走了墨徽和其他人。 　　泷祝从来就瞧不上这些仙门弟子，所以人走时也没给个好脸，黑着脸还要说什么却被寻齐斥了回去：“没完了？我看你是上次反省的还不够是吧？” 　　他顿时哑了声，压着火扭头朝向一边。 　　寻齐恢复脸色，转向月式微：“月儿，你就听二叔一句劝，此地万万不能再待，如此下去百害而无一利，你打不过那个人的。” 　　天雷都没能伤着他一分一毫，月式微自然知道自己胜算渺茫，还是拂开了他的手：“二叔，若这次不行还能有下次么？” 　　“如今妖盟大伤元气，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能放弃？” 　　“你们走吧。” 　　她两句便要赶人，泷祝听的火大拉着寻齐就要走：“罢罢罢！她不走我们走，这个孽障让她死在这里算了。” 　　在龙族长老眼里她算是没救了，飞蛾扑火不知悔改。 　　三人在下面拉扯，龙族另外两位长老与妖盟那人斡旋，见月式微那边没什么动静玄溪忍不住扫了一眼，一不留神被击中坠了下去。 　　烟尘过后他才巍巍站起了身，嘴角渗出血迹，朝这边喊：“我们光靠肉搏根本打不过他，是走是留快快做决定才是。” 　　话音刚落五长老苍墨也落了下来，他受的伤更重，一条烧焦的伤口贯穿整个背部，隐隐还有未烧完的火星，冒着热气疼痛难忍：“二哥，快快决定，我坚持不住了。” 　　几番催促，站在高台上的人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我说过了，你们谁都走不了。” 　　他抬手为印，霎时狂风大作，下一瞬身前便显出一道巨大的血红法印，其中飞火流星纷然而下，夹杂着数支火羽倾泻如虹朝他们而来，天地色变。 　　范围之大几乎囊括了半边天，让人躲无可躲，而那个人只是站在灵台高处，眸子半垂渺蔑众生，甚至不曾颔首。 　　十足的压迫感犹如巨浪一般拍在身上，让人脚底生麻无法挪动分毫。 　　随着火羽横空而下，四周开始燃起滔天火色，将天雷劈过的焦土尽数湮灭在火光中，能烧的不能烧的都燃了，转眼映亮了整片天。 　　“来不及了。”月式微冷眸盯着那些极速飞过来的火羽，眉头紧蹙：“那些东西沾人便着，根本不是寻常的火。” 　　“你们退后些。” 　　寻齐知道她要做什么，慌忙掸开了泷祝的手去拉她，被她躲开。 　　“不可！” 　　后半句还没说出来月式微便召出了本命剑，寒光阵阵犹如星矢，瞬间在周身聚造了一团寒气。 　　“这等程度的攻击根本不是单靠肉搏就能躲过去的，二叔，你应当比我清楚。” 　　她拎着剑，看着灵台上贵气逼人的妖盟盟主心绪紊乱，几近崩溃，杀不掉也就算了就连想伤他也束手无策，她没有办法，无论怎么选对她来说都举步维艰。 　　只希望他看到自己手上这把剑不要起疑才好。 　　来不及多想，在火羽快落在身上的一刹抬手将剑立在了身前，几乎瞬间，剑身上的金印锵然作响，犹如九重天上传来的铮铮琴音。 　　浩然剑气震荡开来，带着凛冽刺骨的寒意席卷妖盟。 　　月式微身上仙气逸散，眉间的祥云印如描金一般明媚刺眼，凡是近身的火羽通通失了效用，化作赤羽零落下来。 　　这一幕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惹来了高台上的那双眼睛，盯着她愈发意味不明。 　　“我说你为何伤势恢复如此之快，原来是闯过九重天的命定之人。” 　　随即又哼笑慨叹，加大了法印：“可那又如何，如你一般的人我也是杀过的，一样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月式微划出一片屏障，就靠着身前的剑抵挡着头顶不断落下来的威压，浩瀚千钧。 　　她不要命，寻齐在旁边也是看的胆战心惊，萌生退意：“这样的攻击你挡不了几次，断不可再豁出性命，取妖典本就是异想天开，你又为何执着？” 　　“心魔未解，若是再添了执念只怕前路会更加困难重重，月儿，你听我的，随我回去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 　　寻齐心急如焚，望着她能回来，但月式微远比他想的更为执着，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她不理人，泷祝扶着寻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孽障！你二叔说话没听见么？那妖典根本不是我等可以触碰的，凭我们的力量根本就毁不掉，你是非要将我们一并拖死在这里才满意么！” 　　月式微看了他一眼，没有要松口的意思，白着脸解释：“我知道妖典毁不掉，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毁掉它，我只是想在上面写几个字。” 　　闻言龙族几位长老遽然变了脸色，大惊。 　　“不不不，万万不可。”寻齐恍然回神，口齿都有些不清了：“那是妖典！这个世界上除了妖祖之外无人能动，若是贸然动它是会受到诅咒的，生不如死，你莫要不知轻重犯下大错！” 　　妖典是妖界纲纪，比毁妖典更大逆不道的便是妄图改妖典，若说毁妖典是大罪，人人得而诛之，那改妖典就是妄想重建妖界规则，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妖界大乱。 　　如此行径与欺师灭祖无异，注定死有余辜没有好下场！ 　　月式微轻轻颔首，回眸道：“从小到大这些东西二叔没少同我讲，我岂能不知，二叔，我就是想在上面写几个字，不用多。” 　　“我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仙考这条路太过痛苦。” 　　她渐渐开始理解当年她爹爹的仙考为何会失败，不停地做选择，生与死、苦与甜，不管选择哪条路都无比艰辛，遍布荆棘。 　　仙考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但往往得到的却是自己最后最不想要的。 　　她爹当年应为此痛苦过，如今她亦深有体会。 　　月式微态度坚决，寻齐看着她恍惚了很久，久久没能回神。 　　泷祝见她疯魔，惊得说不出话，也是恍惚而后勃然大怒：“你非要拉着我族与整个妖界为敌么？你二叔当年怎么教你的，他给你讲妖典的时候怎么给你嘱咐的？你都忘了！？” 　　“我没忘。”月式微眼底流露悲意。 　　她如何能忘呢，当年二叔耳提面命、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话，一遍遍告诉她妖典是妖界至宝，由妖盟看管，那是整个妖界的无上纲纪法度，决不可对其不敬，更不能对它心生妄想，妄图改变规则。 　　这些话月式微这么多年想起都记忆犹新恍若昨日，一字不差的记着，怎么会忘呢。 　　只是幼时的她并不明白她二叔说这段话的含义，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在她面前反复提及，如今千年过去，她仍旧没弄清楚，但妖典非改不可。 　　“我知道二叔是为我好，可我回不了头。” 　　说罢她回过头，继续顶着威压一言不发，作势挥剑，剑气如虹斩出了一条生路，头顶巨大的血红法印随即碎开了一条缝，兼有崩裂之势。 　　灵台上的人垂眸看她，加大法印之际徐徐有一人落在了身边。 　　他头也没回，只是余光扫了眼，有些意外：“你还知道来，三长老呢？” 　　枫霆负手而立，目光也被底下的那名女子吸引，回神答话：“恐怕有些事耽误了吧，应该快来了。” 　　那人没再接话，转而指了指底下的月式微，问他：“你看她手里的剑，熟不熟悉？” 280 ☪ 以命换命 　　◎短小待补◎ 　　枫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目光扫过月式微的脸，循循落到了她身前的那把剑上，忽而一怔。 　　像, 太像了…… 　　长剑如银，璨璨金辉, 就连上面的花纹走势都相差无几。 　　他恍惚，心中忽而五味杂陈, 良久张了张口又咽下，终是先别过脸去, 移开了目光：“我不知道。” 　　“不知道？”身前之人蓦然收了掌中的法印, 回头瞥他, 再次指向了底下的月式微：“这回可看清楚了？此剑对你来说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 你竟说不知道？” 　　枫霆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惶惶开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对于往事他多少不想提及, 那人也没为难，兀自转过头去看着底下的那个身影慨叹似的开口：“当年追杀漏掉了她，如今千年之后她又自己送上门来, 跟她爹一样愚不可及。” 　　“只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龙族如此好运，做父亲的半只脚踏进了仙界，而今女承父志, 她也带着一身的仙缘来到了这里。” 　　“恍惚间，我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千年前。” 　　说着他扭头扫了一眼身后之人：“二长老，你就没有这种感觉么？” 　　枫霆一脸凝重, 像是被人揭了丑事一般无地自容又羞愤不已, 不看他也并未搭话, 没一会便面色铁青。 　　见他不说话，那人徐徐转回头，重新看向底下那名女子，良久像是想起了点什么，缓缓唤了他的名字：“枫霆，你自己的事办的如何了？” 　　他没有明说，却震颤人心。 　　枫霆霎时白了脸，开始不自觉的出冷汗：“回盟主，能否再宽限些时日？” 　　那人叹了口气，垂眸凝他：“我早就说过了，你自己家里那点事办的干净些，赤尾银狐一族不是最重血统么，怎么一只杂狐狸还值得让你犹豫这么久？” 　　“该罚的罚，该杀的杀，念在相识一场，我已经给你宽限够久了，不要叫我为难。” 　　枫霆知道他话里的分量，弓着身子汗如雨下，手心都是汗。 　　“盟主……” 　　头顶始终有双眼睛盯着他，他亦不敢多说话，只是拱着手不愿妥协放下。 　　良久，那人又开了口：“枫霆，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也知道这些年你始终无法走出失去亲妹妹的苦痛之中，之所以不愿动那只杂狐狸也是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像她了，你下不了手。” 　　“我明白的，这样吧，实在不行，你将她带过来，我替你杀。” 　　枫霆登时滞在了原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知道是我管教不严，平时太纵着她才酿下如今大祸，她犯错我也有责任，看在我这么多年为妖盟尽心尽力的份上，望盟主能放她一条生路，我定叫她滚得远远的，绝不碍眼！” 　　“求盟主放她一条生路。” 　　他连连磕头，昔日姿态全无。 　　饶是如此，那人的语气依旧不容辩驳：“当年你妹妹叛族才有了她，这么多年你为她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多说无益，且带她来。” 　　他打定了主意要杀赤棠，枫霆跪在原地纹丝未动。 　　“我说了别让我为难，快去！” 　　言语中已经有了怒音，肃杀的氛围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枫霆却在此时抬起了头，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挥袖身后忽然出现一个手脚被缚的女子。 　　不是别人，却是叶挽卿。 　　“你这是做什么？”他问他，对于枫霆忽然甩出一只蛇妖之事颇为不解。 　　枫霆只是挺直了背脊，再度拜了下去，郑重其事：“以命换命，求盟主放过赤棠。” 　　那人扫了眼她身后的蛇妖，冷声：“不就是上次和那只杂狐狸一起闯妖盟救人的蛇妖么，同为共犯都该杀，凭她就想换那狐妖的命，枫霆，你当真以为我好糊弄？” 　　说罢，枫霆又是一拜，连连请罪：“上次九乌一事还有隐情。” 　　此话一出，那人目光便转了过来，沉沉垂眸盯着他，道：“九乌一行四长老扶涯也参与其中，我并未听他说起过什么隐情，该知道的如数上报，你此时说这话又是何意？” 　　枫霆伏在地上，余光瞥了眼被封住口的叶挽卿，一五一十说来：“那次在九乌，这只蛇妖就已经跟赤棠相识，此次闯妖盟救人之事难保不是她在旁唆使，故而令赤棠犯下如此大错。” 　　“我与她也不是第一次见。” 　　“说下去。” 　　枫霆再次开口：“九乌收尾之前，这蛇妖曾到过我的店中，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人。” 　　那人徐徐掀眸：“谁？” 　　枫霆垂眸向下看去，指向了底下手持长剑的那名女子：“此人正是她。” 　　“站在我妖盟前抢夺妖典的那位。” 　　事情一时变得有趣起来，妖盟盟主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层隐情，脸上并未显露分毫，徐徐开口：“你知道为何之前不说？” 　　枫霆又是一拜，道：“从前牵扯赤棠，况且这孩子平日朋友不多，我于心不忍故而不敢多说，岂料一时疏忽，二人竟胆大包天闯进妖盟，犯下大错。” 　　“为了替那不成器的将功赎罪，也是为了妖盟，如今不得不说，望盟主谅我苦衷。” 　　此番话乍一听并无漏洞，左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为救至亲晚辈所做出的权衡牺牲，不可谓不动容。 　　静了一会，身前之人再次发问：“话虽有理，可你看见了，那底下的女子可是天命之人，和一只妖混在一起，有几成可信？” 　　枫霆料到他有此一问，沉眸道：“她爹当年不也和妖盟交往甚密么？同样是天命之人，最后又能如何呢。” 　　“信与不信，只要盟主抓着这只蛇妖让那女子看见，一探便知。” 　　话已至此，那人看枫霆的眼神越发意外起来，不由感叹：“你还真是为了那只杂狐狸豁出去了，这样背后捅刀子的事都做得出来。” 　　“只是你这样做，赤棠是要恨死你的，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枫霆眸光不觉暗淡，深深一拜：“无畏她恨我，只求她能活着，望盟主看在这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281 ☪ 掩藏 　　◎短小待补◎ 　　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落到了叶挽卿耳朵里, 她被束住了手脚滚在一侧，那双眸子盯着枫霆，一时又急又愤, 拼命挣扎。 　　“原来这就是你抓我的目的……将功折罪，以命抵命？” 　　她早该想到的, 妖盟根本就是一个魔窟。 　　叶挽卿掀眸转而对上那位盟主的眼睛，他垂眸, 徐徐纠正：“也不一定就是用你的命抵赤棠的命，若你有用, 死的也可以是底下那位。” 　　“这样你和赤棠便都能活下来。” 　　“你做梦！”叶挽卿出声驳斥：“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利用我的, 死了这条心吧！” 　　想用她威胁到月式微叶挽卿是断断不愿意的, 且不说她生抗天雷受了多少伤, 就算是没有这遭她也不愿拖她的后退，这些人心狠手辣，如今月式微的身份已然暴露, 她是龙族，落到妖盟手里岂有活路。 　　想到这叶挽卿心里是一万个害怕，又悔又恨。 　　她盯着眼前之人的脸, 咬牙切齿。千料万料，万万没想到枫霆会做到这个份上，不惜离开妖盟翻下半个山头来捉她，利用她, 让她为赤棠抵命。 　　“劝你别白费力气了。” 　　妖盟盟主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毫无波澜，只是微微欠身缓缓扶起了枫霆, 拍了拍他的肩, 道：“行了, 赤棠的事等眼前之事结束再说，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他们一瞬的主仆情深，假情假意得令人作呕。 　　可叶挽卿无法阻止，顿时慌了神：“你们放开我，利用这般下作手段伤害他人算什么本事？” 　　“你们妖盟不是自诩厉害么，传出去难道不怕人耻笑？” 　　她出言不敬，前面两人应声转过了身子，目光接连落到她身上，叶挽卿只觉瞬间有种莫名的压力如潮海般袭来。 　　妖盟盟主也在此刻看她良久，忽而走上前蹲在她身侧，抬手画了一面水镜出来照她。 　　临花映水一般，徐徐开口：“蛇妖啊蛇妖，你看看自己的脸，当真不知道现在的你脸上表情有多精彩么？” 　　他忽然的动作，沉沉的话音令叶挽卿惊诧，有一瞬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在那面水镜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双眉紧蹙，眼底流露的恐慌和怒意丝毫不加掩饰，尽数从那双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来，神情不安，红唇紧抿，几近失了颜色，俨然一副惊慌失措的面孔。 　　如他所说，精彩极了。 　　自己这番样子叶挽卿看着一时也恍了神，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而后别过了脸：“我惜命，故而惊慌，有何奇怪？” 　　她矢口否认，那人徐徐收起了水镜，垂眸落在她的脸上：“这么说你是为自己，不认识她？” 　　“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陌路人罢了，不算认识。” 　　叶挽卿决口不认，自觉说辞天.衣无缝，没将话说得太满给自己留有余地。 　　妖盟盟主却是笑了，回眸扫了眼枫霆：“你看看，这只妖倒比你聪明，只说见过几面并未全盘否定，不论怎么问都会留些空白好扯谎，倒是机灵的很。” 　　他当堂揭穿的叶挽卿的那些把戏，笑过了又恢复了神色，伸手拂开她额间的碎发，道：“可你看起来不像假的，情急之下的紧张失措装不出来。” 　　“若真的只是几面之缘，那你有什么好怕的，以至露出这样的神情，实在让人误会。” 　　叶挽卿厌恶地躲开他的手，道：“我说过了，我惜命，更厌恶有人碰我。” 　　那人掌下一空，指尖还凝着叶挽卿额上的几颗水珠，旋即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眸光似有似无的扫过她。 　　嗓音沉沉：“从方才开始你出言失敬了几次可数过？要是真的惜命便不会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样子。” 　　“生怕我不杀你是么？还是说你有几条命够我杀？” 　　净了手，他将帕子重新塞进了怀里，扫过叶挽卿再次指向了底下的月式微。 　　“看到那个人了吧？” 　　叶挽卿回神，静下心看去，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蹙眉：“说了只是几面之缘的陌路人，你究竟想问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那人收了手看她，语气不咸不淡：“提到她，你似乎总是十分紧张。” 　　叶挽卿没应声，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在不经意间暴露了一切，瞳孔中始终都有那一抹身影久久驻留。 　　这些都逃不过妖盟盟主的眼睛。 　　“你眼里有她。” 　　此话一出叶挽卿顿时愣了神，惊神之际慌忙压下眼底的情绪。 　　“我与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她越是这般急着否认暴露在脸上的神情就越明显、复杂、汹涌，直到无法克制，只能依靠低头来掩藏。 　　见状，那人达到目的似的徐徐站起身，居高临下垂眸看她，了然于胸：“看来枫霆说的没错，你们之间真的相识，恐怕关系还不一般。” 　　叶挽卿根本控制不住不去担心，她一向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面对月式微时尚难招架，何况是妖盟盟主。 　　她这点心思从来是瞒不住人的。 　　一时极大的崩溃恐惧之感袭来，将她包围无处可逃，低着头挣扎着艰难挪动。 　　“我说了同她不相熟，你究竟如何才信我？” 　　话已至此那人却没再跟她纠缠什么：“我只相信我看到的，等会拿你试一试她便知真假，嘴硬在我这没用。” 　　叶挽卿没忍住再次蹙了眉，神情愈发难以控制：“你卑鄙！” 　　那人不再接话，随她怎么骂。 　　枫霆见此原想开口，话还没说出来灵台边又落了一个人。 　　一身浅黄，三长老姗姗来迟。 　　“我来迟了。” 　　他落在边上，徐徐走过来，衣摆扫过叶挽卿身侧时还垂眸瞥了一眼。 　　看清人，枫霆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是我让他来的。”妖盟盟主接道。 　　三长老随即躬了躬身，答：“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再说我也不是白来的，应盟主所托带来一个人。” 　　话音刚落，他一挥袖叶挽卿身边便多了一个人，她掀眸去看，正对上了那张神似玉娘的脸，恍了神。 282 ☪ 真身(修了一个字) 　　◎就迟了一秒啊啊啊啊蚌埠住了◎ 　　对玉娘之死, 叶挽卿只觉往事历历在目，这张脸她再看多少次都会失神，即使心中早知道她只是玉娘的妹妹, 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可下意识的，她还是轻唤了一声“玉娘……” 　　那女子随即掀起一双泪眼盈盈的眸子, 看她的神情十分悲恸，泪如滚珠。 　　看得出来她知道了一些什么, 迫切的想从叶挽卿这里寻求哪怕一丝真相，只是她嘴上贴着封条, 叶挽卿自身难保, 没法帮她拿下来。 　　迟疑了一瞬, 叶挽卿再三咽下想说的话, 举头看向妖盟盟主为首的三人，眸光发冷：“将她也带到这里，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 那三人同时回过头来。 　　“那位闯妖盟救人的蛇妖就是她？”三长老眯着眼看她，先开了口：“有幸一见。” 　　他隔着点距离便看不清人，只有个模糊轮廓, 看了少时还是徐徐抬步走到了身边，蹲下扫她，仔细打量，最后叹了一句：“生得好模样, 只是为何想不开呢？来此是非之地。” 　　想了一瞬，他扭头看向身后的枫霆：“我说你怎么忽然找我要这蛇妖的行踪，如今细想, 想必是为了你那族中晚辈, 怎么？还玩一命抵一命的花样？” 　　他揶揄, 枫霆也没否认。 　　“棣华。”妖盟盟主忽然打断：“枫霆是我妖盟二长老，不可太过无理。” 　　三长老随即站起身，躬了躬身十分乖觉：“盟主说的是，是棣华失敬。” 　　不过表面功夫，说了两句就算揭过去了，妖盟盟主又问了句别的：“疯奴情况如何，问出线索了么？” 　　疯奴就是风清野，尽管他一点都不疯，甚至很沉静。 　　棣华闻言哼笑一声：“那个奴才嘴硬得很，前前后后问了三次有余，即使肚子都被掏穿了也只有一句‘并无隐情’，就差将他碎尸万段了。” 　　“若想知道什么恐怕还要些时日。” 　　对于风清野想替死一事他只字不提，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全凭心情。 　　妖盟盟主见此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目光缓缓落向灵台之下：“罢了，不中用了，此事你不必再管，事后我自会处理他。” 　　他语气毫无波澜，只是脸上流露出些许惋惜，很快又消失不见。 　　三长老棣华顺着他的目光往底下看去，总算看见了传言中的那名女子，一身蓝衣，眉心祥云金印亮眼。 　　抬了抬下颌，道：“那她怎么办？盟主打算如何处理？” 　　随后又指了指地上躺的少女：“还有她，盟主托我带过来可是要用？” 　　对他所问妖盟盟主并没有答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灵台之下，不觉眯起了眼睛。 　　之前枫霆和棣华都没来，他一个人在此坚持耗费修为，让三长老将那女子带过来原本是想吃了她，但此刻他并不想这么做了，脸上露出不知名的神采。 　　“我有更好的主意，又不想吃她了。” 　　…… 　　月式微不清楚半边灵台之上的人为何忽然收了法印，只是再抬眸看去时他身后俨然多了两个人，一个她认识，唯有另一位一身浅黄的男子从未见过。 　　算算之前妖盟死掉了的那些长老，眼前这三位应该是妖盟仅有的了，可想越过他们去拿妖典根本就是难上加难，更别提底下还有不少小妖纠缠。 　　“如此良机，当速速离去。”玄溪朝这边看过来，此话惊醒了失神的寻齐：“自然、自然……月儿，快随我走，此地断不能再留了。” 　　六道门的明九卿也从围上来的小妖堆里撤到了月式微身边，明眸雪貌：“虽不知你同妖盟有什么恩怨，但要走当快些，再等下去我们也支撑不住了。” 　　“若你想走，我们自当断后。” 　　所有人为此次围剿付出太多，仙门十不存一，妖盟损失惨重，说是两败俱伤毫不为过，但就是没能灭掉妖盟盟主，促成了此战中最大的变数，让活下来的人岌岌可危。 　　月式微扫了眼场中，目光拂过龙族几位长老徐徐转了回来，问道：“还剩多少？” 　　明九卿答：“不足三成。” 　　“青峰墨徽师妹受伤有些重，我开了一条生路让她们先走了。” 　　月式微沉眸，不觉捏紧了手中的剑。 　　没等说什么四周的小妖忽而都退至了灵台下方，二人察觉异动纷纷掀眸朝灵台看去，妖盟盟主缓缓抬手又放下，最后一抹血红消失在指尖，他看向了月式微。 　　“既然你这么想要妖典，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月式微冷眸：“什么意思？” 　　那人继续开口，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很简单，你当着众人的面化为原形，我就考虑考虑将妖典给你，如何？” 　　“你做梦！” 　　月式微猛地打断，神情凌寒刺骨。 　　要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化为原形这跟要她死有何区别，龙族销声匿迹千年再次现世，不消半日便能传遍整个妖界，这是灭顶之灾。 　　能提出这个交易，不如说他根本没想把妖典给她，简直居心叵测。 　　那人早就料到她会拒绝，沉了口气，居高临下：“我是诚心诚意的跟你做交易，你反倒不领情。” 　　“妖典是我妖界至宝，我只是让你化个原形，有何难？” 　　他用心歹毒，月式微从心底里恶寒。 　　“今日妖典我非拿不可，不可能同你做交易。” 　　那人垂眸讪笑：“你不愿意，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 　　月式微那一瞬间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觉得那抹笑格外渗人，直到他抬手不知从哪抓来了一个人，像拎牲畜一样提至身前。 　　缓缓道：“此人你可识得？” 　　此时晨曦微光，四周的火光和晨光双双映面，虽隔得有些距离，可月式微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实在跟玉娘生的太像。 　　同叶挽卿一样，她也下意识地轻唤了一个名字，却不是玉娘，而是她的本名，含宵。 　　她有一瞬恍惚，总觉得自己好似认识她，可脑中对此一片空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未及深想那人又发了话：“既然你不识好歹那我们再换个交易，你当着面化为原形，我便放了她。” 　　“如何？” 　　含宵是龙族的人，是她流落在外的族人，落入妖盟之手和她姐姐一样被废了一身根骨，除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和下颌的龙珠什么都没有了。 　　月式微一言未发，那人见状又施法抬起了含宵的下颌，当着她的面划开了颌面的皮肤，半指长的口子开始往外淌血，伤口处透出珠光色。 　　饶是如此含宵也动弹不得，抬着下颌任人宰割，很快血液涌上了舌面溢满整个口腔，很疼又很腥，口不能言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咯血声。 　　月式微看着她的血从唇边流下来，混着冷汗凝在颌面上再落进灵台底下汇聚的群妖中，一个一个像疯了似的张口相接，眼神逐渐变得贪婪骇人。 　　她见不得这样的场面，须臾，一声剑鸣，长剑再回到她手上时那些妖也人头落地，倒了下去。 　　可即使如此还是无将那样垂涎欲滴的神情尽数灭杀，不由杀心骤起，掀眸质问：“杀人放血，这就是你所说的交易？” 　　至此，灵台上的那人停了手，垂眸看了眼死在她手上的那几只妖，又循循落到她脸上：“我没有杀她，只是露出她身上的一点真东西打消你的顾虑。” 　　说罢拂手将含宵的下颌又抬高了些许：“可看见了？这东西你应该认得。” 　　含宵伤口扯动发出痛音，血迹已经顺流而下浸湿了胸口，身体疼得开始出现痉.挛。 　　“住手。”月式微蓦然出声，沉着眸寒气逼人：“何苦这般折磨一个女子，这本不关她的事。” 　　那人倏而收手，施加在含宵下颌上的力终于消失，脑袋沉沉的垂了下来，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几近昏迷。 　　喘口气的功夫，含宵艰难地半抬眼帘扫向底下那位少女，可惜汗水洇湿了睫毛，淌进了眼睛里，眼中模糊一片看不清她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声音语气好熟悉，跟记忆里的有些神似却又不确定，怕自己认错人。 　　没过一会，那人再次开口：“如你所愿，我停下了，那你呢，是化为原形救下她，还是其他？” 　　话说一句他拎着含宵往前走了一步，使其正好悬在群妖上空，中间是数米高空。 　　月式微心头一紧，裙摆微动，听着他又往上加了筹码：“当然，你仍然可以拒绝，那么她就会沦为一颗弃子，到时我会当着你的面将她从这里丢下去，落入妖群之中。” 　　“我这些手下为了此次围剿已经饿了好些天，像她这样的珍馐补品不出一刻就会被撕碎吃尽。” 　　“被生吞活剥还是苟活下来，就在你一念之间。” 　　一旁的几位龙族长老也认出了他手上的人，听此一言气得泷祝来回踱步，暗骂卑鄙无耻，竟然用这样下流的方法逼他们现身。 　　奈何木已成舟，他们没得选。 　　数双眼睛盯在身上，他手上还有人质，月式微不敢轻举妄动。 　　两相权衡之下，玄溪沉沉出了声：“无非就是两权相害取其轻，她只能以死保全龙族。” 　　泷祝也说：“舍了她！不可再拖！” 　　月式微眼底越发暗淡，剑气震荡，在二人力劝之下还是沉痛颔首：“不……她不能再死了。” 　　玉娘已经活生生的死在了她面前，直至今日被剖龙珠的一幕还日夜在她眼前反复。 　　她尸骨未寒，生前最牵念的便是这个尚在妖盟的妹妹，若今日她再昧着良心让含宵落得被群妖分食的下场，那她这个龙族公主也没脸去青峰面见她的尸身。 　　这些真真切切的过往她做不到视而不见，更无法心安理得的牺牲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闻言，泷祝登时变了脸色：“怎么？你还想让整个龙族跟着陪葬？这一路过来荒唐事已经够多了，你究竟将龙族置于何地？” 　　月式微长久垂眸，难以言喻，脸色难看至极。 　　“如何？想好了么？我没这么多耐心等着。”那人出言催促：“再等下去她恐怕都要流血而死。” 　　“这样吧，免得她真死了有失公平，我这还有一个人，或许你会感兴趣。” 　　话音刚落，他扬手又从身后抓过来一个人，直至看清她的脸，月式微呼吸猛然一滞，脸上的表情忽然瞬息万变，格外生动起来。 　　“叶挽卿……” 　　两人遥遥相望，无一不慌神。 　　那人的目光来回扫了二人好几遍，从眼神到表情，一瞬间便明了了不少。 　　“看来枫霆真的赌对了，你们之间关系匪浅，颇耐人寻味。” 　　此番景象毫无预料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对其他人是意料之外，对龙族几位却是喜忧参半。 　　这只蛇妖被月式微看得多重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他们是亲眼所见的，泷祝更是觉得她为这只蛇妖疯魔，一度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几次欲除之而后快。 　　如今蛇妖被抓，他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捏把汗，只得先抓了月式微的手腕威胁：“再多来几个也都一样，一并舍了就是，断不可感情用事坏了大事，听见没有！” 　　月式微看着灵台之上的叶挽卿失神，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嘴里呢喃着“藏不住了”。 　　妖盟有枫霆，他曾在九乌见过她们几人，此时就站在妖盟盟主身侧，定然是什么都说了，就连叶挽卿也极有可能是他抓去的。 　　妖盟卑鄙无耻，如此功亏一篑，她岂有再回旋的余地，只怕回天乏术。 　　含宵和叶挽卿之间能保住一个都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怕的是一个都保不住。 　　思及此，月式微抿唇敛了剑，别开了泷祝的手，早就想好似的看向了明九卿，她见状也很快赶了过来。 　　“你……”刚吐了一个字声音有些抖，顿了一瞬再度开口：“六道门的恩情我记下了，就到这吧，你们速速退开。” 　　明九卿没有多问，只躬了躬身子说了句保重转身退去。 　　人走后，泷祝也是一滞：“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还真想现出真身不成？为了那只妖？还是族人？” 　　他非要逼问个结果，月式微只是寒声：“若两人都不救，只是可以舍弃的棋子，那我们与妖盟又有何异？” 　　那次没救回玉娘她已是心中有愧，是深扎心中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隐隐作痛，无法拔除也咽不下去。 　　“那妖盟的话岂能信得？你就没有想过？” 　　一向寡言的苍墨也开始劝她，月式微却摇头，只道：“五叔，你觉得我有的选么？” 　　换做其他人自然会两相权衡放弃她们，但是月式微对龙族有庇护之责，要她看着含宵死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至于叶挽卿，她不是别人。 　　月式微去意已决，寻齐默声良久还是在这样的时刻拉住了她：“月儿，我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你在赴渊山时犹豫不决，最后兜兜转转来到这里，龙族的事难道你当真不放在心上？” 　　她二叔一向是最明白她的，连他都问恐怕自己的行为在其他几位眼中已经到癫狂的地步了。 　　月式微静了一刹，还是拂开了他的手，答：“二叔，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是为了龙族，从未变过，只是这次不只是为了龙族，还为一个人。” 　　“我非去不可。” 　　寻齐神情复杂，松开了手。 　　在泷祝的怒声中月式微安然走到了灵台之下，掀眸看去。 　　“放了她们，我同你做交易。” 　　台上的人垂眸扫过，不见松手：“果然有故人之姿，那便请吧。” 　　话音刚落月式微周身忽而起了数层气浪，一层更比一层高，抬眼看去竟有破云之势。 　　风浪迷得人睁不开眼，唯有灵台上的几人未受侵扰，亲眼看着她的墨发从两鬓白到了发尾，在晨光中银白发亮，熠熠生辉。 　　“龙、龙角，是龙角！” 　　“龙族现世了！” 　　妖群之中有人猛喊，不惜眯条缝也要看，直到真正看到那一头的白发他们却又哑了，像是忽然之间想到什么似的，一个个惊诧不已，像见到了鬼蜮里爬出来的阴刹魔头。 　　“不、不对、是他……是他回来了！妖界的罪人……” 　　话都没说完就被一阵气浪拍在了地上，陷进泥里怕得爬都爬不起来。 　　下一瞬他的身前便被一个巨大的身影笼罩，遮天蔽日的，倏地洒下大片阴影。 　　抬脸看去只见一片白花花的，银白雪亮分外刺眼，巨大的鳞片犹如打磨过的白玉，又似坚硬顽石，彼此紧密贴合在一起；身下一双利爪乘风驰过，又带起一阵疾风袭去。 　　风过之后，所有人都看见了盘踞在妖盟之上的银白巨龙，投下的阴影将整个妖盟遮得寸光不见，一吐一息宛如古神低鸣，穿透千里。 　　这等场景千年未见，再次现世压迫感还是一如从前强悍恐怖。 　　早已退至灵山脚下的仙门弟子见此也是惊愕得说不出话，立马反应摆出御敌之势，可面对如此庞然大物还是不觉咽了口水。 　　“这是什么怪物？之前在山上并未见过啊？” 　　“你没看见它头上的角么？那分明是龙！” 　　…… 　　“门中长老不是说妖界的龙族早就绝迹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妖盟究竟还藏了多少不知道的……” 　　明九卿举头看去，缓缓道：“她似乎不是朝我们来的，眼下先将救出的人送到安全地方要紧，这里有我盯着，快去。” 　　那些弟子这才含糊着应了，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看那庞然大物。 　　片刻之间，巨龙鳞爪毫不犹豫落在了妖盟楼宇上，随着四足落地，木石结构的妖盟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重量，瞬间坍塌的坍塌，碾碎的碾碎，除了极少数的地方其他的尽数被毁。 　　少时，龙首朝前，凑到了灵台前。 　　那一方本就塌了一半的灵台此时在她面前就如一片残叶，灵台上站着那几个像极了不起眼的蛀虫，她稍一吐气便是一阵风。 　　巨大的龙目看着妖盟盟主，他却像久违了一般对她笑。 　　“好久不见，昔日的毛头娃娃原来都长这么大了。” 283 ☪ 抉择 　　◎短小待补◎ 　　巨龙盘桓, 宛如故人在世，妖盟盟主看着她也不觉片刻恍神，笑意阑珊。 　　“和你父亲一模一样的白龙, 我果真没看错你。” 　　说罢又面露惋惜，言之凿凿：“只可惜, 盘祸一念之差犯下大错，将自己断送, 成了人人唾弃罪人。” 　　“至于你，若能迷途知返, 别说放了这两个人, 就是原来妖盟二长老的位置我亦能还给龙族,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为盟主，你龙族照样还是举世无双，白璧无瑕。” 　　“如何？” 　　他妄图收买, 那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真的以为能将龙族经历过的灭族之痛、连同那些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月式微沉鸣一声，蓦然抬起龙首居高临下，吐息如风：“白璧有裂, 破镜难圆，龙族之殇无人能够感同身受，收起你那可笑的慈悲心，放人！” 　　那人凝着她, 眼底最后一丝惋惜殆尽，也不再伪装：“看来是谈不拢了，枉我感念旧情。” 　　月式微没时间再同他耗下去, 目光时刻注意着他手上的二人, 再次沉声：“旧情再如何, 那是我父亲同妖盟的恩怨！放人！” 　　龙鸣震耳，薄怒滔天，刮起的飓风又冷又厉，激起风暴，扫到脸上似是寒刃划过。 　　那人身前倏而出现一面法术屏障，其间赤焰流转挡下了所有的风，站在屏障后面的妖盟盟主毫发未损，只是仰首看她，脸上平静无波，看人时总是那般矜贵自持。 　　他徐徐扫了眼手里的两位人质，话音不改：“放人不难，但你只能选出一个。” 　　“什么意思？” 　　妖盟盟主不紧不慢，举高了手里的两个人：“我是说过你化为原形我便放人，但我可没说两个都放，这二人你只能选一个。” 　　“剩下的那个我会从此处丢进妖群之中，他们为妖盟卖命我自然不能薄待，你说是不是？” 　　“你骗我！”话音未落，巨大的鳞爪遮天蔽日的朝灵台压下来，一时之间，红白两股力量相碰，彼此势均力敌浮浪千里。 　　长风四起，贯穿始终。 　　那人仍旧安然的站在屏障后面，鳞爪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气势逼人，他却丝毫不惧，当着她的面收紧了力道，缓缓开口：“奉劝你别想着如何杀我，还是先想想如何抉择吧。” 　　月式微不是没想过他会失信，甚至想过让他先交出一个人，但她根本没有可以和他谈判的资本，若是惹其不快她得到的便只能是两具尸身，她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 　　千算万算，没料到他会让她在二者之间做这样艰难的抉择。 　　他的话也尽数落进了叶挽卿耳朵里，下意识看了眼含宵一瞬失神，眼中难掩怒色：“卑鄙！你卑鄙！” 　　“你明明猜到了她的身份却要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现出真身，如今她做到了你却临时变卦，何其无耻！” 　　那人闻声转头看她，眼中戏谑：“你这蛇妖，与其在这不知死活的指摘我，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二选一，你和含宵只能活一个，她会选谁你就不好奇么？” 　　“她对你的情意能超越同族之谊么？” 　　这一问却将叶挽卿问得哑口无言，愣了一瞬。 　　“自古情情爱爱虚无缥缈，若她在此情境下还能选你那才是有几分真情在里头，如若不然，你也能死得明明白白，权当此生爱错了人，有何不好？” 　　他侃侃而谈，叶挽卿却少有的露出睥睨之色：“向来眼中只有权势的妖盟盟主，也会懂得情爱？” 　　“你爱过人么？” 　　那人脸色变得莫名，一言未发。 　　“若是一定要一命换一命才能证明她对我有几分情真，那就不是我认识的她了，这样的感情我也绝不愿意接受！” 　　叶挽卿义正言辞，丝毫无惧。 　　转眼那人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嗓音极淡：“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且看着吧。” 　　耳边的说话声渐渐清明起来，含宵失血期间昏迷了一会，此刻才逐渐睁开了眼，艰难扭头看向说话的人，眼尾尚有泪痕。 　　嘴上的封口被血侵染已有松动，能呜呜咽咽的发出一点声音，下颌面的伤口扯动生疼。 　　她原本是看叶挽卿的，却在缓缓转头的一瞬看见了一侧盘踞的巨大身形，心猛的一沉，刹那间还以为是做梦，顾不得疼痛拼命抬起了头。 　　直到一只巨大的银白鳞爪赫然出现在眼前，掀眸再看终于瞥见了那只鳞爪的主人。 　　一身白玉鳞的巨龙。 　　“族……族长……” 　　她气若游丝，下颌上因为刚才的猛烈动作又有扯动，淌出了血，方知不是梦。 　　呜呜咽咽说不清话，恍然一瞬，她看见了那条龙额上的龙角，恍然大悟，顿时泪如雨下，喜极而泣。 　　“殿…下。” 　　像是做梦一样，再睁眼竟还能见到故人，她没认错人。 　　身边忽而传出响动，叶挽卿转头才发现那个龙族少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抬脸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直淌眼泪。 　　就像当初玉娘第一次知道月式微的身份时一样，眼中的希冀光亮分外动人。 　　叶挽卿不忍打破这一幕，她却在此时将目光转了过来，看着她的脸目不转睛，挣扎得满头大汗终于弄开了一半封口，得以说话。 　　“我…认得你。”她磕磕绊绊地说，声音也弱。 　　叶挽卿没想到二人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含宵咽了口血，满头大汗，又道：“那次落风居……我没睡着，只是被人点了穴位……听见过你的声音…” 　　“谢谢。” 　　她说一句就要喘几口气，十分辛苦。 　　叶挽卿看不下去，让她先别说话了，恢复一下体力，含宵抿唇，好看的眉头蹙成一团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缓缓摇头：“再不说就怕没机会说了……” 　　她再次抬眸去看那个月式微，问她：“那真的是殿下么？” 　　“这么多年没见，总觉得像梦一样。” 　　她不太相信，总以为是自己垂危的幻象。 284 ☪ 回忆2 　　◎短小待补◎ 　　含宵与玉娘是双生子, 一个蛋里孵出来的，只是她出生时胎里不足，身子弱些, 幼时便开始吃补药，风吹不得雨淋不得, 就是这般呵护化形都比她姐姐晚了几百年。 　　化形后，她长得仍旧矮小, 即使同岁也只有她姐姐齐肩高，小脸总是苍白的, 故而见过她们的人都说要不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根本猜不到她们会是孪生姐妹。 　　她自知身体不好, 本不在意这些, 又因为孱弱少与人交道, 渐渐养出了一身内敛性子，见人只敢远远地看，要不就是躲在姐姐身后, 弱弱地唤一声来人垂头羞见。 　　稍大一些，除了她姐姐她再没单独见过任何一个人。 　　那时龙族如日中天，四海八荒谁都要敬三分, 她虽不起眼，又或许是命好，凭着龙族身份也能安然度过余生，就是除了一个疼她的姐姐没什么朋友, 甚是孤独。 　　原以为整个族群之中再没有人比她还形单影只的人了，直到那日远远的见到了树下的月式微。 　　听姐姐说她才四岁，是龙族最有出息的孩子, 她却先一步看见了她眼中的冷淡疏离, 眸色很深见不到光, 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过于沉静，少了生气。 　　她明明才四岁，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却在那鸣鸣夏日透出似有似无的寒意，寂得就像潭底的一尾银鱼，水面上的四季于她而言只是偶尔泛起的涟漪。 　　含宵并不敢靠近她，在她看过来之前就失了踪迹。 　　后来，她时常想起月式微的一头银发，总隔得远远地看她。 　　入秋时她的身体也像枯草一般开始每况愈下，月式微还是一个人，只是这次长风拂过她猛的咳了起来，没能及时消失让她看见了。 　　黄草连天，她咳得双靥粉红，再掀眸时那一头白发赫然出现在身前，身形比她还小，只到腰上，手中高高地举着一块帕子。 　　“秋日风寒，可用。”她说。 　　声音并不十分稚嫩，反倒有种不该有的沉着，像秋风。 　　除了她姐姐含宵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任何人，登时红着脸吓得跌在地上，不敢接她手上的东西，垂着眸子羞赧得要哭出来。 　　那个毛头娃娃与她的反应截然相反，平举帕子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今年春天。” 　　含宵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声回应：“现在是秋天……”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了什么，抿唇低头息了声。 　　下一瞬那毛头娃娃再次出声：“春至秋，你每日都会到这看我，我知道。”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她从未说过也没有主动交涉过哪怕一次，含宵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咳嗽不知该如何接话。 　　过了一会，她提着裙摆迈了几步过来，弓起了身子，将帕子递到她眼前：“我举累了，为何不接？” 　　她脸上从来没什么表情，倒像是问得十分认真一般。 　　这回含宵不得不接，缓了口气垂着眸子轻轻抽了过来，熬过了最尴尬的时刻这会反倒放松了一些，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比她更小的毛头娃娃。 　　“对不住…殿下…” 　　“为何道歉？”她又问。 　　含宵顿了一瞬，徐徐摇头：“没、没有。” 　　话未说完又有风来，含宵素绢掩面却迟迟不闻风动，抬眸去看才发现身前被人拢了一层屏障。 　　“谢谢。” 　　她缓缓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裙边的枯草，月式微仰着脸，只道：“我是爹爹的女儿，是龙族，有庇护之责，这是我应该做的。” 　　含宵莞尔：“族长是好人，殿下也是。” 　　笑着笑着她便想起自己，不觉自嘲：“我身体弱，不堪修炼，这辈子能化形已是我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还好，有族长，也有殿下。” 　　闻言，月式微转过身，仰头看她，不明所以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她，道：“二叔说，灵修贵在修心，常修常静，心静了方能耳清目明，不为世俗所污。” 　　“你的心就很净，干净的净。” 　　含宵愣了一瞬，垂眸不语。 　　良久，对方忽然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羊脂玉佩，悬在一根红绳上。 　　“这个给你。” 　　含宵见过那种玉佩，族长的剑柄上就悬着一个一摸一样的。 　　“不…贵重之物，我不能收。” 　　她推脱，毛头娃娃却说：“这本是保命法器，能御风避雨，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念在好看才练成玉佩样式，给你最为合适。” 　　含宵这才小心收下，再次道了句谢。 　　“不用谢，我只是做我该做之事，若是二叔在此他也会劝你收下。” 　　那块保命的玉佩含宵本以为此生都用不着，不想后来龙族出事，一夜之间死伤无数，几近灭族，她和姐姐连同数百名龙族少女被掳到了妖盟，关在落风居再也没有出来过。 　　直至今日，玉佩仍旧贴身收着，从未拿出来过，只是没人的时候才拿出来看看，脑中重复过无数次从前的景象。 　　龙族出事，殿下五岁，那时的情况太过混乱，她身体孱弱最终也没能看一看月式微如何，是否平安活了下来。 　　如今这颗心放了下来，千年前只到她腰上的那个毛头娃娃此时竟已长成了庞然大物，跟先族长一模一样的玉鳞白龙。 　　见她恍惚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叶挽卿不由有几分担心。 　　“你的脸色实在有些差。” 　　何止差，简直白的像一张纸，全无血色。 　　含宵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此时，灵台上的那人又朝月式微开了口：“你还是快做决定的好，二选一，她们两只能活下来一个，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会选谁。” 　　“别让我等太久。” 　　巨大鳞爪叩在灵台上空，只有一层火色屏障抵挡，下面站的便是妖盟盟主和长老，月式微闪过一瞬杀心。 　　只是这种念头还是被人察觉。 　　“别白费心思了，你杀不掉我的，若是想耍花招，自有后果。” 　　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枫霆，却不见另一个人。 　　“棣华呢？” 　　枫霆回神，徐徐答话：“方才就不见了，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惜命得很，哪能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 285 ☪ 选择 　　◎短小待补◎ 　　棣华那只蜘蛛精一时失了踪迹, 摇摇欲坠的灵台上就只剩了妖盟盟主和那只狐狸，以及两个人质。 　　月式微鳞爪拍下，又因她们还在人手上故而有所掣肘, 无法尽全力。 　　那人同身后说了几句便重新转过头来，温颜不改, 也不见出手，只是不怎么费力气的抵挡着鳞爪威压, 片鳞不近身。 　　“怎么样，想好了么？这两位你究竟选谁？” 　　边说边收紧着手上的动作, 叶挽卿只觉咽喉处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 压迫血管, 不一会便从脖颈红到了脸上, 两侧太阳穴直突突，有些喘不过气。 　　含宵的情况只比她更差，被勒着脖子涨红了脸, 连续的咳喘使其皮肤愈发透出病态的红，颈上的青筋鼓胀骇人，一转眼的功夫咯出了鲜血, 从口中溅出来，沾落到脸上。 　　叶挽卿侧目，想挣脱手腕上的蛛丝，却是纹丝不动。 　　“再这样下去, 你会杀了她的……” 　　声音断断续续，有怒意，却并没有唤起那人的恻隐之心。 　　“她死了不好么？”他问她。 　　叶挽卿被制住, 缺氧带来的短暂窒息感无时无刻不在徘徊, 艰难扭动方向也只有余光能稍稍瞥见那人的半张脸。 　　问这话的时候, 他是笑着的，像三月春景，稠丽风流。 　　说出的话又似三月余寒，刀刀到肉：“她死了多好，这样活下来的那一个便只能是你，月式微也不用做选择了，一举两得。” 　　话音刚落，施加在身上的威压猝然重了许多，那人忽而敛去了所有的笑意，连声音也变的深沉：“我没多少耐心，到时候就算她不选我也会亲手捏死你们，明白么？” 　　汹涌的杀意从脚底传遍全身，叶挽卿手心尽是冷汗，不觉咽了咽口水。 　　见人老实了一点，那人高举含宵，将其完完全全置于灵台上空，底下便是受他庇护的群妖。 　　不知是怕人真死了还是出于威胁，临了倏而松了松手中的法术，含宵身子惯性的往下一滞，吓得她下意识唤了一声，声音微弱。 　　喘了口气掀眸正好看见自己正下方的妖群，数双眼睛盯在身上，像在看一块饵料似的争先恐后，唯恐她落不下来。 　　含宵混沌一阵，此时才彻底明白自身处境，转而抬眸看向月式微。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又成了拖后腿的那个，从前在龙族拖姐姐的后腿，拖所有人的后腿，如今在妖盟她又拖殿下的后腿。 　　含宵双脚悬空，那人再次出声逼迫：“再有半盏茶的功夫，我便会松手，彼时不管你选谁都无用，含宵会落进妖群，而另一个我会亲自动手。” 　　“到时你再想救人也是分身乏术，听明白了么？”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代劳。” 　　人是非选不可，没有一丝一毫能够挽回的余地。 　　巨龙发出低吼，沉重无措，鳞爪嵌深屏障，勾出一串刺耳的声音。 　　“对了。”他见状又道：“最后再告诫你一次，你杀不掉我的，奉劝你不要一时情急铤而走险。” 　　“我睚眦必报，就是你真的杀得了我我也有两个垫背的，可如果你没能取我性命，别说这两个人，整个龙族都会为你的行为承担后果。” 　　“所以动手之前，你千万想清楚了。” 　　他连番警告，势要逼她做出选择。 　　月式微沉鸣半晌，穿透千里，绵远悲意逐渐漫延整片深林，龙目始终在她们两个人身上打转，最终缓缓收了鳞爪。 　　她不敢拿她们冒险，更无法拿整个龙族冒险。 　　无人知道她要做什么，叶挽卿却望着那双瞳孔察觉不对。 　　“看来你心中已有倾斜。”妖盟盟主粲然一笑。 　　叶挽卿不愿相信，骇得连连摇头：“不……不行！你不能这么选，我决计无法接受！” 　　月式微忽然反常的举动以及叶挽卿毫无预兆的情绪激动毫无意外惹来了底下几位龙族长老的目光。 　　泷祝先急了，转转悠悠来回跺脚，扯过其他几位长老便问：“怎么了！？究竟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月儿她选什么了？为何我一个字都没听到？” 　　“说话啊！？急死我了！” 　　他拉着问，龙族几位长老却讳莫如深，只有五长老苍墨忍不住啐了声“荒唐”。 　　莫名其妙，答非所问，泷祝霎时脸红脖子粗的：“什么荒唐？你话说清楚些！” 　　苍墨摆手，指了指灵台让他自己看。 　　灵台之上，龙首高昂，垂目相看，叶挽卿心绪纷乱，始终无法直视月式微看她的眼神。 　　含宵非死不可，这就是她不敢说出口的答案，也是两相权衡下的选择。 　　叶挽卿并不明白她权衡的标准是什么，但她决计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玉娘已经在她眼前死了一次，含宵再死，她便是失责，日后传出去她无法在龙族立足，更无法面对族人。 　　一个放弃族人的族长，还有什么威信…… 　　可这些话叶挽卿无法说，因为自己是这场抉择之中的受益者，既不是龙族身份也没有明媒正娶，她最没资格说了。 　　长久地，她眉间紧蹙掀眸凝着月式微，眼中澄澈有光：“含宵是你的族人，我只是一只蛇妖……什么都不是。” 　　这不是最优解。 　　月式微看着她一言未发，龙目沉沉：“我没得选。” 　　叶挽卿蓦然垂眸，收了收眼中盘桓欲落的眼泪，道：“龙族需要你，我绝不会让你做出这样百害无一利的选择。” 　　她像是诀别，看着叫人心惊。 　　月式微龙躯瞬间盘上灵台：“你想做什么？！” 　　鳞爪落下，还是被那一层屏障挡下。 　　叶挽卿并未搭话，趁着月式微还没说出选择先一步朝着妖盟盟主徐徐开口：“你不是想杀我么，现在我愿意将命抵出去，二选一，换龙族一条生路。” 　　“有点意思。”那人应声：“这么多年了，一命换一命的博弈还是如此精彩，感人至深。” 　　“你想死，我准了。” 　　“不行！”月式微瞬间击破屏障，整个身子将灵台团团围住：“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易，我不同意！” 　　妖盟盟主转过头来，面露无奈：“就在方才，半盏茶时间已过，你没机会了，交易结束。” 　　“别说你不同意，说起来你还得感谢这只蛇妖，本来两人都是要死的，至少在最后关头她还为你救下了一个。” 　　说罢应声松开了含宵，她脱力跌在地上，半撑着身子连咳几声，发着虚汗捂着下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了不行！”硕大的龙首凑上灵台，一度想从他手里抢回人来却是来不及。 　　叶挽卿回眸看她，道：“你忘了，你还没追回我，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我的生死再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286 ☪ 玉碎 　　◎短小待补◎ 　　叶挽卿说出这么一番决绝的话来, 月式微倏地慌了神，竭尽所能妄图破开屏障，一时之间龙吟千里, 乘风而动。 　　“不准死！你给我回来！” 　　一向冷淡沉静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惶然发颤，震耳欲聋。 　　一切发生得太快, 话音未落叶挽卿便被那人提至空中，浑身像烈火淬骨般剧痛难忍, 她的裙边更是瞬间燃起了火，化为飞灰。 　　怕她误了大事, 叶挽卿余光扫过, 咬牙看了眼含宵示意：“快…没时间了…先将她带走, 不能让我白受这焚身之苦。” 　　见此情景, 月式微不知为何恍惚了一瞬，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场景般，也是有个人带着这样眷恋和不舍的神情看她, 熟悉极了。 　　“很熟悉吧？” 　　妖盟盟主忽而出声，料事如神。 　　“熟悉也正常，曾经也有个人是这么为你去死的, 月式微，或者该称呼你一声月靡殿下，怎么？看你这样子是不记得了么？” 　　他说的那个人月式微毫无印象，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如此遥远的事情, 能想起来早就想起来了，怎会拖到现在。 　　她不明所以也并未深想，只是有过一瞬间的怅然失神, 回过神来愠色不减：“你没资格跟我提从前！我只要她。” 　　从前, 若说从前, 她龙族也是名门，怎会像现在这样犹如丧家之犬，沦落至这般田地，她又怎会在此两难束手束脚，连人都救不了。 　　那人闻言嘴角压不住的笑，分外戏谑：“虽是故人之女，但你终究还是同你爹不一样。” 　　“你爹是个忠义又忤逆的人，固持己见绝不回头，比起做妖更适合做个义士。你不同，却是个情种。” 　　他徐徐看向手里的叶挽卿，慨叹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幼时便有几分傲气的龙族之女竟会爱上一只蛇妖？这么多年未见不知道该说出息了还是倒退了，要是让盘祸知道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无缘无故总是想起妖盟从前的二长老盘祸，每每谈起那些往事就像镜中花、水中月，看起来清晰明辨，一碰却又起了涟漪，平白荒芜了许多时光。 　　旧事重提，便会天然的笼罩上一层莫名的悲意，就算曾经再厌恶也会无端想起他的那一点好来。 　　不过转眼，这些流露出来的东西又随着他的再次掀眸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凉薄寡情。 　　“罢了，管他会不会生气，反正是他黄坟枯骨，我独览今宵。” 　　说完便毫不犹豫重了手上的力道，叶挽卿烈火焚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炼烧她的魂魄灵识一般，受此形魂剥离之痛。 　　“带她走，不然我真的要白死了。” 　　她再次出声，月式微爪下赫然出现一枚龙印，金光阵阵灼人眼。 　　妖盟盟主不觉眯起了眸子，眼底是一双暗火色的瞳孔，极暗极沉，此刻被光映亮，露出淡淡纹路。 　　他面色不改，徐徐开口：“想玉石俱焚？未免太过天真。” 　　“就算我当着你的面杀了她又如何，你真以为你杀的了我？” 　　下一瞬叶挽卿周身便透出红光，皮肤底下的血液被烧得滚烫，像是一盆开水从头淋到脚。 　　随着那人持续不断地往她身上施加法术，顷刻间唇边便溢出了血，浓稠黏腻，糊在口中分外难受腥烫。 　　“生气么？”那人问月式微：“怪只怪你们龙族太过忤逆，死性不改，非逼着人将你们赶尽杀绝。” 　　“你敢打妖典的主意就够你死一万次了。” 　　他越说眼中越显露出杀气，明明能一击致命却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叶挽卿，直到此刻才施法凝成一掌朝她挥去，想彻底了结。 　　事情发生的极快，几乎来不及喘息。 　　这一幕毫无意外的落入了含宵眼中，从刚才开始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叶挽卿，饶是伤口淌血疼得满头冷汗也是如此。 　　苍白着脸看着叶挽卿，听见他们之间的话眉头跟着蹙了又蹙，有些不相信。 　　按理，龙族自千年前起就不再相信妖，别说是妖盟的这些，就连对外面修为不足的也时常怀有戒心，那几位龙族长老之中尤其三长老更是如此，恨不能杀之后快。 　　殿下这千年应该都是同他们在一起，从来严格，对她更是如此，又怎会眼睁睁容她身边跟着一只蛇妖，绝无可能。 　　事出古怪，她原是怀疑，以为此妖弄不好也是朝龙珠而来，因此潜伏在殿下身边，有一瞬间甚至由此联想过上次她不惜闯进妖盟救她的事，也是有所图。 　　直到妖盟盟主当着她的面挑明了她们之间的关系，是情。 　　含宵惊愕，原不相信，可看到殿下那般神色又不得不信。 　　殿下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到她腰上的毛头娃娃，含宵恍惚，又忽而欣慰。 　　她有所爱，虽是蛇妖却也心地良善，甚至为了不使殿下为难甘愿献出性命，可堪托付。 　　想到这里含宵不觉垂手，从怀中摸出了那块羊脂玉佩，捏在手里若有所思，随后出乎所有人预料般起身先一步挡在了蛇妖面前。 　　玉佩是法器，情况危急之下可救一命，即使救不下也能挡去大部分攻击，这些话她这么多年一直都记得。 　　所以妖盟盟主致命一击打下来的一瞬，含宵忽而出现，举着那块玉佩挡在了叶挽卿身前。 　　红光落下，玉碎之声，二人也被打出数米，含宵更是当场呕了血，指尖攥的那根红绳上还挂一块拇指大的碎玉，棱角锋利带血，失了光亮。 　　巨大的冲击力让人一时意识不清，二人皆有受伤，只是程度不一样。 　　叶挽卿腹部被那一掌震伤，有一处豁口，内伤居多，神识受损。 　　好容易挣扎起精神去看含宵，才发现她整个胸口连同半边面部、手臂都有烧伤，面积很大，粘皮带肉的十分吓人。 　　叶挽卿不知所措，竟不知没打在她身上的那些原来全都是含宵替她挡了。 　　“你没有修为，又何苦为我挡下那一击……” 　　含宵被血呛住，缓了一会才缓缓将手上的碎玉举到身前给她看：“…殿下给我的…我一直都留着，没用过。” 　　她在妖盟从来都没有性命之忧，有的只是苦楚和思念，妖盟会在适当的时候留住她们的性命，就算真有生命危险也躲不掉，所以这东西从前在她手里就只是一个念想。 　　叶挽卿顿时红了眼：“可你的脸……” 　　含宵攥紧了手里的红绳，指腹摩挲着那块碎玉，垂了眸子：“不…不碍事的，我本就是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姐姐离开的时候我就该随她一起去了的。” 　　“况且，看得出来殿下真的很喜欢你，我又怎能让你死呢……”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学校实习，所以时间暂时还没调整好，但是会保证每天都有更新，如果过了十二点还没请假或者还没更新，那一定是我在奋笔疾书，可以第二天早上再看嗷~ 287 ☪ 替死2 　　◎短小待补◎ 　　含宵握着那块玉, 血肉相融，红绳缠绕在指尖，末端与她的皮肤粘连在一起, 带着焦色。 　　“本来以为凭借这块玉不说平安无恙，至少不会受太重的伤, 现在看来…截然相反。” 　　她凝神长久，看着那块残件不禁潸然泪下：“……这可是殿下赠的, 我眷恋了一千年的东西，今日…终究还是留不长久。” 　　她有些遗憾, 目光却瞥向月式微, 眼底盈满了不甘和无奈。 　　“这只是法器, 不是保命符, 也并非遇到任何致命攻击都能化险为夷，何况是妖盟盟主。”月式微看她，有些不忍心, 还是沉了一声：“含宵，你太莽撞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叶挽卿就会落得魂飞魄散，她忽然闯过去真不知道说她果决还是稍欠妥当。 　　听见她唤自己，含宵猝然握紧了碎玉，情绪倏而有几分激动：“殿下…殿下还记得这块玉么？！” 　　她以为她还记得, 月式微却看着说不出话。 　　她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只是看着, 竟有过一瞬茫然。 　　“我…不记得了。”她说。 　　含宵眸子转瞬暗淡, 垂下头去恍了神, 紧攥着那块玉还是不愿松手，咽下口中涌上来的血，不死心地掀眸重新看她。 　　“……殿下、那殿下还记得我么？我还同你说过话……” 　　那时候她还只到她的腰，只有四五岁。 　　她越问越没底，对方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和空洞骗不了人。 　　“我忘了……”月式微打断她：“很多往事我都忘记了，因为一场大病。” 　　“我记得一个名字，含宵，却始终对不上人脸，也许从前我与你相识，但今天确是我初次见你。” 　　“也是含宵这个名字第一次有了对应的样貌。” 　　“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一千年前正是你亲手赠了这块玉佩。”含宵再问，眼眶中盘桓良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滚落至烧伤的侧脸上，直接与伤面接触，钻心的疼。 　　她这才惶然，遮脸垂眸不敢再看人，又变回了千年前羞见于人的样子，只是这回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月式微不知该怎么回应安慰，沉了一会才再次开口：“千年前若是我做过对不住的事，我向你道歉，其他，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至于那块玉佩，我认得，也确实是我练出的法器不会错看，但那时毕竟年纪尚小，法器效用并不能达到最强，没能保住你的脸。”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早已忘记了从前的含宵是怎样的少言内敛，心思细腻，脆弱敏感，所以她继续道：“若是可以，我一定会将你安然救出去，让你回龙族团聚。” 　　说话间，那枚龙印已经扩张到了整个鳞爪大小，猛一发力爆发出的威力将灵台上的那道火色屏障崩开一条裂隙，没过一会便分崩离析。 　　还没来得及伸手捞她们，黄尘散去，那个人还是那般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眸子半抬看着她们。 　　“出去？就算她出得去这只蛇妖我又岂会轻易放她。” 　　“是她自告奋勇以命换命，走得了么！” 　　话音刚落刮起一阵大风，那人并无动作，叶挽卿却在风中动弹不得，像是被人按在了地上一般，下一瞬枫霆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身后，垂眸满目杀气：“只要你还在赤棠就有一线生机，决不能让你离开。” 　　他不去捉含宵，一双眼睛只盯着她。 　　月式微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千斤鳞爪压过去，对方恍惚，反应过来时月式微早已瞅准时机幻化人形，将人揽入怀中，随即落在了离灵台不远的地方。 　　叶挽卿是安全了，含宵却毫无预兆的被一股力量推到了灵台边缘，很快成了悬在灵台边上的一块肉，下面便是数米高空，稍一松手便直坠而下，笔直落入群妖之中，下场凄惨。 　　妖盟盟主见状并未袒露出丝毫情绪，只是凝着枫霆嗤声开口：“看个人也看不住，这样紧要的关头也走神，她只是月式微，不是盘祸。” 　　“找个时机将人追回来，就算不为别的，赤棠那笔烂账还等着清算。” 　　说罢转头看向了被舍下来不及救走的含宵，她身体不好，此时全靠着孱弱的双手紧扣住灵台边缘才没掉下去，可那人并没打算放过她，缓缓走至边缘，垂眸瞥她，毫无怜悯的打量起她脸上的伤来。 　　“你说你何苦呢？为了那只蛇妖将自己的脸伤成这样，当今世上龙族的美人本就罕见，你还这般作践自己，真是不值。” 　　说着他瞥见了她手里攥住的玉佩碎片，伸手一勾便扯了下来，连同粘连的伤面，生生揭下一层皮，和那块残片一起落到了掌心。 　　手背上的血管清晰暴露在眼前，只有微弱的浮动，含宵痛彻心扉，那只手止不住地发抖，甚至肉眼可见的瞥见肌肉抽动。 　　“……还、还给我…” 　　她口吻虚浮地喊着，几乎没有声音。 　　那人置若罔闻，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块玉佩然后抬手示意给枫霆：“你看看这个东西，熟不熟悉？” 　　赤棠的事还未妥善，枫霆唯命是从，没犹豫多久，只说：“从前的二长老剑柄上也有一个。” 　　那人明白过来：“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原来盘祸曾经也有一个，看来有些事情你还是比我记得清楚得多。” 　　问完之后他心满意足的转向还在苦苦坚持的含宵，食指勾着红绳将碎玉垂在她眼前，神情极淡：“这么多年妖盟之中竟无一人知道你身上还藏着一块玉佩，方才还一时大意让你搅了计划，我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惩罚你了。” 　　“要不这样，你以死谢罪吧。” 　　“你放心，你心心念念的殿下还有龙族很快都会下去陪你的，你侍候妖盟多年，黄泉路上又岂能让你形单影只。” 　　他的话让人脊背发凉，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便轻轻一挥将人打下灵台。 　　再睁眼，含宵错愕，她还悬在空中，只是双手被人攥住了才没掉下去。 　　回神掀眸诧异不已，那人死死盯着风清野，声音再次响起：“疯奴，放开她。” 　　风清野失了右手大拇指，紧紧攥着含宵的手不放，缓缓开口：“主人，我愿意替她死，只求主人放过她。” 288 ☪ 含宵之死 　　◎认祖归宗◎ 　　灵魄万中无一, 连同肉身一起吃下更是至宝良药，寻常人求而不得，纵使腰缠万贯也如同龙珠一般有市无价, 毕竟这样的好东西最怕人觊觎。 　　也就是妖盟盟主，风清野是他的人, 就算有人真有所图亦不敢动手，因为谁都清楚, 他留着这个疯奴打的是什么心思。 　　风清野在妖盟这么多年，他也知道, 自己随时都只是主人的口粮, 续命的良药。 　　反正最后都是要被吃掉, 他只是将这件事稍稍提前了一些, 抓着含宵的手不敢放。 　　那人闻言凝眸看他，提高了音量：“疯奴，我说放开她, 听不明白么？” 　　“还是说你要叛主？” 　　“主人……”风清野无法违背他的指令，只说：“疯奴永远都是主人的疯奴，若含宵一定要死, 可以不赏给妖群么……” 　　那些妖嗜血野蛮，她一个女子落到那种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那人忽而沉了口气：“她犯了错，不能再留她，你在我身边多年应当知道。” 　　话音刚落, 含宵的一只手便从他右手中滑落下去，风清野右手失了拇指，抓东西使不上劲,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松开。 　　“疯奴知道。”他咬着牙。 　　含宵身上的所有重量都坠在他左手上, 扯动他身上的伤, 痛极，不由探出了一点身子。 　　那人再次出声：“那你想让她怎么死？” 　　“剖龙珠。”风清野没有丝毫犹豫。 　　龙珠剖出即死，只要够快便没有任何痛苦，不失为一个最痛快的死法，比坠入妖群活生生撕碎好太多，她也不用再受苦了。 　　风清野想的极好，眼上蒙着白布却没看见含宵的脸色蓦然变了，下一瞬清脆的掌掴声赫然响起。 　　少女含怒，声音自然十分响亮，眸子瞪他，语气仍旧透着难以置信：“你疯了！” 　　她姐姐就是这样死的，生剖龙珠对她是莫大的耻辱，对龙族更是如此，她没想到相处了这么久的人也会这样说，竟要剖她的龙珠。 　　风清野刹然回神，右半边脸后知后觉的胀了起来，面色青白的死人脸上头一次有了一丝别的颜色。 　　他摸着脸，知道她生气了，有些错愕茫然：“……我不想你落进妖群，剖龙珠，这是在妖盟最好的的死法。” 　　这一巴掌打的风清野措手不及，不觉一颤整个胸脯都伏了下来，上半身衣服也来不及穿，上面伤痕刺眼，一道伤口笔直纵穿胸腔腹部，只贴着几道符暂时粘合。 　　这些落入含宵眼中，她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做出了怎样大胆的事，怒气顿消，眉头紧蹙，失神之间颤抖的手也垂了下来，不觉握成了拳，眼底有恨也有泪。 　　“这三个字任何人都可以说，唯独你，不能……” 　　风清野不明所以，没等他再说什么妖盟盟主反应过来，见他态度坚决，不见得是玩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讽刺的画面，猝而谑笑。 　　“剖龙珠，好啊，不过我要你亲自剖了呈到我面前。” 　　算是点头应允，风清野这才准备先拉她上来，含宵却愣了：“不，我不上去……”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含宵，难道你真想落进那里么？他们会撕了你的。” 　　她唯有一死，含宵静了一瞬徐徐抬手去掰他抓着的手：“就算一死，我也绝不会让龙珠落入妖盟……” 　　“整个妖盟，你该是最明白我的，你应该明白的……” 　　她似乎很悲伤，声如游丝，又好似有很多话哽在咽喉没说出来，风清野恍然滞了动作。 　　快坠下去的那一刻，含宵盈着泪，竭尽余力抬手抚了抚他眼睛上的白布，指尖发抖，一颗清泪潸然而下。 　　“风清野，再给我画一只木蝴蝶，好不好……” 　　他并不知道木蝴蝶究竟是什么，只是含宵第一次见他画符时是这么称呼的，她说符文上那些歪歪扭扭看不懂的字凑在一起，彼此对称，像极了一只蝴蝶，久而久之以此代称。 　　这个解释略有牵强，但风清野从来没有深究，只在她痛苦时用符文幻化出一些蝴蝶给她看，希望她开心一点，可事与愿违，她每次只是抿唇一笑，再无言语，连那颗心也无波动。 　　她还是不开心。 　　她是龙族，身在妖盟孤苦伶仃，又如何开心得起来。 　　直到上次，她衣衫单薄独自坐在檐下，风清野故技重施，她却再也不笑了，只看着那些幻化的蝴蝶渐渐消失，格外平静：“现已入冬，今年没有木蝴蝶了，要待来年。” 　　“为何？” 　　风清野疑惑，她的心忽而因此猛跳几拍，很快再次归于平静，又说：“我的身体撑不过这个冬天。” 　　她的话十分莫名，有时甚至答非所问，风清野并未想明白其中关窍，只当她在开玩笑，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的身体虽弱但还没到这样的地步，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冬天猝然离世。 　　他不信，他一直都不信。 　　直到含宵的声音再次响起，风清野倏而回神。 　　“再给我画一只木蝴蝶。”她说。 　　风清野眉头微皱，仍旧不解：“我没画过蝴蝶，只会画符。” 　　此话一出，他惘然，滞了声，也瞬间明白过来。 　　她在向他讨要符文。 　　风清野犹豫一瞬还是接了话，心有不甘：“一定要这样做么？” 　　含宵唇边终于出现了一抹极淡的笑意：“龙族与妖盟是血海深仇，我就是死了，龙珠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风清野左手拽着她，良久才用右手沾了沾她唇边的血：“前些日子我抓到了一只木蝴蝶，一直想给你看。” 　　含宵同时会意，抬起了左手掌心。 　　妖盟盟主望着那处断崖似的灵台边缘，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冲过去时风清野正好落下最后一笔，符成。 　　含宵掌心画着雷符，不等他过来便自发松手坠了下去，其间她恍然一眼，看见月式微安置好了那只蛇妖，也从别处赶过来救她，速度十分之快，神情那样的愕然，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坠下灵台，还是主动松的手。 　　“等我含宵，再等一下，我带你回龙渊！” 　　她下坠的速度很快，按照这个速度，她勉强能接上她，但含宵却在她即将拽住自己的那一刻收了手。 　　四目相对，感慨万千。 　　“抓住我，我会带你回龙渊……” 　　不论月式微怎么唤她，含宵始终笑中带泪，摇头：“回得了龙渊，回得了家么？” 　　“若是千年前，殿下说这话我一定愿意，但千年过去，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姐姐死了，这世上再没有疼我的人。” 　　她自小胆子就小，羞见于人，更没什么朋友，关在妖盟的这些年她已是深受其害，濒死边缘，绝无可能回去，也回不去。 　　月式微不愿就此放弃，下一瞬便召出了自己的长剑想进步一般拦她，眸光深沉悲凉。 　　“玉娘已经死在了我眼前，她最牵挂的就是你了，无论如何，你不能再死，她会伤心的。” 　　提到她姐姐，含宵有些崩溃，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殿下……可是真的太痛苦了……真的对不起。” 　　或许是为了解脱，也是决心，她不停地道歉，向她过世的姐姐，也向月式微，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缓缓抬手伸向了自己的下颌。 　　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飙升。 　　月式微慌了：“你做什么！” 　　都没来得及动作含宵已经将手指伸进了下颌面的创口之中，染血的皮肤被重新撑开，大量的鲜血随着她搅动的动作涌出来，一时之间口腔也是污浊一片不断的往外溢。 　　月式微被她的行为吓住了，自剖龙珠，她从没见过如此一心求死的人。 　　“殿下，我走了。” 　　声音发颤的说完这一句，含宵再无留恋，当着她的面摘出了龙珠握在左手中。 　　她完完整整的落进了妖群，众妖蜂拥而上，直到那抹蓝色越变越小，含宵才阖上眸子，脸上有笑。 　　下一瞬她左手掌心的雷符冒出紫光，光电迅速缠上手臂，含宵握紧龙珠，逼仄的缝隙蓄满紫电。 　　龙珠被外力压迫，很快绽出耀眼的金光，扛不住那股能量逐渐有爆裂之势。 　　围上来的群妖被雷符电得前仰后倒，看见那阵金光才终于明白她要做什么，可为时已晚。 　　“我龙族的东西……就算是毁了也不会给你们！” 　　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释然，这辈子从未这么开心过。 　　那句话说出没多久，紫金光束直冲天际，轰的一声，底下群妖被巨大威压碾的血肉模糊，什么都没剩下。 　　月式微愣神，下意识往下看，只看见他们中间有个凹下去的浅坑，坑内焦黑一片，散着一副颜色稍浅的人形齑粉。 　　寒风拂过，吹向各处，也没了。 　　灰飞烟灭，大抵如此， 　　玉娘死了，含宵也死了，都死在她眼前，一个比一个惨烈。 　　场中其他人无不被此景震撼，妖盟盟主察觉太晚，没能阻止这场悲壮自戕，只是事后站在灵台上往下扫了一眼，手上还捏着那块碎玉，极轻地叹了声：“可惜。” 　　“妖盟最后一颗龙珠没了，连人都没保住，真是血骨无存，血本无归。” 　　说罢他将碎玉随手丢到了枯坐的风清野面前：“含宵死了，看来要猎新的了。” 　　闻言，他只是默默捡起了那块玉，什么也没说。 　　那人目光盯着他，提醒似的开口：“你别忘了她是自己甘愿赴死，那符文也是你亲自动的手，她没被群妖活活吃掉，死的还算干净，我答应你的事也算是做到了，怎么，这会连我的话也不想听了？” 　　“我可是你主人，是我收留了你，让你重新活了过来。” 　　风清野捏着碎玉，缓缓低头俯身一拜：“是。” 　　“任凭主人吩咐。” 　　那人旋即着眼于底下还剩下的那些人身上，一眼看去其实也没剩什么了，就只有几个身穿斗篷不详人士。 　　“一、二……三、四，一共四个。”他数了数，若有所思：“难不成真是他们？” 　　随即瞥向一旁心事重重的枫霆：“看见底下那四个人了么？” 　　枫霆惊神，匆匆看去：“盟主有何吩咐？” 　　那人抿唇一笑，道：“你带着疯奴过去，然后你再脱身去抓回那只蛇妖，兵分两路，我对付那条白龙。” 　　枫霆诧异：“那四个自始至终没有露过脸，也未曾真的出过手，不知底细，他一个人恐怕不妥。”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妖盟盟主却十分坦然，打断道：“放心，只要疯奴往那一站，他们四个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要不信且看便是。” 　　三人刚要动手，忽而一柄寒光明晃晃的抵在了风清野脖子上，来人正是月式微。 　　“你是妖盟的人，是你杀了含宵！” 　　她一头白发，语调极冷，使人不寒而栗。 　　妖盟盟主徐徐走来：“巧了，我正要去找你，不想你先送上了门。” 　　月式微持着剑要杀风清野，那人神情依旧，只道：“要杀便杀，但我得提醒你，他本就是死人，只要肉身还在我还是能将其复原，与其费尽心力的杀他倒不如杀我。” 　　这一句话倒是无端点醒了她，那人趁此忽而动作，一掌挥开了风清野，嘱咐枫霆按照吩咐带他下去。 　　不过一瞬的功夫，二人双双跳下灵台，月式微再追却被妖盟盟主缠得脱不开身。 　　看着他们去的方向月式微心中不详，大呼卑鄙。 　　那人结印，她身边顿时被熊熊大火包围，烈火中的男子嗓音沉沉，一身黑衣，腰上悬着一块环佩，璁珑作响。 　　“跟我打还敢分神，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 　　枫霆带着风清野缓缓降下，还未到地方便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也难看起来。 　　“怎么了？”风清野问：“前方并无动静，为何停下？” 　　枫霆沉着脸，只说：“你从这往前一直走就能找到那四个人，我……不去了。” 　　风清野并不太理解，躬了躬身告别：“多谢。” 　　他径直要走，没几步枫霆又喊住他，往他手上塞了一件衣服。 　　“把这个穿上。” 　　风清野接着那件衣服，有些茫然，还是应了声好。 　　当着他的面穿好了枫霆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妖盟里，风清野向来是不太明白这个人的，总觉得他心里有很多事，是个极矛盾的人，但对他还算可以，至少没有别人那么苛刻，更像个真正的长辈。 　　就连这次，他也并没有多想，穿好衣服，将含宵的遗物好生收进怀里才重新往前走去。 　　入冬后的早晨，稍低的地方空气中常常飘着一层薄薄的雾，太阳出来后才稍稍好了些。 　　顺着枫霆告诉他的，风清野没走多久就听见了隐隐的说话声，共有四个声音，从前方十余米外传来的，应当是这里没错了。 　　“孽缘！”泷祝破口大骂：“月儿她竟抛下族人选了那只蛇妖，她是昏了头！” 　　这等事情寻齐也是意料之外，毕竟那可是她的亲族，她选了那女子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可他还是先拉住了盛怒的泷祝：“眼下快快带她离开这里要紧，至于其他的…再说吧，哎。” 　　“想带她走，恐怕难。”玄溪看向灵台处：“他们已然打了起来，想在妖盟手底下脱身都难，何况是他。” 　　苍墨：“难不成丢下她？” 　　这话一下说到了泷祝心坎上：“此话有理！二哥你还拉我作甚？此等忤逆不孝，冷漠绝情的东西快快轰出门去干净，如何做得了我族族长？” 　　“就是从前先族长固然有错都比她要好上数倍！” 　　他正在气头上，说话毫无遮拦，将月式微一贬再贬，一无是处。 　　寻齐一时也颇为看不懂她了，只能尽量安抚：“行了，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月儿是大哥唯一的血脉，光凭这一点也绝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再择良计。” 　　玄溪却收了扇，蓦然打断：“二哥，应该来不及了，好像来人了。” 　　几人很快息了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人款款走过来。 　　十米、九米……七米，随着人越来越近，那人一身天青色，眼睛上虽蒙着白布，可远远看去也是器宇不凡，身姿郎朗，茕茕少年。 　　他最后停在了距离五米处，不远不近，正好能看清全貌的地方。 　　如妖盟盟主所说，他这一站那四个人顿时噤了声，眼看来了人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看着。 　　风清野从来在妖盟就没什么存在感，这次很自然便以为是他们没看见自己，故又往前迈了一小步。 　　这回还是没听见他们有所动作，可风清野这次十分确切的知道他们看到自己了，因为他们无一例外的心跳均快了一拍，呼吸更是接近凝滞。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这场面太过古怪，风清野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所以先出了声。 　　话音刚落，苍墨猛然退了两步，毫无意外跌坐在地，脸上汗如雨下，倒吸一口凉气直呼不可能。 　　“幻术！绝对是幻术！”他喊道：“定是那只狐狸的幻术！” 　　风清野蹙起眉，不解道：“你是说二长老枫霆么？” 　　“他没同我一起。” 　　他也是这时才想起来，枫霆要抓的叶挽卿，他与她认识，若是让她再被枫霆抓到后果不堪设想，他与她有些交情，自然是不愿的。 　　因此他只能快快结束这里，去她那里能帮一点算一点。 　　事情有些紧急，风清野也顾不得这许多，直接抬手画符，开门见山：“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何这样，但我还有事，不能奉陪太久，诸位一起上吧。” 　　看到他画符场中四人无不惊愕，只是这次换了玄溪，他向来沉稳，没像苍墨那般跌倒在地却也神情复杂：“幻象可操控也不意外，除非那张符真能发挥效用才有几分真了。” 　　显然他也不信，风清野眉头愈发深了下去，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一口咬定他是幻象，他明明是真人，有肉身，有灵魄。 　　无缘无故被人幻象幻象的叫，不由有些生气，捏符掐诀毫不手软，高几丈的土木瞬间从地上隆起，不过片刻就将几人尽数包围。 　　“看清楚了，我不是幻象，整个妖盟都没人质疑过我的符箓之术，你们真是奇怪，倒怀疑我是不是个幻象起来了。” 　　“如今看见了，可真？” 　　四人团团被围，看着四周实实在在的土木围墙，一丝不假，玄溪再无疑虑，神情越发凝重看向寻齐，说出那句最吊诡的话来。 　　“二哥，他是真的。” 　　“真的是他。” 　　寻齐早已汗流浃背，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那张脸，险些站不住，还是玄溪扶了一下，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的始终不敢相信。 　　“你真的不认识我们了？” 　　“我为何要认识你们？”风清野摸不着头脑：“若我没记错，之前在妖盟也从未识得你们。” 　　这句话犹如一柄利器直戳人心，寻齐登时面目含悲，整个人苍老不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玄溪见状接过了话茬：“那你叫什么名字可还记得？” 　　又是问认不认识又是问名字的，风清野糊涂了：“我是来拿人的，不是聊天的。” 　　说罢又捏起了一张符，符纸为火，遇风则起。 　　来之前他也没想这些人这么奇怪，此刻只想尽快结束往叶挽卿那里赶，不想熊熊火势很快被那个人一抬手化去了，几人丝毫未伤。 　　“怎么可能！？” 　　玄溪收手，似有所感：“你的符箓之术都是从前我陪你练的，又岂会不知道怎么化解。” 　　风清野霎时滞了动作：“可我根本没在妖盟遇过你，更不记得你，你们究竟是谁？” 　　玄溪没答他的话，还是那句话：“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般问，寻齐忽而抬手止了他，也开门见山：“你本名，是不是唤作风清野？” 　　风清野恍然，眉头紧蹙，这个名字他自知道以来只告诉过含宵，知道的也不过叶挽卿和月式微两个人。 　　“你们究竟是谁？” 　　对未知事件的恐惧感和无力感瞬间袭遍全身，风清野脸上俨然没了当初的坦然，不断抽离出来的是惶恐不安。 　　直到那四个人之中忽然有人唤了他一声“风儿”，这种不安瞬间达到顶峰，张了张口下意识要应，意识到不对又憋了回去。 　　寻齐怅然若失：“风儿，你如何不应我？我是你二伯啊……” 　　多年以后，白发人见黑发人，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苍墨从地上爬起来，半信半疑：“他真是风儿么？可他明明死了，怎么、” 　　“不会错的。”泷祝许久不说话，此时才走上前，眼中全然没了当时的锋芒：“他右手的大拇指就是当年我砍掉的，那条疤痕不会错的……” 　　一锤定音，再无可疑，寻齐旋即摘下兜帽：“风儿，我的阿絮……” 　　风清野却怎么也不敢过去，甚至不相信。 　　“不、不可能，我不信……我是妖盟的人，我有主人，怎么可能再多出来几个叔伯，绝无可能！” 　　他不觉后退，只想快速逃离。 　　“孽障！” 　　一声大喝比他主人的命令还管用，他猛然停住了脚，猝而脊背发凉。 　　“孽障！跑什么？” 　　他越说风清野反而不敢跑了，顿在原地迟迟不动，脑中的记忆不断闪现，仿佛又回到了被剁手的那个场景。 　　随着又一声呵斥，风清野双腿一软，刹然跪倒在地，十分熟练的拜倒，下意识唤了一声：“爹爹恕罪。” 　　对于这一反应，风清野后知后觉，像是镌刻在骨子里的反应。 　　“你二伯唤你没听见么？还不滚过来！” 　　风清野咽了咽口水，抬脸斗胆想看一眼说话的男子，却忘记自己根本看不见，只能听到对方胸膛里那颗轰隆作响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仙考主线已完成80%，剩下的很快。 　　风清野的身份你们应该有所察觉，他是龙族三长老泷祝的儿子。 　　风清野(风絮)，月式微(月靡)，没人觉得这两个名字异曲同工么？他们可是兄妹啊啊啊啊啊 289 ☪ 偏执 　　◎风清野事件相关◎ 　　泷祝从前有个儿子, 比月式微早两千年，也是五兄弟之中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那时的龙族族长盘祸刚当上妖盟二长老，龙族风光无限, 引得四海来贺。 　　龙族苦心经营，一夜之间什么都有了, 盘祸这个名字响彻整个妖界，唯一的缺憾便是后嗣稀少, 族中五位长老更是膝下冷清，五个人活到这个年岁竟孤寡至此, 拿不出一个像样的后人, 让人直掐汗。 　　龙族繁衍困难, 从前没觉得, 如今看着膝下空荡五个人也不是滋味，觉得不论怎么说都该培养一个后人才是，趁着他们还有精力, 能够好生教导。 　　可在龙族，子嗣这事向来求不得，一百年过去, 五人膝下该空着的还是空着，其中三人更是连个蛋都没有。 　　五人相继沉默，甚至都将主意打到了族人身上，从他们之中挑个好苗子抱养, 但谁的孩子不是孩子，且不说能不能挑到好苗子，就人家父母数十年才孵出来的蛋又怎肯轻易给人。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 此事足足困扰了龙族百年, 几位长老为此焦头烂额，唉声叹气，龙族也因此笼罩在后继无人的惶恐之中。 　　这偌大的家业亲族，无人托付，如何对得起龙族先辈。 　　许是上天眷顾，秋夜寂落之时，一条绯色幼龙于滚滚岩浆之中孕育而出，睁开了那双黄金瞳。 　　那是龙族三长老泷祝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他出生的那晚，原野的秋水连天，瀑布银河倾泻，风清月明恍如仙境。 　　那是寻常秋天本不该出现的景象。 　　此子一出世，就连玄溪都纳了闷，玩笑说他走了狗屎运，竟得了这样一个根正苗红、天生灵体的孩子。 　　那晚惊动了很多人，龙族之人尽数到了场，族长盘祸更是喜不自胜，像是自己孩子似的摸了又摸，连连说好，当场就取了名字。 　　风清野便是在那样一个万人翘首的情形下降生，他的到来对龙族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此间圆满。 　　泷祝头一次当爹，一切溢于言表，更是激动地托着风清野立下重誓：“我龙族后继有人，我这个当爹的定会竭尽全力，不负族长所托。” 　　他的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不平凡的一生。 　　从那时开始，风清野所有的修炼用度都是按照龙族后人来培养的，所有的都是最好的，五位长老围着他一个人转。 　　风清野也不负所托，天生灵体修炼奇快，没花多久便顺利化形，翩翩少年，郎朗夜星，年方十七。 　　彼时温风习习，秋草狂疏，他站在原野中央，金色瞳孔恍若骄阳，引得龙族中人无不驻足，五位长老更是对其倾囊相授，泷祝那时也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孩子脸上有光。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可同是十七岁那年，泷祝大怒。 　　无他，只因在他身上摸出了一本符箓术法。 　　“哪来的？！”他气急，高声质问。 　　那时的风清野还是唯一的孩子，未来龙族的担子都会落到他身上，泷祝那时也年轻，以致事事都要求他做到最好，所以从小便对其严格要求，有时近似苛刻的地步，非打即骂亦是家常便饭。 　　也因此，风清野格外怕他，当即便跪了下来，不敢看他：“回爹爹，是上次随四叔去民间时…偶然得到的。” 　　“爹爹若是不喜欢我再不要了便是……” 　　“孽障！”泷祝扫了眼那一本符箓术法，无比厌弃，连同桌上的砚台一并扫到了他头上。 　　风清野顿时破了相，额角渗出鲜血他却不敢起来，只是伏得更低：“儿子错了，再无下次。” 　　泷祝眼里容不得沙子，噌的一下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指着飘在地上的书册斥他：“你看看，你自己看！” 　　“你爹我还没瞎，这书上的批注是谁的字我怎会认不出来？！” 　　风清野低着头不再出声，泷祝见状顿时怒极：“多久了！你接触这东西多久了？” 　　血顺着他的面颊淌下来，滴到被踩踏的书页上，风清野仍旧垂着头一言不发，他以为不说就能挨过去，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直踹肩头的一脚，整个身子瞬间倾倒一边，钝痛无比。 　　“说！” 　　气势凌人，风清野顿时无措，顾不得疼痛迅速跪回原位，伏低身子声音发颤：“回爹爹，儿子幼时便……” 　　“混账！”他话都没说完又是一声呵斥：“我们是龙，怎可沾染人族那一套！怎么，是龙族的修炼之法教不好你么？还是你嫌我们几位道行不够，非逼着你去钻研符箓之术？学得那些修道之人的嘴脸！” 　　风清野矢口否认，泷祝却不依不饶，指着他的头顶怒喝：“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胆子拿这样不正经书？说！” 　　有人要败坏他龙族唯一的后人，扯下他的脸面，泷祝势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可他远没有料到风清野这次如此固执，绝口不提，不管他如何鞭打就是不开口，抽的背上全是伤痕。 　　他打累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依旧端正，见他如此不知悔改，原本消下大半的怒火猛地又蹿了上来，怒火中烧。 　　“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誓死不说，我自有办法治你！” 　　泷祝愤而撇下竹鞭，垂手捡起了地上那本书。 　　“不……”只一瞬间风清野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倏而抬脸拉住了那只手：“不要，爹，儿子错了，儿子知错……” 　　无可挽回，他开始磕头，泷祝看他这样又气又愤，怒声：“你还不知悔改！就是一本不入流的破书也值得你这样相求？风清野，你是龙！这不是你该学的东西！” 　　“说，是谁，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学这个！” 　　他掷地有声，风清野抓着他的手不愿松开，血水洇湿了睫毛，那双金瞳眨也不眨。 　　泷祝捏书的动作转眼重了几分：“你说是不说？非要我当面毁了这东西才开口是吧？” 　　“是……”风清野想认下，门外却进来一个人。 　　“是我。”玄溪忽然走了进来：“是我准的，那本书也是在我的授意下得的，三哥何必这么大火气？” 　　泷祝的矛头瞬间朝向来人：“我就知道是你！你知不知道这东西会带坏了他！” 　　玄溪垂眸看了眼地上伤痕累累的风清野：“就因为这个，你就将人打成这样，不怕大哥知道？” 　　“打便打了。”泷祝余怒未消：“他是我儿子，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事，如何打不得！” 　　他这个人偏执易怒，对人族有着尤其重的偏见，平日他拿个扇子都要被他时不时嘲上两句，这些玄溪向来是清楚的。 　　“可将人打成这样，还是太过了些。” 　　泷祝霎时高了嗓音：“你拿这种书给他我还没骂你，你倒先怪到我头上来了？日后若是他学的你这般样子我才真的是没脸见人！” 　　“我怎么了？”玄溪神色稍变，目光扫了眼他手上的书：“风儿天生灵体这事你不是不知道，他这样的体质除了我族功法最适合的便是符箓之术，毫不夸张的说，他在这上面的天赋当今世上无人可及，就是那些个仙门也没有这样的好机缘。” 　　“假以时日，其成就或可超过大哥，你不让他学是白白浪费他的天赋，颇有些暴殄天物。” 　　“什么暴殄天物！狗屁不通！”泷祝绝口否认：“他是我龙族的人，就该学我族功法，非弄什么符箓，那是人族的玩意，岂能同道？多此一举！” 　　他是油盐不进，古板固执分外棘手，只能慢慢来。 　　玄溪叹了口气，又道：“话虽如此，若是他学不好倒也罢了，可风儿我族的功法也从来没落下过，进步神速，多学一点将来便多一条出路，再说他喜欢，你又何苦拦他？” 　　“未免太苛刻了些。” 　　“我苛刻？”泷祝驳斥：“这世上之事是喜欢便能如何的么？什么能喜欢，什么不能喜欢还需要我教他？” 　　“再说，要不是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倾囊相授，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他是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岂会害他？” 　　“今日我就明确的告诉你，学这个绝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一句不和就着了，玄溪也跟他说不来。 　　也是那一瞬间，泷祝严声厉色，一把挥开了风清野的手，很快，那本书被他一掌拍得粉碎，白花花的碎成了无数片落到他身边，连同上面这么多年的辛苦钻研、术法笔记，全都化成了残渣。 　　一夕之间，风清野捧着那些残页枯坐原地，眸光暗淡，心如刀绞。 　　撕完了书，泷祝再次问他：“你可知悔？” 　　风清野这回只是木讷的恭顺伏身，额头碰地深阖双眸，声音极淡又平静：“儿子悔矣。” 　　自那次之后他果真再也没有搜寻过符箓书来看，连偷看也没有过，他还是父亲的好儿子，龙族的后人，只是他还是忘不掉那些令他痴迷的符文，空闲之余时常回想，却再也没沾过。 　　直到他的二伯听闻此事找到他，便给他上药边同他说话。 　　“你父亲那个人就是如此，脾性不好，他此次大动肝火你该告诉你大伯拿他，再不济也要找我才是，何必自己受苦。” 　　风清野趴在床上，皮肉之痛远没有心痛。 　　“二伯和龙族对我寄予厚望，父亲这般对我我并无怨言，或许是我不明事理，愧对这么多年的教导，难偿父亲的养育之恩。” 　　棍棒下跪过的孩子总是让人垂怜，他也不例外。 　　寻齐叹了口气，道：“当初让你接触符箓之术我和你大伯也是点过头的，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风儿优异不全是因为我们这些长老，是因为风儿本就优异，万不可自怨自艾坏了心性，明白么？” 　　“我知道。” 　　顿了一会，寻齐再度开口：“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符箓之术当真就此放弃？” 　　风清野没有直面回答，只说了句：“父亲不让。” 　　纵使天生灵体，纵使他喜欢符箓，可这些话他从来不敢跟父亲说，只敢偷偷的看，偷偷的学，因为那些在他眼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是会被耻笑的。 　　想到这里，寻齐打断他：“无碍，你且捡你喜欢的练，我同你大伯说说他，你这段时间就跟着你四叔算了，他看的书多，符箓上面的他还能帮上你。” 　　“你也安全些，离你那个疯鬼老爹远些。” 　　哪有这么打自己亲生孩子的，说他疯都是抬举他。 　　再后来龙族终于安生了一段时间，直到月式微的降生，这种平衡再次被打破，风清野更是为符箓之术被自己的亲爹砍伤了手。 290 ☪ 知悔 　　◎来晚了来晚了啊啊啊◎ 　　龙族传出又要诞生一位幼子的时候风清野正好及冠, 二十岁，过去的三十年并没有在他脸上掀出一丝一毫的波澜，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只是眼底多了一丝沉静含蓄。 　　“你走神了。”玄溪覆掌挡去火符，开口点他：“从前陪你练符时从未有过。” 　　风清野于空中落下, 指尖捏着火符纸，下一瞬那纸便在他指尖化成了灰烬, 金瞳曜日。 　　他没答话，玄溪也收了法术走上前：“你父亲本就不喜欢你修习符箓之术, 近些年好容易愿意松点口, 他性情多变, 你该抓紧些。” 　　风清野没怎么听进去, 只是抬眼看他：“近日族人似乎都很忙碌，皆说族中要诞下贵子，是不是真的？。” 　　玄溪很快反应, 温声扫去了他肩头零落的灰烬：“你从哪里听来的？” 　　“就在今早，族中似乎都在议论此事。”风清野颔首：“我听了一嘴。” 　　玄溪并没有直言，只是试探似的开口：“自你出世, 龙族已经很多年没有再传出过贵子将要诞生的消息。” 　　他的目光忽而深沉起来：“风儿，如若真有这么一个孩子，你……” 　　“听说是大伯的孩子。”风清野忽而打断他：“是真的么？四叔。” 　　有贵子诞生的事情也不过是昨日传出来的，族中大多人都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却不知道是五位长老中谁的孩子，仅一夜之间风清野就都知晓了，还丝毫不差。 　　他天生灵体, 此事注定瞒不过他。 　　玄溪叹了口气, 再次开口：“是真的。” 　　“你大伯平日忙, 你其他叔伯本没指望他能分出精力培养子嗣，他这个孩子来的并不容易。” 　　“这事的具体事宜目前也只有几位长老知道，平日力求你能专心修炼，故而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他说了许多，比平时的话多多了，风清野敏锐的意识到不对：“以往幼龙出世都是族□□庆的好事，为何这次叔伯似有隐瞒之意？四叔，是不是龙蛋有意外状况？” 　　此子心思细腻，自小聪慧，什么都瞒不住他。玄溪这才吐出实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孩子蜷在壳中，似乎并不愿意出来。” 　　“她原本一月前就该出世的，硬生生拖了这许久，你叔伯担心出变数，所以有所隐瞒，近些天那颗蛋又动了动，像是要出来，可两天过去依旧没破壳。” 　　“你大伯为此守了两天，面容都憔悴了许多。” 　　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在龙族出现过，孵化的幼龙不愿意出壳，时间若是久了只怕不好。 　　奈何龙蛋外面附着坚硬鳞甲，无法从外部破开，只能凭借幼龙自己的力气顶出裂缝钻出来，这个过程谁都没法相助。 　　一时之间，事情有些棘手。 　　风清野不觉蹙眉，没料到事情竟是这样。 　　“你大伯什么方法都试过了，那孩子健康得很，就是不愿意顶壳出来，性子倔得出奇，同你大伯一模一样。” 　　玄溪说这话的时候直摇头，颇有些无奈，风清野闻言不觉抿唇，垂下眸子：“大伯如此威严的一个人，不该束手无策才是。” 　　若是当初换做他这般缩在壳中不出来，那他爹泷祝指不定会怎样大发雷霆，非将他的胆吓破不可。 　　想到此处，风清野自嘲似的抿出笑意：“看来我以后恐怕要多一个调皮捣蛋的幼弟了。” 　　“幼弟？”玄溪扫他：“你听谁说的？” 　　风清野倏而掀眸，有些疑惑：“不是四叔你承认的么？” 　　“我何时承认？”玄溪蓦然反应过来：“你大伯的是个女儿，没有调皮捣蛋的幼弟，只有一个倔似驴的妹妹。” 　　风清野金瞳明亮，眼底闪过一丝惊异：“果真？” 　　“自然为真，不然你以为你大伯为何束手无策？”玄溪打趣：“你是没瞧见你大伯守着那颗蛋时的样子，话都不敢往重了说，就差跪下来求她出来了。” 　　知道是个女儿时高兴的没边，玄溪真怕他一挥袖说出一句“大赦天下”，连苍墨都看不过去，连连叹“大哥这不值钱的样子，真是有损威严”。 　　不过话虽如此，可他们无不高兴，多少年了，他们五位长老终于又迎来了一个子嗣。 　　玄溪本以为自己的感受风清野能够感同身受，不曾想他却刹然转了性子，眼底熠熠生辉：“龙族女儿从来少，别说大伯，换我也愿意跪，捧在手心里惯着，宠着。” 　　一说是妹妹，风清野转身便要走。 　　“你做什么去？”玄溪拦他，他却粲然一笑：“自然是去看我那倔似驴的妹妹。” 　　这么多年，很少见他因为符箓之外的事笑得这么开心过。 　　玄溪不再问，只是看着远去的背影，慨叹：“大哥一个，风儿一个，都是这般的不值钱的样子。” 　　…… 　　风清野当即便赶到了龙穴内，彼时其余几位长老已经围在了那里，其中也包括他爹泷祝。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还是直接取蛮力劈开算了。” 　　说话的是泷祝：“都月余了，这小丫头身强体壮的不出来，明显就是耍我们，颇没规矩，日后需得好好管教才是。” 　　人都还没破壳，就已经说到了管教二字，换了谁也不愿意出来。 　　“不可，万万不可。”盘祸当即拒绝：“这是个女娃娃，或许胆子小些，若是再将她吓着就不好了，还是要稳妥着来。” 　　五长老苍墨也附和：“可别听三哥的，下手没轻重怪吓人，这小丫头说不定就是怕你才迟迟不敢出来，要我说，三哥你走远些说不定可行。” 　　这是调侃，泷祝头一扭嗤了一声：“那你说该怎么办？你要能将这小丫头揪出来我才服你。” 　　苍墨摸摸鼻子推辞：“大哥都请不出来，我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 　　百般尝试，几个大男人拿这个蛋毫无办法，风清野看了一会徐徐走了进去。 　　他大伯盘祸一眼就看见了他，连忙招手：“风儿来得正好，你年轻，正好看看你这妹妹究竟为何不愿出来？我们几个算是没辙了。” 　　泷祝看见他，知道他刚练完符箓过来，顿时多了不满：“他只是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法子，叫他还不如让我动手破壳。” 　　风清野抿唇垂下眸子，恭顺先拜：“儿子见过父亲。” 　　“见过大伯、二伯、五叔。” 　　他越是恭顺泷祝就越生气，没来由的就是顺不下心里那口气，冷哼着别过脸去。 　　父子不和，在他们之间仿佛是常态一般，风清野垂着头，腰弓得深深的，父亲不发话他不敢起身，就像从前一样，他怕极了他。 　　直到他二伯一把将他推上前，道：“行了，都是自家人，你大伯让你试试你便试试。” 　　众人围着一颗蛋，风清野低眉在人群中想看一眼他父亲，不过一瞬之间，却再也没找到那个身影。 　　他走了，一声不吭，对他这个亲生儿子丝毫不待见，更没有温情，凉薄得像一个陌生人。 　　风清野忽的很难过，调整一番后才循循掀眸看向石台上的那枚蛋。 　　在众多龙蛋之中这颗蛋算不上多大，但他双手抚上的时候也照样无法正常托举，只是察觉到蛋壳之中有东西在动，有心跳，而且很健康。 　　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隐隐的有低吼警告声。 　　风清野旋即收回手，嘴角不自觉的浮起笑意，微躬身子眸光温和：“他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蛋内忽而传出鞭打声，风清野笑意深了：“这声音吓不到我，倒是你，呆在里面这么久不饿么？” 　　这句过后蛋里没再传出别的声音，反而变得安静起来。 　　接下来不论他说什么蛋内都没反应，唯有风清野不厌其烦，丝毫不觉得挫败，反而耐着性子对着那颗蛋说了将近半个小时。 　　“我知道你能听得懂我说话，若是因为别的事而生气，我向你道歉，但我想见见你，并无恶意。” 　　“这里的所有人都想见见你，不必害怕，我会保护你。” 　　好说歹说了许久，龙蛋顶部终于被顶开了一个孔洞，随后一只幼粉的小爪子从里面伸了出来，利爪将四周的壳勾碎，孔洞不断扩大，直到将近拳头那么宽，一条通体纯白的幼龙终于从蛋中缓缓爬了出来。 　　身子攀附在蛋壳上，只有一条手臂那么长，头上未长龙角的地方只有两点芝麻大的嫩粉色，龙首昂扬，徐徐睁开了那双深邃静谧的眸子。 　　那是二人第一次照面，少年温和，若水茗心，晔晔君子。 　　他对他这个妹妹十分疼爱，虽然随着越长大性子越发冷淡了些，但他并不以为然，只会温和的笑，说：“女孩子总要有些脾性才不容易受人欺负，小妹这性子，我瞧着，颇好。” 　　龙族之中，风清野和族长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月式微身上，原本只想她快快乐乐的就好，龙族一切事宜全然不需要她操心，但偏偏事与愿违，短短百年之间，月式微进步神速，日进千里，不过几百年便化了形。 　　几百年赶上了别人千年的目标，比她哥哥用时还短，一时之间，举族皆惊。 　　她得此成就，风清野打心眼里高兴，符箓之术练得更加勤奋刻苦。 　　有人高兴，自有人不高兴，月式微在龙族术法上的颇高天赋惹得泷祝频频悬心，看自家醉心符箓的儿子日渐不是滋味，每每见他拿着黄符纸便无故的涌上一团火，轻则夺去撕毁，重则打骂罚跪。 　　有时一跪就是一整天，他火气来了谁也管不了，大伯和二伯平日事情稍忙一点便没人能救得了他。 　　风清野自小怕他，一直都觉得他父亲跟他不亲，甚至毫无亲情，对他从来都是大呼小叫，重声呵斥，好似在他眼里自己做什么都不对，无论多好都激荡不了那本就单薄的亲情。 　　父亲不喜他，风清野很早就意识到这件事，一度认为归因于自己不够优异，不能让他满意，甚至让他脸上无光。 　　也因此，风清野面对他时骨子里便生出一种恐惧和难以抹除的自卑底色。 　　他父亲对他近乎病态的苛刻时常让他喘不过气，出现在耳边最常见的两个字也从“孽障”变成了“逆子”。 　　演变在两人之间的撕符纸、责罚逐渐变得没那么罕见，有时泷祝光是看见他那双金黄色的瞳孔都会嫌恶无比。 　　父子二人走到这一步，风清野下意识的也不再去看他，父亲二字成为了压在他心上的一座大山，一方不可触摸的佛台，他能做的只是远远瞻仰，长跪不起。 　　这样的日子风清野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好时坏，以致后来他父亲完全不能在他身上看见符纸这类东西，否则就是勃然大怒，绝不姑息。 　　时间久了，风清野也真的想问问他，将这么多年的困惑不解一次宣泄出来，也想为自己真正争取一回。 　　所以生辰那日，他第一次主动开了口，换来的却是他的雷霆之怒。 　　“逆子。”他骂他。 　　风清野熟稔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弓着腰，伏着身子，头压得低低的，再次开口：“父亲，孩儿真的喜欢符箓之术，看在这么多年的成效上，求父亲成全。” 　　“成效？”泷祝垂眸凝他：“你能有什么成效。” 　　风清野随即抬眸：“回父亲，儿子如今已经可以自己研究符文，大伯说当今世上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只要潜心修习将来定能有所作为。” 　　“现如今正值关键时刻，求父亲成全。” 　　泷祝沉眸看他，一言不发。 　　风清野眼中闪过希冀：“父亲若是不信，我这就……” 　　他抬手的刹那，被一个巴掌猛地打断，掌掴声回荡，风清野被这一下打的耳鸣，耳孔中淌出鲜血。 　　“这一掌打你不知悔改。”泷祝怒色渐起：“你所谓的成效可比得上你妹妹一丝一毫？凭什么她能沉心修炼，而你却非要揪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屡次触我霉头？” 　　风清野错愕，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天生灵体，若是潜心修炼我族功法何以见得会比你妹妹差？可你屡教不改，丢尽了我这个爹的脸面，你还要我成全，我看你是胆大包天！” 　　风清野伏低身子，不敢抬头：“儿子知错，可是父亲，儿子是真的喜欢符箓之术，儿子不会丢了龙族功法的，哪怕让儿子当一个嗜好学也好，绝对不会耽误修行。” 　　“求父亲成全。” 　　“逆子！” 　　他屡次哀求，但那人始终未松口，甚至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身上的刀斧。 　　“你要学！我今日自当废了你这只手，看你日后如何画符！” 　　许是真的气急，那一板斧使了十足的力气，劈下来的一瞬间风清野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到一滩血迹缓缓从断处淌了出来。 　　他的拇指顷刻间与手掌分离，只连着一点皮。 　　愣神之后，撕裂之痛瞬间炸开，整个手掌都在抖。 　　“爹……爹爹、我的手……” 　　泷祝也是在那一刻彻底从愤怒中清醒过来，看着几乎断成两截的手也恍惚过一瞬，却还是不愿意给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沉着脸：“这是你该得的，不知悔改的东西！” 　　他没再问那句“你可知悔？”，随即丢下他自己反省便大步离开。 　　泷祝没问，风清野却从此像变了一个人，再也没将伤手露于人前。 　　彼此相见，他还是会唤一声父亲，只是再也没有过下文。 　　泷祝看着这个儿子擦肩而过的刹那，想起那只手，心中总会泛起一阵悔意。 　　他的儿子再也没沾染过符箓之术，也达到了他所期望的，潜心修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再看他的时候，总油然而生一种少年迟暮之感。 　　那一年他分明也没多大，依然年少。 　　泷祝对其有些愧意，但那时候他毕竟是父亲，是长辈，总觉得时间长久，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苦心，从而和解，父子天伦。 　　只可惜，唯独那一次他失算了。 　　没多久，龙族便遭了祸事，他唯一的儿子折在了那场屠杀里，再也没能起来。 　　临死也不肯再唤他一声父亲。 　　【📢作者有话说】 　　更新迟到了啊啊啊啊啊，本来十二点前就要更的，但我想多写一点就拖到了现在，下一章回到现在时间线。 291 ☪ 不认 　　◎短小待补◎ 　　一千年前的风清野是否真的悔过泷祝并不清楚, 但千年后再见到他，眼底却是早已没了当年的锋芒，反而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孩子凝眸良久, 不愿相信。 　　许是从前便对他严苛至极，泷祝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唤不出一句正常的、合乎父子之情的称呼, 哪怕看到他想逃离，自己挽留的方式也只有一句脱口而出的“孽障！” 　　毫无意识的, 一着急此话便张口就来，但不知为什么, 他很想留下他, 想再看看风清野的样子。 　　太久了, 久到他都快忘记曾经的茕茕少年是何模样了, 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骂他“孽障”，风清野又像从前那般再次跪倒在他面前，头垂得低低的, 对他这个父亲永远都是恭敬顺从。 　　若是往日，泷祝定然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此刻他迫切的想看看他的脸, 将记忆中揣摩过千万遍的轮廓具象。 　　饶是如此，话到嘴边他还是下意识将那句“风儿”咽了回去，之前从没这么唤过，可能是愧疚心作祟, 又或许是喊惯了“孽障”，这句稍显亲近的称呼他却怎么也喊不出口，甚至觉得拗口无比。 　　纠结了很久, 泷祝看着跪倒在地的风清野还是沉了口气：“你二伯唤你, 还不快过来！” 　　他少有的没再带上“孽障”、“滚”这等字眼, 语气较之从前温和太多，面色也没再绷着，可风清野也看不到了，更不能对他说出的话有所反应。 　　被莫名吓了一通，风清野有些诧异自己的反应，回过神来倏地挺直了背：“我不过去。” 　　“我不认识你们。” 　　他脑中对这几个人一片空白，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那段被剁手的经历，可偏偏那时他伏得太低，根本不记得那人的脸。 　　龙族几位长老并不愿意放弃，仍旧纠缠，要与他相认。 　　“够了。”风清野重新恢复镇定，指尖忽然燃起了符文：“我不认识你们，也从来没有过叔伯，我只有主人。” 　　“你们从方才开始就很奇怪，想乱我心智，我是不会上当的。” 　　他绝口不认，忤逆长辈，泷祝本就有些不满，如今又看见他手上捏的符纸顿时阴了脸：“逆子，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难不成还为千年前那些小事心中不忿？不认我这个亲爹，甚至几位叔伯也是不敬，他们从前可是对你极好的，忘恩负义的东西！” 　　这是训斥，他却收敛了些脾气，没那般雷霆之怒。 　　风清野早已起身，一阵风来，符纸再次燃起烈火，伴随着雷电不断蓄力，一字一句：“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们，不知何为忘恩负义，更没有父亲。” 　　“我只有主人，他是妖盟盟主，是你们非要跑到此处沾惹是非，还要毁掉妖盟，你们才是忘恩负义！” 　　他全然变了样子，对泷祝不温不火的呵斥也只是蹙眉。 　　“孽障！”泷祝大怒，不由分说的冲上前去拿人。 　　风清野猝而闪身，眼前的那块白布却被他摘了下来。 　　“你给我好好看看！我是谁！我是不是你爹！” 　　泷祝气急，再抬眼的刹那却愣了神。 　　风清野下意识挡眼，并不愿让人看，可那一瞬间，该看到的还是都看到了。 　　“你、你的眼睛怎么……” 　　泷祝不敢相信，诧异，愕然。 　　他自己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他儿子他是知道的，自小生的俊秀非常，同他四叔一样都是惹眼的类型，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照人，如骄阳一般有着勃勃生机。 　　可现在，那双眼睛蒙上了雾，原来的金色瞳孔也结成了一层灰蒙蒙的翳，浑浊难看，像沾了泥水一般。 　　没等他反应过来，风清野闭上了眼睛，他整日戴着白布，这双眼睛他早就用不着了，偶尔感知灵力才用上一会。 　　白布摘了对他并无太大影响，只是不想因为这双眼睛吓到别人。 　　“你的眼睛怎么变得如此模样？”泷祝不忍。 　　风清野阖紧眸子，手中催动着符文：“它们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至于从前是什么模样，我也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泷祝再次冲了上来，只身越过雷火。 　　有生之年，他从未接触过符文，更不知道符文的雷火灼在身上是如此的痛。 　　他说：“不论你记不记得，跟我回去！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风清野毫无波动的躲开了他，还是那句话：“我不认识你。” 　　“我没有父亲。” 　　许是触到了什么，他有些恼了，泷祝全然未觉他挥来的一掌下了死手，蓄满的雷电从指缝中迸射出来。 　　霎时间紫光蔓延了整个土木围筑的场内，泷祝离他最近，浑身麻痹受了不少伤，手上还攥着扯下来的白布条，沉着脸看向风清野。 　　“孽障，你这是弑父！” 　　“我没有父亲。”风清野眉头紧蹙，似恼似怒，捏着符纸却又分外平静：“那人曾砍下我的手指，逼我放弃我最喜欢的东西，这样的人，真的会是我的父亲么？” 　　虎毒尚且不食子，脑中始终盘桓的那一幕他宁愿相信是假的，宁愿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过生父。 　　…… 　　叶挽卿被月式微放在了一处林中，不管她身处何处都能一眼瞥见的地方。 　　月式微和几位长老那里各有状况，几乎被缠得脱不开身，叶挽卿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正不知如何是好却有人比枫霆先找到了她。 　　树梢枝头，倏地落下几片叶子。 　　有东西很快的掠过，叶挽卿瞬间察觉，掀眸看去却正好对上一双深碧眸子。 　　“赤棠？” 　　对方正蹲在枝杈上垂眸看她。 　　“妖盟塌得厉害，我还以为你被压在里面出不来了，本想去寻你。” 　　赤棠拍了拍身上落的灰，道：“我被那个人关在了地牢里，本来是出不来，谁知外面忽然巨响，那个穿黄衣服的怪人竟直接将我放了出来，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神经兮兮的。” 　　“要不是我跑得快，不然只怕还真要被压在里面。” 　　赤棠不自觉看向废墟一般的妖盟，有些惊讶：“我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出来成这个鬼样子了，究竟发生什么了这是？” 　　“月式微呢？” 　　她隐隐猜到，叶挽卿旋即指了指灵台处：“她上去有一会了，现下妖盟的人都在寻我，我不能现身，或许你能方便去看上一眼，我只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赤棠抿唇一笑，嘲她：“她之前都这般对你了你还喜欢她？你还真是没救了。” 　　嘲弄归嘲弄，她又开口：“帮你看看可以，你看到那个人没有？我好不容易出来，这次定要杀他偿命。” 　　除了救人她还是来报仇的。 　　叶挽卿坦言：“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 　　“他要利用我的性命辖制月式微和龙族，换你活着。” 　　“我绝不能再落到他手上。” 292 ☪ 龙鳞 　　◎来晚了来晚了啊啊啊啊啊◎ 　　叶挽卿无法单对妖盟长老, 修为差距太大，若是硬碰硬她倒是能够防住一二，奈何那只狐狸自从那次之后再也没对她下过重手, 只是一门心思的想抓她，狡猾至极。 　　她神色忧愁, 心里有事都写在脸上，赤棠不以为意, 只说：“得了吧，当初你们之间藕断丝连的时候我便料到她会再来找你。”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成为她的软肋。” 　　赤棠看他的眼神变得莫名：“她那么强那么冷的一个人, 看起来无情无欲的, 真的会爱人么？叶挽卿, 我有时候倒真有些担心你。” 　　她性子纯良无害，身上有着和妖界中人全然不同的气质，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和填不满的欲望, 像是清水里侵染的一块白璧。 　　叶挽卿对上那双眸子，应道：“你同她接触的太少，自然会这么想。” 　　“真的是我接触太少么。”赤棠不太理解：“据我所知, 人族口中的爱都是有迹可循的，或因美貌或因家世，再不济也是因为志趣相投，性子合适, 你跟月式微……” 　　她是真找不出一点。 　　“月式微的身份在妖界十分尴尬，退一万步讲是自身难保，至于你, 平平无奇, 要家世有美貌, 要修为有美貌，奇的是月式微也不是那般好美色的人，她凭什么喜欢你？” 　　“叶挽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想这么多做什么。”叶挽卿蹙了眉头：“这世上也不是什么都能找到一个理由，更不是任何事都能有结果，若是人人都想那么多，都在权衡，那还剩得下好么。” 　　“倒是你，干嘛总打听这些事，倒像是挑拨离间似的。” 　　赤棠呵笑一声：“我才没兴趣挑拨离间，只是忍不住提醒你几句，怕你没几个心眼失身又失心。” 　　“你这样的放在妖界，是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的。” 　　她才不信什么无缘无故的好人一说，她师父枫霆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收留她、养育她，结果真相却是刀锋带血，待在她身边也不过是出于杀她父母的愧疚，是赎罪罢了。 　　叶挽卿闻声摇头：“我相信月式微，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都说当局者迷，赤棠也不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但愿如此。” 　　某一瞬间赤棠也恍然，许是她在妖界混迹久了，尤其是自己身上出了这样的事，对别人更多了几分戒备，甚至有点杯弓蛇影的意思。 　　想到这里，赤棠又不自觉扫了眼叶挽卿，道：“或许是我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有冒犯还是希望你别太介意。” 　　叶挽卿没料到她还会道歉。 　　“我不介意。” 　　她笑，赤棠无奈慨叹：“我是没辙了，但愿月式微真能护得了你，不叫你在此乱世里玉减香消。” 　　叶挽卿掀眸，只见赤棠不知何时坐了下来，倚靠着身子，一条腿搭在枝头，垂眸对上她。 　　“你不是要报仇么？”她问。 　　赤棠百无聊赖的半阖眸子，答：“你不是说他会来找你么，我干嘛还要走，自然是守株待兔，顺便看着你。” 　　“毕竟我们可是共过生死的朋友。” 　　叶挽卿抿唇：“你不是说可以上灵台的么？” 　　赤棠眸子倏而掀起一点缝瞥她，下一瞬又阖实了：“我忽然又不想去了。” 　　“你、” 　　叶挽卿作罢：“你这未免变得有些快。” 　　赤棠毫不在意，反而挪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我虽然认你这个朋友，但我可是狐狸，狡猾善变是我秉性如此。” 　　“再说，你是不是太小瞧月式微了，一对一的状况下有几个能是她的对手，她讨不到便宜，别人也休想全身而退，在实力这点上，你还是可以完全信她的。” 　　“只要你没被抓，她就没有软肋。” 　　没来由的，赤棠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蹙了眉：“不对啊，妖盟之前不是跟仙门打得正酣么？怎么又扯到月式微身上了？” 　　被关的太久了，她都忘了这茬。 　　叶挽卿神色随之沉了沉，道：“方才为了救人，他当着妖盟所有人的面现了原形，也是因此，妖盟才会塌的塌，倒的倒。” 　　“龙族如今更是命悬一线，举步维艰。” 　　赤棠也没想到她会干出这样的事，有些诧异：“她怎会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这不像她。” 　　实在不像她那个性子会干出来的事。 　　赤棠没多想，风似的刮到了身边：“她明明已经救了你了，干嘛还留在这是非之地，甚至同妖盟的人打了起来，如今身份暴露，妖盟的人岂会放过她。” 　　“玉娘的下场她又不是没见过，何至于如此？” 　　“你们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她问，叶挽卿也无可隐瞒，徐徐掀眸：“月式微她……想要妖典。” 　　具体的是为什么叶挽卿并不知道，只是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得出的这个答案。 　　赤棠少有的严肃起来：“若是妖盟不知道她的身份倒还好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妖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杀掉她的，弄不好还会斩草除根，进而灭掉整个龙族。” 　　一听这话，叶挽卿顿时惶然无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妖盟想要的不是龙珠么？” 　　玉娘是这样，含宵也是这样，都是因为龙珠。 　　赤棠摇头：“龙珠只是一方面，龙族之所以沦落到这般田地还是因为千年前的事，以致全族上下被打上了余孽的标签，遭妖盟清剿，几乎灭族。” 　　“你知道？” 　　她还是摇头：“我也不大清楚，知道那件事真实情况的在这一千年内都相继死去了，妖界之中除了妖盟再没人知道内情，只是口口相传说是龙族背叛妖盟，也有说是龙族利欲熏心不满屈居人下的。” 　　“总之各种各样的传言都有，流传最广的便是背叛一说，说龙族背叛妖盟，背叛妖典，大逆不道才遭灭杀。” 　　“反正从那时候起，妖盟和龙族就是血海深仇了，此番闹剧最终以龙族血的代价草草结束，从此龙族匿迹，妖界之中再也没了这个身影。” 　　“再提起他们，也以余孽相称。” 　　“妖盟更是放过话，凡是龙族谁都有资格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叶挽卿从不知道这些，只言片语，月式微的境况有多危险得以想见。 　　“这还不是最遭的，妖盟有龙族现世的消息只怕早已传遍，不知道有多少妖都在往这边赶，想分一杯羹。” 　　那场面光想想都汗流浃背，脊背发寒，赤棠眉头愈深：“月式微不可能不知道这些，都到这时候了，她到底还在坚持什么？！怕不是受什么刺激，脑子坏了吧！” 　　叶挽卿大气不敢出，不敢想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目光下意识看向灵台方向。 　　“罢了。”赤棠心一横：“你还是呆在这里别动，我去找找她，我可不想陪她死在这。” 　　她刚要走，好死不死的，一股熟悉的气息飘然而至，是枫霆。 　　…… 　　月式微被妖盟盟主拖住脚，他缠得紧，怎么甩也甩不掉，一身炽火又无法近身，烤得人灵识震荡，痛苦至极。 　　二人仅斡旋了一刻钟，月式微身上就有几处衣料被烧穿了，巴掌大的窟窿焦黑，还透着诡异的红光，要不是她鳞甲附着寒气早就引火烧身了。 　　“妖盟没有父债子偿的规矩，毕竟那只是你爹犯的错，无关乎其他人，只要你愿意，龙族随时可以回来。” 　　他想拉拢，又要杀她，月式微寒眸沉星，根本不吃这套。 　　“龙族日薄虞渊，早已没了往日光彩，这一切都是拜妖盟所赐，凭你一句话就想将这血海深仇一笔勾销，你不觉得可笑么？” 　　那人不以为然，道：“龙族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换做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你要是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道歉，如何？” 　　他沉着眸，暗红的瞳孔倒映出来的却是如此高傲，目中无人，仿佛所有事都能用一句所谓的道歉解决，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好似自己才是那个以德报怨的受害者。 　　月式微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恶的理所当然的人，霎时手中剑鸣阵阵。 　　“你闭嘴！”她寒声：“含宵尸骨无存，是你们逼死了她。”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在她脚底下酝酿出了一片火海，火舌攀上她的裙摆，烧上了腰间那枚护身符的穗子。 　　月式微震剑，剑身猝而翻涌出一股寒气，凛冽如霜，瞬间将那些攀上来的火苗掐灭在了脚底，此消彼长，发出“嘶嘶”声。 　　正待此时，身后忽而一阵雷响，月式微倏地回眸，看见龙族那几位长老从林中飞身出来，追逐而去的是一串紫电，光芒刺眼。 　　她恍然失神，也是这一瞬间那人突然偷袭至身前，带着刺眼的火光瞬间将她击出数米，打下灵台。 　　火烧到裙摆，也引着了她的平安符。 　　月式微浑身筋骨散了一般，意识恍惚轰然坠地，猛吐了一口鲜血，手上紧攥着平安符。 　　那是她仙考时她四叔亲自戴在她腰上的。 　　没等起身，灵台上的那个人已到了跟前。 　　他说：“月式微，你屡次触怒于我，好言相劝不知悔改，如此，便随你爹而去吧。” 　　“我妖盟得不到的人，只能死。” 　　说完月式微头顶便出现了一枚血印，红光滚烫，倾覆而下的瞬间，她破开的平安符忽然发出一阵刺眼白光。 　　明九卿站在山下，袖摆的储物鼎中猛然震荡，那把她师父留给她看顾的剑急速飞出，带着一阵金芒朝灵山上去。 　　月式微濒死一刻，手中的平安符褪尽，化作一块硬物。 　　没等她看清，一枚雪色的龙鳞赫然挡在她身前，烈光灼灼，与之同在的是那把无比眼熟的长剑。 　　是她爹的那把剑，替她挡下了全部的攻击，剑身的封印也因此撕裂，裂出金芒。 293 ☪ 混乱 　　◎来晚了来晚了啊啊啊啊◎ 　　剑芒耀眼, 剑气震荡，惊风千里。 　　月式微失神，目光落到那片龙鳞上, 白璧之质，却堪堪只有掌心大小。 　　像是某种契机一般, 那把剑飞来之后鳞片转而暗淡下来，十分灵性的回到了她手上, 不再是平安符，而是一片沉手的龙鳞。 　　极大的冲击将妖盟盟主弹开数米, 有那把剑挡着, 他的致命攻击才没来得及加诸于身, 而是尽数打在了剑刃上, 相碰的刹那锵然刺耳，金石之声激鸣回荡，不绝于耳。 　　月式微离得近, 这种巨大的法术对撞震耳欲聋，她更是为此耳鸣了好一阵，直到那白璧龙鳞落回掌心她才恍然回神。 　　下意识垂眸看去, 龙鳞渐渐凝出了一缕金丝，也是这时她才蓦然听见一道声音。 　　“吾儿式微……” 　　那声音念着，一遍遍的低吟着她的名字，直至最后, 那缕金丝从白鳞中落了下来，随着风飘然而至，落在她的眉间, 缱绻的扫过那双眉眼, 而后毫无预兆的消散在眼前。 　　“快走……” 　　话音刚落, 又是一声巨响，月式微掀眸去看，才发现几位龙族长老正朝着这边赶来，身后还跟着风清野，一道符文落下，阻拦去路。 　　那几位长老出手从来都是不含糊的，不知为何面对那个少年似乎总有些畏手畏脚，分寸尽失。 　　来不及想那么多，趁着妖盟那位还没反应过来，月式微迅速脱身，也往那边赶，那把剑紧跟在身后，犹如离弦之矢，速度极快，金芒如炬。 　　月式微引剑朝前，不过一瞬的功夫，一剑断开了符纸，龙族几位长老迅速反应，旋即撤到她身边。 　　“怎么回事？”她凝眉开口，目光却看向徐徐走来的风清野。 　　几人俱是沉脸，玄溪面上倒是没多大波动，先答了话：“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小事。” 　　倏地垂了眸子瞥见了她掌心握着的那片龙鳞：“倒是你，方才落下灵台险些将我们这些长老吓死。” 　　月式微不觉蹙眉：“四叔，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见不好忽悠，玄溪悄无声息的同其他几位通了声音：眼下事情棘手，风清野的事我看最好还是别告诉她为好，既然她忘了，那便忘了吧，二哥，你说呢？ 　　泷祝闻言变了脸色，阴沉得紧，刚想争辩几句就被寻齐按下了：四弟说的不无道理，若真让她知道了指不定会多出什么事，此事…还是先瞒着吧…… 　　几人草草通了口气，玄溪这才重新掀眸：“你爹爹从前在妖盟坐镇一方长老，这你是知道的，那个少年是我龙族故人，一时难以下手也是有的。” 　　月式微眸光渐冷：“什么故人？只要是妖盟的人合该死无葬身之地。” 　　哪怕那个人是风清野，立场不同，若是她早知道他是妖盟的人她绝不会屡次伸出援手救他，亦不会跟他有任何敌人之外的交情。 　　即使他曾经愿意用命为含宵照佛，换她生路，从前有多大义凛然舍己为人，此刻在她眼里就有多辛辣讽刺，兔死狐悲罢了。 　　含宵的死，是妖盟所有人一手促成的，就算他不是始作俑者也是帮凶，手上也沾着龙族的血。 　　族人接连死在眼前，明明差一点就能救到她了。 　　可怜她才十余岁，竟被摧折的全无生意，自戕的时候一心求死，落得个形神俱灭。 　　每每想起那张脸，月式微便喘不上气，心口憋的厉害，心魔缠身痛不欲生。 　　“妖盟杀我族亲，此恨亘古难消。” 　　说罢，月式微挥手引剑，一道剑光划过天穹，直直朝着风清野而去。 　　“不！不可！”泷祝忽而腾空而起，硬生生的拦在了剑前：“不能杀他！” 　　月式微滞了手：“三叔，你要拦我？” 　　泷祝急了眼：“二哥！人言长兄如父，你说什么我不敢有什么意见，但是你们今日好歹得给我劝住她！” 　　“我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再死一次！” 　　几人面面相觑，沉着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寻齐颤巍巍地扯住了她：“月儿，此次你务必听你三叔一回，不可妄下杀手，他……” 　　月式微冷脸，如霜如雪：“他是妖盟的人，如何杀不得？” 　　泷祝哑声，看她的眼神竟是那般愤恨。 　　她从没见过他三叔除了面子还在乎过其他东西，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这还是第一次。 　　她没停下手上引剑的动作，还没如何泷祝先骂了起来：“孽障！胆敢将剑对着长辈，还不快快收剑！” 　　月式微掀眸凝着他，指尖忽而调转了方向，剑刃随即绕开了他，泷祝大惊失色，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风清野。 　　他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去这一剑，泷祝飞身却是来不及，站在原地的风清野闻风而动，始知剑来，并指取符化作风火屏障阻隔。 　　玄溪也趁此背后施术撇开了飞剑，使其偏之毫厘。 　　人没事，泷祝回神，勃然大怒就要朝她动手，被拦了下来。 　　“我说了不可杀他，为何你还要下手！” 　　月式微眉头紧蹙，越来越看不懂他，语气依旧凛冽：“他是妖盟的人，为何杀不得？” 　　“三叔又为何非要袒护一个妖盟的帮凶？” 　　“你！”泷祝猝然挣脱，挥掌便要打她。 　　寻齐：“三弟！” 　　巴掌落下的一瞬猛然顿住。 　　“她是未来族长，收回去！” 　　他被寻齐喝住，原本要落在她脸上的巴掌停在了半空，泷祝的脸色更是愤恨不已，那一瞬间仿佛过了很久，他猛地揪住了月式微的衣衽，看她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很奇怪。 　　他指着风清野，眼中有泪，对她说：“你给我听好了，他不能杀，这是你欠他的，你永远都欠他！” 　　月式微并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知道风清野走近了些，好似凭着声音认出了她。 　　开口便是：“对不住。” 　　看着他没蒙白布的样子，不知为何，月式微恍惚，没等她反应，玄溪再次开口：“走吧，是时候离开这里了，趁现在，我来断后。” 　　月式微忽而一滞：“不对，少了一个人。” 　　她匆忙扫了一眼风清野又看向方才被拦住的妖盟盟主，心中不安。 　　“妖盟还有一位长老不见了，那只狐狸……” 　　思及此处她下意识地便看向叶挽卿的方向。 　　…… 　　赤棠与枫霆交恶，二人从这头打到那头，枫霆不愿伤她，故而处处退让想找机会将其困住，奈何他一身的本事对方尽知，一刻钟过去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不仅如此，那只蛇妖也被她掩护着，时不时局面变成二打一，他被缠的身心乏力。 　　打到一半赤棠被不远处的响动吸引了视线，只一眼，她看见了引剑而去的月式微，旋即回神，看向叶挽卿。 　　“月式微好像脱身了，你速速去找她，我稍后便到。” 　　“那你小心。”叶挽卿应了下来，飞身朝那处奔去。 　　枫霆见此顿时沉了脸，要去追又被她缠了下来，看着不断跑远的叶挽卿心急如焚。 　　“你糊涂！没有那只蛇妖妖盟不会放过你的！” 　　“我好不容易才从盟主那里为你求来一条生路，你、” 　　赤棠嗤他：“你做这些虚伪至极的事给谁看？杀我父母的时候可有想到过这些？屠九乌满宫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些？” 　　“只要你死，我的命又有什么所谓。” 　　枫霆凝着她，心有亏欠：“我那时候没得选，你和你父亲我只能救下一个，我自然选择你，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护你这些年，养在身边悉心教导……” 　　“你我是亲人，唯一的亲人，我岂会抛下你？” 　　“我知道你恨我，事情过去之后我自会将这条命给你，但那蛇妖不能放！有她你才能活下去，妖盟才不会天涯海角的追杀你。” 　　赤棠一生至此最厌烦的便是一命换一命，她娘亲是这样，后来她爹爹也是这样，到现在，同样的事情又落到自己身上。 　　“用朋友的命换自己苟活，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 　　“妖盟若是要追杀我便让他们追便是，看是我先死还是他们先死！” 　　枫霆哑然，神色倏而复杂，看着她久未答话，沉眸而叹：“棠儿，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妖盟不可能消失，妖盟盟主更是无人可以将其灭掉，你今日放走蛇妖，或许你这一辈子都会过着颠沛流离，四处逃亡躲藏的日子，我是你舅舅，岂能看你沦落至此？” 　　当年他要是有选择，他也不会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以致这一身都在赎罪，忏悔。 　　“我不在乎。”赤棠蹙眉：“爹爹死后，我早就是一个没家的人了，以后的生活也注定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跟逃亡有什么区别。” 　　“我根本不在乎。” 　　枫霆噎了噎，拿她毫无办法，不觉拧眉：“关乎性命，岂能一样？！” 　　“不管如何，那只蛇妖今日非死不可！”他下了决心，蓦然抽身追其而去。 　　不多时叶挽卿便迎面碰上了赶来的月式微，还有他身后的几位长老，以及紧随其后的风清野。 　　而她身后也是紧跟着枫霆和赤棠。 　　三伙人齐聚一起，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294 ☪ 带她走 　　◎已补2000◎ 　　在场九个人, 彼此相见的刹那便自动分成了两派，枫霆和风清野站在一处，局势瞬间变了。 　　风清野也察觉到了匆匆而来的另外两人, 她们站在对立面，一句话未说, 可他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是叶挽卿和那只狐狸。 　　察觉她们并无大碍, 方才开口：“枫霆长老，七对二, 主人呢？” 　　妖盟盟主要的是月式微, 如今月式微在这里, 却没见他追来。 　　枫霆没应声, 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那一头白发上，有些失神。 　　温声移开目光, 道：“我不知道，想是什么事耽误了。” 　　“盟主不在，你我行动还是照常, 绝不能让她们跑了。” 　　“好吧。”风清野应声掐咒，顿时金符绕指，万缕风来，带着原野如絮的蒲绒飞散飘零。 　　长风呼啸, 接连化作数道屏障将她们团团围住，原本倾泻的阳光也被层云笼罩，灵山巅上转而便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摸样, 阴湿沉闷, 叫人生寒。 　　“我将他们困住, 剩下的就看枫霆长老了。” 　　他不打算出手，也真的不想伤害叶挽卿和月式微，所以盟主来之前他只能做到这一步，再明显一点他主人那里便不好交代了。 　　枫霆扫了一眼赤棠，什么也顾不得，直朝着叶挽卿那边去。 　　他速度极快，行迹无规律可言，赤棠知晓他的意图，忙对月式微喊了声：“当心！” 　　话音刚落，那个身影已经闪到了身前，兀然抬手，一支玉烟杆赫然出现在眼前，直挺挺的就要刺进叶挽卿的眉心。 　　枫霆并没打算杀她，只是想将其敲晕，即将得手的一刹那，月式微那张脸蓦然出现在眼前，眉眼凌厉，寒如刀剑。 　　他恍惚，对方却一把扼住玉烟杆，待他回神另一掌已经迎面而上，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的下颌。 　　寸劲千钧，那一瞬间枫霆只觉自己的后槽牙都跟着碎裂开来，整个下颌顿时没了知觉，连同脑浆都险些给他拍匀了。 　　他全力抵御，对方却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掌下重新聚力，紧要关头，他猝而收手，倒执烟杆淬以全部修为，末端所指仍是叶挽卿。 　　“你要护她，我就敢以命相拼……” 　　“这蛇妖我今日非要带走不可！” 　　他动不了月式微，所有的矛头便指向了叶挽卿。 　　为了保住赤棠，他不可谓不尽心，甚至放手一搏，哪怕自己口吐鲜血，性命堪忧。 　　把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月式微来不及想那么多，霎时松开了那只拿着烟杆的手，将人撇开数米。 　　“疯子。” 　　枫霆顺利脱身，收了法术，口中血气翻涌。 　　方才落在下颌的那一掌此刻才开始发作，像是有把刀在口中乱绞一通，寒冷刺骨，鲜血淋漓。 　　他吐出一口鲜血，雪中带着几颗碎牙，抬眼看向月式微，眉头紧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不也是如此么？” 　　“我们所求不同，只希望你莫要怨我……” 　　月式微站在叶挽卿身前，看着那人总觉得他的眼神十分悲伤，尤其是此刻。 　　没等她说什么，那消失不久的妖盟盟主再次追了上来。 　　看着被人伤成这样的枫霆，他叹了口气：“不过一会不见，你竟被人打伤至此，让你拿个人弄得这般狼狈，有损我妖盟颜面。” 　　枫霆巍巍起身，擦去了嘴角的血，含着碎牙深躬：“身为妖盟长老有负所托，望盟主恕罪……” 　　那人摆手：“大敌当前，我自然不会怪你，若事后你仍然不能将人带来，那时我再与你清算，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选的。” 　　“可明白？” 　　“明白……” 　　“凭什么？”忽而一道女声。 　　那人徐徐转过头，垂眸看向说话的人，有些意外。 　　“他的命是我的，就算你是盟主又如何，我不怕你。”赤棠深眸，丝毫无惧。 　　那人凝眸：“枫霆，想必这便是那孩子？竟然跑出来了，我还以为早就死在妖盟了。” 　　此话一出枫霆登时变了脸色，面色凝重地瞟了眼她，忙斥了句：“你别找死！” 　　而后伏跪于地，态度谦卑汗流浃背：“盟主恕罪。” 　　“这孽障口无遮拦惯了，望盟主海涵，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枫霆的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那人见状缓缓开口：“你何必这么紧张，我只是问问罢了。” 　　“好歹是你妹妹的孩子，从前只觉得可能有几分像，如今一见竟连我也恍惚了，以为她还在世。” 　　“我算是知道你为何什么都舍得下了，换做是我，我也愿意奋不顾身的让她活下来。” 　　“你起来吧。” 　　枫霆惶然，应了声是却是难安。 　　那人见此，再次开口：“你放心，只要能带回我想要的，她的过错我既往不咎。” 　　枫霆深拜：“枫霆，谢过盟主。” 　　说罢，那人才徐徐落地，转向场中其他人，毫无意外地扫过那几位龙族长老的脸，最后停在了寻齐身上，像是唠家常一般：“这么多年没见，你竟还活着，寻齐，要不说你龙族命大呢。” 　　闻言，寻齐少有的变了神色，握紧了拳一言不发。 　　泷祝却没他那般沉得住气，当即便骂出了声：“卑鄙小人！你还有脸出来相见，合该跪着给我们请罪！” 　　那人却笑着沉了眸：“当年是你大哥犯错，将龙族牵连至此，现在反倒怪在我头上，你别忘了，当年可不止我妖盟要灭龙族，是所有的妖都想要你龙族的命。” 　　“难道你不该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么？” 　　“这么多年，龙族竟还是一点觉悟都没有。” 　　“你！” 　　泷祝无话可说，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当年的龙族确实一夕之间被所有妖所厌弃、憎恶，沦为众矢之的。 　　即使后来妖盟以极其卑劣手段毁了龙族，整个妖界也无人唾弃，反而对其交口称赞，视为楷模，英雄，甚至是正道之光。 　　何其讽刺。 　　想到过往惨烈，龙族没有人能笑着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更无法释然和解。 　　那人再次扫过众人，目光灼灼，不由抿出了笑意：“龙族离开妖盟后，这里已经很没这么热闹过了，更别说见到你们这些故人，老友。” 　　“我很高兴。” 　　他举止状态诡异得不像是来杀人的，反倒真有几分佳节团圆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更是和善非常，像极了一个如晔君子，可他越是如此，越叫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在这种吊诡氛围里，谁都没有先出手，怕有诈。 　　叶挽卿离他有些距离，看见这一幕不觉咽了口水：“他看起来…好怪…” 　　就像介于疯子与常人之间的某种状态，思绪跳跃，喜怒无常。 　　久居妖盟的枫霆也没见过他这般模样，风清野眼睛看不见，光听着他说的那些话也察觉怪异。 　　心中喃喃：“主人他……好像疯了。”高兴过头了吧…… 　　枫霆看不下去，试探似的喊了声“盟主……” 　　不想这一喊，那人的蓦然看了过来，目光徘徊两道之后忽而开口：“你还记得他吧？” 　　他朝着枫霆，却不知道问的是谁。 　　他从没这样子过，枫霆纠结着要不要答，不曾想他在此时徐徐转向了寻齐，腰间玉佩璁珑作响。 　　指着枫霆问他：“你还记得他吧？” 　　他笑意温和，却透着不对劲，更像是笑里藏刀。 　　枫霆冷汗涔涔。 　　寻齐顺着他指的看去，只瞥了一眼便如看见了秽物一般转过脸去：“我不认识。” 　　那人听见他的回答顿时笑了：“他从前与你大哥可是结拜兄弟，你日日跟在盘祸身边，怎会不认识？” 　　月式微第一次看见他二叔的脸上露出那样嫌恶的表情，道：“若真是结拜兄弟，兄长死的那一刻他该剔骨偿还。” 　　那人笑意不减，枫霆闻声也垂下眼去。 　　“罢了，你既那么恨他，我换个人便是。” 　　“风清野怎么样？”他转一圈，目光在几人脸上游走。 　　“枫霆不认识，风清野你们该是认识的，想必方才你们也打过照面了，再见面的感觉如何？” 　　泷祝没有寻齐那样的脾性，当即便黑了脸。 　　他不说话，那人也没纠缠，脸上笑意愈深：“今日妖盟热闹，先是仙门，然后又是你们，既然一起来了，那便一道留在这，反正都是故人。” 　　“如何？” 　　某一瞬间，他像是真的想留他们下来，但千年过去，沧海桑田，所有的一切又如何回得到过去。 　　月式微不想再听他废话，随即引剑。 　　长剑飞过去，那人抬手，被他指尖凝出的法印挡下。 　　“我是真心想要你们留下，就像从前那般。” 　　月式微只觉荒谬可笑：“让你的从前见鬼去！” 　　随着一声破天巨响，围困的屏障被炸开，几人迅速散开，意料之中的，那人毫发无伤，月式微趁此拉着叶挽卿往山下跑。 　　“他们、龙族长老怎么办？” 　　“来不及了。”月式微沉声：“你不能再呆在这里，我会将你送到山下明九卿手里，她会带你离开。” 　　叶挽卿旋即松开了手。 　　“这里险象环生，你又想独自留在这？就不能和我一起走么？” 　　月式微并未过多解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往外跑。 　　“没时间解释了，你先下山。” 　　叶挽卿没再挣扎，只是不解：“你为何非要拿妖典？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么？” 　　“有。”她斩钉截铁：“你先走，我会再去找你。” 　　叶挽卿明白自己在这里始终是威胁，沉了片刻，只问了句：“什么时候？” 　　月式微抿唇，看了眼阴沉的天，答：“黄昏之前。” 　　“如果没来呢？” 　　她没答。 　　快下到半山腰的时候，枫霆再次追来，设下幻象拦住去路，两人在在结界幻象之中兜兜转转了一盏茶的功夫，再次踏入时月式微兀然停住了脚，察觉不对。 　　“此地反常。” 　　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月式微掌中握剑，举千钧之力欲斩，眉心祥云金印忽而光辉夺目，转瞬之间幻象不攻自破。 　　二人刚走两步，枫霆再次现身，绕到身后用法术想锁住她，被月式微引剑挥开。 　　“你们走不出灵山，还是束手就擒的好。” 　　狐族之术缠人得很，根本甩不掉，月式微对此也是身心疲惫，道：“你们想要的不就是我么？与她无关，放她走。” 　　枫霆沉眸：“有了她就有你，若是放走了她，即使你落到我手里，赤棠也难有生路，她和赤棠擅闯妖盟，定然有一个要付出代价，这个人绝不能是棠儿！” 　　“你自己保不住赤棠，就想用别人替她抵命。”月式微寒着眸子，愠色如许：“你这是想让她死！” 　　枫霆沉着脸，眉宇紧蹙：“只要棠儿能活下来，别说是她的命，就是我的命也在所不惜！”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像是激了他的性子，怒不可遏，四周猛然卷起一阵风，连带着画面开始消解，周边草木仿佛融化了一般淌下来，一时间树不成树花不成花。 　　眼中的画面变得混乱不堪，仿佛有种魔力一般能够顷刻间麻痹人的意识，叫人疲软无力。 　　月式微定神，虽然听说过狐族有这种似幻似真的功法但她也是第一次亲身体验，抽丝剥茧一般抽离人的意识，使人涣散陷入混沌。 　　她身上有金身护体，眉间的祥云印也是神物，自然不易被侵扰，但叶挽卿就没那般好运了，回头看时就已经是双眸失焦，意识不清了。 　　月式微一连唤了她几声都没有任何反应，唯有那只手还紧紧牵着她。 　　枫霆追的紧，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月儿！” 　　忽然一道声音，月式微掀眸看去，却见她二叔和三叔也赶了过来，迎面碰上枫霆，陷入交恶。 　　“发什么愣？还不快走！你四叔五叔撑不了多久，再等下去群妖毕至，到时万劫不复，龙族便再无转机！” 　　月式微敛眉，神情不明，忽而拦腰抱起了叶挽卿，道：“二位叔叔且帮我拖上一拖，我将她送到山脚便会回来。” 　　泷祝盛怒：“还回来作甚！妖盟想要她，你直接将她丢在这里就好，你还要护她到几时！？” 　　“妖盟利用的就是你那不值钱的情爱善心，你看不明白么？只要你放下她他们便抓不到你，没有你，便不会危及龙族，所有的一切迎刃而解。” 　　“快！你休要再执迷不悟！” 　　“不。”月式微蓦然垂眸：“叶挽卿不能死。” 　　话音刚落，一把半人高的板斧猝然飞至身前，拦住去路。 　　“你今天带她走就试试！”泷祝全然不顾态度，斥声喝她：“全族性命皆系汝身，你个孽障却非要爱上一只身份低微的妖，你究竟将我们置于何地？将龙族置于何地？！” 　　不想到此刻，拦她的不是妖盟的人，是她血浓于水的叔叔。 　　寻齐没有修为，无法帮上泷祝一二，只是看着月式微抱着叶挽卿茫然无措。 　　凝眸良久，只说：“你若执意如此，便快些。” 　　“二哥！”泷祝难以分神，见他这么说简直比咽了只苍蝇还难受，往日的积怨也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不顾一切的催动法术一掌劈去。 　　“我让你救她！” 　　他下死手，对其咬牙切齿，难以平怨。 　　月式微也没料到他会这样做，命悬一线之际她二叔不知从哪捡了一把剑挡在他面前，瞬间被那一掌震出内伤，吐出血来。 　　泷祝刹然收手，压着火忙先扶住了人，却被他一掌甩开。 　　“竟对自己的亲侄下这样的死手，我没你这个弟弟！” 　　泷祝失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总之十分难看，随即嘴硬：“我没错！” 　　“月儿被那妖迷了心窍，愚不可及！我龙族的前途都要给她耽误了！” 　　“她既然这么喜欢这只妖，我便只能送她们一道上路！好过眼睁睁看着龙族毁在她手上！” 　　“闭嘴！”寻齐大喝：“纵然她有万般不是，我相信她。” 　　“月儿自小从未让我失望过，这次也一样，不管你怎么想，仙考结束之前我不允许你伤害她！” 　　“谁都不行。” 　　他有心袒护，泷祝愕然，怒气未消：“她执迷不悟，难堪大任，若是能换别人，定比她好上百倍！” 　　“至少不会这般忤逆不孝。” 　　没多久，赤棠也赶了过来，她是追着枫霆来的。 　　一来便碰到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不觉怔了怔。 　　凑近道：“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一点小事。”月式微抿唇。 　　赤棠没说话，刚想问什么月式微忽而掀眸看她，眉尖若蹙。 　　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不等细说，泷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月式微身上，道：“你若还有悔意，便速速将她放下，带在身边始终只会耽误你！” 　　月式微面色不改，随即重新看向赤棠，将叶挽卿交到了她手上。 　　“我想请你帮我将她带下山去，交给六道门的明九卿。” 　　“此前我已经同她知会过了。” 　　赤棠接过人：“那你呢？” 　　“我还有事未完。” 　　说着回眸看向远处毁的差不多的妖盟，中间耸立的那处楼宇早已倾颓，废墟之上那方玉台依旧安然无恙的坐落在那里，上面浮着一册两指厚的妖典。 　　许是那时楼中光线缘故，月式微这才发现原来妖典是浮在一束光晕里的，光柱高不见顶，直插云霄。 　　泷祝瞬间明白过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拿妖典？” 　　话音刚落，原本被击退的枫霆再次于暗处袭了过来，目的明确，直冲着赤棠手上的人而去。 　　月式微瞬间反应，一枚龙印在她身前徐徐展开，金光阵阵，长剑破空。 　　一时乘风千里，草木狂舞，树影婆娑。 　　“带她走。” 295 ☪ 自己护 　　◎来晚了来晚了啊啊啊啊◎ 　　枫霆来势汹汹, 月式微垂腕执剑，龙印隔出一处屏障才勉强挡住了他。 　　临别之际，她回眸看了一眼意识尚不清明的叶挽卿, 再次催促：“先带她走，去找明九卿。” 　　事出紧急, 月式微自顾不暇，赤棠看了眼枫霆只能将报仇之事暂时搁置, 把叶挽卿安全交到人手上后再寻机会。 　　“那你自己小心些吧。” 　　说罢飞身撤出几米，准备往山下去。 　　泷祝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狐妖带着人从眼前擦过, 再次见那只蛇妖死里逃生,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月式微竟又要将人放走, 他心有不甘, 怒火中烧。 　　“不行！”他手持板斧，冲上前一把扼住了赤棠的肩：“今日说什么都不能放她走，这样的妖孽必须死在这里！” 　　赤棠回眸扫他, 只见硕大的斧头劈下，寒光照人，大有置于死地的意思, 也亏她反应不算太慢，下意识侧身才堪堪躲过，断发寸缕，死里逃生。 　　青丝落地, 赤棠也撤到了几米开外，瞥了眼自己肩头不再规整的墨发分外不快，当即便嚷：“我只是受人之托, 关我什么事？你断我头发作甚？” 　　“且不说叶挽卿跟你有何深仇大恨, 可我同你又没什么瓜葛, 竟要将我和她都砍死，未免忒狠毒了些。” 　　“狠毒？”泷祝变了脸色，怒不可遏：“这蛇妖误人修行，你这只狐妖也好不到哪里去，跟枫霆一样都是阴险狡诈之辈，合该都死了才干净！” 　　提到她血海深仇的舅舅，赤棠懒散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疏离：“又并非所有的妖都是恶，你活这么大把年纪了如何还这般见识浅薄，积怨偏见？” 　　“活不明白了是吧？” 　　三两句话便知此人脾性不好，尤其对妖有极深的偏执，固执己见，这样的人是跟他说不通的，妄图改变他的逻辑思想更是天方夜谭，赤棠向来懒得跟这种扯不明白的人多费口舌。 　　但这骂她也不会白挨，自然是要以牙还牙的，看他的眼神也多几分轻蔑。 　　“我自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真当你是月式微的叔叔我就会礼让三分？她是你亲侄我可不是。” 　　“你越拦，叶挽卿今日我就还非要带走不可。” 　　“至于阴险狡诈我就当你夸我了，还有你说的什么误人修行，就你这样暴戾易怒的性子，迟早生出心魔执念，哪里轮得到别人耽误，岂不可笑。” 　　赤棠十岁前在宫里长大，后来又在民间流浪，形形色色、劣迹斑斑，什么人都见过，也因此，复杂的环境将她陶养成了狡黠乖张的尖利性子，路见不平会拔刀，混迹市井也圆滑，亏都让别人吃了，她永远都是置身事外的那一个。 　　遇上这样的人，泷祝算是头一次碰上了个硬茬，登时气得吹眉瞪眼，怒目圆睁，只高声斥了一声：“妖孽！” 　　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甩起板斧朝她劈去，赤棠身姿灵活，屡屡躲了过去，奈何手上抱着个人，长久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面对寻齐的呵斥他也一意孤行，势要斩杀叶挽卿，以绝后患。 　　她们被纠缠不好脱身，月式微应对着枫霆分身乏术，眼见她三叔屡次坏事，脸上顿时沉冷至极，双眸凛冽。 　　“三叔！让她们走！” 　　泷祝被这声冷腔喊住，反应一瞬反而愈发捏紧了手里的板斧，毫无悔意：“要我眼睁睁看着她们就此遁走，不如先杀了我这个三叔！” 　　“大好的前途，你休要再执迷不悟，今日我便替你斩了这孽缘！” 　　也不知是谁执迷不悟，想再逼他放手怕是不可能了。 　　泷祝将要出手的刹那，月式微腾出一只手猝而引剑，银亮刺眼的光芒轰然坠地，一柄长剑赫然挡在了二人中间，其威力瞬间将泷祝手上的板斧震开，虎口撕裂，淌下鲜血。 　　整只手转眼麻透，发起抖来。 　　泷祝恍然，面色一滞始知伤痛：“你、孽障……我是你三叔，你竟下此狠手！” 　　月式微看他，不容辩驳：“我说了，让她们走！” 　　泷祝手受伤没缓过劲来，看她这样子愠色更盛，又是一股无名业火蓄势待发。 　　寻齐毫无修为难以插足他们之间的争斗，无奈至极也不想让彼此伤了和气，待现场冷静下来才面色不安走下来，看了眼泷祝的伤势。 　　手抖得不停，满手是血。 　　他痛心于此，循循看向月式微：“月儿……你三叔纵有不对，可…哎…” 　　“龙族最忌内忧，你伤他，岂不是伤了彼此情分？” 　　“情分？”泷祝怒红着脸，罔顾疼痛，血手握成了拳：“二哥，你看看她现在哪里还有一族之长的气度？为了那只蛇妖是什么都不要了！” 　　“什么仙考，什么龙族，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眼里心里只有那妖孽。” 　　“月儿……”寻齐痛心：“你、” 　　她二叔看着她，后面半句话没说出口，可月式微却第一次在他眼中窥到了一丝失望。 　　他什么都没说，可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是第一次，她二叔也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二叔……” 　　月式微恍神，挡在身前的龙印也在此刻开始忽明忽暗。 　　赤棠见状不吐不快：“亏你们还是她叔叔，她在抵御妖盟时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明知道她此刻分身乏术还要误她，逼她，弄得她现在心绪不稳，如何对敌？” 　　“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她亲叔叔。” 　　寻齐这才惶然，顿时脸色乍变，慌张起来。 　　“……忘了，我忘了，月儿她还有心魔，万一此时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他忙要上前，却已经来不及，月式微身前的龙印也在此刻消失，荡然无存。 　　机会转瞬即逝，枫霆见状猛然发力，只闻得一声爆鸣，霎时火花扬尘四溅开来，月式微也被击飞出去数米。 　　“月儿！”寻齐失悔般跑过去，只见烟尘散尽，一个身影撑剑跪地，鲜血染红了衣衫，身上趴满灰尘，衣服也被火花烫出了一个个孔洞，手捂着心口，眉头紧蹙，脸色发白，额上尽是冷汗。 　　他半蹲下去，不敢碰那张憔悴虚弱的脸，手足无措。 　　“月儿…月儿、二叔错了，二叔不该逼你、不该忘记你还有心魔缠身……” 　　“我不逼你了、我再不逼你了。” 　　“二叔……” 　　月式微倏而开口，寻齐遽然反应，轻手拂去她眉宇的落尘：“二叔在，你说、你说便是。” 　　她仍旧垂着头，心魔发作心口抽痛得厉害，眉头拧作一团，只有苍白的唇张张合合。 　　“让她们走…” 　　寻齐愣了一瞬，连说好，转头朝向赤棠：“你们速速下山去吧。” 　　赤棠慨叹，抱着叶挽卿要走，再次被泷祝拦住去路。 　　“二哥！不能放她们走啊！那蛇妖此刻昏迷正是斩杀的好时候，若是错过了这次下次还上哪里找这样好的机会，万不可一时心软误了大事！” 　　“二哥要是不忍心动手我可代劳，只是绝不能放她走。” 　　寻齐只紧着月式微，霎时沉脸：“月儿的状况你没看见么？她生了心魔，如何能再受刺激？” 　　“还不快放她们离去！” 　　眼见没辙，泷祝扛着伤重新拿上了板斧：“我不管！长痛不如短痛，只要除了这只妖，月儿便能安心仙考，就算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 　　“到时候哪怕月儿要我这条命，也是给得的。” 　　他抡起板斧便要动手，忽而一阵气浪震荡生生将他动作打断，抬眼看去只见月式微不知何时站起了身。 　　心魔剧痛难忍，拿剑的手微微颤抖，几乎耗尽余力掀眸看过来：“三叔，放她们走吧，算月儿求你……” 　　泷祝滞了一瞬，也恍惚了：“她怎么就值得你做到这般地步……她只是一只妖！难道还能比龙族重要么？” 　　“既能为她做到生死不顾，此人更不能留！” 　　一阵寒光猝然闪过，“砰”的一声打落了他手里的板斧，没等反应寻齐到了跟前，一掌将其推开。 　　“说了放过她们，为何不听！你这是想逼死月儿么？” 　　泷祝全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旧毫无悔意：“分明是她本末倒置，我有何错！” 　　赤棠被他法术拦在原地，完整的看了一场闹剧，忍不住嗤出了声：“听你这意思，看来叶挽卿并未曾真的做错过什么，一切只是因为它是一只蛇妖？” 　　“你懂什么！”泷祝斥声：“自从月儿遇上她就转了性子，忤逆不孝，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前程，这样的妖如何还能留在身边？” 　　赤棠扫了眼不远处的月式微，又看向怀里的叶挽卿，接道：“我看她们就挺好，只怕是你这个棒打鸳鸯的叔叔戏太多。” 　　“放肆！” 　　说他有错，他是万万不认的。 　　赤棠噤声，不愿再与他多说。 　　“我是她叔叔！是她长辈！当年做龙族长老时她还不知道在哪呢？我怎会有错！这都是前车之鉴！” 　　“行了！”寻齐呵止：“不必再说，解了法术放她们走！” 　　泷祝不服：“你难道忘了先族长的事了么？要不是他轻信那只狐妖，推波助澜，我龙族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二哥，你都忘了么！” 　　“当年龙族死了多少人，你数得过来么？” 　　远处的枫霆俱是受伤，伤势并不比月式微轻多少，许久也没缓过来，兀然听见他们谈起往事他垂眸失神了良久，眼底流转万千。 　　赤棠也蓦然掀眸：“什么狐妖？你什么意思？” 　　提起此事泷祝恨得咬牙切齿，更是不愿多看她，转而看向了寻齐，继续道：“当年龙族被整个妖界绞杀，无一不是拜妖族所赐！如今月儿身边再跟一只妖，你就不怕么二哥？” 　　“龙族岂能重蹈覆辙？” 　　“敢问三叔，千年之前的事如何同现在一样？” 　　月式微稍好了一些，此时才接了一句话，心口还是钝痛，迈着虚浮步子，收了剑走来。 　　“龙族遭受过一次重击，谨慎些无可厚非，但若是为此杯弓蛇影便过了些。” 　　“况且，挽卿生性良善，哪怕丢掉性命也绝不会为恶。”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龙族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就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会伤害龙族。 　　妖盟灵台，她舍身救含宵便是例子。 　　泷祝俨然不这么认为，怒气未消：“那是因为你被她迷了心窍！妖界根本没有所谓良善之人，也不会有！” 　　“妖最擅伪装，你是中了她的邪，受了她的蛊惑才会如此认为！” 　　“我没有！”他固执己见，月式微与他说不通。 　　“她没有蛊惑我，是我心甘情愿。” 　　“孽障！”泷祝见她被迷得如此七荤八素，厉声呵斥：“还在狡辩！” 　　“若非蛊惑，当时在灵台上你为何先救了她，弃自己的族人于不顾？” 　　每每想到此处，泷祝便是咬牙切齿：“那是含宵，她可是你的族人！真正的龙族！” 　　“可你都干了什么？你竟抛下她转而救了那只蛇妖！” 　　“至此种种，我和你几位叔叔都是亲眼所见，你还想怎么狡辩？” 　　这事一直都是月式微的软肋，玉娘和含宵，她一个都没保住，反而让她们在眼前惨死。 　　这些话毫无意外，尽数落到了赤棠耳朵里，瞬间恍惚：“怎么会…我不是将含宵交于叶挽卿了么？她又怎会出现在灵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被关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没来得及究其缘由，枫霆却在此时拖着一身伤再次结印，目的是叶挽卿也是赤棠。 　　赤棠失神间隙，脚下忽的亮起了一枚法印，上面显着狐纹图腾。 　　她回神，一眼便看见了枫霆指尖徘徊着一模一样的银红法印。 　　赤棠立刻放下叶挽卿，单手托着她，拼尽全力挣开了泷祝的法术，自身也遭反噬，渗出了血。 　　做完这些迅速腾至空中，本以为这样可以甩开他的法印，不想枫霆却开了口：“棠儿，别想着含宵了，她死了。” 　　“你说什么……”赤棠诧然：“我明明……” 　　枫霆再次重复：“含宵死了，是真的。” 　　“她本就是妖盟的人，死是她的宿命，也是最好的归宿。” 　　“不！我不信！我答应过玉娘一定会救出她的……” 　　许是受到了刺激，赤棠遽然凝气，修为逸散，与他的法印碰在一起瞬间爆裂开来，一声巨响，她和叶挽卿双双坠地。 　　烟尘弥漫，赤棠嘴角淌出鲜血，扶着叶挽卿，目光却直勾勾的盯着月式微。 　　“方才他们说你放弃含宵，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个解释。” 　　这是月式微心里的刺，不愿过多提及，只说：“含宵自戕，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短短十二字，何其揪心。 　　赤棠不信：“含宵怎会无缘无故自戕？你骗我！” 　　月式微心中有愧，倏地垂眸：“妖盟想剖龙珠，含宵誓死不从，攥着雷符连同龙珠一起灰飞烟灭，我没骗你。” 　　“你、”赤棠看着她，双眸含泪：“那你呢，你在干什么？此事又怎会牵扯到叶挽卿？什么叫做为了蛇妖，弃了她……” 　　月式微敛眸，抿着唇一言未发，眼底灰暗又冷，手中还执着剑。 　　“说啊，什么叫做弃了她……” 　　不论她怎么问，月式微始终垂着眸子，神情像她手里的剑一样冷。 　　赤棠悲从中来，疾步上前攒住了她的衣衽，逼问她：“月式微，你不说话，是心虚么？” 　　“我…”月式微对上她的眼睛，仍旧晦暗无光：“叶挽卿和赤棠之间，我只能选一个……” 　　“我没得选。” 　　“含宵一心求死，自剖龙珠……”她说不下去了。 　　赤棠怔然，猝而收紧了手：“她是你的族人，玉娘的妹妹……” 　　月式微垂眸：“叶挽卿也是我不可舍弃之人……” 　　太难以抉择，换做是任何人恐怕都不及她一丝的镇定。 　　“赤棠，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 　　她凝着她，眼底了无生气，唇色发白，赤棠咽下眼泪，却倏而松手，将怀里的叶挽卿一并推到了她怀里。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做，叶挽卿你自己选的，自己护。”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我自己解决，不要你管。” 　　【📢作者有话说】 　　哇咔咔今天还有一更，大家元旦快乐！！ 296 ☪ 子承父志 　　◎是非真相◎ 　　月式微扶着叶挽卿, 目光停留在赤棠脸上，眼底愧意翻涌，久久难平。 　　“含宵之死, 是我欠她……” 　　赤棠对上那张被心魔折磨苍白的脸，又扫了眼叶挽卿, 别过头不再看。 　　知她两难，可心中仍有不满：“你是龙族族长, 我只是外人，你比我更有权决定龙族的去留, 我没资格有意见。” 　　“可我还是要说一句, 于情, 你护不好叶挽卿, 让她受人指摘，无名无分；于理，你让族人接连惨死, 这个族长当的跟妖盟那只狐狸也没什么不同，都为失职。” 　　她虽未有机会当过什么族长，却也知道该如何护好一个族群, 同气连枝，任何一个都不该是被权衡的对象，可转念一想，月式微做的纵然不妥当, 奈何自古难全，她也不能怪她为何选了叶挽卿。 　　字字诛心，月式微执着剑勉强维持精神, 缓缓垂下了眸子, 扶好叶挽卿后开了口。 　　“我明白, 还是多谢你帮我照看挽卿。” 　　她欲走，枫霆却拖着伤不肯放人，转瞬飞出了几道锋芒想拦住她的去路，月式微挽剑欲挡，赤棠却先一步落在了她面前结印挡下攻击。 　　一时气浪破空，两相对峙，气势浩瀚。 　　月式微挥剑想帮她，却被赤棠喊住：“你走便是，我说了，我自己的恩怨我自己了结，这只狐狸只能死在我手上。” 　　“你若是真的明白，你就该知道……你欠含宵的，该到玉娘坟前忏悔。” 　　眼见是赤棠蹿出来接下了这一击，枫霆反而不敢用尽全力，怕伤到她。 　　看着那几人离去，他面目沉重，焦急不已，声音陡然高了几个度：“我若不能将那只蛇妖带回去，你会死的！妖盟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赤棠掀眸，眼中有恨：“这话你早就说过很多遍了，但是只要你能死在我前头，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反正我在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了，死了也不会有人惦记我，这都是拜你所赐，我的亲舅舅……” 　　她头一次唤他，却是那么恨他。 　　枫霆恍惚，看着她心绪复杂至极，神情悲痛：“棠儿，你就非要这般固执么？” 　　“这不是固执。”赤棠打断，纠正道：“这是家仇！” 　　“当年你杀我爹娘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么一天。” 　　她恨他，恨不能让他即刻死在眼前，这一幕落到枫霆眼里，眼神蓦然让他想起了自己妹妹的临终遗言。 　　当年他为少君，他的妹妹狐族圣女，为了凡人私情甘愿受死，将尚在襁褓的赤棠送回了那太子爹，自己连夜跑了回来跪在大殿门外请罪。 　　她做下难以饶恕的罪孽，狐族所有的长老的意思皆是赐死，她也深知自己难逃一死。 　　那时的枫霆自由散漫惯了，不愿做狐族族长，就连少君这个名头他原本也是不想要的，迫于父亲与长老威压才不情愿的受下。 　　少君只是少君，不是族长没有那么多担子，更类似于储君，他父亲死了他就能即位的象征，他也是看那时妖盟安定，他父亲也健在，所以才同意做这个少君。 　　他愿意做少君，却怎么也不肯做族长，在那时可愁死了他爹，以致他妹妹犯下大错要被处死时，他松了口，条件是收回成命，他妹妹不能死。 　　长老和他父亲当即答应，可在受刑那日，他妹妹却在最后一刻自毁丹元，满口鲜血的攥住了他的衣摆。 　　说：“枫晚犯错，自当除去狐族名籍，以死谢罪，只求狐族放过我所爱之人，永远不要踏足九乌！” 　　她以死求得千里之外的二人一世平安，枫霆那时并不解，直到那只手垂落下去，他恍然。 　　圣女犯错不死，狐族为保颜面自然要派人前去九乌斩草除根的，只有当着所有长老族人的面自请除名，以死谢罪，受以最重的处罚才能护住他们性命，保住脸面，博得一个族规严谨的名声。 　　毕竟，谁会煞费苦心前去千里之外杀一个除去名籍的外人之子。 　　他的妹妹就这么死在他面前，九乌那个孩子也因此逃过一劫，一世平安，那场刑罚狐族对外一直宣称的都是赐死，为了脸面，其实心里都清楚，他妹妹是自愿赴死的。 　　狐族还算信守承诺，没有责难九乌。 　　至此，枫霆悲痛，将所有的恨都转嫁到了那个人族太子身上，饶是咬牙切齿也没想过去杀他。 　　本以为尘埃落定，岂料十年之后妖盟翻天覆地，枫霆迫于压力，违背了他妹妹的临死遗言，带着族人踏入九乌，还屠了满宫。 　　他一直心中有愧，如今赤棠如此恨他便是他的报应。 　　她长得实在像他娘亲，以致此刻那双眸子盯着他的时候，他恍惚以为是他妹妹要杀他，逼视着问他为什么还是屠了九乌，杀了她最爱的人。 　　枫霆眼中有光流转，簌簌落下两颗泪来。 　　他调动修为，凝于一掌将赤棠震开，愈发坚决：“抓不到龙族，抓不到那只蛇妖你就会死，我答应过你娘亲，你不能死，你得给我好好活着！” 　　赤棠被他恰到好处的震开，一时风沙迷眼，睁开一条缝只见那身影追着月式微离开的方向而去。 　　月式微心魔发作，带着人走的并不远，刚下半山腰不久就被枫霆追了上来。 　　狐族灵巧，速度极快，他若是真有意缠过来便难以摆脱，月式微有所预料不觉加快了速度。 　　不想下一瞬那人就拦在了前面，像要鱼死网破般。 　　“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离开灵山，赤棠不能死！” 　　彼时赤棠也追了过来，与他交手拖住让月式微不用管，快些下山。 　　月式微面色苍白，本想让她三叔泷祝帮上一帮，但转念一想又咽下了。 　　他那样的脾性，不杀赤棠已经是忍耐了，让他出手帮忙弄不好会误事。 　　月式微不敢停留，只能带着叶挽卿继续往山下去，枫霆眼见不妙，掌心立刻凝出一团暗火抛至高空。 　　赤棠意识到不对，想将那团火拦住，不曾想暗火瞬间炸开带着巨响。 　　“我已给盟主发了信号，他很快就会来，她们一个都跑不掉！” 　　为了保赤棠，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可他越是这样做，赤棠便越恨他，沉着脸抽出了腰间的鱼骨匕首，闪身而去。 　　匕首直朝着枫霆的心口刺，速度是快，可她一身的本事也是枫霆教的，稍一闪便躲了过去，避开了致命处，只划破了衣衫。 　　二人缠斗一处，四目相对空余恨。 　　“那次杀你的时候，我不该心软。” 　　赤棠一字一顿，恨极了他，枫霆愣了一瞬，心口旧伤隐隐作痛，嘴角却多了一丝笑意：“那次是我自愿求死，匕首整个没入了我的胸膛，可惜偏了一点，没能致命。” 　　“那时我就知道，是你，你终究还是对我有些亲情，不至于全是恨，棠儿，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别再叫我棠儿！”赤棠愤然。 　　枫霆敛了笑，眼底倏而深沉：“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活下来的。” 　　话音刚落，出其不意，她被枫霆一掌推开，还未反应对方蓦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追去。 　　月式微转眼快到山脚了，他的两位叔叔一前一后，寻齐在前，泷祝在后，边走边说，指桑骂槐的，怨气颇多。 　　寻齐先一步到了山脚，一步跨出灵山后回头看她，却在她身后看到了紧追而来的枫霆。 　　“小心！” 　　话音刚落，一道红光刹然闪过，月式微掀眸，定身躲过，不等再有动作那人已经到了身后，掌下聚着风，一掌劈去有如千斤。 　　月式微心魔发作心神未稳，一躲再躲颇耗体力，最后一下袭来的时候双手脱力，叶挽卿直直从她怀中坠了下去。 　　她忙飞身去接，却挨不住那追过来的一击了。 　　千钧一发，插在灵山半山腰的那一把剑轰然拔地而起疾速驰来，剑鸣阵阵，金光灼灼。 　　再睁眼，正像之前一样，那把剑又为她挡下一击，光辉夺目。 　　枫霆瞬间被其四散的金浪震开，剑气如虹，击飞数米，倒地不起。 　　月式微将人护在怀里，半晌才抬眼看了那把剑，金灿灿的，像太阳一样耀眼。 　　是她手心捏的那一片龙鳞，每每遇见危险此剑总能感应，不远千里相救。 　　枫霆缓了良久，浑身阵痛，撑着身子爬起，被不远处的金光晃眼，适应了片刻才勉强看清，却再次失了神，吐了血。 　　“这是、他的剑……” 　　枫霆诧异，不解，甚至有些恍惚。 　　“他的剑不是一起毁掉了么？怎会在这里……” 　　怪道方才在半山腰他袭击月式微时会被一股力量弹开，原来是此物。 　　月式微心魔疼得有些发虚，眉目深沉，唇白如纸，抱着叶挽卿缓了会力气才重新站起，那剑察觉没有危险，光才逐渐暗淡下来，落到地上。 　　她不敢耽误，抱着人要走，枫霆却忽而从地上爬了起来。 　　“站住！” 　　月式微回眸瞥他：“你已是伤重，还想拦我么？” 　　枫霆缓缓摇头，只是看着那把剑，道：“此剑你是从何而来？” 　　月式微不想与他多说，也没力气同他多说，抱着叶挽卿继续走。 　　那人见状忽而急了：“回答我！” 　　月式微并未停下来，只是冷了声音：“这是我爹爹的剑，跟你无关。” 　　枫霆闻言变了脸色，耗尽修为凝出法术也要将其拦住，随着一声闷响，气浪滚滚，月式微裙摆微荡，面前被炸出一个大坑，遂停住了脚。 　　“盘祸、你爹，难道还活着？” 　　月式微捏着那枚龙鳞，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愠色，声音发寒：“妖盟盟主曾说，你与我爹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结拜的兄弟，龙族重创时我尚年幼，他是生是死，你这个昔日好友难道不比我清楚么？” 　　短短几句，枫霆骇然：“不是、不是这样的……” 　　月式微凝着眸，继续道：“二叔谈起你的时候，十分厌恶，我从没见他这么嫌恶一个人，想来我爹的死应该同你脱不了干系。” 　　“赤棠说的没错，我不是一个好伴侣，也算不上一个好族长，可要说我跟你一样，我不认。” 　　一番话，枫霆呆了又呆，双手攒成了拳，掌心却是冷汗涔涔。 　　想起往事，他羞愧不已，难以自容：“不是、不是这样的、” 　　月式微不愿再听，旋即往前走去。 　　枫霆随即追上来，似有些疯魔之状：“狐族苦弱，只能依附妖盟，你又怎知我没有苦衷！” 　　“这一切实非我所愿！事情…并不是那般……” 　　即将近身的刹那，那把剑再次飞来，将其弹开，毫不留情。 　　月式微感知动静，转过头来，垂眸深深，看着他跌进尘土，吐血不起，样子狼狈，缓缓开口：“那是哪般？” 　　枫霆撑着身子，想起身，那把剑却兀然飞了过来，金光如旧直指眉心，叫人胆寒。 　　时隔千年，再次如此之近的看见这把剑，竟是这样的场景，他惘然。 　　昔日好友的剑他不可谓不熟悉，此剑有灵自然也识得他，只是现在却像防敌似的防着他，指着他的眉心要杀他。 　　……连一把剑都知道，他当年做的事有多荒谬，他却当局者迷。 　　想到此处，枫霆猝而发笑，笑容自嘲又极悲，眼底的懊悔消失无踪：“是为哪般……我也不知是为哪般。” 　　“我只知道我没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狐族！”看着悬在眉心的那故人之剑，神情颇为戏谑：“是他自己犯下大错，跟我无关！” 　　月式微觑着他：“二叔说，我爹爹一生光明磊落，从不犯错。” 　　“他撒谎！”枫霆忽而高声：“什么从不犯错，如果从不犯错龙族岂会因他遭屠！” 　　“是他执迷不悟，屡次劝说不听，怨不得我！” 　　“是他、是他非要改妖典，引得妖界大乱……我没错！” 　　他俨然受了刺激，举止无状，月式微却猛然愣了神：“你再说一遍…什么改妖典？” 　　枫霆望向她，多有讽意：“这么多年，难道龙族几位长老都未告诉过你么？你爹，大逆不道，妄图修改妖典！” 　　“他是叛徒！整个妖界为之唾弃的叛徒！” 　　“他犯下大错，怨不得妖盟，怨不得我！” 　　月式微恍惚：“怎么可能……” 　　当年的妖界还算安宁，虽有摩擦冲突却远没有将龙族逼到要改妖典的程度，她爹一族之长，又是妖盟长老，地位尊贵崇高，他怎么会去改妖典，又怎么可能去改妖典…… 　　又是为了谁去改妖典…… 　　她的脸色一变再变，困惑不已，枫霆看她的眼神也逐渐带了几分奚落：“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这么多年，我以为你爹死了就不会再有这样大逆不道的人了，不想千年过去，她的女儿又将主意打到了妖典身上。” 　　“同样的身怀仙缘，一样的大逆不道，罔顾伦常！你们二人真不愧为父女……” 　　他越说越没了方才那般悔意，将自己完全置于至高的正道一方，伏在地上批判着一个站着的反叛者，一切便变得合理极了。 　　“你闭嘴！”泷祝不知从哪里姗姗来迟，一脚踢在了他的腹部：“休要胡说！” 　　寻齐也紧赶过来：“月儿断不能信他，此人的话信不得，切勿因此扰了心智！” 　　枫霆伏在地上，猛咳几声，怆然而笑：“是非真相，这就是真相。” 　　“倒是你，子承父志，真是可笑。” 　　月式微听着那些只言片语的真相，细数从前窥得了一丝蛛丝马迹。 　　怪不得龙族从不谈起她爹的事，怪不得她的二叔千叮咛万嘱咐妖典对妖界何其重要，让她常怀敬畏之心，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她父亲做过同样的事，而今她也是如此。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多时赤棠终于赶了过来，看着此间场景也顾不得思考，道：“他方才已经发了信号，妖盟那个人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泷祝气急，又踹了枫霆一脚：“你这狐狸，竟是故意拖延时间！狡猾！” 　　寻齐知道不妙，赶忙拉着月式微就走。 　　几人没行几步，四周忽而烧起一圈大火，将她们团团围住，龙族另外两位长老也追至此，身上俱是伤。 　　没等反应，妖盟盟主缓缓落了下来，嗓音沉沉：“还想走，晚了。” 　　与他一道来的，还有风清野。 　　【📢作者有话说】 　　就快到龙族的真相了，到时候我会标题写明“龙族事件相关”，各位宝子萌可以选择观看。 297 ☪ 心魔封印 　　◎没时间写长了，待补◎ 　　风清野跟在妖盟盟主身后, 双眸微阖着，面朝月式微，察觉出她身上灵力不稳, 状态不对，眉间倏而起了波澜却什么也没说。 　　妖盟盟主打眼扫了一圈场中几人, 目光循循，被悬在枫霆眉心的长剑吸引。 　　“这么多年, 我以为这把剑早就随它主人一起灰飞烟灭了，不曾想竟还存留于世。” 　　眸光沉沉, 不禁慨叹：“当年他说剑在人在, 如今, 终是物是人非了。” 　　没说两句, 他旋即神色淡漠地挥了挥手，霎时间一股巨大的威压倾泻而出，如洪之势难以抵挡, 剑鸣阵阵，不消片刻便失控飞了出去，直直嵌在了月式微身前。 　　枫霆回过神来, 挺着伤站起身躬拜：“多谢盟主相救。” 　　他态度恭敬，那人却觑着眸子冷了声音：“方才看你一副引颈受死的模样，我还以为是你那颗莫须有的良心幡然醒悟了，现在看来, 倒是我想错了。” 　　“高看你了。” 　　枫霆垂眸，勿敢相看：“属下不敢。” 　　“敢不敢的谁说的清楚呢，你只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就行了。” 　　“是……”枫霆又要拜, 被他微声止住：“谢就免了, 你为妖盟鞠躬尽瘁这些年, 我自然看在眼里，我只是忽然有些后悔将你抬到二长老这个位置上了。” 　　“空有一身本事竟连个人都抓不到，白白耗费如此时间，实在无用。” 　　枫霆不再说话，那人掀眸，瞳孔映着火光，看向了月式微，余光忽而又瞥了眼身边的风清野，道：“疯奴，相比于他，我还是更相信你。” 　　“主人有何吩咐？” 　　那人也不再多说，敛了余光：“你应当也感受到了，那个龙族少女似乎情况不好，现在是抓住她的最好时机，你明白的，有了她，龙族便是妖盟的囊中之物。” 　　“念在往日之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抓住她，，如若失败，你就去陪含宵。”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耳语一般，却颇具威胁，听的风清野面色沉重，眉头紧皱。 　　哑了一瞬才开口：“疯奴任凭主人吩咐，绝不背叛。” 　　那人似有笑音：“很好，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他让他去，是机会，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风清野虽然眼瞎，但心里却似明镜。 　　一语话毕，他抬手画符，不再局限于符纸，而是将法术凝于指尖为符。 　　自从右手拇指被砍掉后，虽缝了回去但始终不及从前，用不习惯，久而久之他苦心钻研，终于将符术练得炉火纯青，不再完全依靠符纸，只是迫于符师习惯，他还是会带些符纸在身上以作急用。 　　不过一瞬的功夫，一张金符便浮在身前，一展手化作数道，犹如一堵高墙呈现在众人眼前。 　　符文的复杂程度几乎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有如乘风般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飘然而至，所及之处转眼间便是雷火通天。 　　“又是火，他这是真的想把我们烧死不可！”苍墨身受重伤，看见这一幕又愤又不甘：“眼下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他望向玄溪，言语焦急：“四哥！这些你都是陪着练过的，难道也没有办法吗？” 　　玄溪之前交手中腕骨尽断，二人搀扶着，沉着脸只摇头：“一千年了，符箓之术研究越深便越是变幻莫测，一笔不对效用就大不相同，此符虽主雷火，但是其中画法连我都未见过，保不齐还有其他效用，怎敢贸然出手？” 　　擅符之人，哪怕修为差一大截也能力挽狂澜，若对方没打算放过你，就是给你机会也逃不出去。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泷祝不明白，以致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破釜沉舟，看见团团围过来的符文还不顾一切的想劈开，朝立在不远处的风清野而去。 　　可他不认他，甚至不记得他，又怎么可能手下留情，不一会便被那些雷火灼伤，浑身炙烤甩出数米，嘴里边骂着孽障，又极想他能跟自己回去。 　　风清野阖着眸子，看不见他，可是明明四周如此多的杂声，他依旧能清晰的听见他说孽障，说要治好他的眼睛，像是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每听一遍，被砍掉手的场景便同时倒带，连同所有的痛苦席卷全身，难以遏制的情感将其吞没，莫名的愤恨涌上眉梢。 　　这些情感与他割裂太久，此时一股脑涌上来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锥心之痛。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你！” 　　他怒声，泷祝雷火缠身，烧的他几近血脉枯竭，灵识震荡，猛而吐血。 　　“孽障……你这是弑父…” 　　此处发生的一切，月式微并不太清楚，只看得见金符速度极快，她三叔不知怎的就滚到了视线之内，境况危急。 　　她自己心魔难捱，意识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也再没有多余的体力躲开这样快的攻势，回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灵山之外却是无能为力。 　　她抱紧了叶挽卿，召出长剑，引而驰去。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剑尖破风呼啸，轰然坠地的一瞬，金光长明，滚滚寒气突袭千里，雷火之下硬生生结出了一层寒霜，白蒙蒙的，看着便觉冷。 　　风清野摸了摸指尖凝出的水汽，感受到了来自月式微的巨大灵力波动，下一瞬猝然闪身到了她身后，犹如一道闪电似的避之不及。 　　月式微察觉身后有人，下意识抱紧了叶挽卿，将整个背部薄弱处露了出来。 　　风清野双手刹然落在了她的肩头，却没下手，而是转而将她推向了灵山出口。 　　“你反击，我才有借口放你，快走吧，再也别来灵山了。”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润干净。 　　没等月式微反应，对方已经将她推了出去，拦在身前的符文缓缓消弭，方才还蔓延通天的雷火瞬间纷落成繁花，簌簌似雪。 　　这一幕太过突然，月式微却无比熟悉，仿佛在哪见过一般。 　　她回眸，风清野仍旧站在身后，一身青衫，乱花迷眼，郎朗少年。 　　他说：“剑冢第一次遇你，就没想过杀你，只觉亲切。” 　　他知道妖盟盟主是利用他，所以这次他也没打算活着回到妖盟，干脆就跟随所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救该救的人。 　　月式微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熟悉。 　　无数的符文消散零落成花，玄溪此刻也才恍然大悟，那些在他看到的所谓复杂符文原来都是障眼法，风清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围猎他们。 　　来不及深想，几位长老赶忙趁此下山，赤棠眼见来不及杀枫霆，只得先跟着他们愤愤离场。 　　本以为这次可以安然离开，不想那妖盟盟主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月式微再一转头，那人早已拦在了面前，火光滚滚，烧起丈高。 　　“疯奴，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亏得我做了万全准备，不然险些坏了大计。” 　　“既然你不想活，也该让你发挥正确的作用了。”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推向了那人，风清野并未挣扎，仿佛早已接受了自己尘埃落定的命运。 　　妖盟盟主扼住他的颈，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吃他的灵魄。 　　他本就是妖盟的人，本就是他养的续命良药，他早就知道。 　　忽而，耳边遽然响起一阵剑鸣，长剑如风如疾，刺破了那人的衣袖。 　　发生太过突然，那人虽有反应却还是没防住那一剑，破开的衣袖下赫然出现一条细长伤口，风清野因此逃过一劫。 　　长剑袭过却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折回来再次朝那人刺去，剑光凌厉，金芒耀眼。 　　那人此刻反应过来，拂手挡住，一时之间两股力量相互对峙，大有一争高下之势。 　　月式微见此，看向地上的风清野，不觉恍了神。 　　她爹的剑……竟然在保护一个妖盟的人… 　　俱是在此时，妖盟盟主身上忽而绽出红光，隐隐带着金芒，不过半刻那把剑便被压下，像是被人控制住了一般悬在空中迟迟未动。 　　“不过一把亡剑，还妄想伤我。” 　　下一瞬，他息了声，目光垂垂，盯着剑身上的一处眼底渐渐意味不明起来，良久，竟伸手想抚剑身。 　　指尖还未触到，不知从何处又蹿出来一把剑，直朝他飞过来，生生撇开了那把剑。 　　月式微认得那把剑。 　　两柄长剑于空中盘旋一圈，缓缓回到了来人手上。 　　妖盟盟主不怎么认得剑，掀眸却认出了人：“我道是谁，原来六道门的那个丫头片子。” 　　明九卿立于场中，手里握着剑，一侧还浮着夺下来的另一把，明眸熠熠：“这是师父仙逝前交代之物，不能落到妖盟手上。” 　　那人凝眸许久，眼底倏而带了几分试探意味。 　　“你师父，李青州？” 　　明九卿眉头猝而微蹙，提剑戒备疑惑至极。 　　“你认识我师父？” 　　她问出这么一句，那人却笑了：“还真是他，怪道这剑上为何会有他的心魔封印。” 　　“没想到他当年从妖盟跑了之后竟还入了仙门，还收了这么一个资质颇好的徒儿，真是刮目相看。” 　　说起李青州，他脸上倒真有几分意外，完全没料到这茬，目光也重新打量起来，道：“你师父李青州，当年在妖盟的时候还没你大，按人族寿命来算，应该只有十岁。” 　　“那时，他可是我的阶下囚。” 　　【📢作者有话说】 　　李青州和龙族事件相关，会和龙族的事一起说。 298 ☪ 挣扎 　　◎宁折不弯◎ 　　李青州这个名字已经是千年前的事情了, 身为妖盟盟主的他也没想到自己还会记得这号人，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族孩子。 　　也是方才，那把剑出现在眼前时察觉到了熟悉气息。 　　“你师父, 李青州什么时候死的？” 　　他问她，明九卿却敛去神色, 恢复如常，道：“师父生前常说, 入了六道门便是新生，从前种种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妖盟盟主不禁哼笑, 目光垂向她脚边的那柄剑：“若真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他又怎生了心魔, 还以此物封住这柄剑？” 　　“你身为他的弟子, 难道不知道你的师父是何状况么？” 　　明九卿不语。 　　关于心魔这事，她师父李青州从来不说。 　　见她不说话，那人也失了兴趣, 总归是千年前的事情，旧事重提，故人已逝, 颇没意思。 　　“罢了，今日饶是你来了也救不了她们，龙族罪孽深重，我妖盟有责任清剿异端, 何况这是我妖界的事，你一介仙门弟子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月式微知她是好心，面色泛白也开了口：“此行极险, 你实在不该寻到此处。” 　　明九卿转过头来, 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少女：“六道门存活的弟子早已撤离, 我留下善后，迟迟不见你们下山，才找了过来。” 　　“我答应过你，会将叶挽卿带离灵山，算是还此恩情。” 　　枉她还为此上山一趟，月式微也不再说什么，垂眸看了眼叶挽卿，将人交了出去，余下的她什么也没说。 　　静了一瞬，唇白如纸抿了抿，转而拎上了剑，霎时间剑尖激起一道气旋，寒光凛冽。 　　寻齐站在她身边不远，倏地被光源吸引，看见月式微手里拿着剑猝而变了脸色：“你这是做什么！？” 　　不及思考，忙抵着风上前，扼住了那只捏剑的手：“你现在心魔缠身，强行动用修为灵力无异于猛火浇油，若是稍有不慎便是枯竭而卒，你岂能不明白？” 　　月式微垂着头，撑着那把剑，眉心的祥云印也在此刻熠熠生辉。 　　在灵山纠缠太久，又受心魔影响，浑身筋骨像要爆开一样疼，血气上涌直突心门，实在没力气再回应他的话，只是抽回了手，踉跄两步。 　　“月儿！” 　　一声高喝，月式微徐徐掀眸，面色惨白，眼中波澜骤起，握紧剑迅雷不及的朝那些围起来的火墙劈去。 　　眨眼间，金辉将其撕裂出一道豁口，一套动作来的极快，妖盟盟主心思全然在往事上，猛然回神才知她要跑。 　　“垂死挣扎！” 　　话音刚落，他双掌相合，那条好容易劈开的缝隙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聚拢，火势凶凶，很快便能将那处裂缝掩盖，且毫无痕迹。 　　月式微早就料到他有此动作，果决弃了剑，抵着烈火双手抓在了缝隙上，透支灵气，竭尽余力撕扯着那条缩小的缝隙。 　　炽火灼烧之痛犹如抽刀断水一般袭来，漫延四肢百骸，双手像被置在火架上刑，十指刺痛难忍，硬生生掰开了一条可通人的裂口。 　　火光将她的眸子映得发亮，她本想说话，却先吐出一口血来。 　　血水瞬间被火焰吞没，看见这一幕龙族几位长老都不敢上前拦了，妖盟盟主见状更是加大了力道，火焰蔓延她全身，出口奚落：“自己都性命难保了，能有几分力气从这冲出去？” 　　月式微沉着眸子，眉头紧蹙兀然看向明九卿，猛而发力，伴随着一声碎骨之声，周身灵气顿时逸散开来，锥心的疼，声音发冷：“走……快走！” 　　“从此处下山，带她离开。” 　　她状况十分不好，明九卿勿敢耽误，速度极快的抱着人从裂缝中跨出去，其间多次回眸看她。 　　“你不走么？”她问。 　　月式微吃力摇头，只回四字：“已无余力。” 　　说完便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眼前的那道缝隙瞬间恢复如初，将两人完全阻隔。 　　明九卿恐生变故，带着人很快消失在灵山尽头。 　　月式微拼了半条命将叶挽卿送出灵山，自己倒在了烈火之中，寻齐逼着泷祝给她拾出来，再晚些只怕金身也撑不住，非得烧成灰烬不可。 　　泷祝气不打一处来，将人甩给了寻齐：“她自损修为也要放那二人离去，真是糊涂！要不是我无法近身定不会让其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走！” 　　他愤愤不平，全然不顾及此刻处境，一心只想取叶挽卿的命。 　　妖盟盟主见此不禁生出几分敬服来，目光落在她的伤手上：“不惜折损百年修为加一双手也要救她离开灵山，我倒是真的有些后悔没抓住她了。” 　　他原本的目的就不是叶挽卿，抓她也是为了控制月式微，控制龙族，如今区区一只蛇妖走了，月式微还在这里，他自觉并不吃亏，却在这一刻有些后悔。 　　只是这种念头只存在了一念之间，下一瞬便看向了发怔的枫霆。 　　方才六道门弟子带着那只蛇妖走的时候，他曾拼命阻拦，奈何身受重伤，不过徒劳。 　　叶挽卿走了，赤棠能活下来的几率便小了，他这个做舅舅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果然下一刻便颓然跪倒在地，不用说也知道他要做什么。 　　“求情就免了，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 　　枫霆未张口就被人打了回来，毫不拖沓。 　　“我说了，我要的人你抓不到，那杂狐狸和蛇妖之间便只能活一个，如今只能赤棠一力承担后果。” 　　“为了妖盟颜面，她必须死。” 　　赤棠闻言倏而掀眸，满脸鄙夷：“妖盟都快死的差不多了，能有什么颜面？” 　　那人转过头来，神色十分平静：“只要我还活着，妖盟就不会散，你若不信，大可上来找死。” 　　赤棠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贸然上去，那人像是有些失望，垂下眸去视线缓缓的落在身边的风清野身上，不知怎的心情霎时愉悦不少，语气中也多施舍了几分怜悯，道：“至于你，等我收拾了那些余孽再来处置你。” 　　风清野坐在一旁，十分恭顺的伏下了身子，道了句“是”。 　　他很矛盾，凡是牵扯月式微的事都变得矛盾，甚至不再愿意听他的话，却又保持着这么多年卑视的态度，不知该如何分辨。 　　没想太深，那人随即出手，掌心的法术凝出万片金羽，像刀似的飞了过去，扎得人身上一个窟窿一个眼。 　　龙族几位长老此前均有受伤，苍墨重伤、玄溪腕骨尽碎、泷祝虎口撕裂连斧头都拿不起，寻齐更是毫无修为，寻常攻击只要稍重些，他一下都扛不住。 　　一帮子的老弱病残，唯一能指望的此刻也心魔缠身，意识混沌不清，当真是穷途末路。 　　金羽袭来的那刻，除了几人合力设下的一层屏障和那柄剑护着，什么都没有。 　　那人似乎很享受这样慢慢绞杀的感觉，没加大力度，也没停下动作，目光始终悬在那柄亡剑上，眼神像是在看一位故人。 　　直到那柄剑承受不住巨大的威压，猝然坠地，失去掌控，那人忽而愣了一瞬，像是才醒悟过来，顿时没了耐心，全力一击朝那层并不算坚固的屏障袭去。 　　碎裂声回荡在侧，屏障内的那几个人瞬间暴露在了浩瀚的攻击中，金羽如刀一般扎在人身上，鲜血顺着衣摆淌下来却还在垂死挣扎。 　　“别抵抗了，你们认输吧！”风清野蓦然出声朝他们喊。 　　那些金羽是灵力所化，虽然他并不能看见，但每一支羽的走向他都一清二楚，同样，有多少落在人身上他也清楚。 　　“这样下去，你们会被活活扎得血肉模糊，连命都保不住！”风清野眉头蹙得厉害，莫名十分不安害怕。 　　“听我的，别再挣扎了，你们是打不过他的，只要向妖盟认错，定能从宽处理！” 　　他撕心裂肺的喊，那些人却并不领情，更是有一根金羽贴着月式微的皮肤擦过，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她虚弱至极，任他如何劝说只回了一个字：“滚。” 　　龙族死不屈服，宁折不弯，这点惹得妖盟盟主尤其不快，一掌将他也击飞出去数米。 　　“聒噪。” 　　风清野不愿放弃，从地上爬起。 　　彼时，月式微身上已经被划出了数道伤痕，她没有余力再做什么，只是感受皮肤上流淌下来的鲜血，混杂着四周草木的土腥气。 　　一支金羽直朝着她的薄弱处来，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却在千钧一发，一个身影挡在了身前，转瞬便是无数道金符飞出，遮天蔽日，壮观非常，凝出一道屏障将人护住。 　　“不是让你滚么？” 　　月式微素来不爱无故受人恩惠，尤其是妖盟的人。 　　风清野忍不住回眸，眼神浑浊，却答：“你们打不过他的，早先就不该来此灵山。” 　　月式微抬眸瞥他：“我要拿妖典。” 　　对方倏而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只要有主人在，你们根本不可能拿到妖典！” 　　一句话未说完，妖盟盟主陡然震怒，硬生生用蛮力破开了那些金符，眨眼间便到了风清野跟前，眉目森然：“你要找死，别怪我。” 　　下一瞬一手扼住了风清野的整条手臂，用法术引出他身上的灵魄，一口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就离开灵山了 299 ☪ 涅槃 　　◎来晚了啊啊啊啊啊◎ 　　灵魄分离躯壳, 抽丝剥茧一般，像活生生从人身上揭皮。 　　风清野的举止也逐渐僵硬，神情痛苦, 随着一半的灵魄被他吞吃，转瞬间全身上下便只有左手还未受到太大影响, 能自由动弹握拳，不断凝符阻挡。 　　饶是如此也只能拖住一时半刻, 他的右手连同灵魄还是被他主人啃食，他则一动不动的挡在月式微面前, 无数金羽落在他身上, 将那具原本就残破不堪的躯体折磨得更加千疮百孔。 　　月式微吃力地掀眸, 看见他上身逐渐袒露出来的伤口, 恍了神：“你喊他主人，他却只想吃了你，竟也甘心？” 　　风清野的灵魄分出躯体一半, 银蓝色，一股脑的被那人吞入腹中，闻言扯出了一丝痛苦笑意：“我本就是豢养在妖盟的门犬, 若有需要我自然是要死的，命已注定，无法更改。” 　　他强撑着，嘴里说着生死, 心里咬牙挣扎，拼命凝聚修为想保住身体里剩下的一半灵魄，为此僵持不下。 　　月式微心头涌上一股莫名情绪, 虚浮的握着剑, 眼底发寒：“既然你早已做好为妖盟牺牲的准备, 此刻还在坚持什么？又为何挡在我面前？” 　　她不解，一时竟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否认识此人，只觉熟悉。 　　风清野默了一瞬，转而抬起那双灰蒙蒙的眸子投向她，即使看不见也想过描摹，最后摇头：“我总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不是你，也不是我。” 　　“我想弄明白一些事，不想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不想死。” 　　月式微凝他，只说：“身陷囹圄，退无可退。” 　　灵山脚下一步之遥，他们几人均身受重伤，无力还击，风清野更是被吞吃了大半灵魄，自身难保，这样的境况想扭转局势难如登天。 　　“有路可退。”兀然的，他垂眸，左手指尖凝出了一张金符：“只消片刻，或有转机。” 　　“我必保你，有路可退。” 　　话音未落，月式微眼睁睁看着他将金符悬于身前，随即凝腕掐诀，刹然凶光。 　　原本扼住他手的妖盟盟主也在那一刻变了脸色：“你这样只会自毁灵魄，不过垂死挣扎！” 　　他是断然不会放过这万中无一灵魄的，所以凶光乍现的那一刻他猝而加大了手中力道，几乎举周身之力想粗蛮的拽出余下灵魄。 　　风清野即使看不见也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两相争执之下他倏而抬手引符，抿唇一笑：“我何时说过是要自毁灵魄？” 　　“看清楚，这是封灵符。” 　　妖界的人极少接触仙门的东西，符箓之术更是纷繁复杂，稍难一点的就连仙门中人都未必认得出，又何况是醉心权势修为的妖盟盟主。 　　“封灵符，一旦封灵，就是九天神佛来了也拿不走我的灵魄。” 　　随着话音，风清野的手缓缓落下，金符瞬间散作蓝光金缕，极轻的拂过那条手臂，皮肤中扯出来的一半灵魄顿时犹如裂帛撕开，像一把极利的刀斩断了那半灵魄与自己的相连之处。 　　将另外一半留在了自己身体里。 　　亲手断魂的痛苦，丝毫不低于板斧将人从中间劈开，抽筋断骨，蚀骨焚心。 　　场中之人无不被他这样疯狂的举动骇住，泷祝见状更是忘了一身伤，怒着脸想骂什么，话到嘴边只说了句：“疯了，都疯了……” 　　如此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妖盟盟主语气蓦然多了怒意：“做事做绝，你用封灵符便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灵魄不完整，你可知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风清野青白着脸，睁着那双灰蒙蒙的眸子，比任何时候都像个死人。 　　他不想他再说下去，也不想再回妖盟，沉眸一会再次出手，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整条右臂。 　　灵魄丢了一半，他的那条手臂早就僵硬，被他主人扼在手上动弹不得，当了这么多年的妖盟门犬，他不想再有枷锁，何况那只手上的大拇指这些年断了又续，缝缝补补早就没了当初的样子，除了一条又长又丑的疤就是数不清的针眼。 　　别说看见的人，就是他自己摸着也觉得骇人非常，疙瘩和针眼分外硌手。 　　这只手，除了让他回忆起痛苦的过往再无他用，不如弃之。 　　断臂落地，就像从前一样，不见血，只是脱离了躯体瞬间腐败骨化，变成了森森白骨。 　　他早就死过一次，所以对于这些变化他纵是瞧不见也心中了然，知道自己灵魄彻底消失之时，那无人问津的白骨和荒野便是他的下场。 　　风清野并不觉得寂寥，只是想着或许自己就该是这般，这偷来的岁月终究要还于天地。 　　他将事情做得不能再绝，不给任何人留余地，妖盟盟主也阴了脸，掌心倏而凝起一阵风，嗓音沉沉：“就算如此，你们也别想离开灵山！” 　　风清野却是没再应他，缓缓回神，没了手后再次朝向月式微，仍旧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身上流淌的血液，灵力，不知为何，他分外高兴，脑中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蓦然，他垂眸，顾不上疼痛，身姿挺括，左手指尖再次凝出了一道符。 　　此符和从前所有见过的所有符都不一样，那是黑色的，加之撰写的奇怪符文，猛然间多了几分吊诡、邪恶，简直头皮发麻。 　　风清野偏过头来，碎发垂散两鬓，玉面晔晔生光，手持邪符，望向月式微的眼中倏而洒下一片清影，茕茕孑立，不与谁同。 　　他说：“这张生死符，是我这些年符箓之术的毕生所学，穷尽半生心血只此一次。” 　　“我说了，我必保你，有路可退。” 　　话音刚落，他开始掐诀，手中那张黑符顿时冒出黑光，霎时间天地色变，风起云涌，隐隐还能听见雷鸣。 　　不消片刻便是一派末日景象，一点光都看不见，时而闪电飞驰而过才透得见一点光亮。 　　他那张符在黑暗中竟生光芒，“轰”的一声极远之处猝然劈下一道闪电，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开始降下雷光。 　　那光耀眼，划破天际的瞬间整片天空星芒如炬，恍若天怒。 　　一共八个方位，同时降下，雷奔千里，中心所驱皆是那妖盟盟主。 　　耳边风不是风，震耳欲聋。空气中很快传来了焦土气息，随着那些八面雷光势不可挡，呈围猎之势，由远及近，气味愈发浓烈。 　　风清野缓缓移步到月式微身边，妖盟盟主只是看了眼那些雷光，然后又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自始至终未见慌张。 　　“看不出来，这张黑符竟能调引玄雷，逆天而行，这可是要折寿的。” 　　“罢了，便陪你们玩玩。” 　　他神色如常，只是有些意外，很快又平淡下去。 　　风清野并未理他，转而对月式微嘱咐：“等会玄雷降下将火墙劈灭的那一刻别做停留，一定要快点走。” 　　“离开灵山，走得远一点，别再回来了。” 　　话音刚落，八方玄雷以至面前，猛烈的直劈而下，不费吹灰之力，瞬间击溃了那一重火墙。 　　“就是现在，快走。” 　　他催她，龙族几位长老互相搀扶着迅速下山，没走两步十分默契的看过来。 　　“月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二叔喊她，风清野也看过去，道：“你的亲人在喊你。” 　　只有泷祝顶着数声“月儿”喊了声“孽障”，也不知道是在喊谁，月式微撑着剑站起身，看向风清野，道：“一起走。” 　　他是一怔，没反应过来，也是这一刹那，八方玄雷已至，如银河倾泻，如风如火，似光似剑，尽数往妖盟盟主身上劈去。 　　金声炸耳，那人在他们眼前没入了玄雷之中，逐渐看不见踪迹。 　　是直劈到顶，硬生生接下，他躲也未躲。 　　掀高数米的气浪滚滚而来，风清野再也没有回过头，径直往山下去，迈了两步却发现月式微没动静。 　　“不是说一起走么？” 　　月式微静了一会，目光紧盯着玄雷之下，道：“你先走。” 　　“再不走来不及了。”风清野提醒道。 　　月式微没再回应他，良久，风清野垂眸，再次开口：“妖典你是拿不到的，别再妄想了。” 　　彼时，玄雷徐徐停止，月式微的目光落在被劈得焦黑那片地上，只有一片灰烬，什么都没有了。 　　“妖盟盟主死了。”她说。 　　“灰飞烟灭。” 　　未等风清野说什么，月式微沉沉掀眸，看向了妖盟高处的妖典。 　　“你先走，我拿了妖典就来。” 　　丢下这一句她便想拖着伤上前，风清野不觉蹙眉：“你真的以为他死了么？” 　　“你什么意思？”月式微回眸：“我分明、” 　　话都没说完，她下意识看向那片焦土，不知何时那堆灰烬中忽然燃起了火星子，随着一簇火苗冒尖，那堆灰烬像是遇上了风一般原地旋转起来，大有死灰复燃之兆。 　　月式微不觉起了冷汗，此时分明无风。 　　“怎么可能……”她诧异。 　　风清野的声音再次响起：“妖盟千年不亡，皆是因为盟主。” 　　“他的原身，本是一只离火凤凰。” 　　【📢作者有话说】 　　凤凰浴火，是永生。 300 ☪ 归来 　　◎来了来了◎ 　　“离火凤凰, 浴火涅槃，不管他的肉身死多少次，只要遇火便能重塑, 就算是九天玄雷也无法将其灭干净，充其量只是拖延片刻罢了。” 　　风清野面朝着她, 垂下眸子：“所以，你拿什么同他拼, 这条命么？” 　　妖的一生只有一条命，上不着天, 下不着地, 没了便魂飞魄散, 极少能有转机, 这一点她不可能不清楚。 　　月式微看着那堆翩然飞舞的灰烬，火光明灭，像极了新生。 　　不一会灰烬中便显出了一枚浑圆的赤珠, 其中溢散的妖力蓦然掀起一阵风，霎时间灰烬乘风而起，围绕着那颗赤珠生出变化来。 　　重新看向高处的妖典, 她心中刺痛。 　　风清野捂着伤处，再次开口：“妖盟在妖界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不会因为谁心怀大义放手一搏就此改变，那是故事。” 　　他想打消她那不切实际的念头, 也想保住她的命。 　　月式微却眸光一沉，不由分说：“有些事，不去试试永远都没有结果, 我来到妖盟拼杀至此, 绝不是为了这样离开。” 　　“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 我也一定要拿到妖典。” 　　不知从哪生出一股犟脾性，风清野很默契的没有再多说，只是听着她轻踏瓦片传来的碎玉声。 　　她果真还是上去了，什么都不顾，哪怕堵上自己命。 　　“想趁还未涅槃的间隙去夺妖典，哎。” 　　风清野早有所料，只是站在原处转向了那堆灵力越聚越强的灰烬处，轻阖双眸，道：“失败才是常态，月式微她不会成功。”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月式微便已经到了放置妖典的高台，即将触到妖典的一瞬间忽而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其生生弹开。 　　这是之前没有过的。 　　“大胆。” 　　一声大喝，犹如空谷传音瞬间刺透耳膜，她再掀眸妖典周围不知何时围了六个人，他们穿袍戴冠，神情严正，眉目间蕴藏着一丝神意，像是审公堂上的犯人一般垂下眸子看她。 　　月式微意识不清，缓了一瞬才看清楚那六人原来并非真人，只是极其逼真的虚影。 　　“我要拿妖典。”她表明来意，那六人为首的一位觑着她，再次开口：“我等守护妖典，尔欲窃之，有何意图？” 　　“还不速速说来。” 　　月式微抿唇，想也不用想，这便是宿在妖典中的六位妖仙了。 　　传言他们半仙半妖，负责守护妖典，与妖盟的关系倒是不大，却从未有人见过，所以从前她也只当是谣传，不想今日竟还能有此遭际。 　　妖仙可识人心，他们多此一问月式微也未相瞒，直言道：“人妖两界如今生灵涂炭，妖典所著早已不适应当今情形，故，我要改妖典。” 　　一语话毕，那六个人无不凝着她，堪破玄机，道：“撒谎！” 　　月式微兀然蹙眉：“我没有撒谎，所言皆是事实，先辈若是不信大可一观。” 　　那六人仍旧面目庄严，垂着眸看她，直接点破：“你并非纯粹为人妖两界，还因一人，动机不纯，即刻驳回。” 　　没等她再说什么，那些人抬手拂去，像是扫尘埃一般将其打下了高台，毫无预兆的一击，对她身上的伤势无异于雪上加霜，顷刻间脱力重重坠向地面，是风清野挽手施符才救下。 　　“我说了，你拿不到妖典的。” 　　月式微面色苍白，唇边染血，眉间多了几分不甘：“大不了，我再杀上去。” 　　风清野按下她，指了指那堆即将涅槃的灰烬，道：“你身受重伤，又有心魔，早不如前，再冲上去也是个死，幸得是妖仙从不轻易取人性命，不然哪有命还在这里同我说话。” 　　“眼下盟主涅槃在即，你根本撑不到那时候。” 　　“再说，含宵如何死的，难道都忘了？”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将她点醒，月式微恍惚了一瞬，眼底闪过片刻的无措惶恐。 　　她都快忘了，自己肩上还挑着龙族的担子，仙考未完。 　　想到这里她神情陡然露出几分悲怆，双手再也拿不住剑，趔趄几步惶惶欲坠，风清野只闻得“哐啷”一声，长剑落地，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人。 　　“此时盟主还未归来，几位亲人还在山下等你，再耽误下去便走不了了。” 　　月式微一贯强撑，此刻神色怆然，彻底失了力气，唇白如纸了无生气。 　　“我不能死……”她蓦然吐出这么一句，垂着头，风清野旋即顺着她的话接下去：“眼下离开灵山最为要紧，至于妖典，那本不是你该动的东西。” 　　月式微掀眸再次看了眼高台，余光瞥向那堆即将涅槃的灰烬，终是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阖眸的刹那，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是兀然的，她想起了叶挽卿，眼中泛起水光。 　　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风清野单手将昏迷的月式微带到了山下，顺利把人送到了那几位长老手上。 　　“受了点伤力竭昏迷，不过不用忧心，凭她恢复速度，带回去养几天应当就能好了。” 　　他叮嘱了这么两句，没再说别的，雾蒙蒙的眸子扫过眼前这些人，除了感知到的灵力，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寻齐一身血迹，由人搀扶着，忽而伸手想拉他，旋即又停下，滞了一瞬开口：“妖盟不会放过你的，风儿，随我们一起去赴渊山吧，那里至少暂时安全。” 　　风清野不置可否，只说：“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风儿是谁，或许只是与我重名罢了，各位错爱。” 　　泷祝看了眼他断掉的右臂，又扫向一身的伤和眸中灰沉的样子，眉头越蹙越紧，刚想说话便被玄溪率而打断：“不管你是不是风儿，相逢即是有缘，你救了月儿，合该我们道谢。” 　　“只是如今不便，不如先同我们去赴渊山，也好与你有个暂避之地，如何？” 　　三两句话，风清野无法拒绝，况且他如今真的需要一个暂避之地，静了一会遂点了头。 　　几位不再说别的，转身便朝着赴渊山去，风清野跟了几步忽而停了下来，转头扫向身后，道：“你躲在树后很久了，还不出来？” 　　不多时，树后果然走出一个身影，是赤棠，她那时为躲玄雷也趁机下了山。 　　“你眼睛瞎了还看得这么清楚，真是个怪物。” 　　她戏言，风清野也并未放在心上：“权当你夸我了。” 　　话音未落，他的鬓边倏地拂过一阵风，再回神，一把匕首已经抵在喉间，赤棠抬脸盯着他，眼中流露着恨意。 　　“是你逼死了含宵，在她手上画了雷符是也不是！？” 　　风清野颔首，能清晰的感知到抵在喉间的那把冷锋，循循开口：“含宵的事，很抱歉……” 　　含宵是他的好友，但那种境况下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以自己选择的方式结束，不可谓不是一场体面的谢幕。 　　“你这是变相承认了？”赤棠将刀刃压进了肉里，像要吃人：“那样的情境下，你明明可以救她。” 　　风清野闻言神情黯淡，道：“我尝试救她，她…松开了我的手。” 　　手握雷符就这么落进群妖之中，她一定痛极了，灰飞烟灭都是最轻的，她的惨状难以想象。 　　赤棠又恨又怒，刀刃又抵进去寸许，眼神复杂：“那之前呢？之前妖盟那么久，你就没想过带她走？” 　　风清野吃痛，那刀刃发寒，甚至能感受到划开皮肤的丝丝凉意。 　　“妖盟以她姐姐的命相威胁，若是她不见了，玉娘也会死，她怎肯同我出逃……” 　　这情况与玉娘一模一样，赤棠当初也是因此才没救出她，最后酿成惨剧，怪不得任何人。 　　她蹙着眉，眼中的恨意逐渐转变为无奈，愤懑，最后还是发泄似的，挥动匕首在他颈间留下了一条不浅的伤口。 　　若是换做旁人早已血溅三尺，风清野只觉得痛。 　　赤棠收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语气略带冷意：“这一下就当我杀过你了，含宵的仇，一笔勾销。” 　　她转身要走，风清野忍着疼喊住她：“妖盟盟主没死，你再上山恐无生路。” 　　此时再上山，确实不是好时机了，赤棠心里清楚，语气也随之淡了，道：“九乌亡了，我无父无母，除了报仇，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该向何方。” 　　“人不能只为仇恨活着……”风清野拦住她：“若还有仇要报，不如先随我一道去赴渊山，再寻机会。” 　　赤棠回眸，立即调转了方向：“这是你说的，我可就不客气了。” 　　“到时候那几个老家伙骂起来，我可不管。” 　　风清野愣了一瞬，差点没反应过来。 　　月式微要是有她这么听劝，也不会将自己伤成这样了。 　　几人一前一后先后赶往赴渊山，钟离氏这次更是早早的就等在了山脚下，看着几人狼狈而回毫不惊讶，看了眼他们，又扫了眼昏迷的月式微。 　　“辛苦了，把人给我吧。” 　　玄溪抱着赶路已是不便，旋即将人托付到了他手上。 　　钟离氏接过人，引着他们上山，又道：“养伤什么的，你们放心就是，山上的草药管够，你们只需像之前那样安心住下便好。” 　　“当然，我指的是月式微，毕竟小宅，容不下这些多人。” 301 ☪ 苏醒 　　◎过渡章◎ 　　钟离氏将他们再次带回了半山腰山市之中, 一入院子便看见院中檐下搁着一排整齐的药炉子，下面煨着火，上面置着土色罐子, 罐子里盛着刚煮好不久的汤药，不多不少一共五盅。 　　球球搬着小板凳坐在药罐前, 手里捏着蒲扇看着火，见人来倏而抬起了眸子, 鬓边的玉铃铛璁珑作响。 　　她不说话，眼底却无不透露着高兴。 　　“球球, 帮爹爹将房门推开。” 　　他手里抱着月式微, 并不方便。 　　球球也很听话, 离了板凳放下蒲扇开了门。 　　钟离氏将月式微放在床上, 虽然事无巨细他都知道，但还是伸手探了她的脉象，身后围着一群人, 水泄不通，都是病号。 　　寻齐没有修为抵御，伤得最重, 见状苍老着脸问他：“她的伤势……如何？” 　　球球趴在他的腿上，目光看着床上的月式微，听见人问便转向了她爹。 　　钟离氏收回手，先抚了抚她的头, 道：“球球乖，去厨房将爹爹亲自煎的那碗药端来。” 　　球球二话没说，蹬着步子就去了。钟离氏这才看向寻齐, 答：“此去灵山于她而言几乎剥了层皮, 修为折损, 灵力耗尽，心魔缠身。” 　　“好在是有天庇佑，若是换做寻常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暂且休息几日，须得静养，不可再忧思下去。” 　　“忧思？”寻齐不解，还是垂下了头：“好…我知道了。” 　　没聊两句，球球捧着汤药进来，送到了钟离氏手上，而她则是继续趴在了他腿上，一双眼睛再次看向了月式微。 　　钟离氏将她从床上扶坐起身，温着刚好的药送到嘴边，倏而一滞：“球球还小，不放心让她碰那些个药罐子，你们的药都在外面院子里煨着，自己去取便是。” 　　几人伤着也是没话说，很快从房里退了出来，看向院中整齐罗列的药炉子自取去了。 　　四人各用了一份，还剩下一罐，不知是为谁备的，泷祝咽下最后一口又苦又涩的汤药，也看了过去，徐徐开口：“那还用想，那定然是为风儿准备的，他什么都知道，怎么可能少了风儿。” 　　话音刚落，风清野姗姗来迟，进了院子。 　　泷祝当即拿了个新碗，默不作声的将最后一罐药倒了出来，大声道：“过来，喝药！” 　　风清野愣了一瞬，不明所以。 　　泷祝忽而起身几步走到了他身前，递过碗：“孽障，喊你听不到么？” 　　风清野蹙着眉，犹豫着不想接，钟离氏恰好从房中出来，手里牵着球球。 　　“算了吧，他不想接。” 　　泷祝扫了眼他的断手和那双眼睛，顿时高了声音：“不行，受伤不喝药怎么行？如何好的起来？” 　　不知何时钟离氏走了过来，一把端过了他手中的药碗：“他本就是死人，什么药用在他身上都是没用的，何必逼他。” 　　“再说，我这第五碗药也不是给他准备的。” 　　一句死人将泷祝噎得哑口无言，半天没蹦出一个字，回神只道：“月儿已经吃过药了，不是为他还能是谁？” 　　钟离氏也不绕圈子，走至院门口，道了句：“再不出来，药可就要凉了。” 　　下一瞬赤棠兀然现身，瞟了眼他手里的药碗，道：“那些修仙之人都说赴渊山有凶煞，称此处为不可靠近之地，难不成他们惧怕至此的凶神就是你？” 　　“也不像啊？”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怎么看怎么无法与凶神联系在一起。 　　钟离氏抿出笑意，只是将胳膊伸长了一些：“喝药吧，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好看很多的。” 　　赤棠吃人嘴软，虽有不服但还是麻溜的接了过来，一口闷了，片刻之后嗓子眼里直发苦，不由眉头紧蹙。 　　“你这什么煎的啊，苦死了。” 　　钟离氏展眉：“良药苦口，都是这样的，你若是受不了，去厨房找碗水喝压一压吧。” 　　赤棠实在遭不住，她平生就没喝过这样苦的东西，听他一说也不客气，忙朝着厨房奔去，着急忙慌的水是没找到，却在一显眼处看见了一小碟子桂花糖，一块一块晶莹剔透，琥珀色，还点缀着干桂花。 　　她想也没想，拿起一块就塞进了嘴里，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厨房，看着庭中小院并青檐小景，虽没有她从前住过的皇宫恢弘大气，却别有一番景致，无不洋溢着宁静祥和。 　　“甚好，甚好，仔细看看倒横生了几分世外仙居的意味。” 　　钟离氏颔首，只是笑没回应她，泷祝见此也不好说太多，只看了眼风清野再次开口：“喝药无用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总不能看着他挂着伤四处晃悠，场面太过渗人。 　　钟离氏顺着他的目光投在风清野身上，道：“你情况特殊，身上的伤用药医不好的，且随我来。” 　　风清野深躬：“叨扰了。” 　　泷祝插不上话，只能看着风清野跟着钟离氏进了屋子，关了房门。 　　…… 　　钟离氏从柜中搜出了针线，让风清野褪了上身衣衫坐在一边。 　　他转过身，霎时间大片的伤口便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眼前，除去胸腔延伸至腹部的一道深长豁口，身上还零零星星的布满了别的伤，和缝补的疤痕交缠在一起。 　　钟离氏见此也滞了一瞬，远没有亲眼看见来得震撼。 　　“很吓人么？”风清野抬手抚了抚，以此遮挡：“抱歉……我看不见，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样子……” 　　“没有。”钟离氏垂眸，手中穿针引线：“你坐好便是，我会将它恢复原貌。” 　　风清野不再出声，钟离氏穿好针线徐徐走了过来，又道：“家中只有粗线，恐怕你要受些苦了。” 　　“无碍，我习惯了，不求与从前十分相像，但求结实一点。” 　　有了首肯，钟离氏这才开始动针。 　　针头刺进皮肤的那一刻痛极，甚至能感受到一根根粗线穿过皮肤时的摩擦感，十分怪异，又痒又疼。 　　钟离氏下针很快，掀眸问他：“从前在妖盟也是这样么？” 　　风清野咬着牙，答：“主……盟主会先将我的灵魄暂时压制住，待我陷入昏迷或者沉睡之时再下针。”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一直给你用的是什么线？” 　　“不知道。”风清野咽了咽，声音疼得有些抖：“每次醒来后也似乎并无异样。” 　　钟离氏边擦着伤口边缝针，神情淡然：“你自然不会察觉异样，那些线都是用人的生魂搓成的，最是滋养尸身，不然就算你是天生灵体也不可能千年不腐，完好如初。” 　　“只是此法虽好，却不坚固，隔一段时间难免有些地方会皮开肉绽，终难长久。” 　　风清野闻言只觉有愧，道：“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妖盟看重的向来只有我的符箓之术，为他们办事。” 　　“那这次呢？”钟离氏问道：“为何又脱离妖盟跑了出来？” 　　说到这个，风清野也一度觉得莫名，静了一会，答：“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看到月式微身处险境的时候忽然又不想死了，只想救她。” 　　这回反倒轮到钟离氏沉默了，良久才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你摸摸身上可还有没补好的地方？” 　　风清野站起身，半躬身子相拜：“不必了，能补成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多谢。” 　　钟离氏望着他，叹：“造化，都是造化。” 　　…… 　　月式微自回来已经服了两贴药，直至傍晚仍旧不见苏醒，脉象时而平缓时而杂乱，叫人心忧。 　　另外几位龙族长老早已出了院落，就守在赴渊山内，时刻注意着四周动静。 　　龙族现世，整个妖界定然都传遍了，哪怕在赴渊山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风清野时而望向月式微房门口，眉头微蹙，赤棠笑他：“你都断了一只手了还担心别人，不想想以后何去何从？” 　　他却摇头，没应话，只是转头反问：“那你呢？再怎么样也应当比我这个死人强，如果报完仇还想去哪？” 　　赤棠靠在躺椅上，对这一切适应得极快，才堪堪过了一个下午就完全当自己家了，一点不见外。 　　想了一会道：“我嘛，大概会先去游历四方吧，除了九乌还有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等这些都做完再找一个最满意的地方安度余生，岂不美哉。” 　　“我看此地就很好。” 　　彼时钟离氏将球球哄睡，刚从房中出来便听见这句话。 　　赤棠看见他来也不避讳，玩笑道：“你看看什么时候这地方能继承给我？肥水不流外人田。” 　　钟离氏瞥她一眼：“不给。” 　　拒绝的毫不留情。 　　赤棠刚想再说什么，忽而传来一阵清脆的碎碗声。 　　风清野蹭的站了起来：“是月式微房中传出来的。” 　　三人没敢耽误，迅速破开房门。 　　房中没什么光亮，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透进来一小片月光，月式微坐在床上，手上拿着剑，地上那只碎碗明显是被她扫下去的。 　　“她的呼吸似乎很急促。”风清野道：“怎么了？” 　　赤棠看不太清，答：“兴许做噩梦了吧，叶挽卿之前提起过她做噩梦来着。” 　　话音未落，那柄剑猝而朝她飞来，凌厉非常。 302 ☪ 光明 　　◎过渡章◎ 　　长剑没入墙体三寸, 直直钉在了上面，寒光照人。 　　赤棠飞身躲过徐徐立稳，望向床榻上的人顿时来了气：“你疯了吧？无缘无故的刺我做什么？要不是我躲得快只怕要被你钉在墙上不可。” 　　她怒声, 月式微却是没什么反应，反而像脱力一般倒在了床上。 　　“她的呼吸似乎慢下来了。”风清野兀敢靠近, 只是阖着眸子听着那一声声极浅的呼吸，平缓安静。 　　也不知道她搞什么名堂, 赤棠一时竟不好生气了，凝着眸子看向青纱帐内的侧卧的身形, 徐徐走了过去。 　　“怕不是中了什么邪吧？妖盟一趟可不简单。”她说。 　　将要挑帘的刹那, 风清野本想拦她, 被后脚踏进来的钟离氏打断。 　　“我要是你就不会贸然上前扰她。” 　　他手上秉着烛火, 暖黄的光亮映在半边脸山，十分温和。 　　赤棠旋即垂手：“你自己看那把剑，她都要杀我了, 举止异常，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钟离氏走至床边，借着烛光二人才终于看清了些床榻上的状况。 　　月式微侧身朝外卧着, 身子半蜷起，雪白的发色更衬的脸色病态，许是下午喝了药，唇色倒是恢复了些, 像有好转。 　　“她方才明明醒了，怎么又睡下了？”赤棠垂眸扫了眼：“身上的伤好似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就是不见醒。” 　　钟离氏将烛火离远了些，单手施法替其安神, 低声道：“她刚回来的时候一身的伤, 看着疲惫至极, 一天一夜不曾休息片刻，想来方才应是心中郁结难消，压力太大，心魔有异故而梦魇，恍惚之间袭击了你，所幸并未受伤，也不是什么大事。” 　　赤棠嗤声：“打不在你身上，自然不是大事。” 　　“那现在怎么办？若是一直昏睡能好么？”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钟离氏看着月式微的面色好了些才收手，道：“这个不必悬心，过一个时辰我会再给她喂一碗汤药，若是顺利不久便能醒了。” 　　“这段时间你们还是别叨扰她了，趁她现在能睡便让她多睡一会吧，醒了反倒不好睡着了。” 　　“那她具体什么时候会醒？”风清野忽而问。 　　钟离氏随即转过身，眉目深深，答：“放心吧，不出意外，明日早晨。” 　　说完秉着烛自顾自走到了门口，临门一脚还不忘回头提醒他们：“不想再挨刀子的话，劝你们现在就同我出去。” 　　他二人很知趣，跟着他就退了出来，合上了门。 　　赤棠打了个呵欠，化作原形就盘在躺椅上睡下了，钟离氏则顺势进了厨房，趁天色还早再熬一碗药出来。 　　置一只陶泥小炉子在厨房里，添上水和提前准备的药材，盖上盖子捧了把柴碳过来，俯身点火的时候风清野已经站在了旁边，听着那些叮叮当当的声响一声不吭，就那么站着。 　　钟离氏掀眸扫了眼他，将火架好之后将蒲扇递到了他手上。 　　“既然你没事做，就替我看看火吧。” 　　他茫然，钟离氏顺道将球球的那个小木凳子也给了他，让他守着火。 　　风清野站在原地不置可否，只是抬起灰蒙蒙的眸子看他：“……她明早真的能醒么？” 　　钟离氏收捡妥当，答：“不一定。” 　　滞了一瞬，蓦然看过来，目光倏地落在他青白发灰的脸上：“你应该能等到明早。” 　　风清野垂眸，没应声。 　　“罢了。”钟离氏撇开话茬：“你先坐过来吧。” 　　“好。” 　　他这才拿着矮凳子并一把蒲扇坐到了身侧，身前是钟离氏置的药炉子。 　　二人一左一右，一坐一站，火光尽数打在了风清野身上，只有一小部分投在钟离氏下颌处，神色不明，气氛沉沉。 　　风清野心绪低糜扇着手里的蒲扇，微不可觉的风将泥炉里的火苗扰动。 　　“关于你和龙族的事，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你纵然不信也该意识到了，包括月式微，你的身份。” 　　他兀然开口，风清野眸子半抬，静了很久才开口：“我只认月式微，至于其他的，我不认。” 　　龙族那些人里任何一个都会让他痛苦无比，虽然没有相关的记忆，但就是说不出的难受，说话难受、莫名其妙的套近乎、生硬的攀谈以及猝不及防的关心都让他难过，甚至惊慌无措，只想逃离。 　　除了月式微，那些人里面他一个都不想多接触，没缘由的就是不想。 　　对于自己极有可能同为龙族的猜想，他坦然接受，或许从前有过奢望，可如今什么身份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想到这里，风清野不觉舒展了眉头，钟离氏垂眸看着他，只说：“看得出来，那几位长老很想让你回去。” 　　“是么？”风清野掀眸，笑着看他，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少年气息：“可惜，我的眼睛很早就失明了，什么也看不见。” 　　“退一万步说，我也没机会看见了。” 　　钟离氏早有所知，不语。 　　风清野半开玩笑似的：“听赤棠说你是神仙，应该知道灵魄少了一半的我会是什么下场。” 　　当时迫于无奈将一半灵魄用封灵符封在体内，就注定他此生只能落得个魂消魄散的结局。身体没了完整灵魄支撑，也会逐步变成一具白骨，而这一过程他都会无比清醒的感知到。 　　望着那张脸，钟离氏哑声，滞了一瞬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那月式微呢？” 　　风清野颔首，眼中瞬间映满了暖色，神情少有的轻松起来：“第一次遇她便觉亲切，后来越发熟悉，有时恍惚能在她身上寻到从前的蛛丝马迹，总觉得与她很亲的感觉。” 　　“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亲。” 　　尽管很不忍心打破，钟离氏还是开了口：“话是如此，可她并不记得你，含宵之死她始终对你生怨，你是否太过乐观？” 　　风清野却是笑着摇头：“我也不记得她，可那种感觉骗不了人，我只想为她多做一些事，哪怕微不足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钟离氏终是没能劝动他，最后问了一句：“还有话想对她说么？” 　　“有。”风清野不假思索。 　　“知道了。”钟离氏应了声，手掌拂过他的肩，道：“此药半个时辰之后要添半盏水，你记得，一个时辰了我再过来。” 　　就这么交代了一句而后出去了，风清野捏着大蒲扇追着极轻的脚步声道了句：“谢谢。” 　　厨房内只剩下了风清野，将近半个时辰的时候他从桌上摸了块抹布，揭开药罐盖子放在一旁，手抬得高高的感受着腾腾窜出来的热气，知道差不多了徐徐倒了半盏水进去继续熬煮。 　　夜深下去不久，睡在外面躺椅上的赤棠也迈着雪色的足从外面进来，赤色的尾巴半拖在身后。 　　“不是他说要煎药的么，怎么是你留在这里？”她睡得迷迷糊糊，弓着身子伸了个懒腰问他。 　　风清野也不隐瞒：“是我自愿留下来的，倒是你，怎么又醒了？” 　　赤棠轻身一跃便到了灶台上，看中了架在上面的那口大锅，底下就是未烧尽的火星，散着余热，她躺进锅里，打了个呵欠，道：“外面太冷，把我冻醒了，还是厨房睡着舒服。” 　　风清野再想搭话她已经睡着了，煨着火又过了半个时辰，厨房中安静非常，罐子里药开始咕噜咕噜冒泡，细微的声音透过半寸厚的内壁传出来，丝毫不差的落到风清野耳朵里。 　　药好了，人还没来。 　　怕过了火候，他先将火熄了，伸手准备端罐子的时候手背却忽然碰到了另一只罐子，未等深想门外走进来了人。 　　听声音他便知道是谁。 　　“药熬好了。” 　　“我知道。”钟离氏寻了另外一块干布，蹲下身接过了他手上的药罐，熟练的倒出了汤药。 　　“现在就喂给她么？还是要等一会，会不会太烫？” 　　倒腾了一会，钟离氏说着先不急，忽然又从地上端起了另一只药罐，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身前一直有两只罐子。 　　风清野不觉紧张起来：“已经到了要用双倍药量的程度了么？是不是她的状况加重了？” 　　钟离氏未搭话，只是将另外那罐药倒进了一只小木盆中，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白布条趁热泡进药液里，反复浸透了三四遍，待白布完全变成深褐色才拎出来拧的半干递到他手上。 　　“接着。” 　　风清野照做，却是不解：“这是何物？” 　　钟离氏仍是不答，拿着筷子将罐子里的药渣拨了出来，揉成比铜钱稍大的扁圆状，朝他而去：“你等会就知道是什么了，先别动。” 　　嗅着药草味道离自己越来越近风清野有些不安，下意识抬起左臂挡住了眼睛。 　　钟离氏手上托着两枚草药团子，再次开口：“那只狐狸睡在我那口锅里我都没说她什么，何况是你。” 　　“还想不想治好眼睛？” 　　风清野怔了怔：“所以另外一碗药……是给我的？” 　　钟离氏温敛而笑：“自然，你就不想亲眼见见她么？” 　　“可我……”他欣喜又犹豫。 　　钟离氏拂下他的手，道：“放心，药效很快，你今晚敷上药，最迟明早便能看见。” 　　风清野垂下手，没过一会眼睛上便糊了一层草药，连汤带水，温温热热的，钟离氏拿起他手上的深褐色布条给他蒙上。 　　“此药真能让我看见么？”他不禁抚上半湿的布条，心中存疑。 　　钟离氏边系边道：“自然，不过你这双眼睛伤的太久太重，用上药也只能维持一到两天，时间一过还是会变回原样，注定无法长久。” 　　“一两天的时间足够了。”风清野答：“我只需要一两天，只要能亲眼看看她也好。” 　　给他上完药，风清野自去休息去了，钟离氏正好将放的半温的汤药喂给了月式微。 　　…… 　　夜里月式微迷迷糊糊之间被人灌了药，汤药下肚，原本不安的心神也逐渐平息下去，脑子里那些纷繁杂乱的东西不觉都消失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如钟离氏预料的那样，第二日清晨天刚亮她便有苏醒迹象，风清野没来得及找钟离氏，早早的便等在了门口，不知她醒没醒也不敢冒进，正犹豫着该不该敲门。 　　彼时钟离氏也出了房门，看见他在门口徘徊遂走了过去。 　　“眼睛恢复如何？”他问。 　　风清野闻声回头，蒙在眼睛上的褐色布条颜色退淡了很多，只说：“很好。” 　　“那为何不取？不是想见她么？” 　　未等他说话，钟离氏摆手：“罢了，我来吧。” 　　话音刚落，他上前解了蒙在他眼上的布条，顺带擦去了眼睛上的草药，彼时一夜未见的龙族三长老泷祝急忙从外奔了来。 　　钟离氏被他一把拽住，问：“月儿情况如何？醒是未醒？” 　　他手上拿着那块布条拂开他的手，看他脸色显然是刚见过气的，只应了句：“应该快了。” 　　“什么叫做应该快了？六道门那姑娘在山下说要见她！怎么赶都赶不走！” 　　钟离氏沉了口气，道：“那我进房中看看吧。” 　　风清野一听此事也跟着缓缓睁了眼，入眼片刻的白，很快强光散去，朦胧的景象渐渐勾勒清晰起来，一方不大不小的庭院，还有那张既熟悉又陌生无比的脸。 　　泷祝猛然惊神：“你、你的眼睛……” 　　原本蒙在眼睛上的那层阴翳退散干净，露出底下黄金色的眸子，一时周围的景色都跟着明亮起来，鲜亮耀眼。 303 ☪ 相逢 　　◎过渡结束◎ 　　数年间, 风清野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曾经在脑海中想象过的一切刹然鲜活，一草一木皆是旧人。 　　“我看见了……” 　　他怔愣了很久, 眼里有光闪烁，目光在泷祝脸上扫过, 只一眨眼便惊鸿踏雪般移开，投在了钟离氏身上。 　　肤色青白的少年, 金眸敞亮通透，直击人心, 连笑容都多了几分意气风流：“钟离叔, 我能看见了。” 　　钟离氏笑着回应：“祝贺你。” 　　能亲眼见到月式微, 他十分开心, 肉眼可见的弯起了嘴角。 　　泷祝望着那双活生生的眸子呆了半晌，始终没能回过神来，直到钟离氏轻叩房门, 沉闷的声响将他拉了回来，注意力却尽数倾注在了风清野身上。 　　他控制不住，抬手落在了他的左臂上, 一瞬间尘封千年的往事伴随着那双金色眸子一起飞快闪过眼前，从前那些不曾记住的父子细节越发清晰。 　　“你真的能看见了？” 　　泷祝勿敢相信，之前自己百般强硬想替他医好眼睛也不见他松口，想着时日还长, 总能让他接受，不想短短一夜再次相见，他竟恢复如初。 　　风清野微微侧脸, 看见他眼底十分平静, 谦和有礼, 垂眸深躬喊了声：“龙长老。” 　　态度不可谓不恭敬，可泷祝却是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话硌得慌，噎得他半天没吐出一个字，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他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让他十。不安，心脏突突的跳。 　　他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倏而别过头去，莫名心惊，无措挽尊：“罢了。” 　　没等他再说什么风清野已经应声直起了身。 　　彼时钟离氏刚叩了几声门响，房中徐徐传来清冷声调。 　　“进来。” 　　是月式微醒了。 　　她刚醒，睁开眼睛不久便听到了敲门声，嘴里发苦，头昏脑涨的好似昏睡了很久，此刻她急需找个人问问。 　　不一会，门被推开，陆陆续续的走进来三个人，目光扫过风清野下意识落在钟离氏脸上。 　　“我睡了多久了？”她扶着头，面色还有些发白。 　　“将近一天一夜了。”钟离氏缓缓开口。 　　风清野旋即补充：“期间喝了两碗药，除了那双手恢复的慢一些，身上的伤应该都好的差不多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再次望向他，抿了抿唇：“你的眼睛，恢复了？” 　　金色瞳孔，看得月式微不自觉抬起了脸，有些发怔，好似在哪里见过。 　　白发从肩头垂落，她丝毫未觉。 　　清冷疏离的脸，深沉难测的眸子，还有那双凌厉发寒频频微蹙的眉宇，风清野也恍惚了，可他并不觉得遥远，尤其是那一头白发，好像在他梦中出现过许多年一般，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令人久违、呆滞。 　　几乎下意识的，他的嘴唇张了又合，呼之欲出一个名字，被她打断。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想起含宵，她始终不能正视眼前这个人，即使对方将她带离了灵山。 　　风清野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带着笑意：“没什么，就是高兴，很高兴。” 　　“高兴？”月式微蓦然冷了眼：“你的高兴我无法感同身受，还是出去吧。” 　　她下了逐客令，泷祝看不下去，忽然出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答应过其他几位，暂时不会把风清野的身份挑明给她，故而面上又平添了几分薄怒：“别忘了，你在灵山昏迷可是他将你扛了出来，你什么语气同他说话？” 　　月式微心中郁结，心魔难捱，坐在床沿声音发寒：“玉娘含宵都是妖盟与他一起逼死的，三叔想让我什么语气同他说话？” 　　“可是他也救了你！”泷祝嗓音赫然高了几个度：“你忘了在灵山是谁挡在你面前？忘恩负义的孽障！” 　　二人一句不和便针锋相对，明明是亲人却像仇人。 　　月式微凝着他，身上发冷汗，眉头紧蹙。 　　风清野不知所措，方才的笑容荡然无存：“别动气，你心魔未好，万万不可因我动气，若是复发便是我的罪过了，我出去，我这便出去，你好好养伤。” 　　他边说边退，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月式微缓了一会，喘上两口气，看他如此迅速的离开忽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心绪也平静下来。 　　扫了眼泷祝，他似乎还有不忿，月式微也意识到其他几位长老不在，他们几人向来一处，此时不在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况且，同他争辩并无意义，沉了口气，道：“三叔忽然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泷祝脸上写着不快，拂袖斥她：“还不是你干的好事，那个什么六道门的人都找上门了，指明了要见你，让她上山又不上。” 　　“你既醒了快快去处理才是！” 　　听到是六道门，月式微便知道是谁了，能来这种地方找她的没有别人。 　　二话没说，她起身下床，拔下了钉在墙上的剑随之下山。 　　赴渊山下，龙族三位长老看着站在山脚下那名女子，面露警惕。 　　玄溪道：“那女子我们在妖盟见过的，虽是仙门的人但似乎不是坏人，需要如此提防么？” 　　寻齐答：“人是不坏，可她身后还跟着叶挽卿，还是谨慎点好，再说，若不如此，你架得住泷祝那个臭脾气？” 　　“好歹是早早将他支走了，没看见她身后的叶挽卿，否则今日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不多时，泷祝从山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月式微，一夜未见她的气色好了些许，放下心来。 　　“你醒了，身体可还有异样？” 　　月式微躬身拜了拜，如今的一头白发也不藏着了，坦荡自然，答：“二叔挂怀，已无大碍。” 　　寻齐点头，颇有种大难不死的庆幸：“那就好，从今往后我也不逼你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该说的也早就同你说过了。” 　　“去吧，把她接回来。” 　　月式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在不远处山脚下看到了二人，六道门的明九卿，身后还有一个人影。 　　没有多想她往山下走去。 　　泷祝此时才知自己受人诓骗，竟漏掉了那只蛇妖，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怒目圆睁看着余下三人，气极。 　　…… 　　月式微下到山脚，明九卿规规矩矩的站在赴渊山界外，始终未越一步，掀着眸子看着她来。 　　可总有人比她更急切，月式微走近的刹那，叶挽卿便窜了出来，泪眼花花的仔细打量查看了她身上，并无严重的伤兀然松口气，眼泪落了下来，倏而扑进了她怀里，喜极而泣：“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太好了。” 　　“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天一夜未见，她忽然有此大动作，月式微眸子飞快扫过明九卿，想扯开搭在脖颈上的手，奈何太紧又不好用蛮力，怕弄伤她，只得红着脸冷着面附在耳边：“叶挽卿，当着人前，不好无礼，快松开。” 　　叶挽卿抱着她像要搓进骨血里，含着泪摇头：“再一会就好，我很想你。” 　　自她在灵山失去意识到现在，简直度日如年，无不担心她的安危，恨不能立刻冲到赴渊山看她。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问。 　　月式微拿她没办法，简直不敢看别人的反应，只能抚着她的背先解释：“我昏睡刚醒，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这样别人会难为情。” 　　她指的别人——明九卿眼底温和，藏着一丝微不可觉的笑意，却道：“士别一日如隔三秋，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我能理解。” 　　她这么一说月式微咽了咽，耳根子见红又不好败下阵，只能面无波澜的接下去：“那日多谢你。” 　　明九卿看着她们恍神，敛尽眸光答：“没什么的，本就是举手之劳，也算是有缘，我猜到你在这里，所以冒昧前来。” 　　“不过说来惭愧，本来答应你的是三日之后，可我那徒儿……罢了，叶挽卿若是继续留在我六道门总是不安全，避免横生事故，我只得将她医好了再亲自交到你手上。” 　　“还望你担待。” 　　月式微只说无碍，她那个徒儿她是见过的，不像是善缘，叶挽卿还是留在自己身边才好些。 　　明九卿作为仙门弟子，能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 　　“还有一事。”她忽而道：“那把剑。” 　　月式微惶然，她当时好似并没有将剑带走，只是力竭晕了过去。 　　静了片刻，道：“那把剑是我父亲遗物，也是你师父留给你看护的东西，既然他说过要等剑的主人，那我自当拿来同你再做处理。” 　　“不用了。”明九卿笑着摇头：“既然是你父亲遗物我怎可占着不还，当日那把剑从我身上飞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回不来了，如今物归原主，若是先师还在定然也会这么做。” 　　“就留在你那里吧，只是上面的封印已破，有我师父的心魔，用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三人就此作别，月式微和叶挽卿目送着她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人影了才回头。 　　“你身上真没伤？”叶挽卿忽而看她，眼角还红红的。 　　月式微耳根的红已褪去，摇头：“自然没有。” 　　…… 　　叶挽卿再次回到了钟离氏的家里，稍晚的时候吃过饭便同月式微睡下了，相拥而眠，她睡得快，月式微却是再也睡不着，脑中反复想起之前的事。 　　没多久，门外忽而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 　　月式微瞬间便听出了声音，并不想多说：“我睡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风清野顿了一会，再次敲门：“我有东西要交给你，或许对你来说很重要。” 　　半刻过后，房门打开，怕吵醒叶挽卿，她遂走出了门，二人就在院中说话。 　　“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神神秘秘唤我出来？” 　　风清野随即伸手，左手掌心霎时间横了一把剑，正是她爹的那把。 　　“这是那日你昏迷之后我顺带着捡回来的，知道此物对你重要，怕你事后再回妖盟寻，太过危险。” 　　“给你。” 　　月式微迟疑着接了过来，道：“此剑在你手里，没听你说起。” 　　风清野憨然：“之前你一直昏睡，我便忘记了此事，后来才想起来。” 　　这把剑他怕再不给她就没机会给她了，加之月式微对他始终怀有些许怨怼，自己也是犹豫了很久才拖到了现在。 　　月式微扫了眼那双金色眸子，道：“我知道了，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风清野眉眼舒展，比她高上大半个头，肉眼可见的笑意：“那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月式微握着那把剑回到了房中，坐在桌前看着剑独自沉眸良久，心中思绪万千。 　　她看到了剑身上缠绕的那道心魔，也看见了金光璀璨的剑，反复斟酌着当初灵山上，枫霆对她说的话。 　　他说她的父亲身怀仙缘却大逆不道，是叛徒，毁妖典，惹众怒，因此龙族大劫，毁于一旦。 　　可那个时候龙族根本不需要仙考来稳固地位求得生机，究竟是什么让他出此下策，甚至牵连了整个龙族…… 　　越想越觉得扑朔迷离，月式微凝眸良久，眼底倒映着剑身上的光亮，她伸手抚摸剑身，想知道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式微？” 　　正待要动手，叶挽卿忽而醒了。 　　“你在做什么？” 　　她意识到不对，坐起了身。 　　月式微掀眸看她：“我想…知道从前的事，包括我丢失的那些，找回来。” 　　“龙族的过往，我父亲，到底为何沦落至此。” 　　叶挽卿莫名慌张，看见映在清冷月光里的脸，下意识想阻止她：“别、此事不是开玩笑，你真的想好了么？” 　　龙族的过往不用想都知道会惨烈无比，她仙考在身，又有心魔，怕她一时难以接受，万一受此影响当真是万劫不复。 　　月式微看着她，神情忽而变得奇怪：“叶挽卿，我得知道父亲为什么放弃了仙考。” 　　“我必须要知道。” 　　说罢朝剑身上注入了灵力，她爹爹生前浩如烟海的过往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龙族回忆，可自行选择观看。 304 ☪ 龙族往事1 　　◎长生◎ 　　龙族族长盘祸这辈子也没想过, 自己身为妖盟二长老顺遂一世，最后会落得那般凄惨的结局。 　　临死的那一刻这一生的遭际像是走马灯般浮现脑海，心中不甘, 却也不悔。 　　回顾过往，他这一生顺遂的事情很多, 少年即位族长、碧涛白龙、资质极好，当上族长两千年余年便将龙族从默默无闻带到了旁人无可比肩的程度, 还顺利坐上了妖盟二长老的位置…… 　　前途坦荡光明，一片大好。 　　或许也是因前半生太过顺遂, 没什么砥砺磨难, 以致造就了他一身为人称道的君子品性, 待人温和, 忠肝义胆。 　　刚做族长的那会他还未接触妖盟，也不曾成为二长老，故而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龙族也是籍籍无名，日子虽然平淡，但至少在妖界还算安全。 　　像先族长一样, 盘祸起先并没有打算将龙族带到怎样的一个高度，只是希望族人安全，有一方水土休养生息。 　　龙族繁衍素来不容易，也是历代族长头疼的问题, 经过数年时间的韬光养晦，到他这一代已初见成效，族群从最开始的几百扩展上千, 在妖界也算是小有规模, 对外界的争端, 人妖两界时而爆发的矛盾偶有耳闻，却并无太过在意。 　　在其位谋其职，妖界和人界的事有妖盟打理，他只是龙族族长，龙族才是他的一切。 　　饶是他这样想，可随着龙族规模的不断增加，这个原本少与外人接触的种族逐渐落入了一些妖的视线之中。 　　那时的妖界状况他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彼此之间有些矛盾摩擦，应当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直到那次夜巡，他亲眼看见龙族的孩子被一只妖掳走。 　　在龙族抢人孩子这种行为最难以饶恕，无异于断人命脉，攻其命门，尤其还当着他一龙族族长的面公然如此，罪无可恕。 　　所以他二话不说便跟着追进了一片林子。 　　树林幽深，树隙间漏下月光，犹如残雪。 　　不久他兀然嗅到了一阵血腥气，来不及多想，手上握起了剑，紧追不舍，那人纵身一跃窜出了林子，盘祸随即飞身，跟着落到了一片略平坦的腹地。 　　这里到处都是打斗痕迹，草木被倾轧了一大片，黄土焦黑，有些倒伏的树干上还有未燃尽的火，看起来痕迹很新。 　　抬眼望去，场中还站了几个人，身上有伤，分散的散落在一人周围，像是在厮杀。 　　对于他的冒然闯入，那些人滞了一瞬，盘祸却看见掳走他族人的那只妖逃命似的朝他们那边奔去。 　　他不敢多想，震剑警示，那人仍旧遁逃丝毫未见停下，盘祸不再客气，举剑结印，霎时间狂风大作，四周的火势借风而起顷刻爆燃，长剑铮鸣，猝而斩下，那人吓得连滚带爬，被人留下了双腿却仍旧不愿松开手里的人。 　　鲜血铺就成路，他挣扎爬着靠近了那几人，目光始终看向场中被围那人，气若游丝举了举手中孩子：“我、我抓来了，求你放……” 　　没等他咕哝完，那人像是失了耐心，抬手将他就地灭杀。龙族的那名孩子随之从怀里钻出来，吓得六神无主呆了好一会才朝盘祸跑过去，被其一把护在了怀里。 　　这一幕落进那个人眼中，散在四周的那几只妖却看着原地被灭杀的那个人陡然惊出一身冷汗，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几人慌了起来，目光纷纷投向那人，恳切非常，那人看也没看，只是意味不明的看着盘祸。 　　下一瞬，他倏地掀眸，蛊惑着控制那些人，命令他们：“过来杀我。” 　　那些人瞬间像是中了邪似的，纷纷亮出武器不受控制的朝他冲过去。 　　看着那些银刃接近，那人全然不反抗，为了真一些，他还真的挨了一刀，吐了两口血，一副筋疲力竭性命垂危的样子。 　　没等下一刀落在身上，一枚龙印突然将其护住，一柄长剑划过，那几人死得干净利落，毫无痛苦。 　　盘祸当即上前扶起了他，道：“多谢方才相救，不然此子恐怕难以活下来。” 　　那人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盘祸拱手：“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又为何陷入这几只妖之中？” 　　如他之前所想，他并不认为妖界中人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以为这次只是摩擦。 　　一切都在随着那人预想的进行，他也顺利接下了话：“在下长生，是妖盟手下，如今正好出来办事，不想被这里的恶妖盯上，故而遭到追堵，多亏阁下出手相救，否则性命危矣。” 　　“不知阁下是？” 　　一听是妖盟的人，盘祸顿时少了几分戒心，连连拱手：“在下盘祸，幸会。” 　　说罢将躲在身后的那个孩子推了出来：“快，同这位叔叔道谢，是他救了你。” 　　那孩子缓过神，也不再认生，恭恭敬敬的道了谢，引得那人垂眸，嘴角浮起一丝难测的笑意，抚了抚他的头：“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彼此知道了姓名，盘祸扫了眼场中的混乱模样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这些妖不像是这里的人，我在此生活那么久，像是生面孔。” 　　那人掀眸，笑意荡然无存：“他们一路追我至此，自然是生面孔，不止想抓我，连这孩子不也一并想捉走么？” 　　“外面总归是不安全的。” 　　盘祸不语，意识到龙族日益壮大，出现在众人面前是迟早的事，到时候难免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这次是他碰巧，下次指不定会怎么样。 　　这些年灵修和元修之间的矛盾他也有耳闻，如此下去，对他龙族始终不妙。 　　像是看出了他的忧虑，那人再次开口：“如今妖界不像从前，时局并不好，要想真的安全恐怕只有一个地方能担君之忧。” 　　盘祸倏而皱眉：“你是说妖盟？” 　　“自然。”那人点头，“妖盟之中二十四妖已满，唯有十二长老还空了一个，若是兄台有意可以前去试试，凭你的能力必定能博得一个好名次，为族人找一块栖身之所，从此高枕无忧。” 　　妖盟是整个妖界最理想的去处，作为处理妖界所有事务的地方，里面的每个人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强者，要说不安全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那里，还是所有妖可望不可即的地方。 　　因此他的话对如今的龙族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最优选择。 　　盘祸并无答复，二人匆匆告别。 　　回去后，他想了很久，也与其他长老商量过了，顺带打听了一下妖界近况，这才知道如今的妖界早已不似从前，内部的矛盾摩擦开始频繁，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妖类相食以达修炼的事。 　　不止如此，人妖两界的冲突也开始剧变，近些年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生灵涂炭让人胆寒。 　　从前他两耳不闻，但今非昔比，龙族默默无闻太久，一旦被人盯上很快就会沦为众矢之的，到时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纵使他再强也无法保证每个族人都安全无恙。 　　为此盘祸忧心不已，时常难以入睡。 　　与此同时他也时刻关注着妖盟的境况，转眼过去三月，寒冬凛冽，盘祸看着亭下积雪，冰面下游动缓慢的红鲤，红白相宜。 　　“大哥还在为妖盟的事忧心？”玄溪披着墨色大氅走过来，一手托着热茶，一手扶在栏杆上，也望向那处。 　　盘祸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玄溪揭开盖子，将茶碗里的热水浇透在那处冰面上，冰面化开，那抹红色越发鲜亮起来。 　　“龙族走了这么多年僻静幽深的羊肠小道，是该换一条康庄大道走走了，或者说，也该走到大道上了。” 　　他将手里的鱼食投进冰窟窿里，红鲤竞跃，余光瞥他：“大哥难道不想看看龙族究竟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获得多大的荣耀？” 　　盘祸闻言沉了半晌，良久道：“昙花一现终难长久，其他的倒是无所谓，只是如今情形不好，龙族需要妖盟。” 　　玄溪抚掌，扫落残渣，道：“所以，大哥的决定是什么？” 　　盘祸负手而立，白发胜雪：“明年春三月，若是妖盟长老位置未满，便是天意。” 　　算是应允。 　　几个月时间眨眼便过，直至春分那日妖盟也没有消息，彼时冰雪消融，盘祸立在亭中，直到日照金山才终于下了决心。 　　日照金山，亘古长明。 　　他还是去了妖盟，生来天资，实力强悍不过几个回合便顺利拿下，一路杀到了妖盟二长老的位置。 　　上高台见妖盟盟主的那天，他站在台上，十二长老与盟主是同级，故而不用跪拜。 　　盘祸微微躬身，台上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盘祸，好久不见。” 　　他猛然抬头，看见高台上的那人，一身玄服，腰上别着一块白璧玉佩，看着他好像等了很久似的。 　　“我就知道你回来的，你配得上这个位子。” 　　盘祸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是你……” 　　那人笑了：“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自然是我。” 305 ☪ 龙族往事2 　　◎始◎ 　　妖盟盟主一开始动机就不纯, 盘祸不知道，只当自己真的救了他，可当他看到长生为妖盟盟主时曾对此事重新审视, 有所起疑。 　　尽管如此，他所有的怀疑还是被长生一句“生死之谊”抵消, 毕竟此人是真的救了他龙族的孩子，这一点他从无怀疑。 　　他从来不是一个见人一善忘其百非的人, 同样，他也不会凭此没什么根据的揣摩进而审视他人, 在他眼里妖界的任何人同人族没有区别, 因为他们也会犯错, 也有喜怒。 　　这点他在泷祝上体会的尤其明显, 只因他性子偏激，行事从不考虑后果，故而做下的错事大大小小不胜枚举。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 在妖盟处理事务时只要不是大错，他都能予以最公正的处罚使其知错悔改。 　　盘祸兢兢业业，在妖盟数载, 处理过的事情无一不是严谨公正，明镜高悬，有人对此感恩戴德拜他君子，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暗骂狷介狂悖, 外界对其的传言好坏参半，渐有极致两端之势。 　　说他以公徇私，偏袒灵修之妖, 对元修极端打压, 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背地里往他身上泼脏水。 　　风声传进妖盟里，盘祸置若罔闻，他相信在其位谋其职，一言一行光明磊落，身为二长老自觉在此一千余年里从无犯错，也从来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个人。 　　事实上妖盟也确实在他的管理之下井井有条，那段时间的妖界比人间还要有序，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彼此之间的争端少了很多。 　　如此不过半年，妖盟盟主长生却找到他，在他这里喝了一盏茶，兀然说起这件事。 　　他待他总是带着些许笑意的，真像是过命好友一般，说：“妖盟被你打理的不错。” 　　看似肯定，盘祸笑着掀眸看他：“从盟主嘴里讨一句夸赞可不简单，你这是怪我。” 　　他们相处一千多年，这一千年里盘祸不是在龙族就是在妖盟，自认对他还算了解，他话里的意思向来一听一个准。 　　长生笑了一声，道：“当年我就觉得你天赋好，在妖盟定是一把好手，如今果然，我是诚心的。” 　　他说的是初见那会，他明明是妖盟盟主却佯装打不过，借此被他救下的事。 　　这事他没承认过，但这么多年实情如何盘祸也猜到了几分，也没再提起，彼此心照不宣，从未光明正大的谈论起此事，这是第一次。 　　妖盟看中他的实力，龙族需要妖盟，各取所需。 　　尽管如此，他并不想将他们之间后来的友情笼罩在这样无伤大雅的心机算计下，但他如今主动提起，盘祸也只能接了下去。 　　“当年盟主为了同我搭上话，拉我入伙，险些连命都不要，我自然不能辜负。” 　　他玩笑，长生也笑着抿了口茶：“所幸，我没有看错人。” 　　“但……” 　　话尾转折，盘祸知他不是叙旧来的。 　　“你我千年的朋友，有什么话便说吧。” 　　长生掀起眼帘，徐徐放下了茶盏：“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昨日九长老找到我，想让我来敲打敲打你。” 　　盘祸悬腕一滞，旋即开口：“都是长老，他们二位自来找我就好，何苦还劳盟主大驾。” 　　“不知道。”长生淡声，“许是知道你的性子，不敢前来吧。” 　　盘祸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其子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他自然没脸来。” 　　前些日子南边闹起了争端，他手下人报上来的是有百姓围杀了一只妖，要他定夺。 　　妖界与人族这样的冲突常有，也就是这些年他在管着才逐渐少了一些，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饶是如此这样的事仍旧无法杜绝，时有发生。 　　这些事他有时忙不过来，早前便交于了自己的手下，二十四妖之一，被他授过妖印的狸猫阿茹。 　　她跟在身边办事利落敏捷，此后便一直是她打理着，自己时不时会调看卷宗，过问细节，有时指点一二。 　　按理这种事情是不会传到他耳朵里的，更不会对簿公堂要他亲自处置，奈何死的那个是妖盟六长老的虎族族亲，小一辈里的好苗子，年纪不大修为也未稳固，就这么死在人族手里，同行的还有妖盟九长老狼族的长子。 　　这两族祖上世交，故而关系还算融洽。 　　事情发生的始末他也听狸猫阿茹说过了，只道是此二人结伴到民间游历，路过一处乡野时因追逐猎物踩坏了人家的稻田，遭了人家几句啰嗦，二人年轻气盛，争执之际失手打死了几个村民。 　　知道自己惹下祸事，二人都慌不择路，怎料那些村民瞬间围了上来一把抓住了那个小的，极尽纠缠，二人心急，化作了原形甩开了那些人，一见是妖村民心中又恨又惧，不敢再追。 　　事情若是如此倒还有转圜的余地，岂知那村子依山傍水，还住着不少猎户，年年都有孩子被妖掳走，吃空肚子只剩骸骨。 　　他们对妖恨得咬牙切齿，循着一路的逃跑痕迹追到了山里，那里多的是捕兽陷阱，都是这些年为了抓兽抓妖设下的。 　　不知是那孩子命里该绝，当晚就被那些村民棍棒打死，四人挑担大张旗鼓的扛回了村里，虎足上还挂着兽夹，腹部都是落进刺坑扎出的孔。 　　那是一头及人高的成虎，为了泄愤被扒去了虎皮，祭在灵前。 　　另外一个受了点伤，连夜的赶路心情逐渐平复下去，快到妖盟时看了眼自己身上大片的血迹，沉思再三当夜找了个水塘将自己擦洗干净，去掉了血腥气，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偷偷回来了。 　　他犯下大错，也想过告诉他爹让其动用权利压下来，但想到妖盟二长老那般秉性又很快打消了念头，深知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不想落到盘祸的手里，他爹早就告诉过他，那位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 　　他决不能犯错，也绝对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所以他爹九长老问起那只虎妖时，他只像寻常一样说先他一步回去了，走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一起玩，他爹也就没追问。 　　那孩子性子顽劣，在外洗了个澡之后清醒非常，对发生的事绝口不提，还跟他爹其乐融融的吃了顿饭，一夜无眠，分外沉得住气。 　　第二日，六长老就找上了门，问及那只虎妖，那孩子仍旧是毫无破绽，还是那副说辞，只说他一回来便与自己分离，想是先回去了。 　　话到这里他都镇定自若，神情极静，甚至用着早膳随口问：“怎么了虎叔？难道昨晚他没回去么？” 　　一句虎叔六长老反而自愧，不再问，自我安慰：“无事、无事，这孩子野惯了，许是又到哪里去玩了，总会回来的。” 　　他告辞，如此又等了两天，离家的孩子始终未回，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没说给家里传个信。 　　什么都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杳无踪迹。 　　直到第三天清晨，六长老再也等不下去，先找到了盘祸手底下的狸猫阿茹。 　　此事可大可小，不好琢磨，她便开始先暗自调查着。 　　六长老去找过阿茹的事很快被那个孩子知道，他虽装作无事发生，表面风平浪静，可他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六长老的行踪，此事犹如一支箭矢朝他飞来，他则像惊弓之鸟慌了阵脚。 　　阿茹跟在盘祸身边多年，办事效率极快，她要是想查只怕不消一日就能打听到蛛丝马迹，毕竟她是二长老手下的人，也是妖盟的人，没有人不会给这个面子。 　　堪堪半日的功夫，那只狸猫还是找上了门，因他是最后一个见过虎妖的人。 　　他仍坚持二人在妖盟外就已分离，虎妖说要归家，至于是不是真的回去他不知道。 　　模糊两句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但令其意外的是狸猫问的很仔细，小到二人去过哪里、分别什么时候去的、干了什么、有没有同别人起冲突等等，事无巨细一一盘问，记录在案。 　　他第一次遭人这样对待，问及一些细节开始含糊其辞，怕露出破绽马脚，期间狸猫的眼睛始终盯着他，那双竖瞳精明又锋芒。 　　从午后到天黑，整整一下午他如坐针毡，难以招架，压迫感十足。 　　至此，那个孩子开始悬心担忧，怕终有一日水落石出，落到二长老手里是断然不会容情的。 　　他慌了，内心难安，总怕她查到那个村子里，以致深夜再次辗转难眠后，他脑子里来回循环的全是白天与狸猫的对话，疯狂找寻自己可能的漏洞，颇有些杯弓蛇影疑神疑鬼。 　　如此反复几次，他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不知发了什么疯，夜半失去神智般提着刀出了门。 　　再次睁眼，他已趁着夜色回到了那个村子。 　　看着前方渔火，他恍然，手止不住的抖，犹豫那一瞬间也想过收手，想着不管如何，只要自己咬死不认也不能拿他怎样，但好死不死的，有两个插秧晚归的百姓经过。 　　“我们村这几个猎户真是厉害，竟能打死这么大一头老虎，那张虎皮更是了不得，嗬！足足一丈长，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老虎，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杀的。” 　　“昨日还有个商贾万两想收那张皮，万两，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 　　那人边说边比划，羡慕又感叹，另一人肩上扛着锄头接话：“你知道什么，我倒是听说他们上山的时候那头虎就已经死了，那几个猎虎身板怎么可能打得过活的，吹牛呢你都听不出来。” 　　这句话后藏在一处的狼妖登时沉了脸，眸子变得阴森无比，倏地握紧了手里的刀，他们再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嘴中呢喃着问出了声：“他受了伤，你们怎么可能打不过他？” 　　“是你们，他就是你们杀的。” 　　就是他们杀的，绝不能查到自己身上。 　　那两名百姓兀然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还没看清人便被一把长刀刺破了咽喉。 　　未及反应就没了气息，倒地抽搐一刹，而后没了生气。 　　当夜，整个村庄被屠戮殆尽，每个人死前都听到了那人呢喃着那两句话。 　　事后他放了一把火，将所有的一切烧成了灰烬，自己又连夜赶回了妖盟。 　　这一夜他睡得十分安稳。 　　后来狸猫阿茹又找过他两次，但那时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毁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什么，面对二长老手下的人不由多了几分底气，再没有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甚至有时还能愉悦的跟她开上几句玩笑。 　　每每如此，那只狸猫只是眸光深沉的瞥他，说：“我在给你机会。” 　　他笑：“什么机会，你还能给我机会？” 　　接连两次都是如此，再后来狸猫阿茹再也没来过，他好生的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直到二长老手下的另一只妖出现在家中。 　　盘祸手下共有两名供驱使的人，一名管判，一名管抓，妖盟中的人再熟悉不过，无人敢拦。 　　所以那个人出现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跑，甚至有一瞬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当时没处理干净让她查到了什么。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证据都被他毁了，就算能寻到蛛丝马迹也治不了他的罪。 　　他就这样被带到了盘祸面前，也看见了旁边站着的狸猫阿茹。 　　“长老，人带来了。” 　　声音有点冷，平静威严。 　　盘祸起先并不相信这样的事情，指明将人带来看看，但人真到了这里他又不想见了，原因无他，只是那孩子与风清野年纪相仿。 　　拂手让人将他押下去了。 　　人走后狸猫阿茹再次把大体情况说了一遍，其中部分还不明确，但他杀人的事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 　　这样的事情从来是不在妖众面前的审的，都是他们十一位长老和盟主在场，时间就定在了三天之后。 　　如今这才过了一天，盟主就来了，嘴上说着要敲打他，实则是来探口风。 　　“那孩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就算不是为他，我作为盟主也该知道一些。” 　　盘祸放下宗卷，只说了两个字：“杀人。” 　　“为秉公正，多的再不能说了。” 　　盟主目光蓦然投过去，道：“妖界元修之妖杀人修炼并不是新鲜事，况且那孩子本就是元修，若真是这样你审就够了，何必大张旗鼓。” 　　“怕是要严重许多吧？” 　　盘祸不答，也知道他不会答，又道：“他爹好歹是妖盟九长老，审的时候还是要给彼此留些余地，至少留一条命？” 　　他是在商量，盘祸开了口：“该是如何便是如何，你当初将此重任交于我时我便说过，绝不徇私。” 　　“九长老教子无方，我也算他半个叔叔，他管不了如今我帮他管。” 　　毫无商量余地，盟主不再多说，只是徐徐站起了身拍了拍他的肩慨叹：“我真的没看错人，盘祸，妖盟有你是福气。” 　　“但是这是人族的管法，妖界不能这么管，你要杀他的儿子就得斩草除根，干净利落，否则终将引火烧身。” 306 ☪ 龙族往事3 　　◎来晚了来晚了啊啊啊啊◎ 　　九长老长子被抓的事很快传遍了妖盟, 盟主离开后第二日盘祸便将十二长□□同殿审的事传了下去。 　　没说是为何事，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与九长老的儿子有关。 　　外界众说纷纭，无不揣测。 　　自从妖盟二长老处事以来, 这样值得十二长□□审的事已经好几百年不曾发生了，其严重程度可想而知, 更何况此次还事关九长老之子。 　　不仅要亲自审自己的儿子，还要这么多人共审论处, 他势必会极力维护，加之二长老那般宁折不弯的性子, 这种好戏怕是一千年也难见一次, 弄不好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妖盟之中除了几位当事人, 其他人几乎都是这般想的, 更有甚者说妖盟恐要变天，弄得一些人惶惶终日，胆战心惊。 　　有人忧思难断便有人幸灾乐祸, 不论是妖盟里还是别处，更多的都是想看那位二长老仲芳君最后会是哪般，毕竟这些年他严正公明、油盐不进得罪了不少人, 多少人都等着他跌下来踩上一脚。 　　三天时间眨眼便过，自盟主来过之后九长老也来过一次，想殿审前见一见自己那不成器的逆子，被盘祸一口回绝。 　　他爱子心切, 盘祸尚能体谅，故而十二位长老殿审开始时，他垂眸再次看向了跪在殿中的那个孩子, 话起了家常：“你九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你, 我一头白发别人都怕, 你却不怕，还笑我像个老头子，童言无忌不足挂齿，但该有的礼数从未少过。” 　　“那时我便知道，你本性不坏。” 　　“如今你犯了错我亦有责任，身为妖盟二长老对小一辈问审时我都会给三次机会，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便能从轻量罪，之前狸猫阿茹去你那时已经给过两次了，还剩一次。” 　　“你说吧。” 　　没有庄正严肃，只是像寻常长辈一般劝他。 　　那孩子看在眼里，也迟疑也想回头，可他杀了这么多人心境早已不似从前，他回不了头，那个从前能笑他像老头的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也开始怕他，而今变得面目全非。 　　盘祸劝他，他并无应答，反而面色平静。 　　十二位长老都在等他开口，九长老坐在一侧心急如焚，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做下了如何伤天害理的事，只是眉头紧皱要他道出实情。 　　“轩儿说啊……若有隐情二长老自能为你做主，哪怕能保住一条命？” 　　听见他亲爹的声音，那孩子只余光看了眼，缓缓掀起眸子看向盘祸。 　　“不过是年少轻狂不知事，二长老不用跟我说这些往事，我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抓到这来，也不知自己所犯何事，我没做过的事不会认，若真还拿我当晚辈还请快些放我回去。” 　　他绝口不认，盘祸沉了口气，目光扫了眼怔住的九长老。 　　是他儿子自己亲手断送了唯一的机会，不论什么后果便只能是他自己承担。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盘祸缓缓站起身，看了眼候在一旁许久的狸猫阿茹，“开始吧。” 　　“是。” 　　狸猫阿茹随即走至殿中，手中捧着一沓宗卷，缓缓开口：“十天前虎族失踪一子，后经查证此子半月前曾与狼族长子前往民间游历，后狼族长子独自夜间归家，另外一人迟迟未归，现确为身亡。” 　　“怎么可能？”六长老登时变了脸色，坐也坐不稳了，“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死？尸身……尸身呢？” 　　他有些失态，意料之中，盘祸拂了拂手示意她继续，狸猫阿茹随即开口：“凭借已知线索，虎族之子死在一处名为下河乡的村子，几日前满村遭屠无一生还，村子也被大火烧毁，尸身化作灰烬，无法得知具体时间。” 　　“目前的状况是二人确实曾到过那里，因与当地村民发生争执而伤人性命，后虎族之子也是在那里身亡，身上有棍棒刀伤，属村民所为，狼族长子回来的时间也与当天吻合。” 　　闻言，跪在地上的那个孩子有些发怔，酝酿开口：“我没到过那里，你胡说，我明明和他一起回来了，说不定、说不定是他自己到了那里伤了人，最后死在那些暴·民手上。” 　　“你不是说他身上有棍棒刀伤么？肯定是这样，你休想栽害我！” 　　狸猫阿茹捧着宗卷，神情平静：“并无这种可能。” 　　她随即看向盘祸，躬身：“我有人证，可请上殿前。” 　　盘祸点头应允。 　　狸猫阿茹抚掌，不一会便走上来一个人，那是一只锦鲤化形的妖。 　　鱼妖跪在了殿下，那孩子看见这人顿时慌了神，满是无措和难以置信。 　　“下河乡悬济寺鱼妖拜见各位长老。” 　　狸猫阿茹让她看旁边的人：“此人你可认识？” 　　鱼妖掀眸看去，只一眼便红了眼睛，怕得紧：“认识。” 　　话音刚落，那孩子忽而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想陷害我，定是想陷害我！” 　　他欲下死手，吓得那女子花容失色，盘祸施法瞬间将二人分开才免了悲剧。 　　“鱼妖，当日的事你知道多少便说多少，我自当护你安全。” 　　鱼妖咳了几声，喘上了气方才开口，指着被控制住的那孩子眼泪汪汪：“我本是下河乡悬济寺中被人喂养的一尾赤背锦鲤，前些年得了道法机缘化作人形。” 　　“我受感化，身怀机缘，那日下山碰上了他们二人，因此穷追不舍想杀我修炼，若非他们踩坏了秧田被百姓拖住，鱼娘只怕性命难保，今日到此不敢撒谎，求长老为我做主。” 　　“你撒谎！”那孩子彻底急了，“我不认识你，也从没去过什么下河乡。” 　　见他如此坚持，狸猫阿茹再次问：“鱼娘，后来发生何事再说一次吧。” 　　鱼妖怕那只狼妖，伏低了头：“我亲眼看见他打死了村民，我吓坏了，死里逃生，当时便回了寺中，晚些时候才敢出来，却听见山下村子锣鼓喧天，看见四处灯火通明，后来才知道是他们打死了一只虎妖。” 　　“我不敢再看，便再没出来过，直到这位妖盟的人找到了我。” 　　话毕，狸猫阿茹看向那只狼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孩子万万没想到她还能查到这一步，此时已近崩溃，一股脑将罪责推到了已死的虎妖身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我是看他修为不稳才想抓这只鱼妖给他修炼，我是好意，那些村民抓的是他，人也是他杀的，跟我无关！” 　　“定是这只鱼妖怀恨在心才嫁祸于我，我没杀人！” 　　将人逼成这样，总算让他承认了一些东西。 　　“这么说，你分明是去过下河村的，之前却矢口否认。” 　　那孩子噎了噎，垂死挣扎：“我、我害怕，对、是害怕，他杀了人，自己也被那些百姓的兽夹抓住殒命，酿下大错我也有责任，我怕极了，才一直不敢对外说。” 　　“我没杀人，是他，都是他杀的！”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一个死人，死无对证谁也不能拿他如何。 　　狸猫阿茹垂眸看着他，道：“照你如此说，那屠村难不成也是他？他死而复生屠了村？” 　　把自己摘的再干净也有疏漏的，狼妖顿时哑了声，不说话了。 　　一时间他摘干净了一个却间接承认了另一个，虎妖那时已死，被百姓扛回村里，又怎么可能是他屠村。 　　狼妖无法辩驳，已是崩溃，只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一时冲动才做下这样的事。 　　狸猫阿茹打断他：“从被烧毁的村庄和尸体来看，你并不像是冲动，而是蓄谋已久。” 　　不仅如此，还是无比平静的面对着，麻木骇人。 　　“死得好！死得好！”六长老忽而出声，“可怜我那侄儿竟横死在了那些乡野村夫手里，如今竟连尸身都没见到。” 　　他边说边抹泪，狸猫阿茹下意识看了眼盘祸，对方点头，她开口：“六长老，其实不然。” 　　“公子的死经查明另有隐情。” 　　六长老猛然抬脸，再看时狸猫阿茹手上已经捧了一张虎皮。 　　“这是、”他看着虎皮上道道伤痕，愧然于色，久久没回过神。 　　狸猫阿茹：“我去的太迟，尸身早已找不到了，只找到了买这张虎皮的商贾，向他讨了回来。” 　　“此子的要害伤也并不是兽夹，更不是那些刺透腹部的长刺，而是打在心口的一掌，震碎了五脏六腑。” 　　“虎皮上虽看着无明显外伤，但其实毛发掩盖下的皮早已碎成了肉泥，这手法您应当认识。” 　　六长老颤颤巍巍的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顿时骇在了原地，碎肉渣滓落了满手。 　　现场众人无不惊讶，九长老更是倒吸了口凉气。 　　六长老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大怒，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狼族长子，闪至身前死命掐住了他的脖子，怒声质问：“是你杀了他！是你！” 　　一双孩子从小玩在一起，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更无可能认错！ 　　狼妖被他掐的几乎气绝，眼中瞬间爬起了血丝，九长老深知自己儿子犯下何等大错，却无法看着他就这么死在眼前，二话不说便冲了过去，将人救下。 　　“切勿冲动，此事是我狼族欠你。” 　　犹如丧子之痛，六长老又怎能甘心，话都没说两句就要动手，被九长老护在身后那个孩子却又喘又咳兀然笑了，脸胀的通红也不装了：“我抓鱼妖，好心为他，他竟要回妖盟告我的状，还说什么失手杀人已是大错。” 　　“我软硬皆施求他，他不听，我就只能杀了他。” 　　“此事也怪不得我，是他正好被兽夹咬住，我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把……”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表态时，其他长老顾及九长老的薄面都想暂且留他一命，斯人已逝，令其知错悔改，盟主也是这个意思。 　　唯有六长老不同意，盘祸看着场中局势，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他手上。 　　他静了很久，旋即开口：“此子犯下多条人命，令人发指，若容他性命冤魂难安，便，以死谢罪吧。” 　　“不、你不能杀我……”那孩子畏惧不已，伸手抓住了他爹的衣摆，“爹、爹我不想死，你救救我！你救救儿子啊！” 　　“儿子这么年轻，我还不想死啊爹！” 　　他一再央求，盘祸已经到了跟前，居高临下，痛心不已，忽而像少时一般半蹲了下来，与其平视，一头白发垂在胸前就像从前一样。 　　反常的，他蓦然从怀里拿出了一只掌心大的白玉瓶。 　　“还记得吧，这只白玉瓶，是你爹当年赠我的。” 　　“你十岁那年爱得紧，屡次找我要，我没给，后来你失手打碎，怕我生气，自己偷偷拼了起来，割破了手偷偷放回原处，你以为蒙混过关，以此沾沾自喜了许多年。” 　　“其实，我早已知晓它碎过了，只是希望你明白破镜可圆，瑕不掩瑜。” 　　“弥天的罪过当不得一个悔字，你少时明白，怎么长大却丢了？” 　　狼妖一怔，某一刻好似真的回到了许多年前，可很快又看不清了，太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盘祸将白玉瓶递到了他手里，狼妖恍惚，没想到千年后，跪向了十岁时的自己。神情复杂至极，难以直视。 　　少倾，他再次打碎白玉瓶，抓起碎片划开了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溅红了盘祸的白衣，他惘然，见那孩子捏着玉片看着自己，张了张唇，声音嘶哑神情痛苦：“元修之妖修炼本就是一条血腥之路，杀人……杀妖，我并不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二长老，你又是如何看我的？” 　　盘祸托着他没说话，直到那孩子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底…还是因为您是灵修……” 　　他话也没说完便咽了气，当着盘祸的面，死的悄无声息。 307 ☪ 龙族往事4 　　◎积怨◎ 　　亲自宣判了那个孩子的死亡, 看着他的血侵染衣衫，溅落白瓶，盘祸沉了很久。 　　他不太明白那个孩子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也不甚清楚那句“说到底，还是因为您是灵修”有何深意, 只是隐隐觉得心痛，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多年未见怎么变成了这般摸样。 　　初见那年他九岁, 分明是一个十分机敏聪慧的孩子。 　　还是说，真的是他做错了？盘活不解。 　　事情发生之后, 妖盟之中六长老和九长老之间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连同祖上的情分也因此消弭殆尽, 一个心疼后辈无故冤死始终难以平愤；一个失去爱子创深痛巨, 说他的孩子竟在这妖盟内生生被人逼死。 　　一时间场面闹得有几分难看，要不是其他长老还坐在这里只怕免不了动手。 　　至于一意孤行，违逆众意的盘祸, 自然而然成了他们冷眉相对的首选，说他冷血无情、倨傲难以相处，彼此相识千年的情谊竟半分不顾……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盘祸这些年在妖盟管事已经听了太多，也从未放在心上。 　　某种意义上，他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妥，犯错就要受罚, 滥杀无辜便是错，所以那个孩子注定保不住。 　　只是盘祸没料到，他临死前的话却早已在不经意间激起了涟漪, 此后困住了他许多年。 　　事情告一段落, 将尸身交还之后, 殿中断断续续的走了些人，最后只剩下了盘祸和妖盟长老长生。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站在一旁，说：“你此举倒是舒服了，只怕今后百年妖盟都不得安宁了。” 　　“那两位闹起来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消解的，你既然不打算斩草除根又何必非杀他儿子不可，哪怕废了修为留他一条性命也好。” 　　“再者，他们罪有应得倒也罢了，其他长老你也是一分薄面不给，底下颇有微词，你自己身上也不得干净，如此局面叫人离心。” 　　盘祸垂眸看着地上尚未清理血迹，几片碎玉埋在血色里，久久难以平静。 　　只说：“此子屠戮了太多人，罪孽深重，难以挽回，我身为妖盟二长老无法偏私。”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当年那样一个心地良善的孩子会变成如今这般残忍陌生，若不是底下人提及我根本难以将他和轩儿联系起来。” 　　他不解，甚至困惑，一度也怀疑过，总觉得这孩子再怎么养也应当与风清野一般，合该是个热忱少年，晔晔君子，就算元修也勿失本心才对。 　　这么多年，事情第一次出乎他所料，盘祸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孩子临死前的话，又是一阵沉默，缓缓俯身捡起了血水里碎片，若有所思。 　　从那之后他还是妖盟的二长老，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妖盟事务殚精竭虑，也因此事，他声名远播，为不少人所敬仰。 　　后来百年间，他将妖界打理的井井有条，无有不明，从他手里出过的性命纠纷尽数妥帖，叫旁人指不出错来。 　　同样，不论是妖盟长老还是其他妖，只要经由他手的大多也得罪了个遍。 　　不过他并不在乎，万事只求对得住本心，对得住肩上这副担子，在其位谋其事，从一而终。 　　只是偶尔闲暇时，他还是会莫名想起那个已逝的孩子，想起他曾经未说完的话。 　　一千多年的日子太久，这么些年下来他身上的事务少了些，不知该庆幸还是该伤怀，妖盟之中与盘祸仍旧保持密切联系的却只剩下了盟主和一只狐妖。 　　盟主时常见不着人，倒是那只狐妖总来寻他，想来也是个闲的。 　　狐妖唤作枫霆，年纪比他小上许多，盘祸是妖盟二长老，他则是赤尾银狐一族族长的孩子，当初妖盟二人一见如故，是为忘年之交。 　　那时的狐族还不曾位列妖盟十二位长老，其族长只是作为二十四妖的其中一支拜在盟主门下，上面有他爹，一千年内也轮不到枫霆，故而他也懒散终日，说得上是溜须拍马，游手好闲。 　　枫霆没事就喜欢来找，盘祸无事会同他一道下盘棋，时而聊上几句。 　　“听人说你做了少君，还以为从此不会来了。” 　　彼时寒秋，二人对坐在青檐下，中间摆着棋盘，先后落子。 　　枫霆掐子，一身银红衣襟半敞，另一只手盘弄着玉烟杆，掀眸瞥他自成风流：“别提了，还不是我爹非要塞给我，提过多次我不乐意，实在烦的受不了这才应下了。” 　　“这不，来找你排解了。” 　　盘祸跟上一子，笑他：“你父亲为狐族蹉跎半生，你也该学着接他的班，毕竟狐族以后还是要落在你手上，提前了解并无不好。” 　　“我爹那个人如今强健着呢，哪里就那么快落到我手上，再等等吧。”他若无其事地伸手拨棋。 　　盘祸垂眸，循着他的动作扫他：“从前念在你年纪轻，是我让着你，如今都是少君了还悔棋，不大合适吧。” 　　枫霆摆手，该悔的棋还是一子不差，道：“那怎能一样？我是找你排解来的，你却又同我说了这些大道理，我心烦得紧这才失手，不算不算。” 　　“就再让我一次，我必胜你。” 　　盘祸摇头无奈，随他去了。 　　等他心满意足的落了子，才再次开口：“别说我了，你最近如何？” 　　盘祸沉了一会，想起了件事：“还是如之前一样，只是听闻最近民间那些除妖门派好似又壮大了不少，总觉不安。” 　　“妖盟的意思是派二十四妖去看看，怕是九死一生。” 　　他倒不是不愿意让自己两个手下去，只是她们二人修为单打独斗尚可，若是面对门派中人注定吃亏。 　　狸猫阿茹当初招进妖盟也并不是因其有多高的修为，只她是罕见的狸猫化身，灵性非常，她的心是第三只眼，辨生死知善恶，能寻蛛丝马迹故而留了下来。 　　她这样的去那里根本没有活路。 　　枫霆问：“这些年妖界不是老实了不少么？怎么那些门派反倒还越做越大了？” 　　这也是盘祸想不通的地方，只是摇头。 　　二人时常一道下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彼时，秋风瑟瑟，一派岁月静好，枝头的雪蕊海棠含苞未放，长风拂袖偶尔落下几片，叫人赏心悦目。 　　日子久了，妖盟中人几乎都见过落风居这一风景，花雨连绵下，盘祸那头白发总是惹眼，神姿芳华。 　　为显敬重又不疏离，渐渐的盘祸便多了一个尊号，仲芳君。 　　这是旁人取的，没多久就传开了。 　　名字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代称，盘祸并不是很介意，便随他们这么唤了。 　　不久之后，二十四妖还是被派了出去查探那些门派的底细，尽管盟主曾发过话，盘祸手下的狸猫阿茹可以免，但那些长老却并不买账。 　　“所有二十四妖都要去，凭什么她不去？” 　　“难不成就因她是二长老手下？” 　　尤其是之前多多少少结过怨的，此时都纷纷议论起来，即使他们明知道狸猫阿茹修为并不高，出于恨意而如此声讨。 　　更有甚者将脏水泼到盘祸身上，说他是因为狸猫阿茹跟他一样是灵修所以才这般袒护。 　　一石激起千层浪，早前便已经有过这种说法，而受审处罚的也大多是元修之妖，因为只有他们才会杀人，或自相残杀，偏这两样是盘祸生来最厌恶的，所以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传播最广，最多人信的。 　　对于这种构陷，盘祸向来不去解释这般莫须有的东西，只是如今牵连到了手下他不得不给一个交代。 　　没等开口，狸猫阿茹站在身侧却先出了声：“既然二十四妖都要去，属下自当义不容辞。” 　　她这般说底下才安静了不少，盘祸皱着眉，顺手将另外一名手下也推了过去，好歹危险之时还能彼此有个照应。 　　二人拜别，说着“不辱使命”。 　　那么斩钉截铁，盘祸心头却莫名窜上一阵不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远。 　　那几日他总不安，总觉得要出事了。 　　果不其然，再收到狸猫阿茹的消息是三天后，同她的消息一起带回来的还有那些门派的状况。 　　盘祸赶去时妖盟殿中已经围了不少人，穿过人群，意料之外的，他看见了他手下的尸身，旁边还押着一只妖。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狸猫阿茹是被人推着朝前才迎面碰上了那些门派的人，她在另一只妖的掩护下本可以跑掉的，却因回头救人遭了毒手。 　　害她的那个人就是眼前被押的妖。 　　盘祸凝他，没说话，只因这个人不是二十四妖之一，而是之前犯了事被他审过的其中之一，若他没记错，此人也是元修，所犯之错皆是杀人。 　　“我记得废过你的修为，凭你一己之力不可能杀得了狸猫阿茹才对。” 　　那人嗤声：“正是因为她，不然我何至于被废一身修为，我就是要杀她！” 　　“她不是你身边的人么？二长老是灵修界的翘楚，她定然也不差，谁曾想我只不过略施小计她便死了。” 　　“我修为被废她也有责任，我动不了你还动不了她么。” 308 ☪ 龙族往事5 　　◎承◎ 　　妖界之中一直有些人是想杀盘祸的, 他本人也知晓，毕竟他所做的事对得起人族、对得起妖界，却势必会触及他人利益。 　　他常年处于风口浪尖, 所以狸猫阿茹的尸身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也知道不是偶然。 　　一千多年里这已经是他死的第两百四十七名手下，遥想从前, 他刚入妖盟的数百年间这个数字加起来分明还是屈指可数的，几乎每一百五十年有一位, 或为意外、或自请离去，从来没有被谋杀身亡的记载。 　　后来也不知为何, 妖界与人界的矛盾生杀之事明明逐年减少, 可这个数字却在逐年增多, 从一百年两位发展到十年一位, 再到如今的几乎每年一位，死亡人数也从最初的几个人到现在的两百四十七，几乎都是出任务死的, 不得善终。 　　与从前相比这中间也才堪堪过了六百年，跨度如此之大，死的人却比之前还多百倍, 日积月累，数字令人惊骇。 　　以致后来，盘祸每呢喃起这个数字都觉齿寒，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是不是妖界还没好起来，才导致他千年间这么多手下接连身亡，二十四妖换了又换。 　　盘祸百思不解, 独自在狸猫阿茹的坟前站了很久。 　　相比他带过的所有二十四妖, 不论从前那些, 狸猫阿茹算是跟在他身边久的了，整整三年零七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三年时间不长不短，阿茹却是他见过办事最利索的，为人少言也从不叫人为难，有什么做什么，学东西也很快，甚至同一批的二十四妖之中她年纪还是最小的，换算人族年龄也才十七岁，正是鲜亮明媚的年纪，就这么逝去了。 　　他抚手摩挲着那块墓碑，眸子低垂，目光深沉，愈想愈发觉得惋惜，悔不该让她出妖盟。 　　冗沉的愁绪最后化作一声长叹，缥缈天地。 　　这样的悲剧盘祸不想再看见了，亲自站在碑前的那般惆怅总是像晨雾一般裹挟着他，朦胧着他身前余下的整整两百四十六块方碑。 　　狸猫阿茹的死让他开始反思，毫无预兆的，他又想起了那个在他面前自裁的孩子，无不痛心。 　　许是怀着愧疚和不甘，盘祸对妖盟之中的事务开始拿出成倍的耐心，一度为此废寝忘食不知疲倦。 　　他不信自己千年苦心经营，一片丹心碧血只换来这样不断牺牲的结果。 　　整整半年，他在妖盟如火如荼，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摞起的卷宗逐渐比他人还高。 　　至第二年冰雪消融，妖盟未来一整年的事务便已尽数妥当，妖界仍旧向好，他闲下来，心里总觉还不够，时常站在落风居的青檐瓦下拧眉失神。 　　彼时春风料峭，枝头的雪蕊海棠还开的稠丽风流，飘下来落到水面上泛起一阵涟漪，重归于静，水面倏而倒映出了一抹银红身影。 　　是枫霆，他又来了。 　　“你这半年都埋在妖盟殿中，可算有段日子没见了。” 　　半年未见，他还是一副懒散样子，衣服半敞不成状貌，像个登徒子，从前还装上一装的恭敬如今是半分也没了。 　　性子洒脱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盘祸习惯性的坐到了桌前，棋面上还布着上次未下完的残局。 　　“是有段时间没见了。”他应。下意识从盒中摸出白子便要落腕，却被枫霆随意拂袖扫落，转眼放了一坛酒上来，神态怡然：“还下什么棋啊，今天喝酒。” 　　棋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盘祸掀眸没说话，将手上的棋子又放了回去，道：“那便喝酒。” 　　枫霆旋即从怀里掏出两个青玉盅来，斟上酒落座，一饮而尽，香气扑鼻，说：“这酒是去年取的含苞蕊酿的，如今正好一年了，你快尝尝。” 　　他再进一盅，盘祸垂眸看着那盅酒，兀自沉了一会方才伸手托起来。 　　枫霆瞥他，问道：“你在殿中半年未出，究竟忙些什么？” 　　盘祸饮了一口又放下，答：“左不过就是那些事，少打听。” 　　提起这个他不免想起自己那名手下，眉又深了下去。 　　枫霆看得出来，只道：“我说怎么最近外边对你的风言风语又多了起来，只怕你又得罪了不少人吧？” 　　流言什么的，盘祸听的少，也不屑去听，只回了句：“不知道。” 　　枫霆看着他，也搁下了手里的酒盅，蓦然提起了阿茹，说：“知道你忙，年前我去帮你看过了，顺便除了她坟头的草。” 　　盘祸恍然，掀眸看他，他又道：“顺道把另外两百四十六座坟的草都除了，反正我闲得很，不用谢我。” 　　话说到这里，枫霆眼里的那几分不解宣之于口：“从前你那些手下黄坟枯骨也没见你如此低迷，怎么如今还伤感起来了，怕不是年纪上来了吧？” 　　他半开玩笑，盘祸扫他：“你不知道，阿茹那个孩子虽然跟在我身边三年有余，但她的年纪比你还要小些，就算放在从前离世的那些人之中也没有人比她更小的了。” 　　“更何况，她是因我而死。” 　　盘祸自知作为一个长老对任何人都未有亏欠，对得起妖界和盟主的嘱托，但作为长辈他常常觉得亏欠良多，尤其是跟着他的那些手下。 　　从前他一心扑在妖盟上，为了能让妖界回到正轨呕心沥血，从不怕得罪人，也并不觉得所行正义之事需要顾及什么，只求问心无愧，那些手下也是为了妖盟慨然赴死。 　　直到知晓狸猫阿茹是因他而死，盘祸才刹然无措，后知后觉，原来正道之事也是会问心有愧的。 　　他不明白，明明妖界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不遗余力加以遏制人妖两界的矛盾，为什么民间的门派还是接连不断的冒了出来，妖盟折损不断，有那么多人先后殒命。 　　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他始终不明白。 　　枫霆听他苦恼，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只说：“有什么不明白的，亲眼去看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么？” 　　“要知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盘祸不置可否，饮尽了酒，总觉时光飞逝，如今所求好似非当初所想那般顺利。 　　那一年，盘祸的第两百四十七名手下狸猫阿茹因他而死，妖界向好却又不好，多年前他接下二长老重担时追求的，多年后仍旧没能实现，即使他已竭尽所能。 　　同年秋，月式微降生，那是他那一年里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一条同他一模一样的幼体白龙。 　　盘祸等这枚蛋孵化已经等了几百年，本以为希望渺茫，却在这个时节，这个时间段恰好降生，将他内心的沉闷和忧思扫去大半。 　　生命中有了羁绊，他想真正打理好妖界的决心也越发坚定。所以第二年春，盘祸借口回龙渊休整三月，下灵山暂别妖盟。 　　他将月式微托付给了龙族长老，自己换了面貌开始游走世间，誓要弄清缘由。 　　一同跟在身边的还有风清野，他到了年纪是时候出来历练一番。 　　天地渺茫浩瀚，二人站在一处高地，底下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百川，正值春季草繁花盛，风中还透着丝丝凉意。 　　他问他去哪，盘祸观此春意蓦然想起了从前无意和狸猫阿茹说过的话，也是这样的春日头，落风居有落风，落风处有飞花、曲水流觞。 　　二人难得清闲，闲聊了两句春景，盘祸问她此景如何，她黯然垂眸，只答：“曾经家乡的春景也是这般好看。” 　　算不得突兀的一句话，却叫人一时分不清慨叹还是哀婉。 　　盘祸当时并未深究，只是顺势的问起了她的家乡，阿茹话少没有多说，只是忽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主人日后若是得空，至此往西，一棵枯死的千年桃木下，写着花眠一径香的地方，就是我的来处。” 　　“听起来像句诗。”盘祸看她。 　　阿茹敛了眸子，答：“主人去了便知道下半句是什么了。” 　　后来盘祸忙于妖盟事务，渐渐也忘却了这段过往，将其抛之脑后，现在才想起来。 　　静了一会，他看着风清野徐徐开口：“我们往西看看。” 　　二人一路往西，终于在一处矮坡上看到了狸猫口中那棵衰亡的桃木。 　　那是一棵很大的桃树，干枯的枝干往一侧倾斜，因已死去故而没有花叶相称，却依然看得出姿态奇美，曾经也生机勃勃过。 　　盘祸上前，在一侧的枝干下看见了一块半人高的撰字石碑，碑上落满了灰尘，他伸手拂开，显出来的正是后半句。 　　“花眠一径香，步步断肝肠。” 　　前半句分明是好寓意，不知为何陡然转悲，光念出来都叫人不觉蹙眉，连风清野也叹：“未免太悲了些。” 　　当时盘祸并不解其意，只是进了村子。 　　刚进村子便是一副残败景象，与其说是村子倒不如说是坟堆更合适，四处都是坟茔，有长满杂草的荒塚，也有土质湿润的新坟。 　　再往里去，村中百姓并不多，一路走进来除了坟就只见到了零星几个，那些人见到他们纷纷闭上了房门，似乎十分警惕外人。 　　这里是狸猫阿茹的故乡，又是春忙时节，按理不会这般凄凉，但眼前的景象不禁让盘祸生疑。 　　风清野也惊叹于这里的破败，拿着钱找了个门户想问话却被人拒之门外。 　　“你这样是行不通的。”盘祸喊住他，带着他寻了一处破落院子收拾收拾暂且落脚。 　　此后几天，盘祸和风清野就这么住在了那里，比邻而居，旁边是一户老者和一个孩子，院墙倾颓残破，不算高，盘祸时常能看见那个孩子在院子里干活，手浸在冷水中冻得发白。 　　那时的盘祸已经做了父亲，看见孩子总想起月式微，更见不得孩子受此磋磨，所以时不时地他会当着面意外掉些东西到她院里，孩子是个好孩子，次次都会帮他捡起来，彼此也不说话，就放在矮墙上等他拿了才走。 　　再后来，盘祸会偶尔说一两声谢谢，他知道那个孩子就在一墙之隔的那边，虽然她并不回应，但这并不妨碍他再放上一些食物。 　　如此半个月，不管盘祸放多少食物在墙头上，那个孩子每次都只拿走两份，甚至有时还会放上一些东西作为回礼。 　　渐渐的二人熟络起来，开始能说上话，却没想到那个孩子收了他的东西，彼此间的第一句话却是让他离开，不要留在这里。 　　盘祸当时恍然，直到那天夜里，外面忽然传来十分嘈杂的声音，还参杂着叫喊声，是从隔壁传来的。 　　他登时便出了门，风清野比他先一步飞墙而去，掐着符文引火，借着光亮看见了一伙人正抓着那个孩子，瘦瘦弱弱的，身上挣扎的有些淤青，泪眼婆娑，哭的伤心。 　　风清野二话不说，将那伙人尽数制住，收拾的老老实实，盘祸这才从门外走了进来，扶起那个孩子让她去到了大人身边。 　　转过头，看着那几个人和满屋的狼藉，寒了声音：“说吧，你们是哪来的？为何深夜闯进别人家中？” 　　他看过了，都是人族，一共四个，皆是膀圆腰粗的男子，看着还颇有些不服气。 　　“放开我！你知道我们是谁么？若是惹怒了我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大的口气。”风清野掐诀收紧了束缚，疼的那些人连声叫唤。 　　四周忽而点上火光，他们也看清了眼前两个人，尤其瞥见风清野手里的符文后明显慌了一瞬。 　　“你、你是仙门的人？” 　　风清野眉宇微皱：“你们还会怕仙门中人？” 　　那四人闻言愈发慌了起来，盘祸没时间跟他们扯这些，稍一发力灵气瞬间散开，流光璀璨，猝尔起风，道：“我再问一次，你们是谁？为何深夜至此？” 　　振振有声，不留余地，为首的那个人吓得全然没了方才的气焰，顿时伏下了身求饶：“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啊，我们、我们也是被人逼迫才不得已抓人，全是山神的错，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饶命……” 　　“什么山神？”盘祸追问：“哪座山，又是哪位神？” 　　那人答：“就是后山，鸣风山神。” 309 ☪ 桃夭 　　◎短小明补◎ 　　鸣风山神所在的后山就在村子后面, 过去也不过才半个时辰的脚程，盘祸令风清野押解着那四人留在了村里，自己独自前去山中。 　　山林不算很大却称得上神仙洞府, 逢春有风有花还有高耸入云的树，草木繁茂, 晨时云雾缭绕，有光从缝隙中透下来, 很美。 　　山间有一条小径，盘祸沿此上去, 一路上并无阻挡, 很快便寻到了一座庙宇。 　　庙前高香, 红门大敞, 门口栽着一棵桃花，红粉怡人。 　　那棵树并不算大，三四米高, 花开盛极，枝蔓遒劲郁勃，带着一簇的桃花翩然垂下, 纷纷然然。 　　盘祸晃眼看去，蓦然察觉树下还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身上披着一件墨锻绣面鹅绒大氅, 领子上镶着一圈狐领，看起来十分畏寒，却又偏站在有风处, 举目看着纷繁落下的桃花。 　　许是听见身后的声响, 他倏而开口：“如何？人抓来了么？” 　　他没回头, 只是声音听着有些弱。 　　盘祸凝眸看他，问：“你便是此处山神？” 　　那人抚花的手凝滞，回头看他：”你是？“ 　　彼时盘祸的手中已经握上了剑，他这个人鲜少出剑，在妖盟的那么多年也没几个人见过。 　　“你既是山神，该护佑一方百姓，为何派人作乱，民不聊生？” 　　那人垂眸看向他手中的剑，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咳几声，苍白着脸，笑容憔悴又多了分释然：“你不用急着杀我，进来吧。” 　　说罢往庙宇之中走去。 　　不知为何，盘祸拧着眉却并非真的想杀他，站在原处迟疑不前，总觉得眼前之人好似命不久矣，就为了等他。 　　他怔然，那人再次回头：“你是妖盟一世清名的二长老，我岂能害你，且随我来吧。” 　　盘祸行走世间之前改了装束，可那人还是只凭借一把剑就认出了他。 　　许是早已相忘的故人，他没再犹豫，一脚踏进了庙宇。 　　二人穿过佛堂，径直到了后面的隔间，陈设也简单，一张供人睡觉的床以及一套桌椅，中间烧着炭盆，外加两只火炉，炉上置着一壶水，呼呼冒热气。 　　屋内一片暖融，宛如初夏，盘祸进去的时候那人已经倒好了茶。 　　“请上座。” 　　二人徐徐落座，盘祸静静扫了那人一眼，却见他腿上搁着手炉，身上的鹅绒大氅也不见脱下，双手捧着热茶盏一口一口的哈着冷气，手背上的皮肤薄可透骨，血管纹理一览无余。 　　“长老勿要见外，我畏寒得紧。” 　　盘祸摇头，仍未全然放下戒心，沉了一会开门见山：“我并未在妖盟见过你。” 　　那人掀眸，笑道：“长老自然没见过我，我本就算不上妖盟的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二长老。” 　　“久仰大名。” 　　盘祸没闲工夫同他说下去，倏而打断：“不论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但你被奉为一方山神如此残害百姓实在不该，妖界有妖界的规矩，绝不容你乱来！” 　　他已有了几分严肃，那人沉眸抿了一口热茶，心情十分愉悦，笑道：“早就听闻妖盟二长老美名在外，是个至真至性之人，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如此，我也放心了。”鸣风徐徐落盏，重新捂上了那只手炉掀眸，“实不相瞒，我其实并不是此处的山神，充其量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小人。” 　　从没见过谁这么贬自己，盘祸不由多了几分犹疑之色：“此话怎讲？” 　　鸣风接连咳了两声，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的原身只是一只鸣蝉，同蜉蝣一样朝生暮死好不了多少，树无常青，我也是，能活那么久也是意外之喜。” 　　“我之所以认得你，是因为阿茹认得你。” 　　话说一半他似乎有很强的情绪波动，一口气想多说些却又被自己的咳喘打断，连忙从怀中摸出了帕子掩住，眼睑泛红上气不接下气：“对、对不住……想是方才在外面吹了点风的缘故，长老稍等我一下。” 　　匆匆告了罪，鸣风赶忙捧起茶盏抿了一口热水下肚，这才好些。 　　盘祸凝他：“可我并未听阿茹提起过你。” 　　鸣风咳而转笑：“她自然不会提起我，她可恨极了我。” 　　盘祸不语，狸猫阿茹在他手下三年七个月，从没听她说起过这些，每日提的最多的便是公务，唯一一次闲聊是她家乡，也只是只言片语。 　　她说让他来她家乡看看，如今他来了，却碰见这么个奇怪之人。 　　“冒充山神，残害百姓，她自然恨你。” 　　鸣风闻声垂眸，有些落寞，许久再次开口：“二长老会来此处多半也是她提过，对不对？” 　　盘祸无法否认，只说：“从前提过一次，说起了村门口提的那句诗，话里话外想让我来看看。” 　　那人呵笑一声，像是有所预料：“我就知道，长老方才提剑来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她这般恨我，又怎会放我在此作乱。” 　　“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何你会来的这样晚？” 　　盘祸看他：“什么意思？” 　　那人又道：“阿茹四年前离开此处去了妖盟，我在这里为非作歹她还来看过我一次，彼此闹得并不愉快。” 　　“我知道二长老声名在外，只是疑惑阿茹为何不直接告诉你这里的事，如此拖了三年之久。” 　　盘祸瞥他：“我若是早些来，会如何？” 　　他答：“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去，也不会让我拖着这副残躯等到现在。” 　　“我始终相信你会来，所以才等到如今。” 　　这些事阿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包括此处有妖作乱之事，如今回想起那一段对话，其实阿茹已经跟他暗示过了，只怪那时没放在心上。 　　“她曾劝过我收手，可此事又岂是那么容易回头的，她在妖盟应当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就连她自己也未能反抗分毫。” 　　他越说越不明，盘祸初时并未听出什么不对，只问起他村口石碑上的那句诗，鸣风闻言却滞了半晌，倏而道：“那原本是真正的山神留下的残句，后半句是阿茹刻下的。” 　　“长老进村之前，应当看见了那棵枯死的桃木，她才是真正的山神。” 　　“也是因为她，阿茹才会恨我至此。” 　　【📢作者有话说】 　　周末两天我试试把龙族往事走完 310 ☪ 龙族往事6 　　◎来晚了来晚了◎ 　　那时的妖界并没有山神一说, 只是人族流传的说法，习惯性的将善待一方的灵物奉为山神，为其修庙宇供果品, 以求平安。 　　这些事盘祸之前或多或少都有耳闻，不算新鲜, 相比之下他更在乎的是这样的人是怎么死的。 　　能为一方山神必然有过人之处，不会短寿而终, 可这么多年，这样大的事, 盘祸手底下竟无一人通报。 　　他沉默良久, 只问：“山神之死是什么时候的事？” 　　鸣风抬眸, 呼出一口冷气, 将身上的大氅掖紧，道：“大约四年前，阿茹去妖盟时的事, 有些年头了。” 　　话音刚落盘祸蓦然起身，那人似有所料：“长老不必费心了，在妖盟你是找不到与这件事相关的一丝痕迹的, 因为山神桃夭的死本就是妖盟所为。” 　　“绝不可能。”盘祸寒声：“凡是妖盟之事都是由我经手，我岂能不知？” 　　鸣风眼底忽然多了几分悲伤，不觉慨叹：“二长老，你是出泥不染的水中莲, 雪胎梅骨的世中仙，修为强悍久居高位，待人处事从无疏漏君子之质, 可您这样的人注定离我们这些小妖太过遥远。” 　　“因此, 我很早就明白, 这世上有些事便只能不了了之，永远也传不到妖盟去，落不到您的耳中。” 　　“你休要胡言！”盘祸不愿再听，再次握上了长剑，“妖盟这么多年都是我在打理，不论何事都会一一交于我过目，俱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诚，绝不可能！” 　　他声音发寒，鸣风只是伸手拂下他的剑，满脸淡然的出言提醒：“二长老，你别忘了，不论是阿茹还是谁，他们得先是妖盟中人然后才是你的手下，又怎么可能对你完全热忱赤诚。” 　　盘祸怔然，不愿信，也不敢信。 　　“你可知污蔑妖盟是怎样的罪过？” 　　鸣风一笑带过：“人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命如纸薄，等你至今也不是为了让你定我罪的。” 　　恍然间，他抬手，掌心倏而出现一沓手书，白纸黑字。 　　“是不是污蔑，山神桃夭之死便是最好的证据。” 　　盘祸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翻看，其中事无巨细，记载了当年山神桃夭之死的全部经过，包括杀她之人的画像。 　　越翻到后面他越是脊背发凉，只因画上之人每一个他都曾在妖盟见过。 　　“这……你、究竟从何得知？” 　　鸣风捂着手炉，沉眸也不看他，像是想起了往事般：“桃夭出事的时候正值盛夏，而我只是一只被那狸猫含在口中戏耍的鸣蝉。” 　　鸣蝉夏夜破土，在此之前要在地下蛰伏四年之久，鸣风不争气，这一过程整整挣扎了十五年，比别人的三倍还多。 　　那一年夏，他趁夜从土里钻出来，带着一身泥污攀上土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蜕壳羽化，不想刚要振翅却被一直蹲伏墙下的狸猫衔了去。 　　他的成蝉之路坎坷，为了求生拼命鸣叫，直到那只狸猫将他吐了出来。 　　四周恍然有了亮光，鸣风本以为能逃过一劫，却又是一爪子呼了上来险些将他拍死，他越挣扎振翅那只猫越是来劲，伸着爪子来回拨弄着他，玩得不亦乐乎。 　　渐渐的他筋疲力竭，还断了两条胳膊腿，挣扎的也没那么用力，他静静卧在地上，这才发现这只猫带他到的是一处田埂，天上皓月当空，底下蛙鸣不断，还有萤火相伴。 　　景一番好景，鸣风却没力气欣赏，缺胳膊断腿翅膀也受了伤，他逃不过狸猫的掌控，地上一杵准备受死。 　　本以为他的成蝉之路就此中道崩殂，不料身前忽然落下了几瓣桃花。 　　没来及看，他又被那只狸猫衔进了嘴里，只是这回听见了声音。 　　“阿茹，放下它。” 　　“不要。” 　　那是两道不同的女声，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另一个声音来自山神桃夭。 　　狸猫阿茹不愿意放他，桃夭随即躬身捏住狸猫的后颈提了起来，伸手便要撬她的嘴，被那只猫察觉，挣扎落地化作了人形。 　　“我已经不是小猫了，阿姐不能再撬我的嘴。” 　　桃夭再次将手伸到了她嘴边：“话都说不清楚了，还不快些？” 　　狸猫虽不情不愿倒还是照做不误，安安生生的将他吐了出来，只是此时他已经濒死了。 　　桃夭那时已是一方山神，略施法术便恢复了他的断腿和翅膀，为表歉意将他带回了桃树下修养。 　　那是鸣风破土的第一夜，差点让人玩死。 　　鸣蝉的寿命并不长，短则七天，长则十天，他呆在桃树下光是养伤就花了四天，期间会从其他植物身上汲取一些汁液以供存活。 　　许是桃夭周身的灵气供养，直到第十天他也没死，日夜靠着桃树身上的灵力休息，如此半月他竟化了人形，惹得桃夭十分惊骇。 　　狸猫也说他是走了运了，得了长生。 　　长生不长生的鸣风并不在意，只是他本是短寿之物毫无根基，因桃夭灵力供养忽而化形违逆了天意。 　　因此他身体并不好，羸弱无力，十分惧寒，甚至无法修炼，浑身上下除了当初在桃夭那里得来的修为是半分多余的也没有，就算成了妖也是最弱的，同凡人无甚区别。 　　桃夭也逐渐明白过来，当初自己好意将他带回来，竟是无意害了他。 　　鸣风并不在意这些，从前做一只蝉如何同她们相处现在依旧，只是他能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趁夜巡田。 　　那是一片万顷水田，郁郁葱葱已经结出一点穗。 　　桃夭说这是一方百姓一年的收成，不可出差错，鸣风只是跟在后面走，很少接话，时不时应两声，走累了就坐在田埂上歇一会。 　　对于桃夭所做之事，他并不明白，也不清楚她一只修为深厚的树妖为何甘愿在这里做这样的事，直到她提起一个名字——盘祸。 　　那是鸣风第一次听见她嘴里除了百姓之外的名字。 　　她说他是妖盟二长老，是所有灵修之妖的楷模，是出泥不染的水中莲，雪胎梅骨的世中仙。 　　鸣风闻言，少有接话：“他那样的人离我们这样远，山神为何不去到他身边？” 　　桃夭徐徐摇头，说：“二长老一生所愿便是希望人妖两界停下纷争，我呆在此处便能保一方平安，何乐不为。” 　　“况且，妖盟那样的地方，太复杂。” 　　说到妖盟她顿了一瞬，又道：“总归还是在此处安全些。” 　　鸣风不以为然，之前妖盟的事也大略听过一些，叹：“妖盟尚且如此，这普天之下岂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本是随意接的一句话，不成想却在半月后一语成谶。 　　那一日桃夭带着一身的伤从外而归藏进了后山庙宇之中，没多久村中忽然多了很多生面孔，虽然看不出修为几何但鸣风还是下意识便觉得他们不像人族，一身妖性。 　　他们也不杀人，只是掩藏着身份像是在找什么。 　　鸣风意识不对，当即便赶回了后山庙宇，果然看见桃夭满身是血的倚在房中，面色苍白地唤他。 　　“鸣风，你来了。” 　　那时正是盛夏，她满头大汗，像是失了半条命似的一动不动，相处月余他从没见她这般虚弱，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视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流逝。 　　或许是因他是只鸣蝉生来寿短，许多事情想得分外通透，就连死亡也早就镌刻入骨，所以看见桃夭那副样子时他并未太惊讶，只是莫名有些伤感。 　　随即走上前，递了一口水给她。 　　桃夭抿了一口，血色瞬间浸透了茶水，鸣风眉头微皱，道：“你的伤是不是跟外面那些生面孔有关？是出什么事了么？” 　　山神桃夭十分亲善，从不与人生事，如今被人追杀至此故而多问一句。 　　她并未答，只是捂着伤缓了口气：“阿茹、阿茹在何处？” 　　鸣风答：“她今早出去了，还未回来。” 　　闻言她才放下心。 　　人族常说要见最后一面，鸣风想了一会，还是开口：“你伤的如此之重，要不要叫她回来？” 　　桃夭此时已是伤势太重无力回天，只说：“那些人是朝着我来的，想取走我的丹元用以修炼，之前已经有灵修大妖遭其毒手，阿茹不能再出事了，绝不能让她回来。” 　　“鸣风，你也走吧，别回来。” 　　话音刚落，庙宇外面便传来了声响，不是别人正是那些生面孔，洋洋洒洒数十人，将庙宇围得滴水不漏。 　　鸣风站在门缝处看过了，他们身前还站着一个百姓，那名百姓鸣风认得，数个夜间万顷水田里就数他家的禾苗出穗最少，缺水贫瘠，是桃夭夜夜照料，费尽心思才稍好一些。 　　桃夭总说这个老头可怜，年过半百发妻早亡，膝下也无个一儿半女，能多照顾就多照顾一些。 　　她是山神，对谁都没有过戒心，尤其是这些百姓，可如今却遭被刺。 　　见状鸣风也未隐瞒，只说他们来了，是那个老头带的路。 　　他以为桃夭会生气，再不济也悔，可她只是神色暗淡了一会，随即开口：“我同你说过的，二长老一生所愿便是希望人妖两界安然无恙。” 　　“只是从前妖食人，如今妖相食，灵修日渐艰难，我是山神，他们想抓我势必会压迫百姓。” 　　“行善勿求善果，就当是我最后一次护佑他们。” 　　她并不追究，鸣风却难以释怀，眼睁睁的看着她拖着沉重的身躯朝门口走去，对他说：“藏好了，别出来。” 　　最后桃夭怎么死的他始终不敢去看，只知道她的丹元尽失，神魂俱灭，一丝灵气都没有回到连地根中。 　　村门口的那棵桃树一夜落尽，死寂沉沉。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狸猫阿茹回到村中，还未进村便看见了先亡的巨木桃树，马不停蹄奔向了庙宇。 　　桃夭之死二人闹得并不愉快，阿茹一度恨他至极，斥他为什么不唤她回来，鸣风只是坐在庙中蒲团上，双眸微阖若有所思。 　　该解释的他早已解释过了，阿茹仍是对他这样冷静死沉的态度看不惯，几次找他争执也没吵起来，反而自己气得不轻转而离去。 　　这样过了几日，阿茹没再来找她，鸣风也终于踏出了那方庙宇，不觉到了村口那棵桃树下，尽管绿意褪尽却依然高大挺拔。 　　鸣风伸手折下了最末端的枝丫，带了回去，栽在了庙宇前，之后几日他日日浇水，精心呵护。 　　阿茹再找来时他一如往常在门口浇水，多日不见她好似冷静了许多，也没有从前那样争执，只是看着他摆弄着那支干枯的枝条眼中多了几分鄙夷。 　　“阿姐早就死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不必装成这般模样。” 　　鸣风自顾自忙自己的，十分平静道：“你是想杀那名百姓还是去杀那些妖？” 　　她静了一瞬，答：“我要去妖盟。” 　　这个答案显然是鸣风不曾预料的，回眸看她：“山神大人曾说过，妖盟太过复杂，定然不愿让你涉险。” 　　他也没想劝她，只是觉得换做山神也不会愿意让她去，所以提前给她提个醒。 　　可那只狸猫似乎并不领情。 　　“阿姐不是常说那妖盟二长老是个极清明之人么？我要亲自去看看，他是不是那般公正无私。” 　　“阿姐的仇你不记得，我记得，枉她当初如此救你。” 　　又是一阵不痛不痒的申斥，鸣风继续忙自己的，只道：“那便祝你一切顺利。” 　　他还是这般平静，狸猫阿茹因此蹙眉，只留下一句“到时我一定会再回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后来听说她成了二十四妖，还顺利拜在了妖盟二长老门下，一切似乎都向她想要的那般行进。 　　鸣风也没闲着，在山中用仅有灵力浇灌着那支枯木，时不时天气暖和他还是会下山在山间田野里走走，站得远远的看着农忙的人群，彼此劳作玩笑，和谐平静，就像桃夭之死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站在群妖之中的场景，那样格格不入，却做着同样的事。 　　即使时隔一载，桃夭山神之死鸣风仍旧难以释怀，开始对那些村民施以惩戒。 311 ☪ 龙族往事7 　　◎祸起◎ 　　鸣风不再像从前一般帮那些村民巡看田野, 随便那些出穗的稻子被野鸭蝗虫侵扰。 　　他对其他人略施惩戒，也并没有因此放过那个老人，相反他一直都记得, 就像阿茹所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所以他趁月黑风高出手拔掉了他好几顷的禾穗, 毁了那一鳏寡老人的稻田，让他那一整年颗粒无收。 　　村中收成大不如前, 那些人又开始求神风调雨顺，渐渐的竟还有脸拜到山神庙前, 央求哀告。 　　鸣风静坐在后堂, 听着那些那些人的苦苦相求连他都忍不住嗤笑。 　　山神已死, 阿茹也走了, 他可不是善茬。 　　后来的日子鸣风什么也没做，只是静看着那些百姓自生自灭。 　　山神桃夭死的第二年秋，村中好巧不巧闹起了蝗灾, 百姓辛苦一年，收成不足三成，这个冬天注定有些人是要饿肚子的。 　　鸣风倚在庙宇中, 仍旧看顾着那支枯桃木，时不时扫一眼山下，看着那些百姓跟遮天蔽日的蝗虫抢食，场面当真是比逢年过节还热闹。 　　又过三月, 同年冬，没过多久果然不出所料，村里因为粮食出了乱子, 路有饿殍, 至隆冬大雪, 人相食。 　　不再关心那些百姓后鸣风再也没下过山，对那种场面也没什么印象，只是记得有这么件事。 　　那一年山下的村子简直比他的庙宇还安静，鸣风静坐在蒲团上，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早就该出现的人。 　　茫茫雪夜，脚踏飞雪，有碎玉声，随即门被推开。 　　他回头，有些意料之外，却又如此合理的接受了事实。 　　那是他独自在庙宇的第二年，没等来妖盟二长老，却等回了狸猫阿茹。 　　一年未见她的气质与从前大不相同，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得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沉稳收敛，全然没了从前的神采。 　　彼时天气寒冷，鸣风架着火炉缩在庙宇之中，对于她到来时的意外很快像雪一般消融无踪。 　　徐徐开口：“距你离开我们应该有两年未见了。” 　　阿茹凝着眸子看他，目光如炬，答：“我不是来叙旧的。” 　　他对她终究还有恨，鸣风便也同她开门见山：“既然如此，不知你深夜到访有何事？” 　　“还是说妖盟有吩咐？” 　　狸猫阿茹蓦然蹙了眉，还是看不惯他这般疏离淡漠的态度，寒声道：“我问你，村中那些百姓是怎么回事？短短两年，你就是这么对得起我阿姐的？” 　　话里带着责难意味，鸣风见怪不怪，答：“今年闹了蝗灾，谁家收成都不好，与我无关。” 　　阿茹眉头紧蹙，不再看他：“从前阿姐在的时候从未闹过蝗灾，她当初怎么做的你不知道么？” 　　“空有她的一点修为。” 　　这里的惨状还是她亲自来了才知道的，短短两年就变成了这样，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她阿姐当年守护的那个村子。 　　“说到底，你还是心中有恨。” 　　“那你呢？你难道不恨么？”鸣风看她，神色平静：“山神桃夭可是间接死在了他们手上。” 　　狸猫阿茹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怔了一会再次开口，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没忘，但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是村民受人胁迫逼不得已，你又何必难为他们？况且，当初上山的那人早已是寒冬夜里的一具枯骨，你的目的达到了。” 　　鸣风忽而发笑：“你这意思倒说的我像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少倾，他敛了笑，继续道：“不过是一个凡人，我没必要非取他性命不可，至于报复，我已经报复过他了，不过也仅限于拔了他几顷的良田，没想伤他性命。” 　　“只是天降殃灾，他们时运不济遇上了蝗虫过境，山神大人之死我没往上再添一把火就算念其旧情了，于情于理我仁至义尽。” 　　他一番话倒是找不出错来，可阿茹还是无法忘记她在村中见到的凄凉景象，遥想阿姐从前做此处山神，守护一方水土，是她的毕生所愿。 　　“是阿姐救了你，你身上也是因为有阿姐修为才得以化为人形，你就不能如她一般好好守护此处？” 　　蓦然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极了山神桃夭，那天她身受重伤回天乏术时也说“行善勿求善果”，一心护佑那些百姓。 　　她是只妖，为了人族做到这个地步，她想要什么鸣风还是不能明白，只是时常觉得惋惜。 　　他叹了口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眼底毫无波澜，倏地掀眸，道：“或许换做山神大人她一定也会希望我帮她好好守护这个村子，但她死了，我不是她，也不是山神，做不到不计前嫌，此为其一。” 　　“山神桃夭于我有救命之恩，对那些村民更是心地宽厚善良，事事有求必应，故他们将其奉为山神，安养一方数载，劳苦功高，别说是逼迫他们，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不该出卖山神，此为其二。” 　　“山神已死，他们求告无门是自食恶果，我身上虽有桃夭的部分修为，但这并不表示我就要代履其职，如今他们罹难不是我种下的因，自然不该我来偿果，这是其三。”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现在想让我出手保他们，凭什么？” 　　“妖也好，人也好，你要为他们开脱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阿茹怔了又怔，沉了脸色：“……若是阿姐还在，不会容你。” 　　“阿茹。”鸣风忽而打断她，“我能做的事太少了，人有多大的能力便有多大的责任，你活的比我长久，应当比我要明白这个道理。” 　　他只是一只蝉，走了狗屎运遇见贵人才化了人形，逆天改命的事他从未奢想过，当初从桃夭身上得到的那点修为也被他日日供养着门外那株桃花枝，那本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自然是要还回去的。 　　这两年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蜉蝣朝生暮死，鸣蝉黄粱一梦，终究是命小福薄，难以长久。 　　鸣风撑着这两年就是为了等桃夭口中的二长老，所以他再次看向了阿茹：“你曾说会再回来，如何？妖盟跟山神大人口中说的一样么？” 　　狸猫止了声息。 　　他垂眸沉叹：“那便是一样了。” 　　“那二长老呢？你有没有同他说过山神桃夭之事？” 　　狸猫阿茹只是一言不发，杵在那里站了很久，而后道：“二长老盘祸水中莲，世中仙，比阿姐所描述的还要清正严明，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从来对事不对人，就像阿姐一样。” 　　“可是在妖盟那样的地方，他的处境太过危险。” 　　直至最后她也没回答他，只是留下这么几句就抽身离开，头也没回。 　　从那时鸣风就知道她食言了，她身在妖盟却从未提及过桃夭之事，至于原因也不得而知。 　　狸猫阿茹像一阵风，踩着风雪匆匆来，又乘着月色匆匆而去。 　　鸣风没等来二长老，也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等不到他了，所幸第三年春，他日日灵力喂养的那支桃木绽出了新芽。 　　四处生机勃勃，于是那一年春景庙宇前便多了这样一一幅景象，他置着一张桌椅在门内，身披大氅伏在案前写写画画。 　　同年四月，天气逐渐回暖，他下了山，也是那次下山他查明了当初袭击村落的那些人来自妖盟，也瞬间明白狸猫阿茹身处怎样的境地。 　　鸣风在外漂泊了整整四个月，掩了身份去过很多地方，回来时正值盛夏，庙宇前的桃枝已经长得半人高，枝头绿意盎然。 　　不知是什么情绪，他伸手轻抚枝叶，说不上高兴只是内心无比平静，好像三年前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 　　莫名涌上来的尘埃落定之感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每几天还是照常用灵力滋养那棵桃树，就是频率没那么频繁了，因为他还不能死。 　　再后来，那年秋，为了让那棵桃树能够安然过冬，他抓了几个人让他们从山下村中押些百姓上来，并不杀他们，只是从他们身上抽取灵气炼化，养护桃树。 　　如此几月过去，鸣风身上大半的修为都已经还与了那棵树，自己留了一些修为以此扛过寒冬。 　　转眼第四年春，门外的那棵桃树顺利度过寒冬，再见时已经长得比他还高，枝头含满花苞，悄然待放。 　　自上次阿茹来过之后他又等了两年，这是鸣风生活在这世上的第四年，相比他的其他同类已经是十分长寿。 　　鸣风苦苦支撑，遥遥无期，但他总觉得那位传言中的二长老会来。 　　许是上天怜悯，桃花纷然的那一日，那个人果真来了，虽未有幸见过但他还是下意识便觉得是他， 　　鸣风将所有东西都交给了盘祸，他知道他不会全然相信，所以他用身上最后一丝修为化作桃花一并赠给了他，说：“山神桃夭的丹元被妖盟中人拿去修炼之用，二长老届时将此花散于空中，它们会告诉你真相。” 　　盘祸接下那些飞花，沉眸许久：“你当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鸣风满脸释然：“我就没想过回头，妖盟让你看见的都是想让你看见的，二长老一片热忱不该埋没。” 　　“打从桃夭死在妖盟手上，妖界就已是沉疴难起，一切都托付于长老了。” 312 ☪ 龙族往事8 　　◎祸起◎ 　　鸣风亲自将盘祸送到了庙宇外, 临行前还是问起了狸猫阿茹。 　　对于她盘活总是不愿多说的，沉了一瞬掀眸看向鸣风，若有所思。 　　眼前之人命不久矣, 在这庙里孤身四载，唯一还惦念的也只有她了。 　　“……你找她可是有事？” 　　一阵风忽起, 桃花拂面，鸣风白着脸猛然咳嗽, 缓了好一会才回过劲来，连连摆手：“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想再看看她, 若是方便, 我还想求长老一件事。” 　　“妖盟那个地方太过复杂, 我走之后这棵桃树恐无人照顾，她一直最喜欢阿姐了，我想她回来。” 　　“如果她因事暂脱不开身, 我可以等她到夏天。” 　　他也只能等她到夏天了，寿终于此。 　　盘祸心中慨然，垂眸想了很久还是开了口：“半年前, 阿茹因公外出，身死。” 　　话音刚落，鸣风怔了一瞬，发白的唇张了又张终是没能说出一句沉痛的话, 垂下眸子脸上并看不出什么悲伤。 　　许久才问出一句：“她是…怎么死的？” 　　“谋杀。” 　　鸣风脸上仍旧没掀起什么波澜，眸光落在一处，那对眉头不经意蹙起, 缓缓开口：“跟她阿姐一样的死法。” 　　语气极轻极淡,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古镇中如期而至的细雨，丝丝缕缕落地无声，在不经意间将人笼罩其中，难以喘息。 　　盘祸刚要再开口，鸣风兀然呕出了一口血，脸色煞白，咳得不能自已。 　　他的身体状况一瞬间急转直下，犹如一座本就风吹残烛的腐朽建筑轰然坍塌，让人骇然。 　　盘祸上前想扶，被他止住。 　　“我没事，老毛病了。” 　　盘祸不忍再看：“之前没说，只是因为不知道她在这世上还有你在，如今告诉你也是希望你不要再等。” 　　“你撑了太久，早已是油尽灯枯，再撑下去也只会徒增痛苦。” 　　这些事鸣风心中明镜一般，早在去年盛夏他就该入土的，只是心中执念才一拖再拖，悬着口气活到如今。 　　盘祸说的没错，他身为夏蝉独自跨过四个寒冬，对他来说只要天气稍冷便无异于致命毒药，哪怕是春天，每每余寒所至潜入四肢百骸，痛不欲生。 　　春日的万物复苏，姹紫嫣红，于他却是汝之蜜糖，吾之砒.霜。 　　这样的痛苦他早就不想再领受了。 　　再好的故事终有落幕，再美的景终有凋敝，所以面对盘祸的劝言他只是应了声“我知道”和“万事顺遂”。 　　送走盘祸后，他擦净了唇边的血迹，独自倚坐在了那棵桃树下，眼前百花葳蕤，万物缠绵，沉沉阖眸。 　　他将在这里迎来盛夏。 　　…… 　　盘祸带着风清野离开了那里，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妖盟，而是再三思量后先遣了风清野回龙族。 　　后来的两个月他并没有闲着，又到了许多地方，大到王朝都城，小到世外乡野，每到一处便会在那里停留三到十日，可越呆下下去他越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妖盟。 　　稍大一点的都城还好些，虽有妖作乱但多少有门派镇着，还不算太猖狂，可是稍小一点地方尤其是乡野村间，那里的百姓常年被群山环绕，山中不乏作恶的妖。 　　盘祸留心观察过，发现他们做事程序十分明确，凡到一处先上山查探，将山中灵修之妖连同守护一方的山神一并除掉，若是村庄规模尚可便驻扎在此。 　　他们并不杀人，只会在当地利用各种契机生乱，或在雨季来临前大肆破坏山林河道，造成滑坡洪水；亦或是施法伪装天灾毁掉上万良田，因此流民剧增……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他们很狡猾，像是知道什么似的，从不直接伤害那些百姓，而是间接造成不可挽救灾乱，而后从中趁乱杀人，相食。 　　人族的灾害动乱自有一方君王自行解决，不在妖盟管束范围之内，这是盘祸曾经亲自下的命令，不想成也此败也此，竟让那些妖钻了空子。 　　也是因此，表面上人妖两界的矛盾日渐减少，殊不知这些厮杀早已在另一个战场如火如荼，一个连盘祸都不曾注意的阴暗角落。 　　数百年间，人妖两界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相处着，只有盘祸被蒙在鼓中，只有他一片丹心碧血惨遭辜负，尽付东流。 　　这么多年，这也是人间门派林立不减反增的原因。 　　至于那些作乱的妖，他们仿佛有人指使一般，那两个月的时间里，盘祸到过的地方无一例外都存在着这样的情况，民不聊生，就连妖界也是苦不堪言。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在民间所见到的一桩桩一件件，从来没有传到他耳中过，更无人向他禀报提及。 　　短短两个月就不止几起这样恶劣的事，妖界还发生过多少他想都不敢想，曾经为妖盟所做的一切在此刻像极了一个笑话。 　　所谓海晏河清不过是妖盟蒙在他眼前的桃花源，都是假的。 　　两个月的时间，他见过了世间最惨痛的场景，也看清了妖欲壑难填的本性。 　　盘祸一生，从未被人欺骗至此，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一夜之间，他将所有祸乱人妖两界的妖打致重伤，毁掉了他们盘踞在各处的据点。 　　盘祸没取他们的性命，因为他知道背后操纵的那些人都在妖盟。 　　妖界一夕之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伤残不计其数，消息传的很快，妖盟那一整夜不少人都坐立难安，十一位长老连夜齐聚一堂，有人不明所以，也有人胆战心惊，说妖界出了鬼，不知是谁一夜之间重伤无数手下。 　　他们很默契的，没说缘由只是说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夜重伤他们手下。 　　当然，这样经不起推敲又见不得光的事他们没通知盘祸，理由是他不在妖盟。 　　那些人将事情按照需要捅给了妖盟盟主长生，个个心急如焚力求尽快解决，不想让盘祸参合进来。 　　盟主长生端坐高位，目光视下，看着神色不安的那几人开口：“说了这么多，你们口中那个伤人的‘鬼’可有抓住？” 　　几人咬牙切齿：“就是因为没抓住才来禀报盟主，若非如此我等何必连夜惊扰？” 　　长生沉声：“一夜之间，一个人接连伤了上千只妖，俱是重伤却未取性命。” 　　“我妖界何时还有这般厉害的人物？我竟从未耳闻。” 　　那几人忙拉回正轨：“就算真有这样的沧海遗珠他无故伤我妖族这么多人也必然不能与我等同心同德，岂能收用？必要杀之以绝后患才好。” 　　“对对对，是此正理。” 　　长生不语，他一向惜才，总觉得杀了十分可惜。 　　底下几位长老看出他的想法，忙上前：“盟主，妖盟有一个二长老已是这般性子，不查背景如何还敢再添，万一又是那样的性子谁受得了？” 　　长生只是垂眸，对他们所说仿佛置若罔闻，道：“传消息来的人可有看清楚伤人者的样子？” 　　那几位哑了口，恨铁不成钢：“盟主，那人胆大包天，若是就此轻轻放过，那我妖盟的颜面将置于何地啊！” 　　他们是急疯了，几近失了分寸，知道此事一朝败露盘祸势必追查到底，绝不会轻饶。 　　因此他们迫切的想找出这个下手的人，就地处决，从而将这一页就此揭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全然不知盘祸已经提着剑，拎着人，满身血污的到了门口。 　　周身灵气猛然震荡，妖盟殿中的那群人很快察觉，强大的压迫感使其息了声。 　　“轰”的一声，大殿门被震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月上枝头，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一直延伸到了盟主的脚下。 　　盘祸装束未改，殿中几人乍一眼差点没认出来，直到哪头伪装的墨发颜色退去露出底色银白才恍然。 　　“二长老…你怎么……回来了…” 　　仍是十分默契的，他们相继看到了他手中的剑和身后被他拖上来的人。 　　“是你？是你伤了妖盟如此多手下？” 　　还没吓破胆，也不算太笨，也是，这世上没几个人能一对一千还能全身而退的。 　　盘祸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上的人丢到了殿中，自己搬了个椅子与他们相隔五米，相对而坐，那柄剑就那么插在旁边，还带着血。 　　他掀眸扫了一眼那几位，正襟危坐，眼底极冷道：“念在旧情，三次机会。” 　　盘祸在妖盟数载，从未露出过这样可怕的表情，弄得众人脊背发凉。 　　“你这是做什么？”长生忽而开口，神情阴晴难料。 　　盘祸沉了声音，指着殿中那名重伤的妖，道：“此妖在外残害人族，吞杀同族，致其整片林子寸草不生，周围生灵涂炭，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恶事做尽，罪无可恕。” 　　“若我没记错他应当是和阿茹同一批拜到妖盟的，更是五长老手下。” 　　说话显山不漏水，五长老却已是汗流浃背:“是又如何?他做的恶与我无关，你还想治我的罪不成?” 　　盘祸压着愤意，已是十分给面子，继续道:“二十四妖从不无指令做事，你的手下 　　在外如此你身为他的上级不可能毫不知情。” 　　“所以，三次机会，你须如实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