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本群提供刺猬猫订阅文本提取服务,为防止作品下架无法阅读,以及提供更佳的阅读体验。 且提取文本必须由本人订阅,不支持白嫖服务。 入群且看群公告,以及寻找群主和管理员咨询详情。 注1:我只提供提取服务,账号是你们自己提供 注2:提取服务是免费的,但每次提取,必须分享【至少一本书】 注3:免费作品也可提取。 注4:群主不会泄密群友账1号信息之类或私自使用账号中的虚拟货币【猫币/代币】 ==================================================== 点击链接加入群【刺猬猫资源群】:httPS:资源群576744224//jq.qq.com/?_wv=1027&k=fqDzRrtD 楔子(卷一)   楔子   在这个世界,有着上下两片陆地,中间以碧斓海分隔,统称为魔界与人界。   当初创造这个中二称呼的人已不可考,但不得不说确实是非常贴切的命名方式。   上大陆主要以高等智人为主,繁殖与适应力极强的他们占据了这个世界超过一半的地区,自称oamenii(人类)。以至于非智人种的生物大多被迫迁徙到了卡美洛海峡以南的下大陆,这种分据的局面经过悠久的历史,最终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所以说在很久之前,大家其实都是相亲相爱生活在一起的对么?我翻动着那本装订了异兽表皮的厚重书籍,忍不住皱眉。   因为失去了异族的威胁,统一上大陆的人类们最终分裂为四个大国,无数小国。而魔界因为遵从力量至上的法则,整块大陆都在魔王的集权统治之下坚如磐石。大约三千年前,觉察到有机可乘的某代魔王发动了第一次跨界之战。   这场拉开两片大陆千年征史的宏伟战争,在最初的三年,因为对己方的不信任与太久的和平,上大陆的人类联盟几乎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一度退守至佛瑞缇境内,丢失了阿米斯河以南的所有土地。也就在这个时候,有确切记载的第一代勇者出现了。   作为历史的观察者,我很难评价人类这个种族,它们会因为自私和猜忌而陷入绝境,也会因为勇敢与信念创造奇迹。人类以绝大的牺牲拖延了魔王军的脚步,从而为初代勇者创造了一个机会,一个单独挑战魔王的机会。   现在的我们已经很难考证那场战斗的经过,只有结局成为了吟游诗人口中代代相传的传奇。崇尚强者无所畏惧的魔族们在初代勇者面前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失去首脑的它们最终退出了上大陆的土地。那之后作为掣制魔王的存在,中央教会接受了初代勇者的遗愿与传承,一代又一代培养着成为人类希望的存在。   代表着正义与邪恶,同时是两个世界间最强战力的对决,这便是绵延数千年来,勇者与魔王的宿命 章一 勇者   “这简直就是三千年前的情况调转过了嘛。”   端坐在玉石王座上的人黑袍裹身,带着精巧的纯银假面,他轻轻地合上厚重的书页,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   自从三年前先代魔王维拉德与勇者一决胜负失踪后,魔界的形式就日益危急。在那个被誉为神子的勇者带领下,人类联军七百年来第一次叩开了卡美洛海峡的天堑,踏上了魔族的领地。在尝到胜利的甜头过后。人类以极尽贪婪的方式吞并了布拉切诺河以北所有土地。甚至觊觎着被魔族称为满月明珠的王城,格安格林。   “人类打到哪儿了?”带着银色假面的魔王声音细细的,听起来倒像个孩子。   “回禀陛下,三日前灵峰已经陷落,人类现在占领了云上绝域。凯尔莫罕殿下带领暗灵骑士扼守住了布拉切诺河的天险,应该能够阻止人类的脚步。”少女恭声道。“不过教会的勇者好像知道陛下的行踪,昨夜他孤身一人穿过了我们的防线,现在应该已经抵达王城之外了。”   站在魔王身旁的那位少女穿着优雅的礼服裙,银色的长发下藏着亚人种特有的毛茸茸耳朵。她忽地转身,面前王座,拎起裙裾行了个漂亮的屈膝礼。“刚才守卫长传念禀告,勇者已经被突破了大门,近卫队损失惨重。”   “这么快?”魔王惊讶。   不愧是被称为神子的家伙,正是因为有这样变态的单兵战力在,魔族一方才一直无法组成有效抵抗。   “让所有人都撤了吧,这样下去也只是给勇者白送经验而已。”魔王叹了口气。   虽然不太明白后半句的意思,但少女还是谦卑地低头。“谨遵王命。”   一瞬间,本来压迫在整个宫殿上的凝重气氛一下消失了大半,像是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悄然退去,只留下一片死寂。   “尤菲你不要走。”寂静中那个声音轻声道。   少女低着头,微微一笑。“尤菲米娅·岚舞,此身此命,永伴您身旁。”   这样直白地表明心意的话像是弄得那个人有些窘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一会不要出手,站在安全的地方。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要按我之前跟你说的去做,不然伊格纳茨那个老东西又要借机发作你们了。”   “空翎大人不会有事的。”尤菲的声音坚定。   “没想到当反派也这么困难,借你吉言吧……”魔王轻轻地呼了口气在手心,白色的气息中,那双合拢的手光洁如玉,看起来倒是跟普通的人类一般无二。“怎么突然冷起来了。”   “勇者来了。”尤菲冷冷道。   本来死水无波的大厅中突然间响起了轰雷般的响声,澎湃的风暴冲天而起。四周的温度像是被某种魔法强行夺走,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冰,旋转的暴风携裹着锋利的冰砾,如同死神手中的镰刀,扑向紧闭的青铜大门。   那个刚推开门把的少年错愕地看着扑面而来的满天杀机。   “很漂亮的暴风雪。”他喃喃。   少年冷静地拔剑插入身前,纯黑的剑身如同墨色的翡翠,顷刻间一个巨大的领域生成,整个大厅都被笼罩在内。   尤菲愕然跌倒。本属于她体内的力量潮水般消退,涌入那把诡异的剑中。失去了魔力供应的风暴霎时解体,凝固而成的冰凌化为大片齑粉,缤纷而下如同一场细雪。   温柔的声音遥遥传来。“湮灭之光会剥夺领域内所有人的魔法能力,我不想滥杀无辜,狐族的少女。请不要插手这场神圣的战斗。”   那个穿着银色铠甲,一脸肃穆的少年抬头遥望着王座上的身影,高声道。“吾名尤安代诺,当代勇者。魔族之王,你的骄傲就是站在一个女人身后么。”   然而被叫做魔王的家伙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话。   “不是叫你不要出手了嘛!”那个纤细的声音中带一点惊慌,跟勇者预想了无数次的恐怖声音完全不同。魔王慌忙地扶住脱力的少女,让她靠着自己的御座躺下。   “空翎大人……”尤菲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直到被对方轻轻抱住。   那个人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安慰道。“别担心,战斗力并不代表一切,而且我还没找到回去的方法,不会死在这儿的。”   “但是……”   “乖乖听主人的话可是女仆的本分。”   少女终于闭眼,低头。“谨遵王命。”   他松了口气,转身看着王座前的勇者,银甲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那儿,身形挺拔如同一杆长枪。   “遗言交代完了么?”他低声道。   真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勇者,就算是这么臭屁又狂妄的台词,可他说出来却还是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优雅味道。   “开打之前先跟你说声谢谢。”魔王低声道,像是将自己原本的声音盖过去,   “花言巧语对我没用。”   “尤菲刚才冒犯了你,但你却没有还手,所以我要对你说声谢谢。”他起身看着少年。“并没有别的意思。”   当那个带着银面具的身影站起来面对自己时少年才发现,黑袍裹身的魔王并不高大,看起来比自己至少矮上一个脑袋。对王者身份的人来说,真是个不敢恭维的身高。   “对持有圣剑的我来说,所有魔法师都与手无寸铁无异。”少年道。“我不会对手无寸铁的女性出手,这是骑士的原则,不需要你来道谢。”   “真是骄傲的人呢,勇者。”魔王挑了挑眉。   “向人致谢却不肯以真容示人,真是傲慢的人呢,魔王。”少年淡淡道。   好伶俐的嘴巴,他皱了皱眉。果然正面角色第一个要点满的都是嘴炮攻击么。   “诶……勇者尤安对么,在战斗开始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如果是关于人类联盟的问题,请恕我拒绝。”勇者冷静地回答。   “不,是关于这个世界的事。”魔王垂下视线,斟酌着用词。“我听说中央教会的往世书中记录了关于大陆几乎所有的历史……那你知道普利莫斯之外还有别的世界的这种事么?比如说……叫厄斯(earth)?”   “要向我宣扬你们魔族的奇怪信仰么?”勇者露出警惕的表情。“普利莫斯来自天父的创造,这是这个世界所有智慧生物的常识,如果说还有别的世界存在,那只可能是神的居所。”   “你不是被称为神子么?”他有些急切地追问。“那那个神的居所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应该知道吧?是不是有,诶……钢铁的森林,跑动的铁皮罐子,跟……很多穿得奇奇怪怪的人?”   “神的居所并不是凡人可以踏足的,所谓神子,不过是人类自己的妄称。”少年低声道。“你所描绘的东西我并不清楚。”   “连你也不知道……”魔王的语气无比失望,本来一直压低嗓子的他又一次露出本来的音色,纤细得像是飞鸟的轻鸣。“我还以为如果是勇者的话,也许能知道关于那边的事。”   又像是风切过心弦。   少年皱了皱眉,他疑惑地抬头。“为什么想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事,是想要为族人开疆扩土么,魔族的王。”   “那是我的故乡啊。”隔着纯银的假面,那个人眼中露出寂寞的神色。“那儿还有等我的人,我只是想回去看看而已。”   那样眷恋而深情的眼神让年少的勇者楞了楞,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碎片闪过心间。在那个遥远的湖边小镇,碧绿树荫下女孩儿也是这样看着他,把他的头放在膝盖上,净白如玉的手拂过自己的脸颊,像是一只玉色的蝴蝶。   记得回来找我哦,尤安。   记忆像是一把尖刀在他心底搅动,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楚。   少年忽地低头,声音带着不易觉察的一丝悸动。“只要是人,就会有极限所在,就算是我也不可能知道所有事情。以普利莫斯之广,也许会有回去你故乡的方法也说不定。”   “哦。”第一次听到对方用这样温柔的声音,魔王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不过,那也是在你能打败我过后的事了。”少年深吸了口气,他猛地抽出身前的圣剑,肃然道。“好了,废话已经够多了,魔族之王。来吧,绵延两界千年的战争,今日将在此终结。”   然而御座上的魔王仿佛并不在意眼前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他歪着脑袋看着少年,低声道。   “最后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想打倒我?只是因为我的身份么?”   “因为只有打倒你,才能结束这场战争,才能拯救投身战火流离失所的生灵。”少年横剑于身前,凛然道。   肃穆的祷词声如同雷霆奔涌,响彻在整个大厅。   “我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字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愿你保佑你的子民,加烈火于他的利剑之上,那会是血与火的光辉,必将一切罪孽化为灰烬”   少年踏前一步,剑指王座,有若实质的火焰像是海潮一般从剑身上喷涌而出,在他身后凝成一个巨大的日轮,辉煌的光芒仿佛晨曦初升。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斗气?”那个人惊奇地赞叹。“果然自古勇者都是主角待遇,酷炫得不行。”   像是受不了这么脱线的敌人,少年语气带了一丝恼怒。“我不想打败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拿出你的武器,魔王!”   “我认输。”那个人说。   “哈!?”   他忽然闻到了凛冽的寒香,仿佛来自极天的风雪。   那个人取下了银色的假面,目光安静美好。年轻的勇者震惊地看着那张白瓷一样无暇的面容,女孩子弯腰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   “当代魔王爱弥儿·岚舞,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空翎。”她微微一笑。“我向你认输,勇者尤安。”   魔王居然是个年幼的女孩?   “爱弥儿·岚舞?”少年喃喃地重复着那个姓氏。“你也是十三氏族的狐族?”   以对玛娜天然的感应能力作为基础,魔界得以有十三氏族凌驾于其他平民之上,历代魔王也多出自这十三大族。冰狐是狐族一脉,不以肉搏能力见长,却是天然的术法专家,握有圣剑的自己对于她而言无疑是天敌。   这场自己准备了一生,赌上两界命运,千万生灵的天命之战,居然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小女孩歪着脑袋,苦笑。“你现在拿着这么BUG的东西,我身为法术职业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自讨苦吃,不如老老实实认输。”   “你知道你认输意味着什么么?”少年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你可是魔族之王!”   “就是因为身为王者才应该审视形势,不做无谓的意气之争。”女孩的长发在风中起落,她忽然间转身坐回王座看着少年。“或者你愿意扔下那把剑,和我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女孩子那一瞬间的威势仿佛金刚怒目,魔神临世。湮灭之光的领域居然轻微地颤动起来,圣剑在少年手中不安地鸣动。   生平第一次,勇者感受到了自古以来,人类面对魔族的恐惧。   “这把剑不是你的对吧,我记得当代勇者不是用剑的。”她单手支颐,忽地开口。   少年艰难地点头。   “看来派你来的人并不相信你能打败我,所以才给了你这把剑。”女孩子好笑地看着他。   少年微微一愣。原来这就是老师让他带着这把剑的理由么?   “如果你今天败在这儿,那么孤军深入的人类联军就会失去最大的凭依,而魔族将卷土重来,重开战火。给你这把剑的人是不是这么说过?”魔王一脸我早就知道的无聊样子。“所以凭勇者大人悲天悯人,心系苍生的高尚性格,哪怕是牺牲自己背上卑鄙的名声,也不可能丢下必胜的机会再打一场可能会牺牲数万人的性命的战斗,给你剑的人倒是想得远呢。”   少年惊讶地看着王座上的女孩,魔王的话像是一把剑一样剥开了他的伪装,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有过这样卑鄙的想法。   勇者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挣扎的神色,尤安像是要把牙齿咬碎了一样,颌边的肌肉绷出了一条狰狞的线。   为了自己的名誉放下剑堂堂正正再打一场?还是为了终结战争先制服对方?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神最坚决的信徒,无论多么困难,多么绝望的境地都无法阻止他完成使命。但此时此刻,他却要这么卑鄙的手段去打败一个手无寸铁的敌人?   见鬼!   少年举起圣剑,像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对不起,魔王爱弥儿·岚舞,这一切都是为了终结这场战争。”   女孩子歪头,露出一点细微的笑意,说不清那是嘲讽还是捉弄。   “哼,真是卑鄙的人类呢。”   果然……   不说这么一句台词总觉得当反派差点什么,23333。   .   .   .    章二 交锋(一)   布拉切诺河   天空中最后一丝光明被暮色吞没,黑夜来临。   随着悲凉沉重的号角,大片的火光向着北方缓缓移动,那是人类联军撤退的部队。   刺目的鲜红混合着浑浊的河水奔流而下,血的腥味如同阴影一样挥之不去,河岸边放眼望去都是残破的尸体,食腐的枭怪高旋在空中,叫声如同摩挲枯枝。   数个小时前,本来留守灵峰的人类联军趁暗精灵白日疲惫突袭渡河,却在即将成功时被凯尔莫罕反应过来。双方在不到半里的河滩上展开了极其惨烈的阵地争夺战,最终仓促应战的联军以丢下两千名战士的代价,撤回了布拉切诺河北岸。   ·   河水南岸的山坡上,黑甲披身的男人立马遥望,身后是一整队全副武装的骑士。他们有着暗精灵生铁色的皮肤,沉重的精钢甲片覆盖全身,有如魔神般魁梧。   “给了他们两个小时渡河,最后却只过来了这么一点人么。”男人望着北面的火光,低声。   骑士中有一人下马上前,半跪于地。“非常抱歉,殿下。对方似乎非常谨慎,战士们都快忍耐不住,对方才开始陆续渡河,前锋营怕他们又退了回去,所以才下令突袭。”   “不是他们谨慎,也许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为了渡河来的。”男人摇头。   骑士不解地抬头。   男人目视远方,没有回答。   一骑黑马的剪影沿着远方的河岸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技术极其娴熟,那匹黑马巧妙地越过狼藉的战场,直奔山坡而来。   “骑士,报上你的名来!”近卫长喝令道。   “斯帕克·阿诺德,暮山部所属传令,求见殿下!”在进到山坡前五十步的距离,骑士翻身勒马,半跪于地。   “起来,告诉我情况。”凯尔莫罕上前一步。他声音低沉,钢针般的乱发下,那一双眼睛如同熔铁般炽热。   “在十字军的帮助下,勇者已经平安渡河,还回联军本阵。”阿诺德不敢直视那双眼睛,恭敬地低头禀告。“我们的斥候不敢跟得太紧,只知道对方确实带着一人,但无法确认身份。”   凯尔莫罕微微颔首,示意对方退下。   这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的骑阵中冲了出来,快得像是一道白光。   “是空翎大人!”   那是一个穿着纯白色礼服裙的少女,她猛地扑到男人身旁,焦急地看着阿诺德。亚人族特有的小巧耳朵因为急切的情绪而直立起来,看起来像只惊惶的猫儿。   “那是空翎大人!你们还有看到什么,请告诉我!”   阿诺德错愕地看着突如其来的狐族少女,他一时间搞不清对方的身份,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些的问题。   “尤菲米娅小姐。”男人拉过少女,向阿诺德使了个眼色。后者恭敬一礼,连忙后退。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请稍作忍耐。”   尤菲是前狐族圣子,又是魔王的贴身女仆,虽然他看不起那只小狐狸,但也不得不对尤菲保持明面上的尊敬,况且现在对方还带着魔王的钧令。   “空翎大人她……!”   男人的声音沉稳如山。“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你的主人,那只小狐狸,……那位魔王大人,可不是会白白送死的人。”   “但是……”   “利奥波特!”他低喝。   “属下在!”近卫骑士中有人下马跪道。   “带上三个小队和烈箭隼,跟着人类后面,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云上绝域城的情况。”   “得令!”骑士低头一礼,绝尘而去。   ·   银岚之灵峰   ·   这座自古以来就被狐族奉为圣地的大山,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格开了碧澜海与王城之间的通道。嶙峋的线条遍布整个山体,主峰破云而上,直插天际。在云层之上,蔼蔼的白雪覆盖着峰顶的火山口,一座城市矗立其间。   那就是狐族属地的都城,云上绝域城,也是人类联军现在的前锋阵地。   沿着沙狐开凿的甬道,联军登上了山峰的内部。   这只多达七万人的庞大队伍以海兰德王国与佛瑞缇帝国为首,分为南北两营。如今大战刚过,整个南营中一片死气沉沉的氛围,抛弃数以千计的战友而存活下来的他们,似乎在没从暗灵骑士海潮般的冲锋中缓过神来。   穿着全身战甲的武士坐在一辆辎重大车上,摘下自己沉重的头盔,露出铁面后狰狞的面孔。先前的大战中一名暗灵骑士的重剑划过他的头盔,在眉骨边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随军的牧师小声地祷念着治愈的咒文,想要将手按在那道伤痕上,然而武士却眉锋一皱,目光中涌出骇人的杀气。   少女被那样刀锋般的眼神吓了一跳,惊恐地收回手。   “你吓医生干嘛!”跟在车旁骑着白马的另一个男人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华丽的鎏金铠甲,他微微苦笑道。“她不过是想给你治伤而已。”   “我们洛特贝尔自己有医生,不需要教会这群懦夫的同情。”武士冷冷道。   “你还在为刚才莱斯利大人的命令生气?”骑马的男人挥了挥手,示意那位牧师小姐离开。   “没想到中央教会居然都是群贪生怕死的懦夫。”武士狠狠地唾了一口。“我贝塔威斯居然相信这群畜生,真是瞎了狗眼了。”   三个小时前,由莱斯利大主教下达的撤退命令,彻底宣告了这场阵地争夺战的失败。以南营为首,仓皇撤退的士兵只能抛下自己的同伴渡河,连身为主将的他无力阻拦,只能被下属簇拥着逃回南岸。他贝塔威斯自从军以来,凭着蛮勇无双的名头,从未遭受过如此耻辱。   渡过卡美洛海峡之前国王划与他麾下的五千战士,这一战就几乎损失了一半,北蛮武士的虎目中几乎喷出火来。“我倒要看看教会到底有个什么说法,如果他们给不出一个撤退的理由,我们洛特贝尔的战士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马的骑士微微苦笑。   中央教会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个来自极北之地四肢发达家伙大概一辈子都想不到吧。   “殿下,莱斯利大人请各位进城后到狐族祖祠商议。”副官靠近白马的骑士耳边,禀告。   “我知道了。”爱德华策马向前,离开了那个像是发怒的豪猪一样的北蛮武士。   随着脚下的道路逐渐陡峭,那座建在云端的古城遥遥在望。   他忽地回头,问身旁的副官。“你来的时候有看到教会那位小勇者了么。”   “尤安大人已经先行抵达云上绝域城了。”副官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听说还生擒了魔族之王,现在正带往狐族祖祠接受莱斯利大人审判,暂不知道真假。”   男人长眉一震,本来从容的脸上突然闪数种神色,他沉默了好一会,忽地一声长叹。   “殿下为何叹气?”副官不解。   “我们在这儿拼死拼活抢夺几块尺寸之地,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的蛤蟆,有人已经开始放眼大陆了。”白马的骑士苦笑一声。“是我不如莱斯利。”   “如果我国也有尤安大人那样的强者,殿下必然不会输给别人。”副官低声道。   “卡尔你太看得起我了。”骑士无声笑笑。“不过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枉我将你带着身边这么久。”   男人抬头望天,目光雪亮。“这场倾国之战打了这么久,教会固然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但人和与否,总还难说得很。”   骑士忽地扬马一鞭。“走吧,我们也去看看那位倒霉的魔王大人。”   ·   云上绝域深夜   ·   狐族的城市不同于其他魔族擅长的石制建筑,灵巧的冰狐与赤狐们取下了灵峰特有的青梓树制成原料,在山顶的平原上搭建了这座木质的城市。从下向上望去,一条贯穿城市的宏伟石道直达峰顶,白玉与青木组成的祠堂外形庞大如同宫殿,细微处又透着狐族特有的细致与考究。精美的飞檐与石雕遍布四壁,来自人类世界的琉璃尖顶在月色中反射着清冷的光。   银甲佩剑的少年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住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孩。载着两人的天马轻巧地降落地面,停在城门之前。   拿满各种刑具的士兵们傻傻地看着两人,呆在原地。他们本来是接到命令前来押解俘虏的,此时却犹豫着不敢上前。   其实以尤安的立场,他也不愿意和空翎这么亲密,但这个被称为魔王的家伙在看到天马时,却强烈要求他拉住自己。   “男女授受不亲!”少年窘迫道。   然而女孩却瞪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   “我恐高。”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在圣剑领域中失去魔法能力的她,其实跟这个年岁的普通女孩并无两样。   ·   尤安摇了摇头,示意周围的士兵退下,自己亲自押送。   其实只要他带着圣剑跟着魔王身旁,空翎就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反之也不是眼前这几个士兵能够解决的情况,莱斯利老师派这些人来,大概只是想折损一下对方的锐气。   少年想起那张银面具下的温软面孔,叹了口气。这个样子的魔王,真的有所谓锐气么?   用整块御神木雕刻的大门在阵法的驱动下缓缓洞开,露出背后宏伟的城市。不管再看多少次,少年都会被上面所凝结的气势所震撼。   “听说这是两千年前某代圣子成为魔王,动用了全族之力修建的。”身前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孩低声道。“为了修建这座云上之城,死掉的狐族人都能填平卡美洛海峡。”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少年催马进城,皱了皱眉。“这简直就是暴君的行为。”   “但那位陛下却被族人尊为仁祖,一直供奉在祠堂当中。”空翎没有看尤安的反应,女孩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宫殿,那儿直立的灯塔上雕刻着圣子的徽章。“狐族虽然被称为十三氏族之一,但数千年来,只出过两代魔王。要不是这座云上之城,大概早就被弱肉强食的其他同胞吞并了吧。”   “两代魔王?”尤安疑惑道。“其中一个就是你么?”   “你怀疑我的身份?”明明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但那个被他抱在马前的女孩却仿佛居高临下般睨了他一眼。她不高兴地撩起自己银色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好了,这可是历代魔王的标志。只有得到十三人议会的承认,才能够获得的传承证明,凭这个几乎可以号令所有魔族之人。”   那是一个精致秀美到近乎繁复的花纹,透着隐约的磅礴魔力,绝非人力能够仿制。   “我不是怀疑你的身份,我只是觉得……”少年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亚人族的寿命跟我们相差无几,你这个样子,也不过十三四岁吧。”   “那又怎么样?”   “十三四岁就成为王的你,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么?”他犹豫道。“为了这个身份,你可能会不得不杀死无辜的人,你还有自己的家人与朋友,不应该去背负魔王这个罪名……”   空翎楞了一下,少年的话像带着一种怜悯世人的同情,女孩子好看的眉毛微微纠起,她打断了对方。   “虽然我确实没有想过去杀死别人,但请收起自己廉价的同情,不谙世事的勇者殿下。”   那个年幼的孩子眼中露出一种与外表完全不同的严肃神色。   “人类不是说只会为了夺取什么而追求权利,我会接受这份王位,是因为我想从别人手上保护什么。”她一字一顿道。“用我自己的手。”   少年错愕地看着她,像是惊讶于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女孩训斥人的样子。   “用自己的手?”   “对。”女孩子语气坚定。   “可现在你已经是教会的阶下之囚,我不敢保证你接受联军审判后还能不能留下性命。”   空翎看着他居然露出一丝愧疚的样子,夸张地长叹了口气。“虽然我听书上说过历代勇者都是心如赤子,代表绝对的正义跟慈悲,但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这么天真的人诶。”   她白了少年一眼,狠狠道。“我们是敌人,敌人好不好。虽然我知道我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在战场上不要随便同情敌人,你这样搞得我耍点心眼都觉得心里不安诶。”   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软,流淌着微冷的光。直到这时少年才发现这个女孩除了脱线与倨傲之外,也有一点隐藏的温柔。   她偏过头,不高兴道。“给你剑的人明显是知道我的弱点,他让你把我抓来而不是就地格杀,显然是觉得活的魔王比死的好用,所以也不会轻易让我死在这儿的,你根本不用内疚什么。”   见鬼,为什么她要去开解一个敌人?魔王当到她这份上真是有够憋屈的。   尤安愣了愣,低下头思索着她的话,银色的天马步伐轻缓,散鬃在夜风中飞扬,有如流云。鞍前的女孩突然探出身去,拍了拍天马的脖子,极通人性的马儿叫了一声,撒开蹄子小跑起来。   “白羽?”他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坐骑。   然而这匹来自中央教会的绝世名驹却在魔王面前轻易地卸下了战马的警觉与威武,跑得倒像只草原上欢快的小马驹。   一队宵禁巡逻的骑士看到勇者的天马快奔而来,惊恐地四散。有几个人躲避不及,受到惊吓的坐骑人立而起,摔倒的惨叫声遥遥传来。   “抱歉~”女孩子高声道歉。然而一转身她又笑得龇牙咧嘴,她装着样子轻声吟唱,清脆的声音像是高天上的风鸣。   “这就叫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尤安傻傻地看着魔王学着某种他从未听过的口气高兴地唱着,倒像是戏曲中恶棍的台词。   “我听说过历代魔王都是狰狞恐怖,残暴不仁的怪物,再勇敢的人都会在那份绝望面前颤抖。但我从不畏惧,因为我是勇者。”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但我做梦都没想到传闻中的魔族之王是这么个样子。”   “我的梦想就是当个欺男霸女,鱼肉乡间的土大王啊。”空翎高兴地抱着马脖子,好笑道。“其实你对魔王的印象虽然有点出入,但大概上还是对的。魔族以力量为尊,那些凭借着斩杀千人万人而得到王位的,当然是杀戮果决的强者,就像先代魔王维拉德殿下那样。”   “那个两年前独闯圣地被打倒的魔族人?”尤安惊讶。   两年前那个自称维拉德的龙人突袭了位于圣地的教廷本部,当时的他尚未完成勇者的传承,在几乎付出半条命的代价后,才勉强击退对方。却没想到那居然是先代魔王?   “那场战斗后十三人议会也失去魔王的音讯,而你的名字却震动了整个十三氏族。如果连先代魔王都输了,那么整个魔族都没有人是你的对手。那群议会的老家伙们害怕教会带你反攻魔界,那样他们会背上战败的骂名,所以急需一个人出来背锅。”空翎顿了一下,轻声道。“左右狐族最好欺负,所以我成了历代唯一没有经过三道试炼就接受传承的魔王。”   少年愕然地看着她。   这时候石道已经跑到了尽头,大殿前并排的人影遥遥在望,女孩子忽地压低声音。“好了,别再跟我说话了,天真的勇者殿下,我们到了。”   十二根纠缠而起的神木支撑起了城中心这座庞大的建筑。身穿白色法衣的神官们此时站在祠堂的本殿前,身后是一排全副武装的人族骑士,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却不凌乱。白色的月光照在精钢的甲片上,反射出金属的冷酷光泽。   穿着猩红长袍的老人排众而出,神色肃穆。   “莱斯利老师。”少年连忙下马,半跪于地。   中央教会三大主教之一,莱斯利·哈巴卡克(Leslie Habakkuk),也是这次联军的最高指挥。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很难想象这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居然还有重上战场的勇气与毅力。   “尤安幸不辱命,当代魔王格爱弥儿·岚舞,已被学生生擒。”   空翎小心地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脸高傲地站在少年身旁,完全不像一个俘虏该有的样子。一排混合着惊讶,恐惧,憎恨和好奇的眼神顿时投射过来。   “岚舞?”老人低声重复着那个古老的姓氏。“这一代魔王果然是来自狐族么。”   果然,人类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身。空翎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看来的确是有人把她的消息卖给了教会,是凯尔莫罕么,还是十三人议会的老家伙。   “辛苦了,尤安,两界绵延千年的战争,今日将因为你的壮举而得以终结。”老人扶起跪拜的少年。“还带着我给你的圣剑么?”   尤安点头。   “那么你就呆在这位魔王的身旁吧。关于处置它的事,等联军领袖们都回来后,我再宣布。”老人声音淡然,像是不带一点感情。“如果有任何异动,允许你就地处决。”   少年楞了一下,无声地点头。   .   .   .   .   .   【PS1:爱弥儿穿越时九岁,九岁!之后在云上之城被尤菲带大,历史上所有穿越者都不会改变年龄,在现世多少岁,来这边也是多少岁。】   【PS2:其实是关老爷单刀赴会的唱词,左右尤安听不懂,所以空翎故意唱得像反派一样。 章三 交锋(二)   月上中天,正殿大堂。   “海兰德皇子,爱德华·格兰特殿下到。”   推门而入的男人礼貌地欠身一礼,他穿着华丽的鎏金铠甲,神色慵懒从容。   而那个传说中的魔族之王,正被三重非天结界加持的锁链囚禁在大厅正中,银甲佩剑的少年站在它的身旁,像是监视,又隐隐像是保护。因为被墨色的斗篷包裹的原因,没有人能看到魔王的样子,不过那个斗篷下的身形,倒像个年幼的孩子。   男人的目光在魔王身上游移,微微皱眉。尤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爱德华耸了耸肩,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六张椅子,除了正中那张留给教会的还空缺着外,所有人都已经到齐。   海兰德,佛瑞缇,洛特贝尔,罗兰斯,拉加特,上大陆最为强大的五个国家,此时居然和魔族之王齐聚一堂,不得不说世事真的是何等奇妙。   “莱斯利大人还没到么?”罗兰斯的将领穿着魔法加持的秘银细甲,缓缓开口。   “教会这群蠢货的傲慢也不是这一天两天了。”那个豪猪一样的北蛮武士贝塔威斯阴测测地开口。   在场的将领都嗅出了那句话中的火药味道,微微皱眉。   “贝塔威斯阁下,请慎言。”站着空缺的正座旁的神官长欠身一礼,低声道。   武士只是冷笑。   “好了好了,虽然我们刚打了个败仗,不过却抓到一个更大的猎物。这一进一出,也说不上亏了多少。”拉加特的将领布鲁塔斯公爵拍了拍手和气道。他穿着一身南方常见的大袖长袍,没有半点领兵之人的杀气,看起来倒像是个做生意的富家翁。   一直坐在次座的中年人这时候也轻轻开口,带着上位者特有的优雅从容,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有血的寒意。   “其实也不用等莱斯利阁下来了,左右不过是商量怎么处置这个猎物。以我看,不如一刀杀了事。听说魔王以传承印记号令魔族,那就把魔王的脑袋跟印记一起送回十三氏族,我倒想看看哪一族还要继续反抗我们。”   “就这么杀了,是不是太可惜了。”爱德华笑笑。“公爵殿下。”   “爱德华殿下有何高见?”中年人皱眉。   爱德华上前两步,走到魔王身旁。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男人忽地伸手掀开斗篷的兜帽。那袭银色的长发泼散而下的瞬间,每个人都闻到了凛冽的寒香,仿佛来自极天的风雪。   女孩子愕然地抬头,那双藏在银发下的小巧耳朵微微颤动,像一只受惊的猫儿。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本以为被称为魔族之王的人,就算不是狰狞可怖的巨大龙人,至少也是极尽奸滑的半兽族人,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玉软花柔的小女孩。   她有着白瓷一样无暇的脸儿,银色的长发包裹着玲珑的身躯,像是精致的陶瓷人偶,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却又怕她一不小心就碎了。   “这怎么回事!?”北蛮武士狠狠地拍了拍桌椅的扶手。“教会想随便抓个人就冒充魔王,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稍安勿躁,贝塔威斯阁下。”爱德华摇头,示意对方冷静。“公爵殿下刚才说过,魔王身上有古来传承的印记,凭那个可以号令其他魔族,教会是仿造不来的。”   男人好笑地看着空翎惊慌失措的样子,轻轻地俯在她耳边低语,像是逗弄一个小女孩。“你再这样下去,可谁都救不了你。”   这家伙是人精吧,这么都被他看出来了?   空翎咬了咬牙,只能将那些装可怜的样子都按了下去。她瞪了爱德华一眼,伸手撩起自己的刘海,露出那个精巧的花纹。   顷刻之间庞大的魔力波动席卷了整个大厅,尤安错愕地按住腰间的圣剑,然而那个波动只是转眼间又消失殆尽。   “这就是魔王的印记?”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悸,仿佛被什么可怖的东西所注视的恶心感觉挥之不去。   “看来确实是真的魔王陛下。”爱德华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莫名一笑。“我听说从前年开始,就陆续有魔族的俘虏就流入上大陆的奴隶市场。各位应该知道在奴隶贩子手里,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少女能卖多少吧。”   那个被称为亚历山大殿下的中年人微微皱眉。“爱德华殿下有什么不妨直说。”   “我愿意用海兰德北方一城向教会交换这个俘虏。”男人抬眼扫过在场诸人,眼神雪亮。“左右大家不过是想要个格杀魔王的名头,至于是不是真的杀了,只要魔王不再出现,这个就不重要了吧。”   副官像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语出惊人的主子。“殿下不可!”   爱德华以指封唇,示意下属安静。他转身看着终于露出一丝惊慌的空翎,笑了笑,眼神最终落到了不知何时走进大厅,端坐在正座之上的老人面前。“不知您意下如何,莱斯利大主教阁下。”   老人干枯的右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   尤安看着女孩不甘地咬了咬嘴唇,轻轻叹息,上前重新将兜帽为她带上。   “这件事先按下不提。”   老人挥了挥手,身后有神官将一个包裹捧了过来。那本是一个极其常见的布包,然而此时却粘满了粘稠的鲜血,隐约的人脸透过布料浮现出来。   居然是一颗人头?   “贝塔威斯阁下,能先解释一下么?”老人语气淡漠。三十分钟前,洛特贝尔的使者给他带来了这个东西。   “莱斯利大人知道这一仗死了多少人么?”那个魁梧的北蛮武士这时候站起身来,声音低沉。   “阵亡两千三百人,受伤的数字大概是三千余人。”老人身边的神官长低声道。   “在我们洛特贝尔有一个风俗,说是参军的人如果回不来了,那么同乡的人就会割下他的一部分带回故乡埋葬。可这一仗下来,能留个头带回故乡都还算好的,很多士兵连尸骨都找不到。”   老人皱了皱眉。   “我只想请问主教大人,既然我军已经站稳南岸,为什么要下达撤退的命令。”   罗兰斯的将领抬了抬眉梢。“贝塔威斯阁下,我们这次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渡河偷袭凯尔莫罕,而是掩护勇者过河。”   “如果不是你们那愚蠢的迟疑。我的部队早就把那群暗精灵送进地狱了。”武士冷冷道。   “凯尔莫罕是什么人,暗精灵一族的圣子会留给你这么大漏子让你去砍他的脑袋。”亚历山大摇头。“恕我直言,就算阁下的人再多过去一半,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如果不是你们错失了渡河最好的机会,让寒霜骑士团先过河整队,以逸待劳,那三千人怎么会轻易被凯尔莫罕吃掉!?”   “最好的机会?”亚历山大哑然失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争辩的兴趣。“那下次就请贝塔威斯阁下来作这前线指挥,跟布鲁塔斯公的寒霜骑士团商量,我等就等着阁下凯旋的消息好了。”   “好了,够了。”老人终于伸手,制止了这场争执。   武士还想再说什么,但莱斯利缓缓地抬眼看了他一下。老人的目光并没有逼人的杀气,却有一种无声的威仪压过。   “既然各位的主上委托我担任联军指挥,那么军令如山,就该言出必行。贝塔威斯阁下如果不愿听从,可以带兵回国,我会修书洛特贝尔王陛下,说明此处的情况。”   魁梧的武士一脸铁青,似有怒意。但他的目光与老人相碰时,却忍不住浑身一寒。那一瞬间这个平静得有些沧桑的老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威严肃穆,不容忤逆。   武士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甩手离开。   .   老人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下座慵懒的海兰德皇子。   “爱德华殿下。”   “主教大人请讲。”男人恭敬地起身,回以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这次能生擒魔族之王,靠的是在场各位的力量,并非教会一家之功,所以殿下想要交换俘虏,恕我不能答应。”老人低声道。   男人悄无声息地笑了笑。“是晚辈考虑不周,让主教阁下为难了。”   “殿下能够理解再好不过。”老人点了点头,目光严肃。“本来大战刚歇,还让大家深夜前来,实在是非常失礼。但魔王之事事关重大,如果不请大家一起商议,想必各位也不能心安吧。”   众人微微点头,所有人的目光又同时聚集到了场中的女孩身上。   “那么,我也不多说废话耽搁各位。”老人道。“是留魔族之王一命,留待他用;还是就地格杀,传檄十三氏族,各位举手表决吧。”   也站在场中的少年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时间满堂寂静,只能听见夜风呼啸。尤安忍不住低头看了女孩一眼,空翎歪过脑袋,觉察到那一闪而过关切的眼神,唇边忍不住露出一点弧度。   老人不易觉察地叹息。   “赞成留魔王一命的,请举手。”   一脸从容的爱德华率先举手,那个穿着大袖长袍的布鲁塔斯公爵犹豫了一下,也举起右手。   老人点了点头。“那么赞成就地格杀的,请举手。”   次座的中年人与罗兰斯的将领同时举手。   少年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在场的所有人眼中都闪过错愕的神色。   两票对两票?   死寂持续了半响,老人终于打破了这片沉默,缓缓道。“那我投最后一票吧。”   “尤安。”老人看着自己的学生,沉默了片刻。“把魔王带下去收押。”   少年惊讶地回望着自己的老师,眼中有一丝喜色。   “三日之后押回圣地。”   老人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当众处死。”   ·   ·   ·   “殿下,殿下!”小副官焦急地追着眼前的男人。爱德华甩手从大堂离开,翻身上马。   两人骑马一前一后跑出祠堂,直奔城外海兰德军队的驻地。   “殿下!”副官拍马冲到男人面前。“殿下,殿下冷静!千万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得罪教廷!”   然而那个刚才还一脸恼怒的男人此时却换回了一贯云淡风轻的样子。   马上的爱德华笑得从容慵懒,像个闲散的世家少爷。“我看需要冷静的是你才对,卡尔。”   “殿下,你?”副官茫然地瞬间变脸的王子。   “所有人都知道海兰德的大王子好色轻浮,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我不过是做个样子配合一下传言而已。”   爱德华瞅了自己的副官一眼。   “你不会真以为我对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狐狸有意思吧。”   副官讪讪地笑了笑,目光像是还有些怀疑。   “见鬼,你主子我是那种人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喜欢大胸。”男人尴尬地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我刚才那么说,只是想试探莱斯利一把而已。”   “为什么要试探莱斯利大人?”副官惊讶道。   “卡尔,你说上大陆这么大,比得上我们海兰德的能有几个国家。”   副官低头想了想,低声道。“我国水运发达,地产丰富,兼之兰德尔陛下和国会长老们开明仁德,治世近百年。如果单论国力,除了佛瑞缇之外,洛特贝尔,罗兰斯,拉加特虽然都不可小视,但仍然差我们不止一筹。”   “这是书上的话吧。”男人笑笑。“背书倒是挺厉害的,不过有些事书可不会告诉你。”   副官不好意思地低头,是请教的意思。   “我刚才问你能比得上海兰德的有几个国家,你是不是数漏了一个。”   副官茫然地看着他,突然间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冒出少年心头。   “是教……”   “嘘,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男人低声苦笑。“诸王之间为了尺寸之地争个你死我活,动辄伏尸上万,流血千里,却不知道自己连国家都快丢了。”   那个一脸从容的男人终于露出一丝肃然。“卡尔你要记住,土地永远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只有人才是。那只小狐狸身上带着的可不止魔王两个字,还有人心所在。”   副官安静地点头,眼神却有些茫然。   男人轻轻笑了笑。“真乖,要是贝塔威斯那个蠢货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我只恨他居然真的当面顶撞莱斯利,白白断送了阻止这件事最好的机会。”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副官低声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   “禀殿下,要到凌晨了。”   “傻瓜,那当然是先回去睡觉了。”男人摸了摸小副官的头,笑 章四 勇者的正义   第二日 清晨   .   祖祠 后殿   .   “他还在外边?”老人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神官长在身后长拜。“尤安殿下的心性,大人最清楚不过。”   “约书亚,你知道为什么历代勇者战功无数,教廷却始终不愿给与他们任何职权么。”老人轻轻叹息。   神官长犹豫了一下。“是因为身为勇者,应该不争名利,为公为民,以身作则么?”   老人摇头。“约书亚你在教廷也快十年了吧,这十年里你可见过真的有人能做到不争名利,为公为民这几个字么?”   神官长楞一下,没敢回答。   中央教会的教义是人生来就有原罪,或贪婪,或自私,或懒惰。人为了赎罪才来人世受苦,直到死后方能解脱。若说有谁能这八个字,除非是神佛在世。   “但勇者可以。”老人道。“勇者之所以被称为神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历代勇者都代表着神明绝对的正义与慈悲,如果他不能保持这份信念,就会失去勇者的传承,所以尤安固然是教廷无双的利剑,但当他进入人世时,也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麻烦。”   “是我害了他。”老人沉默了片刻。“让他进来吧,这天气在外面站上一晚,也难为他了。”   ·   银甲的少年雕塑般地站在大殿中央,手紧握着空壳的剑鞘,那把圣剑被他留在了空翎身旁。神官长看着那身精致铠甲上凝结的露水,叹了口气,轻声递上一杯热茶。   少年礼貌地道谢,却没有接茶。   “老师。”他半跪于地,向身前的老人低头,这是骑士最尊贵的礼节。   “从你三岁开始,我教了十五年,大是大非你应该知道。”老人点头。“如果不是为了敌人求情,那就起来说话。”   少年默默起身。   “学生只是想请教老师一个问题。”   “说吧。”   “老师第一次教我枪术时,我就问过老师一个问题。”少年缓缓道。“三千年来教会所谓的勇者的传承,到底是什么。”   老人皱眉。   “我还记得老师当时回答我说,是正义与慈悲。勇者代表人类最强的力量,这份力量即是剑刃,而正义是剑柄,慈悲是剑鞘,只有三者一体,才能够战胜邪恶。”   “这确实是我说过的。”老人点头。   “但我现在却看不到我的剑柄,莱斯利老师。”少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剑鞘。“您早就知道现在的魔王并不是这场战争的原因,为什么还要让我去打倒她呢?”   “总有正义的血不得不流。”老人摇头。“我早告诉过你,人总是有极限的,我们能尽力做到的,不过是用一种暴力消除另一种暴力,用一场战争终结另一场战争。”   “这就是我们的正义么?”   “尤安,这不应该是勇者会问出的话。”老人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   “对不起,老师。”   “你下去吧。”   神官长担忧地看着失魂落魄离开的少年,老人向他摇了摇头。   那个年过六旬的矍铄老者像是一瞬间安静下来,他抬头仰望着窗外的晨曦,眼神复杂,像是很多很多往事一瞬间在心头翻涌起来。   “那是我们的‘业’啊,尤安。”   .   .   云上绝域城   .   “滚开!”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木质城市的街道上,耳边突然传来这么一句怒喝。   那声怒喝中夹杂着细微的惊呼。少年猛地抬头,一个人影迎面冲来,高举着手腕粗的木棍对着他顶门砸下。   “小心!”追捕的士兵大喊。   尤安楞了一下,敏捷地侧身让过,直到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的局势。那是一个粗壮的女人,浅褐色的头发下是褴褛的仆妇衣服,她左手拿着木棍,右手抱着一个锦绣衣饰的娇小女孩。她根本没在意自己是否打中对方,看到尤安让开,立马发足狂奔。   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耽搁,后面的追兵已经近在咫尺,一个持枪的军士看准目标,手中的长枪倒转探出,像棍子一样抽在女人腿上。   “啊!”   女人失去平衡的一瞬间,猛地将小女孩护住怀里,翻滚着摔倒在地。   “妈的,让你跑,老子让你跑!”   那些围捕过来的士兵穿着北方特有皮质软甲,武器上烙印着带翼白虎的徽章,那是北之国洛特贝尔的标志。   是洛特贝尔的士兵?尤安楞了一下。   “你再跑啊,贱人!”领头的校官怒斥道。   雨点般的拳脚落在那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影身上。沉闷的肢体撞击的声音中,那个女人像只母兽一样死死地护住身下的孩子,一言不发。小女孩惊恐地看着周围烟尘飞扬,无数的人影围着她们,仿佛一群饥饿的狼。   人总是有极限的,我们能尽力做到的,不过是用一种暴力消除另一种暴力,用一场战争终结另一场战争。   这就是我们的正义?   这就是我的正义么?   领头的校官终于发泄完了怒火,挥手制止了士兵的继续施暴。他看着一旁的尤安,并没有认出对方的身份,只是抬手行了个军礼,算是道谢。   “拖回去!”校官命令道。   早有士兵拿着镣铐过来,少年这才发现长街的尽头还停着几辆生铁锻造的囚车,蓬头垢面的女人们用肮脏的麻布盖住自己的身体,紧靠在囚车中瑟瑟发抖。少年忽地觉得脸都烧了起来,那些女人赤裸的肉体从破碎的衣料中露了出来,像是上好的白玉。   那些都是奴隶?   一声刺耳的尖嚎像钢针一样扎进少年耳中,三四个洛特贝尔的士兵用力压住那个女人,将她身下的孩子抢了过去。母兽一样的她在无数拳脚面前都不曾发出半点声音,此时却像是疯狗一般嚎叫起来。女人喘息着想挣开那些魁梧的北蛮男人,向已经吓傻的小女孩伸出去手去。   “姆妈,姆妈!”那孩子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然而那个粗壮的女人却被无数双手按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校官冷着脸踩住女人挣扎伸出的手,缓缓用力,厚底的皮靴下传来骨头开裂的脆声。   “再哭一声,我就割下她一只手指,两声就两只。”校官满意地看着孩子惊恐失声的样子。   “带回去,别再让她跑了。”   抱住女孩的士兵低头领命,他粗暴地拧过孩子的脸,转身走向长街的另一头。   少年跟他们擦身而过。   “姐姐?”失声的孩子发出声音轻得像是风中的叶子。“爱,爱弥儿,姐姐?”   少年突然心里一抽,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裂开了一样。   空壳的剑鞘被猛地插在地上。   .   .   .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联军并没有将收押的魔王跟普通犯人一样关在城中的地牢,而是在祠堂中寻了一处偏殿,由教会神官团设下结界,以圣剑为阵眼,将空翎单独锁在殿中。   女孩子双手托着下巴,一脸好奇地听他讲述刚才发生的事。   “哦,所以你就英雄救美,大开杀戒,把那些坏蛋打得屁滚尿流?”女孩子好笑地看着他。“还真像勇者会做的事诶。”   少年摇头。“那不是勇者,那是强盗。我跟他们领头的官员说了,用两百金币买下了那孩子跟她的姆妈。”   “那是小叶子吧。”空翎翻了翻少年带来的早餐盒子,说。   “小叶子?”   “崔耶拉·天舞。崔耶拉的意思就是青梓树的叶子。我跟尤菲走了后,她就是狐族一脉唯一的小公主了。”空翎好奇地看着联军后勤师傅的手艺,解释,“她大概是嗅到了你身上我的味道,所以才叫了我的名字。”   “我身上你的味道?”少年一愣。   “狐族的女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特殊气息,据说是用来标记自己喜欢的人,警告其他的雌性的。”女孩子忽地凑近他面前,像是真的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白玉的脸儿上带着狡黠的笑意。“哼哼,你是不是想歪了什么,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心虚了,心虚了。”女孩子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尤安忍不住抚额。明明三天后就要被送往圣地处死,可这个脱线的魔王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嘛,不逗你了。上面那一条只是对普通的狐族女孩适用,对圣子却不一样。”空翎重新坐直,选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米糕,小心地咬了一口。“圣子会无意识地散发自己的气息,并不针对某个特定的人,据说是用来宣示地盘之类各种各样的作用。所以很抱歉我并不喜欢你,纯情的勇者殿下。”   尤安苦笑着没有接话。   “不过小叶子却不是圣子。”她忽地又开口。   少年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快求我啊。”女孩子叼着米糕,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少年满脸黑线。“求你什么?”   “求我告诉你身上有没有小叶子的气味啊。”那个人笑得龇牙咧嘴,活脱脱地像个咸湿大叔。“这可是狐族最后的小公主哦,金枝玉叶,还是萝莉。”   少年一脸冷静地看着她。   “等到三天后联军开拨,我就会派人把她送回给凯尔莫罕,她喜不喜欢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空翎捂脸。“真是注孤生的标准回答。”   “注孤生?”少年皱眉。   “中二病注定孤单一生,简称注孤生。”空翎莫名笑笑,解释。“中二病就是傻bi的意思。”   “勇者自古就注定是一个人,我已经习惯了。”尤安倒并没有在意对方的挖苦,或者根本没有听懂。“在接受传承之前,勇者不允许接触一般人的,连父母都不行。接受传承之后,也不会在教会任职,也没有下属跟同伴,我只听命于教皇冕下跟老师。”   “听起来简直像被孤立了,啊,好甜……”空翎翻出锡制的容器,偷偷喝了一口。“不接触一般人你岂不是连城镇之类都没去过。”   “15岁之前我都一直呆着圣地学习,为了……。”少年顿了一下,低声道。“打倒魔族,终结战争。”   “简直就跟家里蹲一样。”空翎抬头。“这也是你老师教你的?”   “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少年点了点头。   “那去做就行了啊,打败敌人,终结战争,保护世界什么的,这不就勇者应该做的么。”女孩子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一脸迷茫的少年。   “但这不是我的剑柄。”   “剑柄?”   “勇者力量来自传承,所谓传承,就是与神的誓约。”尤安低声道。“我誓约践行正义与慈悲,正义即是我的剑柄,慈悲则为我的剑鞘。”   女孩子像是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满地上打滚,完全没有一点身为魔王的威仪与形象。   “这句话有这么好笑的。”少年苦笑。   “当然,好,好笑啦。”空翎两只手捂住嘴巴,感觉自己笑得有点喘不过起来了。“你说这话的样子真的跟当初的我一模一样诶。”   “当初的你?”   “死宅,家里蹲,童贞,中二病。”女孩子曲指念叨着,一字一顿地数落,眼角眉梢全是盈盈的笑意。“听你这么一讲真是可怜那个老爷子,听到自己学生问了这么中二一个问题,肯定一巴掌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这种问题真的很蠢么?”尤安苦笑。   “嘛,也不是那么蠢。道理很对,念起来也帅,但实在是太中二了。”女孩子清清脆脆的笑声像是一阵风吹过廊下的玉珂。“就像我现在想一巴掌打死原来中二病的自己一样。”   少年忽地心里一动。   “那能说说当初的你么?”   女孩子忽然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挖别人黑历史么?”   “黑历史?”   “就是绝对不能告诉别人,要一辈子烂在心里的话。”空翎白了他一眼。   “那我也告诉你一段黑历史,你再讲一段给我听,好不好。”少年低声道。   女孩子一愣。   等一下,这什么展开,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勇者魔王对挖黑历史互相伤害的情节了,喂,中二病的勇者殿下你真的懂黑历史的意思么。   女孩子张了张嘴刚想拒绝。却忽地看见少年低下头,轻轻摩挲着圣剑的剑柄,还略带稚气的脸庞装着坚毅的样子,却掩不住眼底的迷茫。   你真的跟当初的我一模一样诶……她忽地想起刚才自己的话。当初的那个空翎,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表情,在那些冰冷的眼光中,蹒跚着探寻未来的方向。   那时候,又是谁指引了他呢……   女孩子叹了口气。   “中二病的勇者殿下,先说好你可别指望我能回答你那些愚蠢的问题哦。”   “嗯。”   “而且我很八卦,我可不保证事后不会把你的黑历史写成小说发到网上哦。”   “嗯。”   “你除了嗯之外就不会说别的了么?”空翎瞪了他一眼。   少年笑笑。“嗯。”   女孩子无奈地看着他。“那你讲吧。”   ·   【ps:资源群【366476606】联军最开始进入魔界打败敌人的流程就是——遇到抵抗,通知投降,对方不听,派勇者进行斩首行动,对方指挥瓦解,大部队跟进,获得胜利。所以某种意义上尤安并不了解,也没有参与过真正的战争,23333   PS2:空翎说中二病傻bi是说的过去的自己,没事别对号入座。 章五 遥远的她   “从我很小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说过我是个冷漠的孩子,就算挨了责骂也从不哭闹,只会静静站在那儿看着他们,那时候只有大我八岁的姐姐愿意亲近我。”少年露出怀旧的神色,轻声道。“我姐姐以为我是病了,所以带我去看神父,但神父看到我,却说我的眼睛里住着魔鬼,把我们赶了出来。”   尤安抬起头跟她对视,直到这时候空翎才发现,少年有着这个世界罕见的黑色瞳孔,它安静起来像是无波的深潭,静得人心里发颤。   “我姐姐当然不相信神父,但是那句话却像是长了脚一样在镇子里传开,所有人都开始疏远我们。”   “那你父母呢?”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琢磨着把我卖走,只有姐姐哭着求他,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吵闹的声音。”少年顿了顿。“然后有一天,很多人来到了我家里。”   “很多人?”   “城里的贵族老爷,中央教会的大人物,还有莱斯利老师。”少年说。“他们告诉我父亲,我是万中无一的天选之子,注定会保护这个世界的人。然后给了他很大一笔钱,买下我带去了圣地。”   女孩子看着他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你很讨厌离开家么?”   少年摇了摇头。“我那时候才三岁,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被带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莱斯利老师是一个很严格的人,不管我怎么哭闹也不会理我,只会冷冰冰地跟我说我必须留在那儿,直到我接受了勇者的传承为止。但我跟本不想成为勇者,我只想离开,我跟姐姐约定好了,她一定会等着我回去,不管多久我在哪里。”   “我是独生子女不太懂这些诶。”女孩子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不过有这样一个姐姐真好啊,怪不得你不喜欢萝莉。”   “嗯,露易丝姐姐确实是很好,很温柔的人。”见面这么久头一次,少年也笑了笑,像是个腼腆的孩子。“但莱斯利老师听到我的话却打了我一巴掌,他说拿女人当借口抛弃责任是懦夫的表现,你拥有力量,就拥有责任。”   “好严厉的老爷子。”空翎吐舌。   少年点了点头。“但那时候我根本不懂自己有什么责任。老师说,你是神选择拯救世界的勇者,这就是你的责任。于是我反问他,世界是什么,我为什么要拯救它。老师那时候看着我,沉默了很久,他最后跟我说,世界是很多很多活生生的人,我现在不认识他们,将来也许还会讨厌他们中一些人,但也会喜欢他们中的一些人。”   “这老爷子说话好像个哲人。”   少年的脸不易觉察地泛起一丝潮红。“那时候老师也反问我,说,你是不是很喜欢你姐姐。我下意识点头。然后老师把他的枪交到我手里,告诉我。你姐姐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想保护她,就先要保护这个世界,这就是原因!”   “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姐控黑历史发言诶,这老爷子很懂行嘛!”女孩子捂脸道。“那后来你姐姐呢。”   “这个下次再说,该换你说了。”少年安静地看着她。   本来高兴地抱着锡壶听故事的女孩子一下子呛了一大口水。   “这……这,就没了?”空翎咳得满脸通红。“喂,你要是在我们那边写小说这么玩会被人扣麻袋拖巷子里打死的。”   “该你了,魔王。”少年没理会她的胡搅蛮缠,认真地看着她。   “我想知道你的黑历史。”他说。   女孩子忍不住捂脸,看人一本正经说出来这种话来真是感觉羞耻到了极点。   这个中二的笨蛋勇者该不会以为黑历史就是真心话小秘密之类的吧,我想知道你的真心话?这么一想总感觉一股烂俗言情小说的感觉铺面而来。   “我以前是萝莉控!”她小声说。“还尾行过隔壁小女孩,结果被抓到了,然后就中二毕业了。”   尤安楞了楞。   “没了。”空翎低头继续与早餐奋战。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纯黑的眸子像是墨色的翡翠,空翎被那双安静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凶狠地瞪了回去。   “我说了我不会回答你那些中二的蠢问题啊,而且黑历史也分长短,尾行萝莉也是黑历史嘛。”   少年还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里像是沉淀着一层温软的水色。女孩子瞪圆了眼,努力跟他对视,像是不服气地撅起嘴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像是心虚自己骗了对方一样。   少年忽地笑了。   “好吧,魔王以前是萝莉控,还尾行过隔壁小女孩,这个黑历史我记住了。”   空翎差点又一口水喷了出来。“喂,你干嘛,你这是威胁我!?”   “威胁?”少年一脸不解。   女孩子觉得自己头痛得有点裂开了,也许自己该把黑历史真正的意思告诉他……   “好吧,好吧,我真是败给你了。”她只能露出极尽凶狠的表情。“我告诉你答案,但你不许把我的黑历史说出去!”   少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眼前的女孩像是一只活泼的兔子,虽然你永远不知道她蹦蹦跳跳到底想表达,却还是忍不住心底微微一动。   “其实你自己都已经说了答案了啊。”她挑了挑眉梢。   “答案?”   “你喜欢什么,所以想保护什么,那么这就是你的正义,世界那么大,一辈子那么短,当你找到一个理由的时候就中二毕业了呗。”空翎白了他一眼。“不许问我找到了什么理由。”   “你喜欢什么,所以想保护什么,那么这就是你的正义。”他喃喃重复着女孩子的话。   “谢谢。”少年无声地微笑。“不过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已经知道了?”空翎皱眉。   “露易丝姐姐曾是我的第一个剑柄,我为她保护世界,但她已经不在了。”他轻声道。“教会的正义是我的第二个剑柄,但我现在却看不清它了。也许,我已经没办法再挥剑了吧。”   少年起身,向她欠身行礼。   “谢谢你爱弥儿,我还会再给你带早餐来的。”   那是记忆中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带着微微的暖意与亲近,像是跟记忆中某个遥远的身影重叠起来。   .   .   .   城外   南营,海兰德驻地   “你说什么!?”那个一脸慵懒的男人猛地从床上站起,一把抓住对方的脖子。“你再说一次!”   近卫兵像是被爱德华突如其来的反应吓懵了一样,结结巴巴地开口。“卡,卡尔大人让我来禀告殿下,说今天早上洛特贝尔的军队就开始拔营收拾,准备回撤了。”   “他们要撤去哪儿!?”男人眉锋紧皱,追问。   “属下,属下不知。卡尔大人正在调查,应该马上就会回来。”   “来人,备马!”男人猛地掀开帐篷,大喝道。“枪骑第三大队,跟我去洛特贝尔的驻地!”   .   除了教会少量神职人员,将领和亲兵营之外,联军的军队都惯例驻扎在城外,分为南北两营,这么做主要是考虑照顾将士的习惯风俗,并没有太多政治上的因素。   洛特贝尔的驻地就在城外的一片断崖前,茂盛的青梓树与华烨林掩映着整片军营,在视野极好的时候,甚至能从南面的崖边瞭望布拉切诺河两岸,很难想象这居然是那个豪猪一样的北蛮武士选择的驻地。   那一队赤红色的骑兵就在林外停下,由一个年轻的校官领入林中。   “卡尔,告诉我情况。”   年轻的副官低头行礼。“洛特贝尔今早已经派兵将俘虏都运出了城,正在南面集合,现在驻地里只有不足一百的奴隶在挖坟埋葬昨日战死和重伤不治的士兵,等这边完成后大概就会出发。”   “莱斯利主教知道这件事么。”   “据说贝塔威斯将军并没有派人通知,但现在消息已经传开,莱斯利大人那边很快也会反应过来吧。”   “见鬼,这蠢货真的是一头猪么。”一直从容不迫的王子也忍不住叹息。“卡尔,你马上派人去通知教会,我进去见见那只没脑子的豪猪。”   “属下遵命。”   .   魁梧的北蛮武士端坐在辎重大车上,身上的战甲因为长时间没有脱下而布满风尘。   坐落于极北之地洛特贝尔出生的战士并不习惯坐骑,而有着极强的野战能力。整个洛特贝尔军中除了后勤辎重有着少量马匹外,连身为主将的他都不曾骑马。蛮族战士以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为荣,骑着仪仗的漂亮马匹站在安全的后方,那是懦夫才会有的想法。   所以当他看到那个穿着鎏金铠甲,白马飞扬的男人时,眉头像是打结了一样揪了起来。   “爱德华殿下?”武士冷冷道。“殿下一大早就来洛特贝尔驻地拜访,是有什么要指教的么?”   “听说阁下要启程回国,特意前来送行。”男人礼貌地下马,行了个大陆通用的骑士礼。   武士回了一个军礼,脸上的寒意却没有缓和。   “殿下如果是来劝我继续留在这儿,那还是请回吧,洛特贝尔人也许不够聪明,但还没蠢到被人当枪使两次。”   爱德华楞了一下。这豪猪开窍了?   他本以为对方是怨恨教会牺牲洛特贝尔去安抚其他四国才想要撤军,没想到连自己的来意也都被看透了。   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吧……会是谁呢。   男人悄无声息地笑了笑。“贝塔威斯阁下既然都把话都扯明了,那我也不好拐弯抹角,能否借一步说话。”   武士皱了皱眉,他缄默着盯着眼前的男人,锋利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刮过对方全身,但爱德华只是坦然地与他对视。   武士挥了挥手,守卫的士兵心领神会地退入林中,只留下场中的两人。   “魔王不能死。”爱德华忽地开口,目光雪亮如刀。“如果要死,也必须死在这儿,否则就算阁下现在能退回国内,总有一天整个洛特贝尔也会匍匐在教会脚下。”   武士错愕地看着他,忽地动怒。“洛特贝尔是狼神的故乡,可不是教会的属国!”   “贝塔威斯阁下知道教会发动这场远征的目的么?”男人打断了他的话。   武士疑惑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开拓土地,掠取财富,打倒魔族?”   “中央教会三千年来一直守卫圣地格雷撒,不曾向外扩展一步,他们要土地来干嘛?”爱德华摇头。“若说财富,以上大陆之广,只怕也找不出比教皇陛下更有钱的人了。”   “不为土地不为钱财,那你说他们打仗干嘛。”武士皱眉。“难道还真为了大陆和平?”   “为了人心与信仰。”   “人心与信仰?”   “就算在这儿杀了魔王,魔族也不可能投降,教会也知道我们如今能占领魔界三分之一的领土,已经是极限了。”爱德华沉默了片刻。“所以他们接住了十三人议会抛出的橄榄枝。”   “什么橄榄枝?”   “就是那只小狐狸。”爱德华忽然凑近武士耳边,压低声音。“自从去年开始,魔族将领就知道极力隐藏自己的行踪,避免被勇者斩首。可这种时候偏偏最重要的魔王的行踪却能被教会得知,其中内情实在耐人寻味。而且如今刚生擒了魔王,莱斯利阁下就决定三日后联军开拨,只怕……”   爱德华语气一顿,他饶有深意地看了武士一眼,续道。“只怕是背地里跟魔族的停战书都写好了。若非如此,以凯尔莫罕的脾气,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勇者过河……只是不知道洛特贝尔昨日死去的数千将士,到底换了几个名声?”   武士震惊地看着那个一贯懒散的男人说出这番话,他突然觉得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挤得自己胸口疼痛,几乎不能呼吸。   “你是说教会跟魔族有所勾结?你有什么证据!?”   “我当然没有。”这时候男人又恢复一贯漫不经心的闲散笑容。“有些事也不需要证据,阁下可以想想,如果让莱斯利把这根橄榄枝带回圣地审判,那么教会与勇者将会获得三千年来未有的巨大声望,那时候整个上大陆没有任何人能有理由再阻止那些狂热的信徒传教,哪怕是诸国之王。到那时只怕狼神的故乡就快要改名叫天父的属国了。”   男人冷静地看着那个魁梧的蛮族武士猛地起身,虎目中闪过一道狰狞。   但那一丝狰狞持续了不过一瞬,武士忽地又一屁股蹲坐回去。   “就算这样,阁下还打算执意撤军么?”爱德华紧盯着那个一脸纠结的武士。   贝塔威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有说话。而是从甲衣中取出一片信笺,那是各国皇室传令通用的玉纸。   “昨晚来的……”武士叹息。   爱德华疑惑地接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像是呆住了。男人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本来握住信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原来,竟然是这样……”爱德华长叹。“是我不如莱斯利。”   他不再说话,将信笺递回给武士,贝塔威斯拦住他还想说点什么,男人只是摆了摆手,转身上马,不再回头。   同一时间,一只火红的鸟儿像是利箭一样划破青空,向着南方而去。   .   .   .   .   .   .   【微剧透预警,请谨慎观看:   1.空翎说的尾随萝莉是说帮尤菲带小叶子的事,她骗了尤安说出自己的身世,但关于她自己的事,却一个字的真相都没有告诉那个少年。   2.那封信是洛特贝尔王命令撤军的手令。   3.如果空翎真的被带回圣地处死,人类得到下大陆三分之一的殖民地,那么教会与勇者将会获得三千年来未有的巨大声望,教会的势力也将到达顶点,凌驾于世俗王权之上。    章六 武士之死   布拉切诺河南岸   .   传令兵在帐篷外下马,高声禀告。“前线急报,求见殿下!”   那个满头乱发的男人悄声掀开帐篷,一双眼睛有如烧红的炭火。“绝域城来的么?”   骑士无声点头。   “阿帕尔,去请尤菲米娅小姐过来,就说有消息到了。”男人道。   侍卫长立正行礼,转身退下。   不过半刻钟,那个穿着礼服裙的少女就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帐篷。黑甲披身的男人盘膝坐在一旁,正皱眉紧盯着面前的半块锦绣衣角。   他抬头看着焦急的尤菲,“尤菲米娅小姐来得正好。”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屈身一礼。   “见过殿下。”   “不用这么多礼节。”凯尔莫罕扫了一眼还半跪在帐中的传令兵。“把知道的跟尤菲小姐说一遍。”   “属下遵命。”骑士向尤菲低头一礼。“一刻钟前从灵峰上飞来的烈箭隼带来的消息,是我们一个沙狐族的线人带给斥候的,说一定要转交尤菲小姐手上。”   “沙狐?给我的?”尤菲惊讶。“不是说现在所有狐族人都被锁在城内,禁止出入么。”   “听说是洛特贝尔军发动了数百个奴隶在城外处理尸体,准备拔营离开,所以才有狐族人接触到我们的斥候。”   凯尔莫罕沉思。“洛特贝尔这时候拔营去哪?”   “属下不知,教会早间在城内设下结界,我们的人很难进去……”   “那对方传来什么消息?”尤菲问。   传令的骑士这时忽地露出奇怪的表情,凯尔莫罕抓起面前那半块衣角,苦笑。“这个就是他们送来的消息。”   入手微凉,滑而不腻,是绝好的青绢。虽然狐族极善编制,但这样的衣料也不是一般族人能够使用的。尤菲诧异地接过那半块衣角,上面用褐金丝编制出华贵的纹章。   “尤菲小姐知道这是什么么?”凯尔莫罕抬头看着她。   “从纹章上看,是银狐一脉主家的衣服。”尤菲低声道。“看这个尺寸,应该是崔耶拉的吧。”   “那个狐族的小公主?”凯尔莫罕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要告诉我们那个小公主也没逃出来么?”   “不……”   不对,亚人少女的耳朵微微一动,仿佛有一丝悠远的幽香萦绕指间,是她非常熟悉的气息。   是圣子的气息。   “北国,急,失道,三日后。”她仔细地分辨那一点细微的香味,喃喃。   凯尔莫罕瞳孔猛地缩紧,那炽热的目光简直像是一只进攻前的狮子。   “你说什么?”   “北国有急,勇者失道,三日破城……”   尤菲深吸了一口气,惊喜的声音像是压抑不住。“这是空翎大人的消息!”   .   .   凯尔莫罕亲手将少女扶上马背,他扫了一眼马上的骑士,眼神森冷。“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哪怕是爬,也必须把尤菲小姐安全带回王城,知道么?”   二十五骑暗灵骑士恭敬地低头,为首的校官一只手抱紧尤菲,另一只手回以军礼。“必不负殿下嘱托!”   “去吧,记住你们只有三天时间。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凯尔莫罕目送着那只骑队向着南方疾驰而去,转身看着身后整齐的军队。   宽广的河岸上,整整三个方阵,总计三千人的铁骑兵严整以待。魔界特有的角龙马背负着全副武装的暗精灵骑士,远远望去如同钢铁森严的堡垒。   “殿下,暗灵骑士团,暮山一队,二队,三队,总计三千人,已经全部到齐,听候您差遣!”   副将低头跪拜,手牵着那匹纯黑的独角公马。凯尔莫罕上前摸了摸爱马的头。据说数万只角龙马中才会诞生这样一匹马王,无数的战斗在它的独角上留下斑驳的伤痕,角下血色双眼有如明灯。   纯黑的骏马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战意,马王仰头长嘶,桀骜的气势简直如同狮子咆哮。一时间群马齐喑,所有人都半跪下马,等待男人的命令。   “嘘,老伙计,安静点。虽然我们确实去挑事,要这次要悄悄地去。”凯尔莫罕拍了拍伙伴的头,手中捏着一块砂糖。他将糖块递给马儿,眼神温和。“欠那小狐狸的人情,这次也算还上了。”   “全军!”男人翻身上马,乱发下火红的瞳孔带着慑人的威严。“整备过河!”   .   .   云上绝域   .   将满的月亮温柔得像是少女缱绻的眼神。   清冷的白光洒落在祠堂的花园中,被青梓的细叶分隔成细碎的银色,少年低着头小憩,他听到一小串轻巧的脚步由远及近,却在离自己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小叶子?”   他抬头看着那个衣着华贵的小女孩慌里慌张地躲到青梓树后,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软玉一样晶莹的脸儿,小巧的唇瓣娇嫩如同花朵,那确实是在锦衣玉食中才能温养出的美貌,哪怕是还未长成。所以出于安全的考虑,他向神官长帮两人在祖祠中求得这处小院暂住,以躲避可能的麻烦。   小女孩儿犹豫地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想依赖什么,又忍不住害怕。   尤安记起那个被她称为姆妈的沙狐女人解释过,因为他身上圣子的气息,所以崔耶拉会下意识地亲近他。   “不用怕,坐过来吧,上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来着。”他招了招手,笑容温和。“你姆妈呢?”   小女孩小心地靠过来,大概是觉得他确实没什么恶意后,忽地坐在他旁边,紧绷的脸儿一下子舒展开来。   “姆妈……姆妈。”崔耶拉低头地想了想,“因为衣服坏了,姆妈想找东西缝起来。”   少年低头扫了一眼,女孩儿的衣角上裂开一个大口,像是被用力撕扯掉了一块,隐约的肌肤透过破碎的衣料露了出来。   “一会告诉你姆妈下次这种事交给教会的人就好了,现在还是戒严的时候,你们在这里随便乱跑容易引起麻烦。”尤安摸了摸女孩的头。   “嗯……”小女孩点头,轻声说。“大哥哥又去见姐姐了?”   少年惊讶于崔耶拉的敏锐,午时他确实又去给空翎送过饭。然而那个脱线的魔王大人却枕着早上的餐盒,安稳地躺在结界中午睡。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大事一样。   少年点了点头。“不过可惜没能说上话。”   他想起那时候女孩儿安静温柔的侧脸,忽地觉得她并非只有魔王的威严与骄傲,也确实有一些狐族女孩的宁静端庄来。   虽然只是睡着的时候。   “你很喜欢魔……”他楞了一下,改口道。“你很喜欢爱弥儿么?”   “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小女孩坚定地点头。“我很喜欢她。”   “温柔?”少年尴尬地笑了笑,心想大概你是只看过她睡着的样子吧。“你叫她姐姐,你们是亲人么?”   小女孩摇头,明亮的眼睛里暗淡下来。“姐姐没有亲人。”   “没有亲人?”少年愕然。   “所以我叫她姐姐。”   少年饶了饶头发,觉得自己的逻辑有点凌乱。   “姐姐是两年前来到这儿的,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亲人,但我知道姐姐是个温柔的好人。”小女孩轻轻地抓住他的衣角,仿佛把他当做了自己口中那个温柔可靠的姐姐。“姐姐帮小叶子找回了家,帮长老救了很多人,姐姐还成了魔王陛下,姐姐是最厉害的。”   少年皱了皱眉,他想说你口中的姐姐正被关在非天结界中等候押解,也许过不了几天就会被烧死在圣地的火刑架上。可当他看着那个一脸平静的孩子,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温柔的回忆,这些话就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大哥哥也是姐姐的朋友么?”那孩子大概是觉得他并不如这几日所见的人类凶神恶煞,还肯耐心地陪自己说话,于是彻底放下心来。抱着他的手,娇憨道。“你能带小叶子去见姐姐么?”   “我很抱歉。”少年摇了摇头。“非天结界只有阵主能够自由出入,除了我跟神官们没有任何人能靠近她。”   孩子愣了一下,她呆呆地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低下头去,尤安忍不住心下一软,他从没想过能从一个孩子眼中看到那么深的失望。   他只能伸手摸了摸女孩如绢的长发。   “而且,我跟她并不是朋友。”   少年轻声开口,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   “我只是她的,敌人而已……”   .   “尤安大人!”有一个惊慌的声音闯了进来。   少年疑惑地看着那个一脸惶恐的传令教士,教会的人向来喜爱洁净,来人穿着一身纯白的神袍,此时布满尘土也顾不上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急,有什么慢慢说。”   崔耶拉像是预感什么,紧紧地靠在他身上,大气也不敢出。   “洛,洛,洛特贝尔!”教士连喘了好几口气,“洛特贝尔全军覆没了!”   .   .   .   两个小时前   灵峰外三十公里   洛特贝尔驻地 大营外   值守的士兵望了望远处的夜色,又低头翻动起火堆旁的铁锅。   那座建立在山顶之上的古城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因为国内动乱,洛特贝尔王命令他们必须赶在碧斓海季风改向之前渡过卡美洛海峡。贝塔威斯只能让部下携带少量辎重,将剩余的俘虏财物就地卖给了同在南营的海兰德与拉加特,等到了罗格林港再进行补给。   急行军一整天的士兵们纷纷脱下皮甲,坐在火堆边准备伙食。有人不知道哪里找来一大袋狐族的木子酒,嗅到香味的战士们围绕着打闹起来。   洛特贝尔位于上大陆极北,喝酒御寒对洛特贝尔人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所以军中一贯不禁果酒,这点酒精对蛮族战士如同喝水。校官一边大骂着那群打闹的士兵,一边自己也下场去抢了一口。   低沉的犬吠划破夜空。   蛮族向来喜爱饲养猎犬,在野外一只精心饲养的狼犬甚至能够与三四个敌人周旋,而且嗅觉与听觉极其敏锐,即使是最精悍的斥候也自叹不如。   校官摸了摸爱犬的脖子,将手中吃了一半的肉干递了过去。然而那只陪伴他多年的狼犬只是低伏在地面,露出尖锐的獠牙,向着夜色深处不断吼叫。   “怎么了?安德鲁,那儿有什么东西么?”校官愣了愣,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灌木林。以往只有在遇到棘手的魔兽时,安德鲁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来到下大陆后,他们也曾遇到过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兽,其中不乏连教会的大人物都叹为观止的厉害东西。但在数万人的大军面前,不管再厉害的魔兽也只有落荒而逃,所以倒没有人将这些东西放在眼中过。   “嘿,你们几个,拿好武器跟我过来。”校官随手拉过几个值班的士兵,指了指夜色深处。“也许今晚能有个加餐。”   犬吠的叫声越来越低,像是越靠近林间,安德鲁就是越发不安。蛮族的狼犬据说有着狼神后代的血统,性格桀骜不亚于虎豹,连狮子都敢咬上一口。校官还是第一次看到它如此害怕。   同行的士兵有人停了下来,“头儿,我总觉得不对。”   “有什么不对?”校官本来也有点心里发毛,他们离篝火营地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深沉的夜色中一切都看不真切,但蛮族天性好强的性格让他不愿在下属面前表现出来。   他回头训斥。“大不了就是几只野兽,正好杀了炖一锅。”   “头儿……”士兵的声音中带着极大的惊恐,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出现在他身后。   校官紧握住腰间的刀柄,猛地回头。   然而远处只是一片黑暗。   “你他妈别吓……”校官怒骂忽地断了,像是被一刀斩断了一样。   黑暗中两簇血色的火光缓缓亮起,说是火光,又像是风灯,静幽幽地漂浮在空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所有人都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武器。   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在营地外面打灯?   “是谁在那儿!”校官低声吼道,却掩不住一丝恐惧。“妈的,不说话别怪老子刀枪无眼!”   火光又忽地熄了,像是被风吹灭,可黑暗的林中一片死寂,没有半点风声。   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背后像是一股寒意直窜脑海。   “头儿……我想起来了,我记得这是当初埋战俘的地方。”随行的士兵有人颤声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当初攻入绝域城时被屠杀的狐族人不下三万,据说尸体还丢弃在灵峰四周。狐族信奉灵魂转世,与教会的信仰全然不同,说不定他们死后也有异教的邪法作祟。士兵畏缩着看着无垠的夜色,安德鲁忽地惊恐地狂吠起来。   火光又无声地出现。   校官握刀的手猛地一抖,心底窜出一股恶寒,那道火光居然在看他?   就像一双血色的眼睛。   .   .   一个声音忽然横穿了整个营地。   它像是平地一声的轰雷,又像是高天中巨龙的怒吼。听到那声音的人都惊悸地起身,茫然四顾。   校官惊恐地看着那双眼睛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逐渐地现出身形。那是一匹身高足有三米的巨大角马,厚重的甲片包裹全身,有如钢铁的猛兽。马上的骑士高举着银剑,面甲下褐色双眼像是烧红的铁。   马王仰天长嘶,发出了那一声惊雷般的吼叫。   “全军!”骑士的声音凛然如剑。“突击!”   银光一闪,校官只觉得一道冰冷的杀意划过自己胸前,魔法加持的重剑轻易地斩断了他上举的弯刀,连带着他的头颅一起切下。   “敌……!”校官的尸体木然倒下,至死他都没能喊出那一声绝望的警告。   巨大的震动踏破了整个营地的宁静,像是有数以千计的巨人在黑暗中靠近,所有的战士都惊恐地握住自己的武器,却不知道该面向何处,四面八方都是巨大的声响,而他们自己却如同瓮中的甲鱼。   贝塔威斯冲出自己的军帐,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像是刚刚入睡就被惊醒。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哪来的马的声音!?”   贝塔威斯也听到那一声长嘶,眉间的伤口像是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那像是暗灵骑士团特有的角龙马的长嘶。但普通的角龙马怎么会有这样惊人的吼叫,那简直像是一条毒龙!   北蛮武士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恶寒。   那是马王的声音!   “是凯尔莫罕!”   黑甲的骑士淡然地走出林间,滚滚的钢铁洪流在他身后一分为二,像是潮水般向着营地汹涌而来。   矮小的灌木林根本无法阻挡数以千计的骑兵,那些暗精灵骑士一直潜藏在五百米外的林间,直到此时才猛然发起冲锋。还未反应过来的蛮族战士被突如其来的骑阵撞得粉碎,侥幸躲开冲锋的却被随后而来的游骑干脆利落地一刀斩首。巨大的恐惧像是握住了所有人的心脏,不过短短数分,踏营而过的暗灵骑士留下了数以百计的残缺尸体。   少量的士兵开始自发地聚集成群,组织抵抗,然而北蛮武士骄傲的野战能力在钢铁铸就的铁骑兵面前如同儿戏。暗灵骑士团的每一次冲锋都能将那些人群撕碎,而后游骑过马一刀,留下一地狼藉。   整个营地混乱有如地狱。   “集合,集合!”那个豪猪般的男人怒号。“全军集合!”   骑兵对步兵拥有天然的机动优势,而步兵只有靠数量结阵防御才能求得一线生机。贝塔威斯也不知道那些夜色中还藏有多少暗精灵的铁骑,只能寄希望于灵峰的友军能发现这里的战斗,尽快赶来。   然而短短两天内经历了两次骑兵冲锋洗礼的北国士兵像是终于忍受不了这样单方面的屠杀,更多的人开始往树林间逃窜,也许是寄希望于夜色能保护他们的性命。只有少量听到号令的近卫队能在这样的骚乱中坚守岗位,靠近主将身边。   “将军,快逃吧,我们已经没机会了!”副将看着还在源源不断出现的骑兵队伍,失声道。   贝塔威斯面色铁青,全身都在微微颤动,紧咬的颌边像是流下一丝血来。   “凯尔莫罕!!”武士猛地拔刀,暴喝。“卑鄙小人!!”   远处那个银剑黑甲的男人缓缓地转过头来,他看着聚集在蛮族武士身边的人群,冷漠地抬起双眼。   银色的剑刃如同一束寒光,指向大帐。   “全歼。”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一个不留。”   轰鸣的铁蹄声中,武士咆哮着死去。   .   .   .   【设定中普利莫斯拥有正常世界完整的野兽生物链,但因为有玛娜(万有之力,魔力来源)的缘故,会存在很多突变种。普通种被称为野兽,突变种被称为魔兽。】   【中间一段恐怖片似的描写是为了突出暗精灵骑士们在黑夜中极为强大的隐蔽能力与夜视能力,他们甚至能隐藏同行马匹的气息。这种隐藏能力也是教会一方无法将斩首战术用于凯尔莫罕身上的原因,只要他没有决战的意思,就算是尤安也无法找到他的行踪。而且一但无法实施斩首的话,那缺少大规模范围杀伤魔法的勇者将很难左右一场数万人的战争。 章七 破城之约(一)   绝域城 后半夜   夜色中两骑白马疾驰而过,马上的骑士猛地挥鞭,丝毫不顾面前设卡的教会军队,直奔石道尽头那座雄伟的大殿。   值夜的十字军兵士刚想阻拦,却被身边的同伴拉住。擦身而过的男人身上披着金色纹章的风衣,那是海兰德皇室的象征。   两人停在祠堂之前,男人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对同行的副官抱怨。   “自从抓回魔王之后,这两天我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请殿下暂时忍耐。”少年副官也是一脸疲惫的样子,他刚接到这个消息就一刻不停地赶去通知爱德华,甚至连晚餐都没有顾得上。   “话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教会这么晚召集我们来这儿,不会是那只豪猪又闯祸了吧?他不是已经撤军回国了么?”   副官低声禀告。“凯尔莫罕的骑兵在灵峰外三十里追上了洛特贝尔的部队,暗精灵趁夜色突袭了营地,几乎杀光了在场所有人。只有少数几个士兵趁乱逃脱,其中一个是我们安插的探子,他刚用烈箭隼传回了这个消息。”   爱德华第一次露出震惊的样子。“暗灵骑士团渡河了?为什么前线的部队没有报告?贝塔威斯呢,他也死了?”   “贝塔威斯将军组织近卫兵反抗,最后死于乱军之中。”副官缓缓道。“敌人应该只是带了少量人马轻装过河,暗灵骑士团的大部队还在南岸,所以我们留在前线的斥候没能及时觉察。”   爱德华沉默了一刻,看着站在大殿前等候着自己的神官长,“我知道,剩下的过会再说,我们先进去看看情况吧。”   .   祖祠正殿   依旧是那六张乌格木的位子,依旧是熟悉的各国将领,可当每个人看到那张空余的位置时,心里都忍不住一抽,像是一根冰针从背脊扎过。不过短短两日,联军就接连遭遇了远征以来最大的两次挫折。   那个满脸肃穆的老人端坐在首座上,银甲佩剑的少年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莱斯利睁开疲惫的双眼,神官长低身递过一杯提神的茶水。   “相信各位已经知道出什么事了。”   老人喝了一口热茶,语气却带着寒意。“就在刚才,洛特贝尔的部队在路上被人全灭。”   拉加特的布鲁塔斯公爵与罗兰斯的将领都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爱德华也装着错愕的样子,悄无声息地扫了一眼次座上面无表情的帝国大公。   中年人也看了他一眼,挑眉。“爱德华殿下好像并不吃惊,莫不是早知道这个消息了。”   妈的,贼喊捉贼。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过来,爱德华心里骂娘,面上却不动声色。“亚历山大殿下好像也不吃惊,听说洛特贝尔与贵国一直交谊匪浅,莫不是殿下已经知道事情的凶手了。”   佛瑞缇与洛特贝尔因为北部贸易的问题这些年一直摩擦不断,而让贝塔威斯临战撤军的内乱导火索也是缘由于此,爱德华这么一说,倒像是把这口锅直接扣在帝国的头上。   中年人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不用争了,突袭洛特贝尔军的是凯尔莫罕,他故意留下了几个活口向我们报信。”老人缓缓抬眼,声音像是摩挲枯枝。“这是示威。”   “暗灵骑士团过河了?”罗兰斯的将领大惊。“他怎么知道洛特贝尔军要北撤的消息!?”   超过三万人渡河,绝非一天之内能够完成,况且还要越过灵峰追击洛特贝尔的部队,如果联军本部反应过来,凯尔莫罕岂不是两面受敌,自投罗网?   “河边的斥候部队刚才通过天眼传回了消息,暗灵骑士团本部并没有动作,应该只有不超过三千人的少量部队过河。”神官长低声回答。   “那么对方显然知道洛特贝尔军是孤身北撤,所以才只带了这么一点兵力。洛特贝尔国内动乱,贝塔威斯将军北撤这件事我也是今早才刚知道,相信各位大人也是同样的情况。凯尔莫罕就算立马发军,至少也得抢在午时之前。”爱德华苦笑一声。“说不得,对方的探子也许知道得比我们还快。”   “殿下是怀疑洛特贝尔军中有间谍?”老人皱眉。“可有证据?”   “我只是猜测而已。”爱德华摇头。   “那现在凯尔莫罕的部队呢。”从外袍中露出半截睡衣的布鲁塔斯公爵疑惑道。   “不知道,也许已经准备渡河回营了,也许还在灵峰山下转悠,等着下一个倒霉鬼。”爱德华笑笑。   “那这如何是好?”公爵为难道。   “贝塔威斯残兵败将,被凯尔莫罕击溃纯属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帝国大公挑了挑眉。“现在城中我们至少还有六万兵力,是凯尔莫罕的两倍,他要敢再留在南岸挑衅,就是自寻死路!”   “兵不厌诈,明日还是请寒霜骑士团与十字近卫军一起出发,看看洛特贝尔驻地是否还有幸存者吧。”   老人刚想起身,这时候一名十字军近卫兵惊慌地冲进大厅,猛地跪倒在地。   “主教大人,大事不好了!”士兵声音带颤。   “什么事,慢慢说。”老人重新端起茶杯,冷静道。   “魔,魔族来攻城了!”   .   云上绝域城最开始建造时就没有采用大陆通用的石制城墙,而是背靠灵峰,仅以巨大的神木制成栅栏,中间涂以燕泥碎石。最终建成高15米,长度超过6公里的巨大外墙。   当联军将领们登上外墙塔楼时,那一队醒目的黑甲骑士正在高举着火把站在城外。他们井然有序地形成一个半圆,将一匹异常高大的角龙马拱卫于内。   罗兰斯的将领目测了一下距离,摇头。“距离过五百米外,就算用魔法加持的弓箭夜晚也很难命中。”   “他们是来干嘛的?”布鲁塔斯公爵打了个哈欠,疑惑道。“这么一点人就想攻城?”   爱德华从副官手中接过远镜筒,他只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又忽地苦笑出来。   被称为帝国大公的中年人不悦地挑了挑眉。   “他在烤,宵夜?”爱德华放下手中的远镜,一字一顿道。这时候神官长会意地拿来数个军中的远镜,为在场四人与尤安都递上了一个。   狭小的镜头中,那一队骑士所拱卫的角龙马旁,一头乱发的男人正就着旁边的篝火,清理着手中的烤鱼。男人身边放在一个酒袋,他一边小心地摆弄火中的鱼肉,一边喝着烈酒,脸上神色淡然。   那确实是凯尔莫罕。   “这是挑衅!”帝国大公的眼角微微抽搐。   爱德华想起这位大公刚才那句“城中六万之兵是敌人两倍,他要敢再留在南岸挑衅,就是自寻死路。”的断言,顿时觉得无比滑稽。   “属下愿意带队出城,生擒凯尔莫罕!”有罗兰斯的将士半跪上前,高声道。   “看这样子对面也不过二十多骑……”罗兰斯的将领似乎有些兴趣。   “敢问阁下打算带多少人马出城?”爱德华看着那个跃跃欲试的罗兰斯将官,笑笑。   “三百人精锐骑兵如何?”   “之前袭击洛特贝尔的骑兵至少千人,就算凯尔莫罕只留下一半埋伏在城外,怕也不是三百人能对付的。”爱德华道。   罗兰斯的将领脸上有些难堪。“既然如此,那风华骑士团全员出动,爱德华殿下以为如何。”   “将军倒是好魄力,只是这上千人的调动只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爱德华摊开手,脸上依旧是那一丝慵懒的笑意。“对方不过二十来骑,只要往林子里一钻,这黑灯瞎火,怕是再多一万人也是枉然。”   “好了,够了。”老人缓缓摇了摇头。“凯尔莫罕不是蠢货,而且暗精灵长于夜战,如果对方有所准备,贸然出城等同于送死。”   “那就……任由他们这样在城下烤夜宵了?”布鲁塔斯公爵苦笑。   那位帝国大公这时候抬眼看着老人身后的尤安,爱德华的眼神也不易觉察扫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银甲少年。   “对啊。”那个富家翁一样的胖子公爵一下子露出惊喜的表情。“我们还有尤安殿下在啊。不是说之前一直找不到凯尔莫罕的踪迹,所以才让这群该死的暗精灵逍遥了这么久么。现在既然对方找上门来送死,为什么不让尤安殿下出手,也好绝了这个心头大患。”   一直缄默的少年这时终于抬起头来。他看着身前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的老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老师……”   老人并没有回头。少年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两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一时间塔楼上静得像是发慌。各国将领都疑惑地看着这一幕,却没人敢出声打破。   爱德华看到那个满脸富态的布鲁塔斯公爵还想说点什么,连忙向对方使了个眼神,摇了摇头。   虽然这确实是斩杀凯尔莫罕绝好的机会,但这种事连眼前从未领兵的公爵大人都能想到,凯尔莫罕自己绝不可能没有考虑,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而且勇者毕竟是教会的人,莱斯利不发话,谁都不好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尤安。”老人遥望着城下的夜色,终于开口。   老人从身旁的侍卫长腰间拔出佩剑,扔了过去。   尤安错愕地接过剑柄。   神官长会意地递过另一把长剑,老人十指紧握,提剑而立。   “来吧,作为你的老师,让我看看你现在还剩多少本事。”老人低声道。   那些岁月的皱纹在他的眼角拉出锋锐的线条,老人早就不再年轻,可这一瞬间的威压仿佛极盛的狮子,威严森冷,不容忤逆。   尤安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行礼。   “学生领命。”   这什么情况,不明所以的联军将领们都吃惊着看着突然拔剑相向的师徒两人。   一道剑光裂空而来,仿佛惊雷。站在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浑身战栗,连连后退,仿佛那道剑锋带起的风声已经割到了自己脸上。   少年猛地提剑格挡,两柄重剑凌空相交,爆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的声音,让人怀疑那两柄武器似乎要在撞击中崩碎。   那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居然使用了最直接最霸道的进攻方式,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剑之上斩落,直如雷霆天降,挡者披靡。   是中央教廷的狮心斗气。   “你的契约之力呢。”老人冷冷地开口。“你的神斗气呢?”   少年咬牙不语,他脚下的木板在庞大的压力下寸寸开裂,几乎将半只脚都陷了进去。   “我教了你十五年,就只剩这点本事么。”老人的声音毫无感情。   尤安握剑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要将老人的剑格开,却无法抬高一分。对方加在剑上的力量数倍于他自己,少年的手腕传来开裂般的声音,那是骨骼即将折断的脆响,不断加大的力量正在压碎他的身体。   周围的人都震惊地看着这无比诡异的一幕,传说中拥有着神魔般力量的勇者,居然被一个老人一剑就压制住了。   神官长极轻地叹了口气。   雄狮般的力量忽然间消失,老人收剑回鞘,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生死相搏般的一剑不过只是幻境。   他冷冷道。“罢了,尤安,你已经‘失道’了。”   直到这时,少年手中的重剑才闪过一道裂痕,像是一阵蜂鸣响过,整个剑身迅速裂开,崩成一地碎片。   少年面如死灰,低头不语。   “对不起,老师,是我输了。”   什么!?   所有人脸上都掠过大惊失色的表情,代表人类最强的勇者,输了?   死寂像是水一样漫开。   “人类的战争,终究还是要靠人类自己的手来终结……”老人将佩剑还给了身侧的侍卫长。“这也是我们的‘业’么。”   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这片沉默。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醒来,发出雄浑苍茫的呼声。   所有人都惊疑地抬头,只有那个老人巍然不动。   这时候城下本来围成半圆的骑队像是水一样散开,而后组成一条直线,露出中心的篝火,那个坐在马旁的男人这时终于起身。   “是凯尔莫罕那匹马的声音。”爱德华醒悟过来,赞叹。“万中无一的马王啊。”   “他要干嘛?”看到那熔铁般炽热的双瞳缓缓扫过,所有人都忍不住心头一悸。   “如果我没猜错,刚才在上面爆发斗气的是莱斯利主教大人吧。”隔着半里的距离,那个男人高声道。“十三年前亚罗城下一战,大人的狮心斗气晚辈至今记忆犹新。”   “隔着这么远又是晚上,他居然还能看到我们。”拿着远镜的罗兰斯将领震惊道。   塔楼上的老人身形不动,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远远传开。   “凯尔莫罕殿下带军突袭了洛特贝尔,不趁夜回撤南岸,留在这儿是想指教我这老家伙什么吗?”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狂妄的暗精灵圣子居然恭敬地欠身行礼。“指教不敢,只是怕下面的人不懂尊敬,怠慢了主教大人,所以特意留在这儿告诉大人一件事。”   “什么事?”   男人缓缓抬眼。   “吾辈魔族。”赤红的双目中眼光炽热,杀机纵横。“三日之内,必取此城!”   在所有人愕然的眼神中,那个男人低头一礼,带着部队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   .   .   【莱斯利老师与尤安是全能型战士,各种武器都极其精通,所以第一话空翎说过当代勇者并不是用剑的。】   【这段情节的灵感取自九州中白大将军七日破城】   【业(業):业的解释有很多,感兴趣的可以看看佛教中的业这个解释,这里莱斯利老师的意思,大概是指人类本身的愚昧与极限所在 章八 破城之约(二)   王城格安格林距离布拉切诺河不过一日的马程。联军当初从罗格林港登陆,就是想凭借勇者的单兵战力强行突破,实施直捣黄龙的斩首战术。   然而这个完美计划最终还是在触及这颗满月明珠之前被断送了。当初定都于此的初代魔王,暗精灵圣子将自己的族人留守此处,成为了后来被誉为下大陆第一骑兵的暗灵骑士团。而当代圣子凯尔莫罕凭借布拉切诺河的天险,更将两倍于己的人类联军拒之门外。   但自初代之后,暗精灵一族却少有魔王出现,这只骑兵也渐渐成为精灵一族的属军。于是后来的魔王开始在格安格林培养只属于自己的亲信部队,也就是著名的王城禁卫军,不属于任何氏族,只忠于魔王的军队。   这只军队曾在武王时代一度膨胀至八个兵团总计四万人,横扫上下大陆,甚至兵临圣地格雷撒城下。在后来虽然削减至四个兵团,但一直都是历代魔王引以为傲的嫡亲部队。然而在先代魔王失踪,当代魔王被擒的今日,这只军队的归属却第一次出现了微妙的问题。   .   六个小时前 傍晚   那一行二十五人的黑甲骑士奔驰在小兰苏草原之上,仿佛一道墨色的闪电。领头的骑士望了望远处的雷鸣山脉,起伏的山脊像是连绵的黑色波浪,从地平线的尽头一直延伸过来。布拉切诺河的尽头就是满月湖,而那座被誉为满月明珠的王城就在山脉脚下。【PS1】   “尤菲小姐要休息一下么?”   连续一天的马上疾驰让这些自认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汉子都有些承受不住。   魔界的角龙马虽然负重一流,却不是长途机动的好选择,如果不是凯尔莫罕一开始就让他们准备两马换乘,估计还没到王城马就先累倒了。   “我们现在离禁卫军的驻地还有多远,将军?”尤菲问。   “再加把劲的话,能在入夜时分到达格安格林北门。”校官思考了一下,答道。“夜间骑行对我们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王城外这一片草原自从先代魔王维拉德殿下失踪后,就一直不太太平。晚上打着火把穿过的话,可能会引起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的注意。”   “没关系。”那个穿着礼服裙的少女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相信凯尔莫罕殿下选择的士兵与将军您。哪怕一分钟也好,我想尽早到达禁卫军的驻地。”   “那就请尤菲小姐坐好了。”校官扫了一眼身旁的战友,高声开口。“所有人,最后一次换马!还有余力的单骑跟我一起出发,剩下的留下照看马匹。”   二十五人中有十一人出列跟随,剩下的骑士则缓缓减速,将那些疲惫的角龙马围聚在一起。   远处,由山石与坚冰组成的王城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有如明珠。   .   “什么人!”夜色中校官一声暴喝。   那是一个幽灵般的黑影,像是鬼魅般紧追在骑队的马后。开始校官还以为那只是云层遮蔽月亮的阴影,可当他偶然抬头时,却发现天空中清光皎皎,并没有一丝云霞。   随行的骑士也都反应过来,有人抽出机弩,对准黑影。   “小心!”校官拔出佩刀,暴喝。   一阵金铁交击的锐响,佩刀像是撞到了极坚硬的东西碎裂开来,满月下那东西反射着冷酷的黑色光芒,像是某种爬行生物的鳞片,而后又一闪而过。   腥风悄然弥散,角龙马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恐惧,低吼着停了下来。黑色的影子在一尺高的草地中悄无声息地游动,却不靠近,似乎在等待什么。   校官接过同伴的佩刀,命令部下迅速靠近自己,围成防御的阵型。对方的速度不亚于他们的马速,贸然逃跑不如就地迎击,何况对方只有一人。   “我们是凯尔莫罕殿下麾下暗灵骑士团,鬼鬼祟祟的匪徒,报上名来!”   沙沙的风声中传来女人娇媚的嗤笑。“暗灵骑士团?凯尔莫罕的名气虽大,但想要我报上名来,只怕你们还不够资格。”   声音飘忽不定,像是来自四面八方。   “既然知道主上的名字,就应该也知道暗灵骑士团的脾气,如果就此退去,我们可以当做没有任何事发生。”校官冷冷道。   那一丝笑声越发娇媚。“这还真是通情达理的骑士大人,可要是我不愿意退呢?”   “那就不死不休!”   校官一声暴喝,拔刀横斩,那一道黑影在他们说话时已经穿过马阵,悄然逼近。显然对方也知道他是这只骑队的首领,只要击杀他就能击溃这只队伍。   腥臭的血味铺面而来,校官的佩刀与青灰色的尖牙交错而过。月光下从草地中窜出的黑影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那居然是一条长达数十米的藤蟒,巨大的眼睛像是金色的汽灯,辉煌冷酷。   藤蟒一击未中,吞吐着信子,又重新潜回草内。校官警惕地扫视四周,手背上青筋抽搐。刚才那一瞬间的交手,他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胸口,佩刀险些脱手。   何等恐怖的蛮力。   周围的骑士连忙收拢防线,聚集到校官身边。突然一声马嘶声中,有人猛地翻到在地。那条巨蟒钢铁般的鳞尾甩出,瞬间抽断了一匹角龙马的四蹄,马上骑士翻倒落地,正迎面撞上尖牙暴起的血盆大口。   校官提马上前,抽出骑枪,想要救下同伴。然而身后一声锐响,一道细小的白光猛地跳出草丛,向着他怀中的少女而来。   “双生蛇!?”   校官来不及管那个落地的骑士,右手搂过尤菲,左手扔下笨重的骑枪,居然空手抓向那条小蛇。然而白蛇的蛇鳞像是细腻的瓷片,生死不形于色的他居然露出惊骇的表情,看着那条蛇从自己的手中挣脱,青灰色的毒牙直扑少女面门。   风中有女人得胜般娇媚的笑声。   “尤菲小姐!”   冰晶和利齿交汇间,火花四散。   尤菲像是一早就等着小蛇一样,右手平推,水晶般的冰墙凭空展开小小的一寸,从容不迫地抵住那道毒牙。   “凝!”   月光下白蛇惊恐地想要拔出自己的毒牙,然而冰墙上的寒意却像有生命一样爬上它的身体,空气中凝聚的水分寸寸冻结,将那只小蛇变成素色的冰雕。少女轻巧地握住冻结的蛇尾,轻声道。   “禁卫军第三统领艾琳大人,这就是你欢迎王使的礼节么?”   “哦,你认识我?”风中的声音终于带了一点其他的语气,像是好奇,又像是审问。“你说你是王的使节?是说失踪的维拉德大人还是那只被抓走的小狐狸?”   “是爱弥儿·岚舞陛下。”少女冷冷道。   “果然……”风中一个身影飘然而落,那居然是个背生双翅的纯白翼人,只是半张脸却被青色的鳞片覆盖,配合着另一半娇媚的女人面孔,圣洁中透着一股寒意。   “凯尔莫罕居然舍得派人来管那只小狐狸的生死,倒真是个情种。”女人看着那一队黑甲披身的暗灵骑士,轻笑。“可惜你们来晚了。”   “来晚了?”少女心底一凉。   “十三人议会的使者,已经先到一步了。”   .   .   云上绝域城 翌日 清晨   因为昨夜的骚动,整个城中现在一片混乱,为了防止重蹈洛特贝尔军被奇袭的覆辙,联军将领们都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军队重新调遣入城。各国的士兵一边驱赶着城中的狐族人让出住所,一边仔细排查着可能存在的间谍。   “我看根本就不用查,直接把城里所有魔族全都关起来,不给它们吃喝,我看三天过后还有谁有力气闹事。”   巡逻的兵士一边看守着眼前因为被夺走住所而拥挤在泉水广场的人群,一边抱怨。   “你真的听见昨天那群暗精灵说三天之内攻城啦?”一旁的同伴戳了戳兵士的肩膀,问。   “那还能有假,昨晚我正好在塔楼上守夜,我亲耳听到的。那个暗精灵的将军站在城外大喊什么三日之内,必取此城,整片墙的人都能听到。”兵士突然压低了声音。“而且还有更可怕的事。”   “更可怕的事?”   “听说勇者殿下抓回魔王后就生了急病,莱斯利大人因为这件事现在茶饭不思,已经闭门谢客一整天了。”兵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不知道今年这仗能不能打完,我走的时候老婆刚怀上,也不知道生下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看你这干瘦样子,九成是个女娃。”同伴看着瘦高的兵士,调笑道。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能看一眼我就满足了。”兵士苦笑。“只希望三天后魔族攻城的时候,王子殿下不要让我们上去守城就好。”   这时候同伴突然拉住他的衣角,作了个嘘声的手势,两人连忙跪下行礼。   披着金色马鞍的白马从那一队值守的兵士面前走过,爱德华一脸睡不醒的困乏样子,听着身边的副官絮絮叨叨地报告目前海兰德的兵力与补给状况。   “卡尔,话说这场仗到底打了多久了?”爱德华实在是不想听那些琐碎的事情,打了个哈欠岔开话题。   年轻的副官其实也听到了刚才兵士的对话,只是装着不知道的样子。他将手中的文件合上,看了眼怀表。“禀殿下,自前年从瑞迪雷克出发开始,已经一年零十一个月又五天零两个小时了。”   “都这么久了啊。”爱德华半挑眉梢。“要是我走的时候也娶个老婆,这时候是不是也该生个孩子了。”   “殿下,女性怀胎一般是十个月,您如果离开两年生下的孩子只能是别的男人的。”副官一本正经地回答。   “小卡尔你有时候真的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诶,我告诉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爱德华亲热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完全没有一点王子的威严。“要不让你主子我来教教你怎么讨女人欢心,保证以后一辈子受益无穷。”   “军人不需要女朋友。”副官严肃地打断了对方想要糊弄过去的想法,将手中的文件重新展开。“请殿下不要岔开话题,这是您今天需要过目的。”   “我昨晚陪凯尔莫罕那疯子在城墙上吹了半晚上的风,现在头疼得不行,就今天一天你能不能放过我。”王子苦笑道。   “这可是军机大事。”少年皱了皱眉头。   “再大的事能有你主子我身体健康重要?”男人一脸头疼的样子反驳道。   少年安静地看了他半响,终于叹了口气。   “那洛特贝尔转手给我们的东西我就报告各位将军先补上了,与教会的交割问题我一会去拜托神官长大人,剩下的战俘我也通知商会的人等三天过后再来收取。”副官合上文件,淡淡道。   “赞美天父。”爱德华赶紧摸了摸少年的头,一脸感动。“有你这么能干的副官在我身边真的是太好了”   “殿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只要别是我的性取向就行。”男人笑笑。   少年顿了一下,没理会他的玩笑,轻声道。“您说三天后凯尔莫罕真的会来攻城么?”   男人皱着眉楞了一下,他低头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回答。   “我自认自己看人很有一套,暗精灵的圣子凯尔莫罕不是会耍这种攻心之计的男人,他说要攻城,那三天之后就肯定会来。”   “那,我们守得住么?”少年犹豫道。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六万人守城打三万人,就算是六万头猪,也不可能会输吧。”男人安慰似地摸了摸少年的头,笑笑。“别担心,就算教会那位小勇者不行了,我们自己还有手能握剑。到时候就算是我亲自上去守城,也不会派你上去的。”   “我的任务可是保护殿下的安全!”副官严肃地打断他的话。   “行行,那我们两个一起上去守城行了吧。”   “殿下是千金之躯,如果真有什么万一,也该由下属先上去守城。”少年一本正经地反驳。“您决不可随意涉险。”   “我有时候真觉得当初会让你当我的副官是因为某种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恋母情结。”男人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苦恼道。“说起来那位‘生病’了的小勇者呢?”   “尤安殿下么?听说他今天一早就去了封印魔王的偏殿。”副官犹豫了一下。“据说是去送饭了。”   爱德华微微一愣,忽地苦笑了出来。   “但愿我们的勇者殿下不是和那小狐狸看对眼了。”   .   .   .   .   【爱德华说的恋母情节是说喜欢被人照顾的感觉,而不是指喜欢年长的女性,况且卡尔是男孩子……】   【ps:资源群【366476606】布拉切诺河起源于雷鸣山脉,下分两条,一条注入满月湖,一条经过灵峰与斯兰卡苏大荒原的地底水道流入碧斓海。所以不要指望从灵峰那边能顺着河走到王城,那还打个毛线_(:3JZ)_】   【精灵族上下大陆都有,其中族人最多的暗精灵与血精灵跟随初代魔王留在下大陆,地风水火因为早年与人类的良好关系而留在上大陆。光精灵居住地不明,而且极少现世。 章九 坏心眼的神明大人   同一时间,祖祠 偏殿   .   “这是什么?”尤安好奇地看着空翎举起右手,指尖挂着一个锦绣的布囊。   “狐族传说中的护身符,据说是某代先祖送别朋友时留下来的传统。”她说。“给你的。”   “给我的?”尤安错愕地接了过来,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缨,包裹着上好的青绢与鲛绡,用珊瑚红的挂线穿好,放在少年手心上。   虽然用料极其考究,但看着那蹩脚的针脚,他突然冒出个惊悚的念头。   “这不会是你……”   “你想死尽管说出来试试。”女孩子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少年楞了一下,脸色不易觉察地透出一点潮红,他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个?”   “你不是救了小叶子么,这个算是报酬。”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我们不是敌人么?”   “所以说是报酬,不是礼物。这样你也不用担心有人举报你革命立场不坚定,收受魔王的贿赂什么的。”女孩子装着样子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你可别会错意了,这是之前准备送给尤菲的。反正我也要被你们拉去砍头了,人死灯灭,不找个人送出去就白浪费自己这么久时间了。”   原来真的是她做的……   “对不起……”少年像是内疚,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低声道。   “这种时候应该说谢谢好不好。”   “谢谢你。”   “虽然一直觉得你挺烂好人的,但今天好像特别乖诶。”空翎百无聊赖地瞅了对方一眼。“简直像个刚结婚了的小媳妇一样,话说你知道这个护身符怎么用么。”   “是挂在身上对么。”少年脸红着点头道。“我看书上写过北方诸国也有这个风俗,说是出征之前,女性会把自己贴身的饰物绣上十字徽章送给恋人,祈求天父保佑之类的。”   “我就知道不管哪边世界都会有这种虐狗的风俗……话说你脸红个毛线,我都说了叫你不要会错意了,纯情童贞的勇者殿下!”空翎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个可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这只是狐族人在秋之祭时拿来许愿用的。”   “许愿?”   “在言叶上写下自己的愿望,装进这里面挂在里木上,等秋之祭到的时候,先祖的灵魂就会保佑你的愿望。”她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里木就是城中间泉水边那颗最大的青梓树,据说是当初建造这座云上之城的仁祖陛下种下的,言叶就是里木的叶子。原来每年这个时节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准备秋收的祭典,挂香缨祈求来年平安,还有云上观潮的奇景,不过今年这个样子怕是办不了了。”   女孩子忽地抬头,“话说城里的大家都怎么样了?”   尤安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空翎问的是城里的狐族人。   “莱斯利老师下令全城戒严,不管白天晚上。除了早晨和傍晚有一刻钟可以去泉水广场打水外,其余任何时候都不允许狐族人独自在城内走动,否则抓到了就会被就地处死。”   “简直跟集中营一样……看来我死之前是看不到今年的秋之祭了。”女孩子皱了皱眉,叹息。“话说既然那老爷子这么懂行,怎么会教出你这么天真的学生来。”   “是我对不起莱斯利老师的期望。”少年低下头,眼神黯淡。“他教了我十五年,希望我成为勇者,带领教会终结这场战争,可我却在最重要的时候‘失道’了。”   “‘失道’就是说你们那个天父觉得你违背了它的意志,所以剥夺了勇者的誓约之力?”   少年奇怪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你也知道勇者的事?”   “曾经有一任魔王陛下特别喜欢那一代女勇者,所以调查了各种关于勇者的逸闻传说,最终整理成了一本日记,放在魔王宫的宝库里。”空翎解释道。“所以我一开始就跟你说,我看书上讲过,历代勇者都是些天真的家伙,代表神明绝对的正义与慈悲什么的。”   “魔,魔王也会喜欢勇者!?”那个十九岁的少年像是三观受到剧烈冲击,突然连说话都结巴了。“为……为什么我不知道有这样一段历史?那,那位魔王陛下最后怎么样了?。”   这个笨蛋居然叫魔王陛下?女孩子好笑地看着眼前一脸震惊的少年,心想说你们的神该不会觉得是勇者中出了个叛徒所以才剥夺了你的誓约之力吧?   “稍微动下脑子好不好,童贞马鹿的勇者殿下。”空翎白了他一眼。“既然你不知道这段历史,那就说明你们教会并不愿意把它公之于众,结果如何很容易就猜到咯。”   “你是说那位魔王……”尤安纠结了好半天,才开口。“那位魔王陛下,打败了,勇者?”   女孩子忍不住捂脸。“我真是败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纯情诶,勇者同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说话直白点好不好。什么叫打败,用时髦点说法叫攻略,正经点的说法叫在一起,老土点的说法叫泡到手,你这个打败是几个意思。”   “那好吧。”少年犹豫了一下。“那那位魔王陛下是跟勇者在一起了?”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女孩子轻轻哼了一声。“魔族跟你们又不一样,我们又没有史官。而且下一任魔王靠干掉上一任魔王登基加冕简直就是家常便饭,除非是很伟大的王,不然魔王的历史很少有流传下来的。”   “哦。”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   “不过我倒是挺想打败你的。”女孩子忽地歪着头看着他笑,银色的长发垂下,像是一匹丝绸流泻于足间。藏在发根的耳朵俏生生地立着,笑起来像一只狡黠的猫儿。   “如果你也是女勇者的话。”她说。   .   .   傍晚 绝域城   爱德华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圆圆的公爵大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住地打量着后殿的大门。   自从联军攻破这座云上之城后,祖祠的前殿就成了联军的议事大厅,而后殿则作为莱斯利主教的住处。   昨夜凯尔莫罕留下三日之约后就率军渡河回撤,也不知道到底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打算三天攻城。而身为联军领袖的莱斯利主教回来后却开始闭门谢客,此时此刻剩余的将领们端坐一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上午出城的寒霜骑士团与十字近卫军的骑兵部队也陆续归来,据说洛特贝尔的驻地一片狼藉,简直像是地狱。凯尔莫罕除了故意放走几个探子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活口,连尸体都堆在一起点燃。那个豪猪一样的北蛮武士的头颅被刻意摆在尸堆之上,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最终教会的神官们还是带回了贝塔威斯的遗体,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联军将领们看到那颗狰狞不甘的头颅时,还是忍不住心底一寒。不同之前有着勇者之力作为凭依的轻松胜利,这一次,他们将真正面对与魔族最强部队之一的战争。   “莱斯利大人还是不愿见客么?”罗兰斯的将领皱了皱眉。   神官长躬身行礼。“主教大人这几天连日操劳,昨晚上塔楼又吹了夜风,现在正在静养休息。”   罗兰斯的将领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另外三人。“各位觉得如何?凯尔莫罕明显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要是三天后他真的率军攻城,我们怎么办?”   “卡尔,现在我们总计有多少人在城中?”爱德华轻声道。   “禀殿下,四国联军总计五万一千四百人,另加教会十字近卫军五千余人,剩余少量商人与后勤人数不明,能够作战的人数大约是五万八千左右。”   “五万八打三万,我们还是守城。”爱德华看着罗兰斯的将领,摊了摊手。“阁下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反正我是想不到我们会输的理由。”   “爱德华殿下虽然言之有理,但我还是总觉得心底不安。”那个穿着秘银铠甲的罗兰斯将军摇了摇头。“凯尔莫罕绝不是一个可以掉以轻心的敌人,如果真是全无机会的事,他绝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那双战意炽热,杀机纵横的红瞳,让当晚的每个人都心头一悸,仿佛被火烫到了。   众人一时沉默。   圆圆的胖公爵这时候端起身边的清茶喝了一口,苦恼道。“话说那个凯尔莫罕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要攻城,他不是暗精灵的圣子么,什么时候跟狐族关系这么好了,打下这座城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个就要去问凯尔莫罕自己了,也许是看上了这里哪个狐族姑娘了也说不定。”爱德华耸了耸肩,忽地笑笑。“其实凯尔莫罕也不是全无机会。”   “还有王城禁卫军。”帝国大公低声道。   爱德华点头。“这里距离格安格林不过快马一日多的距离,如果凯尔莫罕能得到那只军队的帮助,也许还有那么一点机会就是了。”   “但是那不是历代魔王的亲军么。”罗兰斯的将领皱眉。“凯尔莫罕不过是暗精灵的圣子,又并非全魔族的圣子,现在魔王已经被勇者殿下擒获,他怎么可能指挥得了那只军队。”   “那就真的全无机会,我们高枕无忧了。”爱德华起身,礼貌地弯腰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莱斯利大人今天既然抱恙,左右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他也没看在场诸人的反应,转身推门离开。同行的副官连忙躬身道歉,也跟着跑出大殿。   .   “喂,卡尔。”   男人回头打量了一下自家副官,看到对方一脸思索的样子,于是也停下了自己的坐骑。   “在想什么啦?”   “啊,对不起,殿下。”副官连忙道歉。“您有什么吩咐么?”   “我在问你我们今晚吃什么。”男人疑惑地看着他。“这么出神在想什么。”   “今晚的菜单是木薯,红荠跟马肉,因为季风要来的缘故,所以最近补给有些延迟。”少年忽地迟疑起来,目光扫过街边那一排木屋的废墟。因为联军入城的缘故,超过六万的狐族人被赶出了自己的住处。那些流离失所的男女老幼因为魔族不能随意走动的禁令,只能蜷缩在自己住所附近的角落中,惊恐而愤怒地看着人类军队拿走所有属于他们的东西。   “殿下,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爱德华笑着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我觉得尤安殿下会‘失道’是因为帮助我们打仗的缘故……”副官低声道。   “哦,怎么会这么想?”男人惊讶地看着他。   副官犹豫了一下,说。“书上说过勇者殿下是代表神明绝对正义与慈悲的象征,殿下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算是正义么……”   男人苦笑着挠了挠头,“你这么一说确实挺有道理的。但打仗这种事本来就没有正义可言,有的只是大家立场不同而已。要是换成人类的城市被魔族霸占,他们也不会跟我们讲什么正义与慈悲的。”   “那为什么神明还要给勇者殿下代表绝对正义的誓约呢。”   “傻瓜,凡人怎么可能猜得透神的心思。”爱德华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又笑笑。“也许本来就是个坏心眼的神明也说不定。”   年轻的副官似懂非懂地低下头。   两匹白马并排着走在疏旷的石道上,夕阳下整座城市都透着古老而荒凉的气息,一丝丝的秋风袭来,像是带来了南边海风的腥味。再过几天,碧斓海的季风改向后,下大陆就将迎来又一年的深秋。   昏黄的阳光被巨大的枝桠分割成细碎的金色,爱德华忽地抬头,看到头顶碧绿参天的树盖,密密麻麻像是遮蔽了整个天空。   “好大的树啊,这是青梓吧?”男人感叹道。   同行的副官点了点头。“听说是跟这座城一起种下的,叫做里木,是狐族祭祀用的神树。”   一个银甲的少年停在远处的泉水旁,像是在跟守卫广场的士兵交涉什么。过了一会,士兵们终于同意了一样点头,侧身让开一条通道,让少年走到了那颗庞大的树前。   “那不是教会的小勇者么?”爱德华远远打量了一眼,惊讶道。   少年踮起脚尖,取下树上的一片嫩叶,细心地写上什么,又将叶子放入一个漂亮的布囊中包好,小心地挂在大树斑驳的枝干上。   “他在干吗?”爱德华皱了皱眉头。   副官也楞了一下,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解释道。“好像……是一个狐族的仪式,听说把愿望挂在树上就能祈求先祖保佑。”   “教会的勇者为什么要祈求魔族的先祖保佑?”爱德华愕然。   副官想了想,低声喃喃。   “也许就像殿下说的,是觉得教会的神明太坏心眼了吧……”   .   .   .   .   【偶尔的人物介绍,①空翎:真名是陈空翎,曾经的死宅,童贞,中二病(自己说的),似乎有着很不好的家庭坏境所以养成了这种性格。   个性敏感而骄傲,基本不会向人示弱。喜欢挖苦尤安是XX(前缀)童贞勇者。名字来源于《洋红色的童话》。】   【这是周四的更新,即明天的更新,所以明天就没有更新啦啦啦啦······_(:3JZ)_别打我 章十 战与罚(一)   祖祠后殿   那个花白的老人靠坐在窗前,透过纱帘的缝隙看向屋外。一丝寒风随着缝隙透了进来,吹动了暖炉的火苗。不过短短几日,这座云上之城就冷了下来。风吹在人身上,像是有些霜雪的味道。   “又到了这个季节了,每年入秋后就感觉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   老人拨动着那个小巧的暖炉,和煦的暖意散发开来。   “没想到我也有老到需要这东西的时候。”   神官长将驱寒的热茶放在桌上,小心地参了一杯。   “阿索莉娅冕下再三叮嘱过大人不能再动用斗气,否则会有旧伤复发的风险。”神官长低声开口,像是有些埋怨的味道。“有些道理其实可以慢慢教给尤安殿下,不必您亲自动手的。”   “年轻的时候总喜欢动不动就赌上性命,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什么,其实只是怨恨自己无力而已。那时候看到他求死的样子,就觉得看到当年的自己一样。”那个老人沉默了一会,居然露出一点极淡的笑意。“所以不自觉就动手了。”   神官长苦笑着递上热茶。   老人向着远方移开视线,忽地开口。   “约书亚,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越老越没趣了。”   神官长想起很多年前的下午,这个男人也曾站在圣地的墓碑前,有时会嘻笑怒骂,有时默默地遥望远方,摇了摇头。   “为了终结这场战争,我们都失去了很多,再也找不回来的。如今到老了发现没剩下什么,也只能这么无趣了。”   老人低声道,忽然间他收敛了那丝笑意,瞳孔微缩,将纱帘的缝隙拉开一尺。   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儿跳落在窗前,浑圆透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老人。   那是魔界的幽鸟,据说能通人语,只见于雷鸣山脉,速度甚至更胜箭隼。不知道为何居然落在了这儿。老人像是知道什么一样伸出手去,鸟儿会意地跳上他的手臂。   “伊格纳茨议长么。”   鸟儿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真的听懂了对方的话语,咕咕地应了两声。   “事出有变,慎之慎之。”完全不属于鸟类的低哑声音一闪而过。   老人沉默了一会,默然点头。   那只灵巧的鸟儿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而来的强大斗气瞬间将它撕成了碎片,零落成一地黑羽。   “愿神宽恕我们的傲慢……”   神官长低头按住胸前,轻颂道。   .   .   .   半日前   王城 格安格林   魔族的王都背靠着雷鸣山脉修建而成。修筑城墙的岩石与须雷峰的山岩一样,是一种被成为天闪石的特殊材料。每一块石料上面都包裹着厚厚的深碧色坚冰,以防止其中的魔力流失,远远望去整座城池如同镶嵌在黑色山脉中明珠,月色下闪烁着温软的清光。   尤菲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市,在那座城后的黑色宫殿,被称为魔王宫的所在,曾经是她与另一个人约定的地方。   愿诸天魔神,保佑您平安归来,空翎大人。   少女默默抬头,看着远处山林漠漠,近处则是一处宽阔的营地。自从先代魔王维拉德殿下失踪后,这只名义上的亲兵部队就撤离了王城独自扎营在外,切断了与任何人之间的关系,保持着绝对中立的态度。当初空翎自觉无法收服他们,也一直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她还是又一次回到了这儿。   那个纯白的半蛇翼人转过头看着她,面上一丝奇怪的笑。“你真的打算进去见大统领?先说好,凯尔莫罕这些人可不能跟你进去。”   守卫着校场的龙人士兵放下手中的铁钺,像是两柄交叉的大斧阻拦了暗灵骑士们的去路,尤菲向着那个担忧的骑士校官摇了摇头。   “谢谢将军带我来到这儿。”她语气决然。“请各位先回程禀告凯尔莫罕殿下,两天之后,尤菲必然带军援助殿下。”   黑甲披身的骑士们闻言以右手按住肩甲,行了个军礼。   少女低身回以一礼,走进军营。   整个校场内部都是一座座临时扎下的帐篷,在失去效忠的王者后,这只庞大的禁卫军似乎变成了追逐水草而生的牧民,四周人声鼎沸不绝于耳,仿佛一座普通的草原聚落。   尤菲跟随着艾琳走向营地中央,沿途的士兵都向着她们恭敬地行礼。   营地的正中架着一口巨大的铁锅,正煮着沸腾的水。锅前坐着的是一个低矮的兽人,正用厨刀磨砺自己青色的指甲。他有着苍白色的皮肤,穿着破旧的铁甲。那柄标志般的生铁大斧倒立着插在他的身旁,像是某种奇怪的图腾。   奥古斯特·西尼尔(August Senior),王城禁卫军的大统领,被族人放逐的半兽人战士。虽然从未见过真人,但尤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据说从先代魔王维拉德陛下还未登基时,他就已经开始追随那位大人,是先王最忠实的部下。   少女不安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在距离对方还有五步的距离时,翼人艾琳恭敬地单膝下跪。   “西尼尔大人,有使者求见。”   兽人慢慢地扭过头来,露出了自己的面容,暴突的长牙裸露在空气中,面目狰狞简直如同鬼怪。   “又是议会派来的?”兽人嘶哑的声音像是夹杂着金铁的低鸣,让人不寒而栗。   “是那只小狐狸的使者……”艾琳犹豫了一下。“是凯尔莫罕派人送来的。”   兽人把玩着手中的厨刀,像是沉思了一会,冷漠道。“送回去吧,凯尔莫罕跟议会的野心,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理。”   “属下遵命。”   “奥古斯特·西尼尔大人!”那个凛然的声音响起时,像是四周鼎沸的人声都被一瞬间压了下去。   纯白的翼人像是有些好奇又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自己身旁凛然如剑的少女,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我在很小时候的时候就听说过您的名字,十三年前您跟随先王镇压了席卷大陆的兽人叛乱,结束了魔界的灾厄。”尤菲大声说。“您是一位伟大的战士!不应该是懦夫!”   兽人拿起厨刀,像一个普通的厨子一样,在面前的大锅中翻找着什么,并没有理会尤菲的话。   少女紧咬贝齿,将那封贴身藏好的卷轴猛地展开,高举身前。   “魔王钧令,谕敕禁卫军大统领西尼尔殿下,命您即刻驰援灵峰,击破人类联军。”   考究的桦皮书札上印有那枚小小的印记,特殊的魔力波动随着少女的声音传开,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肃穆。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那些牧民打扮的士兵忽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起看向了她。   兽人翻动铁锅的手停了一下。   “小女孩,战争不是儿戏,也不是一两个人能左右的,你们太看得起我了。”   “但现在王和族人需要您!”   “那是你们的王。”兽人冷冷道。“你们的族人。”   尤菲一愣。苍白色的兽人统领终于放下了那把厨刀,静静地看着她。   “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家伙们,看看他们的盔甲,看看他们的样子,你真觉得我们是你的族人么。”   少女愕然地环顾周围,那些牧民打扮士兵小心地低头避开她的视线,盔甲布满灰尘而且破旧。   他们绝大部分是被氏族驱逐的杂种,甚至夹杂着少量的半人马与半蛇翼人【PS1】,在魔族中这样的孩子也是被歧视的底层,并没有所谓的故乡与族人。这居然是一只不被魔族接纳的部队,所以他们只忠于魔王,一但那位陛下失踪后,他们就只能靠逐水草而生成为牧民……   “那些大人物们平日里连我们的生死都不曾关心,你却要我们去为了他们的野心卖命么?”那个兽人统领用低沉平淡的声音开口。“回去告诉你的王,这里没有她要的战士,如果想要胜利,就靠自己的手去争。”   “我可以为你们提供这些。”少女低声道。“食物与住所,还有尊严。”   艾琳惊奇地看着这个口出狂言的白裙少女,那句声音不高的话却仿佛魔咒一般,让那个苍白的兽人手中的厨刀一颤,掉进了滚烫的锅中。   “小女孩,你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么。”   “我知道。”尤菲语气坚定。   “不,你不知道!”兽人冷笑,“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你也懂什么是我们的尊严?”   那双绿色的眼睛第一次透出狰狞的杀意,像是一只恶鬼一样急欲择人而噬。   尤菲猛地抬头,目光凛然地与他对视。“西尼尔大人!也许我是不知道您曾经遭受的歧视与苦难,也不曾了解这些士兵的痛楚,但我想有些事我已经明白得很清楚了。我的族人现在也在遭受同样的折磨,他们被卑劣的人类囚禁在自己的城中,被抢夺走属于自己的一切,连一丝尊严都不曾留存。为了这两个字,数以万计狐族人的血洒在灵峰之上,而且还将继续下去。你还觉得我不懂这两字的意义么?”   “你不该跟我说这些。”兽人冷冷道。“你应该知道魔族人对杂种的态度,就算我帮你们夺回了它,那也是你们自己的城。与我,和我的部下何干?”   “不,那将是我们的城。”少女的长发在风中起落,她的声音威仪肃穆,有如钟鸣。   “吾名尤菲米娅·岚舞,谨以先祖之名起誓,如果您愿意接受吾王的命令,那么从今往后,世世代代,云上之城都将成为你们的故乡,狐族也将成为你们的族人。”   “岚舞?”那个苍白色的兽人终于转身,他低颂着那个古老的姓氏,以一种森冷而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你说的这些,能代表你的那位魔王大人么?”   “我代表我的王,代表我自己,与我的族人!”尤菲大声道。   短暂的死寂,所有的士兵们都安静地看着尤菲,虽然他们穿着牧民的打扮,却在这一刻展现了曾属于魔王亲兵部队的严明纪律。锅旁的兽人沉默着,那么所有的士兵都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兽人的眼神森冷而锋锐,有如刀剑。   “你让我想起了曾经效忠的那位大人。”那个兽人忽地发出嘶哑的笑声。“可惜你是个女孩。”   少女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喜欢跟在女人屁股后面。”他说。“但我更不喜欢我的下属们忍饥挨饿,居无定所。既然你愿意以先祖之名起誓,那我就相信你一次,年轻的狐族圣子。回去告诉你的王吧,两天后她会看到禁卫军的战士将那群丑陋的人类赶出灵峰的,但也请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誓言。”   尤菲深吸了一口气,低身长拜,那是狐族最尊贵的礼节。   她仅以一个空口许诺就换回了两万战士的死斗,除此之外,无以为谢。   “不用多礼,只要不忘记你的誓言。”那个兽人用着沧桑的声音重复。“艾琳,送客吧。”   站在尤菲身后的翼人女性扶起少女,低声笑笑。   “快起来吧,礼貌的小姑娘,你比议会派来的那只傲慢的牛头懂事多了。不过有点可惜,我本来以为这次能尝到圣子殿下的味道呢。”   尤菲错愕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后面那句话的意思。   艾琳笑着对她使了个眼色,尤菲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去,那个苍白色的兽人将军正赤手从滚烫的锅中捞出了自己的厨刀,与之一起的,还有着隐约的奇怪牛骨在水中乍隐乍浮,骨上粘连着粉色的血肉,像是没有煮开的尸体。   半蛇翼人好笑地看着恍然的尤菲露出惊恐的表情,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笑容诡秘。   “安心,统领不会吃自己的族人的。”   .   .   .   .   【亚人跟兽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种族,亚人还有着人类的外形,只是带着少量野兽的特征,比如空翎跟尤菲的耳朵,但兽人基本很难看出人类的外形,他们有着绿色的皮肤,狰狞的面孔和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半兽人也是兽人的一种,一般是兽人强bao其他种族的女性所诞生的孩子。   先代魔王维拉德也曾像尤菲一样许诺过西尼尔,只要他登上王位,就创造出一个混血儿也能不被歧视的地方,所以在他灭掉上一代魔王的禁卫军后,允许西尼尔创建了这么一只由不被氏族接纳的混血儿们组成的亲兵部队。】   【PS1:半人马有一半是魔族曾掠夺过的上大陆的人类女性生下的孩子,而半蛇翼人的一半血统来自上大陆的托罗斯翼人。这都是比魔族之间杂交更受歧视的卑贱血统…… 章十一 战与罚(二)   第二日清晨 祖祠前殿   .   四国将领坐在一起,看着那个神色苍白的老人轻声咳嗽,都不自觉心头一紧。   一直以来莱斯利主教都以铁血强硬的面容出现,让人几乎忘记了他真正的年岁,直到此刻看到那个老人露出一丝沧桑的样子时,所有人都忍不住生出英雄迟暮的感觉。   老人向面色担忧的尤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不过是吹了点风,又不是什么大病,还死不了。”老人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说起来,明天就是凯尔莫罕攻城的日子了,前线有消息传来么?”   神官长恭声道。“天眼传来的消息,暗灵骑士本部还没有看到任何异动。”   “如果凯尔莫罕真要攻城,那么今晚就是他过河最后的机会。”帝国大公低声道。   “他会选择夜间渡河的,如果我们派兵阻拦,他就能趁机吃掉我们,如果我们不派人,他就能安然过河。”爱德华苦笑。“失去尤安殿下的威慑,我们在晚上跟暗灵骑士野战将毫无胜算。”   “依殿下所言,我们就只能在这座城内龟缩防御,等着凯尔莫罕进攻了?”罗兰斯的将领皱了皱眉。   “如果阁下愿意派风华骑士团在北岸阻击凯尔莫罕,我倒是有个计策可以将那群暗精灵赶回去。”爱德华笑笑。   “凯尔莫罕手下是魔族第一骑兵,只靠我国怕是难以抗衡。”   罗兰斯的风华骑士是上大陆少有的速攻轻骑,虽然来去如风机动优秀,但冲锋陷阵终归不如暗精灵的重骑兵军团。就算能够阻击凯尔莫罕,也必然损失惨重。   罗兰斯的将领扫了一眼身旁富家翁一样身材的公爵殿下,低声道。“如果布鲁塔斯公爵愿派军一起……”   那个大袖长袍的公爵大人此时换上了一身保暖的浅黄色皮袄,正抱着暖炉打着哈欠,一脸春困秋乏的样子。这时候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一个激灵。   “诶,那个……其实我是觉得,既然暗精灵野战这么厉害,我看我们不如就守城算了,到时候凯尔莫罕到了城下发现打不下也许自己就回去了也……”公爵大人看着在场四人一脸见鬼的样子,声音顿时低了下去。   罗兰斯的将领浓眉一挑,却又不好发作。   爱德华突然觉得有点怀念那只北蛮豪猪了,虽然贝塔威斯做事冲动,但好歹有一丝猪的勇气。   “公爵殿下爱兵如子,所言不无道理。”他只能打了个圆场,轻轻笑笑。   端坐的老人终于摇了摇头,开口。   “罢了,既然公爵殿下不愿出城,我军也多是步兵,那就在城下跟凯尔莫罕一决胜负好了。”老人轻轻咳了一声。“咳……约书亚,城里的补给还有多少?”   “一月之用。下一批将会在季风改向三天后送到北岸,从拉贝希尔过来大概是半月的距离。”   “卡尔莫罕如果过河,那么携带的补给也不会多。”帝国大公这时候忽地开口。“他不会围城,一定会想办法强攻。暗灵骑士攻城毫无优势,而凯尔莫罕手中不过一万步兵,我们可以在城中以逸待劳,等待他们自己消磨锐气,最后再靠罗兰斯与拉加特的骑兵加以击破。”   “凯尔莫罕不是傻瓜,如果没有攻城的办法,他不会把自己的部队白白送到城边来给我们杀。”爱德华摇头。   “那么敢问爱德华殿下,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让三万人打下六万人守的城?”帝国大公冷冷道。   爱德华苦笑。“这我确实不知道。”   “如果加上之前提到的王城禁卫军部队呢。”罗兰斯的将领道。   “那么凯尔莫罕就有三万的步兵部队可以使用,如果能联系到之前城内的间谍引发骚乱,并配合内应偷下城门,靠着暗灵骑士的冲锋能力,也许有很大机会把我们困在城中一锅端掉。”爱德华耸了耸肩。“这大概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云上绝域城背靠灵峰,只有一个城门可供出入。如果真的大门失手于凯尔莫罕,那么己方将没有任何退路。   首座的老人点了点头。   “城内还有多少魔族?”   神官长低声禀告。“狐族人三十一万,其余各族六千人,上次洛特贝尔军行踪泄露后我就嘱咐过异端审判所排查间谍,共抓捕四百一十六人,为防万一,已按大人命令,可疑者全部就地处死。”   “继续严查,城内的戒严令不许任何人放松。绝域城的城门以法阵启动,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魔族人靠近城门,全部由十字军接手管理。擅自靠近者,就地格杀。”老人扫了一眼那个一脸和善的布鲁塔斯公爵,沉声道。“既然各位不愿意出城野战,那么以城中石道为界,以西由拉加特与海兰德的部队值守,以东由佛瑞缇与罗兰斯的部队值守,十字军与风华,寒霜骑士团居中策应,随我镇守城内,各位以为如何?”   莱斯利主教虽然是名义上的领袖,但联军将士多来自天南海北各个国家,远非铁板一块。所以老人很少下达具体命令,而多交由各国主将自己裁决。但此时此刻言下之意却仿佛要将罗兰斯与拉加特的骑兵指挥收归自己,两国将领都露出了难堪的脸色。   “虽然是一场攻城之战,但凯尔莫罕那个男人,只怕最后还是要用骑兵一决高下。”老人冷静地看着两国的将领,神色不变。“我虽然是教会的人,但既然此刻坐在这个位置,诸位的王上又委托我领军的职位,那么自当与各位同生共死。我今天立下誓言,如果真到了城破决战的时候,我莱斯利当领十字军在前,绝不后退一步,希望到时候各位不会让我失望。”   罗兰斯将领默然半响,终于叹了口气,低头行礼。“主教大人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如果真到了那时,风华骑士团全员听从大人调遣。”   拉加特的胖公爵也觉察到了气氛的改变,只能附和道。“寒霜骑士团也愿听从大人调遣。”   老人默然点头,声音像是带着一丝怀念。   “很好,等那些魔族来的时候,就让他们尝尝我们手中的剑吧。”   .   .   “尤安,你留下。”等待所有将领离开后,那个沧桑的老人忽地开口。   少年停下脚步,转身行礼。“老师有什么吩咐么?”   “听说你最近经常去封印魔王的偏殿。”老人声音淡漠。“是有什么在意的事么?”   尤安楞了一下。   “回老师,我以前看过许多教会关于魔族的记载,但真正遇见他们后却发现自己还是有很多不懂,我想了解我们的敌人。”他语气一顿,低声道。“我觉得……我们也许并不一定要用战争去终结战争。”   “这是你的真心话么,很好。”老人点了点头。“你是我的学生,也是教会的勇者,但你终归是一个孩子,我没办法教给你所有东西。如果你真的能从那个小女孩身上学到点什么,我也不会拦你。”   尤安错愕地看着那个老人肃穆的眼神中一点罕见的温柔。   “我以前教过你勇者的传承是正义与慈悲,也知道你现在大概不会认同我的正义,这也无妨。”老人看着他,低声道。“每个人的正义都各不相同,这是人类的无知之处,哪怕是勇者也不能免俗。但我仍要你记住,只有正义才是你的剑柄,即使你现在还看不清它是什么。”   “学生记住了。”少年半跪行礼。   “下去吧。”   少年再次行礼,退出大殿。   “这种时候将‘失道’的尤安殿下放在魔王身边,真的没关系么。”神官长疑惑道。   “那个小女孩是我们最后的王牌,只要握住她,凯尔莫罕就赢不了这场战争。”老人道。“尤安就算‘失道’,也是圣剑最好的宿主,这张牌,就让他替我们握着好了。”   “既然这样,大人为何还要对尤安殿下说那些话呢。”   “我在害怕啊,约书亚。”   “害怕?”   “我教了他十五年,他却还是那个软弱易碎的孩子。”老人低声道。“看着他那双眼睛,就让人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我真害怕我们杀了那只小狐狸,这孩子就毁掉了。”   神官长悚然。   他自嘲地笑笑。   “也许我也是个软弱的人吧。”   .   .   .   小院   .   “这是你做的?很漂亮啊。”   尤安惊讶地看着那个挂在自己手边的精致香缨,大概是因为城中戒严的缘故,找不到更好的材料,那个小巧的布囊只是用普通的棉布简单裁成。但每一根针线都一丝不苟,严整精巧,远非某人可比。   崔耶拉露出高兴的样子,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妇人。“是姆妈教我的。”   然而那个沙狐的女人只是隔着花坛站在远处,安静地注视着两人。大概还是对身为人类的他抱着极大的成见与警惕吧。   “小叶子做这个,也是想许愿么?”   “嗯。明天就是秋之祭了,我也想向祖先大人许愿。但是姆妈说现在城里被人类占领了,不能随便乱跑。”小女孩忽地犹豫起来。“大哥哥也是人类吧。”   尤安呆了一下,点头。   “为什么大哥哥要占领我们的城市呢?”   那个稚嫩的声音让尤安愣了愣。   为什么要占领这座城市?少年想起那个城破之日死在自己剑下的男人,那个银狐的族长看到他时脸上带着逼人的杀意,像是一只狰狞的恶鬼。他理所当然地挥剑,并没有任何迟疑,而后联军占领了这座城市。对勇者来说,这不过是讨伐魔王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也需要理由。   他一下子沉默了,犹豫了很久。   “大概,是因为我们是敌人吧。”   “敌人?”小女孩不解地望着他。   “就是必须要一直战斗,直到一方被打败或者死掉为止。”少年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低声道。“我从三岁开始,我的老师就教导我魔族是人类的敌人。打倒你们的王就是我的使命,可我打倒了她,却发现自己失道了,也许天父也觉得我做错了吧。”   “大哥哥做错了什么。”   少年摇头笑笑,并没有回答。   “小叶子想许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挂在里木上哦。”   他说。   “谢谢大哥哥!那我要好好想想……”孩子的脸上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过了半响,她忽地抬头。“我想好了。”   “嗯?”   “我希望从今往后大家都不是再是敌人,能够好好相处,做个好朋友!”   .   .   .   “真不愧是小叶子,这愿望跟世界和平有得一拼了。”她忍不住笑。“你还真帮她写上去,挂里木上了?”   少年点了点头。“这个愿望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我记得在我家乡也有很多大人物们这么喊过,不过最后他们都死了。不知道狐族的老祖宗们看到这个愿望会怎么想。”她轻轻咬了一口烤好的木薯,想了想。“说起来好像我小时候也经常这么喊过。”   尤安惊讶地看着她。“魔王也想要世界和平么?”   “诶,大概是,我是爱和正义的月亮战士,为保卫地球的和平而来。”女孩子低声喃喃。“好像是这么喊的吧。”   “爱与正义?”   “大概跟你老师说的慈悲与正义差不多的意思吧,那时候挺信这个的。有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勇者,命中注定拯救地球的漂亮公主,可惜周围的全是不懂自己伟大的麻瓜。”女孩子小心地拿起那个水壶喝了一口。   “魔王为什么会以为自己是勇者?”少年像是被这个惊悚发言吓到了。   “你不觉得勇者很帅气么?打倒魔王,拯救世界,赢取公主,走上人生巅峰什么的。”空翎一本正经地回答。   “但你自己就是魔王啊。”尤安觉得自己被这个脱线的女孩搞得有点崩溃。   “那又怎么样,有谁规定魔王就不能憧憬当勇者啦。当魔王有多辛苦你知道么,抢个公主还要挨揍不说,没事就被各路勇者讨伐一遍,被你们抓到了还要砍头示众,你们有考虑过魔王的感受么?”她像是有些气愤,“不,你们只想到了你们自己!”   少年楞了一下。“对,对不起,我以为魔王都想要征服世界。”   像是忍不住噗的一声,女孩子脆生生的笑声传来,仿佛一阵风拂过心弦。   很多年之后他也曾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声音,可每次伸出手去,掌心都空空如也。   “安啦,逗你玩的。”那个小女孩看着他促狭一笑,笑容却明净如霜雪。“不会还真当真了吧。”   少年错愕地抬头,醒悟过来自己又双叒叕被骗了……   “看你这老实样子,真不知道历代三千年,那么多魔王陛下,到底是怎么输给你们这些笨蛋勇者的。”空翎好笑地叹了口气。“话说你每天都往我这儿跑,你家老爷子就不会怀疑你是叛徒么?”   “明天就是攻城的日子,我大概不会再过来了,所以这是最后一次过来看你。”   “攻城的日子?”女孩子疑惑道。   尤安这时候才想起一直被关在偏殿的空翎并不知道外面一触即发的战争局势。“凯尔莫罕带兵许下了三日攻城的诺言,明天就是约定好攻城的日子。所以我必须去保护自己的族人,对不起,魔王。”   “嗯,去吧,我们是敌人嘛,不用道歉。”空翎向起身的少年挥了挥手。   “谢谢你这两天来告诉过我的事,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中二的意思,但我很喜欢这个词。”少年向她低头行礼,笑笑。“其实我也向里木许了一个愿望。”   女孩子疑惑地看着他转身离开。   “如果我们能有再见的时候,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   .   .   【虽然我很想画一下灵峰的示意图,但试了半天放弃了。说几个重点吧,灵峰内部有很多沙狐挖掘的通道,可以直达山顶平原,而云上绝域城则是建在山顶的火山口平原上的,虽然我知道现实中的山上大概没有能够展开数万人骑兵作战的那么大的平原地形,但是灵峰设定如此,有不服的,诶……来人,上阿虚!    章十二 战与罚(三)   绝域城 清泉广场 傍晚   .   石泉中的清水哗哗作响,打在水池的石台上,卷起白色的水沫。   值守城内的联军士兵终于等到开饭的时候,高兴地排在一起,厨夫们将裸麦面包与干奶酪挨个发放下去,每人还多了一小片干肉条。   越是深入内陆,补给就越是紧张,从年前春季开始,普通士兵就很少见到肉食了。能吃到肉的一般只有开战之前与胜利之后,现在显然现在不属于后者,所以每个领到食物的士兵心里都知道那条肉干意味着什么。   “斯帕克队长,您可是将军面前的红人,您说这群狗娘养的暗精灵明天到底会不会来攻城啊。”厨夫给刀疤脸的男人多夹了一条肉干,问道。   后者道了声谢,咧嘴一笑。   “它们最好多来几个,我可指望着这些人头为我多挣些赏金和战功,回去好讨第二个婆娘。”   厨夫摇头苦笑。“出来快两年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是只想平安把这点积蓄带回去,帮我儿子在城里找一份工作。听说最近国王陛下还在国内征兵,也不知道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   “弗兰克老爹,给我也多来条肉,我们一队今晚上城守夜,那些狗娘养的来了我就告诉你。”有年轻的士兵站在魁梧的刀疤男身后,边跳边叫。   “杰罗姆,你他妈给我闭嘴,好好排队!”队长回头给了士兵一闷捶。“想吃两条肉,打过老子再说。”   “队长要是明天你杀得没我多,你就把你的肉给我,敢不敢赌!”年轻的士兵一脸不忿。   “骨气倒是挺足的。”队长哼了一声,笑了。“不过这一次可没有教会的勇者大人帮你们冲阵,十三年前我还是你这么大的时候,魔族来攻我们的城,十个人中就活了我一个人,到时候每一步城墙都得靠命去填的。所以小鬼,这种话还是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刀疤男人看着身后的年轻人像是愣住了一样,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   “我不是小鬼!”年轻的士兵回过神来,不甘地大喊道。   “好了,杰罗姆,别喊了。”厨夫偷偷给对方多塞了一块干奶酪。“留着点力气明天多干两个狗娘养的暗精灵,指不定回去你也能当上队长了。”   “谢谢佛兰克老爹。”年轻人顿时笑开了脸。   他抱着裸麦面包和奶酪蹲坐在水泉的角落边。年轻人本来是帝国出生,后来因为荒年被领主夺走了土地,母亲和妹妹都饿死了,所以只能逃到领国海兰德报名参军,混口饭吃。只要每天能有吃的东西,对他来说就是很大的幸福了。   他忽地听到有窸窸窣窣的细声,像是什么小东西靠近自己背后。年轻人猛地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怯生生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清澈的水晶,只有极深处露出一点绯色,却在顾盼间染透了整片眸子。   是个狐族的小女孩,却有着红色的瞳孔。脸上不知道是沾染了硝烟还是尘土,黑乎乎得只留下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看着年轻人多余的一块奶酪与腰间的剑鞘,那样子像是害怕极了,又舍不得离去。   那是杰罗姆无比熟悉的眼神,三年前他也有过这样的眼神,看着那些城中的大人物在奴仆的簇拥中吃着各种精致的美食,自己和家人却在饥饿中挣扎死去。   “想吃么?”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把留下的那块奶酪扔了过去。   那个小女孩以一种惊讶中带着欣喜的表情慌忙接过了奶酪。   “听得懂我的话么。”   小女孩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该说什么吧。”杰罗姆一口吞下干肉条。   “谢……谢谢……”大概是因为太久的饥饿,女孩子的声音带着嘶哑的感觉。   杰罗姆又两口吃掉手中的裸麦面包,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他也没指望这么点善心能换回什么,晚上还要上城守夜,他得趁现在睡上一会。   .   .   .   布拉切诺河 南岸   .   那个黑甲披身的男人立马在侧面的山头,早先随暗灵骑士先行返回的少女站在他的身后,高兴地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步兵阵列。   西尼尔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王城禁卫军几乎放弃了所有多余的辎重,以急行军的速度在第二日傍晚赶到了布拉切诺河南岸。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凯尔莫罕摸了摸自己爱马的脑袋。   “从岚海送来的攻城器械与补给,已经全部到位。”跪在男人身后的侍卫长低头禀告。“只等禁卫军的部队到达,就可以整队过河。”   一声啸声由远及近而来,悠然中透着荒野的苍茫。那是一匹巨大的白狼,长长的毛发在夕阳中如同淡金的鬃毛,穿着生铁重甲的兽人安静地坐在它的背上。   白狼灵巧地跳上山头,却在离黑甲骑士十步的距离处警惕地停了下来。那匹高大的角龙马前蹄踏地,狮子般雄踞着,看着白狼不安地打着响鼻。   “老伙计,不要这样,这是我们的客人。”男人从随身的布袋中掏出糖块,递给自己的爱马,安抚道。   “王城禁卫军统领,奥古斯特·西尼尔。”那个苍白色的兽人跳下狼背,冷淡地行了个军礼。“遵王命前来。”   凯尔莫罕回以一个军礼,拍了拍手。身后近卫队中有一人取下腰间的长弓,响箭划出一声凄厉的鸣响升入高空。   突然间一种巨大的声音惊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像是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苏醒的呼吸,又像是千百万的波涛重叠在一起。兽人的目光随着凯尔莫罕的示意越过山头,宽广的河岸平原上黑色翻涌如同海潮。   数以万计的重甲骑士浩浩然排成长达两公里的庞大战线,无数的马嘶像是此起彼伏的涛声。骑士们随着响箭望向山头,男人平静地回望他们。   “暗灵骑士团本部十九队,血精灵步兵一万,遵陛下之命,在此等候将军多时了。”凯尔莫罕乱发下的双眼带着一丝笑意。“如果再看不到将军的部队,我本想取消渡河了。”   “殿下还是先告诉我现在情况。”兽人单刀直入地开口,没有一丝废话。   “联军大概还有六万余人躲在绝域城内,我跟莱斯利订下了明日攻城的约定,现在辎重与器械都已经准备妥当,一会将军可以派人前去接收。”凯尔莫罕看着北岸高耸入云的山峰,沉声道。“将军的部下还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我会率暗灵骑士团先行渡河肃清北岸,那群懦弱的人类不会愿意在晚上出城决战的。如此将军可以安然带兵过河,我们等待潮起之时,就是决战的时刻。”   “潮起之时?”兽人面容上露出一丝疑惑。   “是云上之潮。”站在男人身后的白裙少女开口道。“空翎大人派人送来三日之约的消息,第三天就是秋之祭的日子,也是起潮的时候。”   “这么说陛下还落在那些人类手中?”兽人皱了皱眉。“那我们这样攻城不要紧么?那位陛下身上还有传承的印记在。”   魔王的印记中寄宿的魔力对中下层魔族拥有绝对的命令权力,这固然是王权威严的象征,但对敌人来说也同样是一把利剑。如果人类胁迫那只小狐狸在两军对阵前使用印记,对己方的指挥无疑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为王的人就该有王的觉悟。”凯尔莫罕摇了摇头。“那只小狐狸不是蠢货,她既然愿意拿自己的命进城赌这一战,就不会没考虑到这件事。将军如果还有担忧,暗精灵一族愿做先锋,为将军证明魔王陛下的决心。”   男人一会称空翎为小狐狸,一会又称陛下,虽然不成体统,但话里总归还是有一丝尊敬的味道。   兽人沉思片刻。“既然殿下相信,那我也不再多言。”   “阿帕尔!”男人低喝。   有骑士下马半跪于前。   “你留下来配合西尼尔将军交接物资,安排禁卫军就地休息。我带骑兵本队渡河,凌晨时分,绝域城外十里扎营。”   “领殿下命令。”骑士大声回答。   又是两根响箭直升高天,凄厉的声音有如鹰唳。那是整队渡河的命令。   白裙少女看着山下一层层翻涌的尘土,滚滚的马蹄声重叠着轰鸣,巨大的震动连远隔山顶都能够明显感到。数万人的骑兵部队就着临时搭建的浮桥缓缓过河,像是一条逆行的墨色水流。   这场攻城之战,终于要开始了。   “愿诸天魔神,保佑您平安归来,空翎大人。”   少女双手交叠着握在胸前,低声道。   .   .   .   绝域城 清泉广场   .   杰罗姆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小女孩居然靠在他身旁的石头睡着了。   大概是联军进城时被赶出了自己的房子,又也许是所谓的家已经被破城的大火烧了个精光,这样无家可归的小孩在进城过后每天都能看到好多。自从莱斯利大人颁布戒严令杀了一批后,最近倒是渐渐变少了。   年轻人本来不想管这个魔族的小孩,当初自己一家饿死街头时,也没有任何人可怜过他才九岁的妹妹。   但看着那队巡逻宵禁的士兵骑马而过,剑上像是带着血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自觉挪动了几步,将那个熟睡的孩子遮挡在背后的阴影里。   “从现在开始全城戒严,任何人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骑马而来的大概是海兰德枪骑兵队的校官,刀鞘上是金色蔷薇的标志,雪亮的刀身上带着未干的血迹。“违令者军法处置!”   “尤利塞斯大人,我们大队后半夜不是要上城值守么?”刀疤脸的队长这时候走了出来。   “皇子殿下的亲令,一队今晚就留守广场这里,城墙上会另外安排人手。”骑马的校官道。“这两天帝国那边的疯狗把东面半座城都抢了个遍,听说好多魔族人都在逃命,一直往清泉广场这边聚集。”   队长扫了一眼那些蜷缩在广场外街头巷尾的狐族人影,发现确实多了不少,眉毛不禁揪了起来。“这些魔族人还真是杀不干净,佛瑞缇那群蠢货,这种时候了还他妈就知道抢。”   “总之明天就是暗精灵攻城的日子,今晚绝对不能出什么漏子。我给你留五百人在这儿,要是有魔族敢靠近,我准你就地格杀。”校官看了一眼队长,后者连忙行了个军礼。   “领大人命令。”刀疤脸的男人大声道。   一直等着那队赤红色的骑兵调转马头,年轻人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有一双温软的小手颤抖着抓住他军服的后襟,杰罗姆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双眼睛中包含着怎样惊恐的神色。   那队远去的骑兵马后挂着一串血淋淋的头颅,每一颗都有着跟她一样的亚人耳朵。   “喂,魔族的小孩,自己偷偷跑吧。”他深吸了口气,扎紧腰间的武器,轻声道。“不然一会儿让其他人发现,你也死定了。”   窸窸窣窣的细声传来,那只小手轻轻地放开了他的衣服。   一直等着那个小巧的身影钻进一片夜色之中,年轻人才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这时候一阵沉雄的钟声打碎了子夜的宁静,那是教会放在塔楼上警示全城的铜钟。   所有士兵的脸色都难看起来,纷纷提剑起身,一长一短的钟声是发现了城外敌人的部队。   “那群狗娘养的不会是要趁夜攻城吧!”队长看向远处的城墙。   然而预料之中的喊杀声并没有传来,城墙上火把攒动,人头汹涌,却半天没有开战的迹象,像是虚惊一场。   广场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泉水广场离城门有一段距离,因为拥有水源又四通八达的缘故,这里一直是安放辎重和军士换防休息的地方。就算暗精灵真的攻城,也不可能立马打到这里。这些士兵也都明白,所以听到之前校官说换防这里,心里其实都松懈下来。   看到半天没有再大的动静,所有人又围绕着篝火坐了下来。一丝丝夜风吹来,寒意入骨。   年轻人也往火堆旁凑了凑,想烤一烤手。最近绝域城的夜晚一天冷过一天,大概是到了深秋的缘故。   “谁他妈在唱歌,这么难听。”年轻人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喝着水池中清泉的刀疤脸男人忽地抬头。   “歌?”杰罗姆一脸错愕,他知道队长年轻时当过斥候,听力一直很好,但篝火旁的其他士兵也都露出不解的样子。   “见鬼,你们没听到?”队长看着他们错愕的样子,也露出愕然的表情。   年轻人闭上眼睛,这时候他才听到夜风中传来的一丝极轻的嘶哑的歌声,像是小女孩口齿不清的低吟,又像是某种动物间诡异的呼号。   “看那边!”有士兵脸色大变,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指着夜色中大喊。   杰罗姆和队长一齐转头,所有人都战栗着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像是有无数双野兽的瞳孔同时睁开,死死地盯着广场中的人群,夜色中那些眼睛闪着绿莹莹的惨光,透着说不出的诡秘与妖异。   所有人都感觉头皮发麻,不自觉摸向腰间的剑柄。这时候那一缕嘶哑的歌声又传了过来,这一次年轻人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   是那个红眼睛小女孩的歌声!   黑暗中无数的影子蹑着步子而来,就着广场中篝火的微光,隐约可以看到他们褴褛的衣衫。那居然是蜷缩在黑暗中数以千计的狐族人,不知道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他们偷偷聚集在一起,向着守卫广场的士兵露出野兽般的眼神与尖牙利爪。   “妈的,我就知道你们这群狗娘养的魔族要闹事!”   男人的咆哮中,那一缕歌声戛然而止,杰罗姆只听到短短的最后一句。   “……黎明之刻,云上之潮。”   .   .   .   .   【一点小科普,普利莫斯的法术分类——地、风、水、火、光、暗、时、空、幻。时间魔法跟空间魔法需要极其特殊的天赋,正文一般看不到出场。其他的属性则基本算是低魔世界的标准,只有极少人会魔法,大部分都是斗气。魔法看天赋,强如勇者也没有大范围杀伤性法术。 章十三 战与罚(四)   绝域城,城墙   钟声长鸣时,所有的将领都已集中到了这座塔楼之上。那个花白的老人放下手中的远镜,镜头的彼方是一长串绵延的火光。   “是凯尔莫罕的人。”   就算不用远镜也能分辨出那一串火光下黑甲披身的魁梧战士,是来自岚海的暗精灵一族。   “他果然还是来了,带着两万骑兵想要趁夜攻城么,真是个狂妄的男人。”老人的声音淡然,他看了一眼身后的神官长。“王城禁卫军那边呢。”   “天眼来的消息,禁卫军在南岸休整了半夜,现已过河,他们携带了攻城的云梯和投石车,预计一个小时后就能到达山顶。”   “凯尔莫罕是把自己的家底都压上了吧。”爱德华苦笑道。“看来他是真的想打下这座城来啊。”   “既然他想来送死,那就成全他好了。”罗兰斯的将领的声音清朗,像是带着旺盛的战意。“这场夜色撑不了多久,只要守过今晚,锉掉对方的锐气,白日作战我们的士兵就没有任何劣势。到时候我愿领风华骑士团出城,切断暗灵骑士的退路,一举歼灭凯尔莫罕。”   风华骑士机动优秀,确实是扩大战果追击敌人最好的人选。爱德华扫了一眼周围的各国领兵,虽然每个人看着城外如潮的骑兵都面色严峻,却并没有太大担忧的神色。在兵力优势的情况下守城,不管任何人都不认为自己会输掉这场战争,他们所胆心的只是获得胜利时自己会损失多少而已。   这么一看到底是谁比较狂妄还说不清呢。爱德华微微苦笑。他心底总有一种不安,联军自打进入魔界之后,凯尔莫罕是第一个能够正面抗衡他们的魔族将领。这其中固然有地形和暗精灵隐匿天赋的优势,但从短短的几次会战来看,对方也绝不是纸上谈兵的蠢材。   一定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后手,握在那个暗精灵圣子手中。   “对面既然打着火把,应该就不会趁夜攻城。”帝国大公摇头,冷哼了一声。“以暗精灵的夜视能力,火把对他们毫无用处,凯尔莫罕只是想告诉我们他来了而已。”   “这是示威。”老人淡淡道。   “何等狂妄的男人。”胖公爵附和着感叹。   “卡尔,还有多久天亮。”   副官低头打开自己的怀表,低声道。“禀殿下,还有两个小时左右。”   “总觉得风里有硝烟的味道。”爱德华抬头看着清冷的月色,乌云被风吹过,像是在塔楼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传我命令,枪骑兵一队二队喂马备战,辎重营加强守卫,天亮之后我亲自下去领队。”   “殿下要准备出城么!?”副官震惊地看着一脸凝重的皇子。   骑兵在城内很难施展,喂马的意思总不会是想在城内遛马。   “我总觉得这座城像是没穿衣服的女人一样,在凯尔莫罕手里撑不了多久。”   其他的将领都露出或疑惑,或不悦的表情看着他,爱德华只能耸了耸肩,苦笑。“但愿是我多心了。”   .   一缕白光从天地交会处破晓而出,白色的云霞如同火烧,散放出瑰丽的色彩。   庞大的步兵方阵在城下井然有序地列队,借着晨曦的微光,可以看到那些魔族人参差不齐的身形与面容,像是狰狞的蚁群一般,密密麻麻遍布城下十里方圆。远处高达数十米的巨型攻城器械隔着七百步的距离缓缓停了下来,那是投射山岩的石炮,手持长枪和重盾的精锐战士站在攻城车顶端的平台上,那个满头乱发的男人遥望着远处的城墙,眼神如同火烧。   凯尔莫罕果然没有趁夜攻城,而是命禁卫军在城下展开,摆出攻城的架势,却不肯再进一步。   他在等什么?塔楼上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悸。   “城内急报!”有传令兵冲上塔楼,半跪于地。   “讲!”老人冷冷道。   “清泉广场发动骚乱,狐族人聚众袭击了辎重驻地,负责值守的海兰德五个大队已经失联。”   “五百人的部队失联?”爱德华吃了一惊。“怎么可能,有多少人袭击那儿!?”   “不下五千。”传令的十字军士兵犹豫了一下。“而且还在继续增多,据说整个城中的狐族人都在往广场移动。”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有人在背后指挥吧。”罗兰斯的将领沉吟了一会,面色严峻。“什么样的间谍居然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联络这么多人,凯尔莫罕真是好手段,他难不成把狐族圣子派进来了?”   “会不会是魔王?”帝国大公疑惑地看着老人。“话说为什么也不见尤安殿下?”   那个花白的老人冷静地摇了摇头。   “我将十字近卫军与神官团留在祠堂,为的就是彻底隔绝这样的风险。有三重非天结界与圣剑在,别说指挥城中的魔族,这些狐族人连魔王的存在都不可能知道。”   “至于尤安……”老人顿了一下。“从进入下大陆后大大小小数百次战斗,勇者的名字在士兵里拥有多大的威望各位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让尤安留在祖祠保护圣剑,是要防止他贸然出手暴露自己,与其指望神明的力量,不如相信自己的手。”   老人平静地扫了所有人一眼。   “当务之急是镇压城中的叛乱。”   超过数千人的暴动,绝非一句偶然可以解释,所有人都觉得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剧烈地不安起来。   爱德华没想到自己的话这么快应验,脸上也有些难堪。   “王城禁卫军的部队已经兵临城下,如果这是凯尔莫罕的把戏,他应该马上就会攻城,城上的部队决不能动。”老人看着身旁罗兰斯的将领,低声道。“麻烦将军派人领风华骑士团前去镇压。”   秘银铠甲的将军点了点头,“布赖恩,带三千轻骑,去清泉广场。”   有轻质白甲的骑士上前接过银色的令箭,退下塔楼。不过一会,重叠的马蹄声从城下传来,三道骑兵的洪流沿着宽阔的石道散开,分三个方向向城中广场疾驰而去。   .   .   .   .   两个小时前,清泉广场   .   杰罗姆靠着一堆尸体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下到了地狱。   远处是摇曳的篝火,照亮了四周的惨状。那些赤手空拳的狐族人光凭着一股野兽般的凶性与广场中数百人的守卫部队血战,前面的人被利剑砍杀,后面的人立刻踩着前人的尸体扑上,像是不知道畏惧的凶兽,只为了最终咬穿敌人的喉咙。刀疤脸的队长靠着蛮力与剑术,在杀死了近三十人后,被一个沙狐的男人用身体抱住他的臂膀。几个狐族女人顿时扑了上去,硬生生用牙齿跟爪子咬碎了他的脑袋。   黑暗中那些绿莹莹的眼睛仿佛无穷无尽,在队长阵亡后,整个联队迅速崩溃。大部分的士兵开始往城墙与其他部队驻扎的地方逃命,然而一但离开篝火的范围,那些绿色的眼睛立刻一拥而上,数不尽的惨叫声凄厉而悠远。夜色仿佛无形的魔鬼,将他们与城中所有人隔绝开来。   他就要死在这儿了。   没想到自己没有死在饥荒的路中,没有死在守城的战场,也没有死在魔族的刀下,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堆平民手中。如果他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记得他,有没有为他的收殓尸骸。   其实他那么想要上城杀几个魔族的首级,只是因为那时候听到队长的话,心里微微一动,想要讨一个平凡的婆娘。这样也许会有人在他死后为他哭上两滴泪水,还有人会记得他曾经在这个世上走过。   但这些都做不到了,他就要死了。   失血带来的晕眩与剧痛阵阵袭来,那是他逃跑时一个狐族人在他背后留下的长长伤口。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有下一次醒来的机会,那一群狰狞的魔族在广场的尸体中四处搜寻着幸存的士兵,然后一一咬碎他们的喉咙。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敌人在靠近他身后,年轻的士兵提起最后一点力气,颤抖着握紧脚边的断剑。   他还不想死,他还没有尝过吃饱的感觉,还没有试过女人的味道,他还有很长的人生和很小的理想,他绝不想死在这儿。   哪怕像狗一样,也要想活下去!   那个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年轻的士兵面容扭曲,跪倒在地。“我,我投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杀过人!不要,求你们,求你们不要杀我!”   背后的伤口不断流逝的血液带走了他的意识,他最后的话几乎变成了惊恐的哭嚎,卑微得如同草芥。   那只温软的小手轻轻地扶过他粗糙的脸,小女孩奇怪地看着他,帮他拭掉眼角浑浊的泪水。   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碎片闪回心间,那个噩梦般的日子里,骨瘦如柴的女人也是这样轻轻地抱住年幼的他,声音轻得像是呢喃。   没事的,孩子。   但那个唯一会为他流泪的女人已经死了。   “没…事的。”   像是经历了太久饥饿的嘶哑声音轻轻地开口   年轻的士兵用尽力气抬头,染血的断剑猝然落地。他忽然间痛哭流涕,说不出是因为卑微求饶的羞耻还是死里逃生的欣喜。   不是敌人,他活下来了。   是那个红眼睛的小女孩。   女孩子茫然地看着突然间泪流满面的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能轻轻地抱住他,重复道。   “没事的。”   .   .   那个孩子蹲坐在他身前,向每一个靠近他的族人摇头,狰狞如同野兽般的魔族用闪烁绿光的眼睛盯着他半响,最终转身离开。   杰罗姆远远地看着那些狐族人在杀死了所有士兵后,围绕着碧绿参天的树前,将篝火点燃四周,像是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飘渺而嘶哑的歌声。   “黎明之刻,云上之潮,   归彼来兮,望我故邦。   高山皑皑,海波之上,   溯魂故里,且莫彷徨。”   小女孩向他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年轻的士兵疑惑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回过意来,她是在叫他跟着一起唱。   士兵磕磕碰碰地跟着唱出声来,好在那首歌翻来覆去只有这样短短的四句,他并没有花费太久就记住了歌词。青梓树前的狐族人随着歌声伏身长拜,仿佛朝圣。   杰罗姆犹豫着开口。“这到底是什么歌?”   “每年秋之祭埋葬死者的葬歌。”女孩子轻声道。“你和我应该都死了很多族人吧,这是送给他们的葬歌。”   年轻的士兵愕然地看着她,艰难地唱完歌声的最后一段。   你和我的族人……她居然将人类与魔族相提并论?   “为什么要救我?”他问。   “那你呢?”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犹豫,又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我没杀过小孩……我妹妹没死的话现在差不多也跟你一样大,我怕杀了你以后会做噩梦。”   “我也不想杀人。”那个小女孩低下头,声音轻柔而喑哑。“死真的是很可怕的事,为什么非要杀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呢……其实我很想问问魔王大人这个问题,只是她好像已经离开这儿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吧。”士兵叹了口气。   然而忽然间年轻的士兵又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你说魔王来过这儿?”   小女孩点了点头,指着大树的树盖。篝火的余光照亮了那些斑驳的枝桠,像是有一个小巧的香缨挂在尽头。   “格瑞塔妈妈打水时告诉我们这里有陛下的印记,消息昨晚就已经传开了,所有族人今夜都将追随王的印记而来,发起战斗。”她说。   士兵傻傻地看着她又露出悲伤的神色,轻声说。“要是这场仗能早点打完就好了。”   远处,魁梧的沙狐男人们正砸开辎重营的武器箱子,将刀剑分发给幸存的其他族人,黑暗中越来越多的狐族人穿过夜色而来,仿佛无穷无尽。   .   .   .   【主角马上就要出场了,真的,别打我……】   【以下内容有微剧透,请谨慎阅读:   那首歌并不是狂暴buff什么的,只是魔王的印记命令族人去战斗而已,恋恋父亲的血统非常尊贵,所以魔王印记对她的影响很少。其红瞳来自暗精灵的血脉,但因为是私生子又是混血,所以她和母亲被逐出了精灵的领地岚林之海(一般称岚海),后来母亲死于两年前狐族的动乱(空翎来时),所以她自己对魔族的感情并不是很深,才会对杰罗姆说出那句话,这也是送给你和我族人的葬歌。】   【这首葬歌改自国殇 章十四 潮起之时   城外   五层箭塔的顶端,兽人与黑甲的精灵并肩瞭望。这座高达二十余米的巨大箭楼是由岚海的龙血木制成,通过精灵族的特殊处理,浴火不燃而且极其坚固,随军而来的血精灵步兵将其拆卸成十二个部分渡河,又花费了半夜时间才组装起来。远远望去整座箭塔如同巨大的移动堡垒,甚至高过了绝域城的城墙。   远处的朝阳已经越过了天地交接的一线,在整个战场上泼洒出一片片阳光。暗精灵引以为傲的黑夜正在过去,白昼终将来临。   然而此刻整个战场一片死寂,暗灵骑士们控制着自己的战马,沉默得像是黑色的雕像,禁卫军的战士安静地遥望城头,眼神中酝酿着风暴。   黑甲披身的男人望着远处塔楼上缓缓飘扬的旗帜,无声地笑。   “季风来了,西尼尔大人。”   “这就是起潮的风么。”兽人的声音低沉凝重,在空旷的战场远远传开。   “当然,起潮的时候,就是决战开始的风声。”   .   .   祖祠   十二根纠缠而起的神木支撑起这座庞大的宫殿,细微的风声吹动了钟楼上绣满十字花纹的战旗,旗下群马嘶鸣。   那个生性谨慎的老人,居然将十字军本部都留在了这片祠堂。超过三千人的骑士驻马遥望城头,那里传来的喊杀声仿佛震撼了整座古城。   “攻城终于开始了么。”   穿着教会精制银甲的中年骑士独立队前,沉默地握紧手中的剑柄。   “尤利乌斯将军。”随军的神官策马靠近骑士。“出征之前阿索莉娅陛下曾嘱咐我们要时刻保护主教大人安全,现在留在这儿真的好么?”   中年骑士摇了摇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主教大人既然是联军领袖。他命我们在此处监视魔王,那就算兵败城破,没有军令,我们也决不能随意出动。”   “既然将军大人这么决定了。”神官感喟一声。“那下官也不再多言。”   “尤安殿下呢?”   “听说将军与主教大人不许他离开,正在大殿中闹脾气呢。”神官苦笑道。   尤安虽然在教廷中没有任何职位,但身份尊贵远非普通人能比。就算莱斯利严令禁止尤安出战,神官团也只是礼貌地请求他留在祠堂中,并不敢过分逼迫。   “我们也去看看吧。”尤利乌斯叹了口气。他追随莱斯利主教近二十余年,知道那个与自己一样失去一切的老人心中,尤安拥有何等的分量。   两人翻身下马,早有侍卫官过来牵过两人的马匹。银甲的将军向守门的士兵点了点头,令人推开本殿的大门。   那个一脸紧绷的少年像是雕塑般正站在门后。   “殿下!殿下!你不能出去啊!”侍卫兵跟神官团惊恐地看着大门应声而开,当他们发现门外一脸肃然的银甲骑士时,又连忙跪倒。“尤利乌斯将军!”   “您想出去?”中年骑士皱了皱眉锋。   “外面开战了对么,尤利乌斯大叔。”少年眼神坚定地看着面前的骑士。   “这与您无关,殿下。”中年将军摇了摇头。   “请放我离开,尤利乌斯大叔。老师的做法绝不是唯一的,战争不应该用另一场战争来终结,这样的仇恨永远没有尽头,我一定亲眼看着这场战争,找到终结它的办法。”尤安语气凛然。“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一把剑,我也要去试试。”   将军再次摇头,眼神冷漠。“恕在下不能从命,殿下。”   “大叔你难道还想看着这场战争继续么?”少年愕然地看着他。“会死很多很多无辜的人的!”   银甲的将军叹息着开口,语气冰冷。   “您以前是神子,所以有些话我和莱斯利大人一直没打算告诉你,但现在的您太让人失望了。”   骑士眼中露出深深的失望。   “作为神子,我不敢妄自评判您的所作所为;但作为一个人,您会说出这种话来真的是幼稚透顶。无辜?十三年前亚罗被魔族围攻屠杀的平民又有谁是有罪的?从踏入这场战争开始,就没有无辜的人,您终究是不明白人心的仇恨的,神子殿下。”   少年错愕地看着那个中年骑士冷漠中带着恨意的眼神。从小就被教导自己是人类救世主的他,自然而然地被所有人崇拜与尊敬,那是第一次有人以那样蔑视与失望的仇恨眼神看着自己,仿佛一根锋锐的冰凌,刺穿了他的胸口,留下彻骨的寒意。   “就算我现在放你出去,一个人一把剑你又能做得了什么,战争不是靠一两个人漂亮的正义说辞就能改变的。”   “但我是勇者啊。”少年喃喃。“我必须要践行自己的正义。”   “醒醒吧,尤安殿下!既然失去了神的誓约,那就收起自己的傲慢,不要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了。”骑士低喝道。“所谓神明的绝对正义,对曾失去一切的人来说,不过是狗屁而已。”   骑士叹息着挥手,转身离开,留下那个震惊的少年呆愣在原地。值守的士兵会意地领命低头,重新关上了正殿的大门。   门扉紧闭之前,那个中年的将军遥望着城墙,有萧索的歌声随风而上。少年循着歌声茫然回头,远处的天空,海潮渐起。   .   .   “起雾了?”   绝域城内,数千人的海兰德枪骑兵大队正在整备上马。爱德华看着头顶破晓的阳光像是照入一片混沌当中,利剑般的光芒顿时弥散成模糊的光晕。   层层叠叠的浓雾像是一张袭地而来的毯子,又像是无边的海潮,在昼夜交割的夹缝中,悄无声息地随风而来。不过短短数息时间,目之所及都被吞噬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海之中。   爱德华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剑柄,居然触到了一手冰冷的水珠。同时觉察到异状的海兰德骑士纷纷下马,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卡尔!”爱德华低喝。   “殿下,我在您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个少年副官点燃了手边的风灯,从雾气中现出身影来。“好大的雾!”   “这怎么回事?”他敏锐地觉察到不对。“是入秋了么,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雾?”   “这好像不是雾。”少年看着随风而来的水汽。他出生于古雷佛盆地的边境小镇,从小就见识过南方秋季满天弥散的大雾,但普通的雾气都是轻巧地悬浮在空中。从没有见过这样在风中的大雾,浓得简直像是倒挂而来的水帘。“这是云吧?”   “云?”   少年想起曾在王国军事学院看过的洋流分布,解释道。“最近不是碧斓海的季风改向么,这些是季风从北面浮远洋带来的水汽吧。我记得书上写过这段寒流,因为被灵峰这座大山挡住的缘故,就变成云降下来了。”   “是么?”爱德华喃喃。“不是敌人布的毒雾瘴气就好,话说你还真是会背书啊。”   副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而爱德华突然间又脸色大变,露出骇然的神色。   “不对,快跟我上城墙!”   .   当两人骑马重新登上高墙之上时,长达六公里的外墙已经像是沸腾的油锅,无数联军的士兵惊恐而茫然地跑动着。他们无法看见塔楼指挥的旗帜,而城下魔族战士整齐的吼叫声却穿破雾气而来,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可怕声浪。他们的敌人正在一步步靠近城墙,仿佛潜藏在云潮之下进攻而来的鱼群。   “放箭!把所有的箭都放出去!”远处一匹黑马狂奔而来,马上传令的骑士高举着火把,像是举着一盏明灯。“莱斯利大人传令,不用瞄准,直接放箭!”   无数的箭失像是密集的蜂刺一样倾泻而出,然而除了几声零星的惨叫外,只听到金属碰撞的钝响,城下的吼声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响亮。   一片锐响破空,卡尔惊恐地扑向身边的爱德华,两人翻滚着从马上摔下。无数的黑色箭雨从雾气下呼啸而来,瞬间铺满了整段城墙,数根破甲箭从遮挡两人的战马胸口整个贯穿进去,只留下白色的尾羽犹自颤动。   城墙上一片哀嚎,爱德华看着不远处犹自抽搐的传令骑士的尸体,面如寒霜。   “这是精灵族的箭岚,没想到暗精灵的夜视在这样的大雾里还能发挥作用。”   “不要发箭,对方有甲兵保护!”爱德华起身大喝,清朗的声音在城墙上远远传开。“贸然发箭只会暴露我们的位置,所有人等待塔楼的命令。”   爱德华翻身骑上自己的坐骑,因为刚才卡尔策马保护的缘故,这匹纯白的南国名驹得以在箭岚中幸存,他抱起少年放在马前。   “走,先去塔楼!”   “殿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场雾气既然是风吹过来的,那就持续不了多久。凯尔莫罕虽然抓到了绝好的时机,但也仅仅只是天时而已,如果我们能撑过这段时机,他就只能……见鬼,又来!”爱德华死死拉住战马,那匹神骏的皇家坐骑居然在疾驰中生生刹住双蹄,人立而起。雾气中又是一名骑士破雾而来,也是惊险地急停。两人差一点就撞在了一起。   “爱德华殿下?”   迎面而来的居然是那个罗兰斯将军的侍卫长。   “阁下这是去罗兰斯的驻地么?”爱德华皱眉。“现在塔楼那边什么情况。”   侍卫长回以一个标准的军礼。   “现在城墙上十米开外不能视物,士兵看不到塔楼指挥,塔楼也看不到魔族攻城的状况,整个城上已经乱成一团,将军派我先去驻地收拢士兵。”   “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侍卫长策马离开,爱德华沉吟了一会,低声道。   “卡尔,你也别跟我一起了,先回枪骑兵驻地收拢士兵,顺便命令他们尽快去拆一些房子上来。”   副官点头下马,爱德华扯过自己胸前的皇室徽章,丢给少年。   “带着这个徽章去,让他们在值守的城墙每隔五十米丢一堆木柴,留下一名骑兵。任何地方发现魔族登城,就点燃柴堆,派骑兵来塔楼通知我!”   “领殿下命。”少年终于明白过来,回以军礼,转身消失在雾气之中。   “凯尔莫罕啊,凯尔莫罕!”年轻的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城下影影幢幢而来的云梯身影,忍不住叹道。“真是个棘手的男人!”   .   高耸的塔楼上此刻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面容冷峻地看着居中的老人,一言不发。   眼前的情况着实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这场铺天盖地的云潮像是来自神明的力量一样不可阻挡,轻易地就摧毁了他们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防御,剧烈的不安一瞬间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莱斯利大人,现在军令不通,整个城上一片散沙,如果凯尔莫罕现在攻上城来,我们根本没办法组织反抗!”罗兰斯的将领紧握剑柄,语气焦躁中带着怒气。“我建议先将联军所有部队聚于一处防守,我们跟魔族现在军力相当,只要等雾气消散,未必没能获胜的机会!”   “聚集兵力岂不是让我们剩下的城墙白白送给凯尔莫罕?”帝国大公冷冷道。   “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守住所有城墙,只会给凯尔莫罕逐个击破的机会。到时候大公阁下就算想要聚集兵力决战,只怕都回天无力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守个什么城,不如现在打开城门,跟凯尔莫罕堂堂正正决一死战。”帝国大公冷笑道。   “我有个主意!”刚刚爬上塔楼的海兰德王子半蹲着喘息了一会,大声道。“马上让骑兵去城内拆房,每隔五十米设置火堆信号与传令骑兵,有任何异动立刻通知周围增援。现在城上的部队全部换成火箭探查对方攻城器械的位置,通过投石机和守城弩阻止云梯靠近,凯尔莫罕不可能马上登城的,我们还有机会等这片雾过去!”   居中的老人这时候终于抬头,眼神亮得像是刀光。   “照爱德华殿下说的去做吧。”他沉声道。   各国传令兵立刻领命退下,不多时塔楼下马蹄声四散而开。   爱德华喘了一口大气,抬头苦笑。“不过这个办法也只能延缓一时,我刚才在城墙上看到了精灵族的箭岚,他们在迷雾中也能视物,如果这雾气持续太久,我们终归守不住所有城墙的。”   “约书亚,你去祖祠通知尤利乌斯,他知道怎么做的。”老人淡淡道。“如果真到了守不住的时候,那就用骑兵在城下决一死战好了。”   老人的话像是冰水淋过所有人头顶,回想起暗灵骑士那鬼神般冲锋能力的人都忍不住心中一寒,微微战栗。   .   .   .   【暗精灵的夜视能力来源于蛇一样的热感成像,所以在雾气中也能视物。】   【虽然是如此严酷的生死战争,但向所有人保证空翎会有一个不掉智商的浪漫结局,诶,所以明天断更……我卡文了_(:3JZ)_ 章十五 与你的誓言(一)   少年循着歌声重新走回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四周仍旧是青葱的绿色环绕,虽然已进深秋。青梓的叶子却不见黄,幽幽的雾气扶过,像是带来了雨水的清香。   那个小女孩端坐在偏殿的望台边,口中哼着古意的歌词。她还是穿着那身纯黑的长袍,长长的银发披散开来,拢在耳后,像是一匹柔顺的丝绸,包裹着女孩子尚未长开的身体。   “黎明之刻,云上之潮,   归彼来兮,望我故邦。   高山皑皑,海波之上,   溯魂故里,且莫彷徨。”   空翎听到推门的那一声“吱呀”的声响,却没有回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从偏殿的另一头缓缓接近。   进来的人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两个人都这么沉默着,就像石道的清泉边偶遇的路人,各自取水,却不问候。寂静中只能听见呼吸的细声,像是有默契般此消彼长,缓缓地轮转。   女孩子忽然有种想笑的感觉,她轻轻地哼着那个飘渺的调子,却不说话。   “这是什么歌啊?”那个少年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秋之祭的礼歌。”空翎忍住笑意,装着自然的样子反问。“你怎么回来了,外边的战斗应该开始了吧,你不用出去拯救世界么。”   尤安一时语塞,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被赶回来了?”   尤安楞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骗不过这个玲珑心思的女孩,只能点了点头。   “看来你身边的人都很宠你呢。”她轻声说。“难怪会养出你这么中二的家伙。”   少年疑惑地看着她。   “还记得我前天跟你说的么,看到你有时候就想到了当初的自己,觉得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他。”空翎笑笑。“对付中二病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巴掌。看你这样子训你的人还只是说了你两句没有动手吧,他们真的很宠你呢。”   “你也觉得是我太幼稚了么。”   “我以前觉得中二挺幼稚的,现在倒不这么想了。幼不幼稚只是大家立场不一样。按照反派的话说,”空翎想了一下,忽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愚蠢的人类是不会相互理解的,大概就是这样……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也变中二了。”   “如果能理解别人的痛苦的话,就终结这场战争了么。”   “对啊,但我们自己都不能相互理解,更别提和别的种族了。”空翎凝神望着窗外,似乎想伸出手去触碰那些飘渺的雾气。“呢,童贞勇者,我给你讲段故事你要不要听?”   尤安犹豫了一下,默默点头。   “我之前跟你说过这座云上之城是堆着狐族人的尸骨建立而成的对么,虽然死了数以万计的族人,但那位建城的陛下却还被尊为仁祖。”   女孩子指着窗格外琉璃色尖顶的庞大宫殿。   “那边就是供奉仁祖陛下的大殿,每年秋之祭等待成年的孩子都会来这儿唱诵礼歌。女孩会穿上父母亲手缝制的白裙站在云潮之中,特别的漂亮,男孩们会在旁边点燃灯火,守护自己心仪的人。据说歌声最好的那个人能够得到先祖们的祝福,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一生。”空翎眼中带一点怀念的神色。“我记得去年唱得最好的是尤菲来着,可惜那时候她还是圣子,所以没一个傻小子敢在她身边点火,不知道老祖宗的祝福还会不会起效。”   “那你也去唱过么?”   她看着那个少年一丝隐约的急切表情,又觉得不好意思掩盖下去,心里觉得好笑,只是忍住了。“我是一个人啊,我的故乡又没在这儿,怎么可能会有父母帮我缝衣服裙子什么的。况且要真上去了,我才不要唱歌。我要在院子中间点一大堆火,然后让所有女孩都成为我的后宫,围着我的火堆唱歌。”   那个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那座大殿后面还有一块空地,不知道你们去过没有,成年仪式后我们会在那里祭典每一年死去的族人。普通人死后是没有资格进入祠堂的,但可以将灰洒在那儿,成为云潮的一部分。”女孩子的指尖滑过那些雕花窗格,她看着宫殿的远方,像是目光也随着那些飘渺的雾气离开了一样。“黎明之刻,云上之潮。归彼来兮,望我故邦。说的就是每年死去族人的灵魂,代代都会随着云潮归来,遥望故乡。”   “从那位仁祖陛下开始,每一代的狐族人都在这座城里诞生,长大,恋爱和老去,这儿就是他们的故乡啊。他们怀念这儿,当然也会怀念那位建城的陛下。”空翎低声说。“童贞的勇者殿下,你有遇到过对你来说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么?”   少年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是你的露易丝姐姐对吧?”女孩子轻声说。   少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如果你的露易丝姐姐也在你的故乡等你,而魔族的人却侵占了你的故乡。他们放火烧掉了所有东西,杀死小孩大人,还有你最亲爱的姐姐,你还会想要去理解去拯救他们么?”小女孩转过头来,看着他惊愕的样子。“那时候你会不会也变得跟外边的人一样,恨不得杀掉所有魔族,让他们也尝尝失去至亲与归处的感觉。”   尤安呆呆地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教会从小教导的诚实让他不敢摇头,但他更不愿点头   “十三年前,魔族派兵入侵亚罗,兵临王都城下,十三年后,你们又侵占了狐族的故乡,有些仇恨只有同样的血才能抹去,并不是靠漂亮的正义就能改变的。”空翎轻声说。“你是天命的勇者,你的正义当然伟大,可也得看别人要不要。”   尤安错愕地喃喃。“你的正义当然伟大,可也得看别人要不要……”   他忽地想起那个中年骑士萧索的语气,他说神明的正义,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狗屁而已。   “现在知道自己是不是幼稚了么?”女孩子双手拖着下巴,笑得可恶,又可爱。   “魔王真是什么都知道诶。”尤安苦笑道。   “老夫当年也这么中二过啊,虽然不是烦恼拯救世界这么伟大的事。一直到后来所有人都离开我了自己才明白,理解另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有时候非得花一辈子才行。”她双手合拢,看着少年微微一笑。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像是露出了小孩子一样怀念的神情,仿佛很多很多事在心中浮现起来。   尤安忽然很想知道那一瞬间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可是那个女孩蹦蹦跳跳地站了起来,重新将兜帽盖在了脸上。   空翎觉得自己脸有点烧烧的,她好像说了点多余的话了。自己本来只是想装可爱稍微利用下这个中二的勇者,要是真陷进去可就亏大了。   轰鸣的铁蹄声惊醒了他们。   那是战马的蹄声,一队疾驰而来的骑士停在祖祠之前,凌乱而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那扇木门被“哐当”地撞开。   排众而来的神官长面色冷峻,结界外是一整队银甲披身的十字军士兵,腰间的长剑在晨曦下反射着冷酷的金属光泽。   “魔王陛下。”神官长平静地开口。“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   .   .   城外   浩浩荡荡的黑色步兵联队正在冲击着联军的阵线,仿佛城墙上逆流而上的水潮。他们高举着盾牌格挡流失,另一只手握着长剑砍刀,悍不畏死般一波又一波登上城墙。千万人的咆哮声混合在一起,到处都是同伴与敌人的尸体,硝烟弥漫,有如地狱。   “第一联队损失过半,对方城上兵力太多,兄弟们被困在一起,很难突破。”   兽人默然点头。   “东城第二联队报,云梯损毁,上城的部队已被罗兰斯军全数歼灭。”   “西城第三联队冲破了拉加特的防御,正在与增援而来的帝国军鏖战,伤亡不下两千人!”   军报被不断送上五层箭塔的顶端,凯尔莫罕看了一眼身旁默然不言的兽人将军,向传令兵挥了挥手。   “再探再报。”   云潮起风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而魔族三只攻城部队,除了西城方面无不受挫。守卫绝域城的人类联军除了最开始的慌乱外,迅速就重稳了阵脚,将部队集中为四处,中间以火堆与轻骑兵传令。不管己方从任何地方登城,都会在最快时间内遭到数倍于自己的兵力阻击。   “艾琳。”兽人低声道。   那个纯白的翼人统领半跪上前,低声笑笑。   “西尼尔大人,该我出场了么。”   “你也看到了昨晚城内的火光了,按照计划去就好了。”   “属下明白。”   .   .   城墙 塔楼   “快看,那是什么!”士兵们惊恐地抬头,看着茫茫的雾气中无数掠空而过的黑影。   爱德华猛地夺过卫兵的弓箭,在火把上点燃。离弦的箭矢有如一道火光,划开了浓厚的雾气,露出晨曦下那个翼展长达五米的畸形身影。   无数纯白的羽翼下包裹着人蛇交杂的躯体,看起来圣洁中透着一股妖异,那居然是数以百计的半蛇翼人。   领头的翼人躲开火箭,反手将掌中的投枪向塔楼掷出。侍卫长大喝一声踏前一步,将锻钢重盾架在爱德华身前,轻质的投枪一声脆响后,在盾牌上留下一道浅痕,崩成两段。罗兰斯的将领刚想下令放箭,翼人群却怪笑着做鸟兽散开,瞬间消失在雾帘之后。   “不用放箭了,打不到的。”爱德华捡起投枪,皱了皱眉。“是中空的竹枪,这样子看来他们应该没办法带太多负重,也不可能带人上城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没想到凯尔莫罕手上还有这么一只部队。”罗兰斯的将领喃喃道。“这个男人到底还准备了多少底牌。”   “是迫不得已才派出来的吧,那是托罗斯翼人生下的杂种,半蛇翼人,稀少程度比之教会的圣殿骑士也不逞多让。”帝国大公冷笑道。“这么久还没有拿下一段城墙,逼得凯尔莫罕把这样压箱底的部队都派上来了,他心里想必比我们还着急。”   “还是全靠爱德华殿下的建议,总算是稳住了城墙的防御。”罗兰斯的将领感叹一声。“虽然我们没办法通过远程攻击削弱魔族的攻城部队,但凯尔莫罕手上的步兵兵力本来就少于我们,只要支援及时,拖到这阵雾气过去就是他的死期。”   “凯尔莫罕不会愿意跟我耗下去的。”爱德华摇头。“他一定还留有后手。”   “话说城内镇压暴乱的情况如何?”帝国大公问。   “我已经派布赖恩带三千轻骑去清泉广场,但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来。”   “现在城内全是大雾,而且建筑又多,如果真的是大规模暴动,别说三千轻骑,就算再多一万,也没办法覆盖整座城池。”帝国大公冷着脸敲击着木椅的扶手,像是敲击在每个人心上。“如果这场暴动也是凯尔莫罕策划的,那必然还有后招藏在暗处。”   “如果我们派太多人守卫城内,城墙的防守就会减弱,这样不是正中凯尔莫罕下怀,给他可趁之机么。”   “这件事可以不用争了。”居中的老人缓缓抬头,声音低沉。“我已经留了后手,交给十字军近卫军和神官团吧,各位可以安守城墙。”   “大人说的后手不会是指的关在祖祠的那位魔王陛下吧。”爱德华道。   老人平静地点头。“魔王的印记对中下层魔族拥有绝对的命令权利,只要那个小女孩肯听话,那么凯尔莫罕策划的这场骚乱很快就能平定下去。等到雾气散尽,就是魔族战败的时候。”   爱德华皱了皱眉。“这确实是釜底抽薪的一张牌,但要是那位陛下不肯听话呢。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傀儡,但十三人议会敢把印记交给她,多少应该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吧。”   “只要当代魔王死去,印记就会回归魔王宫等待下一任主人。”帝国大公冷哼了一声。“她只要宁死不屈就行了,主教大人留的这招后手,只怕没想象中那么好用。”   爱德华看着那个一贯强硬的老人并没有任何反驳的平静样子,心中倏然一动。“莱斯利大人。”   “爱德华殿下请讲。”   “我记得您开战前说过这场仗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盟友,您如果有什么准备不妨直说,否则大家虽然同坐一条船上,也难免心中不安。”   各国将领心下一惊,诧异地望着爱德华,老人也怔了一瞬,轻叹。“我记得出征前有很多人劝诫我说海兰德的大王子好色轻浮,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现在看来世人之言果然不能尽信。既然殿下看出来了,那我也不好再藏着什么,不过这件事关乎教会的机密,还请各位先屏退左右侍卫吧。”   四国将领对视了一眼,挥了挥手。侍卫官会意地退下,偌大的塔楼只留下了四位领军与老人的身影。   “那个小女孩是我们最后的王牌,只要握住她,凯尔莫罕就赢不了这场战争。”老人缓缓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不过这次不一样,因为我们有‘剑’在。”   .   .   .   .   【也没说什么就偷偷摸摸就签约了,2333,倒不是说不在意打赏,如果上架后能有稳定的订阅我会更开心的,毕竟作者不能靠爱发电。顺便也希望这个故事能走得长长久久,写到结局的时候~】   【关于狐族的设定:融入了很多很多东方元素,像祠堂,像先祖崇拜,像里木,言叶与祭典,还有她们的姓氏,所以禁止吐槽为什么中世纪魔法设定会冒出这些东西来,其实我根本没说这是西幻的中世纪啊_(:3JZ)_。而且如果是西幻出现狐狸精也挺奇怪的吧,一般都是吸血鬼,食尸鬼,半人马什么的,要吐槽应该在狐妖这个种族出现时就吐的_(:3JZ)_ 章十六 与你的誓言(二)   “那个小女孩是我们最后的王牌,只要握住她,凯尔莫罕就赢不了这场战争。”老人缓缓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不过这次不一样,因为我们有‘剑’在。”   “剑?”   老人语气萧索。“三千年来……自从初代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勇者的传承至今已经是第六十三代了。”   那个胖胖的公爵大人楞了一下。   “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我记得两年前尤安殿下受封时,阿索莉娅陛下赐予的是六十二代封号。”   老人安静地摇了摇头。   “有一代勇者的存在被隐藏了。”爱德华恍然。   老人不置可否地轻叹了一声。“三千年,六十三代勇者,不是每一位都愿意听从教会的理念。人类的正义千奇百怪,历代勇者的正义也各不相同。大概六百年前……第四十九代勇者格温多琳·尤斯缇娜殿下,那个里世书中记载着背弃了自己的种族,与魔王结合的女子从那一代魔王手中得到了一把剑,作为两个人誓言的见证。”   在场众人悚然一惊,帝国大公皱了皱眉。“这就是教会要隐藏这段历史的原因么。”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续道。“不过讽刺的是,虽然我们剥夺了尤斯缇娜殿下勇者的名号,隐瞒了这段历史,但勇者传承的誓约之力却没有回归圣地。一直到后来那位殿下去世,魔王将剑与遗体一起送回了她的故乡安葬,教会才得到新一代勇者诞生的神启。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把剑,封印了誓约之力近五十余年。”【PS1】   老人语气平淡。“直到三年前,教皇陛下从往世书中找到了当年埋骨的地点。”   “你们去挖出了那把剑?”爱德华皱眉。   老人点头。“圣剑,湮灭之光。曾由那位殿下设下封印,只有接受勇者传承的人才能使用的武器。据说只要斩下对方的头颅,就能夺走一切力量的剑。”   老人沉默了片刻。“誓约之力能够夺走,魔王的印记也不例外。”   诸国将领对视了一眼,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塔楼上一时死寂。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底牌。”罗兰斯的将领长叹一声。“如果那把剑真如主教大人所说,那么镇压叛乱的事就交由大人麾下的十字军与尤安殿下好了。”   “这件事本是教会秘辛,还请各位不要随意外传。”老人深深地看了在场四人一眼。“六百年前的往事就让它成为往事好了,尤斯缇娜殿下虽然放弃了自己的身份,但终究为上大陆带来了半个世纪的和平,不应该遭受无知者的骂名。”   爱德华本来跟着其他人点了点头,这时候却莫名地苦笑了出来。   “爱德华殿下是对这段历史有什么指教么?”老人淡淡道。   爱德华摇了摇头。“晚辈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场仗打到现在,我们跟凯尔莫罕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要靠勇者与魔王的恩怨来解决么,想想真是件让人气馁的事。”   “人力终有穷尽的时候,尽人事安天命即可。”老人道。“而且虽然准备了这张底牌,但我总有一种感觉,这场仗到最后也许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的手来解决。”   “我只希望不要真到那种时候。”爱德华苦笑。   .   .   .   .   城中,清泉广场   杰罗姆抬头看着袭地而来的茫茫雾气,心里微微一动。   “这就是你们歌里唱的云潮么?”   那个红眼睛的小女孩轻轻点头。“传说中这些云潮是祖先的灵魂从彼岸归来,找寻自己的故乡与子孙。那时候待成年的女孩子都会穿上白色的裙子站在云海之中,围绕着火堆唱歌祷告,那时候大家可漂亮了。”   年轻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一眼她一身狼狈,布满尘土的样子,小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有机会的真想看一次那样的盛况。”他笑笑。“你应该很适合白色的裙子。”   “我没办法上去唱歌的。”   杰罗姆楞了一下。   “我是混血儿,我没有狐族的名字,所以不能参加。”那个小女孩垂下脑袋,低声道。“而且我妈妈也死了,没有人给我缝裙子。”   年轻的士兵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没事,其实我也不是海兰德人,我是从帝国那边出生,因为家里人都饿死了才逃到这边来参军的。”虽然说着那么悲伤的事,年轻的士兵却露出一个蹩脚的笑脸。“你看我们都是父母双亡,真有缘分。”   “我不是父母双亡。”小女孩摇了摇头。“我爸爸还在,只是因为我是私生子,他不愿意承认。”   “有本事留种没本事养,按我们那儿的风俗,这种懦夫老爹就当他死了好了。”士兵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收进怀中,耸了耸肩道。   这时候他忽然变了脸色。   他伸手拦住小女孩,将手指按在石道的地板上,一丝丝轻微的颤动从指尖传来。只要是当过兵的人都无比熟悉这份感觉,是马群奔驰时的震动。   “有骑兵来了!”他下意识地大喊。   然而刚一出口他就觉察到了不对,他是人类,来的人肯定也是人类的骑兵。   他暴露了友军?   然而整个广场因为这道喊声瞬间骚动起来,魁梧的沙狐男人们自发地拿起武器聚集在一起,人数密密麻麻,在雾气中一眼望不到头。   “谁说骑兵来了!?”   “骑兵在哪!?”   “男人都跟我拿武器,老人和孩子留在这儿!”   无数的喧嚣声中,杰罗姆偷偷抱起女孩,向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藏进了雾气之中。   “对方离我们很近,至少有上千匹马,这里的狐族人很难打得过这么多骑兵。”年轻的士兵悄悄地溜出广场,他举起手指,示意女孩不要说话。“你不要出声,我记得这边有下水道的入口,你进去躲着。只要还听得到战斗的声音,就绝对不要出来。”   “那你呢”   “我?”年轻的士兵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傻瓜,我本来就是人类啊,是你们的敌人,我不会有事的。”   女孩子安静地点了点头。   男人焦急地在雾气中四处搜索着下水道的石制顶盖,“我记得是在这边的,怎么找不到了。妈的,该不会是走错方向了吧。”   “广场的下水道口的话还要过去一点。”   男人尴尬地扰了扰头发。“抱歉,是我路痴了。”   一声暴喝从雾气后传来,惊醒了两人。   “什么人在哪!”   缓缓的蹄声踏破雾气而来,露出白色的锻钢薄铠,刚刚经历杀戮的战马凶狠地看着两人,仿佛一匹怪兽。   见鬼,是骑军的哨兵!   马上的骑士举起雪亮的腰刀,“狐族人么?算你们不走运。”   “我是海兰德步兵营第一联队士兵。”杰罗姆大喊道。“我刚从清泉广场的狐族人手里逃了出来!”   骑士皱了皱眉,他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沾满血迹满身破烂的士兵,终于分辨出了那身属于海兰德的浅灰色军服。   他缓缓收刀。“没想到还有活人,我是风华骑士团第三大队尤利塞斯男爵,士兵,报上你自己的名字,还有其他人活下来么。”   虽然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跟自己见过的大人物们一模一样,但那杰罗姆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个落魄的男爵,真正的贵族不会一个人在队伍前猎杀平民换取军功,只有家道中落,只剩下姓氏尊崇的贵族才会做这种肮脏的事。   “杰罗姆·克莱门特,男爵大人。”士兵谦卑地低头行礼,像对待一位真正的大贵族一样。“整个联队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这样的落魄贵族只要认真讨好他们就很容易骗过去,这种时候尊严根本不值一钱。   骑士看着他,冷笑。“五百人就活下来一个?是靠临阵脱逃才活下来的吧。所以我就跟将军阁下说过,下贱的贫民不值得信任。”   年轻的士兵微微战栗,双手紧握。   “滚吧,我不是军法官,不想杀你们这些逃兵。”   杰罗姆几乎把头低到地上,“谢谢大人!”   骑士纵马走过士兵身边,两人擦肩而过,年轻的士兵极轻地松了口气。   “你抱着什么?”身后传来捉弄一般的恶毒声音。   小女孩的惊呼像是被人生生掐断了一样,那把雪亮的腰刀稳稳停在士兵的后颈,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割下他的头颅。   “你以为我是傻瓜么,下贱的蠢货。把你藏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也许我还能留你一条命。”骑士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像是观赏着虫子垂死挣扎的快感。   杰罗姆额上布满了冷汗,他能感觉到那把刀就在自己脖子后面,那种濒死的讨厌感觉又一次降临全身,他有些颤抖地放下怀里的女孩,恐惧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是,是我抓到的一个俘虏,大人。”   “哦。”骑士饶有兴趣的看着红眼睛的小女孩,像是拎起一只鸟儿抓住她。“我很中意她,现在这是我的俘虏了。”   “但是大人!……”士兵剩下的话被卡死在喉咙里面,那把刀在他后颈切开了一条血痕,冰冷的刀锋像是舔着他的脊背,无声的恐惧填满了他整个脑袋。   “临阵脱逃的胆小鬼,你想说什么,我给你个机会。”   骑士咧嘴一笑,腰刀高举,带着杀戮前的快意与期待。   一股绝望感他心里攥住了他整个的心脏,他要是死在这儿了么,刚刚才捡回来的生命,就要死在这儿了么?   活下去,一个人,像狗一样。   那个会保护他的女人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呢?   士兵深深地低下头去,像是临死前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一样可笑。   “请,请饶了我吧!”   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骑士冷笑了一声,收刀回鞘。   “还以为你会说出更有趣的话来,白白让我期待。滚吧,杀了你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刀。”   远方凄厉的鸣响划破天际,骑士皱了皱眉抬头。那是风华骑士团遇袭的响箭。   就在这交错而过的瞬间,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士兵像是像是要把肺里所有的空气都吐出去,忽然攥着那把拾起的匕首,大喊着暴起。   “啊啊啊啊啊啊!”   他想要活下去,但不要再一个人活下去。   他猛地起身,想要将手中的刀刃捅进那个高傲的骑士嘴里。   他可以像狗一样卑贱,可以被人践踏,他不在乎这些,但他想要有人记得他,安慰他,为他流泪,和他一起活下去。   白甲的骑士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那个懦弱的人还藏着如此的暴力与勇气,他猛地回头拔刀,薄脆的弯刀仓促间削掉了对方整个左手,然而那个悍不畏死的男人却用头将他撞下了战马,骑士惊恐地想伸手拦住匕首的刀刃,士兵却将整把刀连带着他的手一起捅进了他的嘴里。   骑士狰狞的表情僵住了,拿刀的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那把匕首准确地刺穿了他的脑袋,只留下刀柄留在外面。   他杀了人,他杀了联军的贵族。   小女孩从马上跌落下来,踉跄地跑过来抱住他。士兵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脸,但断臂的失血让他意识有些恍惚。他只能用另一只染血的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没事的。”他学着记忆中女人的口气,轻声道。   .   雾气中,像是有黑影掠空而过。   “不管是人类还是野兽,想活下去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那个包裹着羽翼的翼人统领缓缓落在广场,看着远处的人影,低声喃喃。   “统领认识那两个人么?”近卫兵疑惑道。   “没,只是觉得那个小女孩的眼睛很让人怀念。”艾琳收回目光,看向广场的另一端。   数千人的风华骑士被翼人群的箭雨逼停后,大队的狐族人顿时涌入了战场,将罗兰斯骑兵的阵形整个打乱。无法发挥骑兵冲锋优势的他们渐渐被人海切割成小块,拿到武器的狐族士兵在翼人的指挥下结成阵型,将骑兵逼向了广场的死路当中。天空中的翼人高举着投枪,狂喜地猎杀着落单的骑兵,而前仆后继的狐族人在印记的鼓舞下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像野兽一样啃食着残存的人类。   “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五万三千人,城内还有战斗能力的狐族人基本都聚集过来了。”近卫兵道。   “没有放走任何一个任何哨兵吧。”   “刚才那个人类杀掉的就是最后一个。”近卫兵忽然有些犹豫。“但刚才的响箭……”   “没事,那只箭只会让城里的人类更加惊慌失措而已,但他们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应该恐惧什么,这才是最大的恐惧。”翼人统领看着自己的士兵,那个娇媚的声音此刻却仿佛带着金铁铮鸣。“去拔掉路上所有的斥候,我要让这只部队没有任何声息地走到城门,成为压死这些人类最后的一根稻草。”   .   .   .   .   .   【在雾气中可以畅行无阻的只有暗精灵和半蛇翼人,两者都是通过跟蛇类相似的热成像来分辨事物的,这是非常可怕的视野压制。】   【玛娜:万有之力,一切魔力与斗气的来源】   【PS1:尤斯缇娜殿下与魔王相爱是个非常曲折的故事,莱斯利老师隐瞒了很多,只讲了点皮毛。   下面微剧透预警,请谨慎观看。   请注意圣剑是由魔王锻造的,能够夺走力量收归己用。而那位勇者是被教会逼迫自刎而亡,所以剑满足条件,夺走了誓约之力。一直到五十年后即将寿终正寝的魔王将她的遗体带回故乡安葬,解开了剑的封印,誓约之力才得以回归圣地。而教会虽然剥夺了她的名号,但讽刺的是,尤斯缇娜殿下至死都没有‘失道’。神明对于正义的定义,确实是凡人难以理解的。 章十七 与你的誓言(三)   “让我来押送吧,是送往前线对么,老师前几天曾告诉过我这些事。”   那个少年站在银甲的骑士面前,平静道。   “但是殿下……”   神官犹豫着开口。“主教大人特别嘱咐过,您不能离开这儿。”   “如果没有圣剑的结界在,谁能压制住魔王。”少年将安放在大殿门口的佩剑抽出。“还是说你们也能用这把剑么?”   尤利乌斯沉默片刻,默默点头。守卫在大殿口的骑士顿时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跟我来。”   他伸手牵过空翎的手,女孩子楞了一下,她觉察到了那只手中传来的细微颤动,像是压抑着某种强烈的不安。   侍卫会意地牵来尤安的坐骑,少年小心地将她抱上马,那样子不像押送,倒像是同行的朋友。空翎识趣地没有反抗,只是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她知道如果换一个人,也许会把她像一根柴火一样扔上马背。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押的不是魔王,而是压寨夫人呢。”她下意识地嘟囔,然而话还没说完,自己却脸红了。   “什么是压寨夫人。”少年好奇道。   女孩子一边懊恼自己说话不过大脑,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是国际贵宾的意思,我可是魔族之王,怎么也该让我单乘一匹马吧。”   “你会骑马么?”少年疑惑地看着她。   “不会。”女孩子瞪眼。“但我不想被人公主抱上马,这样搞得我一点王的尊严都没有。”   “之前来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坐在白羽身上的啊。”少年奇怪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纠结起来的空翎,像是有些不明白这个小女孩莫名其妙的怒气到底从何而来。   “那是因为恐高好不好,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女孩子嘟囔着,她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当然也没有人会了解她心里那点小疙瘩。“总之我不想被人抱上马。”   她没好气地拖着下巴,尤安看着她不满的样子,也不好开口问她。   白羽的天马轻巧地跨过祠堂的大门,将十字军的骑士甩在马后,这匹来自中央教会的绝世名驹欢快地越上高空,渐渐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   “呢,童贞勇者,我问你个问题。”女孩子忽地开口。   “嗯。”   “你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么?”   尤安错愕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这个问题从何而来。   “我在故乡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她伸出右手,看着飘渺的雾气穿过指尖。“来了这边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我才慢慢变成这样的,总觉得好像原来的自己弄丢了一样。我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有灵魂,如果真的有的话,真想看看自己的灵魂,是不是真的弄丢了什么。”   “你是觉得自己中了离魂的诅咒么?”尤安皱了皱眉,试探地问。   “你真是块木头。”空翎白了他一眼。“我是想家了。”   “你离开家很久了?”   尤安忽地心里一动,他看着空翎的背影,想起这个傲慢又毒舌的女孩可能也曾像自己一样,曾 生活在一个湖边的小镇,碧绿的树荫下也会有女人轻轻地抱着她,唱着摇篮的歌。   “很久了啊,久到我都快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了。如果我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也许他们也会忘了我这个孩子也说不定吧。”   女孩子双手抱着白羽的脖子,把脸枕在胳膊上。   “我是不是要被你们拉去处刑了。”   尤安震惊地看着她,面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从几天前听到这件事开始,尤安一直将它藏在心底不愿去想,却不知道这个敏感的女孩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来的时候我逼你你都不愿意跟我坐一匹马,现在居然知道这么好心照顾我,是可怜我么?”她好奇地看着少年窘迫的样子。   “你看出来了?”少年声音轻颤。“抱歉,我本来不想瞒你的。”   “你刚刚拉我的时候手在抖,是在害怕吧。”她扭过头去,轻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在意我的感受,既然落到敌人手里,被杀也是很正常的事。我说过有些仇恨只有同样的血才能洗掉,并不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尤安看着那个小女孩安静的眼神,心里却像是狠狠抽了一下。要经历过什么的事情,才能面对死亡露出这样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不敢想,也想不到。   “其实我很喜欢当初那个中二,没用又软弱的自己,可现在也回不去了。”   天马踏空而起,向着远处的城墙而去,尤安看着那一束银色的发丝在风里舞动着,仿佛又一次嗅到了凛冽的寒香,带着极天风雪的味道。他的手指忽地动了动,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想把手伸进女孩的头发里,摸摸她的脑袋,就像安抚一只找不到家的猫儿。   “最后让你吃点豆腐好了,算是谢谢你照顾我这段日子。”她靠在少年身上,声音淡淡,像是睡着了。   .   .   .   西城   爱德华抬头望着升上高空的火球,刺眼的阳光渐渐撕开了茫茫的雾海,一丝亮光落在血迹斑斓的地面。   就在刚才,魔族发动了最后一次徒劳的冲锋,在扔下数千具尸骸过后,终于被赶下城墙。而在雾气中无法通过守城武器打击敌人的人类联军也同样损失惨重。那些恐怖的魔族战士仿佛悍不畏死,身中数刀也不肯倒下。而是呼吼着向人堆中冲锋,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为同伴打开一条道路。如果不是最后他领命令枪骑兵大队全员下马,在城上缺口处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铁甲枪阵,才得以阻止更多魔族涌上城头,为其他联军部队的增援争取了宝贵的时机。   “真是一群悍不畏死的家伙。”爱德华放下手中的长剑,感叹。   没想到最后凯尔莫罕居然果断舍弃了其他位置,而将所有兵力集中在了西城海兰德的防线。被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打得措手不及海兰德军,阵地几乎失守,还靠着及时赶到的枪骑兵大队下马增援,才堪堪守住。   “雾气马上就要过去了,殿下。”副官提着贴身的短剑,警惕地守在爱德华身旁。   “这场仗也终于要见分晓了么。”爱德华低声道。“就是不知道到底谁笑到了最后。”   “难道不是我军胜了么。”副官惊讶道。   爱德华沉默片刻,摇头。“你要记住,卡尔,一件事不到最后不要轻易下定判决。领兵的人一个失误,前线可能就是数十上百人丢掉性命。如果连我们都知道这场仗已经是最后的时机,将骑兵都压了上去,凯尔莫罕不会不知道的。”   “殿下是担心暗灵骑士团么?”   “那才是凯尔莫罕在魔界立足的根本,只有那只鬼神般的骑兵出现在战场上时,才是这场仗最后决定胜负的时候。”   年轻的皇子望着城外渐渐消散的云雾,语气冷峻。   .   .   塔楼   “那是什么!?”站在塔楼上瞭望的士兵惊恐着大吼。   退开的云潮中,一只军队现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或许不应该称它为军队,那只是支无数平民组成的队伍,他们中有少量的人拿着人类的武器,更多的人只是用厨刀,剪子,甚至石块武装自己。然而当这只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出云雾中时,整个城都在颤动。   花白的老人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看着塔楼下那些踏雾而来的身影。高空中人首蛇身的翼人正在四散着狩猎城墙边零星的骑兵,而数以万计的狐族人则将守卫城门的十字军部队逼入了城墙脚下的死路。他们前仆后继地怒号着冲锋,用刀用剑甚至用尖牙利爪撕开人类的防线,然后咬碎他们的喉咙。   “这怎么可能!?”罗兰斯将领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胖胖的拉加特公爵茫然而惊恐地望着四周,“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狐族人?”   帝国大公喟然长叹。“这一手确实是我们输了。”   半个小时前针对海兰德的猛攻几乎让他们把所有能调集的兵力都派去了西线,连爱德华都亲赴前线指挥,却没想到真正的杀招还隐藏在幕后,直到此刻才现出狰狞的面容。   这时候只有那个年迈的老人平静地端起茶杯,越是到最后一刻,这个老人越是安静,像是酝酿着风暴般的宁静。   “这就是凯尔莫罕最后的手段了么。”他轻轻吹了口热茶。“这场大雾,藏到最后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埃尔维斯将军,风华骑士团还有多少人能够上马。”老人放下茶杯,看着罗兰斯的将领。   “五千四百人,加上我的亲卫队。”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拔出了自己从不离身的马刀。“还有我自己。”   “布鲁塔斯公爵,寒霜骑士团呢。”老人道。   “五,五千人。”那个胖公爵这时候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主教大人您想要下去决战么,就算是现在动用我们所有的骑兵,也来不及阻止那些魔族人了啊。”   帝国大公冷冷地看了那个胖子一眼,替老人答道。“但来得及砍下他们的脑袋。”   “我说过这场战斗最后只怕还是要用骑兵一决胜负,却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凯尔莫罕等这个时候等了很久了吧。”   “城下的狐族人不过是一群平民,在重骑兵面前根本不足为虑。”帝国大公冷冷道。“加上教会的十字军,我们还有一万五千个能上马的战士,凯尔莫罕要是以为打开了城门就能靠暗灵骑士夺下这座城,那就让他尝尝我们手里的剑好了。”   “主教大人不是派人去押送魔王了么?”胖子公爵犹豫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等等神官长大人回来再决定的。”   “你当然可以留在这儿祈祷别人来拯救你,公爵大人。”帝国大公起身接过自己的剑鞘,声音冷彻。“但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手,我不想有人来砍我脑袋时手里连一把剑都没有。卫队长,派人通知驻地所有还能行动的人来城门整队。”   老人看着自己身边的侍卫长,低声。“也派人去通知爱德华殿下吧,让他带领余下的枪骑兵大队来城门支援。”   “遵大人令。”侍卫长低头退下。   老人看着那个还在犹豫的胖公爵,缓缓起身。   “这场仗,终归是要把所有东西都逼上战场的,公爵大人。”   他沉默了片刻。“只希望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场战斗。”   .   .   使用御神木修建的城门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轰鸣着抖动,像是即将开启的前兆。即使是最精锐的十字军战士也无法阻止超过自己十倍的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狐族人狂喜着靠近城门的法阵。早有懂得操纵式法的主家成员上前,催动法阵打开大门。然而沉浸在胜利中的他们没有看到,一只庞大的骑军正在他们身后缓缓集结。那些全副武装的战马前脚踏地,暴躁地打着响鼻,而铁甲覆面的骑士眼中则闪烁着杀戮前的兴奋。   上大陆唯一的重骑兵军团,来自拉加特的寒霜骑士团。不同于那个胖子公爵的谨小慎微,这只借由古老东方锻造技术成就的重装骑士团,从出生开始就带着鲜血与杀戮的赫赫威名。也只有他们,才能在战场上与那只鬼神般的魔族骑兵抗衡。而仅着轻铠的风华骑士则分布两翼,承担着第一轮冲锋后绞杀乱军的责任。   半空的翼人发出了凄厉的尖嚎,像是在警告城外的部队。然而云潮逐散的时刻,一声锐响破空而来,黑色的羽箭从翼人的喉咙中穿过。带着精纯斗气的利箭击碎了蛇鳞,在它脑后探出半尺长的箭杆来。翼人的尖嚎被猛地掐断,翅膀扑腾了几下,直愣愣地坠落。   那个花白的老人手持着长弓,冷冷地看着洞开的城门。   城外天光如晖,海潮渐退,数以万计的黑甲骑士纵队排开,站在泼洒的阳光中。领头的男人一头乱发下双眼有如火烧,红得透亮。   .   .   .   .   【微剧透预警:   有人觉得空翎过于熟练了,但这样纤细敏感的性格是由恶劣的家庭坏境造成的,我应该前面偶然有提到过_(:3JZ)_】   【关于尤安的正义问题,算是为前文做一点总结。   ①最开始因为教会教导的观念,以拯救生命(剑鞘慈悲),终结战争为正义→   ②发现自己所杀的并非都是有罪之人(空翎),即违背了拯救生命这一条→   ③了解到教会的正义是以战止战,开始质疑自己的方式(失道)→   ④希望能找到另一种方法终结战争,然而他并不理解人类的仇恨→   ⑤未完待续   (顺便我很喜欢70楼的读者老爷客观正义的说法) 章十八 与你的誓言(四)   下大陆,泰瑟亚兰城   .   雨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下的。   来自遥远的内瑟斯海峡的秋风偶尔会带来一场微凉的时雨,仿佛无声的精灵从云层间落下,穿过高耸的尖塔与低矮的小巷,秋意铺天盖地,瞬间笼罩了整座城市。   远处高塔的灯光透过钟楼的窗户漏了进来,照亮了漆黑的房间,空气中飘满了雨水的清新。让人想起两年前第一次看到那个小女孩时,也是这样夜雨纷繁的傍晚。   “没想到我们随手选出来的小姑娘,居然真的能让人类的勇者‘失道’。”提着橘色水晶灯的男人逗弄着手边的幽鸟,叹息。“我就任议会十二年,谨慎了半辈子,却没想到最后走了这么一步错棋,大概是免不了被人耻笑了。”   他穿着考究的深色长袍,俊秀的面庞带着一丝学者的温润。然而那双修长的眉宇下,却有着龙一样纯色的双眼,深邃而森严。   “大人是为了我族的将来。”高大的兽人武士接过男人手中的灯光,语气顺从得像是只绵羊。   “你不用奉承我,帕特里克。当初我决定跟教会讲和,就知道这件事终会成为我一生的耻辱。”男人翻动着书架上的卷宗,低声道。“凯尔莫罕那边呢。”   “已经确认凯尔莫罕派人说动了王城的部队,我们在岚海的间谍也调查到了大量辎重去向不明,他应该是准备趁这个机会跟人类决一死战。”   “赌上全族的命运跟人类决一死战?”男人翻书的手停了下来。“从十五年前看到他继承圣子称号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是个甘于寂寞的男人,可这一次未免胃口也太大了。”   “大人知道凯尔莫罕发动这场战争的原因?”兽人武士惊讶道。   “两年前教会联军从碧斓海登陆,凭借勇者之力,几乎横扫了我族一半的军队。凯尔莫罕与我们算是硕果仅存的战力,他这时候肯跟人类决一死战只会有一种理由。”男人的声音像是带着一股肃杀的寒意。“他想要的是王位。”   “但现在魔王陛下不是在人类手中的么,凯尔莫罕要怎么夺取王位。”兽人楞了一下。   魔王死后印记会回归魔王宫,而杀死魔王的人则会获得一次入住王宫继承印记的机会。但人类怎么可能把魔王交给凯尔莫罕。   “帕特里克,你们兽人都是不用脑子的么。”   “兽人只会相信手里的刀,不会相信什么脑子。”武士一本正经地回答。   “罢了,我该知道你本来就是蠢货的。”男人猛地合上书页,叹息。“也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我才会放心把你留在身边。”   他沉默了片刻。“教会会把那个小姑娘送到凯尔莫罕面前的,如果他们想赢得这场战争的话。”   .   .   .   .   灵峰绝域城   两只庞大的骑军远隔着一堵城门互相遥望,空气中弥散着血与硝烟的气味。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战场中一触即发的杀气,仿佛将碎的雪崩。   翼人统领下意识地指挥着那只临时拼凑的军队从城门散开,在超过数万人的重骑兵队伍面前,狐族人的数量优势荡然无存,没有经过任何阵型训练的平民只会成为暗灵骑士团杀戮的绊脚石。   然而那匹白羽的马儿落下来时,整个战场像是都静了一瞬。   提剑的老人端坐在马上,皱了皱眉。   “那是尤安殿下?”胖公爵此时穿上了一身圆筒般厚重的铠甲,坐在前锋队后面。那匹白马落下的地方离联军中阵足有上百米的距离,几乎站在了城墙之外。他尽力抬头远望,却只能透过人墙看到银甲的少年和他身前的黑影。   “他带着魔王和圣剑。”罗兰斯的将领站在整只骑军的最前方,与老人的坐骑并辔而立,面露疑惑。“不应该是神官长大人押送魔王而来么。”   这时候远处的少年转过身来,远远地和他们对望,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冷淡。   尤安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年幼的他被老人带回圣地,茫然而无助的孩子大喊着想要回家,几乎哭了出来。老人也是这样眼神冷淡地看着他,不安慰,也不移开视线。   他带着空翎下马,握紧佩剑,右手按住左肩,向着老人半跪于地。那是骑士最尊贵的礼节,只会对自己的君主与恩人使用。   “老师。”   “我应该告诉过你,你这么做的后果。”老人对望着他。“如果你还记得,那就不用多说什么,你是我的学生,应该明白我的脾气。”   “学生一直铭记于心。”少年回答。   老人点头,举起右手,那是准备冲锋的命令。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地看着领军的老人,勇者的白马还停在两军阵前,如果这种时候发起冲锋,那两人绝对无法幸免。   老人右手停住,却没有挥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尤安起身背对他们,面朝城外。金铁铮然声过,他取出腰间的佩剑,放在了女孩子身前。   远方数以万计的暗灵骑士沉默得像是墨色的岩石,巍然不动。死寂中如山的威严连远在城内的士兵都能感到,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连天空都变低了一样。   一骑黑马独自出阵,停在少年身前五十米的距离。那匹全身黑甲的战马身高超过三米,前蹄踏地,狮子般雄踞着。马上的骑士乱发在风中散开,声音冷锐。   “这就是教会最后的手段?”   “凯尔莫罕么?”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剑。“你应该知道魔王印记的作用,带兵撤退吧,你们赢不了的。”   “这样面对面应该还是第一次吧,教会的勇者。”凯尔莫罕低声冷笑。“如果换了之前的你,我大概在你面前活不过三剑。但现在你只是个‘失道’的凡人,没有神明的力量,你们就只能想出这种卑劣的手段么?”   少年将带鞘的圣剑抵在女孩的颈边,沉默了片刻。“你说得对,我曾经拥有神明的力量,所以总以为正义是必须的,却不懂得普通人想活下去的无力。我‘失道’是应有的惩罚,但我还是想找到别的办法终结这场战争,而不是靠着牺牲更多的人创造下一轮的仇恨。”   “你说的别的办法就是用这般强盗的手段。”凯尔莫罕冷笑,银剑轻挥出鞘。“你真是个天真得可爱的蠢货。”   一万人拔刀的声音汇成汹涌的声浪,扑面而来仿佛杀意的海潮,无可阻挡,所向披靡。他们用这样的举动回应了少年的话。   “没用的,凯尔莫罕不会听你的威胁,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不会使用印记。”那个小女孩终于开口,她轻轻摇了摇头。“我跟你说过每一代的狐族人都在这座城里诞生,长大,恋爱和老去,这儿就是他们的故乡。我也是狐族人,虽然它不是我的故乡,但也是我仅存的归所。我呆在这儿就会觉得安心,这里有我所喜欢的人,跟他们在一起即使是死我也不会畏惧。”   空翎抬头看了看马前的男人,微微点头,凯尔莫罕也颔首回应。尤安突然觉得心里一惊,这时候尖利的鸣响像是近在耳边,那是羽箭切开空气的声音!   尤安猛地提剑横挥,在极近的距离用带鞘的剑身磕在箭头上,将那枚黑箭拨开了一线。   羽箭在他身后入土,几乎半只箭都没入坚硬的地面。少年看着身前的女孩,那只本该正中眉心的箭只是割开了空翎的黑袍,在她白净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远处射箭的暗灵骑士默默取出第二根羽箭,簇新的箭头直指女孩的眉心。   “当代魔王的真实身份只有很少人知道,只要凯尔莫罕不说,就不会有人理会我的生死,暗灵骑士团只会把我和你们一起送进地狱。”女孩子平静地看着尤安,仿佛刚才那几乎杀了她的一箭并不存在一样。“我说过我当魔王是为了保护什么,从再一次踏入这座城开始,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拔剑吧,童贞勇者,杀了我回去跟你老师一起战斗,也许你们还有获胜的机会。”   “难道为了洗刷自己的仇恨,就必须制造新的仇恨?”尤安坚定地摇头,轻声道。“这样的正义我绝不会承认。”   凯尔莫罕冷漠地看了两人一眼,催马缓缓走回阵内,他将出鞘的银剑高举过头顶,所有暗灵骑士都屏住了呼吸,连马嘶声都一瞬间低了下去,那是预备冲锋的命令。   “拔剑吧,你没有别的选择。”空翎平静地看着他。   “但你是无辜的。”   “凯尔莫罕骂你蠢,你还真是蠢得可以。只要踏入战场就没有谁是无辜的,我跟你说那么多只是想利用你刺探消息。洛特贝尔撤军的消息我是传出去的,你失道的消息也是。”女孩子叹了口气,她转头看着尤安,那个看起来高自己一个脑袋的少年这时候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愿意拔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年楞了一瞬,居然苦笑了出来。   “算计自己的敌人还需要理由么。”   “也许你说得对……”少年犹豫了一下,有些哀伤地低声道。“但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我们本该是朋友的。”   女孩子忍不住抚额,她突然发现这个少年好像某些地方比自己还要脱线,属于根本讲不通道理的顽固。“你真是个天真,中二,又没用的傻瓜,我要是你老师,真想一巴掌打在你脸上。”   “我老师不会打我,他只会把我们两个人一起踏平。”尤安忽地将剑收了起来,摇了摇头。“也许我真的是个天真的蠢货,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想违背自己说过的话。”   .   仿佛为了验证少年的话语,怒潮般的马嘶声席卷而来。   看到他收剑的老人微微摇头,右手落下。一道凄鸣划破天空,冲锋的响箭切风而起,整个人类联军发出撼天的喊声。   银光的长剑几乎同时落下,全副武装的角龙马踏着如雷的马蹄,也同时发起了冲锋。   那一瞬间整个天地都震动起来,奔跑的战马发出的喘息汇聚成一种庞大的声响,如同怒潮袭来,又仿佛雷霆天降。交战双方都选择了最直接最有效的进攻方式,罗兰斯的将领本来还有些顾虑阵前的尤安,然而当那位老人冷然下令,亲自提剑冲锋于前时,他才终于明白一开始两人简短的交谈所代表的意义。   失去神之力量的勇者,也不过是一个只有一柄剑的普通人,战争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改变的。想要改变的人只会被卷入那股洪流之中,碾成粉碎。   只有真正身处那股海潮面前才能感受到人力的渺小,小女孩看着远处雷霆般奔涌而来骑兵队伍,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无奈。   “你很想跟我死一起么,这下你如愿了,笨蛋勇者。我死了也许就能回去我的故乡,不知道你死了会不会升到你们那位神明的地方。”她看着那个安静回望自己的少年,尤安像是要把她看透了一样,目光淡淡,没有一点杀气。   重叠轰鸣的铁蹄声中,少年低声开口。   “你说什么?”她疑惑地看着对方。   “我听说狐族人都信奉自己的祖先,所以我才向里木许愿。”那个人忽地把她抱了起来,那个怀抱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   空翎一下子像是呆住了,“你,你,你干什么!?要死了还耍流氓!”   “我曾说过如果我们有再见的时候,我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少年轻轻拨开她的额发,低下头看着女孩子清澈中带点惊慌的眸子。   “但,但我们,已经再见了……”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当你是我的朋友,行么。”   行你个大头鬼啊!你这是在威胁老爷!她想鼓起勇气瞪对方一眼,可少年近在咫尺的眼中沉淀一层温软的水色,安静得像是无波的湖水。   那双认真的眼睛看得她心里发毛,那点勇气被一下子浇灭,脸像是红透了。   “士可杀不可辱!你,你,你先放开我,我们再谈其他的!”   “其实你不答应也没什么,就当我自作多情好了。”尤安伤感地笑了笑,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听说这种叫单相思来着。”   “哈!?”女孩子一脸惊恐。   远方的马蹄声近在咫尺,仿佛教堂中沉重的钟鸣。   “也许只有一把剑的勇者真的没办法拯救所有的人,那就先从拯救一个人开始好了。”尤安轻轻地把她放在天马的背上,拍了拍白羽。“你的故乡大概很美吧,一定要记得回去看看。”   极通人性的马儿眷念地看了主人一眼,舔了舔少年的手,踏空而起。   “童贞勇者!”她颤抖着扶住马鞍,几乎大喊了出来。“你个混蛋,放我下去!我恐高!”   “到最后你还是不愿意叫我的名字么。”少年苦笑。   轰鸣的铁蹄踏过,有如潮声。   .   .   .   .   【其实从空翎对绝域城的熟悉,就应该能猜到她是真心喜欢这里的族人的。】   【本卷还有一章结尾,后天更新_(:3JZ)_ 章十九 与你的誓言(五)   风声袭来的时候,仿佛时间静止。   尤安猛地抬头,白羽在空中惊惶地嘶鸣着,却不敢靠近失速坠落的少女。   那之后漫长的一生当中,他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幕。   娇小的女孩从半空轻盈地跃下,凌厉的风声掀起她裹身的黑袍,一缕长发从羽箭割开的裂口露了出来,晨光中灿烂如银。   少年猛地扑了过去,接住了那个冒失的家伙。震天的喊杀中,联军骑兵的先锋此时离他们已不足五十米,白羽盘旋在空中,哀鸣着不敢再次降落。   “你疯了!?”少年惊道。   然而怀中的她却抬头瞪了尤安一眼,“你才疯了!你以为你是勇者就可以随便牺牲自己救人,你以为这样伟大?你以为我会感激你?我才不稀罕!”   少年像被那些凌厉的诘问噎住了,女孩子恼怒地瞪着他,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少年苦笑了出来,他忽然觉得无言以对,只能摸了摸空翎的脑袋。   “有时候觉得你比我还孩子气,这下真的死一起了。”   “要死啦!谁许你摸我头的!”女孩子怒起来像只炸毛的猫儿,银发下小巧的耳朵愤怒地立起来。“你才要死!白痴童贞勇者,我现在给你两条路选!”   “嗯?”尤安疑惑地看着她。   “撤掉我身上禁魔的封印,我来结束这些麻烦,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或者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我才不要接受你这种死中二病的人情,大不了一起死这儿好了。”小女孩气鼓鼓地看着他,怒不可遏的脸儿透着微微的红潮。   “只要你不要我答应帮你称霸世界就好。”   “谁稀罕你这种中二病的帮忙了,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反悔,再帮教会来一次什么劳什子远征!”女孩子的手腕纤细,素白的肤色有着瓷器一样的光泽。“答应了就抓住我的手,快点,要没时间了!”   奔驰中的联军先锋已经迫近到了两人十米内。带着战马冲锋之力的长枪稳稳地平举,骑士眼中露出嗜血的杀意,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娇小的身影在自己手中折断,然后铁蹄踏过,成为一堆模糊的血肉。   .   “我答应你。”少年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声音坚定。   尤安又一次嗅到了那种微寒的香味,像是来自极天的风雪。一个领域无声地崩碎,而后巨大的威压在刹那间爆发出来,高天中云潮翻涌,风雪凛冽。   “风!”她大喊。   怒潮般的骑兵面前,银色的长发在风中起落,那个小女孩冷静地挥手,仿佛有无形的风暴在高天盘旋。靠近她身边的战马惊恐地嘶鸣起来,双膝跪地,将背上的骑士摔了出去。   整个联军的前锋部队在顷刻间崩溃,这些训练有素的纯血骏马此刻却像惊慌失措的羊群,它们不顾主人的鞭策,纷纷调转马头,不肯再向前一步。骄傲的寒霜骑士无法控制自己的坐骑,冲锋阵型在触及敌人之前就连绵着溃散。   “怎么会这样!?”留在阵后的胖公爵声音惊恐而嘶哑。   刚刚率兵驰援而来的爱德华遥望着那束自天而降的龙卷,像是贯穿天地的利剑,喟然惊叹。“这就是三千年来勇者所制约的力量,匹敌天灾的魔神之力!?”   后排的军官怒喝着命令前锋整队,却没有任何作用。老人停马驻足,他胯下的白马也不安地打着响鼻,仿佛极其畏惧。   罗兰斯的将领看了老人一眼,后者默然点头,传令官仰天射出一枚火箭,白甲的风华骑士在后阵迅速散开,绕过乱成一团的前锋部队,分两股包围了阵前的少女。作为轻甲的机动骑兵,每一名风华骑士都配有罗兰斯军工特制的精钢机弩,一次装填可以速射七次。自两侧绕过龙卷的骑兵队伍毫不停息地向中心投射出数以万计的羽箭,几乎覆盖了阵前方圆百米所有土地。   “雪!”   空翎并指如剑,划过身前,那样简单的动作却让呼啸而来的整片箭雨都停了下来。空气中的水分无声地冻结,羽箭仿佛撞在了坚硬而透明的冰晶上,凄厉地旋转,却不能再推进一分。   一位骑兵一生中会射出数千数万支羽箭,所有人都知道箭射出后会在空中旋转,但当他们亲眼看到这恐怖的一幕时,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的箭岚都被固定在冰晶前空旋,仿佛石磨的转头。这是魔神般的力量,已经根本不属于人力的范围,只有另一种神力才能与之抗衡!   小女孩平静地拍了拍手,数万只箭同时落地,她轻轻取下自己的兜帽,露出明净如玉的脸儿。   “剑。”她仰望天空,轻声道。   高天中所有的云潮顷刻间涌动起来,一起向着风暴的中心聚集,靠得稍近的风华骑士惊惧地勒马后退,所有人都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战栗。   远方披甲的男人面色严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匹神骏的马王轻声嘶鸣着停在百米开外,低头逡巡不前。身后一字排开的骑士们也跟随着减缓了马速,沉默地望着自己的主帅。   “胜负已分。”他低叹。   耀眼的晨光洒落地面,聚集了所有云雾的风暴渐渐消散,庞大的剑身在散开的风暴中成型。那是长达数十米的剑刃,由微蓝的冰晶凝成,带着古奥雄浑的气势,仿佛神灵的武器。   “还要来么,人类。”女孩子安静地看着面露惊惧的联军士兵,她站在巨大的冰刃下,面对千军万马,终于显露了自己属于王的威严。   联军的阵型像潮水般从中分开一条道路。须发皆白的老人策马出阵,他直面那股凌冽的威势,面上带着冷然的敌意。   “你总归还是醒来了,魔族之王。”老人缓缓拔出佩剑。“你或许可以杀死这里所有的人,却并不能使我们畏惧。”   “我并不需要你们的畏惧,我只想从你们的仇恨中保护自己的城而已。”空翎低声开口,坦然地跟他对视。   她转身拉过少年的手,指了指天空,不再理会那个老人。   “童贞勇者,带我上去。”   “白羽。”尤安吹了声口哨。   本来畏惧着骑兵杀意的天马这时候听到主人的呼喊,终于落了下来。尤安轻轻地将空翎放了上去,然而白马哀鸣了一声,退后一步,眼神惊恐不安。   “不用怕。”小女孩抱了抱它的脖子,轻声道。“力量并不都应该使人畏惧,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希望这份力量能让你们感到安全而不是恐惧。”   “真不像是魔王会说的话。”少年坐在她身后,轻声笑笑,提起缰绳。“飞上去就可以了么?”   “这种话轮不到‘失道’的勇者来教训我。”空翎白了他一眼,点头。“飞到双方都能看到我们的地方。”   这时候老人低沉凝重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这就是你选择的正义么。”   少年愣了愣,调转马头。“老师……”   “尤安,我的学生,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教皇冕下就曾预言你终会走上跟那位殿下一样的路,但我却不希望你和那位殿下有一样的结局,所以我亲自教导了你十五年。我曾立誓如果真有那天,必将亲自清理门户。”老人长叹。“我命尤利乌斯软禁你,却没有收走你的剑。直到刚才,我还觉得你是我的学生,不至于亲手放出恶魔来,是我害了你。”   少年默然不语。   “下次见面,希望你还能坚持现在的正义,让我不至于后悔没能清理门户。”   少年与老人再次对望,相隔如海天之遥。   “莱斯利老师……”   “我真是越老越罗嗦了。”   老人策马回阵,再不回头。   .   当那只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他时,少年疑惑地低头。   “你老师其实很宠你啊。”空翎低声喃喃。“别担心,我不会为难他们的,你先配合我一下就放你回去。”   尤安安静地看着那个女孩,两个人的目光偶然撞在一起,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空翎突然觉得脸有点烧烧的,身后的少年那么认真地看着自己点头,安静又温柔,眼神中倒像是藏着点别的什么。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尤安确实是有点太过亲密了,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空翎,可以和男生肆无忌惮地打闹。女孩子默默挪开了一点距离,坐到马前。   “坐好了。”   白色的天马顺着倒立的庞大冰刃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小女孩低头看着逐渐远去的地面,吓得腿肚子一哆嗦,又默默靠了回去。   好吧,为了终结战争的伟大使命,她就暂且忍忍好了,但仅此一次。   身侧的怀抱坚实而温柔,透着微微的汗水气息,像是很多年前阳光下遥望着远方的自己,那么的让人温暖和怀念。   .   .   .   【地震,海啸,风暴和火山喷发等等天灾都会引起马匹的群体恐慌,这是动物的本能,并不受骑士的控制,就算严格训练的战马也不能例外。至于其他对剧情的疑问,稍等尾声后番外还有一章。 尾声(卷一)   当那个声音横亘天际时,战场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   特殊的魔力波动随着空翎清脆的声音传开,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肃穆,有如钟鸣九天。   “吾名爱弥儿·岚舞,当代魔王,谨以印记之名,敕谕吾族之人。”那个黑袍的女孩端坐在天马之上,目光耀眼而深邃。“收起武器,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流血了。”   那股森严的气势仿佛直击人心,所有暗灵骑士都不由自主地抬头。黑甲披身的男人遥望着高天之上,神情淡然,他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在兽人主城泰瑟亚兰,那个夜雨纷繁的傍晚,小女孩以同样骄傲的语气面对他。然而一转眼她真的成为了名义上的魔族之王,从七万人手中夺回了自己的故土。   “王么?”他竟然忽地笑了出来。   “谨遵王命。”凯尔莫罕下马半跪,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中远远传开。“魔王陛下。”   整个暗灵骑士团也同时收刀回鞘,两万个男人下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一阵风暴,而后是震天的喊声。   “谨遵王命。”   重新整队的人类骑兵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这时候雄伟的冰刃倒转着坠落地面,留下直径十米的巨坑。银色的纹路以剑刃为中心,如水波般蔓延开来,顷刻间将整个片地面封冻。   “人类,给你们一个选择。”魔王的目光如同神祇垂首,俯瞰大地。“滚出我们的城,还是变成冰块留在这里。”   骑兵们惊恐地看着封冻的冰层逐渐靠近自己的脚边,高天中风雪呼啸,仿佛无形的雷暴正在酝酿。这时候沉雄的号角声响起,早已撤回城内的老人高举长剑,阳光下剑身闪烁着刺眼的光,像是黑夜中的灯火。四国将领面面相觑,都露出复杂的神色,纷纷策马靠向老人。   一长一短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庞大的骑军顿时如潮水般退却,城内守卫的士兵放下了自己的军旗,随着号角声撤出城墙。   .   “殿下,是我们败了么?”副官也听到撤退的号角,茫然地望着身边的王子。   “应该是吧。”爱德华看着策马回城的老人,摇头。“不过比起教会连勇者都赔了进去,我们还不算是很惨就是了。”   “尤安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他会跟魔王在一起,为什么魔王要放过我们?”副官茫然道。   “你不要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怎么会知道。”爱德华白了年轻的副官一眼,他遥望着高天顶上的白马,苦笑。“不过现在想想,要是那时候真的拿一座城换了那只小狐狸,好像还大赚了一笔。”   “殿下不是说喜欢大胸么。”副官疑惑道。   “平胸好好养养还能变成大胸,大胸却永远不能变成平胸,这两个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爱德华挥挥手,“传我命令,枪骑兵大队先回营地。”   “那位魔王不是说我们不撤退就死在这儿么?”副官惊讶道。   “那小狐狸语气里半点杀气都没有,只要我们不做什么蠢事惹恼她,稍稍拖延一会应该没有问题。”爱德华低声道。“让枪骑兵全员卸甲,回营地尽可能带走辎重跟伤兵,这一次我们可能要撤很远了。”   “属下领命!”   副官看爱德华一脸肃然,回以一个军礼,转身调集身后的骑士向营地飞奔而去。   “为什么魔王会放过我们?”爱德华苦笑。“总不会是因为教会的美男计吧。”   .   .   .   教会历5208年10月9日晨,五国联军与魔族交战于云上绝域,伤亡者数万。魔王复归,勇者败亡,联军不得已撤离灵峰,一度退守至三百里外石林之森。自此这场长达两年的远征终于攻守逆转。   然而让人惊讶的是,那场战斗后魔族并没有乘胜追击,击败勇者的魔王战后旋即失踪,除狐族属地外,并没能带领族人收服更多丢失的疆土。   关于这场扑朔迷离的决战,相关者们一直三缄其口。   各国的历史学家为此多猜测战胜勇者的魔王也遭受重创,所以不得不潜伏养伤,但也有学者认为是因为魔族内部争斗所致。暗精灵圣子凯尔莫罕作为这场战争最大的参与者,却未能从胜利中获得足够的利益,这很容易成为魔族内部权利斗争的诱因,篡位与反乱,这两件事在魔族历史中如同家常便饭。   而多年之后凯尔莫罕继承印记登基为王,强硬废除十三人议会及其宗族势力,先代魔王却仍不知所踪就是最好的佐证。   因为同时失去了魔王与勇者,战后第二个月,联军与十三人议会签订了暂时的停战协约。凯尔莫罕战后退守岚海,公开表示不再接受议会命令。王城禁卫军根据与狐族的约定,开始驻守灵峰,成为守卫绝域城的利剑。被勇者横扫了几乎半个大陆军事力量的议会无力再次出兵,自此,石林之森,斯兰卡苏大荒原以北的下大陆地区开始了被人类殖民的历史。   魔族与人类的斗争,仍未能停息。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对某些人来说,旅行才刚刚开始而已。   .   .   .   .   【第一卷还有一章番外 番外 凉月之秋   (1.)   .   清泉广场,下午   深秋的凉意从风中传来,像是裹着霜雪的气息。宽阔的广场外人烟寥寥,空翎就着泉水洗净了手中的叶子,递给身旁的崔耶拉,那个粗壮的沙狐女人站在远处的树荫下,正低着头去削木薯块茎的皮。   “拿去给你尤菲姐姐。”   “今天晚上吃葵蕨么。”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站在她们身后,手里提着两条鲜鱼。   “这是红荠,谢谢。”空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连蔬菜都分不清也好意思叫勇者,别碍我事,不然晚上没你饭吃。”   “原来你也会做饭么?”尤安又是惊讶又是赞叹。   “是尤菲姐姐和姆妈做。”崔耶拉一本正经地回答。“爱弥儿姐姐只会洗菜。”   空翎一脸黑线。“小叶子你过来,我要好好教育你一下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   “爱弥儿姐姐我只是实话实说。”   看到空翎猛地扑了过去,崔耶拉连忙跑开,小女孩下意识地躲到泉水旁的男人身后。   一身黑透的长衣,腰间斜跨着一把银剑,那个满头乱发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看着崔耶拉躲过来,笑着让开一步。   “公主殿下小心。”   那个男人抱起崔耶拉递给身后的沙狐女人,空翎看着他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人类已经撤回了石林之森快一个月了,如今教会对外宣布勇者战死,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打过来了。所以我来和你告辞。”凯尔莫罕道。   “话说死伤人数的结果呢?”空翎点头。   “没有预料的糟糕。主要是西尼尔将军的禁卫军损失比较惨重,光战死就不下八千人,受伤的又有四千余人,现在都留在城内安置,如今留下能动的不足两个兵团。”凯尔莫罕低声道。“精灵族这边伤亡要少很多,血精灵步兵战死与受伤都在三千人左右,暗灵骑士团托陛下神威,倒是得以全身而退。”   空翎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尤菲答应西尼尔将军的事我已经告诉了主家剩余的人了。”   “那我先带兵撤回岚海,如果还有什么情况,可以让人带印信来找我。”   女孩子点头。“我会记得答应你的事的,现在城里忙得要死,就不留你了。”   “其实我倒是想再留下来一会。”凯尔莫罕转身牵过自己的黑马,笑笑。“尝尝陛下做的红荠。”   “好了你们够了。”空翎一脸窘迫,恨恨道。“我不会做菜行了吧!”   .   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女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下可背上大 麻烦了。”   “怎么了?”尤安用圣剑剖开鱼腹,问。   “还不都是因为你!”空没好气道。   一听到这个二货的声音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自从教会宣布勇者战死后,少年倒像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听从小叶子的建议在城中住了下来。他平日里帮着狐族人重建房屋,晚上跟着自己去尤菲和崔耶拉家蹭饭,俨然一副自来熟的厚脸皮样子。因为这一战死者众多,一时间城内各处都缺人手,连空翎有时都不得不亲自上阵,其他人倒也对这个人类少年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以为凯尔莫罕是那么好打发的么,他肯赌上精灵族三十年来的家底跟你们一战,要的东西当然不会小。”女孩子撩起自己银色的刘海,露出额头上那个繁复的印记。“三年之内,取下这个印记送去岚海,就是我跟他的约定。”   “他想要王位?”尤安讶然道。“原来这个印记是可以取下来的么?”   “按理说只有十三人议会才有权利在王位空悬时授予某族圣子印记,但以凯尔莫罕那个脾气,他肯定不愿意接受议会开出的条件的。”空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取下来的方法,只能先试试。要是实在不行,到时候就只能拿你那把剑把自己砍了,然后派人把剑给凯尔莫罕送去了。”   “你早知道这把剑的作用了?”尤安惊讶道。   “当然,就你那点小心机,还想瞒过我,哼。”女孩子鄙视了他一眼。   “关于这把剑的事早就写进了关于勇者的日记里了,据说那位锻造圣剑的魔王跟所爱的勇者最后未得善终,所以留下这把剑,希望有人能用它斩断三千年来的仇恨连锁。”她忽地语气一转,轻声道。“其实就算你当时真的杀了我,夺取了印记,也赢不了凯尔莫罕的。”   少年疑惑地看着他。   “你们对魔族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我们以魔王印记统治下大陆这么多年,自然有很多制约它的办法。你们想凭借这个夺走凯尔莫罕的军权,只会踢到铁板。”她笑笑。“不过凯尔莫罕自己也不想真的跟联军拼到你死我活吧,不然以他的脾气不会轻易放过到手的胜利的,他还是怕便宜了议会那群老家伙。”   少年苦笑。“你们考虑了这么多,就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愿意解开你身上的封印呢。”   空翎楞了一下。   她低头想了一会,忽地露出些微黯然的神色,像是很久远的回忆在心间闪回。   在她很小的时候,那个人坐在轮椅上抱着她,声音轻得像是柳絮。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死了,也会就能回去看到她了。”她说。“倒没想其他的。”   “嘛,先不管这个了。”空翎转过身,用剩余的荠菜叶子将洗净的鱼肉包裹起来,招呼着树下的沙狐女人。“格伦姆妈,把这些给木工房的大家带去吧,听说他们现在在鸣珂里那边。”   那个粗壮的女人惊讶地站了起来,像是要拉着小叶子跪倒行礼的样子,空翎连忙扶住她。“反正印记迟早也要送给凯尔莫罕,你们不用再把我当什么王的。”   “就算这样,殿下也还是我们的恩人。”女人固执地俯身跪下。   空翎叹了口气,也不再劝。   这时候影影幢幢的身影从远处走过,一群狐族的少女行走在复建的城市中,她们穿着洁白的素色长裙,阳光中仿佛透明。   .   .   (2.)   .   回落月街的路上,少年疑惑地看着一群擦身而过的少女,她们穿着素色的长裙,像是天上洁白的云潮裁成。   “今天是什么节日么?”他问。   “尤菲姐姐昨天跟家长们商量过,说是今晚要重新举办一次秋之祭,祭奠死去的族人。”被他抱在身上的小叶子小声地解释。   “我听爱弥儿说过,还要唱礼歌来着。”尤安恍然。   “嗯嗯,因为听说死去了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只要是还留在城里的女孩子,今晚都要去仁祖殿前唱礼歌。”小叶子像是有些高兴地说。“姆妈也给我准备了裙子。”   尤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女孩子,发现空翎竟然呆呆地站在那儿,她看着擦肩而过的白裙少女们,眼中像是有怀念的神色。尤安忽地想起当初在祠堂,空翎跟他讲过狐族每个孩子在成年仪式上都会换上亲人缝制的衣物。她高兴地跟自己讲着那些风俗世故,是否也曾想过有一天有人会给她准备新衣,守着她一起唱歌?   不管是魔族之王还是教会的勇者,其实到这节上都只是孤单一人么。   女孩子疑惑地看着他叹气,皱了皱眉。“你莫名奇妙看着我叹什么气。”   “话说你去么?”   “我不会去的。”空翎摇了摇头。“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爱弥儿姐姐每年都这么固执。”小叶子喃喃。   “崔耶拉!”她装着生气的样子。   小女孩吓得躲到尤安身后。   尤安看着她转瞬又低下头去,露出那一点黯然的神色,心底微微一动。   .   .   落月街冰狐主家   “怎么了?”也换上了一身素白长裙的尤菲看着紧张地推门而入的少年,疑惑道。   “爱弥儿她走丢了!”   “丢了?”   原本一路上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却消失在傍晚温软的阳光中,等到尤安他们发现不对时,已经完全弄丢了空翎的行踪。   “啊。”尤菲恍然地笑笑。“没事的。”   “没事的?”   这个当初看到空翎平安归来就忍不住热泪盈眶的少女,此时却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她接过尤安手中的食材,解释道。“每年都会这样,到了祭典的时候。”   “只要不是走丢了就好。”尤安苦笑。   怪不得小叶子她们发现空翎不在后,倒是毫不紧张,让他一个人来这里找尤菲。   “话说什么叫每年都这样?”   “一到了举办祭典的时候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失踪,每年都这么固执。”尤菲轻声道。“不过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想起她还是个孩子。”   “但是,爱弥儿她不是很熟悉那些东西么,她之前跟我讲了那么多,我还以为她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活动。”   尤菲微微地笑笑。“也许不是不喜欢,只是害怕。”   “害怕?”   “空翎大人看起来那个样子,其实心里是个很胆小的人。”尤菲从身后取出一个精致的袋子,用素色的生绢包裹着。   “尤菲小姐,主母问您准备好了么。”有侍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我马上就去。”尤菲应了一声,又回头看着少年,把生绢的袋子递了过去。“四大主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就算是我,也不好在这种时候随便走动,所以就拜托你帮我送一下了好了。”   “送去哪儿?”尤安茫然道。   “祠堂的西偏殿。”   “给谁呢?”   “去了就知道了。”   尤菲饶有深意地笑了笑。   .   .   (3.)   .   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碎片闪回心间,她躺在昏黄的书架后,看到那个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女人靠在自己身后。   妈妈,为什么我不能跟别的孩子一起去游乐园呢。她问。   女人楞了一下,沉默片刻,轻声说。   因为小翎跟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消瘦而粗糙的手轻轻拂过还是孩子的他,女人无声地笑笑。   妈妈是个没用的人,给不了你什么,所以你一定要自己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贪玩知道么。   孩子茫然地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忽地俯身抱住了他,带着不动声色的悲伤。   每个人生来就是孤独的,所以要学会坚强,我的孩子。   .   .   .   当尤安小心推开枝叶掩映的殿门时,听到了细微的惊呼。   “是你?”那个女孩一脸不满地抬头看着尤安,坐回书架的角落。“你来干嘛?”   “有人让我送东西过来。”   “放那儿吧。”她指了指一旁摆放灯光的桌台。   “你在做什么。”尤安环顾了一眼四周,西偏殿大概是用来存放书籍和杂物的地方,放眼望去都是巨大的木架,密密麻麻的书籍填满了整面墙壁。   “看书。”   “每年这个时候你都在这儿看书么?”   “诶?”女孩子疑惑地抬头。   “尤菲小姐说,你每年都不愿意去祭典,是躲在这儿看书么。”   “也不是每年都在这儿,话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关心干嘛。”   她语气冷淡。橘色的水晶灯照耀着女孩子小小的脸儿,像是笼罩上一层温软的光。   “能跟我说说么?”   “说什么?”空翎警惕地盯着他。   “为什么不愿意和大家去祭典。”   “要你管,你是我妈么。”她怒道。   尤安无声地笑笑。“其实我觉得稍微去一下也没什么的。”   女孩子挑了挑眉梢,看着他。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固执。我很小就从书里知道教会每年都要举办盛大的新年祭典,各国国王都会派人参加,特别热闹。但那时候我心里怨恨莱斯利老师把我带离故乡的事,所以从不愿意求他什么,后来长大了更拉不下脸来。莱斯利老师那个脾气,也不会主动提跟修行无关的事,于是参加祭典这个愿望就在我心里藏了十五年。”   少年挠了挠头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直到我继承了勇者的传承,那时候老师第一次表扬了我,他说作为为这份使命牺牲了十五年的人,教会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所以我把自己十五年来的心思都跟他讲了下,说自己想去新年祭看看。”   “你这是傲娇。”女孩子白了他一眼,断言。   少年看着她认真地说,语气简单而温柔。“那时候我第一次站在婆罗多河上观看新年祭典,特别漂亮。我还记得老师看着那些热闹的人群跟我说,他说他有点后悔关了我十五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新年祭典,也许我们都曾是孤独一人,所以才想要去看看热闹的地方看看,感受别人的温暖。”   “你老师也是个死傲娇。”空翎将头埋在膝盖里,瓮声瓮气地回答。“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些?”   尤安点了点头。   “你真是跟你老师一样罗嗦,说完了就出去……”她下了逐客令。“……等着。”   尤安惊讶地看着低着脑袋的小女孩,虽然他看不到空翎的脸,但能从冷淡的语气中听出那一丝窘迫。少年笑了笑,依言退了出去。   .   .   .   (4.)   .   祠堂前广场。   那场大战才刚过去不足一月,整座古城已经渐渐取回了自己的生气。   除开在教会新年祭典那惊鸿一瞥,尤安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活动,整个广场上都挂满了明黄色的纸灯,照亮了深邃的夜空。虽然缺少了沿街叫卖的小摊小贩和精明的南国商人,但这里同样有着喧闹与欢腾的人声。每一个穿着白裙进入广场的孩子都能拿到一份纸包的烤果子,空翎小心地捧着,隔一会吃一点,像是非常宝贵。   “是华烨树的果子,只有这个季节才有。加黄油和枣泥,切开在火里烤一个小时就好了,吃起来很像栗子。”她吃得有些开心,脸颊上透出轻红,在夜色中像是摸了薄薄的胭脂。“只有要唱礼歌的人才有份,你就别想了。”   “能够放下架子过来真是太好了。”尤安只是笑笑。   “你说谁端架子。”她瞪了少年一眼。“我只是……”   “只是?”   “只是不想一个人过来。”她伸手拨动广场边悬挂的纸灯。“尤菲和小叶子都有自己的家人,就我一个人傻乎乎地跑来看灯,我才不要……”   尤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这时候一阵喧嚣传来。   “啊,尤菲她们也到了。”   她指着广场中分开人群的两拨人流,居中而来的是素色长裙的尤菲。她身后跟着两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大概是四大主家仅存的长辈。   “不要被她们发现了,不然就麻烦了。”女孩子退后一步站回广场边缘,那些树下的阴影下。“一会礼歌开始时,尤菲就会站在那儿开头,本来今年应该是我来的。”   “你也成年了?”   空翎点了点头。“狐族的孩子十五岁就算成年了,因为很少有能活到六十岁以上的。成年仪式其实也是定亲的仪式,你看那边那群小混蛋,一个个点着灯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   “听你的口气我还一直以为你比我还大呢。”尤安摸了摸鼻子,笑。   “老夫年方十四不够你大还真是抱歉哈。”女孩子翻了翻白眼。“其实要是有烟花就更好了,不然总觉得差点气氛。”   “烟花是什么?”   “就是在夜里放上天空的花,是用火药做的,就这样‘啪’的一下升上天,然后‘砰’的一下散开。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和颜色,小的像是流星,大的能照亮整个天空那种。”   空翎伸手在夜空中比划了一下,像是真的有月白,竹青,牙色,胭红,湖蓝的花朵升起,在夜空中盛放又坠落。   “我记得里世书里有写过,是很多年前北国失传的特产吧,听说也叫星火。”   “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本质上还是一个东西。”女孩子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我就知道这边世界肯定会有跟地球的联系,千千万万那么多人,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来过这里。”   “那是你故乡传来的东西么?”   “嗯,按这边的科技树应该是点不出烟花的,连黑火药都没有,总不会是魔法吧。”她握紧手,望着尤安,“回去叫你们教皇陛下等着,我一定要拿到你们教会那本书的。”   尤安苦笑。“只怕没那么容易。”   .   当那个遥遥的歌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两个人听到声音回头,看到素色长裙的少女站在广场的高台上轻声开口,周围的其他女孩跟着一同起唱,清丽的声音像是飘扬的柳絮,在夜风中婉转。   “黎明之刻,云上之潮。”空翎微微点头,也跟着唱了起来。“归彼来兮,望我故邦。高山皑皑,海波之上。溯魂故里,且莫彷徨。”   她伫立在青梓叶细密的阴影下,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儿,风吹起女孩子白色的裙裾与长发,她垫着脚轻轻站在那儿,仿佛教堂的壁画中孤单的天使遥望人世。   少年忽地心底一动,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取下一盏明黄色的纸灯,照亮夜色中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儿。   然而他手刚伸到一半,膝盖窝却被空翎踢了一脚。   .   礼歌完成后这个简单的祭典就算结束了,空翎瞥了一眼窘迫的尤安,倒也没多说什么。   “我要回去看书了。”   “我送你吧,反正我也是借住在小叶子家的,正好走一起。”   “随你便。”女孩说。   “哦,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那个少年。   “其实你穿这身裙子真的很好看。”   尤安走了两步,却发现对方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一愣,发现那个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细长白皙的脖子上不知何时突然间泛起细细的红潮,一直红到了脸颊上。   她上来又踢了尤安一脚。   “干嘛又踢我……”   “谁,谁允许你说这种蠢话的!”   .   ————《卷一·云上之城》(完)   .   .   【微剧透预警:   关于中央教会与天主教非常非常相似的问题,我实在不好多说,总不能直说这是个伏笔吧……啊,还是说出来了_(:3JZ)_……;关于里世书,由历代教皇亲自制作,是记录大陆历史的珍贵宝具。】   【《卷二·群狼之子》的大纲还没着落,所以预定五天后开始更新,我需要一段时间写大纲_(:3JZ)_这是必须的时间,万分抱歉请老爷们原谅。(当然是原谅她了!(๑•̀ㅂ•́)و✧) 楔子(卷二)   就着月光,她轻轻拍了拍战马的脖子,那是一匹由暗精灵所饲养的纯血角龙马,一种拥有极好耐力与负重的低级魔兽。   “以后请多指教了,伙伴。”   她学着那个骑士校官教给她的办法,在手中握着一小块方糖递了过去。马儿轻轻舔了她的手心,将糖块吞了下去,躁动的眼神顿时温顺了下来。   女孩子将青绢的包裹仔细绑在马背上,翻身上马,然而拉紧缰绳的她却楞了一下。   作为现代人出生的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命令一匹马向前。   沉思了片刻,她终于叹了口气,像是有无形的威严展开。那匹有着魔兽血统的马儿惊惧地嘶鸣一声,顺从着乖乖向前。   嗒嗒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长街中,月色下女孩子忽地回头,长袍的风帽落了下来,露出银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轻扬。   她看着远处的白玉与青木雕砌的城市,眼神温柔。   “希望还有再见时候吧,尤菲。”   .   .   .   翌日   .   尤安看着少女递过来的信纸,楞了一下,打开读道。   “给尤菲:”   少年心里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对不起,尤菲,我要走了。   我许诺过凯尔莫罕给他王的印记,但我是议会所选的王,那群老家伙迟早会知道这个消息,到时候我留在这儿就是天大的麻烦,所以我走了。   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替你保护这座城,现在它安全了,我也该去找回家的办法。请不用担心我,等我找到了就会很快回来的的。   谢谢这些年你照顾我,如果没有你,我大概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死中二吧。   (对了,请告诉那个童贞勇者,也谢谢他多管闲事救了我,”   字迹到了这里留下了一串涂改的痕迹,后面用小字添了一行,“……顺便跟他说声对不起吧。”信纸尽头的落款是三个奇怪的象形图案,大概是来自她故乡的文字。   尤安看着那个穿着礼服裙的少女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叹了口气。“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是在刚才。”尤菲低声道。“昨天空翎大人让我帮她把衣物和东西都收起来,我以为她是要搬过主家这边来住,但是没想到今早上就不见人了。她说要去找回家的办法,可是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一点头绪……她还能去哪儿找呢。”   “其实也不止是这个原因,她是担心再把你们卷进议会跟凯尔莫罕之间的争端,所以才一个人走的。”   “但是空翎大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啊!”尤菲激动道。“她就这么走了,孤零零地连个照顾自己的人都没有,要是感冒了生病了该怎么办……她也不会做东西,在野外没有吃的怎么办……她……”   “冷静点,尤菲。”尤安打断这个像是忍不住要哭了的少女,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也许我知道她去了哪儿。”   被明黄色灯火所照亮的夜色中,那个猫儿一样的女孩子得意地看着他,说着关于故乡的事。   她还真的打算去抢中央教会的至宝么。尤安不知道该笑还是哭了。   “您知道空翎大人去哪了?”尤菲焦急道。“请告诉我!”   尤安点头,苦笑。   “上大陆,中央教会。 章一 荒野的冒险者(一)   斯兰卡苏大荒原   夹着热浪的风沙扑面而来,拍在红发男人的脸上,穿着简单皮甲的男人吐出嘴里的沙尘,埋怨道。“早知道会受这种罪,老子还不如呆在城里喝我的小酒,也许还能找到两个便宜的女招待过过瘾。”   “闭嘴吧,佛恩,能留条命下来已经是天父保佑了。”跟着他身后的另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精致的墨绿色漆甲,大概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他把多余的外甲脱下来扔在驼兽背上,只留下了佩剑紧握在手中。“有力气抱怨不如想想怎么走出这鬼地方。”   他们已经向着同一个方向走了三天,却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沙漠,而头上骄阳似火,仍旧不知疲倦地散发着致命的光与热。   “阿尔瓦,我们的水和食物已经不多了。”坐在那只老迈的驼兽背上的身影包裹着褐色的斗篷,斗篷下露出女性凹凸有致的身段。她低下身子有气无力地开口,穿着半身漆甲的男人连忙取下驼兽身上的水袋,递了过去。   “露西娅,别说话,先喝点水吧,不然你撑不下去的。”   裹着斗篷的少女摇了摇头,她看着一脸疲惫的男人,干涸的嘴唇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这是我们最后一袋水了吧。”   “如果你死了,留下这袋水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肯定是坚持不到走出这里了,还是留给其他人吧。”露西娅推开他的手,“大家好不容易从恶魔嘴里逃了出来,如果能多一袋水,也许就能坚持着走出这里了,不用浪费在我身上。”   阿尔瓦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扫了一眼四周,跟在驼兽后面的另外两名冒险者也都饥渴地望着水袋,如果不是看到他握剑的右手,也许就要冲过来了。   少女默默摇了摇头,她将自己的斗篷掀起一点,露出了腰间那个狰狞的伤口。因为高温与缺少药物的缘故,匆忙包扎的伤口已经开始向周围溃烂,她知道自己撑不过这几天了。   “对不起,露西娅。”那个刚强坚毅的男人终于明白了同伴的意思,痛苦道。“是我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是我害了你。”   .   “所以老子就说不如呆着城里尝尝小酒,非要来这鬼地方赚卖命钱,这下真的把命丢这儿了。”红发的男人哼了一声,恨恨道。   “走死在这鬼地方和被狼吃掉,真不知道到底哪个好一点。”走在佛恩旁边,牵着另一匹驼兽的金发少年苦笑地看着两人。“露西娅小姐,你喝吧,其实那袋水本来就是团长自己省下来的。我这儿还有一些威斯托雷产的葡萄汁,本来是预备送给前线的大人物们的,到了万一时也能拿来解渴,撑个两三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要是两三天还是没走出这片荒原呢。”红头发的男人阴恻恻地开口。   “佛恩先生,如果不是露西娅小姐的善良,我还不想跟你们分这些葡萄汁呢。”少年看着对方贪婪的眼神,冷笑道。“如果到时候还没有走出荒野,那大家就陪露西娅小姐一起死在这儿好了。”   “佛恩,不得对欧文少爷无礼。”阿尔瓦看出了红发男人眼中的杀意,呵斥道。   作为正规的公会佣兵团,就算是真的困于死境,也决不能做出杀死雇主抢夺货物的事。现在的情况下每一滴饮水都比黄金还珍贵,那个少年商人既然愿意坦白告知所有人货物的真相,自己也决不能忘恩负义。   然而回想起他们从罗格林出发时数十头驼兽,上百人的商队,没想到最后却只剩下他们六人,却还困死在这荒原中。阿尔瓦又一次生出绝望的感觉。   “那是什么?”走在最前的少年忽然大声道。他指着远方,滚滚沙尘中一个黑影忽隐忽现。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快步而来的黑影越过风沙,越来越清晰,渐渐露出了本来的样子。那居然是一匹坐骑,但并非低矮温顺的驼兽,而是一匹高大威武的角马。满天的风尘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马儿的精神,它平静地走在酷热的阳光下,带着微凉的寒意而来。   对,寒意!   随着那只纯黑的马儿靠近,就像是嗅到了极天风雪的寒意,所有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悸。   “你们是冒险者么?”那匹马儿停在了金发的少年面前,直到此时,所有人才注意马背上那个娇小的影子,纯黑的斗篷包裹了他全身上下,连面容都隐藏在风帽的阴影中。   但那个声音毫无疑问是个年幼的女孩。   在这种鬼地方遇到如此诡异的一幕,所有人都惊疑着不敢开口。金发的少年默默地握紧驼兽上的刀柄,低声回答。“我们是来自罗格林的商队,现在正在去拉贝希尔的路上,你是谁,是人类还是魔族?”   “商队?”那女孩的声音像是有些高兴。“你们有吃的东西么,我想要买一些,我好久都没有吃过肉了。”   少年皱了皱眉,默默摇头。“我们的食物和水也不多了,我很抱歉。”   斗篷中传来低低的叹息声,像是极其失望。“诶……这样啊,好吧,看来我又只能啃面包干了。”   “我这儿还有一些肉干。”一个虚弱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个坐在驼兽背上的少女忽地开口。“我可以换一些给你。”   阿尔瓦抬头看着自己的恋人,皱眉。现在他们困于荒原,每一点食物与饮水都是活下去的保障,她打算拿自己的生命来换什么?   那个骑着角马的黑影犹豫了一下,催动着马儿上前。她歪着头打量了露西娅一眼,那个苍白的少女取下驼兽上用布条包裹的一点肉干,递了过去。   黑影从斗篷中伸出纤细的手腕,她接过布包,将一枚晶莹的红宝石放在了露西娅手中。“给你们的钱。”   然而少女却楞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要钱。”   “那你要换什么?”黑影疑惑道。   少女安静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您能带我们走出这边荒原么,我们想去拉贝希尔?”   那个轻轻的声音落地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地屏住了呼吸。在这个可以为了点滴食物害人性命的绝境中,他们下意识地防备着任何一个陌生来者,却没想到这也是拯救自己的机会。   “原来你们迷路了?”那个端坐在马上的人惊讶扫过神色各异的六人,低声笑笑。   “好啊,你们给我吃的,我带你们出去。”她说。   .   .   一行六人跟着那匹高大的角马在荒原中跋涉。那个裹着黑色斗篷的女孩就像一块来自极北的坚冰,在烈日下也散发着微寒的凉意,连滚滚而来的热浪都无法侵蚀。阿尔瓦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努力地让载着露西娅的驼兽靠近对方身边。那个女孩也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用意,无声地放低了马速,让迟缓的驼兽能跟上角马的步伐。   她低着头细心咀嚼着干瘪的肉条,像是猫儿一样优雅。   “谢谢。”坐在驼兽上的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凉意,终于恢复了几分精神,向着她低头道谢。   “你们给我吃的,我带你们出去,大家各取所需而已,不用谢的。”斗篷下的脸儿像是笑了笑。   “其实这些都是粗糙的干牛肉条,没有水的话很难吃的。”   “总比一直啃面包好啊,我又不会做饭,拿到东西也做不了,就算是干肉条也很高兴了。”   “要是有好的材料,露西娅小姐会做很好的料理。”那个金发的少年商人也觉察到了女孩身边的凉爽气氛,轻笑地靠了过来。“我这儿还留有一点细盐与香料。”   “如果有机会的话请大家尝尝。”少女也笑笑,然而忽然间她又急速地咳嗽起来,眼神涣散,像是要晕倒了一样。   “露西娅,露西娅!”阿尔瓦神色焦急地扶住对方,摸了摸她的额头,少女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意。   男人看向骑马的女孩。“这位小姐……”   “爱弥儿,叫我爱弥儿就可以了。”嚼着肉干的女孩疑惑地回望着男人。“她生病了么?”   “之前遭受狼群袭击时露西娅受了伤,现在没有药的话她很难再撑下去了,爱弥儿小姐,我们离拉贝希尔还有多远?”男人焦急道。   “以现在的速度,还有三天吧。”爱弥儿皱了皱眉,以眼前这个少女的样子,也许连今晚都撑不过。   她微微咀嚼着口中的肉干,看着得到答案的男人绝望地低下头。披着褐色斗篷的少女无声地抱住自己的恋人,轻轻安慰着他。   .   .   .   夜色降临的时候,一行六人找到了一处巨大的土丘背后,升起火来。荒漠的夜晚就像是变了个性子一样,冷得人心中发颤。山丘外呼啸的狂风裹着尘土和石砾,凄厉的声音如泣如诉。   爱弥儿抱着膝盖蹲坐在角马旁边,她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兜帽,一缕银色的长发垂在肩头,束发的黑色丝带被扎成蝴蝶结的模样,将亚人种特有的小巧耳朵藏了起来。【PS】她抬着头遥望着澄明无翳的夜空,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离家出走的贵族小姐,高贵中带着不谙世事的纯净气质。   然而所有人都记得她独自一人穿过荒原而来的一幕,佣兵天生的直觉告诉他们,这并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人。   大概是出于性别的考虑,阿尔瓦将自己的驼兽也安置在爱弥儿身旁,让露西娅靠着那只温顺的动物躺下,而自己则和剩余的男人们坐在火堆的另一面。   “他是你的恋人么?”爱弥儿看着那个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这边的男人。   露西娅楞了一下,回以一点笑意。“阿尔瓦是我的未婚夫,我们从故乡私奔出来的。”   “私奔?既然是婚约者为什么要私奔?”   “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就把我许配给他,但是前几年阿尔瓦的家族因为教会远征投资失败,所以破产了,我父亲想让我悔婚。”露西娅低声道。“我求阿尔瓦把我带了出来,如果生米煮成熟饭,父亲他们再想让我改嫁就不容易了。”   “就这么想嫁给他啊?”爱弥儿讶然。   看着那个小女孩好奇的眼神,露西娅平静地点头。“因为他是个胆小鬼嘛,如果我不主动一点,他就跑掉了。一个人一辈子能遇到几个自己喜欢的人?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说小露西娅以后千万别觉得跟别人睡了就吃亏了,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就把能发生的关系都发生了。”   “好彪悍的母亲……”   “爱弥儿小姐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懂了,那种不管他在哪儿,都想和他在一起的心情。”露西娅温柔地回望自己的恋人,露出一点安慰的笑意。   “其实我们本来打算在前线赚一笔钱就回故乡结婚的,却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少女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希望他遇到的下一个人能比我更爱他一些。”   爱弥儿忽地心底一动,想起那个一直内疚着无法尽到母亲职责的女人,她坐在轮椅上用粗糙的手扶过自己的头发,笑容宁静而遥远。   那时候她是否也曾期望过有另一个人来代替她给予自己温暖呢。   “真傻呢。”小女孩看着露西娅。“可他也喜欢你啊,就算真的有人比你还爱他,可也不可能替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   “你不会死的。”她说。   少女疑惑地看着她,明明没有任何根据,但女孩子那句轻轻的话中,却有着让人信服的无形力量。   .   远方的狼嚎像是撕破夜色的利刃,一瞬间甚至压过了土丘外呼啸的风声。本来散落在四周各自休息的佣兵登时惊恐地跳了起来,向着狼嚎的方向望去。   “恶魔!是恶魔来了!”   “布鲁斯你给我闭嘴!安静点!”阿尔瓦虽然也面露惊惧,但还是镇定握住腰间的剑柄,向着两个女孩靠了过来。“露西娅,快起来,看来我们今晚不能呆在这儿了。”   “什么恶魔?”爱弥儿看着周围六人都露出骇然的神色,疑惑道。   “操纵狼群的恶魔!我们的商队从罗格林港出发时有足有上百人,但是在路上遭遇了狼群的袭击,他们吃光所有看到的东西,我们是逃入了荒原的沙漠才捡回一条命的。”阿尔瓦将虚弱的少女扶上驼兽的背上,然而那只温顺的动物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任凭男人如何催促也只是惊恐地蹲在地上,不肯起身。   高大的角马随着狼嚎起身,不安地打着响鼻。   “在那边!”被称为布鲁斯的佣兵颤抖着伸出手,指向女孩身后。   所有人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无垠的黑夜中,几个影子蹑着步子悄然靠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就着一点微亮的月光,隐约可以看到它们粗大下垂的尾巴和狰狞的面容,那是一群饥饿的狼。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关于爱弥儿如何用缎带蝴蝶结隐藏耳朵,参考b喵   图片:"b喵",位置:"Images/080139-42407.jpg"       章二 荒野的冒险者(二)   “果然是恶魔,是恶魔跟来了!”   爱弥儿看着那些惊恐无措的男人,微微皱眉。女孩子从口袋中摸出一块方糖递给不安的角马,低声道。“都是些荒原常见的野狼而已,不用这么害怕吧?”   “爱弥儿小姐不知道,这些只是哨兵。”阿尔瓦摇了摇头,咬牙道。“我们最开始也以为只是几只畜生,就叫人打了两匹赶走了事。没想到过了两天,那个恶魔就带着狼群找到了我们的位置。上千匹狼群包围了我们的队伍,一群一群扑上来,吃光了看到的所有东西。”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些狼?”爱弥儿讶然。   “黑袍,银发,有着一双兽耳的魔族人!虽然只看到过一次,但是我绝不会忘记那个站在狼群后面的恶魔!”阿尔瓦拔剑狠狠一挥,吓退一头不甘的饿狼。“他们一定是嗅着我们的气味一路追过来的,要赶尽杀绝!”   听起来像是自己的族人,可为什么会跟狼在一起。女孩子皱眉。   “小心!”有人大喊。   夜色中一只黑狼逡巡着逼近,它压低了身形,提着爪子小步奔跑,一直到篝火照亮的边缘才猛地跳起,扑向驼兽旁的金发少年。   那个年轻的商人这时候却展现出了武士一般的沉着,他矮身躲过黑狼的扑杀,趁着错身而过的瞬间,反手拔出驼兽背上的刀柄,捅进野狼柔软的肚子里。   一条巨大的伤口割开了狼腹,腥臭的狼血几乎溅了少年一身,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将狼尸踢到一旁。然而看到同伴一合被杀,狼群并没有后退,反而长嚎了一声靠了过来,无垠的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绿莹莹的眼睛在闪动。   “一共十一头,少了一头。”爱弥儿低声道。   阿尔瓦惊疑地看着这个一脸平静的女孩子,没有任何缘由地,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爱弥儿小姐有办法能解决这些狼么?”   “真好啊,恋爱中的少女。”她忽地轻叹。   阿尔瓦楞了一下。“您说什么?”   “我说我很喜欢你老婆。”小女孩白了一眼那个像是瞬间傻掉了的男人。   听到这句话的露西娅脸色一红,她惊讶地看着爱弥儿起身拍了拍黑袍上的尘土,转身对自己浅浅地笑。“我很想参加你们将来的婚礼,虽然可能也没机会去,不过我不会让新娘死在这儿的。”   .   黑暗中忽地吹起了风,风中带来了凛冽的冰雪。当那个轻浅的吟唱响起时,狼群的哭嚎都被女孩子清澈的声音压了下去。   本来站在土丘外的一匹白狼突然间后窜了两步,发出惊惧的嚎叫。听到叫声的狼群居然放弃了包围,也迟疑着退后,火堆旁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红发的佛恩猛地反应过来,大喊道。“这群畜生想跑!”   然而高天中死亡的风暴已然成型,由水汽凝固的冰凌像是被风指引着,一只又一只地贯穿了那些四散逃离的野狼,将他们钉死在地面。爱弥儿微微闭上双眼,感受着风声中远去的嘶吼。   “好了,已经安全了。”   围靠着火堆的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四周,阿尔瓦深吸了一口气,从火堆中取出一只点燃的木棍,扔进黑暗之中。闪烁的火光照亮了遍地的狼尸,每一只都是被锋锐的冰凌自上而下刺穿,击碎了头骨。   “在荒原里用冰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小女孩无奈地笑笑。“跑掉了一只。”   .   .   .   尤安抬头望向远方,沙海中凄风惨惨,狂沙袭人。一座由粗石料堆砌而成的高墙拔地而起,墙后作为城市象征的巨塔已经倒塌了一半,像是述说着数月前战争的残痕。那就是坐落于斯兰卡苏大荒原的工匠之城拉贝希尔。   散发着微光的天马小心地降落在城市之外,少年翻身下马。   “抱歉,白羽,我不能带你进城,你得自己回灵峰了。”他安慰似地拍了拍伙伴的头。“回去告诉尤菲小姐,我找到爱弥儿就会带她回去的。”   极通人性的马儿担忧地看着他,蹭了下少年的脸。   “别担心,我没事的。”像是有微蓝的光芒在尤安手中聚集,白羽眷念似地舔了舔他的手,感受着主人熟悉的力量。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誓约的力量好像恢复了一些。这边是去往罗格林的必经之路,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少年回头望着那座荒野中孤城,轻叹。“希望她现在还一切安好,别被人抓到当奸细了。”   .   .   .   月色下女孩子忽地抬头,看向漫漫远方。   露西娅疑惑地跟着她极目远望,无垠的黑暗中一切都看不真切,只有风声呼啸。   “爱弥儿小姐是有什么心事么?”   “我没跟家里道别就跑出来了。”小女孩一只手按住少女的掌心,一只手托着下巴望着银盘似的月亮。“我们那边讲究望月团圆,说是思念亲人的时候大家就抬头望望天,就是不知道这边的月亮跟家里的是不是一样的。”   “月亮难道还有两个不一样的么?”露西娅疑惑道。   女孩子只是摇头,没有多解释。她抬起露西娅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犹豫了一下。   九系魔法中水系擅长的是回复,而非治愈,况且荒漠的坏境让水系魔法受到极大的削弱。爱弥儿只能小心地在少女手心刻下回复的咒文,防止伤口进一步恶化。“我没办法治愈你的伤,但这个咒文维持你半个月的生命应该不成问题,等到了拉贝希尔,还是得找教会的医生好好看看。”   爱弥儿起身退后一步,阿尔瓦看着恋人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溃烂的伤口也得到抑制,激动地抱住露西娅,刚毅的面容像是有泪光淌过。   “太好了!太好了!露西娅!你有救了!”   “阿尔瓦,你抱太紧了,我喘不过气来。”露西娅苦笑地抚摸着恋人钢针般的乱发。   所有人都无声地看着这奇迹般的一幕,本来已经伤重垂危的少女,只凭借爱弥儿在她手中轻轻勾划的几笔,就真的回归了生气。   “爱弥儿小姐也是教会的大人物么?”金发的少年问,声音谦卑而温顺。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曾经在迪比律的教会见到过同样的奇迹,能够一瞬间让伤者回复健康。”   “这不是奇迹,这只是魔法。”爱弥儿摇了摇头。   “但是魔法不是,贵族的特权么?”少年商人像是一瞬间明白过来,突然间低身跪下。“请恕下民无礼。”   爱弥儿怔了一下,旋即醒悟。四周的佣兵听到少年的对话,也跟着下跪。露西娅跟阿尔瓦回过神来,想要下跪,爱弥儿连忙拉起他们,默默地摇头。一片寂然中,只有那个红发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   .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再次出发,在爱弥儿的再三解释下,其他人终于艰难地相信了她只是天赋异禀学会魔法的平民,而非有名有姓的千金公主。但那个固执的团长阿尔瓦还是坚持对她使用贵族的敬称与礼仪,理由是感谢她拯救了露西娅的性命。   爱弥儿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是郁闷地啃着肉干。   “抱歉,爱弥儿小姐,阿尔瓦的家族是侍奉索尔兹侯爵的商人,所以对这方面很固执。”露西娅看出女孩的不满,低声道歉。   “这么顽固的家伙你到底喜欢他那一点啊。”女孩子郁闷道。   “因为,他很温柔吧。”   “又来了,这种主角光环万用台词。”爱弥儿捂脸。“算了,我会问你这种问题我也是傻瓜,我看只要是这家伙做的事,就算搬块石头送给你也会觉得他很温柔吧。”   露西娅红着脸好不意思地点了点头,她沉默了很久,忽地轻声笑笑。“爱弥儿小姐总有一天也会明白这种心情的。”   “我才不想有这么一天。”披着黑色斗篷的小女孩夸张地叹息,倒像是七老八十,看破红尘的口气。   “爱弥儿小姐这样的人,一定会有很多人爱慕吧。”   “凭什么这么说。”女孩子撇撇嘴。   “女人的直觉而已。而且……”露西娅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个红苹果样脸儿的小女孩。“最重要的是,为恋爱烦恼是女孩子最可爱的时候。”   “我才没有为恋爱烦恼!”爱弥儿窘迫道。“而且我也不想谈恋爱。”   “再长大一点就会懂的。也许爱弥儿小姐经历很多事,但在恋爱这方面看起来还是很小的样子。”露西娅微微一笑。“恋爱是很美好的啊,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能改变一个人。”   “死宅恋爱经验为零还真是对不起了。”女孩子嘟囔道。“可我不想改变自己。”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逃避只是欺骗自己而已。”   “我没有逃避。”   爱弥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与素白的肌肤,像是一时恍惚。   她忽地想起那个手心曾经的温暖,低声。“我只是……只是害怕自己变得太快了,害怕有时候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   .   .   拉贝希尔   .   虽然下大陆北部的土地大部分都不适合耕种,但依靠着荒原特有的珍贵矿脉,也孕育出来闻名世界的工匠之城拉贝希尔。起源自雷鸣山脉的卡布里亚地底水道潜藏于荒野之下,为这座古老的城市带来了水源与动力。   送走白羽后的尤安重新换上了教会军官的制式银铠,守城的士兵看着少年镇定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前盘问。   黎明的晨曦刚刚升至半空,将整座城市分成了黑白两份,粗糙的砖石建筑在天光中反射出耀眼的白色,另一半城市却仿佛还沉睡在黑夜里。倒塌的巨塔固执地屹立在明暗交接的界线,像是标志着这座城市失去的荣光。在议会与教廷签订休战协议的现在,拉贝希尔几乎已经等同于人类的殖民地。   曾经带领教会军队踏破这座城市的少年轻车熟路地穿行在清晨的街道。纵横的大路将这座城市分成了不同的区域,居中的是建设巨塔的圆形广场,以此为发端,四条主道通往东南西北四门,作为跟随前方军队开拓土地的冒险者们也在这儿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佣兵工会——阿斯梅丽尔的分部。   在战火纷飞的地方,没有什么比保护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而公会能够提供的,正是这份安全。联军的将领们也乐于见得有人帮助己方护送商队交易,毕竟正规军管理严格,不能随意调遣。一来二去,这个起源于海兰德的庞大组织,居然真的将手伸到了战争的最前线。   尤安推开乌格木制的大门,嘎吱声在空旷的大厅中远远传开,白天正是佣兵们忙碌的时候,兼职酒馆的大堂中只有一个穿着礼服裙的女侍站在柜台后打着哈欠,蓝晶的镯子在她腕间发出叮当的声响。   “请问现在开业么?”   女招待看到那个推门而入的少年,像是惊奇地抬起头来,盈盈一笑。   “这种时候来公会,可是没有酒喝的哦,亲爱的贵族少爷。”   “我不是来喝酒的。”尤安摇了摇头,他走近柜台,将一个袋子推了过去。   系带的绳子松开,露出满满的耀眼金币,那面上烙印着教皇的徽记,居然是中央教会铸造的圣座金币。作为在上大陆最为珍贵的流通货币,据说在某些小国,这些金币都是与足色的黄金放在一起使用的。   “哦。”女人默数着袋子里金币的数量,饶有趣味地一笑。“现在这座公会里一只佣兵队伍都没有,大人拿这么多钱出来,总不会是为了买我吧。”   “我知道公会有特殊的情报来源,能根据级别提供给内部人员使用,所以我想买一个消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   “大人知道得挺多的么。”女人眷恋地抚摸着袋子上的金币,眼神却清亮如水,不带一点贪婪。“不过既然知道我们能提供额外的消息,也应该知道这些都是概不外卖的吧。您拿这么多钱出来,倒是为难我们了。”   尤安楞了一下,皱眉。“这些钱分一半给你,买情报的钱另算,怎么样?”   女人忽地捂住嘴,吃吃地笑了,那笑容带着久经世俗的烟火之气,说不出妩媚与妖娆。   “大人真是折煞我了,您这笔钱在黑市上能买下十个最好的女奴,我一个酒场的招待,怎么敢收这么多钱。除非……”女人语气一转。   “除非……?”   “除非大人愿意在我们公会留个名字。”女人收敛了笑意,推出一张玉纸与水笔,“阿斯梅丽尔的消息只会给我们自己的同伴,如果想要找人,不妨加入我们。”   女人眼中那丝肃然的清光像是水波一样漫开,将娇丽妩媚都统统压了下去。她看着尤安,就像一个武士看着另一个武士,审视中带着凛然的气势。   “如果没看错的话,大人穿的是教会军部校官以上才有的制式铠甲。这样的大人物,不去问教会的情报机关,却要舍近取远来公会讨消息,真是耐人寻味。”女人莹然如玉的指尖在纸上划过,“您要找的,只怕不是普通人吧。”   尤安挑了挑眉梢,像是惊讶于女人的敏锐。他现在确实不方便接触教会相关的机关,而冒险者的身份显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为自己带来很大便利。他犹豫了一瞬,在玉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在佣兵中广为流传的契约文书,除了证明自己所属公会外,并没有太多强制条文。女人极为满意地收下契约,从柜台下拿出一份铜制的铭牌,递了过来。   “欢迎你加入阿斯梅丽尔,教会的贵族小少爷。”她提起裙摆,居然行了一个上大陆通用的宫廷礼,那动作一丝不苟,比之以礼仪标榜的深宫贵妇也不逞多让。   “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么?”   “我想找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女孩,银色头发,裹着黑披风,看起来像是……”尤安思索了一下,还是省略了空翎的身份特征。然而女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底一震。   “那位小姐是不是还有一双耳朵的亚人?”女人瞅着他错愕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其实从昨天开始,您已经是第四个来问这消息的人了。”   .   .   .   .   【关于币值,1个圣座金币要折合16个北方常用的老人头金币,10个老人头金币就够一般三口之家过上三个月生活的开销。顺便一提尤安买回小叶子的要价是两百个老人头金币,相当庞大的巨款。】   【微剧透预警,请谨慎阅读:   关于魔法,真正的普通人类中拥有魔法天赋的机率是十万至百万分之一。但中央教廷曾有一代陛下花费毕生精力简化了两系治愈法术的要求,让教会普通成员也得以学会简单的魔法,这项技术作为教会机密概不外传。所以在平民心中,拥着这项奇迹的一般都是教会相关者。 章三 狼群(一)   “又有人来问那个恶魔的消息么?”有人推开大门,大声道。   “恶魔?”尤安楞了一瞬,他闻声回头,看见了那个披甲带剑的骑士站在门口。耀眼的阳光从打开的门缝中漏了进来,那一头金发在晨光中仿佛闪烁。   “小子,你也是来找那个恶魔麻烦的?”高大的骑士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眼神带笑。“到今早为止,至少三个商队近四百人死在那家伙手里,一个铜牌的家伙也想挑战这个任务?你就这么想成为第四百零一具尸体?”   尤安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铜制铭牌,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关于她的消息。”   “公会的消息只会提供给有能力的人,有些目标不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们可以碰的,我看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骑士瞥了柜台后的女招待一眼。   女人向尤安无奈地摇头,只能将装有金币的袋子推了回去。“支部长这么说了,我也很抱歉,大人。”   “要怎样才肯给我关于她的消息?”尤安低声说。   骑士上前几步,举重若轻地提起手边带鞘的重剑。   “打败我,就告诉你关于狼群恶魔的消息。”   尤安早听说过佣兵中有着这样粗鲁的欢迎仪式,每个初入公会的新人都会接受老手的挑战,以展现自己的实力。少年静静地看着那个被称为支部长的骑士豹子一样矮身,轻轻踏上一步,凝视着自己。   “希望您遵守自己的诺言。”尤安也上前两步,抽出腰间带鞘的圣剑。   骑士微微点头,缓慢而凝重地横剑于身前。虽然一开始自己就出言嘲讽了尤安,但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并没能看出对方的深浅,这个不过十数岁的少年,居然拥有不下于他的凛然气势。对于从事佣兵十多年的人来说,可真是一件值得称奇的事。   “霍华德·沃拉斯顿。”   “尤……。”少年楞了一下,改口道。“尤利塞斯·代诺。”   “你们不要在……!”然而女人的惊呼还没出口,两股斗气几乎同时爆发出来。   大片的桌椅被四散的剑风扫过,如同风中颤抖的落叶,哗啦啦翻卷着倒下。两柄剑鞘在极快的瞬间交叠着撞击,数十声金铁交击的脆声汇聚成一线爆发,几乎要撕破了人的耳膜。扑近的两人一击未果又不约而同地同时后退,骑士单手持握的重剑在后退的刹那向上扬起,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却撞在横封的圣剑鞘上。少年借着撞击的力道后翻落下,那一瞬间他得到了一个蓄势的机会。尤安小腿蹬地,像是狮子一样雄踞着,纯白的圣剑聚集起耀眼的光芒。   还未落地的骑士惊讶地看着那一剑,尤安在一个呼吸的瞬间就完成了蓄力。少年手腕抖动,长剑随之刺出,从未见过蓝色斗气带着骇人的风声切向自己,仿佛那刺出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道惊雷炸响。   雷霆天降,挡者披靡。   骑士格挡的重剑顷刻间脱手,砸在了一旁碎裂的桌椅中。那股惊人的啸声仿佛余音在耳,一切却已归于平静。少年的剑鞘停在了半空,底下就是骑士的眉心。自称霍华德的男人看了看自己右手流血的虎口,苦笑着摇了摇头,举起双手。   “第一次见到这么强横的斗气,是个有趣的小少爷,我认输。”   骑士将胸前的秘银铭牌撕下,扔了过去。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高认证,想要更高的位置,可以去海兰德的公会总部。”   “谢谢。”尤安收回圣剑。“但我现在只想要你们口中那个恶魔的情报。”   “让丽贝卡给你讲吧。”骑士耸了耸肩,他拉过一个倒塌的桌角,苦笑。“我先把这里收拾一下,不然她一会儿又要骂我了。”   那个在剑风交戈的瞬间就缩回柜台的女招待这时候重新抬起头,怒视着一片狼藉中的两人,“我说了不要在这儿打了!”   “你还是先跟这位小少爷讲讲那个恶魔的消息吧,我马上收拾干净。”骑士捡起自己的剑,无辜地笑笑。   女人瞪了骑士一眼,从柜台后抽出一本厚厚的笔记,快速翻开。她的眼光偷偷扫过尤安,似乎有些好奇这个安静的少年居然潜藏着如此惊人的实力。   “黑袍,银发,亚人耳朵,操纵狼群的恶魔对吧。”女人抽出一张红色标注的便条,“公会这边最早是两天前来的消息,坎尔贝老爷的商会队伍一行二十五人在城外十五公里的地方遭遇了狼群袭击,除了一个男仆之外,没有任何人生还。那个男仆回来后就被格林顿子爵带人抓走了,据说曾目击过银发黑袍的驭狼人身影。”   女人顿了一下。“第二个消息是前天夜里,吉恩商行的运粮队在荒原与石林之森的交界处被狼群包围,据说等到海兰德骑兵大队赶到时,一行三百余人已经全部遇难,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第三个消息是昨天来的,知道有狼群出没我们也派遣一队冒险者深入荒野查探消息,不过只送回来了一只鸽子。”   丽贝卡取出卡在笔记本中的字条,那是一张三指长的轻薄桑纸,能够轻巧地卷成不到一寸的卷子,绑在鸽子腿上。素白的纸条上粘着血色的汗渍,将凌乱的字迹氲开,可以想象留下字条的人处于何等绝望的状况。   “北方有狼,银发女人,千……”后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女人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们得到的所有关于她的消息,现在这一片的商人私底下都叫她狼群的恶魔,没有任何商队再敢于在恶魔的威胁下轻易离开这座城市。”   “这里没有驻军么,怎么会让一群狼这么嚣张?”少年皱眉道。   “留守这儿的格林顿子爵手下还有五百轻骑与两千步兵,不过想在这片大荒原中找到狼群的位置实在太难了。”站在身后的骑士插嘴道。“狼这种东西不比普通野兽,一但成群就异常棘手,凶狠起来连魔兽都要退避三舍。能吃掉三百人队伍的狼群,少说也有上千头。这样的数量人去少了就是送死,来多了动静太大,又抓不到狼群。格林顿子爵那边为了她专门设立了一千米尼金币的悬赏和三年的免税权,希望有人能斩了那个驭狼的恶魔。怎么样,小少爷有兴趣么?”   尤安沉默了一会,默默摇头。   虽然外表很像,时间也差不多吻合,但对方的行事风格跟爱弥儿完全不同。以那个小女孩千军辟易的能力,并不需要狼群之类拐弯抹角的手段。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接下来又该去哪找她呢。   这时候公会的大门又一次被人推开,一个踉跄的身影猛地撞开木质门板,声音带颤。“恶魔,恶魔!恶魔又出现了!”   .   .   .   .   斯兰卡苏大荒原   .   荒野的尽头,她轻抚着灰狼的毛发,像是抚摸着自己的亲人。远方的落日被暮色吞没,火烧的云霞黯淡下去,灰色迅速占满了整片天空,黑夜来临。   脚下的土地此时已经浸满了温热的鲜血,呈现出一种血肉般的暗红。一旁的狼群追逐着幸存的商队,兴奋地张开利齿,长嚎中人群像割草般倒下,浓重的腥味混合着血的气息冲天而起,有如人间地狱。   她忽地抬眼,看着那个身披重甲的骑兵校官摇摇欲坠地走来,他胯下的骏马被狼群咬穿了胸口。而掏出马儿心脏的野狼正躺在男人脚边,此时已经变成了两截尸体。狼群密密麻麻地包围着他,却畏惧于斗气的威势,徘徊着没有上前。   “有什么想说的么?”她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靠着一股血气支撑着走到自己面前。“人类。”   “食人的魔鬼,神会惩罚你们的,终有一天!”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她像是有些失望。   骑士嘴角抽搐,冷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你永远不会得逞,就算你能杀光这里所有人,你也别想踏入那座城!”   灰狼低声咆哮,像是被男人的话所激怒。她微微纠起纤细的眉梢,低声。“比起你们做过的事,我还算不上真正的魔鬼。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就安息吧。”   “死吧!魔鬼!”骑士嘶吼着举起长剑下劈,黑袍的女孩默然抬手,一丝银光荡开裹着斗气的剑锋,精钢锻制的长剑像是琉璃一样碎开,骑士的人头应声落地。这时候另一边的杀戮也接近了尾声,无尽的狼群啃食了一切生命,只留下零碎的肉块与骨头。   手边的灰狼想要扑出去撕碎男人的尸体,女孩轻轻安抚着它,言语温柔。“乖,不用为了这些魔鬼弄脏自己的嘴。”   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女孩轻轻抬头,看着山丘上奔驰而来的白狼。   “依德?”她像是有些惊讶,那匹巨大的白狼足有她两倍的体型,迎风展开的长毛仿佛战旗,这时候正一瘸一拐地跑下山丘。   进食完毕的狼群簇也拥着围了过来,舔舐着白狼后腿的伤口。那个狰狞的伤口像是被尖锐的利箭整个贯穿,留下一个细小的窟窿。   “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有人伤到了你?”女孩上前摸了摸白狼的额发,巨狼低声回应。   “跟人类在一起的魔族?是奴隶么,还是俘虏?”她愕然,女孩沉默了一会。“不管怎样,先一起去看看吧。”   荒原上层层叠叠的灰色狼群跟随着白狼的脚步离开,留下一地狼藉,如同死亡的海潮涌动。   .   .   .   .   【佣兵,或者说冒险者是在普利莫斯很普遍的一个职业,以简单的十阶划分,铜制是一阶,秘银是六阶,七阶以上被视为英雄的领域,能留名于此的都是曾改变历史的伟大战士。 章四 狼群(二)   拉贝希尔 阿斯梅丽尔分部   .   “从罗格林港出发的补给队也被袭击了么……”   骑士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柜台的木质桌面,“丽贝卡,给我来杯威斯托雷的葡萄酒。”   “你要的葡萄酒也在那批补给队运送的东西中,现在大概全进了狼群肚子里了。”女招待摇了摇头,“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一杯圣加尔斯酒给你。”   “教会那群蠢货酿的果酒?你还是饶了我吧,丽贝卡,我可不承认那种腻死人的糖水也能被叫做酒。”霍华德苦笑着摆手,“换杯蓝姆好了。”   女人皱了皱眉,她偷偷向霍华德使了个眼色,高大的骑士这时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穿着教会服装的少年。   “也给我来一杯吧。”尤安倒是没在意骑士的话,低声道。   “小少爷你成年了么?”   “没有。”尤安直言道。“但我现在想喝酒。”   骑士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接近傍晚的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地像是清晨的集市。很难想象在这个濒临前线的城市里,居然能聚集如此多的冒险者。在人类与魔族签订了表面的停战协议过后,这块崭新的殖民地如同遍地黄金的宝藏,吸引着不要命的人们前赴后继而来。   “听说今天有幸存者逃回来了,从那群狼嘴里。”穿着黑色皮铠的魁梧男人坐到霍华德身边,身下的木质圆凳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有些不堪重负。“丽贝卡,也给我来一杯吧。”   “三杯蓝姆么,惠顾稍等。”女招待转身将点餐的便签递回后台。   “都是几个跟随商队的佣兵而已,阿尔瓦队伍里的,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而且有个伤得太重,还没等到医生来就已经死了。”骑士沉默了一会。“不过听说阿尔瓦和露西娅可能还活着,他们的队伍被狼群冲散前,往沙漠里逃了。”   “你不会是想去救人吧?”那个魁梧男人像是有些惊讶。   “我们到现在都还摸不透那个恶魔的目的与行踪,这次是个好机会。我已经叫人做好准备了,明早出发。”骑士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尤安。“而且难得有这么好个帮手在这儿。”   男人转头扫了眼尤安胸前的秘银铭牌,楞了一下,没有说话,这时候女人将兑好的酒杯端了出来。   “从我第一次见到教会的人开始,那群老爷们就一直喜欢标榜自己是正义使者。”骑士接过丽贝卡递来的蓝姆酒,笑笑。“现在看着这么多人喂了狼群的肚子,教会的小少爷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你刚才不是说教会都是群蠢货来着。”少年盯着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液,低声道。   骑士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就酿酒这一行来说,他们确实都是蠢货。”那个熊一样魁梧的男人抓着杯子猛灌了一口,接口道。   “安德鲁,你少说两句。”丽贝卡看到尤安沉默的样子,瞪了男人一眼。   然而那个少年也学着安德鲁的样子猛灌了一口,清澈的酒液火辣辣地流过他的喉咙,带着一股爽利的快感。尤安忽地咳嗽起来,像是眼泪都流出来。   “确实是比教会的酒好多了。”少年红着脸将酒杯放下,黑色的眼睛安静得像无波的湖水。   “教会一直标榜的正义只是人类的狂妄……我当不了教会的正义使者,一个人一把剑也就够保护一个人而已,而且我现在连这一个人都弄丢了。”   骑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也没多说。   被叫做安德鲁的男人哈哈一笑,伸手亲热 地拍了拍尤安的肩膀。“小少爷你现在这样子就像我当年被丽贝卡甩了的时候,连自己当佣兵是为什么都不知道了。”   尤安楞了一下,没有回话。   妩媚的女人露出一丝冷笑。“就你这点出息也好意思说娶我,混了八年半个金币都没存下来,除了喝酒你还会什么。”   男人尴尬地抓了抓头。“这么多年下来,你不也没嫁出去么。”   “要你管。”女人瞪了他一眼。   “嘛,小兄弟,追女人这个事呢,你不能操之过急,但一定要死皮赖脸。”安德鲁越过坐在中间的霍华德,跟尤安碰了碰杯子。“就算真被甩了,不管怎么样酒还是要喝的,救人也总没错。”   “救人跟喝酒有什么关系么?”骑士无奈地看着喝上头的男人。   “不喝酒哪来的力气救人,不挣钱拿什么追女人。”那个魁梧的汉子抹了一把嘴上的酒花,直勾勾地盯着尤安,眼睛透亮。“怎么样,小少爷,跟我们干一笔。剁了狼群里那魔族娘们,子爵老爷给的钱咱们每人一份,到时候不管是拿去追女人也好,结了婚回老家买块田养老也好,总好过傻呆在这鬼地方卖命强。”   骑士好笑地听着安德鲁的直率发言。他本想提醒这只蠢熊尤安虽然看起来是失恋的样子,但跟他这个穷鬼失恋的原因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以那一袋圣座金币的价值,说是千金之子也不为过。   然而那个少年平静的神色居然微微波动了一下,少年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   “你说得对,不管如何,救人总是正义的。”   .   .   .   .   翌日   .   烈日灼烤着坚硬的大地,像是要烧尽脚下所有的生命痕迹,滚滚的黄尘中,一行人影沿着沙丘的阴影迤逦而行。   金发的少年商人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抓起水袋灌下一口。   “爱弥儿小姐也要尝一点么?”商人看着那个小女孩好奇的眼神,慷慨地取了一袋新酒递了过去。   “是酒么?”她小心地拧开塞子,有果物的气味弥散出来。   “威斯托雷产的生葡萄汁,稍微发酵一下就能得到很好的果酒,就是后劲有点强。”商人看着爱弥儿谨慎的样子,笑笑。“本来是前线大人物们预定的东西,不过在荒原里逃命这几天已经快把酒味都晒光了,只能拿来当水喝解解渴。其实稍微冰镇一下应该会容易入口一点,不然会有些涩。”   女孩子凝视着袋子中暗红色的液体,点了点头。细微的寒意从袋子的边缘散开,像是有霜雪凝结起来。   “冰一下过后……”她轻轻呷了一口。“像夏天家里自己榨完,结果在冰箱里放了一个月才想起来的果汁。”   “不过魔法还真是方便的东西呢。”那个少年商人看着半边结冰的水袋,惊叹道。   女孩子又喝了两口,忽地抬头。远方一片戈壁的黄沙中点缀着寥寥的稀疏绿色,像是某种植物的草茎。   露西娅也顺着女孩的目光望去,看到那一点绿色,惊喜地开口。“我们终于走出荒原了么?”   “到这儿就已经算过了大半的路程。”爱弥儿微微点头。“比我预计地要快得多,只要顺着这个方向往前,明天应该就能看到拉贝希尔的城墙了。”   露西娅欣喜地抱住自己的恋人,其余冒险者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地跪倒在地上,合十祈祷。   少年商人长松了一口气,在胸前划着十字。   “感谢天父,感谢神明!”   露西娅笑笑。“应该还加上感谢爱弥儿小姐才对。”   “还是别把我跟教会的神明相提并论了,我一点都不感冒那玩意儿。”有风从南方而来,女孩子嗅着风声,摇了摇头。“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为止吧,再往前应该就不会有危险了。”   “爱弥儿小姐不打算进城么?”少女惊讶道。   “我没有身份证明,进城会被抓住的。我可不想被人搜身扔进地牢。”她转头微微一笑,如雪的银发从斗篷中露了出来。“其实你们也多多少少感觉到了吧,我不是个喜欢骗人的人,所以也不想隐瞒自己的身份。能跟你们同行两天,有人说说话已经很满足了。”   所有人一时静默,纷纷露出尴尬与惊讶的神色。其实从看到爱弥儿使用魔法却不愿透露姓氏开始,他们心中就隐隐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因为身处绝境需要对方帮助,才一直将这份疑惑压在心底。现在女孩子挑明了说出来,倒像是并不太在意他们的反应。   “无论如何,您也是我和露西娅的救命恩人。”那个年轻的佣兵团长单膝跪下,以郑重的贵族礼节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我愿对天父起誓,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行踪,如有违背,永坠地狱。”   其他人看到阿尔瓦如此,也跟着下跪,爱弥儿知道其他人并不一定是感激自己,也许只是畏惧她的力量。只有那个红发的男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马背上的女孩。   “你真的是那个狼群恶魔的族人?”   “佛恩!”阿尔瓦楞了一下,大声呵斥。   爱弥儿平静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救我们?”佛恩语气冰冷。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我也有一半是人类,我自己也不太知道……不过风起了,你们还是快走吧,不然一会就来不及了。”   仿佛为了印证女孩子的话,呼啸的风声从南方扫了过来,每个人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血的味道。   阿尔瓦猛地回头,一声高亢的尖嚎从天地交接处拔地而起,那匹高大的白狼跃过远方沙丘,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视野的尽头,灰色的海潮随着啸声出现,翻涌着漫过荒野,所有人眼中都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那是狼群,数以千计的狼群。白色的巨狼大概是一直嗅着气味跟在他们身后,为狼群指引着方向,直到此刻被小女孩发现,才终于现身。   “要不是刚才风声改向,我还不知道我们身后跟了这么大的尾巴。”女孩子安抚着身下躁动的角马,大声道。“还不快走,趁狼群还没有包围过来之前。”   “但是!爱弥儿小姐你呢!”回过神来的露西娅惊慌道。   “我一个人还好。在这荒野里面,你们要都留下来我可没信心能保证你们安全。”小女孩微微一笑。“而且你不是还要回去跟他结婚么,别忘了我是魔法师,不会有事的。”   阿尔瓦深吸了一口气,那个男人解下自己的佩剑,郑重地递给爱弥儿。   “虽然对您可能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但请接受我们这份心意,愿您武运昌盛,平安归来。”   爱弥儿点头,将剑放在了角马的鞍上。“好好保护露西娅吧,别再让她受伤了,希望你们也能有一个漂亮的婚礼。”   .   .   .   .   半日前,拉贝希尔城西门   .   就着清晨的凉意,骑士把最后的包裹栓在了驼兽背上。   “这些都是什么?”尤安看着那些沉重的包裹。   “水和食物,我们可能要在荒原里走上几天,所以得带好补给。”霍华德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男孩。“小弗瑞德爵士,东西准备好了么。”   那是一个穿着考究丝绒长袍的男孩,大概跟爱弥儿差不多年岁,装着少年老成的样子。然而跟爱弥儿不同,那副紧绷着的严肃表情反而让人觉得他只是个半大小孩。   “我已经准备好了,霍华德先生。”   男孩从长袍中掏出一卷桦皮纸的卷轴展开,有细微的魔力波动断续着传来。   “那是格林顿子爵家入赘的小女婿。”骑在另一头驼兽背上的安德鲁解释道。   “这么小的孩子入赘?”   “因为有魔法天赋嘛,未来可是大人物。”安德鲁擦了擦自己的长剑。“哪像我们,拼死拼活赚个卖命钱。听说这么一个寻人的咒术卷轴,就花了公会五十个米尼金币。”   尤安看着霍华德在卷轴上放下一纸契约,那些断续的魔法能量在男孩的驱动下聚集成飞鸟的形状,腾空而起。   “向西南么。”骑士打量着鸟儿盘旋的方向,点了点头。“所有人,跟上!”   披甲带剑的冒险者们牵着温驯的驼兽,向着荒原迈开了脚步。   .   .   .   .   【米尼金币,三大通用金币之一,由佛瑞缇帝国发行流通的货币,币值一般是四分之三老人头金币,上大陆使用量最大的金币,也是帝国强大财力的象征。】   【寻人卷轴需要血脉的力量作为引子,霍华德拿出的那纸契约是当初阿尔瓦加入公会时按下血印的死契。】   【不明白昨天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又不更新的老爷们,请移步第二卷第一章,看一下最后一句话_(:3JZ)_ 章五 胆小鬼   小女孩驻马遥望,看着那些灰色的浪潮将自己渐渐包围。   从那匹白狼现身不过短短半个小时,远方的狼群就已经汹涌地围了上来。它们绿色的眼睛在即将降临的夜幕下一起闪烁,莹然得令人脊骨发麻,像是一股寒意从背上窜起。   爱弥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狼聚集在一起,她微微拧起眉梢,向着狼群来处开口。   “我记得这个季节白狼一族应该已经迁往小兰苏草原了吧,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她看着沙丘上伫立的巨狼身影,语气平淡。   黑色的影子从狼背上滑了下来,摘下了自己的帽檐。银色的长发在晚风中起落,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狐族少女,一张凛然的脸上透着疑惑的神色。   “既不是俘虏,也不是奴隶,而是靠自己的意志决定留下了阻拦我么?”黑袍的影子皱眉。“你应该先给我一个解释,我的同胞。”   “你不认识我?”看着那副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外表,小女孩忽地心底一动,恍然道。“混血儿?你是白狼和冰狐的混血儿?”   经过数百年的衰败,曾经的白狼一族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属地与圣子,成为追逐着食物与水源而四处迁徙的“无根民”。   而就算只是十三氏族的末席,但氏族的骄傲还是让狐族人对混血儿的存在嗤之以鼻,更不要提与下贱的“无根民”的混血了,也难怪自己从未知晓有这样一名能操纵狼群的冰狐后裔。   “狐族从未承认过我的身份,我从小就跟随自己父亲的家族流浪。”少女摇了摇头。“但这些与你无关,我想问你,狐族人。为什么帮助那些人类,你背叛了自己的族人么?”   “我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爱弥儿将装着葡萄汁的水袋拧开,面色平静地扫了一眼迫近的狼群。   少女皱了皱眉,她沉思了一会,挥手制止了那些嚎叫着想要扑上去的灰狼。   “我能感受得到你的力量。”少女轻抚着身下的白狼,低声道。“你不回答也无妨,我并不想和你为敌。但那些人类必须接受惩罚,所以只能让你暂时留在这儿一会了。”   爱弥儿看着那些越过自己追击而去的狼群,露出一点奇怪的笑。她并没有出手阻拦,而是将水袋的盖子重新拧上。   “不打最好,就剩这点葡萄汁,我也不想浪费在这儿。”   “你笑什么?”少女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因为是‘无根民’的混血所以连魔法天赋也失去了么?”小女孩忽地抬头,望着星空中一闪而过的鸟儿,微微苦笑。“北边而来的探寻之风,有很麻烦的味道吹过来了。”   .   .   .   “是狼群的气味!”   骑士猛地抬头,望向远方。那只本来高旋在空中的苍白色鸟儿,这时候渐渐下降,消失在起伏的荒野中,像是一道流星坠落地面。   “咒语在指引我们过去。”   冒险者们翻过连绵的丘陵,看到夜色中颠簸而来的队伍。为首的男人穿着墨绿色漆甲,他抽出匕首代替鞭子插在驼兽后腿上,让那只本来温顺的坐骑状若疯狂地狂奔起来。苍白色的鸟儿停在少女的右肩,低声啼叫。   “阿尔瓦!露西娅!”骑士翻下山坡,激动地大喊。“你们果然还活着!”   “支部长!”阿尔瓦惊喜道。   死里逃生的五人猛地抱住自己的同胞,有人激动地流下泪来。被狼群围攻追杀,差一点困死荒漠,无论哪一件都是足以让人终身铭记的噩梦,现在这个梦终于醒了。   然而另一面的土丘,绿莹莹的眼睛如影随形。黑暗中低沉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不知道有多少狼跟在他们身后而来。   “这群天杀的畜生。”   骑士冷静地看着那些黑影,眉间含煞。他挥动右手,随行的冒险者将手中的火把投了过去,照亮了夜色中那大片涌动的灰白,数十架机弩上膛的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   “放!”   沿着土丘窜下来的狼群面对突如其来的箭雨,像是汹涌的潮水撞击在礁石之上,顿时粉身碎骨。为首的黑狼被三尺长的弩箭射中额心,那只可怕的利箭贯穿了它的头颅,露出半截箭身,将身后的另一只恶狼也钉死在地上。整个狼群进攻的前锋都被猛然袭来的箭雨扫荡一空!   “再放!”   然而还没等剩余的狼群反应过来,尖锐的啸声再次响起。无数的弩箭倾泻而出,想要越过同类尸体冲下山丘的野狼再一次撞在了死亡的礁石上,哀嚎着纷纷倒下。追逐着阿尔瓦他们的狼群本来不过百来头,两波箭雨而下,几乎死伤了一半。一直扮演着猎手的它们,终于在此时尝到了当猎物的味道。   骑士冷冷地看着在火把前逡巡起来的狼群,又一次举起右手。凄厉的长嚎声从远方传来,剩余的野狼回望身后,终于退出火把照耀的范围,藏回了夜色之中。   “是头狼的声音吧。”安德鲁催动驼兽,站在骑士身边。   “以狼群的性子,不可能这么简单退走。头狼会召集狼群回去,除非是遇到极其棘手的状况。”骑士皱了皱眉。   “难道还有人被困在后面了?”安德鲁吃惊道。   “是爱弥儿小姐!”那个骑在驼兽背上,刚刚脱离险境的少女大喊道。“她为了帮我们逃走,一个人留下来阻拦狼群了!”   “你说什么!?”   霍华德愕然回头,然而有人的反应比他更快。那个一直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瞳孔忽地紧缩,他攥紧剑柄,猛地翻身跳下驼兽。   “你说爱弥儿?”   露西娅惊讶地看着那个黑发黑瞳,眉目清秀的少年靠进,他焦急地望着自己,声音带颤。   “你说的那个爱弥儿小姐,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银色头发,大概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么?”   露西娅看着对方的眼神,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坚定地点了点头。   “多谢。”   少年低声道谢,他转身拔出腰间佩剑。   作为佩戴着队伍中唯二的秘银铭牌的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少年那柄武器的真身。纯黑的剑刃像是未曾打磨的墨色铁石,带着古老而苍凉的气息,让人微微战栗。   “霍华德先生,我去救人。”少年道。   “我派一队人跟你一起。”骑士知道没有劝说的余地,点了点头道。   “不用了,我一个人比较快一些。”少年摇头。“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有回来,请先带大家撤回城内。”   隐约知晓对方真实实力的骑士楞了一下,郑重点头。   .   .   .   十分钟前   .   “麻烦的味道……”   狼背上的少女摸了摸白狼的毛发。“依德,你有闻到什么吗?”   巨狼抬头嗅着风向,低声回应着,像是有些警惕。   “冒险者的队伍么,大约五十人……确实是有些麻烦的对手。”少女沉吟道。   “我本来以为白狼一族当初答应了联军的劝降,已经撤出这片土地了,这么看来教会的信用也没想象中那么管用嘛。”爱弥儿忽地开口,“话说既然都不打算动手,我们倒是可以聊两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少女犹豫了一瞬,低声道。“伊芙,驭狼人伊芙。”   “你可以叫我爱弥儿,伊芙的目标是来往那座城里的商人么?”   “也不都是。”伊芙摇头。“我需要的是恐惧,让他们不敢轻易离开那座城而已。”   “那这样就好谈了,其实我大概也猜到一点你的目的。”小女孩抬头看着她,月色下目光清亮如水。“如果你真的不打算放过露西娅他们,就算我现在制服了你,这些冒险者今晚也很难全身而退吧。”   她说。“所以我想做个交易。你要做的事,我可以帮你一把,条件是放刚才那五个人平安离开。”   “为什么这样想帮助那群人类?”伊芙声音里带着漠然的语气,再一次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爱弥儿低着头想了想,像是有细微的笑意。她轻声开口,却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伊芙有旅行过么?一个人,连你身边那匹白狼都不在的旅行?”   伊芙摇了摇头,淡淡道。   “依德是我的亲人,我们从没有分开过。”   “大家都有兄弟姐妹,真好。”她轻声笑笑“不过我从小就是独生子所以知道,一个人旅行真的是很寂寞的事。我跟着这匹马儿在荒原里走了快半个月,连个可以说话的东西都没有。有段时间我甚至想过自己要是会马语就好了,我有很多话想跟它聊聊,哪怕听它抱怨一下天气也好。那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快要忘了怎么跟人交流了。”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略显苍白的小脸在月光下透着温软的神色。   “我老家有句歌词说萍水相逢也是前世的缘,所以遇到露西娅他们时我真的很高兴,就算他们是人类,是我的敌人。所以我隐瞒自己的身份,想跟他们同行。之前有个笨蛋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还嘲笑过他,不过其实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觉得,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我和他们本可以做朋友的。”   “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她说。   伊芙沉默了。   白狼低声呼唤着她,像是告知她远方正与冒险者交战的狼群情况。   “我知道了,依德。”少女终于点了点头。“让同伴们都回来吧,我们的目的也不是杀人,不值得和那群冒险者拼命。”   狼王仰头对着天空,发出高亢的长嚎,在夜空中远远地回荡开来。   “谢谢。”爱弥儿低头致谢。   伊芙伸手在斗篷中掏出一颗骨质的尖牙,扔了过去。   “能再问你一个问题么。”伊芙低声道。“我能感觉到你的力量和威严,你是狐族的圣子么?”   “以前曾是,但现在不是了。”小女孩接过那枚牙齿,摇头。“现在的圣子应该是尤菲。”   “那么请拿着那枚狼牙,以先祖之名发誓,你愿意帮助我救回我的族人,绝无违背。”   爱弥儿点头,右手握住狼牙,按在胸前,轻声道。   “吾名爱弥儿·岚舞,谨以先祖之名起誓,愿帮助伊芙救回白狼的族人,有违此言,万死不惜。”   然而这时一道光辉有如晨曦,冲破无垠的黑暗。周围的狼群惊惧地后退,口中的嚎叫低得像是呜咽。女孩子惊讶地回头,看着远方那一轮辉煌的火焰。   “神斗气……”她愕然。   光芒照耀之处,狼群像是割草般倒下。任何生命在靠近那道火焰后,就像靠近炽热的太阳,只一瞬间就被蒸发殆尽。那个人沿着笔直的路线走来,像是天神的宝剑斩开一切,黑夜遁形,群狼退散!   “怎么会……”小女孩突然觉得头疼起来。“真是走哪儿都遇得到他啊。”   “那是什么东西!?”伊芙看着冲天而起光焰,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惊颤。本来安静匍匐的白狼猛然起身,向着远方不安地咆哮。   那是敌人?这座城里什么时候有如此强大的敌人的!?   “那家伙是属狗的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不早点来。”爱弥儿抚额。早知道他会来救人,自己刚才就不该和这只白狼立下什么誓言了……真是白白浪费她感情。   她叹了口气,并起指尖切下自己的鬓发,用冰晶束成一缕。伊芙不解地看着策马靠近自己的女孩,爱弥儿将细软的发丝递了过去。   “话说我后面该怎么找你?”   伊芙迟疑了一下,接过发丝道。“拿着那颗狼牙去城里的黑街,找一个叫亚伯的占卜师。她是岩窟人的领袖,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结果还是要进城么……”爱弥儿坐在马背上嘟囔,伊芙震惊地看着那个转身离开的女孩。“喂,你打算去哪儿,那个敌人怎么办!?”   “把那束发丝给他,他不会为难你的。”她催动着角马向另一边的黑夜中走去。女孩子喃喃的声音在夜色中低不可闻。“谁是胆小鬼么,是么,不是么……”   .   .   .   不过数分的时间,数以千计的狼群就在少年面前崩溃。如同面对狮子的猎狗,那些恶狼呜咽着后退,露出了狼王身旁披着斗篷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挑明媚的少女,大概跟自己相差无几的年纪,有着跟那个人一样的银色长发与兽耳,但并不是她。   “爱弥儿呢。”墨色的剑锋平举,少年低声道。“回答我,狼群的恶魔。”   在那股惊天绝世的斗气面前,伊芙第一次感到无力的绝望,她声音冷漠。“人类,我打不过你,要杀要剐你随意,但别想让我出卖自己的同胞。”   “你是她的族人?”少年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剑,担忧的表情一闪而逝。“她没出什么事吧?”   然而那一丝表情的变化还是落在了伊芙眼中,几分钟前那个小女孩的话像是又回到她脑中。这个带着佣兵铭牌,鬼神辟易的陌生少年,不像是来取她性命,倒像是来救人的。   “你是她的朋友?。”她将信将疑地把那缕细软的银发交了出去。“她让我给你的。”   少年楞一下,小心地接过冰晶束住的发丝。   “爱弥儿她人呢。”少年的声音轻颤。   伊芙犹豫了一下,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看着对方的眼睛,有很久之前的记忆在心间闪过。   像是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中,她跟随着族人奔驰,阳光雨露,日升日落。也有人这么看着自己,穿着白色毛皮的大袖,笑起来像耀眼的阳光,会跟在自己身后,也会在她躲起来的时候惊慌失措。他打来漂亮的豹尾,放在自己父亲的帐篷前,声音轻颤着问自己的名字。   孔塞亚,这也是恋爱么。   “那座城里。”熟悉的风吹过,她抱着自己的狼,轻声说。“想找人的话,去问占卜师吧。”   .   .   【明天专业课考试,应该没办法更新,先向大家道歉_(:3JZ)_你们打我可以,但是要轻轻地打,不然打死了以后都没人更新这本书了 章六 美丽的怪物(一)   教会历5208年12月7日   石林之森 隐族聚集地   .   因为靠近南面荒原的缘故,这座石槐的森林临近年末也不见多少冷意。从浮远洋而来的寒流被高大的灵峰阻挡,造就出了这一块温和的土地。居住于此的隐族有着和人类极其相似的外表,据说先祖来自古时被魔族俘虏的人类奴隶,经过长久的岁月演变,成为了扎根于此,崇尚自然的隐族。   而途经此处的教会联军也没有为难这群爱好和平的族人,在接受了首领的投降后,按照战前的协议,教会将这块获得的土地划归了海兰德王国名下。在停战协议已签署一个月的现在,各国联军都暂时撤回了祖国,只留下了少量的守城兵力。   然而那座巨大的石制神殿,被隐族人称为荣耀大厅的圣地前,此时却聚集了超过百人规模的人类骑兵。他们翻身下马,站成整整的三排,虎熊一般的后背微微隆起,都是体魄惊人的历战老兵。   “殿下,兰德尔陛下来信。”年轻的副官小跑着走进大厅,站在那个神色懒散的男人身侧,低声禀告。   而懒散的王子正皱着眉头,跟一个华服的隐族女性对棋。那个女人着一件黄金织绣的宫裙,额上弹着浅紫的花痕。棋盘上黑白纠缠,已经到了生死相见的关头。   男人捻着那颗棋子高悬半空,久久无法落下。女人单手撑着桌上,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意。她局面优势太大,已经到了将军的最后两步,任凭爱德华如何挣扎,再有两子,就能分出胜负。   副官看着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禀告的爱德华,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主子,最近不知道中了什么魔咒,自从撤回这片森林后,就整日沉迷着跟眼前的女人下棋。本来早该在一个月前就随教会的船队一起回撤上大陆的海兰德骑兵大队,也因为保护爱德华的原因一再延误行程。现在连国王陛下都写信前来询问了。   难道殿下是看上这个女人了?   “又是来催我回去相亲的信么?”爱德华放下棋子,低声道。“是的话就不用念了,帮我回禀父王,说这边还有一些领地问题需要处理,年前可能回不去了。”   副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理由殿下我们上次已经用过了。”   爱德华白了他一眼。“就说又有新的俘虏来了,所以需要重新清点处理。而且这一次抓到的人身份复杂,很可能对我们在这儿扩展国土有极大的帮助,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过几天我会亲自率军前往,所以没办法按时回国,就这么写就行了。”   “这,这么……乱写真的没关系么。”副官听得一脸懵逼,半响,卡尔艰难地应了一声,低身退下。“属下遵命。”   “等等。”男人挥手招呼着准备离开的少年。“卡尔你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属下不敢。”副官摇了摇头,低声道。“但殿下应该知道我们从驻扎此处开始,一个月来一次都没有出战,也并没有抓到任何俘虏。这样的信寄回去,陛下到时候问起来真相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你这直性子的脾气就跟你哥哥当年一模一样……”爱德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事过程并不重要,只要达到结果的就行,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等到时候自然有人把俘虏送过来。所以你别乱想什么有的没的,照着写就行了。”   年轻的副官终于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几年不见,殿下性子倒是变好了不少。”女人微笑。   “卡尔这孩子还是太直了,做朋友可以,但做臣子怎么能质疑自己的主子。”爱德华重新捻起那枚棋子,低声道。“当初你走了过后我答应了别人要照顾他,倒不是说性子好了。要是换个别的副官这么来问我,我早让他滚蛋了。”   女人跟着爱德华落下一子。“话说拉贝希尔那边有消息来了,殿下要听么。”   本来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愁眉苦脸的男人忽地抬眼,眼神雪亮。   他笑了笑。“是我们亲爱的帝国子爵格林顿老爷来的消息吧,能背着那位大公陛下耍这么多花招,也真难为他了。”   “殿下不猜一下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么?”女人道。   爱德华咧嘴一笑。“艾丽西娅,只要那位子爵老爷愿意回这封信,哪怕是写来骂我也无妨。而且要没这档子事,我怕是没办法留在这儿陪你过年了。”   “您就这么怕兰德尔陛下回去催你结婚?”女人温柔地看着他。“殿下年纪也确实不小了。”   “在我弄明白自己喜欢大胸还是平胸之前,我还不想结婚。”爱德华耸了耸肩。“帮我给那位子爵老爷回封信吧,用你的名义,照一开始的条件写就行了。”   “殿下这么肯定那位老爷会答应我们?”   “论看人的眼光,这么多年,艾丽西娅你还是差那么一点。”爱德华看着棋盘,落下一子。“那位子爵老爷不是看得透放得下的人,他撑不了多久。况且还有那位可爱的白狼小姐在,她会帮我们填上最后一根稻草的。”   女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跟着落下最后一子,笑笑。“论看人我可能不如殿下……但论下棋,这么多年,爱德华你差得可不是一点。”   她忽地直呼其名,倒像是亲密的朋友。   爱德华楞了一下,随着女人落下的那枚白子。交错纵横的棋牌被分隔成泾渭分明的两块,黑子的中军被拦腰截断,已经失去了最后翻盘的机会。   男人苦笑一声,弃子认输。“好吧,也许你说得没错。”   .   .   .   .   12月9日,拉贝希尔   .   女孩子站在废墟一般的街道面前,好看的眉毛纠了起来。   破旧的黑色建筑,铁皮相连的窝棚,绵延交错如同迷宫的蜿蜒小道。亚人娼 妓们站在街面的房子里招揽客人,持刀的异族少年不怀好意地盯着每一个过往的路人。这里是这座城市藏污纳垢的地方,也是现在这座城市的缩影,犯罪与暴力的温床,黑街。   自从人类联军攻占这座城市过后,原来统领城市的三大家族顿时分崩离析,仅有的治安变得更加混乱。那个帝国格林顿子爵暂时接管了这座城市后,人类的士兵就开始横行无忌,占有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东西。   爱弥儿小心地踏入布满了污水与垃圾的地面,那些蹲坐在后街巷口的混混们抬眼看着她考究精致的黑色长袍,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   女孩子还没走两步,四个半大男孩就揣着匕首围了过来,他们面黄肌瘦却眼神凶狠,身上带着亚人族特有的尾巴与耳朵,像是好狠斗勇的猎狗。   那是这儿常见的套路,这些在战争中丢失父母的孤儿们,从小就懂得如何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他们每天蹲在街头巷尾,打劫那些被人类军队赶出富人区的其他族人。   “小妹妹那儿有个人找你有事。”为首的少年大概跟尤安差不多的年纪,正狞笑地打量自己。“跟我们过来一下怎么样。”   打不过城里的人类就欺负自己人?真是杂鱼的标准思路。   女孩子挑了挑眉梢,那几个男孩互相推搡着靠过来,领头的家伙想抓住她的手,大概是防止猎物逃走。然而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刚抓住女孩的凶狠少年突然一脸青紫,全身散发着寒气倒了下去。   “班尼!”男孩们惊恐地大喊。“臭婊子,你做了什么!?”   “第一个。”爱弥儿抬头看着他们。“谁想做第二个冰棍。”   所有的少年都一下懵了,他们从小在这里生活长大,知道哪些猎物可以下手,哪些不是自己能够染指的。眼前娇小纤细的女孩子本应该是最好的猎物,此刻却散发出让人畏惧的威严,那是猎手才有的气势。   “我废了你,娘们!”有人惊怒地凶吼。   用布条缠起的匕首猛地撞在冰层之上,无法再推进一分。彻骨的寒意顺着刀刃爬了过去,男孩惊恐地看着坚冰顺着握刀的手一寸寸冻结自己的身体,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全身的血液也随之凝固。   “第二个冰棍。”看着那个倒下的人影,小女孩迈前一步,剩下的男孩们不由自主地后退。   她学着电影里台词,脸上是装酷的表情。“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如一起上,也好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剩下的混混们惊惧地对了一眼,狰狞的斗犬一下子变成了温顺的绵羊。他们颤抖着跪了下来,将头匍匐在地上。   “认输也太快了吧,我还有好几句台词没讲呢。”她撇了撇嘴。   女孩子用风帽盖住自己的脸儿。“算了,下次长点眼,带着这两个家伙走吧,浇点热水还能救回来。”   虽然并非自己本愿,不过有这么几个撞上枪口来给她立威的家伙她还是挺感谢的,也不想赶尽杀绝。   那几个少年抱起冻僵的同伴,踉跄着逃走。小女孩抬头扫了一眼周围,本来阴影中窥视着猎物的视线顿时消失了大半。   拥有力量才有活下去的权利,这就是这儿的生存法则。   .   .   .   .   阿斯梅丽尔分部   .   太阳升上梢头的时候,骑士搬了把小椅子坐在公会门口,手里端着半杯白兰地。那匹他亲自养大的黑马也站在一旁摇着尾巴,像是在陪主人享受着清晨的凉意。   昨晚刚刚归来的少年穿戴整齐地站在他身后。   “你说占卜师?”   骑士回头打量了一眼一身教会衣服的尤安,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妄图窥探命运可是邪恶的异教徒才会做的事,被教会的老爷们抓到是要上火刑架的。”   “有人跟我说要找爱弥儿就去问占卜师,以公会的情报,应该知道哪儿才有这么一个人吧。”少年轻声开口。“这跟我的信仰没有什么关系。”   “有人跟你说一下你就这么爽快地信了?”骑士无奈地笑。“也不怕是恶魔的陷阱,我的小少爷。”   少年沉默片刻,摇头。“我不怕恶魔,也不怕陷阱。”   “嘛,人类这边我不是清楚,不过听你这么一说魔族那边倒真有这么一个人。”霍华德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据说是岩窟人的首领,叫亚伯先知,城破的时候代表城里的魔族跟军队的大人物们很是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还把外城两个区保了下来。现在城里大部分魔族都呆在那儿,而且自打那以后就从没有魔族人在城里再闹过事。”   “我想去见见她。”尤安点头。   “那女人呆的地方据说叫黑街,就在南门那边,是个乱成一团的地方,没人带领根本连路都摸不到。”骑士拍了拍手,有白色制服的侍者走了过来。   “霍华德支部长。”侍者低身一礼。   “我记得之前丽贝卡不是买到一个岩窟人的小鬼么,帮我叫过来一下。”   侍者无声地退下。过了一会,一个身材消瘦的半大男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霍华德大人,您找我么?”   尤安看着那个淡褐毛发的瘦小孩子,他只穿着褴褛的衣服,跑起来有些脚步不稳,像是长期饥饿留下的后遗症。   “我记得你原来也是呆在黑街的吧。”骑士掏出两个亮色的铜币扔了过去。“知道你们那位亚伯先知住的地方么?”   小男孩惊喜地接过铜币,攥在手里,猛地点头。   “很好,带这位尤利塞斯少爷去一趟黑街吧,他想见见那位占卜师。”   尤安楞了一下,低声道谢。   骑士喝了口白兰地,挥了挥手。“去吧,你跟露西娅口中的小天使,其实我也挺想见见的。”   .   .   .   .   【关于普林莫斯魔法体系的一点小常识:   魔法的本质是直接调用环境中对应属性的玛娜(万有之力)攻击敌人,斗气则是将玛娜存储在体内转换后攻击敌人,两者从基础理论上就能看出魔法动用的玛娜量更多,所以无论威力范围都远强于斗气,但受环境影响很大。 章七 美丽的怪物(二)   黑街   爱弥儿默默抬头,澄明的天空被巷道两旁的屋檐挤压,只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瓦蓝。四周都是破旧的房屋,被炊火熏黑的砖墙,它们堆叠着延展向远方,仿佛交错而生的蛛网。   女孩子叹了口气,她已经在这个鬼地方转悠了快一个小时了,但所谓占卜师的房子根本一间都没有找到。这里能看到的只有面色饥黄的乞丐流民,衣着暴露叼着烟杆的大小女人,和不怀好意的武士或者混混。   她忽地听到了压得极低的哭声,是女人的哭声,爱弥儿回过头去。   骑着罗兰斯特有的盖修斯高原马的骑兵队伍站在街道的另一头,全副武装的盔甲上是风华骑士团的青色标志。他们用剑砸开老旧房子的屋门,从里面赶出一个穿着黑袍的少女,袍子上用鲜红的漆油标记着奴隶的数字。   那个女孩长发凌乱,却掩不住姣好的面容,她看着披甲带剑的骑士,无助的哭声压抑在口中。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抓我回去!柯利弗老爷会杀了我的……”   “狐族的女人?是逃奴吧。”人群冷漠地开口,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   自从人类叩开卡美洛海峡的天险之后,源源不断的魔族人就被当做奴隶卖到上大陆各地。除了善于制器的岩窟匠人,力大威武的龙人奴隶,自然也少不了便于享用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异族女奴甚至成为了王公贵族们新时尚,黑市上受过良好教育的亚人少女价格一路走高,以至于很多冒险者和士兵私下都自发地组成队伍,扫荡那些侥幸逃过大军过境的漏网之鱼。从七八岁的小女孩到已为人妇的妻子,短短两年时间,就有上万的女人被送进去了远渡重洋的货船。   在那些骑士眼里,他们手上抓住的就是发光的金子,而是不是一个人。爱弥儿微微皱眉,她眼中闪过一丝哀叹,最终还是走了上去。   骑士将挣扎的少女扔上马背,转头却看到那个走出人群的女孩。   “是奴隶商人那儿逃走的奴隶么。”风帽的边沿遮住了对方的面容,让骑士看不清来人的样子。但那个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猜得到帽子下是一张娇俏如玉的脸儿。   “小姑娘你想干嘛?”为首的骑士饶有兴趣地看着爱弥儿。   “你开个价吧,我买下她。”女孩子低声道。   骑兵们对视了一眼,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言语一样笑了出来。领头的骑士粗鲁地抓住那个少女的头发,将她提起,冷笑道。“这么好货色的女人送到帝国那群肥猪手里,至少能要到十个米尼金币。”   他上下打量着爱弥儿,似乎要用眼光剥开女孩那身碍眼的长袍。“小姑娘你身上有这么多钱呢。”   爱弥儿挽起长袍,伸出右手展开,素白的掌心中躺着一枚剔透的绿色宝石,阳光中水一样的光华流转,夺人眼目。   周围响起一片惊骇的吸气声。那是产自满月湖水中的凝碧珠,被誉为魔界重宝,价值连城,就算是十三氏族的大人物手中也不多见。   “至少能值一百个米尼,不用找零了。”她淡淡道。“我跟你买下这个奴隶。”   骑士首领惊讶地皱紧眉头,而后舒展成一个狰狞的笑容。他转头向身后的下属使了个眼色,骑兵队伍分成两拨汇拢过来,将女孩子包围在中间。本来围观的人群顿时惊恐着散开,远远地躲了起来。   “没想到还是个这么有钱的雏儿。”骑士看着包围完成,冷笑着拔出佩剑。雪亮的剑锋挑破女孩的风帽,一头银发像水一样流泻而出。   看到那一张玉软花柔的脸儿,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了惊艳的感觉来。   “长得也不错,但小姑娘你家里人没教过你穿黑袍是奴隶的打扮么。”骑士首领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嘿嘿地狞笑。“看你这样子说不定也是哪儿逃出来的奴隶吧,偷拿了主人的宝物,正好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我只是路过的平民。”女孩子按住怒气,冷冷道。“你没看到我跟她的衣服料子完全不一样么。”   “鬼知道,每天那么多女人从各处运过来,偶尔有主人愿意给奴隶换一身好袍子也说不定。放心,等送去帝国那群贩子手里时,我保证帮你换上更漂亮的衣服,卖个好价钱。”   其他的骑士们上下打量着女孩的身体,露出淫亵的笑。“反正脱光了都一样,管他妈什么袍子。”   虽然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在城里跟军队起冲突,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但眼下的环境似乎并不允许再退让下去。女孩子扫了眼四周,眼中是冷然的杀意。“我不想出手惹麻烦,最后一次警告你们。放下那个奴隶,我可以给你们钱,让你们离开。”   然而持剑的骑士只是兜马上前,数十双眼睛仔细打量着她,像是品鉴货物一样围观着场中女孩,又仿佛捕猎前的狼群。   “你们听到了么,她说要杀了我们?”领头的骑士哈哈大笑了一声,突然露出狠厉的表情,长剑顶住哭泣的奴隶脖子上。“乖乖脱掉自己的衣服,丢掉袍子里的武器,不然我现在就杀了这个奴隶!”   一种不详的预感忽地笼罩爱弥儿,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提醒,或许她应该直接动手宰了这群人渣。再快的魔法也不可能快过骑士手中的剑。   那个恶毒的骑士首领仿佛为了进一步验证爱弥儿的预感,锋锐的剑锋下划,割开了奴隶少女的外袍,露出底下赤裸的肌肤和隐约的胸 部轮廓。一道血痕顺着剑锋向下,停在少女胸前。   “我耐心有限,小姑娘。”首领笑意狰狞。   年幼的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愤怒和无力,要么现在听从对方的命令再等待机会,要么放弃眼前的同胞。小女孩咬了咬牙,挽起自己的长袍,露出玲珑素白的手腕。那些骑士吹着口哨,眼睛发亮,似乎要把女孩子剥光了一样,却没有注意剧烈的寒气凝结在她手里。   .   ——“你们最好离她远一点。”   脚步声。   然后是少年的嗓音。   好像记忆中故乡的雨水打落长街,那么清亮而让人怀念的声音。   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势让所有骑士都楞了一下,耀眼的金色从女孩身后而来,首领惊得全身一颤,男人猛地提剑挡在自己面门。然而那道光来得如此之快,亮得仿佛朝阳,首领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只感觉到一股大力撞在他腕间,佩剑几乎脱手。   “拿着钱滚吧,如果不想下一次被打到的是脑袋的话。”他说。   两枚重叠在一起的金币深深地嵌入厚重的剑脊中,骑兵首领像是被一盆凉水浇醒。那是教会相关者才会使用的圣座金币,被某种凌厉斗气包裹的金币破空而来,撞在剑脊上留下了巨大的创口。一阵蜂鸣声过,残留的斗气随着剑身散开,创口的裂痕飞速扩大,而后“砰”的一声,精钢锻制的长剑整个裂成一地碎片。   所有的骑士都震惊地望着那个少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分开己方的包围,走到女孩子身边。他侧身挡在爱弥儿身前,意图再明显不过。   “什么人?”骑士首领又惊又怒。   “你们不是要找她的主人么,我就在这儿,所以就不劳烦骑士团的各位帮忙抓人了。”少年淡淡道。   小女孩不易觉察地踢了他一脚。   另一个骑士这时候突然凑到首领耳边。他像是认出了少年那一身银蓝相间的精致戎装,眼神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首领又看了眼手中的断剑,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男人狠狠地挥手,包围在四周的骑兵队伍对视了一眼,纷纷向长街的出口撤退。   “慢着!”少年握着手中闪亮的金币,忽地开口。“两个圣座金币,折过去三十个老人头都不止。”他看着马背上惊恐失声的狐族少女,冷冷地开口。“别怪我没提醒你,既然你收了钱她就是我的财产,我不是魔族,不会对奴隶讲同情。如果你现在带走属于我的东西,按照罗兰斯的法律我也可以在这儿斩了你。”   骑士首领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男人冷哼了一声,将那个奴隶少女从马背上踢了出去。少年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接住了对方。   骑兵们掉转马头,踏开人群,消失在长街尽头。   .   死里逃生的少女颤抖着挣开少年的手,无声地长跪,那是奴隶向新主人表示忠诚的礼节。   尤安也知道上大陆的人类在这儿的形象,叹了口气,没多解释   “比彻。”他唤过那个岩窟人的小孩,递了个银制的硬币过去。“去买身女人的衣服过来吧。”   “谢谢。”极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是风吹来的柳絮,飘扬着消散在空中。   “你没事就好。”少年露出细微的笑意。“我真怕你又悄悄走了。”   小女孩的脸透出一点轻红,没有接话。   “能问你一件事么?”   她垂下眼帘,不置可否。   “我听你说过自己很喜欢那座城里的族人,为了保护他们不惜身陷险地,那为什么现在还要一个人离开呢?就算是议会真的要找你麻烦,大家也可以一起商量。未来再多的困难,也不应该是现在离弃自己亲人的原因。”少年轻声说,他转身看着那个小女孩安静的脸儿。“尤菲很担心你。”   她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不愿意回答我么。”少年低低地苦笑。“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么?是因为我是人类么,还是因为我过去的身份,或者两者都是?”   小女孩看着他,偏过头没有说话。   本来畏惧着罗兰斯骑兵的人群这时候又缓缓地围了过来,那些男人好奇的目光就在两个女孩身上打转,说不上有多淫邪,但实在是让人心底不舒服。   “挂上的愿望,终归还是没有实现么。”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找岩窟人的占卜师,我们先去那儿吧,一会比彻也会回那儿去。”   爱弥儿犹豫了一下,终于默默点头。   .   .   .   .   【一二卷全部是铺垫,第三卷开始主线~】   【莫名奇妙欠了冰间一更,诶,有机会一定还上,有机会的话_(:3JZ)_ 章八 美丽的怪物(三)   一家老旧的药石铺子,挂着几乎被烟尘熏黑的招牌。她疑惑地跟着少年推开石槐的木门,那个用破烂长袍包裹着自己的少女也追在他们身后。   “您这么快就回来了?”守店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岩窟族老人,正拿着一个掸子样的东西,扫着药柜上的那些瓶罐的灰尘。他看着尤安进门,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黑袍的狐族女孩,楞了一下。   “大人这是……买了两个女奴么?”   腿肚子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少年苦笑着开口。“您误会了,爱弥儿是我……”他楞了一下。“是我的朋友。”   然而预料之中的第二脚并没有来,那个小女孩没再理他,转身离开,打量着那些精致的琉璃橱柜。这家外表普通的店铺除了一般的药材外,居然也出售那些极其昂贵的魔法药水。   因为人类对于感应玛娜与生俱来的弱势,数十万人中才可能诞生一个能感应魔法的人存在。但对魔族人来说,很多种族却天生拥有微弱却敏感的感应能力,虽然无法驱动魔法,但他们却研究出了另类的咒印法术,用以细微调节物体的能量而将材料的性能引至极限。其中最声名远播的,就是这些魔法药水,据说效果甚至能媲美教会的奇迹。   老人看着仔细打量那些宝石瓶罐的女孩,笑了笑。“小姐有什么想要的么?”   “我只是随便看看”   “店子小,东西不多,让您见笑了。如果有什么看上的,一会可以直接告诉下人。”老人掀起后屋的帘子。“老奴先去后面告知亚伯大人。”   “你不怕我偷东西么?”爱弥儿有些微惊讶,那些药水的标价都是数十上百个金币,普通人也许一辈子都用不起一瓶。   “既然是尤安大人带来的贵客,如果能得您一份欢心,就算搬走我这间铺子也无妨,算是送给尤安大人的礼物了。”老人淡淡地笑。   还真把我当成他的东西了。   小女孩没好气地瞥了少年一眼,然而尤安却没注意到她们的对话,正低身安慰着跪在地上的佩特。   那个奴隶少女的名字,佩特里琦。据说是从罗格林港一路随军被掳到这儿,遭受了一年多的施虐。上一任主人玩腻了她,将她卖给了帝国的二道贩子准备送去盖修达斯的黑市妓院。却不想商队因为突然出现的狼群困在城中,被少女伺机逃了出来。害怕被再次卖掉的她匍匐在地上,根本不敢直视尤安的脸。   这种英雄救美的老套桥段她实在懒得去看。   女孩子不再理会那两人,转过头,漫步在一片精致的琉璃柜中。   下午的阳光照过浮动的轻尘,显得慵懒而缱绻。无色的水晶杯里流淌着湖蓝的液体,些微的霜痕遍布全身。巨大的玉壶摆在柜子的高处,赤红的水光荡漾,仿佛酒液。小女孩忽地停住,目光落在那个小巧的方瓶上。天窗透下的阳光中,瓶身的颜色灿烂如银,仿佛自己的发梢。   像是个漂亮的香水瓶。   她默默地拿在手中。   .   “把这个给她吧。”爱弥儿低身递过一瓶浅碧的药水,“应该能帮佩特恢复身上的伤。”   “谢谢。”尤安楞了一下,回过头看着她笑笑。   “笑什么,我只是关心我自己的同胞。”   “没,只是觉得你还愿意跟我说话挺高兴的。”   女孩子脸一下子红透了,她放下那瓶药,没有说话。   “但是,大,大人,这么……这么贵重的东西。”跪在地上的佩特惊慌地抬头,“怎么能给……”   “没事,用吧。”女孩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反正我已经付过钱了。”   “不过只是瓶切尔根魂草的混合剂而已,算是送给您了。”有人掀开后院的帘子,走了出来。雪色的皮肤,红色瞳孔,像是箭衣一样的贴身装束,显得女人身形挺拔,神采烁人。   “亚伯先知。”尤安低头致意。   “你就是岩窟人的先知?”小女孩一脸愕然,眼前女人根本没有一点岩窟人的样子,而且说是占卜师,这气势倒不如说是持刀的武士,只是腰间少了一把武器。   “亚伯先知只是岩窟人的称号,他们好像很喜欢用各种别名来指代外族人,我的真名是阿德莱德,岚海的血精灵。不过我现在确实是它们的首领,也知道你会到来的预言。”女人转头看着女孩,目光肃然。“我们等您很久了,可爱的蒙斯托尔小姐(monstre charmant)。”   .   .   爱弥儿吃了一惊,像是呆住了,而后面色渐渐变冷。   “什么意思?”   “嘛,不用这么紧张,先请坐下,慢慢聊。”阿德莱德比了个手势,跟着她出来的老人早已备好座椅,放在女孩子身边。“就像我刚才说的,岩窟人好像很喜欢用别名来指代预言中的人。七年前上代先知死前曾留下过一个占卜的预言。”   “预言?”   “撼动大陆的暴风中,白狼会领来可爱的蒙斯托尔。”女人盯着她,像是有些出神。“你是神明的指引,将带领吾族走出灾厄。尤安殿下刚才曾让我为他卜过一卦,所以我知道今天会有人带着白狼的信物来到这儿。”   “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女孩子眼神一下子尖锐起来。   “美丽的怪物么?”血精灵笑笑。“小时候母亲也经常讲给我听这个故事。但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我也没办法回答你。我被岩窟人从地牢里救出来,继承先知的称号是前代预言中写好的,你的到来也是前代预言中写好的,但之前做下预言的那个岩窟人先知已经死了。”   女孩子咬紧嘴唇。“那你们就这么相信我就是那只怪物?可我只答应过那个白狼姑娘解救她的族人,跟你们岩窟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都是前代预言里写下的,我只是将它转述给您。至于相不相信,自然取决于您。”   女孩子冷漠地看着她。   “亚伯大人,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个老人站在血精灵身后,低声道。   “我知道,吉布森长老。”女人苦笑着摇头,她望着那个冷着脸的小女孩。“我不知道伊芙有没有跟您讲过,那些向人类投降的白狼族人,和我们的伙伴一起,已经成为了填平人类欲望的祭品。就算现在靠着狼群的威胁暂时将运奴的队伍留在城内,也坚持不了多久,上个月开始就有军队在石林之森集结,而且很快亚罗海以北也会被冰雪封冻。那个帝国子爵不会愿意跟我们拖下去,渡过这个冬天的。”   女人面对爱弥儿,忽然长跪行礼。   “前代先知留下这样的预言是什么用意,我不敢擅自揣测,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我愿代岩窟族人向您致歉,还请您将慈悲赐予苦难中的他们。”   “亚伯大人……”跟在血精灵身旁的老人楞了一下,也叹了口气,跟着下跪。   尤安看了眼爱弥儿,却发现一点黯然的神色从小女孩那双漂亮的眼睛中一闪而过。仿佛那个月色微凉的秋夜,她看着那些泼洒如云的裙裾。   女孩子没有接话,女人固执地跪在地上。   “很抱歉,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女孩子低低地开口,   阿德莱德长拜。“我知道您想救白狼的族人,整个拉贝希尔,现在只有我们才能帮您做到。如果您不愿赐予慈悲,我们也愿意跟您做一笔交易,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予取予求。”   爱弥儿抿紧了唇,眼神黯淡,摇了摇头。   “你们认错人了。”   “您愿意为一个奴隶买下魂草的药水,却不愿意将慈悲赐予岩窟一族上下一千四百条性命么?”   “我说了你们认错人了!”小女孩忽地有些失控。   尤安抓住了她的手。   爱弥儿愕然地看着他,却罕见地没有挣开,少年站在她面前,轻轻摇了摇头。   “很抱歉打断你的话,也许你们的族人真的危在旦夕,但这不应该成为逼迫别人的理由。”他转身拉过那个小女孩,叹了口气。“谢谢先知愿意帮我占卜爱弥儿的行踪,这份人情我铭记于心,但今天我们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道谢。”   他看着那个女孩子垂下脑袋,眼神黯淡,想摸摸她的头发,却最终没敢动手。   少年推开商店的木门,阿德莱德看着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最终归于一声叹息。   .   .   .   .   少年扫了一眼低沉的爱弥儿,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话说你在城里有住的地方么?”   女孩子声音淡漠。“我有钱。”   “格林顿子爵下令只许魔族在外城两个区活动,就算有钱在这种地方也难找到好的住处。”尤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而且魔族的人要去其他的地方,必须要有主人陪着,不能私自行动。不然会被警备队那群骑士扔进地牢,卖给其他奴隶贩子的。”   爱弥儿像是想起什么,脸上一下子红透了,对着少年膝盖窝一脚。   尤安自知理亏没敢躲,他从小接受训练,腿劲扎实,只是轻轻一顿就站住了。反倒是女孩子崴了一下,尤安连忙伸手拉住她。“你别生气,我当时那么说只是为了占个道理-。不然他们真要把你当逃跑的奴隶带走,我明着抢人,反倒是我们理亏了。”   “你这么说还是我不讲道理了。”她没好气地甩开少年的手。“既然勇者殿下这么深明大义,那干脆让他们把我抓走不是更好,反正我本来就是你们的敌人。”   “能占到道理当然是最好,占不到也只能当强盗明抢了。”少年苦笑。“我知道你讨厌我,心里也一定嫌我多管闲事,但那时候我真的只是担心你吃亏。那些骑士都是见过血的老兵,为了钱凶起来连命都不顾,你就那样把那么多钱拿出来跟他们交涉实在太莽撞了。”   爱弥儿楞了一下,心里也知道自己那时确实考虑不周。她本来想救人,却害得佩特被当成人质,自己也差点下不了台。   女孩子撇了撇嘴。“算我欠你个人情,但你不是代表正义的勇者么,说出当强盗这种话,也不怕被天谴。”   “能看到你平平安安站在这儿,被天谴也挺划得来的。”少年认真地看着她,深静的眸子带一点点笑。   她忽地觉得自己脸有点烧。   其实在那场战争结束后自己本该和这个中二少年就不再有任何关联了的。虽然尤安最后放过了自己,但从始至终这个少年都没有背叛神明的信仰,他仍是拥有誓约之力的勇者。教会对外宣布勇者战死,却一个字都没有提那场战争中勇者倒戈的事就是留了后路,等待着他的归去。所以他还留在这儿干嘛?还千里迢迢从灵峰追到这儿来了。   是自己的错觉吧,小女孩低下头摸了摸脸颊。这个人这么认真地看着她,难道还真的喜欢上自己了。   可空翎,空翎,你只是个怪物啊……   “呢,爱弥儿。”尤安忽地开口。   又叫自己的名字了……   那个少年犹豫了一下,“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么?”   “刚才?”   “那个老头说你是……”尤安停了一下。   “美丽的怪物么。”她轻声接口。“其实我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害怕。”   “害怕?”   “就像心里被别人看到了一样,你不好的,丑陋的,懦弱的,努力藏起来的,都让别人看得清清楚楚……”她沉默了一会。“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以前的我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少年默默点头。   “所以现在的我对自己来说就跟幻影一样,如果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回原样,那最好现在什么都不要发生了。”女孩子白了尤安一眼。“所以不要老是追着我问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你以为用了多大毅力才下的决心?”   尤安微微楞了一下。“就像我一样么?”   “诶?”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就像过去的你,没用,懦弱,童贞,中二病……爱弥儿会喜欢过去的自己么?”才一出口,两个人就意识到话里的歧义。尤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女孩摇头,“也许会吧……但我害怕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这一切都变回去了。”   “你的家乡很远么?”   “嗯,很远,远到也许回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那到时候再找回来的办法不就好了么。”那个走在她身边的少年忽地开口。“如果能找到回去的办法,那就肯定能找到回来的办法。不对么?”   “诶?”她像是一下子傻了。   “虽然还是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过爱弥儿就是爱弥儿,就算你真的变中二了,变没用了也无妨,对于爱你的人来说,只要你在就够了啊。”记忆中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低头看着年幼的自己,下午的阳光从他身上沥过,落在地上的影子疏朗俊秀。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意浅淡。“当然,要是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就最好了。”   女孩子莫名奇妙心里漏了一拍,她抬腿一脚。   “又踢我……”尤安苦笑。   “谁叫你摸我的头了。”她轻轻地嘟囔。   .   .   .   .   【说好3k更新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写到4.5k才收尾,估计是欠冰间更新的锅…… 章九 美丽的怪物(四)   阿斯梅丽尔分部 夜   尤安推开乌格木的大门,看见那个虎熊一样魁梧的安德鲁正坐在大厅中和人赌酒,四周都是喧闹的叫好声,热闹得与外面的黑夜相比仿佛另一个世界。跟在尤安身后的奴隶少女像是害怕似的哆嗦了一下,在她的记忆中,这些佩戴着铭牌的人类带来的总是烈火与鲜血。   “哟,这么晚才回来。”霍华德听到开门声,回头打着招呼。“比彻那小鬼到处找不到你们,早就回来了。还留了件女人的衣服在这儿,说是你让他买的。”   “遇到一点事,所以没顾上等他。”尤安上前走到柜台边。“丽贝卡小姐在么?”   “她去后面端酒了。怎么样,找到你要的人了么?”   尤安侧过身,用余光瞅了一眼不愿靠近人群,站在不远处的两人。   爱弥儿把自己的黑袍借给了衣不蔽体的佩特。女孩子斗篷下只穿着一件狐族传统的宽袖白袍,衣角上用洛金的丝线绣着主家的云纹,修长四摆展开,她站在光亮的地板上,隐约的倒影如一朵素色的白莲。   霍华德皱了皱眉,他看了看小女孩罕见的银发和束发的缎带,又扫了一眼身旁佩特的耳朵,像是明白了什么。   “不会是从灵峰来的客人吧?”   少年点头,言语中带一点恳求。“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还请您理解。”   “佣兵这行做久了,什么人都见过。”骑士接过女招待递来的酒杯,“放心,我口风很紧的。”   “尤利塞斯先生也回来了。”转过后台而来的丽贝卡看到柜台边的少年,笑意盈盈。“怎么样,找到露西娅她们说的那个女孩子了么。”   尤安点头。霍华德指了指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爱弥儿。   明明四周都是喧嚣涌动的人群,那个小女孩却像是站在空无一人的雪夜,身上带着风雪的凉意。   “好漂亮的小公主。”丽贝卡赞叹。“就是气势太冷了。”   “今天在黑街稍微出了点事,爱弥儿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尤安将几枚圣座金币推了过去。“丽贝卡小姐可以帮我换一些零钱么,顺便帮爱弥儿和佩特准备两个房间。”   “要靠着你住的房间么?”漂亮的女招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   少年有些窘迫地抓了抓头。“如果有空房的话。”   .   他拿着房间的钥匙小跑过去的时候,女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跟那些人在说什么?”   “帮你解释了下身份,毕竟这边都是人类,要是闹出误会就不好了。”尤安把钥匙递了过去。“公会这边要安全很多,军队和教会的人一般不会把手伸过来。我已经跟支部长说过了,你和佩特可以先在这边住几天。”   “你也是这儿的佣兵?”她疑惑道。   “生活所迫嘛。”尤安笑笑,比了个手势。“房间就在右边的楼梯过去,二楼过道倒着数第二间。最近因为狼群的原因,留在城里的人太多了,所以只腾出一间房来。你和佩特一起住可以么?”   爱弥儿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住你们旁边那间。”少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帮你们也点了晚餐和热水,一会儿会有人送到房间去的。”   她点了点头。“我过会就把钱补给你。”   “又是那些宝石?”少年摊开手,笑笑。“太贵重了,我可没那么多钱找补给你。还是等明天我带你去城里的珠宝商那儿,先把石头换成钱再说吧。我知道你想去格雷撒找往世书,路上那么远,零钱总是会需要的。”   “好吧。”她轻声答应,终于接过了钥匙。“谢谢。”   “不用谢。”   .   .   .   “你不把那个小公主送到房间么?”举着酒杯的骑士看着转身回来的少年,疑惑道。   “你个大老爷们懂什么,这叫欲速则不达。”丽贝卡白了骑士一眼。“那个年纪的小女孩,心思可是很纤细的。”   “很多时候,我也猜不到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尤安微微苦笑,坐回柜台。“不过现在只要她肯好好休息,不再偷偷跑掉就够了。”   “真是没出息的想法。”骑士夹了一口盘子里的牛肉,摇头。   “霍华德先生,我能问你一个事么?”   “嗯?”   “我想知道公会里有关于白狼的消息。”   “白狼?”霍华德一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是说的那个恶魔身边的白狼?你上次不是让她跑了么,那匹白狼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那个是白狼族的灵兽,我原来也偶然见过一次,狼群的恶魔就是靠那只狼王在使役这附近的狼群的。”尤安摇头。“不过我想问白狼族的人。我记得去年它们的首领向教会投降,就一直在军队监视下居住在这附近的荒原里,那个恶魔做这些事就不怕惹怒城里的军队,给族人带去灾难么。”   “这么一说,我确实很久没听到那一族的踪迹了。”霍华德皱眉。   “之前联军不是打了个败仗,被魔族从灵峰上赶下来了么。后来听说教会的大人物又签了停战的协议,各国的军队基本上就都撤走了。白狼族大概也是趁着撤军的混乱迁徙到别的地方去了吧,他们本来就是追逐水源迁徙而生的‘无根民’来着。”丽贝卡打开自己那本厚厚的笔记,找了找。“公会关于他们最后一次消息是在两个月前,据说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公率军撤离前曾派了一队人去找寻那群游民,不过因为风沙的原因最终也没有找到,应该是已经往南边迁徙了。”   “那为什么那个恶魔还要带着族里的灵兽回来。”少年忽地抬头。“就像回来报仇的一样。”   霍华德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牛肉。“你是说这段时间有人袭击了白狼族,那个恶魔是回来复仇的?”   尤安不置可否。   “去派人再调查一下吧,丽贝卡。”霍华德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也觉得这件事背后没那么简单。虽然当佣兵都是拿命赚钱,但也不能平白无故被人当枪使了。”   “我会立刻安排人手的,支部长。”丽贝卡提起裙摆,端正地行礼道。   “丽贝卡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少年忽地开口。   “尤利塞斯先生请讲。”女人笑笑。   那个少年迟疑了一下。“你听过一个故事么,据说是在魔族中流传的。”   “故事?”   “是叫可爱的蒙斯托尔来着……好像是个不太好的故事。”   漂亮的女招待露出为难的笑容。“故事么……很抱歉,公会收集的消息一般不会包含这种东西,我可能爱莫能助。”   “啊,没事。”少年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在意。”   .   .   当尤安端着晚餐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大厅中还是一如既往地吵闹,转过一楼的角落,靠着回廊的楼梯旋转而上,可以看到一长排铁铸的窗格。满溢的月光透过彩色的拼花玻璃照亮了长长的走道,尽头就是自己的房间。   那个披着黑袍的少女站在铁窗边,听到他的脚步,忽地转过头来。   “佩特?”少年惊讶道。“怎么了,这个时候还站在外边?”   “尤,尤安大人。”那个奴隶少女刚想要下跪。尤安连忙拉住她,“快起来,不用这样。”   “但是……”   “爱弥儿看见会揍我的。”少年苦笑。“所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而且我也没有要求侍奉,欺负奴隶之类的嗜好,所以不用害怕我。”   “那大人为什么要买下我呢?”佩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把这个问题压抑了很久,终于从心底挤了出来。   “这个问题可能你直接去问爱弥儿比较好。”少年想了想。“不过其实我也猜到一点……虽然嘴巴上不愿意说出来,但她一直都很在乎自己的族人和同胞吧,因为她自己总是一个人的缘故。说起来,她人呢?”   “刚才有人送来沐浴的水,爱弥儿小姐洗过后就休息了。”   “真难为她在荒野里走了半个月。”尤安轻轻叹息。“你也快去休息吧,这里是人类的地方,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很危险的。”   “我一直在这儿等尤安大人。”   “等我?”   “那个……”奴隶少女固执地长跪了下去。“谢谢您今天救了我。”   “你们狐族的女孩真的很喜欢说谢谢诶。”尤安想起那个小女孩今天也是这样面对着他,语气萧索。“总觉得听起来客套得让人感觉很疏远的样子。”   佩特楞了一下,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尤安把她拉了起来,忽地想起了什么。   “对了,佩特,你知道那个故事么?”   “故事?”   “就是下午那个先知说过的,可爱的蒙斯托尔。”尤安犹豫了一下。“爱弥儿好像对这个名字很敏感的样子。”   佩特点了点头。“那个先知确实蛮奇怪的,明明想要求人帮忙,却骂别人是怪物。”   “怪物?”   “《美丽的怪物》,德鲁鲁一族的游民们传来的童话,在魔界很有名。”佩特低声道。“一个拥有少女样子,恶魔灵魂的怪物,被德鲁鲁的先民们称为可爱的蒙斯托尔。小时候母亲也经常给我讲过。”   “恶魔灵魂的怪物。”尤安喃喃着,忽地苦笑出来。“难道中二,懦弱,没用的灵魂就等于恶魔么……”   到头来,自己还是猜不透她到底在烦恼什么。   .   .   .   .   【卡文……难受…… 章十 秋水微凉   直插天际的巨塔废墟之后,就是管理着整座城市的旧堡。原本属于三大家族之一克洛维的宅邸,此时已经被身穿帝国铠甲的士兵占领,暂时接受了拉贝希尔管理权的格林顿子爵带领着守军驻扎在这,如同守卫着什么。   在侍卫的带领下,信使登上了旧堡的二楼。近卫兵队长轻轻敲响书房的门,低声禀告。“大人,使者来了。”   “进来。”   信使推开红木的门把,向书桌后那个阴沉的男人行礼。格林顿子爵已经四十多岁了,卷曲的假发并不足以掩盖他额眉间的皱纹。男人伏案在书案上用鹅毛笔快速书写着什么,直到将面前的文件全部处理完,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穿着碧绿树甲的信使。   “隐族人?”   “遵艾丽西娅族长的命令。”信使将藏在臂甲中的信封取了出来,恭谨地递上。“带给帝国格林顿子爵阁下。”   男人一挑眉锋,拆开用火漆封好的封筒。他只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二十万米尼金币!?”男人猛地将信纸拍在桌上,喘了口气,阴测测地开口。“这笔钱可以在伊比利亚雇下一个五千人的兵团,打下一个城邦了。殿下这么开口,是觉得这笔生意谈不拢也无所谓么!”   信使沉默地看着男人愤怒的面色,整个书房一时死寂。过了好一会,信使才开口。   “族长临行交代,如果阁下不愿答应,她也无能为力。”说完便要退下。   “等一下!”男人猛地挥手。   信使无声地停下。“阁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书房中只有一盏孤寂的银制风灯,雕刻着天使捧翼的明纹,男人愤怒的脸在火光中凝固,最后渐渐转变成一个漫无表情的神色。   他抽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份早已封好的信件。   “你们的条件我无法答应。这里面是我的底线,带回去给你的主子。”格林顿子爵单手支着额头,似乎拿出这份信件消耗了他巨大的力气。“商队会在三天后出发,再晚亚罗海封冻就必须等到来年开春航道才会重启了,希望他能尽早决断。”   “三天?”信使有些吃惊,这里来往石林之森快马也需要一天一夜。“我会尽快回禀族长大人的。”   “这份信我就留在这儿了。”男人握住那份玉纸,重复。“希望你家主子早做决断。”   信使恭敬行礼,悄然退下,   “说起来,我还有个问题一直忘记了。”然而男人这时候忽地开口,声音冰冷。“那群该死的狼日夜守在这座城外,这些日子来一个活人都不曾放过,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穿过荒原来的。”   信使怔了一下,低下头,将脸藏进风灯外的阴影中。   “我们隐族,也是魔界的一份子而已。”   “臣服于海兰德的魔界一份子么?”子爵冷笑。   信使默默点头。“即便如此,我们也是魔族之人。”   男人不再多说,挥了挥手。“那就滚吧,魔族人。”   .   .   12月10日 塔前广场 午后   .   “居然换了这么多钱……”女孩子呆呆地看着手里金票,惊讶道。“我以为最多能有一百个金币。”   “那可是血纹水晶泪,据说跟凝碧珠齐名的重宝,只产于极渊的鲛人手中。”尤安好笑地看着她高兴的样子,解释。“我记得上大陆这么多年,只听说上代海兰德王曾经为自己的王妃制作了一顶嵌有水晶泪的头冠,然后就没有这种宝石现世的记载了。其实拿到米格尔的商会之都去还能卖得更多,这一点能算卖了个本钱。”   尤安想起刚才那个珠宝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样子,要不是看到他挂着公会的秘银铭牌,估计都想把爱弥儿抓起来了拷问那颗宝石的出处了。   “作为勇者打架不行,其他的倒是懂得挺多的。”小女孩笑笑。“又是你从书上看到的?”   尤安无辜地耸了耸肩。自从他继承传承过后,大概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评价他打架不行。   “接受传承前勇者不能随意接触人世,所以我在教会的大书库里看了很多很多的书。”少年说。   “哦,家里蹲死宅。”爱弥儿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你为什么没有学会做饭?”   少年楞了一下,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就跳跃到做饭上面了,他扰了扰头。“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学会,不过关于大陆饮食方面的书我倒是看过很多。”   “那你老家有什么好吃的么。”她问。“讲来听听好了。”   女孩子顺着喧闹的小街往前走去。因为狼群封锁的缘故,现在大量的商队都滞留在城内,这些精明的北陆商人不愿意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于是在那座巨塔前的广场中搭起棚子,居然沿街做起了生意来,五颜六色的摊子一直排到石塔广场的边缘。有人架起了数米高的看台挂满收购的毛皮,有人一只手举着酒壶一只手腆着肚子站在摊子前招揽人气,甚至还有售卖荒漠中特有的珍贵矿石的。   “你饿了?”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色,快要临近傍晚的阳光仍旧带着一丝炎热。   “也不是很饿。”爱弥儿摇头。“我只是想听听关于你那边的事,正好先从吃的开始讲好了。”   尤安跟着她身后,想了想。“我老家是在罗兰斯北方跟洛特贝尔交界的边境上,因为正好靠近风驰草原,用书上的话说叫做畜牧业发达,所以那边吃的一般是用肉食为主的。我小时候有喜欢吃炖猪肉块,还有红酒炖小牛肉,书上说因为土质的原因,那里的肉牛味道跟别的都不同。”   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捂住嘴笑了笑。   “在笑什么?”   “我在想还好你老师把你领走了,不然让你再在老家呆几年,这代勇者八成就不是死宅,而是死肥宅了。”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只有很少时候能吃到肉。”尤安倒是习惯了她的奇怪发言。“所以大概吃不成死肥宅的。”   “那你成了勇者就没有想过回去尝一下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么?”   “我继承传承后只回去过一次家乡,去找露易丝姐姐。”少年顿了一下,低声。“后来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抱歉,问了不好的问题。”她吐了吐舌头。   傍晚的风像带着一丝微凉,两人间忽如其来的静谧,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忽然沉默的少年。   “总感觉爱弥儿今天好像特别乖。”尤安站在原地,突然有点脸红。   “我乖点不好么,难道你喜欢暴力的。没看出来勇者老爷年纪不大,还好这口。”   少年摇头。“只是觉得跟平日的你性格不太一样。”   明明一天前连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的女孩,像是秋日烟雨茫茫的午后,飘渺得捉摸不透的心思。   “话说你怎么会答应要去救白狼的族人的。”尤安重新跟了上去,换了话题。“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去罗格林港。”   “你不提这麻烦事还好,说起来你得背一半的锅。”爱弥儿低声道。   “是因为我的原因么?”尤安惊讶。   “早知道那天晚上你会去救露西娅她们,我就懒得跟那个白狼女人那么多废话了,还拿着先祖的名义发誓,平白惹下这么大一个麻烦。”她白了少年一眼。“话说你的契约之力恢复了多少?”   “一点点吧,大概只有一层左右,能对付几百个人的程度。”尤安想了想。“大概是天父也觉得那场决战里,我还是作对了一点正义的事。”   “神之力真是个麻烦的东西。”她轻轻叹息。“话说我们换了零钱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买一些往北方走用的东西,衣服,食物,火石之类的。如果从卡美洛海峡走陆路的话可能还要帐篷和雨衣,或者坐船赶在冰封之前在冷诺斯上岸,过佛瑞缇帝国去格雷撒。”   少年边走边说,那个小女孩突然间眼睛发亮,像是看到了什么。   “猫。”爱弥儿惊讶地指着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小心!”尤安拉住她的手。一辆华贵的马车从他们面前驶过,扬起的烟尘掩去了猫儿的影子。   “只是只野猫而已,有必要这么惊讶么。”少年无奈道。   “原来这边的世界也是有猫的么?我一直都没见到,还以为这边是没有猫的。”爱弥儿喃喃。   “魔界这边好像确实没有,大概是上大陆哪个国家的商人带来的吧。”少年感受着手心的暖意,突然觉得心里偷偷跳了跳。他握着女孩子的手,像是握着温软细腻的薄瓷,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   “妈妈原来也给我养过一只猫,因为我老是一个人的缘故。”女孩子看着猫儿消失的地方,呆呆地抽回了手。   “那后来呢?”尤安心底一动。   “后来妈妈她去世了,猫也死了,我一直没敢再养其他的东西。”女孩子背着手走在前面,看着远处的晚霞。“所以我老是一个人过,其实有时候心里还是想要一只猫儿的,只是失去过一次,老是迈不过去那个坎。”   “你家里没有其他人么?”   “我是单亲家庭啊,傻瓜,后来就呆在孤儿所了,其实还是一个人过。”   尤安有点恍惚,眼前这个飘渺得难以捉摸的女孩子,忽地又变得那么的近,纤细而寂寞的脸儿,像是一伸手就能碰到。   短短的小街走到了尽头,到这里的摊子已经很少了。小女孩抬头望了眼天色,“不说这个了,先回去吃饭吧。”   她微微一笑。“正好今天有人请客。”   .   .   .   .   【爱弥儿纤细敏感的性格并不是凭空写出来的,在第五卷会给你们一个逻辑合理的回忆描写,现在不能剧透,请稍安勿躁。】   【断···············更········明天_(:3JZ)_ 章十一 暗流(一)   阿斯梅丽尔 夜   .   “哇哇哇哇。”女孩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看着桌子正中煮沸的大锅。伤愈后的露西娅换上了一件漂亮的白色围裙,正往大锅中丢下各种肉料。鲜香的辣味仿佛激发了所有人的酒性,那个魁梧的安德鲁搬来一整箱的蓝姆烧酒,挨着整张桌子分发下去,场面一瞬间就热闹起来。   听说爱弥儿平安归来的露西娅和阿尔瓦两人,特意去采买了这些材料亲自下厨。公会中的佣兵们大多互相熟识,在丽贝卡的建议下男人们将四张桌子拼在一起,凑成了满满一大桌。   “这是帕尔巴雷那边传过来的乱炖锅吧,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吃到这么地道的北方菜。”霍华德接过安德鲁递过来的酒瓶,笑着拧开塞子,香辛料的气味混合着浓烈的酒香,仿佛要醉人一样。“露西娅的手艺真是没话说。”   “我也要,我也要。”女孩子激动地挥手,然而熊一样的男人却装着没听到的样子,把剩下的酒递给了她后面的人。   “公会规定不能卖酒给未成年人。”霍华德笑着推了杯一杯葡萄汁过去。“爱弥儿小姐还是喝这个吧。”   “那为什么这家伙能喝!”她老大不满,指着身边的少年。   尤安握着杯子楞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确实还差两个月才成年,但爱弥儿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直勾勾地对视了一会,尤安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视线。那个小女孩趁机抢过他手里的杯子,少年没来得及反应,一杯清澈的酒液就被她仰着脖子咕噜噜灌了下去。   “气势倒是不错。”安德鲁哈哈一笑。   “快喝点水顺一下。”尤安看着眼泪都快流出了的女孩,叹了口气,连忙把水杯递了过去。   “但还是不自量力了。”霍华德笑着摇头,接道。“这里的烧酒都是给我们这些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老家伙们准备的,小姑娘想喝还是早了点。”   “其实你要是真的想喝,兑点甜酒会好很多。”尤安苦笑。   尤安拿过她的杯子,倒掉了葡萄汁重新用用清水洗了洗,他提起温着甜酒的锡壶,重新帮她斟满,顺手把自己的杯子拿了回来。“稳着点喝哦,别再呛到了。”   “你真跟你老师一样啰嗦。”   小女孩乖乖地接过甜酒,方口的酒杯托在她的手里,倒显得大了许多。尤安忽地心里一动,少年看了看自己身前还留着一点酒液和唇印的杯子,脸上不易觉察地红了一下。   “我想吃鱼。”她说。   尤安用木签穿了尾煮好的红鲟放在爱弥儿盘子里。女孩疑惑地看着他拿起盘子里的小刀,割开鱼腹,鲜鱼的香味随着热气溢了出来。   “帕尔巴雷那边的炖锅里煮鱼是会往肚子里填熬汤的香料的,直接吃可能会有点腻,要先这样剖开肚子,在甜酒里洗一下味道会好很多。”   “尤利塞斯先生也是帕尔巴雷出生的么?”露西娅看着尤安熟练的动作,笑道。   “我是在书上看到的,以前看过很多很多书。”尤安切下小片鱼肉,在酒杯中涮了一下递过去。女孩子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咬了一口。   “尼既然懂德这么哆为什么就是布会作饭拉。”她嚼着鱼肉含糊不清地开口。   “现在不会……”少年低头喝了口酒。“以后会努力的。”   “哦。”爱弥儿也低下头喝了口甜酒,脸上有微微的红润。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隔得远远的,尤安像是听到露西娅轻轻地笑了下。   .   .   .   石林之森 荣耀大厅   .   沉重的战靴踏在打磨光滑的石塑地面上,仿佛一道战鼓由远及近而来,副官披甲带剑,在大殿下方跪拜。   “枪骑兵大队全员整备完成,等候殿下军令。”卡尔看着殿上捻着棋子的男子,大声禀告。   半个小时前,疾驰而来的的信使带回了拉贝希尔的紧急消息。然而爱德华并没有第一时间拆阅信件,而只是命令卡尔整备军队,自己则跟艾丽西娅重新摆开棋盘对弈,似乎根本不在意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隐族女人这时候低低地一笑,“殿下已经猜到拉贝希尔的反应了吧,这种时候您还有心情和我下棋?”   “说我好色轻浮,不堪大用这段评语,当年还是你传出去的吧。”爱德华仔细地摆上棋子,漫不经心地开口。“总得配合一下你当年的话不是么。”   艾丽西娅看着下面依旧跪着的少年副官,像是明白了什么。安心地接过黑子,帮爱德华摆好棋盘。   两人一人一步,落子的声音在大厅中轻轻回荡。爱德华虽然棋力不如艾丽西娅,但两个人都对对方的性格知根知底,一场对局总也要百来步才能分出胜负。但这一次似乎与平时不同,不过短短二十子男子就连犯了两次错误,局势几乎被女人一面压倒,危如累卵。   爱德华捏着那颗白子,脸上却是淡漠的神色。女人也好以暇整地看着他,单手支颐,轻扶着桌上的纸灯。只是那个少年副官单膝跪在殿前,安静得如同雕像。   爱德华忽地将白子丢回盘中,女人只是微微一笑。   他起身看着台下仍旧一动不动的少年,将金色蔷薇的徽章扔了过去。“传我命令,全军列队,由奥斯汀将军领队,你随军出发。务必在后日天明之前,赶到约定的地点。”   “遵命!”副官恭敬地接过纯金雕刻的皇室徽章,退了下去。   “殿下不看一下那位子爵大人开价多少就派大军出去么?”艾丽西娅握着桌上那份未开的信件。   “时间的话信使已经告诉过我,地方我也派你手下的游侠们去调查过了。”爱德华接过信封,随手丢进纸灯中,一阵火光而过,火漆封口的玉纸便化为一片灰烬。“开价什么的其实都不重要,做买卖的见惯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让你写那么大一笔钱只是为了让那位子爵阁下少点疑心,演个不懂行情的肥羊。这样他才会相信把手上的奴隶脱手,还有不少赚头,否则那群蠢猪不会舍得轻易冒险的。”   “殿下是想要……”   “嘘,艾丽西娅,女人太聪明了可不讨人喜欢。”男子散漫地一笑,重新坐了下来,他看着未完的棋盘,忽地又收敛笑意,蹙着眉头。   “殿下心里念着别人,这盘棋还是算了好了。”艾丽西娅伸手拂乱棋盘,微笑。   爱德华无奈地抬头。“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卡尔这孩子以后也许会成为独领一军的统帅,阵前静不下来是领兵的大忌,所以忍不住做了个样子给他看。不过好在他性子虽然直了,定性倒还不错。”   “没想到殿下对教孩子还有心得。”   “我今年也是二十五了吧,要是换成别国的王子,大概都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爱德华看着她,笑了笑。“其实仔细想想,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艾丽西娅要是平胸就好了。”   女人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殿下可别忘了我是魔族的人。”   “能生小孩就够了啊。”   艾丽西娅伸手在爱德华头上敲了一下。“隐族的祭司是不能结婚的,你再说这种话别怪我撵你出去了。”   “真是绝情的女人。”男子仰头倒在松软的背垫上,轻笑。“看来我今年也是嫁不出去了。”   .   .   聚集地外数千人的骑兵大队正在集结,锃明瓦亮的制式铠甲闪耀着金属特有的冷酷光泽。年过四十的骑兵统领端坐马前,看着那个少年副官疾步而来。   “奥斯汀将军,领殿下军令,请您即刻整队出发!”   被称为奥斯汀的男人默然点头,接过卡尔递来的纯金徽章,高举手中。   “全军放弃多余辎重,全速前行!务必在后日天明前赶到拉贝希尔。”   传令官高举帅旗四散开来,整只军队一时寂静,只听见战马不安的骚动,而后有序的蹄声踏破夜色,远行而去。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庞大的骑军中,一小队身披黑氅的战士混杂其间,他们穿着墨绿色的树甲,却不带刀,纯银包裹的弓身在大氅下隐约可见。那是隐族羽威射手们特有的长弓,能够在三百米外贯穿敌人头颅的惊人武器。   时隔三千年后,魔族与人类这对宿敌,终于又一次携手站在了一起。   .   .   .   .   阿斯梅丽尔分部   .   尤安抱起熟睡的小女孩,轻轻放下,半月的光从宽广落地窗中透了过来,冷然如一片水色的涟漪。   他看着爱弥儿像个孩子一样说睡就睡,眼中忍不住露出一点温柔的意味。   那一点点月光照在空翎柔软的额发上,女孩儿微蜷着身子,手握在胸前,薄薄的唇微抿着,看上去倒像是防备着世间的一切。他心中微微一动,轻轻地捻紧被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颊边。   淡淡的温暖触感萦绕指尖,手心的柔软让少年瞬间失神。空翎抿紧的嘴角勾起细微的幅度,像在做一个小小的幸福的梦。   “不要走。”   梦呓的声音低不可闻。   “··妈妈。”   他忽地一愣,心里像空了一块。   .   .   .   .   【教会历5208年12月10日,当爱弥儿在梦中呼唤她母亲时,那个后来于里世书中被中央教廷尊为‘光后’的女人,已经死去八年了。 章十二 暗流(二)   12月11日 黑街   .   火把的亮光驱散了四周的黑暗,箭衣带刀的女人按住节奏敲响头顶的石砖,立时有人移开砖块,将悬梯放了下来。   阿德莱德抓住梯子向上,上午的阳光透过洞口 射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先知大人,请抓住我的手。”有人将她拉了起来。   这是那间药石铺子的后院,起源自满月湖的卡布里亚地底水道流经此地注入碧斓海南岸,为这座荒野孤城带来充沛的水源与动力。   刚从水道中爬出的女人脱下湿透的靴子和外套,抱怨。“这鬼地方真不是人走的。”   “这片水道偶尔会有涌潮经过,所以几十年来都不曾有人敢走。”枯瘦的老人站在一旁解释。“如果不是这样的地方,是瞒不过那群狡猾的人类的。”   “那我们自己走起来岂不是也很危险。”阿德莱德惊讶道。   “萨格先知的星象卷中记载了这片水道出海口的潮汐涨落,至少两天后它还是安全的,您不用担心。”   “所以我们要担心的只是怎么将人救出来么……”阿德莱德叹了口气。知道议会与教廷签订停战协议,自己的国家抛弃自己后,这座城中还愿意站起来反抗的族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算上各大家族的剩余,我们大约还能聚集三千人左右。克洛维大人的族徽已经通过信使送往各处,只要后天黎明我们举起火种,他们就会响应我们,攻占塔下的地牢。”   “人数还是太少了。”阿德莱德话锋一转。“话说之前得到的商队出发的消息可靠么?”   老人默然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   阿德莱德接过女仆递过的干衣,将浸湿的外套扔了过去,恍然地叹了口气。“就算明知道有可能是陷阱,也只能跳进去了么。”   “先知大人!”守店的仆人掀开帘子,惊慌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女人猛地握住剑柄,本来恭敬地站在一旁的老人眼神一凛,也露出凝重的杀气。“慌张什么!是警卫队来了?还是军队的人?”   “不……不……都不是。”仆人慌忙摇头,语无伦次。“外边……外边……有人找您,说是奉了……魔王陛下的命令而来。”   “魔王!?”女人吃了一惊,急忙起身。   她急匆匆地跑了出去,面容枯槁的老人紧跟在她身后,两人走过一条的甬道。女人掀开纱帘,看到那个戎装带剑的少年漫步在琉璃柜间,低头看着那些流光溢彩的药瓶。   “尤安殿下!?”她愕然。   “先知大人。”少年低头一礼。   阿德莱德扫了一眼身后通报的仆人,那个男仆指着尤安点了点头。“就是这位大人说奉了陛下的命令而来。”   女人皱了皱眉,挥手示意所有仆人退下,只留下了身后的老人。   “勇者殿下不解释一下么?”阿德莱德皱眉。   尤安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巧的香缨,用上好的青绢与鲛绡织成,挂在他手间。阿德莱德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声音轻颤。“王的印记?”   “你们应该知道我在灵峰上被魔王打败的事。”少年低声道,“所以我现在暂时在帮她做事。”   “哈!?”女人瞬间一脸见鬼的样子。   当初城破之时,是她代表城内的魔族和联军谈判,所以也曾远远见过尤安一面。当这个谣言中已死的勇者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还以为尤安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向外界隐瞒了自己的存在,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那个登基不足两年,传闻中不过是议会傀儡的新任魔王居然能有收服勇者的本事,简直匪夷所思,不,骇人听闻!   “那陛下她人在何处?”女人终于回过神来,恭声道。“请殿下带我们前去觐见陛下。”   尤安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女孩子昨天才被你们吓走,要是就这么带你们过去,不是惹她生气么。   “我来表明身份并不是要带你们去见魔王,而是想说我是可以信任的人。”尤安将那个香缨收了起来。“爱弥儿好像答应过要帮助你们,不过她现在不方便,所以这个约定由我来履行。”   阿德莱德忽地一愣,而后面色严肃。“殿下可是当真?”   少年默然点头,语气凛然。“以天父之名起誓,只要不违背骑士的道义与尊严,我将尽我所能,帮你们的族人脱离险境。”   .   .   .   内城区   .   “你这是多管闲事。”   女孩子白了他一眼,轻声道。   “但你不想去见那位先知不是么。”尤安帮她牵着那匹角马。“而且你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誓言。”   “但这是我的事,你干嘛要把自己拖下水。”她撇撇嘴。   “你忘了你说过这件事我也要背一半的错么。”尤安笑笑。   爱弥儿像看傻子一样盯了他一会,叹气。“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   “两天之后……”少年低声道。“一个月前格林顿子爵私自违背了教会的停战协议,率兵偷袭了白狼的聚落。他把抓到的人,包括岩窟族的匠人们一起都关在石塔的地牢中,准备通过商会的渠道偷偷卖到上大陆去。”   尤安顿了一下,续道。“听说现在一个亚人族的奴隶,能在黑市上拍到三四十个米尼金币的高价……我曾记得书上讲过商人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法律,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连教会的命令都敢于违抗。”   “比起虚无缥缈的信仰,还是抓在手里的钱比较重要呗。”爱弥儿皱眉。“话说他们是要你去对付帝国的军队?”   “两天后会有一行商队出城,城里的帝国军队会伪装成奴隶的样子藏在商队里。他们打算把狼群吸引过来,然后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后,再运送奴隶出城。”尤安道。   “那你们要怎么做?要去通知伊芙么?”   “不,那些岩窟人打算将计就计,趁守军都出城围剿狼群的时候,三大家族剩下的人会发动起义,进攻石塔的地牢。在帝国军队反应过来之前,带领救出的族人从地底水道逃出这座城市。”尤安摇了摇头。“城外的狼群只是诱饵,我帮他们制服守卫地牢的部队就可以。只是对付几百个人的话,现在这点力量应该就足够了。”   少年沉默片刻,“不过麻烦的是劫走囚犯后帝国军队回头肯定会全城戒严,所以我们最好在这两天把东西都准备好,跟着商队一起离开。”   爱弥儿点了点头,她打开结冰的水袋喝了一口,没有再问。   “话说你在喝什么?”   “佩特新榨的果汁,用石槐的莓子做的。露西娅建议说如果还要再往北边走的话路上可以带一些解渴。我就让佩特去买了点,稍微冰了一下还挺好喝的。”   她跟着少年转过一道街区的石墙,打量了一眼四周。高耸的白色砖石建筑内,喷烟的高塔耸立其间,虽然没有城中那座石塔的高度,但规模同样惊人。   “这是哪儿?”女孩子听着四周连绵不绝的金铁敲击声,面露疑惑。   “之前联军部队驻扎在这儿时的后勤工厂,现在基本都由教会带来的移民们接收了。他们雇佣城里的魔族人,利用水道带来的动力在这边谋生。”   “我们来这儿干嘛。”女孩子问。   “给你的马儿换一下蹄铁,顺便买一些往北面走需要的东西。”尤安走近其中一家铺子,敲了敲门口的木板。   一个面色苍黄的男人从铺子里钻了出来,笑得满脸市侩。   “大人这是要点什么么?”   “给马换一下蹄铁,用最好的材料。”尤安将角马牵了过去,递过两个银币。“顺便问一下哪儿有火石和厨具卖?方便旅行携带的那种。”   男人看着少年一身戎装又出手阔绰,笑嘻嘻地搓了搓手。“往后面走两个棚子就能看到一面铜盾,打那面铜盾的弗兰克思老爹家的铁器是这附近最好的。”   “那好,马留在这儿了,我一会过来取。”   “您慢走。”   爱弥儿皱了皱眉,跟了上去。“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   “真要往北走,越过卡美洛海峡回教会的话可不是只带果汁就行的。”少年笑笑。“还有些别的东西都拜托丽贝卡小姐准备了。”   女孩子不满地嘟起嘴。“我又没说只带果汁。”   “哦,对了。”尤安突然想到什么,从外衣的口袋中拿出那个小巧的方瓶。午后的阳光中,瓶身的颜色灿烂如银,仿佛女孩的发梢。   “拿着吧,算是送给你的赔罪。”   “诶?”她像是楞了一下。   “我记得你那天看了很久,所以觉得你大概会喜欢,就问他们买了下来。”尤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少年走了几步,却发现爱弥儿没有跟上。   尤安看着那个年幼的孩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陌生而遥远。   “爱弥儿?”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女孩子的声音轻轻的,像是花朵落下的细声。“你对我这么好又有什么用,童贞笨蛋中二病的勇者,你以为你对我好我就会喜欢你么。”   少年怔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eclair D'AMOUR的花朵制造的药水么。”她缓缓地摩挲着晶莹的瓶身,低声道。“你真是个傻子。”   .   .   .   .   【关于尤安的打扮:除掉教会军官用的银甲后,下面是蓝白相间的制式军装,但是没有军衔与所属部队,取而代之的是圣天使的徽章,代表其特殊身份。 章十三 暗流(三)   阿斯梅丽尔分部   .   那个淡金色头发的骑士依旧搬着那张小椅子坐在公会门口,给自己倒了半杯白兰地轻轻地抿着。他看着晚霞下归来的两人,笑着招呼。   “哟,听说你们去换马掌了,好俊的一匹角马。”   然而那丝笑容像是被卡在了脸上,高大的骑士扰了扰脑袋,看着一言不发的两人。爱弥儿安静地向他低头一礼,牵着自己的马儿走向公会的马厩,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你惹到这小公主了?”   霍华德纠起眉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尤安摇了摇头,神色黯然。“我只是想要帮她,想让她开心一点而已……”   “看你这样子我还以为你想用强结果没打过这小公主啦。”骑士哈哈笑了两声,却发现尤安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话。骑士尴尬的笑脸顿时变成了苦笑,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尤安的肩膀。   “别摆着一张臭脸,喜欢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你还有的是机会,小少爷。”   少年楞了一下,看着这个两鬓微白,薄唇如剑的男人忽地咧嘴一笑。   “当初我也有一个很喜欢的女人,可惜她已经死了很久了。”骑士瞅了他一眼,笑得可恶。“别等到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才后悔当初没有用强。”   尤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骑士抬头灌了一口白兰地,眼神深邃。“我喝醉了,什么都没说。”   .   .   .   荒野   .   伊芙抬起头,看着一线月光从云中露出,波浪般的云纹排满了深蓝色的夜空。古城的轮廓在远处仿佛黛洗的青山,一点一滴溶入弥漫的夜色中。   就算是炎热荒原的夜晚,在这个季节也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她坐在土丘的高处,抚摸着白狼的毛发,巨狼低吼了一声,像是回应。   她轻轻地抱住白狼的脖子,感受着同伴的暖意。那双手捋过白狼飘扬的毛发,带着熟悉的味道。一瞬间她像是想起了那个一样有着白色狼尾的少年,会带着她偷偷跑出聚落。和自己指认那些闪烁的星星,说着关于未来的话,在初夏微凉的风中靠着彼此的肩膀睡去。   “孔塞亚……”   她将脸埋进白狼的毛发中,想象着如果没有这一场战争,那个穿着白色大袖,会在她躲起来时惊慌失措,笑容耀眼的少年还好好地活在自己的身边。她会紧紧地抱住对方,告诉他自己的思念。他们会在族人的祝福中结合,会一起生活,生儿育女,时光穿梭,直到有一天死亡将他们分开。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因为这一场硝烟。   白狼轻舔着少女冰冷的泪珠,声音低哀。   “你也想起孔塞亚了么。没事的,依德,就快了,我没事的。”   散布在四周的狼群长嚎起来,伊芙忽地起身,那一丝软弱被决绝的目光压了下去。远方单骑而来的身影甩开大氅,露出脸上古藤的纹身与深碧树甲。   “隐族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跟这些古怪的家伙打交道,但毕竟是魔族同类。伊芙轻轻挥手,示意狼群分开一条道路,让骑士得以直达土丘之前。   “亚伯先知派你来的么?”   骑士微微颔首,声音凝重。“伪装成运奴商队的帝国军两日后清晨将从北门出发,先知让我知会您一声。”   “我知道了。”她低声回应。“我会把帝国军队留在城外的,希望先知也能守约救出我的族人,带领他们逃离这儿。”   “我会转告先知。”骑士点头行礼,“愿伟大之风指引于您。”   伊芙也回以一礼。她看着骑士调转马头,向着远方的孤城而去。   就快了,孔塞亚,我就快见到你了。   .   .   .   .   同一时间,拉贝希尔外五十公里   .   卡尔接过一个后勤兵递来的水袋,狠狠灌了一口。虽然已经是临近岁末,但这片土地的白日着实热得让人难受,好在戈壁与沙漠主要分布在灵峰与拉贝希尔之间,从石林之森过来的土地还算平整无奇。否则就算海兰德骑军的马匹再如何精良,也不可能在沙海的烈日中赶路。   清点集合后的骑兵大队微微散开,准备就地休整。因为一路轻装疾驰的缘故,所有战士都只带了两天的口粮。后勤的老兵还是靠着两匹马换乘,才得以携带少量水源。卡尔犹豫了一下,向那个老兵使了个眼色,看向队伍外自成一团的隐族射手。   虽然并不了解这群魔族人与海兰德背后有什么关联,但每日看着自己的主子跟那个隐族族长棋来棋往,少年对这些人也少了许多敌视。   “但是,卡尔大人……”老兵沉默了一会,似乎有些不愿。“我们带的水就这么一点,很多弟兄跑了一天都还没喝上一口呢。也不知道这次出战要打多久,要是得不到补给的话……”   “让你给就给,不要罗嗦。”副官低声道。“那些隐族人既然是殿下安排的,就当是海兰德的客人,等明天晚上到了拉贝希尔,自然有水源补给。”   “属下领命。”老兵叹了口气,行了一个军礼,将背负水袋的马匹赶了匹过去。   这时候一匹黑马缓缓靠近,副官抬头望着那个双鬓微白的男人。“奥斯汀将军?”   “卡尔大人知道殿下为什么要派这些隐族人来么?”将军翻身下马,褐色的眼睛直视着卡尔。   虽然男人的军衔远高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但爱德华亲自指派自己的卡尔随军,说是监军也不为过。奥斯汀恭敬地行礼,不敢有一丝怠慢。   卡尔错愕地抬头。“难道将军身为这次领军的指挥,殿下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么。”   “不瞒大人,我也是临近出发才知道队伍中还有魔族的士兵的。”中年将军微微苦笑。“王子殿下向来不喜别人多问,这些魔族虽然说投降了我们,但终归是非我族类,要是到时候打起来出什么岔子,只怕误了殿下的大事。”   卡尔沉默了一会,皱了皱眉。“殿下本意也是让我们明日分作两军,一只领枪骑兵大队等在预定位置,另一小队带这些隐族人直接前往拉贝希尔城内。既然将军有这个忧虑,那么就由我来领另一小队进城好了。”   “有劳大人了。”   “不敢,奥斯汀将军才是这次的指挥,我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卡尔忽地话锋一转。“话说将军知道殿下这次出兵的本意么?”   “不是接手拉贝希尔的俘虏,送往罗格林港么?”男人愕然道。   “大军开拨之前,殿下曾经告诉我说,帝国送来的奴隶我们转手一次最多也不过赚上十来个米尼金币,转手十个奴隶才能养出一个合格的枪骑兵战士,这买卖是亏是赚可全靠将军指挥是否得当了。”副官抬头看着他。“您可明白殿下的意思?”   “请大人指点。”将军心下悚然。   少年沉默了一会,低声道。   “我们不用管帝国军队的死活,将军只需要结阵防御就可以,狼群不会愿意主动攻击我们的。”少年转身拍了拍自己的坐骑。“殿下要的只是出兵的名头,而不是真的要那些肮脏的奴隶。   男人楞了一下,默然颔首。   .   .   【   ps:资源群【366476606】下一章第十四章如果被删除了,请在置顶评论下载链接处查看,或者在作者QQ群内查看,有不便之处,真的很抱歉。    章十四 隐约月色   女孩子猛地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惊恐地四顾。汗水濡湿的睡衣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细软的腰身和微突的胸口。佩特安稳的呼吸声仿佛魔咒一样,越发衬着她气息凌乱,心神不宁。   她呆呆地坐了好一会,直到冰冷的泪痕干透。   我哭了么?   是因为昨晚梦到了妈妈的缘故么,自从几年前被那个人领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过亲生母亲的事。昨晚的那一点温暖像是还留在自己的颊边,仿佛记忆深处,那个女人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女孩子借着月色摸索着下床,轻轻推开房门。长长的走道上铺满了清寂的波光,她惊讶地发现那个少年正站在拼花玻璃的窗格下面,望着自己。   “真是巧啊……”尤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脚尖。“我刚才突然觉得很不安,所以就出来看看。”   爱弥儿楞了一下,想起自己胸前挂着的小瓶,醒悟过来。   “你做噩梦了么?”少年轻声开口。   她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   “我梦见我妈妈去世的时候。”她握住亵衣里的方瓶。“她那时候瘦得像是骨头架子,连话都说不出来,却还是喜欢摸我的脸。我梦到自己陪着她,看着窗户外边的藤叶一片片落光,然后她死在了那年冬天的晚上。”   少年看着她,犹豫了一下。“你哭了?”   “其实明明那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流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哭出来了,是不是很讽刺。”她低下头,轻声道。“那时候周围的人都以为我恨我妈妈,因为不管是葬礼还是后来上香我都不哭,其实怎么可能。那时候只有我跟她在一起相依为命,我们因为付不出医疗费被医院赶了出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很小就告诉我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哭又有什么用呢。”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他忽地上前一步。   “好了,别过来了,童贞勇者。”小女孩安静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陌生而遥远。   “虽然好像我们都是父母双亡的笨蛋。但你还有你的老师,你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你身边的人还是会宠你爱你,你跟我是不一样的。”   少年愕然地望着爱弥儿,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不要再安慰我,不要再对我好了。”她声音低低的。“我今天下午就跟你说过了,趁那些人还在的时候,回你该去的地方吧,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她腾地转身。“别再跟过来了。”   “爱弥儿。”   少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他望着那个蓦然转身的影子,却像是什么卡在了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忽地想起两军阵前女孩子从天而降的瞬间,想起斗篷中露出的那一缕发梢,想起她笑着跟自己讲那些奇怪的词语,想起晚风中手心细腻如瓷的温暖。想起很多很多,他甚至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女孩时,害怕而紧张的样子。   他懊恼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那个坚冰覆盖的王都,到荒野尽头的孤城,追着你说了那么多隐隐约约的缱绻与眷恋,却没有一句话真正触到了你,触到了自己的心。   她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可他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归处与正义,只是想要一个小小的愿望。不是作为勇者,也不是所谓的天选之子,一个小小的,甚至普通卑微的愿望。   他又一次回忆起那个秋月微凉的夜晚,歌声在风中婉转,他想找一盏灯照亮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可每次伸出手去,掌心都空空如也。   他再一次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手停在半空,像一只折翼的鸟儿。   .   那是自己记忆中第一次听到尤安那么用力的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   女孩子没有回头,而是推开房间的门把,如果再跟这个家伙呆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所以说为什么她会想要跟这个二货讲那些过去的梦呢,自己原来是这么软弱的人么……那个没用,中二又懦弱的自己,原来一直,一直都在自己心里。从再一次遇到这个家伙,短短的几天,那些一直咬牙坚持的盔甲就像被一点点剥落了一样,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面。   “爱弥儿!”   她又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如同含着绝大的勇气。   她惊讶地回头,看到那个少年有些踉跄地跑了过来。尤安面对面地看了她一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地俯身把她抱进怀里。   “我喜欢你。”   “诶!?”   “我喜欢你,所以想要对你好,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他说这话时眼神坚毅,如同默念着一个古老的誓言。   少年轻轻地拨开她的额发,看着那双清澈中带着惊慌的眸子。   月光下女孩子只穿着单薄的亵衣,被汗水濡湿后紧紧地贴在她纤细的身上。未经岁月剥蚀的脸儿,幼嫩如初绽的花。   “你要干……”   那个人突然低头吻住她,忽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薄凉的唇落在她额上,却像是火星一样烫人。   少年轻轻地放开了她。   尤安看着这个年幼的小女孩傻傻地站在他身前,面上僵硬得看不出一点表情,只有从领口间露出的素白肌肤红得让人可怜。   “对不起。”   “你都亲了才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连耳朵都红透了。   “也许我和你真的不一样,也许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但至少现在我真的很喜欢你,无关与我们身份和立场。”那个少年直视着她,目光坚毅。“就算要与所有人为敌,就算神明都背弃于我,也无法否认这份心意。”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你,你,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勇者的自觉。你的正义呢!你的尊严呢!”   “保护一个人跟保护一个世界对勇者来说并没有区别,而且我一开始,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一个人才愿意接受这份传承的。”   “又是你家露易丝姐姐?”女孩子呐呐。   “嗯,不过姐姐已经不在了。”那个少年低下身,又吻了她一下。“现在换成爱弥儿了。”   “哈……”女孩子觉得自己快要烧坏掉了。   “喜欢什么,所以想保护什么,这不是你教给我的正义么。”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声音有点发干。“从遇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为什么去战斗,是因为被给与的使命么,还是因为想要救世主的美名?但直到离开你过后过后我才发现,其实都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身为勇者之外其他的生存方式。但是你教给我这份正义,让我重新有了挥剑的理由。”   他顿了一下,笑容安静。   “我真的很喜欢你,虽然我知道这种感情对你来说也许只是困恼,你还有自己的理由,还有要回去的地方,可能这些话说出来我们连好好道别都做不了。”   “那你就一直装傻下去不好么。”她低声道。   “但我还是要说,我想要把你留在身边,我想和你一起旅行,我甚至想过和你结婚生……”   “这种事想想就是了不要说出来啊!”她吓得踢了少年一脚。   “对不起。”尤安有些愧疚地挠了挠头,声音坚定里带一丝窘迫。“但我真的很喜欢你。”   “你说五遍了……”   “哦。”   两人间复又沉默起来,走道上像是静得发涩。尤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了这些惊人的话,也许是受了女孩子的刺激,也许是那个骑士的眼神怂恿了自己。   少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不知道何处的风穿过铸铁的窗格,吹动了一地的流光,仿佛水波涟漪。   “我回去睡觉了……”她轻声嘟囔。   “哦。”   “以后不许再随便碰我了。”   “哦。”   “你除了哦之外就不会说其他的了么?”   “晚……晚安?”   女孩子叹了口气,她低着头转过门扉,不敢跟少年对视。   “等我想明白了会回答你的。”   她轻轻地说。   月色的余光照在女孩子的背后,只留下一个纤细的影子,尤安看着晚风吹起她银色的长发和亵衣的裙裾,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跳了出来。   .   .   .   .   【关于eclair D'AMOUR制作的那瓶药水,像这个样子的,   图片:"eclair",位置:"Images/101344-82709.jpg"   非常小巧的许愿瓶,可以穿成绳子挂在胸口,里面填入银色的花液。据说能让自己在意的人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所以那时候尤安感受到了爱弥儿的不安。】   【凑字数用_(:3JZ)_。讲个之前一直没人提的扣子吧,第一卷空翎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尤安跟她讲了洛克贝尔处理俘虏,救下小叶子的事,于是结合前晚贝塔威斯与莱斯利老师的对峙,空翎才猜测洛特贝尔要撤军。将消息换成气息的信息藏在尤安身上,尤安回去抱了小叶子,小叶子也染上味道。所以姆妈将小叶子的衣服取下一段送了出去。 章十五 恋爱与白狼(一)   12月12日 阿斯梅丽尔分部 7:00   .   穿着招待装扮的女人将手里的笔记砸向男人头上,怒道。“安德鲁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一大清早就跟支部长坐在公会门口喝酒!会教坏小孩子的!”   提着白兰地的魁梧男人讪讪地拿开拍在脸上的笔记,“我怎么不记得我们分部还有小孩子在。”   “是说那个冰山小公主吧。”一旁的金发骑士笑笑。   “支部长你也是一样,要是下次我再看到你大清早找安德鲁喝酒,我就跟厨房说停了你的伙食。”女人神色冷淡地瞥了霍华德一眼。   金发骑士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喂喂,天可怜见,丽贝卡小姐。明明是你男人来找我喝酒,不是我去找他好不好。”   “你说谁是我男人。”女人捞起安德鲁脸上的笔记,冷冷地看着霍华德。   骑士耸了耸肩,知道再说下去无非是讨打,苦笑着转了个话题。“话说你怎么有闲心来看我们?”   每天这个时间丽贝卡惯例都在整理一天物资与资料,很少会有闲心来门口抓两人喝酒,况且还特意把那本厚厚的笔记也带了过来。   “之前您不是让我派人去调查白狼的消息么?”女人换了个敬称,严肃道。“‘爪子’们确实抓到一些东西。”   “哦,说来听听。”骑士放下酒杯。   “两个月前亚历山大大公派去寻找游民的队伍就是由格林顿子爵带领,后来遭遇了风沙无功而返。但也有传言说子爵阁下是找了白狼的族群的,只是隐瞒了真相。”   “哪来的消息?”骑士挑了挑眉。   “从守卫旧堡的私兵队来的。”丽贝卡压低了声音。“而且虽然我们没有找到关于白狼族群的消息,但城里最近有零星的白狼族人在奴隶商人手里出售。据说都是因为狼群围城,人心惶惶之下从贵族的私兵队里流出来的。”   骑士听到这儿终于反应过来,楞了一下。这两个消息连在一起只有一种可能。那个格林顿子爵为了俘虏带兵袭击了白狼族群,引来了那只恶魔。   “如果这些消息是真的,那这位子爵老爷胃口未免太大了,他是当中央教廷签下的停战协议是放屁么。”   平日里抓一两个奴隶无妨,但如果率军灭人一族,就是赤裸裸的宣战挑衅。就算魔族议会现在不找他麻烦,教廷为了自身的威信也不会放过他的。   “也许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呢。”安德鲁插嘴道。   “这么点私兵能抓几个俘虏?一千个人几十万金币在我们眼里也许是无法想象的巨款,但对帝国皇帝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就为了这么一点钱财冒险和教廷交恶,我不相信雷利威亚家族的人会蠢成这样。”骑士摇头。“那个子爵阁下怕是被贩奴的暴利冲昏了脑子。”   “还有一个更麻烦的消息……”丽贝卡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据说卢克商会拿到了子爵阁下的许可,明早准备出城去往罗格林。”   “那群海兰德的二道贩子?”骑士又吃一惊,讶然道。“这是要尽早把俘虏当成奴隶出手卖掉么,居然还选择走海兰德商人的路子?”   “那个子爵阁下摆明了是不想让帝国的人知道这些事。”   安德鲁边伸手边接了一句,他刚想偷过酒瓶,就被丽贝卡一巴掌打在手中,只能悻悻地缩回手去。   “但公会这边暂时没有接到任何护卫委托,也没有听说有哪只佣兵队伍接受过卢克商会的雇佣。如果商队那些人不是想出城送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丽贝卡低声道。   骑士沉思了一会。“在签订停战协议后还袭击平民让人知道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雇佣我们这些佣兵也可以理解。但如果那位子爵阁下想派城里的军队运送的话,拉贝希尔的城防怎么办?以商队的速度,这里离罗格林至少有七天的路程,那位阁下可能敢于偷袭平民,但总不敢冒着丢掉城池的危险出兵吧。”   “那就是有另外的人来保护商队。”丽贝卡打开笔记中的地图。“这附近有能力对付上千头狼的部队只有……”   女人看着那个标记在石林之森的便条,楞了一下,硬生生地把那个名字吞了回去。   “只有那位爱德华殿下对吧。”骑士饶有趣味的一笑。“听说那位殿下贪财好色,不堪大用。倒还真有可能答应这种荒唐事来。”   “但……海兰德跟帝国可是世仇啊!”丽贝卡喃喃道。   “只是雷利威亚家族跟格兰特家族是世仇而已,关他格林顿子爵什么事。况且当初帝国内战分裂,算起来到今天四百年都有了。说是世仇,也不过只是个方便开战的借口而已。”骑士摊手道。“为了钱和土地,人类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几个月前大家不还在一条船上为了这些东西跟魔族开战么。”   “那我们要派人通知阿列克斯大人么,听说他也在罗格林附近。”不管什么原因,私通他国这个罪名都不是小事,要想阻止这件事,就必须要有更高位者出面才行。丽贝卡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别,那男人就是个倒霉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会长为什么要选他成为守护人。”骑士沉吟了一会,提起酒瓶喝了一口。“先通知分部下面的人,暂时不要管那个恶魔的事了,这破事我们不去搅和就好,静观其变吧。”   “我明白了。”丽贝卡欠身行礼。“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下。”   本以为丽贝卡要离开的安德鲁满心欢喜地去拿酒瓶,却被女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骑士好笑地看着这个曾面对万千狼群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色一白,像是被刀架在脖子上,乖乖地收回手去。   “还有什么事么?”   “尤利塞斯先生说他明天就准备出发去罗格林港了,今晚会来跟您道别,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能从公会买两张定期船的船票和身份证明。”   “这么急?”骑士愕然。他早知道尤安要走的事,却不知道时间居然这么急。   “到了月底卡美洛海峡再往北就要冻住了吧。”丽贝卡解释道。   “那好,派人帮他们安排一下好了,顺便也跟那个小少爷提下这件事,让他小心别掺和进去了。”   以那个少年的实力,能为公会拉住这么一个人才,船票和身份都是小事,不过他本来还想和尤安多聊两句的。   丽贝卡点了点头。女人转身离开的瞬间,忽地将安德鲁的酒瓶也抓了过去。   金发骑士看着面露绝望的好友,忍不住笑出声来。   .   .   .   .   柜台 9:47   .   爱弥儿闭着眼睛,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白色液体。   “丽贝卡,这是什么,喝起来像是加了面包的酸奶。”   “是驼兽的鲜奶,用了佩特买来的梅子,早上刚拿来的,听说能安抚疲劳和提神。”丽贝卡看着女孩子一脸没睡醒的困乏样子,笑笑。“因为觉得您可能也没休息好,所以特意准备了一杯。”   爱弥儿感受着甘甜的味道在齿间弥散,有气无力地道谢。   “昨晚上闹了半天怎么都睡不着,天都快亮了才眯了一会,谢谢……诶。”女孩子楞一下,脑袋忽然间醒悟过来。“等,等一下,什么叫可能也?”   “尤利塞斯大人今早出门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脸没休息好的样子。”丽贝卡饶有深意地看着女孩子笑。“要注意身体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窘得脸都红了。   “诶,我有说我想的是什么样么。”丽贝卡似笑非笑地回答。   “呜……”女孩子一瞬间无言以对,只能把自己烫熟的脸埋在桌子上。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调戏别人上面一败涂地,原因还是因为那个童贞勇者。真是命中注定的灾星,那个二货。   “爱弥儿小姐喜欢那个小少爷吧。”丽贝卡忽地开口。   “凭什么这么说。”她郁闷地嘟囔。“我上辈子就没喜欢过男生,这辈子更不想喜欢,特别是讨厌那些想追我的家伙。”   “真是年轻气盛的话呢。”女人只是一笑。“要是我也年轻十年的话,有这么一个男生不厌其烦地追着我,大概也会这么说吧。”   女孩子抬头打量着这个带着世俗烟火气息的女子,细细的眉毛纠了起来。   “我才不是年轻气盛,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她摇了摇头,苦恼道。“我根本就不懂怎么和别的男生谈恋爱,也不想谈恋爱,我只想安心地做自己的事,不需要依靠别人,也不用被人依靠。既然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那只要习惯了这份孤独,大家互不相干,安安静静活下去不好么。”   “但是还是会觉得寂寞啊,一辈子那么长。”   “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她撅起嘴,轻声道。“但我从来都没觉得寂寞。”   “寂寞这种东西,是因为曾经有另一个人在你身边,才会感觉到的。”那个女人看着她轻轻地笑。“一个人当然不会寂寞,只有两个人才会寂寞。”   她默默咀嚼着女人的话,一时恍惚。   “既然明知道有一天会分开,会寂寞,那干嘛还要谈恋爱。”女孩子不高兴地埋着头。“简直像是傻 逼一样。”   “明知道会分开,会寂寞,却还是想要恋爱。”丽贝卡忽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轻轻笑笑。“爱弥儿小姐总有一天会懂的。”   就像很久之前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一样。   女人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因为这就是女人心啊。”   .   .   .   【明天需要断更(1/1)学校那儿有点事要自己去处理 章十六 恋爱与白狼(二)   午间   .   刚从黑街回来的少年听着丽贝卡的述说,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件事背后还有这么多原因。”   “以公会手段,我们也只能查到这儿为止。虽然佣兵是给钱卖命的行当,但阿斯梅丽尔的原则是不会参与政治的,所以至少面上我们得保持中立,这件事也就不好管太多。”漂亮的女招待从柜台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少年。“这是尤利塞斯先生之前提到的船票和身份证明,给您的是拉加特帕尔巴雷郡的行牒。不过爱弥儿小姐身份特殊,所以只能开具一份奴隶的契约文书,所有人写的是您的名字。”   “谢谢。”虽然只是一份写着自己假名的东西,但少年还是小心地收了过来。   “话说有些冒昧的话。”女人忽地开口。“不知道该不该讲。”   尤安疑惑地抬头。   “尤利塞斯先生是喜欢爱弥儿小姐对吧。”   尤安楞了一下,点头。“嗯,我很喜欢爱弥儿。”   “您是想带爱弥儿小姐回上大陆么?”   “有点私事,所以我们打算回格雷撒一趟。”   “虽然由我这么说有点奇怪,但魔族人在上大陆,尤其是教会的人眼中想必是很不受待见的吧。”女人低声开口。“十三年前我还在伊比利亚,就听说过魔族入侵的惨状,跟父母一起逃过难。两个多月前灵峰上一战,联军伤亡不下两万余人。现在又有那只狼群的恶魔徘徊在城外,多少无辜的人喂了狼群的肚子。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我们跟魔族之间的仇大概是怎么也解不开了。”   “丽贝卡小姐想说什么?”少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我虽然只是个大堂的招待,但也看得出先生身上的气质不是普通贵族少爷能养出来的,您大概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女人笑笑。“也许恋爱跟这些国仇家恨的大义比起来,确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一个女孩来说,却是一生最重要的宝物。希望您能多一点耐心,也许未来会有很多困难,但请不要忘记今天说过的话。”   尤安楞了一下,他注视着女人眼睛,像是明白了什么,郑重地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等着她,保护她的。”   .   尤安的背影刚刚消失,金发的骑士就端着餐酒和食物的盘子,从后台走了出来。   “为了个才认识几天的人说出这些话来,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女孩啊。”骑士淡淡地笑。   “露西娅拜托我的而已,而且……。”丽贝卡轻轻地叹了口气。“早上跟那个小公主聊了两句,看着那个傻傻的样子,总觉得想到以前的自个儿,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着别人跑了。女孩谈个恋爱要面对的东西太多,有时候我们错过一次,也许就错过一辈子了,偏偏你们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胆小……”   “这些话你不该骂我,该去骂安德鲁才对。”   厚实的书壳一把砸在骑士脸上,女人的声音隔着笔记本子传来,带一点微微的窘迫。“老娘要脸有脸,要胸有胸,腰细腿长,凭什么非要嫁给他不可。”   骑士也不生气,好笑地拿下脸上的本子。   “有时候错过一次,也许就错过一辈子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   .   .   黑街   .   阿德莱德望着从水道的入口中不断出现的魔族同胞,眉头紧皱。领头的男人赤裸着上身,黄色的毛发遍布胸前,他背着钉锤,精悍的模样倒有几分工匠的影子。   “佛兰克斯·埃伦,见过先知大人。”男人向着阿德莱德半跪行礼,“各家领队都已经在此处中集合,等待大人命令。”   “先召集预定的人手在水道集合吧。”血精灵颔首致意,看着那个岩窟族的男人领命起身,将身后杂乱的人群聚集起来。能来到这儿的都是原来统治这座城池三大家族的幸存者,更多的平民只能在水道中集合,以避免被人类的军队发现。他们统一穿着黑色的衣物,但只有极少数人带着制式的刀剑,有的甚至是拿着根一端缠满了布条的铁片,更多的人连武器都没有,只能握着木棍或者剪刀。   “那个格林顿子爵昨夜临时派人搜缴了城里所有的武器,并且严禁魔族人持有,抓到了就要投入地牢。”站在一旁的老人摇头。“我们没来得及防备,大概一半的族人都断了联系。”   “人类也知道我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族人被带出这座城池吧。”阿德莱德叹息道。“难道就没办法向那些走私商人买一些回来么?这种时候就不用吝啬价钱了。”   “大概是被伊芙的狼群杀破了胆,哪怕我们开再高的价钱,那些走私商人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卖给我们东西。”老人沉默了一会,“今晚能聚集起来的人数大概只有预计的一半,要取消行动么,大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阿德莱德摇头。“况且我们也不是全无机会,那个教会的勇者殿下虽然曾是我们的敌人,但我相信他不会食言的。”   “居然要依靠敌人的力量么……。”老人犹豫道。   “只要能救人,谁的力量都无所谓。况且敌人的力量跟恶魔的力量比起来,到底谁比较麻烦还真说不定呢。”阿德莱德苦笑着叹息。   可爱的蒙斯托尔,那个童话中少女外表,恶魔灵魂的怪物。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前代先知要留下这样的预言,是说那个小女孩是魔鬼么?还是说这个代称另有所指?   “吉布森长老,你说会不会是前代先知的预言有什么错误?撼动大陆的暴风确实来临,但白狼带来的蒙斯托尔小姐根本就不想理我们,就算我们明早真的侥幸救出了族人,那带领岩窟一族走出灾厄的大概也是那个教会的勇者。”   “亚伯大人,占卜之术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老人淡淡道。“只要得出了结果,除非占卜者自己插手了预言,否则结果就一定会实现。”   “自己插手了预言么……”血精灵苦笑了一声,那个做出预言的先知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那这个预言岂不是已成定局。   “说起来,伊芙那边怎么了?”   “我们派出传信的人已经带回了消息,狼群会埋伏在城外二十里,去往罗格林的必经之路上。就算那个子爵派出城里所有的兵力,伊芙的狼群也至少能坚持三个小时,足够我们救出族人逃入水道。”   “这次多亏了隐族的帮忙,否则我们还真难把消息带出城去。”阿德莱德点头道。“所以说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我们能不能及时救出关在塔下的人了……丹尼,把店里的药水也都带上吧,应该能派上用处。要是我们失败了,这里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身后的仆人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血精灵抬头望天,倒塌了一半的砖石巨塔在残阳下反射着耀眼的霞光,铁黑色的瓦片铺满了旧堡的尖顶,远处的荒漠枭鸟起落如云,如同黑夜遮蔽天空。   “还有一个晚上。”女人握紧腰间的刀柄。“愿伟大之风指引我们。”   .   .   .   .   同一时间 阿斯梅丽尔   .   尤安轻轻地敲开隔壁的房间,那个小女孩看见门后的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进来吧。”   少年扫了一眼四周,女孩子房间跟自己的基本相同,只是在靠近床边的地方摆有一扇漂亮的落地镜。爱弥儿抱着膝盖蹲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指了指一旁的躺椅,示意他坐下。   “这种时候还过来,有什么事么?”她把脑袋埋在胳膊里,瓮声瓮气地开口。   “今天早上去了趟黑街那边,你许诺给白狼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哦。”   “我听公会得到的消息说可能还有别的军队也会插手这件事,明天你出城后尽量离帝国那些人远一点吧,要是不小心被发现身份就麻烦了。”   “哦”   “船票和身份证明我放在行李里了,明天早上你可以先跟商队出发,等救出那些魔族人安全出城后,我会安排佩特跟他们一起回魔族的领地去的。”   “哦……”她别扭地转过头去。“谢谢。”   傍晚的喧嚣从窗格外传了进来,两人间忽地沉默起来,尤安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吃饭了么,我帮你叫份晚餐?”   “不用了,我叫佩特出去拿了。”女孩子摇了摇头。   “你喜欢的果汁我也都帮你装好了,放在角马的行李里。”   “嗯。”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一重帷幕隔离了两人间世界,说什么都觉得特别尴尬。   “对不起。”隔了好久,尤安终于开口。   “干嘛突然道歉。”   “都是因为我那些自私的行动,害得你现在这么为难。”少年低下头,言语郑重。   “既然你知道会这样干嘛还要说那些蠢话。”女孩子撇了撇嘴,淡淡道。“要装傻就安安静静装到最后不好么。”   “但我不后悔说了那些话,也许你觉得很蠢,但每一句都是我都是出自真心,我真的喜欢你。”   爱弥儿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你,你你,这是什么神转折,你是属炮弹的么,说话都不知道委婉点。”她瞪了尤安一眼。“不要老说这种让人羞耻的话好不好。”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觉得羞耻呢。”少年平静地看着她。   “呜……”   总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她跟尤安之间就攻守逆转了,女孩子捂脸。“好吧好吧你有道理,但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既然事情说完了就请出去,我想静静。”   那个少年听话地起身,“我会等你的。”   他转身拉过躺椅,笑容安静。“等到有一天你不再觉得害羞的时候。”   木质的门扉应声关上,尤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什么叫会等到我不害羞的时候。”她摸了摸脸,恨恨道。“说得好像老夫一定会喜欢你一样。”   .   .   .   .   【伟大之风的信仰在拉贝希尔挺流行的,因为这里除了风就是沙子……】   【丽贝卡会说出那番话是因为微妙地会错意了,她以为是小女孩跟着尤安私奔去上大陆,实际上尤安追爱弥儿去上大陆。 章十七 恋爱与白狼(三)   旧堡 深夜   值班的卫队长敲响了书房的木门,男人低沉的嗓音从门后传来。   “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卫队长郑重地行礼,声音恭敬。“城外有一支所属不明的骑军求见大人,属下遵从大人昨日的命令,已经将他们的首领带来。”   “让他进来吧。”   “遵命。”   然而还没等卫官通知,那个披着黑氅的少年已经不请自来地跨进了房间,他扫了一眼四周,眼神定在了书桌后的阴沉的男人身上。   “应该是初次见面吧,原帝国伯爵,现在的子爵格林顿大人。”少年副官低身行礼,金色蔷薇的徽章在黑氅下一闪而没。   男人瞳孔微缩,他默默地挥了挥手。卫队长会意地退出房间,关紧门扉。雕刻着捧翼天使的银制风灯散发着皎洁的白光,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屋内。   “直呼他人名号却不报上自己的名字,这就是海兰德的礼仪么?”男人的声音冷淡。   “请恕我失礼,大人大概是认错人了,站在您面前的只是一介佣兵,跟海兰德没有任何关联。”少年的声音不卑不亢,“卡尔·阿特利,见过子爵大人。”   “叫什么名号都无所谓。”男人神色冷峻。“先告诉我你们带了多少人来。”   “一百人。”   “一百人?”男人眉锋一挑,像是有怒色凝聚。   “子爵大人想必也不愿意看到我们的骑兵大队踏入帝国的殖民地吧,与其自己讨个没趣,不如留在城外。”卡尔语气平静。“一百人只是先锋,为大人展示我们的诚意。本队三千骑军凌晨将到达城外十五里乌拜里绿洲处,到时候大人的队伍可以放心将商品交给我们。不论任何恶魔再来,我们都有信心将它赶回地狱。”   三千人的精锐骑兵,只要准备得当,就算上万的狼群都有办法应对。男人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这样才算对得起你家主子要的价钱。”   卡尔微笑不语。   少年沉吟了一会,“说起来,我们跟随星辰在荒野中跋涉了两天至此,却并没有看到传言中的封锁拉贝希尔的狼群,莫不是那只恶魔已经迁往别处了?”   男人冷笑道。“只要魔族的奴隶还在这座城里,那群畜生就不会离开。它肯放你们平安进城,大概只是想装作迁移的假象,引诱我们出城的而已。最近没有一只商队再愿意出城,想必那些狼已经饿了很久了。”   “不过只是一群野兽而已,居然还懂得欲擒故纵么。”   “阁下没跟狼群正面遭遇过,还是不要小看这群畜生的好。那些以为狼群只是些野兽的家伙,现在基本都进了狼肚子里了。”男人阴测测地开口。“况且就算在这座城里,说不定也有狼的踪迹。”   “子爵大人的意思是?”少年心底一动。   “那群魔族的贱民,我早知道他们不会心甘情愿接受帝国的统治,但他们要是想靠一群畜生翻盘,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男人语气中带着肃杀之意,他沉吟了一会,忽地话锋一转。“话说现在天色已晚,阁下带军远道而来,不妨留在城中多住几日,等到罗格林那边消息传来,我再派人送阁下平安返回。”   少年楞了一下,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男人话说得委婉,底子里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子爵大人这是打算扣下我们?”   “这一路上去往罗格林不过七八日的路程,赶紧的话来回十天就有消息。不是我不愿信任爱德华殿下,只是这批奴隶的主人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有迫不得已的地方,还请阁下原谅。”男人冷漠地提起桌上的银铃摇响,穿着帝国军官制服的卫队长打开房门,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恭敬地站在门外,等候命令。   “带这位卡尔大人下去休息吧,一起来的人也都安排在步兵三营之内,要礼敬,不可怠慢。”男人低声道。   门外的士兵低头领命,卫队长上前一步,行了个大陆通用的军礼,“请大人随我来吧,跟您一起的队伍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少年皱了皱眉,像是有些不悦。卫队长斜过身站在他面前,半挡在他和格林顿子爵之间,腰间的剑鞘随着卫官的动作敲在甲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气氛一时死寂。   卡尔犹豫了一瞬,叹了口气。   “还请子爵大人不要忘记自己现在说过的话。”   “如果你们的主子遵守诺言,那么我自然会遵守诺言。”男人比了个手势,是送客的意思。   卡尔终于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卫队长松了口气,欠身一礼,关上房门。   整个房间又一次回归寂静,像是能听到风吹过纱帘的轻声。   半隐的灯光中男人默默地皱起眉头,将桌下的剑柄重新推回柜内。他没料到那个爱德华殿下派来交涉的使者居然是这么一个软弱的小鬼,在提出扣押人质的瞬间,他本来已经做好动武的打算。   “难道还真是个贪财好色,不堪大用的蠢货么。”男人声音冷脆。“亲爱的爱德华殿下。”   .   .   .   .   黑街 凌晨4时   .   四野无声,仿佛整座城市都陷入沉睡之中。细微的风从蛛网般的小巷中穿过,因为昨夜开始严格宵禁的原因,本来盛行犯罪与暴力的街道也暂时安静了下来。打着火把的人们整齐地站在高墙后的院落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们看着披甲带刀的女人,像是等待着主君命令的士兵。   阿德莱德在自己的紧袖箭衣外套了一身轻薄的革甲,除了腰间的佩刀外,还背上了一柄绿藤短弓和箭囊。她全副武装地站在半月的光辉下,那气势确实不像长袍裹身的占卜术士,反而透着一股武士的凌厉。   血精灵默默地站在那儿,打着火把的男人们也跟着她站在这儿。   处理完整间药铺的老人掀起帘子,看着后院的阿德莱德道。“亚伯大人,刚来的消息,城内的守军已经跟商队集合,开始往城外出发了,我们现在要出发么?”   “还不到时候。”阿德莱德摇头。   “是要等到军队离开足够的距离么?”   “嗯。”阿德莱德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以我们现在的人手,除非是奇迹发生,不然大概是连一分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老人轻轻叹息,不再多说。今晚能站在这儿的,都是己方最为忠心的族人,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心底一凉,却无法否认。领头的佛兰克斯默然低头,牙关紧咬。   “吉布森长老,你还记得我们被一起关在奴隶商人的地牢的时候么?”血精灵忽地开口。“我本以为我们会被带到人类的世界,像一块抹布一样被人用完扔掉,也许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看到故乡的森林,只能老死在敌人的土地上。我那时候受不了人类的折辱,想过自杀,却没有勇气。只有你一直安慰我说,我是预言中注定要成为岩窟一族先知的人,绝不会死在这儿。”   “我只是转述前代留下的预言而已,继承先知之位的人,将从地底的污泥中升起。”老人低声道。   “可那个时候对我来说这些话简直就像奇迹一样,闪烁着黎明之光的奇迹,耀眼让人不敢相信,但现在它真的成为了现实。”   老人默然不语。   “所以不用担心,先知的预言只要得出了结果,那就一定会实现,我们不是已经亲身体验过了么。”血精灵看着月色,轻声道。“虽然那位可爱的蒙斯托尔小姐不愿意帮助我们,但至少她还带来了另一个机会。”   半圆如玉的月轮下,有个漆黑的影子落了下来。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不知道从哪儿换来了一身夜行用的黑色衣服,将带鞘的黑剑背负在背上,那样子倒像是那些古老东方教团中年轻的暗杀者。   “尤安殿下。”血精灵伸出手去。   “按照约定,我来帮助你们。”尤安点头,面色严肃。“但我并不会帮你们攻击人类,也不会允许你们杀人。”   在场的魔族人都楞了一下,像是有不安的嘈杂声传来。血精灵挥手示意安静,皱了皱眉。“我理解殿下的立场,也不想滥杀无辜,但殿下应该知道能否做到这点取决的不是我们,而是您的同胞。”   “我会在不杀一人的情况下带你们进入旧堡。”少年说。“你只需要答应我的要求,否则我无法履行我的诺言。”   “勇者的慈悲么。”血精灵低低地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奈。“您坚持的东西真是让人觉得可笑,但您的力量又让人如此畏惧……我姑且答应您吧,勇者殿下。”   “那么带路吧。”尤安取下自己的剑,低声道。   .   .   .   .   【预言系法术只要能得到结果,在施法者不干涉事件进程的情况下,预言就一定会实现。】   【这一卷因为大纲的问题出了个大疏漏,请大家谅解(动机不足,节奏有误……)。大概还有五到六章卷二就会结束,我会给在不掉智商的情况下给大家一个狗粮的结局的,所以单身狗注意保护自己~ 章十八 在荒野的尽头   12月13日   .   石砌的城墙上挂着帝国的军马旗帜,连绵的队伍趁着凌晨的夜色打开城门,踏着沙尘远去。   女孩子安静地坐在角马背上,守卫城门的士兵看到接近的两人,警惕地靠了过来。   “什么人出城?”   “我们是阿斯梅丽尔公会的成员,打算出城和商队汇合。”跟在马旁的佩特将准备好的通行证递了过去。她用斗篷把自己的耳朵盖了起来,微笑着在证书里夹入一枚帝国常用的银币。   “女人?”士兵本来疑惑的脸色在摸到坚硬的银币时立刻变了样子。“哦,是公会的人啊,这么早就出发?”   “听说子爵大人正在派兵护送商队出城,最近城外都不太平,所以我们也想搭个方便。”   “三营的兄弟刚刚带着奴隶出城,你们要想跟着他们走就得赶紧了。”士兵装着样子扫了眼通行证的内容,抓着银币炫耀似地跟同伴比了个手势。“好了,没问题,放行吧。”   “谢谢大人。”佩特恭敬地接回证书。   纯黑的马儿踏着蹄声越过城门,一直走出很远,女孩子紧绷的脸色才舒缓下来。   “爱弥儿小姐是在害怕么?”   “佩特好像应付这些事挺熟练的啊。”爱弥儿松了口气。“我倒不是害怕,只是不太想在这儿跟帝国的军队起冲突。”   “您真是个温柔的人呢。”佩特低声道。   “为什么这么说。”   “小姐是担心连累给我们提供帮助的公会吧。”佩特点头。“我的上个主人是个走私违禁品的商人,那时候经常会被带到各种肮脏的地方,所以慢慢就学会了这些小手段,不过拿一枚菲林银币出来实在是太奢侈了。”   “反正也不是我们的钱,那个中二勇者,好像还挺有钱的样子,应该不会心疼这么一点。”   “尤安大人真的很爱您。”   小女孩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得跌下马来。“你突然乱说些什么啊!”   “我从小就是跟着妈妈在游民的车上长大的,作为德鲁鲁人的舞女。所以见过很多很多的客人,也包括人类。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珍视自己奴隶的主人。”佩特低声笑笑。“就像真正的亲人一样。”   “佩特你不是搞错了什么……谁跟你说我是他的奴隶的,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对不起。”佩特惊讶地捂住嘴。   “下次不知道就不要随便把我跟他扯到一起。”   “不过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她奇怪地看着那个奴隶少女露出怀念的神色。   “想要珍视一个人的感情,不管身份如何,都是不会变的。”佩特看着她,笑笑。   她脸倏地红了,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珍视?原来她一直被那个人所珍视么……   角马踏着轻巧的步子向前。沿着粗糙的砂石路面,远处军队像是蚁群一样缓缓而行。两侧的士兵穿着帝国步卒的黑色皮甲,大约五百人的轻骑兵留在最后,形成一个口袋形状,驱赶着正中数以千计的奴隶。   从飞扬的尘土中望去,都是些女人与孩子的身影,破烂的黑袍披在他们身上,如同败亡者残破的战旗。   女孩子漂亮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   “爱弥儿小姐有什么问题么?”佩特小心地控制着马儿的速度,与前方的军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不管怎么看,这些奴隶都不像是是军队伪装的样子。   她忽地叹了口气。“真想知道历代三千年的魔王陛下到底怎么输给这群勇者的,还是说只有这代的勇者是傻子么。”   “诶?”佩特疑惑地看着她。   “总觉得遇见他之后自己就一直在倒霉。”   “您是说尤安大人么?”   “对啊,打遇见他之后就没一件好事,明明一个人过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烦恼过的。”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孤独的啊,就算再珍视的人也办法永远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就像那个女人教过自己的。   所以说自己到底在乱想些什么……   她听着北面而来的风声,拍了拍角马的脖子。“所以说推给别人的事最后还是得自己来做。我们先退开点吧,佩特,狼的味道要来了。”   .   .   .   卡布里亚地底水道   .   少年摸着被水流打磨光滑的石壁,小心地向前迈进。   “这地方简直就好像刚被水冲过一样。”   尤安举起火把照亮四周,目之所及都是石苔丛生的墙面,细密的水珠凝结在剑鞘的面上,一点点滴落地面。   “按照星象卷的推断,前晚应该有一次水潮经过了这儿。”那个形容枯槁的岩窟族老人,如履平地般地走在阴湿的地面上,仿佛极为熟悉这里的坏境。“要不是托这些水道的福,我们也没办法在人类的眼皮子底下将救到的人带出城外。”   “这些都是你们挖掘出来的?”少年跟着老人轻车熟路地转过巨大的钟乳岩块,一条平整的甬道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展现在众人面前,让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一千年前岩窟人的祖先们被放逐到这片荒原,在沙漠中无法生活的先祖们只能潜入这些暗无天日的地道,以水潮里的鱼鲜地藓为食,以挖掘矿物为生。大概经过了三百多年的积累,我们才终于在这片荒野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城市,得以重新生活在阳光之下。”老人抚摸着四周的岩壁。“不过除了岩窟人这个名字外,现在的孩子大多已经忘了这段历史,还记得只有我们这些老掉牙的家伙。”   少年楞了一下,默然不语。   “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会有希望,能建起一座城,就能建起另一座城。”那个箭衣带刀的女人站在甬道的尽头,轻轻敲了敲一侧的石壁,空洞的声音回响在四周。   “我们到地方了,尤安殿下。”   “这儿就是?”尤安环顾四周,皱眉。   “这堵墙后就是尖石塔的地下牢狱,当初挖掘石塔地基的图纸至今还留在岩窟人手中,应该不会有错。”   “那打开它就行了吧。”   尤安上前一步,深吸了口气。幽蓝的微光在他的手中聚集,像是星辰的辉烬。   坚硬岩壁顷刻间如同水波般抖动起来,而后从内部寸寸碎裂,所有人惊叹的目光中,石屑纷扬而下,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后是一条几乎相同的甬道,阴暗狭仄的路中点亮着零星的火把,看不到一个人影。   尤安握紧剑柄跳了进去,踏着水迹的脚步声远远地传开,却没有预料中的守卫与军队蜂拥而来。   太安静了……   阿德莱德也楞了一下,女人越过尤安,快步上前。长长的甬道两边都是锈迹斑驳的铁栏,堆满了生霉的稻草,然而每个牢房都空无一人,散发着一股阴湿的臭气。   “怎,怎么会!”阿德莱德惊骇地四顾。“怎么会没有人!?”   整座城市中只有尖石塔的地牢才能关下数以千计的奴隶,直到昨天为止,他们都还派人一再确认过族人的位置,已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但短短一夜过去,这里居然就空无一人了?   跟着女人身后的岩窟人战士们顺着石壁的缺口鱼贯而入,看到眼前的情况也一脸茫然。   “吉布森长老……”阿德莱德回头看着身后的老者。   老人忽地失声道。“不好,我们被骗了!”   银色的箭镞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直指老人眉心,阿德莱德惊骇地拔刀,却来不及阻拦。   然而啸声掠过少年身边时,如同石子跌入大海,箭身上所有的力量在一瞬间被拔除,从半空直直地跌落。微蓝的光芒闪过,骨质的箭杆从内部寸寸崩碎,化为一阵齑粉消散。   整齐的脚步声遥遥传来,如同敲击在每个人心上,组成方阵的帝国步兵架着厚实的大盾出现在甬道的另一侧。领头的军官穿着黑色的甲胄,手握铁弓惊疑地望着这边。显然对自己势在必得的一箭无功而返颇感意外。   “斗气?”黑甲的军官声音带着惊奇。   许多魔族天生就拥有能够储存玛娜的强横肉体,一人之力就能抗衡数十上百的精锐士兵。初代勇者有感于人类在这方面的弱势,而参考魔族的天赋力量创造出了斗气这一技巧。能使用这一技巧的,无疑只有人类自己。   “小子,你是人类?”军官咧嘴一笑,笑容森冷。“居然这群下贱的魔族混在一起?”   尤安皱了皱眉,所有的岩窟人也惊惧着握紧武器。   “贱民们,没想到你们还真的有胆子敢来劫囚,不过很遗憾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连绵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这座监狱外等着他们。黑甲的军官将铁弓交给身旁的士兵,拔出腰间的刀柄,斗气的微光一闪而没。“我不是格林顿大人,我对抓俘虏没有一点兴趣。你们要么扔下武器被我砍掉脑袋,要么站着被我砍掉脑袋,选一个吧。”   “我不想滥杀无辜,但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尤安缓缓地举起漆黑的剑。“你们违反了教会的停战协议,请归还那些俘虏的平民。”   “叛徒!”军官冷笑。   巨盾后半蹲的步弓手弯弓引弦,狭窄的通道中,羽箭的啸声如同密集的暴雨,扑面而来。   .   .   .   城外十里   .   “狼!狼群!”不知道谁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静谧。“狼群来了!”   夹杂着恐惧的声音远远传开,越来越多士兵茫然地抬头四顾,然而只有坐在马背上的骑士才能看到。朝阳升起的地平处,灰色的波浪涌动如潮,那是数以千计的狼群,带着仇恨而来。   沉重的号角声拔地而起。在经历短暂的慌乱后,踯躅的队伍迅速展现出了军队的严明纪律。带着长枪的披甲步兵半跪于前,他们身后步弓手整齐的排成两段,将大群的奴隶包围在阵中。带马的骑兵方队督阵于后,马刀闪动着雪亮的光。   狼群越来越近,先头的驰狼已经嗅到了敌人的气味,开始狂奔起来。北面而来的风声中夹杂着浓烈的腥味,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狼群的冲锋,这些狡猾的猎手本该藏身在阴影之后,但此时它们却像堂堂的武士一般,从正面发动了进攻。   “那家伙是傻了么?她以为自己带的是什么,三千个披甲的暗精灵骑士?”女孩子斜坐在马儿背上,惊讶地望着土丘下的战场。白色的巨狼在奔驰的灰色中格外醒目,长毛迎风展开,如同战旗飘扬。   “爱弥儿小姐……我们,我们还是退远点吧。”佩特惶恐地站在马后。   “那些狼只是来救人的,不会袭击自己的同胞。”小女孩叹了口气。“她是想要拼命。”   “诶?”   第一蓬热血从狼眼中溅射开来的瞬间,宣告着这场血战的开始。隔着百米的距离,人类的阵队抛出了第一波箭岚,密集的羽箭从空中倾泻而下,冲在最前端的上百匹灰狼顷刻间被钉死在地面,翻滚着倒下。本来渴望血肉的狼群却毫不回顾那些新鲜的尸体,它们没有丝毫停留,跨过死去的同伴,依旧向着人群冲锋。   第二波箭岚再次袭来,取得笔直的箭道,先锋的狼群已经冲到了帝国军五十米的距离,却被这一阵齐射迎头一击。可怕的箭锋带着尖啸而来,狼群如同割草般倒下。然而这些野兽却在此刻展现出了任何人类都自叹不如的疯狂意志,它们不顾一切地向前,绿眼带着复仇的渴望。   第三波箭岚出手的瞬间,狼口的腥风已经扑到了士兵的面前。终于有一匹饿狼迫近到阵前数米的距离,一跃而起,闪过疾驰而过的箭镞。然而它的身体却在半空中被林立的枪刃分割开来,温热的血液泼洒而下,溅满一地。   只是短短百米的冲锋,整只狼群就几乎被削去了三分之一。更多的狼还在箭雨与枪阵中前赴后继地死去,有如献祭。   “这样只能是送死而已……”南面的土丘上,女孩子咬了咬唇边,蹙眉。   知道狼群是自己同胞的佩特不忍地开口。“那要怎么办才能赢?”   “赢不了的,对面带了这么多弓手,显然是有备而来。狼终归是狼,这个数量要冲开人类的阵型,还远远不够。”   “那……那些俘虏……”   “只是引诱狼群来送死的诱饵,一开始就救不了的。”爱弥儿低声道。   仿佛为了验证小女孩的话,看着狼群惨死在面前的俘虏们纷纷骚动起来,不安的哭声裹在风中,像是瘟疫般传染。督阵的骑兵队猛地冲入人群之中,领头的校官手起刀落,一对相拥而泣的女人翻滚着倒在地上,颈后热血喷涌。   “谁他妈再敢哭?”   哭声像被刀光斩断了一般,剩余的奴隶看着同伴的死状,惊恐地捂住嘴,哽咽失声。那个校官收刀回鞘,像是很满意地自己的威势慑住了这些卑贱的奴隶。   凄厉的远吠遥遥地传来,灰色的水面下白色的巨影一闪而没。   “那匹白狼……想干什么?”隔着一里的距离,连佩特都能看见白狼背上黑袍的影子。   “她想破阵。”爱弥儿喃喃。“一个人,一匹狼,以最快的速度,只要能打开一个角,狼群就能撕碎后面的弓兵。”   “那她能成功么?”   “我又不是先知,我怎么知道。”爱弥儿摇了摇头。“不过求生跟求死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   奴隶少女疑惑地看着她。   “佩特你呆着这儿不要乱走。”小女孩忽地开口。   “诶?”   她摸了摸角马的脖子,将手中的糖块递给了自己的伙伴,轻声道。“走吧,伙伴,我们得去教教那个白狼的傻姑娘,有些事不是求死就能解决的。”   .   那匹白狼带着背上的少女,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当伊芙挥舞着短剑格开第二枚羽箭时,依德已经接近到了枪兵阵前。   狼又一次跳了起来,却比之前的灰狼跳得更高更快。很难想象那样巨大的身躯居然能跃起接近五米的高度,几乎像是一阵旋风冲破了林立的枪刃,落在枪兵的防线之后,这时候披甲的帝国士兵再想回身攻击依德已经来不及了。   巨狼厉声咆哮,仿佛一把尖刀插入了人类的阵型中。   然而预料中的混乱并没有到来,一声号角声过,步弓手在依德落地的瞬间有序地散开。零星的弓兵从背后抽出皮质的方盾与弯刀,顶在了白狼与后退的同伴之间。这一手变化让场上的局势瞬间逆转,白狼的利爪砸在方盾之上,巨大的力量几乎压碎了那些弓手的双臂,却还是给其他人留下了一丝喘息的时间。剩下的步弓手抬手引弓,一半的箭镞指向了阵中的白狼。   一瞬间,生死绝境。   阵后的骑兵校官得意地高举令箭,他早就知道狼群中有这么一匹领头的狼王,只有击杀了头狼狼群才会退去,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敢于只身犯险。   “恶魔,有什么遗言么?”   回答他的是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剑。骑士猛地偏过脑袋,剑锋从他的面甲上擦过。   “你找……!”校官怒喝。   然而一段更为强烈的声音截断了他的怒骂,那两个字还未吐出喉咙,粘稠的液体就溢满了他的口中。校官狰狞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令箭从他手中脱落,而后整具尸体栽倒在马下。尖锐的冰凌准确地洞穿了他的喉咙,只留下一个空白的窟窿。   “有,有敌袭!”失去统帅的后阵瞬间混乱。   尖利的号角划破天际 章十九 在旅途的开端   旧堡   .   “你,你说什么!?”书桌后的男人猛地起身,怒吼道。“再说一遍!”   “埋伏在地牢的部队被那些魔族人突破,现在城内到处都是起义的火势,因为卫戍部队大部分被派出城外,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镇压所有地方了。”卫队长低声禀告。   格林顿子爵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卫官,愤怒得浑身颤抖。   “怎么会,怎么会失守,五百人的精锐队伍,难道还对付不了几百个连刀都没有的魔族贱民?”   “根据逃回来的士兵报告,有一个使用斗气的人类少年,击溃了雷克斯联队长的部队。”   “人类!?”格林顿子爵楞了一瞬,咆哮道。“是谁?是谁派来的?是海兰德,还是皇帝陛下!?”   “对方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佩戴任何标识。不过听说他未曾对我们的士兵下过杀手,大概是不想和我们为敌。”卫队长平静地说。“属下还是建议现在先收拢部队,确保旧堡周围的安全,再派人通知城外领兵的查尔斯大人,不管奴隶是否送到,先尽快回城镇压叛乱。”   “你是说让我放弃那些俘虏?”男人脸色一变。   “大人,现在情况已经容不得我们犹豫了。”卫队长声音凝重。“如果再不召回部队,一但拉贝希尔失守,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但那些奴隶……”   “被削的爵位还能再想办法,但丢了这座城,大人就只能拿命去回禀陛下。”卫队长冷静道。   男人终于跌坐回桌后,面如死灰。   “罢了……马尔斯,传我命令……”   刀剑交戈的铮响这时从门外传来了过来,打断了男人的话,而后是被掐死在喉咙中的低呼。密集的脚步声沉重而有序,显然是穿着制式重靴的军人,人数不下百人。   金属破空的声音穿破精致的红木门板,卫队长握紧剑柄,猛地转身格开那凌厉的一箭,可怕的力道让他感觉整个手腕都麻痹了一般。披着黑氅的少年副官踢开了那扇木门,将守卫兵的尸体扔了进来。从门口放眼望去,整个楼道间遍布着都是黑色的身影,卫队长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还是没来不及么……”卫队长叹了口气,举起双手。“我投降。”   “格林顿大人。”那个少年平静地行礼。   “你……你们是!?”格林顿子爵惊骇地后退,想要拔出柜里的剑柄。   同样穿着黑色大氅的瘦高男人抢先一步举起了手中的长弓,中空的箭刺带起凄厉的啸声,从格林顿子爵的喉咙处对穿而过,探出半尺长的箭头来。   “海……”   尸体木然倒地,最后的声音被汩汩翻涌的血水所淹没。   “不,大人。”穿着碧绿树甲的瘦高男人微微冷笑。“我一开始就告诉过您,我们是魔族人。”   .   .   .   .   那匹纯黑的角马缓步踏来时,像是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一瞬。   繁复的花纹从女孩的额间浮现,顷刻间一个巨大的领域笼罩了整个战场。她轻轻地抬手,漫漫黄沙被剧烈的风声割开,露出澄明瓦蓝的天空。   “对方只有一个人,不要自乱阵脚!”   失去主帅的骑队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后迅速重整阵脚。然而这一瞬间的混乱却让那匹白狼重新抓到了机会,依德带着伊芙再次后跳,步弓手仓促发射的羽箭只有零星几只扎入了白狼身体,却无法致命。而前排甲兵们眼睁睁地看着悍不畏死的狼群再一次靠近枪阵,在丢下数十具尸体过后,狼王再次隐入灰色的浪潮之中。   “混账!”   眼看着错失大好机会的另一个校官抱起统帅的尸体,狠狠地盯着南面而来的单骑。   “杀了她!”   .   恨么,自从来到这边过后,就不止一次看到那样的眼神对着自己。   小女孩斜坐在马儿背上,手中握着另一束冰凌。她踏马堂堂而来,并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她不是那个中二少年需要慈悲,在印记打开的瞬间,她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五百人的轻骑部队迅速分成两部交错而来,扑向纯黑的角龙马。满天的喊杀声让她恍惚间想起另一个战场,女孩子下意识回头,身后却空空如也。   我到底是怎么了……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冷静下来。都这种时候还想着依靠别人么。   “风。”她低声道。   虚空中仿佛有什么回应着她的呼唤,女孩并指如剑,轻轻地划过身前。清澈的天空中风啸如潮,席卷着落下。   剧烈的风暴在一个呼吸的瞬间形成,吞噬了她面前五十米所有的敌人,重达数百公斤的战马与骑士被凌厉的风刃吹飞,而后撕裂,泼洒开来的血迹仿佛那只被枪刃撕碎在半空的灰狼,带着血腥的苍凉与华丽。   所有的骑士惊恐地后退,横飞的血肉浇醒了剩余的人,他们这时候才明白眼前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全军压上,不许后退,杀了这个魔鬼!”阵后的校官挥刀怒吼。   另一束冰凌被女孩子顺手掷出,包裹着冰锥的空气在脱手的瞬间激烈旋转,如同带起一阵飓风。严整以待的骑兵阵型被这只不过三寸的冰凌整个分割开来,飓风迎面,人仰马翻。   阵后的校官惊恐地举刀格挡,最后一刻他像是闻到了凛冽的寒香,而后刀身碎裂。精巧的冰凌刺穿了他的身体,连带着精钢锻制的长刀也整个击碎。   “退。”女孩子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或者死。”   无法言喻的恐惧与力量笼罩了每一个人,整个骑兵队的士气崩溃,像是散沙般溃散。   角马踏过染血的地面,一丝不易觉察的哀凉闪过女孩的眼底。   没有骑队督战的步兵们再也无法维持原有的阵型,只能仓皇地后退。早已等候多时的狼群狂喜着扑入人群,失去甲兵保护的步弓手这一次终于无法保持镇定,白狼长嚎着来回冲杀,每一爪落下都溅起一大片鲜血与断肢。   然而溃逃的乱流中,却没有一个人敢于靠近那匹纯黑的马儿,彻骨的寒意从女孩身上散开,一切靠近她的东西都被无声的冰霜覆盖,摔碎在猎杀的狂潮中,不流一点鲜血。   “好了,别追了。”她淡淡地开口。“能逃的让他们走吧。”   特殊的魔力波动随着爱弥儿的声音传开,带着威严与肃穆的气息。一瞬间周围所有的狼群都停了下来,阵中的奴隶们在那股威压下不由自主地匍匐。那是来自血脉中流传的本能,太古以来对于王者的畏惧。   只有那个狼背上的少女抬头看着她,眼神黯淡。   “为什么要放走这些人类?”伊芙问。   “必要的杀戮我不会犹豫,但你应该知道杀再多的人也无法改变过去。”她叹了口气。“你刚才就像个求死的傻瓜。”   “带你的族人走吧,往南方,应该不会再有追兵敢再来了。”她说。“顺便帮我把佩特也带走,她也算是你的族人。”   那个小女孩抬眼扫视着四周,伊芙和依德也不由自主地跪下,以示臣服。到处都是垂下的脑袋与尸体,血的腥味让人反胃。   “谨遵王命。”那些声音跪在地上传来。   她蹲坐在角马背上,像是觉得有些冷,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走吧,伙伴,我们回家。”   她摸了摸马儿,向北方离开。   “您要去哪?”   伊芙惊讶道。   “向北,回家。”   .   .   .   .   城内   .   “报告先知大人!”黑衣的战士疾步上前,跪在血精灵面前。“据北门的传来消息,早上出城的商队确实押送着一批奴隶,不像是军队伪装的样子。”   “果然。”老人叹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我们都被骗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德莱德皱眉。   “出城。”老人声音坚定,“按照原计划,我们本来应该在成功后通过地下水道撤往小兰苏草原的,既然现在事已至此,那就直接出城救人了。”   “还有一个消息。”黑衣的战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有通过水道的族人发现了北方二十里还有另一只骑兵,大约三千余人。”   “什么!?”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然而黎明的曙光下,提剑的少年忽地抬头,望向天空中一闪而过的白光。   .   .   .   烈日重新爬上了天空,那个繁复的花纹从额上消退,笼罩在耳边的风声也跟着散开,只留下一丝淡淡的血味。   荒野中只有角马的蹄声传来,往罗格林走的道路要从荒原的另一端离开,经过一段山道,才能看见碧斓海的浪涛。乘船渡过卡美洛海峡过后,才算是真正离开下大陆,踏上了人类的领地。   据说那片大陆的面积几乎比魔界大了一半,有着广袤的土地与国家。圣地格雷撒作为教廷唯一的属地,坐落于古雷佛盆地北面,虽然几百年前魔族曾经一度兵临城下,但现在还记得那个地方的魔族人已经不多了。   她曾经从王宫的宝库中读到过那段历史,率领着十三氏族军队的魔王包围了格雷撒,趁夜强攻,与那一代勇者做了最后的交锋。那场惨烈的战斗几乎断送了魔界整整一代的将士,最终获胜的魔王高举着勇者的头颅,自己也死在了圣地的高墙之下。   真是宿命般的孽缘。   她斜身从马儿一侧跳下,摸索着背上的包裹。她还记得自己留着当初魔王军行进的地图,虽然时过境迁,但大概方位总不会变。   指尖像是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她楞了一下,回想起是那个中二少年给自己装好的果汁,包裹着石槐的莓子。   说起来那天夜里她其实真的有一点触动的。会有一个人在意你是不是哭了,是不是害怕,会在你做噩梦的时候陪你聊天,虽然不太会说话。自从那个女人死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固执地拒绝和任何人交流,都快忘了有人陪伴的日子。不止一次曾有人说过她是个太过骄傲的孩子,以为靠自己一个人就能打败一切,活得自大又中二,倔强得仿佛不需要任何人担心。   其实只是因为那个人心里还藏着另一个懦弱的自己,所以她把所有的坚强都摆出来对抗世界,想保护心底柔软的空壳。   她拧开水袋,小心地喝了一口,微甜的液体带着丝丝的凉意。比起自己用魔法凝结的冰水确实要好得多。   早晨的荒原中没有一个人影,安静得让人心里发寒,回想起半个月前自己曾经跟着这匹马儿走在这里,就像不真实的梦境一样恍惚。   她慢慢地喝完了那袋果汁。   但身后是漫漫的黄沙,并没有任何人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冰水的缘故,一点冷意从心里跳了出来,热量随着风声飘走。就像是那个冬天的晚上,她握住骨瘦如柴的女人,感受着那只手一点点变冷,一直冷到心底的深处。   “真傻呢。”   她转身离开,那句不知所指的话消散在空中。   清脆的马蹄声遥遥地传来,她忽地停了下来,望着前方。   然而从沙尘中走出来的却是森严的军队,是浩浩然数千骑兵的庞大队伍。他们平举着一丈长的乌金长枪,金色蔷薇的大旗在马后迎风扬起,起伏有如波涛。   她认得这只队伍,海兰德的枪骑兵团。她忽地回忆起那个少年叮嘱过自己的话,有些懊恼。   老是说别人傻,其实她自己也挺傻的,拜刚才胡思乱想所赐,连这么大一只军队靠近都没有觉察到。   骑兵们隔着一堵小小的土丘和她对峙,大概有些惊疑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中遇到这么一个美得有些虚幻的女孩。   “逃走的奴隶么……”先头的骑队自然分开,披甲的将军有些惊奇地看着她的黑袍,淡淡道。“这么说佛瑞缇的军队确实是被击溃了。”   “要抓住这个奴隶么?”副将策马上前。   将军缓缓摇头,声音低沉。“不用,杀了吧,我们还要赶路。”   女孩子冷冷地抬手,眼底却有哀凉闪过。   “我跟你们没有敌意,也不想杀人,你们最好退开。”   然而没有人理会一个小女孩的话,阵后的骑射手举起长弓对准她,锋锐的箭镞闪着白光。   又要杀人了么,来到这个世界后就老是重复这样的事。那个中二少年如果知道她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恨她呢,他那么正义一个人,连对着当初的自己都下不了手,知道了这些事也许就不会再追着她了吧。   敌人本来就该刀剑相向,谈恋爱是勇者跟公主的事,不是和魔王。   眼底那点软弱被冰雪盖过,寒意凝结在她手中。像是一束天光落下,忽然间有人从身后把她抱了起来。   纯白的圣剑并不出鞘,只是轻巧地挥过。斗气化为无形无质的剑刃,像是纵贯天地似的巨大,所到之处,无不冰封。扑面而来的箭雨凌空折断,而后微蓝的光芒闪过,皆尽粉碎。   她呆呆地看着少年眉目清秀的脸,然后被小心地放在天马的背上。   “不是说了让你等我。”他轻声说。“剩下的交给我吧。”    尾声(卷二)   “奥斯汀将军。”   白羽悬停在枪骑铁马的队伍之前,两鬓微白的将军面露惊骇。   “尤安殿下!?您不是……”   “奥斯汀将军您应该不会想和我动手吧。”尤安倒转剑身,收回自己腰间。   将军楞了一下,向身后比了个手势。骑射手收弓下马,半跪于马前。“海兰德绝无此意。”   尤安轻轻点头。   “这个女孩子是我的朋友,希望将军下次能慎重一些。”   朋友?魔族的朋友?披甲的将军收起错愕的表情,识趣地没有多问。   “我还想拜托将军一件事。”   “殿下请讲。”   “将军能否晚半日再向拉贝希尔进军?”   将军愕然抬头。“殿下的意思是?”   “我和那些人约好了,向您保证城内民众的安全。”尤安轻声道。“将军应该也不希望白白牺牲属下的性命,如果晚半日进军,可以免去您很多麻烦。”   在那晚被卡尔点醒后,将军就隐隐猜到这次出兵背后的隐情。他沉吟了一瞬,向身后的部下下令。   “回撤绿洲。”   传令官点头应了,调转马头。“全军后退,回撤!”   “谢谢将军。”尤安轻轻松了口气。“这份人情我铭记于心。”   “殿下言重了。”   奥斯汀转身和副将离开,整个骑队整齐地上马,消失了纷扬的沙尘中。   .   .   “你面子真大呢。”事到如今真的又看到了这个傻瓜的脸,心里居然还有一点点怀念。   “还是托了老师和教廷的福。”尤安听出她那一点挖苦,笑笑。“你没事就好。”   “话说你怎么追来的,还把你家的马也带上了。”   “因为一直没有传消息回去,尤菲很担心我们,就让白羽又飞回来了。”尤安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身前,像是害怕她不高兴,又像是怕她跑了一样。“我听说还有另外一只军队向这边来,就急着过来找你。”   “你怕我杀了他们么?”   “我只是觉得心里很不安,怕你出什么事。”   女孩子想起自己胸前挂着的小瓶,脸上有点烧烧的,这么说她胡思乱想的那些东西,这个二货勇者也感受到了?   “下次不想出手的话,不用勉强自己的。”尤安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有些事不一定非要弄脏自己的手。”   “我没有勉强自己,我是他们的王,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她摇了摇头。   “太逞强的话,可是会受伤的。”少年看着自己,笑容安静。“我说了会保护你的,所以稍微任性点也没什么。”   “干嘛又是这种神展开。”小女孩轻声嘟囔。“不是叫你别对我这么好了么。”   “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虽然爱弥儿什么样子都挺可爱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多一点笑的时候。”   “又说这种话……”女孩子为难地嘟起嘴。“有时候觉得你像块木头,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懂……喂,你之前该不会是装傻吧。”   “怎么会。我从来没谈过恋爱,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没谈过恋爱你还这么熟练。”   “因为我看过很多书啊,不是说知识就是力量么……话说从这儿要走回格雷撒可是很远的,没有人带路走上好几年都有可能。”   “哦。”   “所以你愿意带一个和你一起旅行的人么,我认识路,而且吃得少,好养活。”少年伸手拨开她的额发,浅蓝色与纯黑的眸子对视着。   女孩子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我干嘛要雇一个打我主意的家伙?”   “教会里应该不会有第二人愿意给魔王带路了。”少年笑。   “当叛徒你很得意么……”她忍不住吐槽。“你老师教了你十五年正义慈悲,你就是这么当勇者的,你就不怕你老师知道了要拔剑清理门户。”   “其实也有点害怕。”少年吻了她一下。“不过我喜欢你,所以愿意相信爱弥儿是个好孩子。”   “我,我,我,我……”她被那个忽如其来的吻搞得有些错乱,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之前在灵峰上明明连跟自己对视都会脸红的家伙。   “我,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再随便亲我么!”小女孩有点抓狂。   “为什么?”   “接吻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可以……”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脑袋快烧坏。“反正你以后不许再随便亲别人了懂么。”   少年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   “我会等到你也喜欢我的时候。”   “说得这么肯定,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会喜欢你!”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对付得了魔王陛下您么……”尤安认真地看着她,笑。“没关系,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只要别等到我已经老得挂掉的时候。”   “拿着把剑欺负别人打不过你你很得意么。”她不高兴地撇嘴。   那个少年偷偷抱着她,轻轻地笑。“嗯,这也许是我一生最得意的事了。”   .   .   .   .   教会历5208年12月13日,拉贝希尔叛乱,从者甚众。帝国封子爵格林顿·弗格森带军镇压,死于魔族流矢,其部随之溃散,拉贝希尔陷落。   应于本国商队与公会的救援请求,海兰德皇子爱德华·格兰特殿下遂发兵征讨,于三日后收复失城,城内居民交相欢庆,拉贝希尔属权自此易手。   而叛乱的岩窟人与白狼族畏惧王国军力,未及交战便向南迁徙,最终不知所踪。   在这个阳光温暖的冬天,历史与命运的转盘终于走出了既定的第一格。   .   【ps:资源群【366476606】下一章「番外时雨之冬」如果被删除了,请在置顶评论下载链接处查看,或者在作者QQ群内查看,有不便之处,很抱歉,很抱歉。】   【微剧透预警:   爱弥儿的风属性由王之印记赐予,要使用必须解开印记,但解放印记会微妙地影响她的性格。 番外 时雨之冬   女孩子抬起头,看着最后的一点霞光隐回云后,排满的云纹蔓延开来,暮色将天空染成了深蓝。   “是云来了。”走在马前的尤安也抬起头来,说。   “云?”   “那个厚得像白色绸幕的一样的东西,也许过一会儿会下雨也说不定。”   从昨天开始他们就已经走出了荒原的边缘,稀疏的灌木随处可见。这里被当地人称为“戈苏”,意思是小小的山丘。翻过这段山路,就能见到碧斓海的波浪,晚风轻轻地吹过,带来海水的咸味。   “你在唱什么?”   少年哼着一首奇怪的调子,声音在风中飘忽,像是某种陌生的异地歌谣。   “我们家乡的避雨歌,因为外出旅行的人遇见大雨天的话会很麻烦,所以要下雨的时候家里人有时候会唱歌,保佑外出的亲人不会因此着凉生病,大雨早日过去什么的。”   “这是迷信吧,嘛,虽然我们那儿好像也有这种东西来着。”   她好笑地听着尤安断断续续的歌声,虽然谈不上五音不全,但跑音走调的地方多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说你是音痴感觉音痴都不会同意。”   少年尴尬地抓了抓头,“只是讨个好兆头而已。”   她安静地听着少年唱了几遍,在手里帮他打着拍子。一束没有绾好的头发从斗篷中漏了出来,随着女孩的拍子轻轻跳动,像是起落翻飞的蝶。   尤安看得入神,又漏过了一个拍子。   “啊啊,你这音准真的是没救了,听我给你唱。”   她懊恼地白了看呆的少年一眼,回忆着刚才尤安的曲调,将歌谣接了下去。   小女孩还没长开的声音婉婉地转了几遍,像一个老人轻抚着新琴的弦面,奏出清冽的歌声。她唱着那些思亲怀人的调子,却没有半分缱绻妩媚的味道,声音清晰低回,仿佛冰玉相扣,一点点拨人心弦。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眼角有点模糊,伸手抹了一下,却是冰凉的水珠。   “你哭了?”女孩子惊讶地看着他。   “不是哭了………想起一点事。”尤安觉得脸上有点燥热,解释道。“这首歌是姐姐教给我的,我学了很久都唱不好,没想到爱弥儿这么厉害。”   “长这么大还姐控你真是没救了,傲娇勇者。”她小声说。突然冷不防一点凉意落到脸上,女孩子也伸手抹了一下,触手湿润。   “我真的没哭,是下雨了。”尤安指了指已经从深蓝转变为乌黑的天空。   “我就说避雨歌什么的都是迷信嘛。”女孩子楞了一下,抱怨道。   .   .   预料中的雨势来得比想象还要快,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时,像是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水帘之中。   “听说这边一年也下不了几次雨,居然还让你遇见了。”她端坐在山洞的入口,好笑地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黑发少年。“看来老天爷并不想保佑你这个天选之人。”   密集的雨水在触及爱弥儿的身体之前就被逼退,刚才逃进山洞的一刻,无形的魔法领域贴在她身旁,隔绝了一切水流。尤安苦笑一声,将找回的木材放下。誓约之力所赐予的力量固然强大,但绝非万能,况且他也做不到爱弥儿的魔法一样的精巧控制,只能被大雨淋了个透心凉。   “不过这些都被雨淋湿了,你打算怎么点火?”尤安问。   他看着小女孩将自己找回的木柴堆了起来,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滋滋声过后,晶莹的冰晶从木材表面析出,凝结成了整整的一块。   “这样就干透了。”她取下冰块,得意地一笑。“怎么样,魔法的力量。”   “法圣省的老家伙们要是知道你拿魔法做这种事,估计剑都拔出来了。”尤安苦笑。   “等到有一天那些家伙也沦落到要亲手生火的时候,就知道魔法再厉害也不能当饭吃的道理了。”   尤安把湿透的外衣脱了下来,蹲下来看着爱弥儿。   “别看我,你以为我是烘干机么!”小女孩瞪眼。“魔法不可能给你干衣服的!”   她沉默了一会,撇了撇嘴解释。“结冰除水的过程会把衣服戳破,你要是不想明天进城的时候穿得跟乞丐一样破破烂烂,就乖乖自己点火烤干。顺便你刚才出去捡柴的时候我进洞里看了看,里面有个很漂亮的湖,劝你先把现在的熊样子洗一下,衣服留在岸上烤干。”   女孩子指着他身上的泥迹,尤安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满身狼狈的样子。   尤安只能把衣服收了回来,包起干燥的柴堆。“往里面走对吧,一起过来么?”   “干嘛要我陪你一起去?”她疑惑道。   “你不觉得里面很可怕么。”尤安看着幽深寂静的洞穴,像是无声地笑了笑。“我怕里面闹鬼,有你陪着就不怕了。”   “这么丢人的话也能说得理直气壮,我真是服了你了。”她忍不住撇嘴。   女孩子起身拍净了斗篷上的灰尘,牵过自己的角马,走在男生前面。他们循着水声向前,转过好几个弯,直到一片星星点点的细光展现在两人面前。那是一片不大的湖面,天然生成的魔石结晶镶嵌在水底的岩石中。五颜六色的幽光照亮了整个石穴,仿佛一切都如水般透明。   “很漂亮对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湖里会形成火属性的魔石,不过托这个的福你不用在大冬天洗冷水了。”   尤安将柴堆放在湖边,又从角马背上的包裹里取出火石,将柴堆点燃。柔和的火光跳动起来,彻底照亮了四周。   他回头看着爱弥儿上下打量着自己。   “怎么了?”   “我在想……”小女孩笑容带一点捉弄的样子。“童贞勇者殿下是不是要等我转过身才肯把衣服脱下来。”   她说完也没等尤安回答,吐了吐舌头背过身去。女孩子将自己的鞋子也脱了下来放在身边。双脚踩着温热的水面,大声道。   “你脱吧,别担心,老爷对你的贫乏身材不感兴趣。”   尤安好笑地将沾满泥迹的外套与裤子脱了下来,大声回答。“我脱完了,真的不是贫乏身材,你要不要看看?”   “这可是你说的,看就看,谁怕谁,反正到时候嫁不出去的又不是我。”   少年被这耿直的回答噎了一下,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话反驳。但那个女孩这么说着,倒没有真的回过头来。   “喂,童贞勇者,晚上吃什么?”   “面包片和奶酪。”   “喂,人类只吃碳水化合物是活不下去的,还需要蛋白质懂么。”   “不太懂。”少年楞了一下。   “就是说肉啊,肉,我还在发育期好不,是要长身体的。”   “路上带的肉干前天不是都被你吃完了么。”尤安苦笑。“况且你是狐族的人吧,什么时候变成人类了。”   “重点不在这儿好不好……”女孩子双手支颐,踢碎了水面的波光。“嘛,算了。话说其实那天你不用去救那些白狼的族人都可以的,我那时候只是迫于形势才多嘴许了那个诺言,结果害得你在那个海兰德将军面前暴露了身份。”   尤安捞起自己的衣服晾在火堆边,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神转折。   “但你还是希望你自己能完成那个诺言不是么,就算只是随口许下的。”他说。   “历代勇者都这么烂好人么。”她望着粼粼的湖水。   “其他勇者我不太清楚,但至少我不是。”尤安淡淡道。“爱弥儿应该知道是我带着教会联军一直打到灵峰来的吧,死在我手里的魔族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勇者为了神明认可的正义可以做出任何事,慈悲只排在正义之后,某种意义上大概算不上好人。”   “那为什么……”她犹豫了一下。   “爱一个人也算一种正义,而且是现在我仅剩的唯一的理由了。”少年轻声道。   那个小女孩极轻地叹了口气,又笑了笑。“说起来我们明天就能到罗格林对吧。”   “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中午之前就能到。”   “终于能够摆脱面包片加干奶酪的日子了,赞美各路神明保佑。”她将双足泡在温热的湖水中,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这里的水简直就像温泉一样,好想泡一下试试。”   “赞美各路神明保佑。”尤安往晾衣的火堆中加了些柴火,学着女孩的口气笑道。“你要是想洗澡的话我可以搬到洞口去,保证不会偷看。”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偷不偷看关我什么事。”她撇了撇嘴道。“拥有水魔法的冰狐才没有你们人类那么麻烦,我们就算一年不洗澡也不会染上什么灰尘的。”   “是么。”   “而且也没什么好看的。”小女孩踢着水花,声音轻轻的。   “你说什么?”   她按着自己胸前,心不在焉地道。“没什么。”   ——“啊!”   突然而来的惊呼吓了尤安一跳,紧接着是落水的声音,少年回过头去,发现岸边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影子。   “爱弥儿!?”   尤安脸色一变,圣剑铮然出鞘。少年慌忙地扑了过去,却看见一个小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女孩子甩开湿漉漉的头发,兴高采烈地指了指水面下的影子。   那居然是一条肥硕的大鱼,足有一米多长,通体洁白,泛着幽蓝的微光。它围着小女孩身边转动,像是好奇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猎物。   “它刚才居然咬了我的脚。”女孩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摩拳擦掌道。“我要拿它当晚餐!”   “你先上来,别自个儿先被鱼吃了。”尤安苦笑地叹气,伸手把小女孩拉了起来。这时候发现猎物要逃的大鱼猛地扑出水面,露出尖锐的牙齿,那样子简直像是条掠食的野兽。   尤安一只手拉过爱弥儿,一只手倒转剑锋。纯白的剑鞘扫出时像是带着风雷,只一击就将上百斤的大鱼凌空打落,扑腾着掉在篝火的一旁。   他突然感觉小腿被踢了一脚,好在力量不大,膝盖一弯就顿住了。   那个小女孩突然抽回自己的手,涨红了脸。   “把你自己的裤子穿上!”   .   .   .   半小时后   .   “啊啊啊,烤鱼,烤鱼!”刚晾好衣服的女孩子高兴地靠坐过来。   她披着一件薄薄的羊皮毯子,里面是纯白的内衣,从领口间露出隐约的身体轮廓,看起来已经有了点大人的味道。可望着那毫无防备的可爱样子,又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她还只是个孩子。   少年将烤好的鱼肉用圣剑分成细小的几块,温暖的焦香散发出来,诱人食欲。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她一迭声地说。   “好啦,没人跟你抢,不要急。”男生用桦木的小碗装好,又撒了一点细盐,递给那个迫不及待的家伙。“衣服不好好晾干就跑过来,到明天可以是会起皱的。”   “没关系,那个宽袖袍子是鲛人的绡纱缝的,晾干了不会起皱。”她靠着尤安坐了下来,然而那个少年并没有忙着给自己盛一份烤鱼,而是拿出一个点铜的锡壶,架在火堆上。   “你在干嘛?”她小心地咬了一口微甜的鱼肉。   “我在煮麦豆茶,免得你感冒了。”   “麦豆茶?”   “驱寒用的,据说在我们老家,冬天喝一杯麦豆茶是能够带来幸福的魔法。”尤安小心地在锡杯中加入热水,麦豆的香味随着水汽弥散开来,充盈了整个洞内。“太复杂的我也不会弄,不过只是泡一下豆子的话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但我又不是你们老家出生的。”她小声说。“我才不信这种迷信。”   “你喝过一口就会明白这个不是迷信了。”尤安笑笑。   “涩涩的。”她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嗅了嗅。“像可可豆。”   “内衣露出来了哦。”少年不自然地偏过脑袋,女孩子坐下来后那件毯子就显得捉襟见肘了,隐约露出的纯白亵衣包裹着玲珑起伏,美得就像素白的东方瓷器,带着虚幻易碎的光泽。   她好像确实已经开始发育,不再是个孩子了。十四岁的话,在狐族的故乡应该算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吧。尤安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范征瓶胸也没什么浩看的。”她裹紧毯子,瓮声瓮气地说。   “你说什么?”尤安提着锡水壶,疑惑地看着她。   女孩子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不敢抬头,只能将脸埋在毯子里。“我是说我吃饱了。”   “我看你之前急得这么厉害,还以为你能吃下一头牛呢。”尤安好笑地看着她,却冷不防被踢了一脚。   “尝尝中央教会九代单传的秘制麦豆茶吧。”他把加热好的茶水倒入白瓷的杯子里,又放了一点香料,淡淡的清香配合着醇厚的麦豆气息,只是闻一下就让人感觉心情都畅快了。   “看起来像奶茶。”爱弥儿接过杯子。大号的瓷制水杯被她小心地抱在怀里,像是个宝贝。   “小心烫。”   “唔……”爱弥儿小口小口地抿了几口,突然苦着脸放下了杯子。   “烫到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喝不下了。”   “女孩子还真是娇气呢。”   少年接过热气腾腾的杯子喝了一口,大概是加多了茶底的缘故,微微的涩味像是从舌尖一直窜到了心尖。   “唔……”他也皱了皱眉,放下杯子。“抱歉,一不小心按自己的口味兑了。这么苦的味道,爱弥儿喝不惯吧。”   她抱着膝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要是有糖就好了。”尤安并不是喜欢甜味的人,之前出发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充分。他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没关系。”她忽地坐过来靠着少年的肩膀。“喝了确实暖和多了。”   “爱弥儿?”尤安被女孩子突然而来的亲密举动弄得有些紧张。   “别动,童贞勇者,我靠着睡了一会就好。”   “哦。”   一点点的寒香随着体温传了过来,这个一贯骄傲的女孩此刻却温顺地像只猫儿,靠着主人的手边。   “你在哼什么?”她问。   “我,我们家乡的摇篮歌。”少年声音有点窘迫。   “衣服干了记得叫我。”   “嗯。”   尤安小声地继续哼唱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着那个小女孩闭上眼睛,靠着自己的肩膀,像是睡着了。   他忽地心底一动,偷偷地摸了摸女孩细软的头发,微凉的触感像是露水滴落心间,泛起细密的涟漪。那之后的岁月里,人类的勇者曾无数次回想过这个时雨纷繁的温暖夜晚,仿佛纤细如丝的时光中,她所留给自己记忆的点点滴滴。   “其实是恋歌呢。”少年轻轻地说。“喜欢你的恋歌。”   .   ————《卷二 · 群狼之子》(完)   .   .   .   .   【一个小梗,为什么老喜欢用圣剑做处理食物这种事。因为湮灭之光的剑刃不会被任何东西污染,而且光魔法加护的剑鞘某种意义上来说跟紫外线消毒柜有异曲同工之妙。圣剑不哭,这也是你的存在价值哈。 关于结局的一点解答   关于结局   稍微解释一下,不然肯定有人要问。结局已经在大纲写好。   无从改变~谢谢了   .   .   .   顺便第三卷大纲依旧难产中,一周后开始更新。   关于尤安吐槽的法圣省的老家伙,也可以更新一个设定给大家,当然怕剧透的就不要看了。   .   .   【微剧透预警,请谨慎观看。   关于魔法:   在人类中自然产生魔法天赋的机率是数十万到上百万分之一,所以人类的魔法师非常少。   但这个机率在父母双方都拥有魔法能力,尤其是越强大的魔法能力时,会扩大到数十分之一,甚至数分之一。所以为了生育更多拥有力量的后代,魔法师家族内的通婚非常普遍,经过上千年的历史,现在魔法师的能力基本都掌握在极少数权力者手中。他们总计五十三个家系,约一千两百人,且多与各国皇室贵族有过联姻。这些人自认血统高人一等,被称为“圣血贵族”。所以在普通人印象中,会魔法等于贵族。与之相对,由初代勇者发明的斗气修行非常普遍,保守估计至少有三百万人以上。   魔法能力一定程度随血脉传承,而仅有三个家系的血脉能够让后代百分之百继承魔法能力,其中包括阿索莉娅陛下所传承的教皇一脉。   由魔法师们组成的机构则称为法圣省,与典仪部,骑士厅并为中央教会的三大机构之一。顺带一提莱斯利老师统领骑士厅,负责处理对外的军事问题,与法圣省的人政见不和。有传言这次远征,五十三大家系几乎无人参战,法圣省从中作梗居功至伟,当然传言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关于魔法与斗气的区别:   魔法的本质是直接调用环境中对应属性的玛娜(万有之力)攻击敌人,斗气则是将玛娜存储在体内转换为自己的力量再用来攻击敌人,两者从基础理论上就能看出魔法动用的力量更多,所以无论威力范围都远强于斗气,但受环境影响很大。   其实我今天生日~又单身了一年,23333 楔子(卷三)   教会历5208年12月23日   .   冬雨初晴的格雷撒是上大陆最美的城市之一,从依靠着西山山脉的内城向下望去,萨罗树的叶子一层层地变红,像燃火的蝶群从林中飞起,沿着整座城市一路飘舞开去。温暖的阳光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只留下雨后植物的清香。银甲披身的骑士们拄着长枪,守卫在西区教堂的门口,红叶旋转纷飞,城区的喧嚣远远传来,仿佛一切都笼罩在神明的荣光之中。   格雷撒是中央教廷所在,上大陆最大的城市之一,上千年来的建设将市区分割为内外两城。教会区占有内城,西面背靠卫山,南面临海,进出都有专人管理。   骑士们所站的教堂位于教会区的一角,地处偏僻,背后便是陡峭的山脉。除了少数神职人员,基本可算人迹罕至。但此时戎装带剑的军人们封锁了这栋纯白色的建筑,目送着老人沿着阶梯缓步而上。   随着来人的步伐,铁质大门缓缓洞开,猩红的大幕遮挡了所有窗口,大堂内灯火通明。笔直的烛光照亮了尽头的铁十字,场内的近卫骑士们向着十字架下的少女单膝下跪。   “冕下。”老人单手按住胸前,半跪行礼。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简便的丝绒长裙,裙裾上绣着金质的十二对羽翼。乌黑柔软的长发用朱红的丝带束成马尾,收拢在脑后。她看到那个身披红袍的尊贵老人半跪低头,却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表情。   “不用多礼,先起来吧。”少女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远征的结果我都知道了。”   “败军之将,有负冕下嘱托。”老人叹息一声,恭敬地起身。   “我这次单独出来并不是想问罪的。”少女摇了摇头,“尤安他……”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有些古怪的笑意。“他真的失踪了?”   “一切尽如冕下预言,获得剑的人,终归还是踏上了和尤斯缇娜殿下一样的道路。”老人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眼神深邃。   “为了胜利而挖出那把剑,最后却反而因此与胜利失之交臂,真是讽刺的事。”那个少女莫名一笑,淡淡的笑意在黑色的瞳孔中漫开,并没有半点主君的威严。“这件事并非只是老师的责任。”   “这次趁魔界空虚,举五国之兵远征下陆,却落得如此下场。都因我未能遵从冕下的预言,所有罪责都于我身。”老人轻轻地叹息。“冕下不可轻言偏袒下属,以免留人口实。”   “枢机会的审判就在后天,好不容易我们才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见一面,老师你却还这么固执诶。”少女向前几步,与老人擦身而过,她转头看着高过自己近乎一个脑袋的花白老者,轻声道。“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老师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相信我的预言。你从不信命,所以就算明知尤安可能会倒戈于人,也还是坚持让他去尝试践行自己的正义。如果让枢机会这次坐实你纵容尤安的事实,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他们必然会重提‘神权’的计划。”   “他是我教出的学生,我相信自己的学生。”   “我也是你教出来的学生,老师不相信我么?”少女宛然一笑,“其实我今天过来是告诉老师一个好消息的,誓约之力并没有全部回归云光天堂,所以尤安仍保有勇者的身份。我虽然预言他会走上跟那位殿下一样的道路,但尤斯缇娜殿下的功过是非至今在教廷内部也未有定论,所以至少老师在骑士厅的军权无人能够动摇。”   老人楞了一下,低头不语。   “在天眼的消息传回之前,我都没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人能说动尤安。听说那位魔王陛下还在阵前放了联军数万军队一马,真是好大的魄力。”   老人望着教堂的穹顶,拼花玻璃下是天国降临的神图。“这个结果就是他所选择的正义,也许也是吾主所选的正义。”   “吾主的正义么……老师有没有后悔过当初拒绝了塞缪尔卿的话?”   “人终究是人,凡人永远无法了解神的想法,也无法代替神的审判,我不会想要傲慢到去代替神的权威。”   “你还是这么固执。”少女只是笑了一声。“说起来还有一个消息,老师大概也想知道。几天前在拉贝希尔殖民地的纷争,帝国格林顿子爵与三千士卒败亡,据说也有人看到了尤安的行踪,跟着那位魔王陛下一起。如果不是海兰德的援兵,这块土地就拱手让人了。”   “即便如此,老师还是愿意相信他么?”她转身与老人背对,声音微凉。   老人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   少女像是早已了然似的点头,向着大门走去。“以前只是觉得尤安是老师的利剑,却没想到有一天这把剑对着我们自己的时候是何等可怖,也无怪那些老家伙会同意塞缪尔卿的话……希望老师不要怪他。”   老人轻声开口,声如枯木。“盗火者终将永坠深渊,冕下。”   少女微微一笑,抬头道。“却也于人世留存光明。 章一 微小的决意(一)   教会历5209年1月18日   上大陆 埃尔斯塔大公国边境   这场大雪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仿佛一片素色的蝶群从云层中降下,穿过漠漠平林,旋转着落于指间。只是转眼之间,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苍茫的雪色。   寂静的林间只有马儿踢踏的蹄声,女孩子望着雪花,忽地开口。“下雪了诶。”   “埃尔斯塔靠近帝国东面,一年总会有几场大雪的。话说我们可以从威斯托雷山脉过王都布鲁克,快的话二月初就能到达帝国北郡。”尤安看着小女孩打了个哆嗦,有些惊奇地问。“冷到了么?”   “下雪当然会觉得冷呢。”她轻轻地吹了口气,看着白色的烟雾缭绕。“不过还是觉得好漂亮。”   “我以为冰狐是不会怕冷的。”   “你这是种族歧视。”她白了尤安一眼,叹了口气。“要是天气热的话还能做点冰块降温,天冷就难受了,所以我最讨厌冬天了。”   尤安在伸手在路边折过一截枯枝,笑了笑。“其实冬天也有好处的,很多东西只有这个季节才能做出来,爱弥儿知道这个是什么么?”   少年将深灰色的树枝递给了她。   “冷杉?”女孩子绞尽脑汁想了会。   “是柿子树。”尤安轻声解释。“在秋天柿子还硬的时候,埃尔斯塔的人会习惯把柿子连着枝头折下来,就会留下这样的枯枝。稍微用手捏一下,挂在窗口晾成软软的干柿子,等到了冬天,能用作冻柿子的茶点。听说这里的人很喜欢在冬天一边吃着甜食,一边期待来年春天到来。”   她看着手里枯枝,晶莹的雪花落在指间,像是跟自己素白的肤色融在了一起。“听起来真是腐朽的资本主义生活,不过我不太喜欢吃柿子。”   “除了这个之外,埃尔斯塔的红豆也是很出名的特产。”   “红豆?”她讶然。   “每年春末播种,等到夏天的时候,焰色的红豆花田沿着鲁尔河两岸次第开放,特别漂亮。到了秋天再把成熟的豆子收起来,埃尔斯塔的红豆据说因为水土的原因,就算不做什么处理,晒上一个多月也会有很浓郁的香味。之前我们在冷诺斯上岸时,不是还尝过那儿热糕点么。其实那些东西比起埃尔斯塔本地的红豆蛋糕来说,只能算是三流的。”   “你居然知道这么多。”女孩子惊奇地看着尤安。“又是从那儿听到的。”   少年从自己的风衣里取出一本小小的册子,翻过来可以看到上面用通用语写着的几个小字,《论一个厨师的自我修养·北国食材篇》。   “从冷诺斯的一个老厨师手里买的,一共九本,因为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所以晚上你睡了我都在看。”   小女孩忍不住捂脸,却又在一瞬间笑了出来。   “真想看看你老师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会不会一脸悲愤拔出剑来,要为勇者这个职业清理叛徒。”   “我记得老师原来跟我说过,他本来该是个园艺师,只是失去了太多,回不去了……当勇者比起当厨师来说,也不一定高贵多少。”少年抬头看了眼远处纷飞的大雪。“话说按之前我们买的地图,再走半天应该就能看到下一个村子。不过看这个天气,这场雪可能要下到明天去了。”   他回头看了看有些畏缩地裹紧斗篷的爱弥儿,淡淡地笑了笑。“还是先找地方躲一下雪吧,明早再出发。”   “等到下一个城市我一定要买个暖手宝抱着。”她懊恼地说。   .   .   .   “麦豆茶,喝点吧。”尤安把煮开的热茶倒入瓷质的水杯中,又放了颗乳糖,递了过去。“别烫到了。”   “你最近泡茶越来越熟练了诶。”她小心地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手艺也越来越好了。”   “比起当勇者,也许当个厨师我更有天赋也说不定。”尤安用圣剑将烤好的木薯翻了个面,篝火的余光照亮了少年的侧脸,看起来颇有点温柔的意味。尤安看着那个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疑惑道。“怎么了,糖不够么?”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你挺好看的。”女孩子一本正经地说。   尤安楞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是么。”   “把剑给我看一下。”她说。   少年下意识地将湮灭之光的剑柄递了过去,然而刚一出手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那个小女孩放下杯子接过圣剑,兴奋地向后跳了一步,一脸得意。   “哼,夸你一句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么,所以说人类真是愚蠢的生物。”   尤安惊讶地看着拿到剑的女孩子用着似成相识的语气,得意地开口。   “我忍辱负重这么久,现在圣剑终于到了我的手上了。哼哼哼,我看你还能拿什么阻止我,童贞勇者。”   “哈?”他一脸懵逼。   “你不会忘了我可是魔王吧,魔王是要称霸世界的,懂么,称霸世界。”   “但是……”少年苦笑。   “没什么但是,好好看清现在的情况,愚蠢的人类。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向老夫认输,要么被老夫的魔法轰杀至渣。”   她一脸得意的样子不像是拿到了圣剑,倒像是拿到了糖果。   “你要是再不把剑给我,木薯就要烧糊了。”   “世界要被魔王统治了诶,你居然还关心什么烤土豆?你是不是勇者啊!”小女孩有点怒了。   “就算真的要统治世界,也还是要吃饭的啊。”那个少年奇怪地看着自己,记忆中好像这个二货就从来没把她当成真正的敌人看待过,仔细想想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如果木薯烤糊了,我们今晚可就没得吃了。”   “你这个家伙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玩。”女孩子泄气地蹲下身子,拖着腮帮。“我要八分熟的。”   尤安接过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少年用鞘身将快要烫熟的木薯翻出火堆,小心地撕开外皮,露出金黄的内里。   “加了本地的红豆一起烤熟的,听说能让口感更好,而且可以去掉木薯的土腥味。”   “你还真把自个儿当厨师了,我跟你说现在这个世道你这样的草食系一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只会孤独终老的。”   “好吃么?”   “我……我……”她捂脸。“我真是败给你了!”   她接过木薯咬了一口,感受到香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马马虎虎吧,比起尤菲的手艺还是差点就是了。”   尤安将另一个木薯从火堆中翻出来,火星沿着纯白的剑鞘跳动,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少年忽地起身,将剑提了起来。尤安遥望着岩洞外深邃的夜色,茫茫的冷杉林中雪片纷飞,风声呼啸。   “有人来了。”尤安忽地皱眉。“两个……不,三个人。”   一阵怒吼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山下的灌木林中快速前行,将枯枝与积雪一一踩碎。   “是两个人在追一个人。”她一边嚼着薯肉,一边听着风里的声音,含糊不清道。“后面追人的在喊‘小贱人,老子叫你站住,不然一会剁了你的腿。’,前面逃跑的在骂,‘你当我傻么,站住让你抓。’”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巧身影从林子中冲了出来,看起来就像只精瘦的猴子,他隔得远远地发现了半山腰的火光,高喊着跑了过来。“救命,救命!”   声音清亮,是个不大的少年。   尤安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是追着那个少年的两人也从林子里冲了出来。肌肉虬结的大汉高举着长刀,也看到了黑夜中的火光,一脸暴怒。“小贱人哪里跑!”   “啊,我喜欢这句台词。”她高兴地笑。   尤安看着那个小女孩一脸兴奋的样子,苦笑着叹了口气。“是山贼吧。”   “让我来,让我来。”她放下木薯,把尤安手里的湮灭之光拔了出来,立在身前。纯黑的剑刃像是未曾打磨的墨色铁石,带着苍凉的肃杀之气。   “喂,哪个山头的兄弟,报上名来!”女孩子提着几乎有自己三分之二高度的长剑站在洞口。逆光中所有人都看不清她的脸儿,高大的角龙马护卫在身旁,倒真有几分大马金刀的山贼气势。   本以为自己死里逃生的少年听到这么一句,吓得差点摔倒在雪地中。   “我们是‘菲尔冈兹团’的弟兄,快帮我们逮住那个小贱人,别让他跑了!”夜色中大汉恶狠狠的声音传了过来。   “‘菲尔冈兹’是什么?”她回头看了尤安一眼。   “是这些山贼信奉的图腾吧,两足双翼的炎之亚龙,据说四百年前曾在埃尔斯塔肆虐,被当时的勇者给讨伐了。”   “一群大龄中二么。”小女孩转过身去,高声道。“喂,菲尔冈兹的小鬼们,我们老大说了,这人我们黑炎龙团要了,你们还是趁早滚回去吧。”   “什么叫黑炎龙团?”尤安疑惑。   “配合对面的中二病嘛。”   那两个持刀的大汉楞了一下,他们本以为自己报上名号已经万无一失,却没料到对方居然敢于拒绝自己。菲尔冈兹团作为这片地区臭名昭著的地头蛇,还第一次遇到这么不怕死的家伙。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山贼们暴跳如雷地冲了上来。   一路逃到洞口的少年看到爱弥儿的样子,像是恍惚间楞了一下。他没料到站在马旁提剑的居然是这么个清丽的小姑娘,微蓝的眼睛映着火光闪烁。   “你再傻在这儿下面的人可就追上来了。”小女孩说。   “快,快逃!那些家伙真的会杀人的!”少年焦急地开口。   “没事,有我们黑炎龙团的老大在这儿,打几个小喽啰还不是跟玩一样的。”她笑着拉住尤安。   “真不敢当,陛下您可比我像老大多了。”尤安挡在女孩身前,无奈地笑 章二 微小的决意(二)   “现在我问你们一句你们答一句,懂么。要是敢说半个字假话,下场就像这样。”女孩子神情冷淡地比了手势。尤安站在她身旁,配合地将斗气灌注剑内,石屑纷飞间,湮灭之光在墙上划下一道半尺深的剑痕。   被五花大绑扔在洞口的两个山贼顿时面色煞白。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马背上,咬着热气腾腾的木薯,居高临下的眼神还真有几分山大王的气势。   “名字。”   “拿布。”   “波特。”   两个大汉回答。   当那个穿着黑风衣的少年一回合间徒手制住两人后,他们就知道遇到了真正的硬茬子。但要堂堂七尺男儿对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低头,未免太看不起菲尔冈兹团的骨气了。   “洛……洛卡特。”穿着粗布衣服的半大少年站在山贼后面,怯生生道。   留着络腮胡子,自称波特的男人这时候抬起头,冷冷道。“既然是道上都混的兄弟,要钱要人说个数,只要不是太过分都可以商量。这一带可是我们‘菲尔冈兹团’的地盘,惹急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虽然不知道这个衣着考究的小丫头说的黑炎龙团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但只要是道上混的山贼,就没用钱摆不平的事。他们刚刚洗劫了一个村落,手里也算有些东西可以交换自己。   “哦。”女孩子饶有兴趣地想了想,扭过头去看尤安,细软的长发从她耳边垂下,像一泓银色的水流。   “老大觉得怎么样?”她问。   尤安心说你这个样子也好意思叫我老大,当山贼哪有老大站着的时候,属下坐着的道理。但看着小女孩坏坏的样子又有些好笑,只能学着爱弥儿的口气道。   “黑市上一个成年奴隶至少能卖二十个老人头金币,既然都是道上混的,那就四舍五入收一百个吧。”   “哦。”女孩子托着下巴笑,像是很高兴尤安愿意陪自己玩这个游戏。“听到没,我们老大说一个人头一百个金币。”   波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另一个山贼像是受不了这样的羞辱,愤怒地扑向爱弥儿。“艹你妈的小贱人不要给……”   尤安面无表情地接住男人扑来的脑袋,顶着他的额头推到石墙上,顺手撞裂了整块岩壁。蹲在一旁的络腮胡子这瞬间仿佛能听到同伴头骨开裂的脆响,然后是温热的血迹顺着石缝流了下来。   洛卡特吓得面无血色。   “是不是太过了。”女孩子有点惊讶。自己见惯了这个童贞勇者君子如玉的样子,都差点忘了他本来是被教廷称作剑一般的存在。   “只是昏过去了,还没有死。”尤安摇头。“不过这两个人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而且来的方向又是大道的路口,如果没猜错不是刚洗劫了商队就是袭击过村庄。这样的人在哪儿都是死罪。”   “喂。”爱弥儿转过头看着剩下的络腮胡子,“你们真的袭击了商队或者村庄么?”   本来还想硬撑着说上两句场面话的男人早就心胆俱寒,“我,我,我们只是个听团长命令的抢了个小村子而已,真的没有杀过人,请,请……请饶了我吧!”   “不会是我们明天要经过的那个村子吧。”   “这附近应该没有第二个村落了。”尤安摇头。   “我还想尝尝红豆做的甜点来着……”小女孩纠起眉毛。   本来还在一旁犹豫的洛卡特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猛地跪在地上。“我,我会做很棒很棒的红豆蛋糕,求求你们,请救救我们的村子吧!”   “但我们现在的角色可是黑吃黑的山贼,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她拖着下巴看着洛卡特。   “我,我可以给钱的!我什么都可以做,求求你们了!”   “我倒是想学一下这边蛋糕的做法。”尤安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拜托,你现在是山贼老大,不是厨子了啊!”小女孩抓狂道。“不要拉低我的逼格。”   “爱弥儿难道不想尝一下么?”   “我……”她一时语塞,恶狠狠道。“好吧,我真是服了你了,厨子勇者!”   .   .   .   同一时间 埃尔斯塔大公国首都 布鲁克   .   站在落地镜前的少女转头看着奴仆手中考究的金丝绒长裙与羊毛披肩,夸张地叹了口气。   “萝特我们能不能穿点简单的,我,我,我是真驾驭不了妈妈这件衣服。”   那件精致的长裙是已故大公夫人,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嫁入埃尔斯塔家所带来的衣物。纯白的碎褶上点缀着金线织就的莲花纹路,衬着鹅黄的半袖,华贵却不显张扬。   体态娇小的女侍长坚定地摇了摇头。   “大公陛下特意吩咐过,这次一定要把埃莉卡大人打扮得淑女一些,否则丢的就是埃尔斯塔家的脸面。”   “到底是为什么要让我去见那个海兰德的皇子殿下,这种事交给劳伦特叔叔他们不是好得多。”少女苦着一张脸看着簇拥而来的侍女们包围在自己身边,将那一整套手工缝制,绣着金质家徽的丝绒长裙展开。四五个的女仆跪在地面,一点一点扣住用八十颗珍珠缝制的双排扣子,然后系上十字交叉的玫瑰色丝带。纯白的裙摆舒展于身后,早有机灵的女仆上前提在手中。女侍长小心地梳理好少女柔顺的金发,最后用镶嵌着宝石的发箍固定住。   “感觉自己要死了……”被束腰长裙勒得喘不过气来的埃莉卡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今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埃莉卡大人请暂且忍耐一下。”萝特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少女。   “不就是见个外宾么,你们总说重要重要。我知道那个大皇子是格兰特家的子嗣,但我们家不是一向跟那些自命不凡的魔法师们没什么交集么。”埃莉卡忍不住抱怨。“而且我还听说那个所谓的爱德华殿下就是个好色轻浮,不堪大用的纨绔,这种人见了也是恶心自己的。”   “公主大人……”女侍长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有着埃尔斯塔莲花美誉的绝美女孩,眼中有一丝不忍,但一瞬间又被凝重的神色盖了过去。“您身为大公陛下唯一的女儿,就应当了解自己的身份所代表的责任,您已经十五岁了,所以请不要再随便说出这些任性的话了。”   “萝特?”少女楞了一下,她敏锐地觉察到这个朝夕相处的伙伴话中的异样。   “我出去这几周,王宫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心中掠过一丝阴影。   “埃莉卡大人还是先随护卫去面见贵宾吧。”萝特转过头没有回答。她比了个手势,女仆们会意地打开寝宫的大门。纯白的大理石地面上,一队仪仗骑士早已恭候多时。   “请带公主去神泉宫。”女侍长低声道。   “萝特你不陪我一起么?”埃莉卡有些错愕。   “大公陛下和贵宾在那儿等候公主大人,还请早些出发。”女侍长提起裙角行了个礼,“婢子在此等候您归来。”   盛装的少女被女侍们簇拥着乘上金色的马车,统领仪仗的老骑士站在一旁,伸手接过少女的手,拉开车门。   “隔了这么多年看到殿下穿上这身衣服,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了。”穿着朱红色袍子的老骑士恭敬地看着埃莉卡,“请快上车吧,大公陛下一定等急了。”   “我本来今天都不打算回宫的,要不是萝特一直逼着我,我才懒得穿这身麻烦的东西。”坐入马车的少女皱了皱眉,不高兴地开口。“父亲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到底有什么打算,奥格爷爷你知道么?”   “萝特小姐没有跟殿下提过?”老骑士面露惊讶。   “一点都没,我总觉得她想跟我说些什么,但等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她那个性格你也知道,真是急死人了。”埃莉卡懊恼地将裙摆提起,她实在不习惯这样华丽到近乎臃肿的衣服。   驾驶马车的侍卫这时候打了声口哨,辚辚车轮声中骑队走出寝宫。十二骑白马分散在四周,一同拱卫着居中的马车。   老骑士沉默了一会,骑马上前。   “奥格爷爷?”埃莉卡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疑惑道。   “殿下不要责怪萝特小姐,布拉德利家世代侍奉大公陛下,很多事其实也有不能明说的苦衷。”老骑士轻轻叹息,低声道。“殿下应该知道我们埃尔斯塔大公国是四百年前由皇帝威廉四世所封,与帝国诺尔萨斯郡接壤,又靠着威斯托尔山脉的天险,是大陆东进亚罗海最好的港口通道。”   埃莉卡默然点头,就算再不爱读书,这段历史却是埃尔斯塔家每个人都知道的。   “当初帝国分裂,威廉皇帝陛下的血脉在内战中断绝,现在统领帝国的雷利威亚家和我们的关系远不如面上的和睦。尤其是如今远征魔界得胜,五大国都在打着殖民下大陆的念头,佛瑞缇帝国如今注视我们这块土地,说是包藏祸心虎视眈眈都不为过。”   “但这和我去见格兰特家的……”少女楞了一下,突然说不下去了。她震惊地睁大眼,像是一瞬间傻了一样。“难道……”   “请殿下以大局为重。”老骑士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聪慧的少女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父亲大人是打算让我……”埃莉卡怔怔地抬起头,咬紧唇边。“去讨那个海兰德纨绔的欢心么。”   “殿下不必埋怨您父亲无情,在他那个位置上,很多事情往往比一个平凡人还要身不由己。”老骑士声音凝重,缓缓道。“当初帝国分裂,格兰特家族凭借自己身为魔法名门的势力,硬生生从雷利威亚元帅手中夺走了近乎一半的国土建立海兰德王国。魔术世家的血脉,确实是足以保家卫国的伟力。如今格兰特陛下有意为爱德华皇子选妃,您父亲安排这场宴会的意图,应该不用我再向殿下多嘴了。”   少女放下紧攥的裙裾,牙关紧咬,却没有再说一个字。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个孩子了。她已经失去了任性的权利。   “奥格爷爷,我……”少女抬首望着骑士,眼神复杂。   “哎,殿下你可知道……您的母亲爱莉薇儿夫人也是老大公为赢取当时帝国宰相的支持,逼迫您父亲所迎娶的。只是没料到后来克莱因陛下继位,您的外公就此失势。”老骑士缓缓地摇头,“我说了这么多,是希望您能明白,既然生于王公富贵之家,就应该有所背负的责任。”   “一个国家的和平富裕,总是建立在无数的牺牲之上。从您出生开始,您的母亲就希望殿下能够无忧无虑平安长大,所以不曾教过您这些。但今日的形势已经不是爱莉薇儿夫人还在世时一般,父母总会离去,儿女也将长大,希望您能理解大公陛下的苦衷。”   老骑士恭敬地行礼,打马离开车边。夜色中骑队向着远处辉煌的宫殿而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少女默默坐回车内,红色的瞳孔倒映着窗前的灯火,像是孤独的星 章三 微小的决意(三)   神泉宫   衣着华丽的贵族男子站在王宫的广场前,远远地看着喧嚣的人群,无奈地叹了口气。   “听说是罗莎皇后让阿列克斯先生来的,说是不派人盯着殿下,殿下就不会把相亲这件事放在心上。”副官跟着男子身后,解释道。“殿下不用如此绝望,关于埃尔斯塔这位莲华公主,听说长相也是绝美,皇后殿下为您所选的妃子,不管相貌还是品性,必然都是大陆一等一的存在,殿下不妨先见见。”   “小卡尔你现在说话的口气就跟那个女人催我结婚时一模一样。”男子挥了挥手,苦笑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起来,关于这位公主,还有一件趣事殿下知道么?”   “什么事?”爱德华无奈道。   “因为埃尔斯塔大公至今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听说自小都是千依百顺地养大。不过这位公主却不爱歌剧诗词,反而跟随王宫的骑士长修习斗气,据说颇有一些天赋,连艾德蒙会长都曾教导过她,所以被各国王子戏称为‘带刺的莲花’。”   爱德华嘴角一抽,“他们这是想让我娶个母老虎回去么。”   “是希望以后有人能够贴身保护殿下吧。”卡尔微笑。   一个漂亮温柔,拥有极强斗气,又出生高贵的女孩,对于自己的主子来说,无疑是极好的选择。   远处盛大的晚会已经准备就绪,越冬树上盛开着白色的细花,混合着酒香仿佛要醉人一般。神泉宫四周都有着天然的地热温泉,水池中白色狮头彻夜不停地喷吐着滚烫的泉水,就算在室外也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意。   穿着灰色军装的男人远远地向爱德华招手。   “殿下,阿列克斯大人在叫您。”卡尔小声地提醒。   “啧,早知道当初还不如跟那群老东西说喜欢男的好了,省了年年都是这么多麻烦。”爱德华懊恼地抓了抓头,走了过去。   .   如茵的绿草沿着广场的地势蔓延开来,草坪正中的大水泉旁,身穿白袍的埃尔斯塔大公看着礼服修身的高挑男子走来,微笑着点头。   “抱歉打扰两位交谈,大公陛下,阿列克斯叔叔。”爱德华优雅地鞠躬,礼仪分毫不差。   “多年不见,爱德华殿下已经是一表人才了。听说殿下刚率军征战魔界得胜而归,战功非常,真不愧是文武双全,少年英雄啊。”埃尔斯塔大公笑容亲切。   “大公陛下过奖了,不过是跟随各国将军出征长长眼见,又凭借天父的保佑,才侥幸得有尺寸之胜,不敢说有什么功劳。”爱德华恭敬地回礼。倒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吹捧。   “上一次与殿下见面,还是殿下的母亲,罗莎皇后四十岁生日时,转眼九年过去,殿下已经这么大。”埃尔斯塔大公微微点头,像是很满意爱德华的态度。“上次你的母亲跟使节提过想要一些埃尔斯塔的特产,我已经派人下去准备,殿下不如在这儿小住几日,待商队礼物备齐,再一起归国。”   “这个……”爱德华感觉头上冒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穿着灰色军装的剑士看着爱德华犹豫的样子,接过话头。“我听说埃莉卡公主殿下去年师从艾德蒙会长,如今也已经学成归国。罗莎她一直对这个小姑娘念念不忘,不知道今晚能否有幸见上一面?”   爱德华不易觉察地苦笑,知道自己终归躲不开这一关。   “这孩子从小被我娇惯,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还迟到,让两位笑话了。”埃尔斯塔大公皱起眉头,早有恭候在一旁的侍者上前,凑到大公耳边低声道。“奥格将军已经派人去催了。”   “先尝一下埃尔斯塔特产的名酒吧。”   托着托盘的侍者欠身上前,杯中酒液晶莹,折射着盈盈的烛光。爱德华点头接过一杯,这时候他忽地转过头,穿着晚礼服的人们也注意到了那辆晚来的马车,十二骑白马拱卫四周,一起停在广场的入口。   “还真是说到就到。”爱德华苦笑。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一双银色的高跟鞋,从那双脚就能想象女孩亭亭玉立的姿态。恰在此时一阵晚风吹来,掀起了素色的裙摆,漫卷有如流云。   走下台阶的少女震惊了场上所有的人,她穿着盛装而来,手中却提着一柄火红的佩剑,连鞘的长剑让原本并不高挑的女孩平添了一份威严的气势。她站在车前,仰起头来,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决绝的光。   “带刺的莲花啊。”有人低声道出了这个绰号,埃莉卡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衣着华丽的贵族男子歉意地一笑,向她行了个见面礼。   “爱德华·格兰特,无意冒犯,见过埃莉卡公主殿下。”   大概二十多岁的男子,穿着跟自己一样华贵精致到近乎繁复的礼服。金色的短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甚至可以说有些秀气。他微笑地看着自己,面上的礼仪几乎滴水不漏。   这就是那个传言里纨绔中纨绔,海兰德的大皇子?   早已有所觉悟的少女提起裙角,恭敬地回礼。“埃莉卡·费德里克·冯·埃尔斯塔,见过皇子殿下。”   伫立在一旁的埃尔斯塔大公看着女儿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   .   .   .   同一时间,远在万里的格雷撒,有人的眼中也同样闪烁着决绝的神色。   微凉的触感传过指尖,透过冰晶的弧度能看到白色的梦。穿着漆黑法袍的巫师轻抚着那些透明的圆柱,目光决然。   这是一间圆弧形的房间,隐藏在法圣省的白金宫之下,空洞雪白,足有上千平方。水晶铸就的圆柱布满了整个空间,隐约的微光充斥其中,弥散着清冷的水汽。   如果仔细看去,那些透明的圆柱中混杂着略显浑浊的液体,隐约的人形藏在液体之内,宛如梦幻。   凭空出现黑影无声地走到巫师身后。   “看样子尊贵的枢机卿们终于同意我们进入云光天堂了。”巫师低声道。   黑影默然点头,将一小块棱柱状的深色水晶递了过去,巫师伸出的手不易觉察地微微颤动,像是接过了一块燃烧的火焰。   “就算是封印科所做的非天结界都无法束缚的东西,最后还是阿索莉娅陛下首肯,只能动用铜宫中埋藏的贤者之石才得以取出封印。”黑影冷冷道。“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鲜艳得如同血液的晶块中,包裹着一缕纯白的碎片,传说中拥有最强魔力的贤者之石却无法侵蚀碎片分毫,这是来自神明的恩赐,人类绝对无法企及的伟力!   “誓约之力。”巫师赞叹道。   “承诺我已经送到,请不要忘记你答应塞缪尔大人的条件,拉弗雷特大师。”黑影欠身一礼,“我先告退了。”   整个房间重归寂静,巫师摩挲着手中的晶石,眼中是深邃的光。   “窃取了一丝神明的火种,就妄图挑战天父的权威。”他低声道。“会相信这样愚不可及的想法,这就是凡人的傲慢么。”   .   .   【   ps:资源群【366476606】ps:资源群【366476606】下一章「微小的决意(四)」如果被删除了,请在置顶评论下载链接处查看,或者在作者QQ群内查看,有不便之处,很抱歉,很抱歉。    章四 微小的决意(四)   神泉宫   .   白袍的埃尔斯塔大公将杯中的酒液一口饮尽,向着场下点头致意,宣告这场盛大的晚会结束。   随着散场的人流渐渐离开,爱德华终于长松了口气,目光扫过一旁的少女。   “怎么了?”视线相对的瞬间,那个带剑的女孩却先低下头去,爱德华轻轻感叹一句,笑道。“总感觉公主殿下刚才老是在看我,是有什么事么?”   因为晚会时双方家长与宾客都在场的缘故,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爱德华倒是一直恪守着谦谦君子的风范,无论埃尔斯塔家的各路长辈如何暗示都只是微笑应对,绝口不提对埃莉卡的任何看法。阿列克斯对这个侄子的冷淡反应也毫无办法,最后只能让他在晚会结束后将埃莉卡送回寝宫,也算是为这次的事做了最后的努力。   “您不是心知肚明么?”埃莉卡咬紧嘴唇,奇怪地盯着他。那目光并没有多少厌恶,倒像是鸟儿望着笼子的眼神,坚硬中带一点点哀伤。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么,爱德华殿下。以埃尔斯塔现在的局势,帝国的态度……您会愿意千里迢迢在这种时候来到这儿,是觉得能够在这儿博取更多的利益吧。”埃莉卡低声道。“不知道我这个开胃菜您觉得怎么样。”   爱德华楞了一下,忍不住苦笑着摸了摸下巴。虽然埃莉卡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大错,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率直地将这种事摆上台面讲出来的女孩,真是实诚到让人措手不及。   “看公主殿下的样子,是做好了想当的觉悟了啊。”爱德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既然生于王公富贵之家,就应该有所背负的责任。”少女重复着老骑士教给自己的话。“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我还是希望殿下……”   “既然这样……”   那个高大的身形一瞬间占满了埃莉卡整个视野,将少女笼罩在他的身下。埃莉卡错愕地睁大双眼,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下巴,让她被迫仰起头来。   爱德华盯着少女惊慌的眸子,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意图的笑容。   “仔细一瞧的话,还真是秀色可餐的开胃菜。”   “诶?”   “既然你已经做好觉悟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稍微尝一下好了。”   “不……!”   还没等埃莉卡回过神来,一只手闪电般地揽过少女的腰身,顺势将她拨入自己的怀中。没有任何预兆的,男人俯身吻在少女唇上。他捉住对方的手,一吻再吻,仿佛一个贪婪的囚犯掠夺着触手可及的一切东西。   爱德华轻轻地放开失神的女孩,埃莉卡像是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唇。   “看来是真的不会反抗。”男人带着惯用的不正经笑容。“要不今晚就去我的房间……”   那只凌空甩来的手是如此用力,以至于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手印。带剑的少女愤怒地挣开爱德华的手,眼睛里是震惊而愤怒的神色。   好在这时晚会的人流已经散尽,空荡荡的广场中只剩下几个零星的人影,并没有人注意到爱德华的样子。   埃莉卡深吸了口气,她提起裙角,声音微微颤动。   “您真的跟传言中的一模一样!”少女的脸儿涨红,不知道是因为失望还是愤怒。“不劳烦殿下送我回宫了,再见。”   男人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捂着犹自生痛的面部,脸上是看不出喜怒的笑脸。   .   穿着灰色军装的中年剑士从身后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偷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亲爱的阿列克斯叔叔。”   “比起你刚才做的混账事,我这个还不算什么。”灰衣剑士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线条硬朗的面容和爱德华完全不同。他放开手中的重剑,低声道。“那小姑娘本事不弱,刚才要是拔剑的话,十个你都不够人家一招,懂么。”   “那还真是要感谢叔叔的贴心保护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爱德华扭头看着身后的剑士,眉梢轻挑。   “那小姑娘性子不坏,你明知道会弄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剑士重复道。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而后爱德华耸了耸肩。   “这小姑娘好像还对我很有点期待,所以就情不自禁……”   剑士皱了皱眉。   爱德华望着剑士,笑容散漫。“想让她清醒一下而已。”   剑士轻轻叹息,不再多说。   .   .   .   .   1月19日晨 埃尔斯塔边境 吉纳之村   .   这是一个很有点年头的村子,据说从上上上代大公继位以来,就已经存在于此了。村子四周都是冷杉与松木遍植的山谷,只有一条小路自林间蜿蜒,通往三十公里外的郡城。按说这样交通不便的地方本来不应该有人居住,但每年岁末却有许多商人都会特意选择来这儿一趟,据传曾浸染了炎之亚龙鲜血的土地孕育出来了埃尔斯塔特有的食材之一,冬红豆。   坐在温暖的被炉中一遍品尝着辛苦一年收获的美食,一遍欣赏着雪景下群山柔软的脊线。算是村里的人们冬日最好的消遣之一,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妄想。   卢克是打小就出生在村里的少年之一,他的父母在村里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糕点店,因为本地特有的食材缘故,店里的生意也算不错。在送走新年最后一批客人后,晚上一家人高兴地聚在一起谈论着春天的计划。卢克希望到时候可以得到一笔钱去郡城学习剑术和斗气,他想要变得更加强大,挣上一大笔钱,好回来向索菲亚求婚。那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每一次经过索菲亚面前时他都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反正家里的糕点手艺有洛卡特哥哥继承,他才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小村子里跟面粉和豆子生活,他要成为真正的骑士,然后回来娶最漂亮的女孩。   可他的梦想中断在了昨天晚上,那群闯了进来的人带着刀和血的味道,将整个村子团团包围。骑马的首领是个剽悍冷峻的大汉,卢克认识那个男人,他自称菲尔冈兹,那张贴在郡城的通缉令上写满了被他杀掉的人。   在村里收刮了一夜的山贼们渐渐聚拢起来,将得到的财物都扔在了村前的空地上。飘动的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幼也被集中到这儿,等待着那个首领的审判。   “就这么点东西?”首领皱了皱眉。   “值,值钱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清点财物的小喽啰畏惧地低头。   “不是说这个村子每年冬天都会收到很多钱嘛,妈的,白让老子这么远跑过来。”首领骂骂咧咧地翻身下马,看着空地中惊惶不安的人群。晨光下那些村民都冻得瑟瑟发抖,但整齐的衣物和红润的脸色还是说明了这里并不是一个贫穷的地方。   “看来不教训你们一下,你们是不会乖乖把东西交出来的。”首领使了个眼色。没有抢到东西的小喽啰急于建功,上去就是一巴掌狠狠抽下去,将人群中最高大的青年打翻在地。那个青年在地上手脚并用着往后爬,嘴里是呜呜的叫喊声。   “居然是个哑巴,真他妈晦气。”首领皱起眉头。他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忽地眼前一亮。   他看到了一个女孩,穿着黄绸裙子,明艳得像是冬日的花朵。村里的少年包围在她身边,如同骑士拱卫着心中的公主。   “那边的小姐。”首领向着索菲亚伸出手去,脸上是明显不怀好意的笑意。“稍微过来一下。”   索菲亚惊恐得快要哭了出来,可谁也不敢去帮助她,山贼们的腰间还挂着连鞘的长刀,能轻易砍下任何一个人的脑袋。   一个山贼心领神会地把女孩拖到了首领面前。   “先告诉我名字吧。”大汉抓住索菲亚的下巴,强迫女孩直视着自己的脸。   “索,索菲亚。”女孩的声音带颤。   “是个好名字。别怕,别怕,我们‘菲尔冈兹’从不乱杀女人。”首领牵动嘴角,大概是想要露出一点笑意。“我只是想跟小妹妹你聊聊而已。”   .   .   冷杉的林间,被尤安放下的小女孩惊奇地挑了挑眉梢。   “那个强盗头子该不是看上那姑娘了吧,这么多废话。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么。”   “一共是五十一个人。”尤安默数了一下空地四周的强盗,也皱了皱眉。“稍微有点多,要一下子打倒的话还有真点棘手。”   “全部放倒大概要多久?”她瞅了少年一眼。   “三秒左右,要是被反应过来就麻烦了。”尤安楞了一下,忽地回过神来。“你要干嘛?”   “看我的。”她狡黠一笑,忽地扶开枝桠,走了出去。   .   .   “所以说这个世界就像是帕尔巴雷的乱炖锅一样,在咕噜噜冒泡的汤里,没有谁比谁更伟大,谁比谁更没用,大家都是一锅炖肉而已。”首领语气一顿,“不过有一样东西一定不能忘,小妹妹知道是啥吗?”   “肉?”索菲亚怯生生地回答。   “是调料啊,调料!”首领大吼道,“不放调料的乱炖锅谁他妈想吃!”   索菲亚吓得几乎哭了出来。   首领像是很满意索菲亚的反应,男人咧嘴一笑,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脸。“就算大家都是同样的肉,但把调料放进去后每个人也会煮出不同的味道来。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调料,权利啊,财富啊,女人啊,把这些加进自己的肉里,人生就会越来越美味,小妹妹懂么?”   索菲亚满脸是泪,却不敢哭出来,只能无声地呜咽。   “不用指望你的那些小骑士们会来救你,现在他们自己都救不了自己。”首领一把捏住她的面颊,将索菲亚的脸扭向人群。“来让我猜猜,哪个会是小索菲亚最喜欢的调料。”   “混蛋,放开她!”卢克愤怒地冲了出来,守在旁边的山贼见状猛地抬手,带鞘的砍刀砸在少年的面上。那把刀是乌木包铁的刀鞘,挥动起来极其沉重,鲜血带着几颗牙齿从卢克嘴里喷了出来,山贼们随手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很好,有第一个自愿上场的调料了。”首领冷眼看着那个倒在林边的少年,狞笑。“不用着急送死,我会慢慢料理你们的……只有这样才能把索菲亚小妹妹作成一锅好的炖肉。”   倒在地上挣扎的卢克嘴唇颤抖着,他想怒吼咆哮,可刀鞘留下的剧烈痛楚在脑海中爆炸,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前面我还觉得你说的话有点道理,结果没过两句你就把变态本质暴露无遗了。”   四周喧嚣声忽地低了下去,一个软软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试着爬起来的卢克看见一双白色的小皮鞋站在眼前的积雪中,他不自觉地抬头。宽袖白袍的小女孩正低头看着他,目光安静温软,像是壁画中天使遥望罪人。   “喂,敬你是条汉子。”天使忽地一笑。她伸出一根手指,高声道。“三。”   “什么人!”四周的山贼们也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身影。   “二。”   那个简单的数字被女孩子清软的声音念出来,却像是带着赫赫风雷的威势。   首领眼前一亮,他惊讶地站起身来,将已经哭不出声的索菲亚扔在地上,就像扔掉一块抹布。   “啊…嚏…”倒计时最后一刻,小女孩忽地抱着双臂打了喷嚏。她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尖,呆了一下。“喂,中二勇者,我还没数完你就动手了!”   没有任何由来的,数十年刀口舔血的经历让首领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大的恐惧。男人猛地转头,本来站在他身后的同伴突然间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晨光中充斥着细微的破空声,掩盖在女孩清软的声音下,极细又极其锐利。他将头转了回来,发现正对着他的山贼也全部倒在地上,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除了那些惊恐地抱头蹲在一起的村民,整片空地上只有他和另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穿着黑风衣的少年伫立在他面前,手中是一叠冷杉的尖叶。   首领只楞了极短的一瞬,而后咆哮着拔刀,雪白的刀光有如满月。那是他曾花费重金跟随一位刀术大师所学的招式,在出鞘的一瞬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以求一击制敌。他自信以眼前敌人的位置在这一刀下根本无从闪避,虽然首领还不明白对方没有连他一起偷袭的原因,但敌人的愚蠢正好给了自己翻盘的机会。   少年并没想要闪避,长河般的刀势在一瞬间被拦腰截断,而后凄厉的鲜红从男人的胸腔中喷涌而出。首领只看到墨色的微光一闪而没,自己手中的长刀只留下了半截刀柄,切口平整光滑,仿佛热刀割蜡。   “到地狱去向神明忏悔吧。”那是他在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   尤安收剑回鞘,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呆在原地的爱弥儿,“没想到你会数漏最后一个数,所以就……”   “童贞勇者……”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却不像是撒娇,反倒是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   尤安楞了一下,连忙过去拉住她。“怎么了?脸好红的样子……”   “啊…嚏…”爱弥儿靠着少年的手,抓着对方的风衣擦了擦鼻子,“赶了一晚上的路,好像有点感冒。”   “不是叫你留在……爱弥儿?”   “让我靠一会……一会……”小女孩的声音低不可闻。   她轻轻说着,而后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    章五 恋心(一)   爱弥儿觉得她在一个梦里,那个梦很长很长,仿佛没有尽头。   梦中有人拉住自己的手,手心坚实温软,天上天下都是无边的落雪。雪下得很慢,慢到可以看见雪花的菱角,雪花的颜色。可她并不觉得冷,反而有小小的暖流透过手心传来。满天雪落中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模糊,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纯净的白。   小女孩恍惚间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个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掌中传来的暖意真实而坚定,带着微微的汗水气息。   ——有人一边握着她的手,把一叠濡湿的毛巾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尤……尤安?”   “嗯,小姑娘你醒了么?”   那个人握住她伸出来的手,笑了笑,却是个陌生的声音。“那个少年出去煎药去了。”   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她才看清坐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女孩子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阳光透过薄纱的窗帘照入,铺满了每个角落。   “这儿是……?”   “是我女儿原来的房间,你先别急着起来。”对方将她重新按了回去,用掌心试探着她脸颊的温度。屋外大概已经过了早晨,喧嚣的声音从窗口传了进来。   “看来好得差不多了。”女人收回了手,笑笑。“你已经睡了一天了,前天那场大雪来得太突然,大概是受了凉,所以有些发热。一会儿等那个少年把药粥端回来,再喝一点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谢谢。”她裹着被子,小声道。   “应该我们说谢谢才对,洛卡特跟我讲了,他那晚逃出去后是你们从山贼手里救了他,昨天也是你们救了这个村子。”   “只是顺道做的一点小事而已。”   小女孩礼貌地回答。忽然间她像是想起什么,惊慌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女人从椅子上起身,微笑着将那一段束发的黑色丝带递给了她。“再稍微躺一会吧,我去帮姑娘你准备起床洗漱的东西。”   “那个,我有个问题。”   女人停下了看着她。   “请问……昨晚是您一直握着我的手么。”女孩子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睡得很好,谢谢您。”   那个女人看见她窘迫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是那个少年守了你一晚上,我是今早才过来的,要谢还是去谢他吧。”   .   .   .   尤安端着瓷碗推开门把,正巧看到那个小女孩也回过头看他。   “你醒了?”他走过去坐在白木椅上,“我煮了碗药粥,加了点凌冬和瘦肉,我尝了下味道还可以。”   爱弥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地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少年低头看着腰上的格子围裙,也忍不住笑。   “刚才煮粥的时候,这家人的阿姨借我的。”   “是不是还夸了你很能干?”   “你怎么知道?”尤安乘了一勺,吹凉了喂给女孩子。   “会做饭的男生总是珍惜动物嘛。”她小心尝了一勺,清甜的米粥中带着一丝咸味,很合她的胃口。“话说凌冬花不是清热的么,还能做到粥里?”   “可能是土质的原因吧,这边的凌冬一般是退烧用的,晒干加麦糖上锅蒸,冷了后装进罐子埋在雪里,等到开春就可以吃了。我还叫那个阿姨帮我装了点带着行李里。”尤安看着躺在病床上笑得一脸高兴样子的小女孩,忍不住苦笑。“生病了还这么高兴,我穿了件围裙有这么好笑么。”   “突然觉得感觉真好啊。”   “病好些了?”   她摇了摇头。“是觉得生病了有人照顾感觉真好。”   “生病了有人照顾你不是应该的么,傻瓜。”尤安乘了一勺给她。   女孩子抱着膝盖。“你才是傻瓜,我原来是一个人过的,哪有人来照顾我。”   “抱歉。”尤安楞了下。“我又忘了。”   “没什么啦,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记着干嘛。”她摇头。“反倒是该我谢谢你才对”   “不用这么客气,只要爱弥儿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尤安摸了摸她的头发。   “喂,不要给你点颜色就得寸进尺哦,下次再随便摸我头,小心我揍你。”她白了少年一眼,不过倒没有真的打掉对方的手。小女孩安静地吃完那碗药粥,空气里弥散着凌冬的花香。   “说起来,倒是还真有件事要跟你说句对不起。”她忽地开口。   “怎么了?”   “我说实话你别生我的气。”   尤安疑惑地看着她。   “虽然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但我好像还是不怎么喜欢你诶。”她忽地歪着头道。   尤安怔忪了一瞬,面露苦笑。“这算是被拒绝了么。”   “也不是说拒绝那个意思。”那个小女孩绞尽脑汁想了会,露出苦恼的样子。“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男生啊,也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总觉得好像不是怎么喜欢你。当然跟你一起我是觉得很高兴,但也就只是高兴,这个还算不上喜欢吧。”   尤安看着她迷糊的样子,感觉自己也有点被绕进去了。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少年抓了抓头发。   “好吧,虽然没弄明白爱弥儿想说什么,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   “为什么?”   “因为听到你说以前没有喜欢过别的男生的。”尤安笑笑。   女孩子脸红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踢人,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穿着睡衣,只能悻悻地作罢。“这个不是重点好不好。我是说就像原来妈妈给我养了只猫,我也很高兴那样。”   她拖着腮,歪着头。“话说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这么确定喜欢我的?”   少年认真思索了一会,“因为想要跟你在一起,所以觉得自己喜欢你?”   “你离了我又不会死,换个理由。”   “那……想到爱弥儿就会觉得很担心,害怕你出什么事?”   “你是我妈么。不行,再换个理由。”   “觉得爱弥儿很可爱,想要在你睡着的时候吻你?”   “喂,耍流氓么。”她瞪眼。   尤安苦笑了一声。“那我还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我记得《卡拉传》里有位吟游诗人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不讲道理的事,就像神明惩罚凡人,容不得那个人任何反抗。当你觉察到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为时已晚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你了。”   “真是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她苦恼道。“那我怎么知道喜欢你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突然想要知道这个?”尤安将吃完的瓷碗和勺子收起来放在一旁。   “我不是答应了要回答你么,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吧……其实最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害得自己怎么也静不下来。”小女孩双手托腮,素净的脸儿上写满了纠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麻烦的问题,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结果连自己生病了都没注意到,所以我以前就跟丽贝卡说还不如一个人过,省得这么多纠结。”   “那……”少年忽地心底一动,轻声道。“要不要试试看?”   “试什么?”她疑惑道。   “试着做一些恋人才会做的事,也许这样就能发现答案也说不定。”   一片微凉的寂静,目光交汇的瞬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侧过视线。   “不,不,不行!”女孩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接吻绝对不行!”   “我还什么都没说啦。”尤安苦笑地看着她的激烈反应。   女孩子楞了楞,脸像是烧坏了,她掀起被单踢了对方一脚。“反正这种事绝对不行!”   “我是说一起去买点东西之类的。”尤安帮她把被子盖了回去。   小女孩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要是爱弥儿想的话……”   “我想你个大头鬼!”她抱紧被单,怒道。   .   .   .   埃尔斯塔首都 布鲁克   穿着宽袍长袖的贵族青年抬首远望,看着王宫背后的小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这座坐落于大陆东方的古老城市还保留着数百年前那个伟大帝国的残痕,红砖外墙的老屋沿着鲁尔河岸伸展开来,尽头的大钟楼坐落山间,尖顶独立,镶嵌的拼花玻璃在晨曦中折射出耀眼的光。   石板铺就的街道并不算宽阔,从上面的车辙便能感觉出这座城市所经历的岁月。视野中见到的人大部分还穿着冬日厚重的衣物,三三两两的孩童蹦跳着从身边跑过,坐在马车上的商人清唱着难懂的北地歌谣,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和平之中。   爱德华漫步走在人流中,像是有些怀念。   “卡尔,你身上还有带零钱么。”   一直警惕着四周的少年楞了一下,将腰上的钱袋递了过去。“还有一些铜艾尼,银币的话只有两枚菲林,殿下要买什么吗?”   “没想到我的小副官居然这么穷。”爱德华接过袋子。“嘛,不过也差不多够了,回去我会叫军需官多补你一个月薪水的。”   “那个,殿下。”跟着他穿行在后街小道中的少年不安道。“我们这样私自出宫真的好么,这里可是别人的国家,要是殿下在这里出了什么事的话……”   “你不是跟着叔叔学过几招么,况且你主子好歹也是格兰特家的子嗣,就算真有人不长眼,对付几个小毛贼总没问题吧。”   “殿下你不是不能用魔法么。”副官无奈地抚额。   “但别人可不知道啊,传说中帮助勇者统一大陆的苍炎之血,说出去大概都能吓死几个。”   两人穿过鲁尔河上青石累叠的长桥,转进了一条阳光都照不进的幽深小巷。标志着酒馆名字的招牌已经破旧得快看不清字迹,被随意挂在门帘上,爱德华掀开灰色的棉布帘子,梁上的风铃随着帘子晃动,发出清脆而悠扬的鸣声。   卡尔跟着爱德华走进店里,却没有听到惯有的招呼,阳光从朦胧的窗玻璃中透了进来,清晨的酒馆里空无一人。   爱德华像是早预料到了一般,径直走进店里坐上柜台边的长凳。台子上摆放着几个木雕的酒瓶,他好奇地拿起一个端详着,瓶面圆润无光,倒像是经年的老物。   “那是洛特贝尔人用车兰酿造的烈酒,六十五年藏品。据说在北地被尊称为‘青狼血’,只有当地人举行祭祀时才会少量制造。”有人在他的背后轻声道。   “什么人!”卡尔握住剑柄,猛地回头。   一只纤细的手撩开棉布的帘子,而后踏入视野的是浅紫的裙裾,那个女人抬眼看着店里剑拔弩张的少年和笑意散漫的皇子,却并没有多少惊讶。“连衫木瓶一起惠顾二十六米尼,小本经营,概不赊账。”她淡淡道。   爱德华无奈地放下酒瓶。“罢了,今天人穷志短,不过我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喝酒的,给我来两杯水吧。”   女人走进店内,像是极为熟悉地取下架子上的酒杯,又从柜台里提出水壶,流利地倒了两杯清水。“惠顾铜币二十艾尼。”   “这么贵?”爱德华皱眉。他虽然贵为皇子,但并非那种不谙世事的贵族子弟,二十个艾尼铜币就算在瑞迪雷克都够穷人家吃上一顿丰盛的午餐了。   “谁叫你来酒馆喝水的。”女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爱德华苦笑着付了钱,把水递了一杯给卡尔,示意他不用担心。   “艾丽西娅呢。”女人忽地开口。   爱德华刚喝着水,听到这个名字差点一口呛进喉咙里。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极罕见地,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点窘迫。   “你不是去见她了么。”女人抬头,目光冷淡,“海兰德三个枪骑大队,远征早就结束却迟迟未能归国,不就是因为皇子殿下一直驻留在石林之森么。当年你送艾丽西娅回下大陆,难道不知道她是隐族人。”   “你们的情报网是不是太厉害了点。”爱德华突然觉得嘴巴有点发干,又喝了口水。“我跟艾丽西娅可清白着,而且隐族的祭司不能结婚,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女人盯了他好一会。“所以你就来找埃尔斯塔的莲花?”   爱德华放下杯子,摊了摊手。“我前天刚被那小公主甩了,还给了我一巴掌,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不信可以问问你手下的人。”   女人不置可否。   “安心,反正我这几年都是嫁不出去的。我昨晚听叔叔说你今天回布鲁克,所以特意从王宫出来找你。”爱德华将副官的钱袋放在柜台上。“老样子,跟你买个消息,艾琳。”   “你嫁不嫁得出去关我什么事。”女人白了他一眼,终于收起了冷淡的神色。“而且你自己做的孽干嘛问我,既然有胆子抢了人家的地盘,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这个局势。”   “我只是派兵去救自己的国民而已,弄丢了那座城的可是帝国自己的人。”爱德华苦笑。   “就算他们抓不住你的把柄,但不代表人家咽得下这口气。”女人摇头。“自从克莱因皇帝上位,哈伯德家失势,这十多年来,埃尔斯塔就一直在暗地中谋求你们海兰德的支持。如今那位大公陛下甚至还想把苍炎的血脉引入埃尔斯塔家,你们做的这两件事已经触到皇帝的逆鳞了。”   “那亲爱的皇帝陛下派了谁?”爱德华皱眉。   “尼克·哈伯德(Nick Hubbard),前帝国宰相之子,那位莲华公主的舅父。据说皇帝陛下想派他劝降埃尔斯塔大公,重新分封这块土地为帝国的自治郡。如果不行,威斯托雷大营就会全军东进,在海兰德派兵之前,强行打通帝国与亚罗海之间的道路。”艾琳用指尖捋平手中那一卷三指宽的字条,淡淡道。“今早刚来的消息,惠顾十七米尼,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爱德华楞了一下,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好像差得有点远……”   “想赖账?”女人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能以身抵债么,我敬爱的艾琳小姐。”爱德华苦笑。   “鸭店右转三百米,第四家,走好不送。”女人漠然开口,下了逐客令。   爱德华笑着轻轻一叹,只好转身出门,“真是跟艾丽西娅一样绝情的女人啊,卡尔,我们走吧。”   “到底绝情的是谁……”   掀开门帘的男子疑惑地回头。“艾琳你说什么?”   女人淡淡道。“我说还有个消息,但是不清楚真伪,你要不要听?”   爱德华挑起眉稍,他望着女人的眼神,忽地会意。“卡尔你先走一步吧,在外边等我。”   副官低头领命,走出了酒馆。   .   “这次帝国敢于做出这么激进的决定,也不仅仅是因为被你骗走了一座殖民地这么简单,后面也许藏着更大的东西。”   她忽地压低声音。“你是格兰特家的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应该也知道自从那位殿下被教会逼迫自刎后,守护者们的理念就几乎和教会分道扬镳了。这次远征除了阿索莉娅冕下之外,其余三位大人都没有任何表态。如今当代勇者失踪,教会筹划了多年的远征功亏一篑,枢机会的老家伙不会这么容易咽下这口气的。”   爱德华错愕地看着她。“你是说……”   “言尽于此,善自珍重吧。”女人微微一笑,仿佛一束含苞的凌冬盛开。“有缘再见,爱德。”   男子楞了一瞬,无奈地笑笑,掀帘走出了酒馆 章六 恋心(二)   吉纳之村   .   小女孩从收留她的那位妇人家里出来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尤安站在屋前的庭院中,正摆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种子。他听到脚步扭头,看着小女孩的样子,楞了一下。   “怎么了?”她下意识拉着自己的斗篷扫了一眼,“应该没脏吧,我一直有在上面复写水魔法的。”   尤安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脏是没脏,不过……嘛,算了,我们先走吧,不然一会人家就关门了。”   “你刚才说一起去买东西,但到底要买什么啊?”她疑惑地跟在少年身旁。“你知道路么?这个村子看起来还挺大的。”   下午的阳光带着些微的刺眼,照在脸上有种和煦的暖意。铺满碎石的小路上还留着未消的积雪,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从那边街角拐过去,再转两个弯,就能看到。”尤安掏出一张简易的地图。“这个村子里好像只有这么一家服装店,洛卡特跟我说过,店长叫玛丽姐姐来着。”   “为什么要去服装店?”   尤安回头看了她一眼。“当然是去买衣服了。”   “我觉得你现在这件衣服挺好看的,而且灰色还不容易脏。”小女孩一本正经地回答。“买太多衣服路上带起来很麻烦的。”   “但我觉得爱弥儿穿着斗篷跟我约会一点都不好看。”尤安学着她的口气,一本正经地道。“女孩子稍微多一点衣服也没什么关系,我倒不嫌麻烦。”   “哈?”她一下子愣住了。“约会……这算是约会么?”   “恋人之间会做的事啊,不就是约会么。”尤安疑惑地看着那个小女孩低下头,像是忽地纠结了起来。“不然爱弥儿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就是普通地去买点东西。”她的声音轻轻的,带一点窘迫。“原来这就是约会,第一次约会……”   少年看着她苦恼的样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个人顺着地图来到一个像是广场一样宽阔的地方。挂着服装店招牌的是间临街的两层木屋,门上贴着正在营业的牌子。   尤安推开门把,待客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却没有人来招呼他们。   “好像没有人在诶。”   爱弥儿环顾四周。灰尘的轨迹在空气中飞舞,看起来像是好多年没人踏入的老屋一样,但木质的衣架上却悬挂着崭新的半身裙,长风衣,甚至还有裁制精细,用料考究的晚礼服。   “啊,抱歉抱歉。”有个声音从堆叠的衣物后传了出来,穿着一身朴素衣裤的女人推开里屋的门,手里抱着成捆的毛皮。“抱歉,让客人久等了。因为前天那些捣乱的强盗,所以现在店里都在收拾东西,两位要买点什么吗?”   “想帮这孩子买点好看的衣服。”尤安把爱弥儿从身后推了出来。“约会用的。”   “这种事就不要特意强调了好不好!”小女孩脸一下子烧透了。   “您不是前天那个打败了山贼的小哥么!”女店长一脸惊奇,忽地乐了。“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尤安好笑地看着她不情愿地被那个店长半推半就拉进后面的里屋。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又听话的顾客,热心的女店长几乎把一脸视死如归样子的小女孩当做了万用的试衣模特,各种各样款式的衣服在爱弥儿身上来来回回地比划。尤安倒是耐心十足地呆在店里,还不时给从里屋出来的两人提上一些建议。   .   .   “为什么我非得穿这样的衣服不可。”她提着光泽柔软的裙裾,感受着高跟靴子踩着地上的轻盈感觉,一脸苦恼。“我,我真的不习惯。”   “没关系,这样可爱啊。约会最重要的就是这点,其他的都不用考虑。”店长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活像是狐狸。“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出去让那个小哥也看看吧。”   “为什么非要让他看不可。”她撅起嘴,最终还是被玛丽半推着走出房门。   “喂,那边那个中二病,店长问你这件怎么样?”   听到声音的少年抬起头,像是楞了好一会,忽地笑了出来。“爱弥儿再长大一点的话,也许那些好色的吟游诗人们以后就不会老是再唱苏美尔女神下凡的老掉牙故事,而改唱《爱弥儿传》之类的。”   “你这也太夸张了。”   “嘛,真的,真的很漂亮……”   “听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她不高兴地扭过头。   跟着走出来的店长笑嘻嘻地看着两人斗嘴,把试衣镜搬到了爱弥儿面前。   那个小女孩盯着镜子的瞬间也怔住了。她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身为女性的美丽,提着裙角轻轻地转圈,眼中忽地闪出小鹿般欣喜的神色。绣满铃兰的纯色褶裙随着她的步子一点点旋开,如同舒展的白云。   自从在那座王城中遇到她开始,尤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高兴的样子。   少年不易觉察地向店长招手,将两枚雕刻着教会印记的圣座金币递了过去。“请把刚才的衣服和这一件一起包好吧。”   .   .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一半了。   “话说买了衣服接下来又做什么啊?”她看着自己的衣服,有点高兴又纠结地问。   “爱弥儿觉得约会还应该做什么?”   “吃喝玩乐,体验人生?”她思索了一会。“我也不太懂,不过既然是你说的要出来,难道就没有准备路线之类的么。”   “因为每年都会有很多商人来这边采购食材,所以村子里的人在山外修了个小教堂,说是作为外地人落脚的地方。”尤安边走边说。“现在刚过了年末,那边基本没有什么人,听说是个很安静漂亮的地方。”   “那你认识路么?”   “洛卡特帮我们画了张地图,应该没问题。”   她跟着少年走在安静的小街上,就着简陋的地图四处找寻。临近日落的小村里满是一片寂静祥和的气氛,偶尔有几个吆喝的小贩,站在路边攀谈的妇人,蹦跳的小孩从他们身边经过,落日的余晖照耀着两人的影子,仿佛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我们刚才是不是走过这儿?”她走了好一会,忽地皱眉。   “是么?”尤安一怔。   “你看那家在窗子外晾着衣服的铁器店,我们刚才绝对从这儿走过。”小女孩眯起眼打量那个中二少年。“你该不会是路痴吧,童贞勇者?”   尤安苦笑着抓了抓头,“说实话洛卡特画的这张地图我真看不太懂。”   “给我。”女孩子哼了一声,把地图抓了过来。她仔细看了会,扯过少年的手。“走这边,话说家里蹲死宅真是靠不住,这么小的村子也能迷路,真是败给你了。”   .   .   她就这么牵着那个少年的手,穿过巷子,又转过街口。走出村子时,还顺手买了个袋新鲜的红豆饼抱在怀里,像是宝贝一样。   “这样就不冷了。”她得意地说。   “那个是冬红豆做的馅饼,算是这儿很出名的东西。”尤安轻声解释。“烤得越熟香味越浓,可不是拿来取暖的。”   “冬天也有红豆?”她问。   尤安摇了摇头。“虽然叫冬红豆,但是还是初夏播种,秋天收获的红豆。不过一般的红豆是秋天收获后就可以储存食用的,但在这儿种植的红豆却会被放在室外晾晒好几个月,直到年末入冬后才拿到集市上出售,所以叫冬红豆。”   “哦……”女孩子点头。他们大概走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会,爱弥儿看着怀里的袋子,忽地开始唱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她哼着那首奇怪的异国调子,脸上透着细微的轻红。飘渺的旋律顺着歌声婉转悠扬,尤安忽地心底一动,想象着绿色的草茵间,女孩细细的小腿,跳跃着白色的裙裾起落。   “话说爱弥儿找到问题的答案了么。”   “还差一点点,现在还不算。”她抿嘴一笑,轻声说。   出村的小道渐渐到头,女孩子指着远处的冷杉林,红色的鹅卵石路穿行期间,尽处耸立着一栋尖顶雪白的建筑。“应该就是那儿了,他们说的教堂。话说没想到堂堂勇者最后还要靠我一个文科生来认路,你羞不羞愧?”   “问心有愧,悔不当初。”尤安笑笑。   “油嘴滑舌。”她白了少年一眼。   他们走进那栋城堡一样的小教堂,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照进来,只余下朦胧的光,空气中悬浮着无数的灰尘,苏美尔女神的金像摆放在深处的神龛中,面容安详。   “话说我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啊?”她站在空旷的教堂中慢悠悠地转圈,欣赏着灰尘在光路中飞舞的轨迹和身上崭新的裙子。   “今天是教会的安息日,所以想来这儿祷告。”少年缓步上前,双手按住胸口。他深吸一口气,面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救恩出于天上的父、永在的子、神圣的灵……”   她听着那段长长的祷词,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女孩子不易觉察地轻声嘟囔。“会期待你这种木头我真是傻透了……”   “你说什么?”完成祷告的少年起身看着她。   “什么都没有。”她没好气道。“走吧,现在神也拜了,东西也买了,回村子还能赶上吃晚饭。”   尤安看着这个说变脸就变脸的小女孩,苦笑着唤了她一声。“等一下爱弥儿……你知道天父座下四大天使,为什么只有苏美尔女神最受世人传颂么?”   “我又不信你们教会,我怎么知道。”她转身背对着那个少年。   “水之守护苏美尔,代表了爱与希望。”尤安轻声道。“我在安息日向女神起誓,愿神赐于我清洁的心、正直的灵,能与所爱之人结合,能破除一切病痛与折磨。我们祷告,奉天父之圣名。”   “诶?”她心里没由来地漏了一拍。“你刚才念的什么?”   “向女神祈求婚姻的祷告,”尤安笑容淡淡,“有没有觉得一瞬间心跳加快了?”   “那又怎么样……”她下意识嘟囔,回过神来又补了一句。“不是又怎么样。”   “这就是你想要的证据啊。”尤安注视着她,轻声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那一瞬间的心跳。”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证据?一面巨大的彩色玻璃镶嵌在老旧教堂的尽头,直达房顶,那个孩子伫立在倾泻而下的阳光中,像是呆住了一样。   少年面对面看了她一会。“这也是我带你来这儿的理由。”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顾虑,所以不用那么急着逼自己回答。”尤安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我还有很多时间慢慢等你长大,等你接受这件事,现在先回去吃饭吧,我亲爱的魔王陛下。”   .   .   .   .   【爱弥儿·岚舞,11月的生日,14岁零2个月;尤安·代诺,7月的生日,19岁零6个月。普利莫斯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尤安预演了一下而已,所以变态们都冷静一点_(:3JZ)_】   【有一更更一更,没更就·······咕咕咕 章七 风暴的开端(一)   1月22日 晨   帝国 诺尔萨斯郡   .   苍白的山原上,披着金色马衣的高大战马逡巡着来回踏步,亚历山大公爵牵住坐骑的缰绳,抬头远望。   “那就是斯图尔谷,出了谷口要塞再往前,就算是埃尔斯塔的领地了。”有人站在公爵身后,指着白雪覆盖的群山中隐约可见的山谷。这里是威斯托雷山的支脉,也是两国的分界线。“今年不知道什么原因,亚罗海下来的寒流一直不退,威斯托雷以北很是下了一场大雪,连带着我们这边也跟着冷了起来。”跟着男人身后的是一名穿着铁甲的帝国军人,深黑的披风在寒风中舞动,露出赭红的精致内衬,那是将官级别以上才有的装束。“要是想再往前走的话,劝你换匹长毛种的北地马比较保险。”   “哈伯德家的人之前也是从这儿出发的么?”公爵问。   “五天之前,因为有陛下的谕旨,所以让他们在大营更换马匹后就立刻出发了。”将官双眼微眯,极目远望。“算算路程,大概还有两天就能到达埃尔斯塔的王都布鲁克。你想派人去追他们?”   “那是埃尔斯塔家自己的事,无论成与不成,对我们要做的都没有影响。”公爵摇头。“龌蹉的政治把戏交给他们自己玩去好了,我不想插手,军人要做的,只有打败敌人而已。”   “听你这口气,倒像是不希望那位钦使大人谈判成功的样子。”将官低声笑了。   “埃尔斯塔家从帝国分封出去快四百余年,如今陛下想重提收回这块土地,怎么可能是动两下子嘴皮子就能定下来的。”公爵眼神冷锐。“而且还有一个人在布鲁克,我们不得不防。”   “你是说消息中提到的那位格兰特家的皇子?派兵解放了拉贝希尔的救星?”   据说拉贝希尔陷落的几天中,各国商人惊慌失措,如临大敌,纷纷哭求天父保佑。却没想到不出两日,海兰德的援兵就星夜奔援,解放了这座城市。几乎所有城内的居民都奇迹般得以幸免,那些人不论国籍出生,皆尽箪食壶浆,喜迎王军进城,而海兰德没费一兵一卒,就从帝国手里夺走了这座宝贵的要塞都市。   将官微微苦笑。“陛下听到这个消息时,据说差点斩了报信的侍卫。”   “去年的魔界远征中,我同那小子一起上过战场,绝不是一个能够小觑的人,爱德华·格兰特。”公爵低声道。“埃尔斯塔大公既然招了他作为女婿,那陛下想派哈伯德家的人说服对方就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说不得,最后还是只能靠刀剑来谈判。”   “用刀剑么。”将官望着远处的谷口,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小地方虽然是块弹丸之地,但左右坐拥威斯托雷山脉天险保护,前面又有这片谷口易守难攻,就算我们真的能发动对方十倍的兵力,只怕仓促之下也很难攻克。如果拖上一两个月,海兰德不会坐视不理的。”   “所以我才会到你这儿来,老朋友。”公爵缓缓开口,“奉陛下的密令,帮你带来了援军。”   将官微微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好友的意思,这时候将官忽地听到了细细的声音,像风吹过衣角,马蹄踏过积雪的声音。他顺着公爵的视线回头,一只整齐的骑队仿佛凭空出现,缓缓靠近他们身后。   “什么人!”卫队的军官也发现了异状,猛地打马上前,按剑厉喝。“报上名来!”   “放肆!”随行的银甲骑士斗气外放,一瞬间震开了挡路的军官。   那是仅仅只有五个人的骑队,清一色的黑马银甲,领头的中年人带着精巧的银面,身披红袍,气势威严,有如神临。   “枢机卿?”将官大皱眉头,挥手示意卫队退下。当听到那声傲慢的“放肆”时他就猜到了对方是与教会有所关联的人,但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执掌中央教廷的大人物之一。   “塞缪尔阁下。”公爵微微低头,声音肃穆。“希望神明指引它的信徒。”   “公爵殿下不必担心。”中年人看着远方的谷口,声音冷彻。“神明的指引已经传达到我们手中,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如果眼前是山,那么山将崩碎,如果眼前是海,那么海将干涸,没有人能再阻挡我们的脚步。”   将官沉默地听着两人的神棍对话,没有开口,他对这些无法理喻的东西向来不太感冒。这时候有随行的侍卫上前,半跪行礼。   “遵将军调令,北郡第三,第四,第六军人马都已到达驻扎地点,随时可以听候调遣。”   将官点了点头,望向好友。“什么时候动手?”   “虽然我们现在有了援军,但暂时还不是时候。”公爵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剑柄。“陛下派出哈伯德家人去劝降这手,虽然只是枚弃子,但总不失为一个好的诱饵。我要等到这场谈判进行到最重要的时候,再把这把剑压上桌子,到时候就由不得埃尔斯塔的人不答应。”   .   .   .   .   同一时间 圣地 格雷撒   骑士厅身为教廷三大机关之一,在内城中几乎独占一区,鳞次栉比的花岗岩建筑错落有致,分散四周,拱卫着这座辉煌庞大的西廷斯荣耀大厅。   傍晚时分,肃穆的神殿建筑背后,深郁的树荫掩映着一间小小的院子。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居住在这样的地方,这座据说曾由第三代勇者所提议修建的墓园,摆放着教廷历史中拥有卓越功勋的历界骑士的墓碑,平日也只允许同样的授勋骑士进入。   身着制式军装的年轻人提着一叠陶制花盆,踏过密密匝匝的柏树阴影。这里种下的松柏都有上百年的树龄,繁密的枝桠交错纠缠着拼合在一起,在院子上空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昏黄的夕阳投射在石板地上,寂然的晚风传林而过。   那个老人蹲坐在一片茸茸的青草之间,正在细致地摆弄什么。   “老师。”隔得远远的,年轻人停在院落之外,低声行礼。   轻浅的声音仿佛转瞬间就消失在风中,然而远处的老人却敏锐地回头,他看到提着花盆的年轻人,颔首致意。“阿斯托尔,是你来了啊。”   “老师上次提到的东西,冕下让我给您带来了。”年轻人提起手中的一叠花盆上前。那些不过是市面上常见的几个铜币一个的陶瓷花盆,与年轻人精致考究的军装形成鲜明比对,可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服,将花盆放在老人身边,跟着对方一起将湿润的泥土填入其中。   “这是难为你们了,现如今约书亚被派去天南,这座教会里也只有你们两个还能进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在一个月前的判决中,因为被坐实存在严重的指挥失误,而导致教廷损失了勇者这个最大的凭依。除开典仪部的玛雷主教与阿索莉娅冕下,剩余七位枢机卿罕见地一致通过了对老人的审判,剥夺他的职位,而骑士厅的军权则交由教皇暂时掌管。   “都是学生应该做的。”年轻人恭敬道。   “没想到我年轻时想做个教园艺的总是不得所愿,到老了却得偿所想,真是讽刺。”老人用手刨开泥土,挑出石子,他将种子细心埋入,浇水后又敷上一层浮土。老人的动作利索干脆,仿佛这些事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这些凌冬花是北地的名种,还是很多年前新年庆典时佛瑞缇的老皇帝派人送给典仪部的,我厚着脸跟玛雷讨了一些过来。听说凌冬的种子能够保存很久,只要浇水泡一下就能发芽,不知道现在种下去还能不能养活。”   年轻人听着老人的闲言碎语,沉默了一会,忽地开口。“老师,其实我这次来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斯托尔。”老人摆弄着手中的瓷盆,并不看他。“我远征这两年里学会了一件事,就是有些东西过了,人就真的老了。无论有什么急事,也先等我把这些泡好的种子都种进去再说。”   阿斯托尔轻轻叹气,沉默地闭上嘴巴。自从交卸了军权职位过后,这位曾锋芒逼人的莱斯利主教有时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安详苍老,如同一个真正的醉心园艺的老人。几片落日的余晖照在两人身旁,时间仿佛在这一瞬止息。   安置完所有花盆的老人就着壶中的清水洗尽十指,才拍了拍长袍起身。   “又是想问你师弟的事么。”   “枢机卿们只是恼怒老师放走尤安这件事,我听陛下说既然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派人找他回来了。”阿斯托尔沉吟了片刻。“如果能够重新找回勇者,枢机会绝不敢再对您如此放肆,甚至剥夺老师的军权,所以希望您能准许我们派人搜查他的下落。”   “是我自己坚持卸职的。由冕下代领骑士厅,枢机会才不会把战败的责任推到其他将官头上。”老人摇头。“尤安的事你不要插手,如果他自己愿意回来,陛下自然会处理此事。如果他不愿意回来,也随他去,这件事的后果由我来承担。”   “您真的决定如此?”阿斯托尔皱眉。   “他是我的学生,不是教廷的工具。”老人重复道。“我意已决,不用再说。”   年轻人沉默了一瞬,终于归于一声轻叹。   “那么还有另一件希望老师定夺,您走之前让我调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他将一张三指宽的印花便笺递过,老人伸指捋开笺纸,只扫了一眼,神色一变,将信纸整个揉碎。   “居然是埃尔斯塔……”老人看着揉碎的便笺随风飘散。   “半个月前,塞缪尔大人就已经带着枢机会的直属部队‘黒牙’出发前往帝国。”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叹道。“我们弄丢了本来到手的魔王,又失去了神授的勇者,枢机会现在是急于想知道‘神权’的成果吧,是不是真的能改变一个时代的力量………所以才会愿意和帝国交易。”   “我只怕这件事没有这么容易,这次的计划进度之快总觉得让人不安。”老人摇头。“阿斯托尔,你现在带上所有还在教廷的圣殿骑士一起,也跟着法圣省的人去埃尔斯塔,务必在一周之内赶到。”   “学生领命。”年轻人跪地行礼。“是要去帮助塞缪尔大人么?”   “不,我要你暗中监察此事。法圣省的计划平安无事还好,如果出现任何意外,你必须就地格杀所有的知情者,掩埋此事,后果由我来禀告冕下。”老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学生,像是疲惫地长叹。“但如果真的遇到那个人,就不要勉强了,你不是他的对手。枢机会既然自认凌驾于俗世之上,那就让他们去试试用所谓的‘神权’挑战人世的极限好了。”   “老师说那个人是?”阿斯托尔不解地抬头。   “守护人之一,苍炎的阿列克斯。”老人一字一顿,缓缓道。   .   .   .   .   【微剧透预警,请谨慎阅读。   关于教会的构架,三主教分管行政实事,即法圣省,典仪部,骑士厅。三主教自己同时也是九位枢机卿之一,而枢机会的作用是教会的决策制定与内部审判。至于阿索莉娅,教皇的权利跟普通王权不同,她拥有的对教会任何决定的否决权,虽然极少使用。这个少女对于中央教会最大的作用还是在于传承教皇一脉的力量,作为人世最强魔力的象征。这样教会就能将最强的武力,神之誓约与最强的魔力,教皇血脉同时掌握于自己手中,从而凌驾于世俗之上。】   【老有人问尤安为什么这么能撩……我特意帮他解释一下吧,尤安从来没有用过什么欲擒故纵,真话假说之类的心机,中二少年只是非常率直的表达自己当时的想法和心意。简而言之,没有故意撩过,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喜欢而已。也有问为什么第一卷空翎跟尤安的攻守关系后面就颠倒了,因为尤安对爱弥儿看法不一样了,最开始是愧疚,所以心理上先弱了一头,都是叫魔王,魔王的。从他愿意叫爱弥儿名字时,关系就一点点改变了,一卷结尾他无视爱弥儿的意见想要让天马送走小女孩就能看出他本来就是攻的一面。以上。 章八 风暴的开端(二)   1月24日 上午 王宫大道   .   水洗蓝的天穹之下,爱德华一身华贵的皇室礼服,站在埃莉卡身侧。那位莲花公主也是一身精致考究到近乎繁琐的贵族礼裙,她一脸肃穆地望着大道远方而来的车队,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旁边爱德华的影响。   明明几天前才被自己调戏甚至说羞辱了一次,但转头又咽下这口气来邀请他一起迎接帝国的使者,不得不说,就少女这份觉悟的程度,爱德华都觉得心疼。   一想到早上埃莉卡满脸不甘又不得不低声下气恳求自己的样子,他就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听到笑声的少女转头看着爱德华,她皱了皱眉,忍着怒气道。“请殿下稍微克制一下,使者马上就到了。”   “啊,抱歉。”爱德华老实认错,板起脸挺胸,倒是难得地拿出一点正经样子。   埃莉卡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少女沉默了一会,语气稍微柔和了些。“等接到了尼克舅舅后我会负责安置帝国的使团,到时候殿下就可以先行离开了。”   “尼克舅舅?”爱德华明知故问。   “殿下大概不知道吧,我母亲原来是出生于帝国的哈伯德家,只是因为在老皇帝驾崩时站错了队,外公被牵连致死,所以才没落下去。”埃莉卡看着悬挂着帝国黄金战马纹章的车队,耐心地解释。“如今登基的克莱因陛下也一直因为这件事跟我们家的关系不太和睦,现在皇帝突然重新启用我这位舅舅,又派他出使埃尔斯塔,大概算得上是来者不善了。”   埃莉卡顿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所以才想要借殿下的名头一起,希望您一会能稍微配合我一下。”   “只要是女士提出的要求,我都好商量。”他笑笑。“安心,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埃莉卡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他浪荡的态度。   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那辆黑色的马车穿过石街停在王宫的侧门,穿着帝国传统礼服的老贵族打开车门,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尼克·哈伯德,前帝国宰相的长子,长期侵染于酒色中的生活让不过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比少女的父亲还要苍老,埃莉卡咬了咬唇边,也殷勤地上前扶住对方。   “尼克舅舅。”埃莉卡声音乖巧地开口。   “哦哦哦,埃莉卡,我亲爱的侄女,好多年不见,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那个老贵族看着眼前光彩照人的少女,激动地凑了上来,大概想跟埃莉卡行一个帝国传统的贴面礼,少女强忍住心中的不适,脸儿紧绷地等在原地。一只修长的手这时候从一旁插了进来,那个一脸散漫的青年像是根标枪一样直挺挺地插入两人之间,将埃莉卡挡在身后。   “您就是埃莉卡的舅舅吧,幸会幸会。早听说您要来出使埃尔斯塔,所以我们一大早就在这儿等着您的车队了。我是爱德华·格兰特,您叫我爱德华就可以了。”爱德华一把握住对方的手,笑容热情四射,活像是自己才是这儿的主人。   那个老贵族像是被这样厚脸皮的自来熟气势给镇住了,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意思时,爱德华已经放开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把少女拉到了一旁。   “来人。”爱德华镇定自若地喝道。   本来跟在公主身后的王宫侍卫长犹豫了一下,上前行礼。“殿下有什么吩咐么。”   “派人前面带路,尼克舅舅从帝国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肯定很辛苦了,先安置在……”   回过神来的埃莉卡低声接道。“在西澜宫。”   “安置在西澜宫,尼克舅舅是帝国的贵宾,要礼敬,不可怠慢,知道么!”爱德华一脸肃穆地下令。侍卫长见埃莉卡点头,才领命起身。“遵命。”   “你,你就是……爱德华皇子殿下?”终于醒悟过来的老贵族看着眼前的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传言中靠着三千骑兵捡走了拉贝希尔,闹得帝国朝堂满庭风雨的灾星居然真的在自己眼前!   “舅舅请吧。”爱德华没有给对方任何继续多嘴的机会,他揽过老贵族的肩膀,将这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扔给了王宫侍卫们。   .   “那个……”少女呆愣地看着那一行使者被侍卫们送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你别去了。”爱德华拦住她。   埃莉卡茫然地回头,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隐约觉得这个人跟最初的印象有所不同,却说不出到底差在哪里。   “这老东西既然是帝国皇帝派来的,有什么目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种事就算你讨好他也没用的,不如先冷落他一下,谈判的时候也好多点气势。”爱德华敛了笑,有些无奈。“而且这老东西刚才想占你便宜你没看到么,你还敢过去?”   “但是……”埃莉卡低下头,咬紧嘴唇。   “就算讨好我这个纨绔救不了你的国家,也不用做贱自己去讨好另一个废物啊。”爱德华忍不住叹气。“帝国比起埃尔斯塔来说确实是狮子一样的存在,但狮子猎兔,野兔也未必没有蹬腿一搏的时候。更何况我亲爱的公主殿下,你有的可不只是美丽,不是还有剑么。”   埃莉卡错愕地注视着爱德华的脸,她没想到这个传言中声名狼藉的浪荡皇子居然也会说出这么正经,甚至说温柔的话来。从那天晚上他羞辱过自己之后,埃莉卡就几乎快要放弃从这个好色纨绔的男人手中得到支持了。然而看着王宫内贵族们无休止的扯皮和父亲日益疲惫的样子,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放弃尊严,请求一切可能的帮助,将所有软弱都藏进内心。   “谢谢……”少女低声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不是你叫我配合你的。”爱德华耸了耸肩。“我说了只要是漂亮女士的要求,都好商量。”   他确实非常配合自己,或者说简直是主动过头了。有了爱德华刚才所做的那些表演,帝国使者再判断海兰德和埃尔斯塔的关系时,就不得不更加谨慎了。   埃莉卡偷偷打量着这个一脸散漫的贵族青年,似乎想看清这个的海兰德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别会错意了,亲爱的小公主,我也不是平白无故想要帮你,不过大家各取所需而已。而且就像阿列克斯叔叔说的,埃尔斯塔现在这个形势,说不得我得背一半的锅。”爱德华露出一丝苦笑。   埃莉卡疑惑地望着他,像是不明白爱德华的意思。   “嘛,这边的事先丢一下,既然等的人也来了,就带我去见见你父亲吧,估计他早就在等我开口。”男子深吸了口气。“有些事,也是摊开说的时候了。”   .   .   .   .   王都城外   .   埃尔斯塔公国坐落于山脉交接的平原之处,东面临海,两侧都有连绵的威斯托雷山支脉保护,国土面积总计不过2.7w平方公里。经过三天的路途,从边境离开的两人几乎踏过了超过一半的国土,王城布鲁克的城墙遥遥在望。   马背上的小女孩托腮望着城门排得密密麻麻的人流,眼睛里露出困惑的神色。   “那是军队吧。”她指着前方衣甲整齐,旗帜鲜明的队伍。   “看样子都是骑兵,至少有四百人左右。”尤安疑惑道。“话说为什么要招骑兵入城?”   “应该只是路过,你不是说这儿是通往帝国的必经之路么。”小女孩忽地话头一转。“话说童贞勇者,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尤安错愕地看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我饿了。”   小女孩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噗地笑了出来。   少年楞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自己被消遣了,他微微苦笑。“逗人很好玩么,再稍等一会吧,等排队进了城,我就带你去旅店吃饭。”   “前面这么多人,还不知道要排多久呢。”她侧身坐在角马背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脚。   “说起来,我也有件事一直想告诉爱弥儿。”那个少年忽地开口。   “喂,要不要这么快就报复回来啊,还用和老夫一样的把戏。”女孩子好笑地看着尤安。“你也饿了?”   “不是这个。”尤安摇了摇头。“我很早就想跟爱弥儿说了,为什么老是要叫童贞勇者,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因为你本来就是童贞勇者啊。”她托着下巴,疑惑道。“为什么突然想要问这个?”   “一会儿进城时应该要检查身份,之前丽贝卡小姐为我们准备的行牒上写的是主从关系,要是还童贞勇者,童贞勇者这样叫的话,暴露了身份就不太好了。”   “那你说怎么办。”她撇撇嘴。   “叫名字就可以。”少年笑笑。   “尤,尤……”那个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她看着少年微笑着带点期待的眼神,脸像是一下子烧了起来,那个名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不,不行,我说不出来!”   “为什么?”   “太羞耻了……”女孩子的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哼哼。   “为什么叫名字会觉得羞耻完全无法理解……”尤安苦笑道。   “总之就是很羞耻。”她突然懊恼起来。“我不管,反正我说你是童贞勇者,你就是童贞勇者!”   “那要是我以后结婚了你也打算这么叫我吗。”尤安哭笑不得。   “死宅怎么可能结婚,你有女朋友么!”她不屑地转过头。   那个人像是看着她傲娇的样子笑了笑,笑容淡淡,安静而温柔。“是么,死宅原来是没有女朋友的么。那要是我真的嫁不出去的话,以后就只能拜托爱弥儿多多照顾了。”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小女孩没看尤安,声音轻轻的,“既然你都这么求我,那到时候就勉为其难陪陪你好了。”   .    章九 风暴的开端(三)   爱德华跟着埃莉卡身后,穿梭着金碧辉煌的走廊之中。这里是埃尔斯塔大公办公的寝宫,几乎每隔一段路都王宫侍卫把守,没人带领根本寸步难行。   他们停在书房的大门前,却听见隐约的争吵声从木质的门后传了出来。   “醒醒吧,陛下!事已至此,难道您还想要指望那个海兰德的纨绔么?埃尔斯塔七十万国民的性命如今被架在刀上,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行了,劳伦特,埃莉卡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你没有别的消息要说,还是先退下吧。”   “陛下!”   “退下吧。”大公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疲惫。   蓝色描金的白橡木把手转动,书房的门被从内猛地推开。一个面色涨红的中年贵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抬头看见正和埃莉卡站在一起的爱德华,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埃莉卡殿下。”那个贵族语气冷淡道。“还有爱德华殿下,幸会。”   虽然只是在几日前的宴会上远远见过一面,但爱德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埃尔斯塔家的世交,内务大臣,劳伦特·布鲁斯伯爵。   “幸会,伯爵阁下。”爱德华点头。   并没有再多的寒暄,爱德华看着那个跟自己擦身而过的中年男人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微微皱眉。   “劳伦特叔叔曾经向父亲提过我和他儿子阿尔弗雷德的亲事,不过那时候我还在和艾德蒙老师修行,父亲就暂时没有答应他。”埃莉卡小声解释。“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代他向您道歉。”   青梅竹马么……作为埃尔斯塔大公唯一的独女,未来公国的继承人,这个小姑娘对各方势力来说,确实都是一件非常诱人的礼物,也真难为她能低声下气三番五次来见自己。   “夺人所爱么,呵,真是个让人兴奋的词。”爱德华低声笑笑,说不出有几分认真,几分戏谑。   埃莉卡微微皱眉,声音带一点冷意。“我跟阿尔弗雷德也不过只是小时候见过几次,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抱歉没办法让殿下期待了。”   “我只是说笑而已。”   “但这并不好笑。”少女冷冷道。   爱德华摊了摊手,对埃莉卡的正经无可奈何。这时候房间内传来了沉稳的声音。“在门外的是埃莉卡么?进来吧。”   少女转身推开房门,疏旷的屋子内埃尔斯塔大公独坐在书桌后。历代公爵的画像用考究的金丝木相框装裱着排成一行,尽头悬挂着火焰纹章的战旗,那是埃尔斯塔家的徽章。   “爱德华殿下也在一起么。”大公疲惫的脸上挤出一点难得的笑意。“这么看皇帝派来的使节已经到王宫了吧。”   “女儿已经安排舅舅他们入住了西澜宫,不知道父亲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召见他们。”   “先缓一下吧,也算是稍微争取一点时间。”大公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你们刚才大概也听到了,汉斯将军在斯图尔要塞边境埋的探子,早上传来了消息。帝国三路军队总计六万余人已经偷偷驻扎在山谷外围的雪林中,大概是在等待这边谈判的结果吧。”   听到这个消息的少女脸色一变,虽然早就料到帝国此时派人前来,后面必然有所行动,但当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沉。   埃尔斯塔常备兵力不过三万余人,除开冷诺斯的海军部队和各地的驻留兵力,能够守卫斯图尔山谷的大概不足一万。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刚才走出去的布鲁斯伯爵也是劝陛下投降的吧。”爱德华忽地开口。“如果斯图尔山谷告破,整个埃尔斯塔往东都是一片平原,无险可守,帝国的骑军只要三天就能踏遍这片土地。”   “那殿下也觉得我们应该投降了?”大公目光平静,仿佛随口一问。   “这么重要的大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嘴。”爱德华笑笑。“况且陛下现在临危不惧,心里应该已经有所决断了。”   “无妨,爱德华殿下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可以,越是这种时候越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这个国家总归是年轻人的。”   爱德华不易觉察地皱眉。像是隐约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他思索了一会,开口道。“埃尔斯塔这些年虽然说是跟帝国关系不和,但也只是埃尔斯塔家跟那位皇帝关系不好。贵国这块地方因为天然的地理位置,算是佛瑞缇跟整个东大陆国家的缓冲地带,也是亚罗海贸易的中转站。每天从这里流入帝国的货物和从帝国运往别处的货物至少也是数十万米尼。”   爱德华耸了耸肩。“上面绷着脸冷战,下面的人交易却打得火热,大概他们从心底里都觉得自己跟帝国人没什么区别,怎么会不劝您投降,不过只是换了个主子而已。”   那个中年人眼中隐隐地露出一丝赞赏。爱德华的话说得很明白,虽然埃尔斯塔从佛瑞缇分封出来已经四百余年,但两国繁荣的经济交易让中下层国民心中对国家的区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明显。这儿是大公国还是自治郡,对他们来说不过只是换了个主子而已。   “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投降,但唯有大公陛下不能。”爱德华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不知道帝国皇帝开出了什么条件,但只要您答应投降,那么埃尔斯塔家的历史就到此为止。”   “就到此为止么……”大公声音淡淡的。   “皇帝不会需要一个曾经违抗过他的人来管理‘帝国’的土地。”爱德华特意加重了帝国两个字的口气。   “殿下说这些话,是站在海兰德立场?”那个中年人忽地抬头,眼神雪亮。“还是站在埃莉卡未婚夫的立场?”   本来安静地呆在一旁的少女闻言,顿时错愕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脸色霎白。   “我很抱歉,埃莉卡,这件事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大公轻轻叹了口气。“这几天到处都是麻烦的消息,所以才拖到现在。”   “等,等一下!我可只是答应来相亲而已,什么叫未婚夫?”爱德华也有些懵了。“见鬼!这难道又是那个女人的安排?”   “罗莎皇后几日前曾秘密派人送来国书,希望能为殿下求娶埃莉卡为妻,日后作为埃尔斯塔的摄政王留在此处。当然这并非要你入赘埃尔斯塔家,而是希望百年之后,能由结合两家血脉的孩子继承这个国家。我本以为这件事殿下也知道,所以无意隐瞒,还望见谅。”大公看着爱德华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你母亲的意思也是期望丹尼斯皇太子继位后,能和殿下兄弟互助,在西大陆上为海兰德建立一个绝大的外援吧。”   “果然是她。”爱德华冷静下来,语气毫无起伏。“那条件呢?”   “条件是海兰德与埃尔斯塔签订同盟条约,如果帝国向埃尔斯塔进兵,就如同进犯海兰德的领地。”   “原来我才是那道被送出去的开胃菜么。”爱德华冷笑出来。“既然如此那大公陛下大可以高枕无忧,将这个消息宣布给帝国使节们,何必还问我这么多。”   “就像爱德华殿下说的,所有人都可以投降,但唯独自己不可以。”年过中年的埃尔斯塔公爵直视着他,目光却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殿下在教会远征中所做的事我也有曾耳闻,我活了半把年纪,自认有些眼光。这个不堪大用的纨绔名声爱德华殿下装了这么多年,现在却露出锋芒来,总不是为了被人按在砧板上吧。”   “大公陛下有话不妨直说。”爱德华语气漠然。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果靠海兰德的兵力赶走帝国,也不过是赶走狮子引来了饿狼,埃尔斯塔仍旧是板上的鱼肉,不过换了个厨子而已。”男人从书桌后缓缓站起身来,望着身侧那一排金丝橡木的大公画像。“殿下知不知道我们埃尔斯塔不过是个弹丸小国,即没有格兰特家的苍炎之血,也没有帝国的强大军力,为什么却能传承四百年至今么?”   “为什么?”   “因为埃尔斯塔家从来都只有一个子嗣。”公爵的声音凝重。   爱德华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但我需要一些时间。”   “我会为殿下尽力争取时间,只希望不要真到了必须宣布这份婚约的时候。”公爵淡淡道。“否则只怕这片地方,就要成为殿下永远的囚笼了。”   那个男人说完长叹了一口气,转头望着爱德华身边的少女,脸上露出一点愧疚,轻声道。“我很抱歉,埃莉卡,你遇到一个没用的父亲,其实我也一直希望能让自己的女儿选择一个喜欢的人,可现在却要拿你的婚约当做砝码。”   “这是女儿的责任,我不怪父亲大人……”那个少女咬紧嘴唇,眼中有一点泪光,   “你这几天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公爵点了点头。“你不用再这么为难自己了,先下去吧,让我和爱德华殿下再谈谈。”   “是,父亲大人。”   埃莉卡提起裙角行礼,转身关上了房门。   .   .   .   .   就在埃莉卡退出房间的同时,西澜宫中   一队忙碌的仆从将使团的行李从马车上卸下,寝宫内大腹便便的老贵族正在靠着水池边端坐,享受着王宫中地热温泉的暖意。   随行的副使托着一个精巧的银盘而来,盘中是一张叠好的信纸。   那个矮胖的男人皱起眉头,他一向讨厌下人在自己享受时打扰,因为这个原因家中的仆从没有少被他鞭笞。但这个副使是临行时亚历山大公爵所推荐,一路上来也算乖巧,老贵族犹豫了一下,忍住了呵斥。   “怎么了?”   “有人求见尼克大人。”副使恭恭敬敬地回答。   “求见我?”尼克·哈伯德楞了一下。他虽然是埃尔斯塔家的联姻,但自克莱因陛下登基后,实际上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个弹丸小国。“问过名字了么?”   “对方说名字不便透露给第三人,所以就写在这张纸上,大人一看便知。”   居然还特意写在纸上,这般鬼鬼祟祟的行迹,可不是好事。   “阿尔弗雷德……”老贵族打开纸条,皱紧眉头。“这名字好熟。”   “是内务大臣,布鲁斯伯爵的独子。”副使小声地提醒。   “既然是内务大臣之子,那就见一面好了。”   副使连忙接过老贵族的手臂,搀扶着这个矮胖的男人走出水池。   “没有大公陛下的允许,私自面见外臣可是作为使节的大忌。”副使犹豫着提醒。   “你是钦使还是我是钦使,这种事我自有分寸。”老贵族呵斥道。“不要以为你是公爵保荐的人,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副使恭敬地叩拜,是知罪的意思。   老贵族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自己的威势慑服了这个年轻的副使。   “让仆人进来给我换衣,既然埃尔斯塔大公不愿见我们,就先见见这些下人好了。”   寝宫的门外,一个英俊的贵族男子正望着马车旁黄金军马的帝国旗帜,眼神微眯,像是等待猎物的豹子。   .   .   .   .   【忍不住稍微多嘴一句····只有一个子嗣不是说只有一个孩子的意思。】   【如果有觉得有哪一章写得不好,请大家及时告诉我。只要有成绩,有你们的支持,这个故事就一定会好好地走到结局,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是我唯一的承诺,D.VA爱你哦。 章十 心与剑(一)   “空余只有一间了?”少年一愣,“我出双倍的价钱,能否再腾一间出来。”   “这个……”老板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因为昨天王宫突然宣布暂停发放过斯图尔去帝国的通行证,所以很多商人都滞留在城里,小店实在是腾不出多余的房间了。”   老板点头哈腰地道歉,做惯旅店生意的人都有些眼力,眼前的少年虽然只穿着一件简单的军用风衣,但一行一言都自有礼仪与威势,是从小培养的贵族世家才有的风范。   “还没好么。”有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幽幽地像是鬼魂,细细地又像是猫儿。   老板好奇探头,才看到柜台下还蹲着一个小女孩,正抱着膝盖一脸幽怨。“我真的要饿死了……”   她跟着尤安在城里转了好久,结果到处的旅店都是爆满,眼看着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可两人还没吃上晚餐。原来跟尤安在外边旅行时这个中二少年一日三餐总是一丝不苟定点定时,害得她现在一到时候没东西吃就难受得紧。   “只有一间房了。”尤安苦笑着解释。   “一间就一间啊,你再不订的话连这一间都没有了,大家一起睡马厩么。”她忍不住嘟囔。“赶紧把行李放下,我们去吃饭,再不去吃饭也要被卖光了。”   “饭店的饭是不会被卖光的。”尤安好笑地看着蹲在地上装死的小女孩。“既然这样就先订这一间吧。”   眼尖的老板连忙招呼伙计接过两人的行李和马匹,将一把钥匙递了过去,笑脸可掬。“二楼转角第三间。两位要是想就餐的话,可以去东街上的玛格丽特餐厅,那儿的炖菜算得上布鲁斯一绝。”   “炖菜?”女孩子一下子双眼发光。   “用奶酪和黄油做汤料,偶尔也会加入时令的蔬菜和肉料一起煮沸的料理,听说吃起来软软的,还会有很浓的香味。”尤安仔细地收好钥匙,解释道。   “我知道你是点错了天赋本来该当个厨子的行了吧,别解说了,你再不走我要打人了。”爱弥儿觉得自己有点抓狂了。   布鲁斯的地图在他们入城时尤安就细心买了一份,顺着旅店林立的旧城区往鲁尔河走过,不过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到能看到灯火林立的东岸。穿行不息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丝毫没有进城时所感觉到的压抑与紧张。   “我觉得我能吃下一头牛。”女孩子跟着那个少年身后,有气无力地说。   “上次在冷诺斯的餐馆你也是这么说,结果剩下好多东西,还是我帮你吃掉的。”尤安小心地拉过她的手,提醒道,“好了,就快到了,小心走路,别绊倒了。”   “你不信我?”她不高兴地瘪嘴。   “好好,我信你,这次我帮你点一头牛行了吧。”尤安哭笑不得。“看你能吃多少。”   少年抬头瞅了眼面前灯火通明的建筑,微微一愣,这儿说是餐厅,倒像是一家酒馆。门口的服务生看着衣着考究的两人,热情地招待两人进门,将靠窗的豪华位置腾了出来。   服务生殷勤地将一份菜单递给尤安。“先生小姐来一点红酒么,威斯托雷本地产的,绝对正宗。”   “不了,要份炖菜就好。”尤安望着一旁满脸期待的小女孩,细心地补了一句。“多加些阿尔比恩的牛肉和香料,再要份甜酒和沙拉。”   “好,好的。”服务生明显楞了一下,礼貌地退了下去。   纱帘外晚风浮动,明明是冬末时节,却仿佛有一丝暖意随风而来。   “总感觉从进了这座城开始,就好像没那么冷了。”小女孩疑惑道。“现在才一月末,也没到开春的时候吧。”   “据说四百年前也是一个冬天,被勇者讨伐的炎之亚龙就死在王都布鲁斯所在的地方,炎龙的怨念死后融入大地,每年冬天这份执念都会带着炽热的地脉重回地面,变成温泉喷发出来,所以布鲁斯到这个时候都很暖和。”尤安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河水,轻声解释。   少年转过头来,看见那个小女孩正趴在桌子上,望着水面跳动的烛光。他忽然想起刚才服务生哀怨的眼神和这个位置隐约的浪漫气氛,心里突然间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是给情侣准备的位置吧。”爱弥儿小声地开口,语气倒是很平静。“那个服务员本来以为勇者老爷是带着小妞来酒馆的大款,可没想到坐进来的却是两个土包,没点美酒佳肴,却点了一锅炖菜。”   “爱弥儿要是想喝点红酒的话也可以点的。”少年尴尬地笑笑。   “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这种资本主义阶级敌人的做派,老夫一向嗤之以鼻。”她把玩着杯子里那对小巧的浮水蜡,烛火照亮了女孩的脸儿,仿佛有橘色的微光流淌。   两人间一时静默。少年忽地心底一动。   “爱弥儿有什么心事么?”   “这你都能看出来。”她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地抬头。   “以前吃东西前你都是急不可耐的样子,今天却好像特别安静。”尤安认真地看着她。“是觉得不喜欢这个位置么,我让服务员给我们换一个好了。”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感觉好神奇,有点感慨。”她双手拖着下巴,望着烛光。“居然会跟一个童贞勇者坐在情侣的位置上吃晚饭什么的,那个人一定做梦都想不到吧。”   “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跟魔王陛下一起吃晚饭什么的。”那个少年望着她,目光温柔。“所以说烦恼这种事也没有用,不如顺其自然,先把饭吃了再说。”   “听起来真不像堂堂勇者会说出来的话。”小女孩笑笑。   “勇者也是要吃饭的,总不能饿着肚子拯救世界。”   “呢,童贞勇者。”女孩子忽地开口,声音小小的,“我真的可以喜欢你么。”   黑衣的少年楞了一下,小女孩低着头拨动着水中的蜡烛,银色的额发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就算你想说不愿意我也会让你喜欢上我的。”他轻声回答。   那句话像是让女孩子也楞了,她嘴边带起一点细微的弧度,而后轻轻地笑了出来。“喂,你这吃定了我打不过你跑不掉咯,童贞勇者。”   “为了拯救世界天下和平,哪怕是背上卑鄙的名声,我也要把魔王拴在自己身边。”那个中二少年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神色倒像是老式武侠剧里正派少侠在BOSS面前大喊,为了世界和平你们都退下让我与这魔头厮杀!这妖女除了我的圣剑之外还有谁能封印!话倒是说的大义凛然,豪气干云,让人忍不住心底一动,像是真的有一丝甜意沁到了心里。   “虽然说法好像是没有错,但总觉你的发言越来越不像勇者了诶。”她趴在桌上。“简直就像是变态死宅跟踪狂一样。”   “因为喜欢你,我也没办法啊。”   “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重复这句话了。”她神色淡然地招了招手,像是习惯了这个家伙忽如其来的告白方式。   “那爱弥儿呢。”   小女孩楞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有一点点吧。”她脸红红的,轻轻地笑,露出漂亮的小虎牙来。   .   .   .   .   同一时间,王宫   爱德华回到自己的住处时,那个灰色军装的剑士正靠着花园的水池边养神,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这么晚了叔叔还留在外边。”爱德华声音冷淡。“难不成是在等你亲爱的侄儿,害怕他偷偷逃出这个圈套么?”   “听你的口气,看来公爵是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了。”阿列克斯抬起头,沉吟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大概听不进我的告诫,不过我还是打算在这儿等你,想劝你两句,爱德。”   “叔叔有什么不妨直说。”爱德华的声音毫无起伏。   “罗莎她……你母亲做这一切的意思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我知道你恨她偏心,但她又何尝不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爱德华冷笑。“迫不得已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西陆小国,特意给他按上一桩美满婚姻当做傀儡,还美曰其名公国未来的摄政王。是不是等十几年后丹尼斯继位,还能做为他兄弟海兰德开疆扩土的垫脚石,真是何等迫不得已的爱。”   “我相信如果真的是你留在埃尔斯塔,就算丹尼斯继位,也绝不敢把这个国家当做垫脚石。”男人停了一瞬,低声道。“罗莎也是一样想法,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子女都能一生安稳而已。”   “叔叔你们未免太看得起我了。”爱德华语气冷漠。“也太看得起我那位亲爱的弟弟了。”   “两年前你主动请求随军远征,我本以为你已经放下……”   “我也以为我放下了,但也只是以为而已。”爱德华扭过头,淡淡道。   “好吧,既然如此。”剑士摩挲着手中的指环,语气萧索。“我也不再劝你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就告诉我吧,这个家也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你弟弟那边。”   “叔叔的恩情侄儿铭记于心。”   爱德华微微一愣,低头行礼,言语郑重。   “都是苍炎之血的宿命。”剑士轻轻叹息,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附上爱弥儿拨着玩的浮水蜡,很浪漫的小东西,自己之前也玩过(一个人)   图片:"浮水蜡",位置:"Images/004156-98311.jpg"    关于为什么最近老是在鸽   为什么最近老是鸽啊·····因为这个世界上有种可怕的东西叫考试周,晚上都被朋友一起拉着去自习了。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再挂科了,教练·····   (莫名奇妙的选修课,忘了叫什么名字了,网络什么什么的……)   图片:"1",位置:"Images/195631-64959.jpg"   (更加莫名奇妙的高数·····)   图片:"2",位置:"Images/195644-86733.jpg"   所以真诚地向大家道歉,对不起,也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原谅。(*/ω\*)   PS1: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冰间老爷也会原谅我的对不对,顺便也感谢恋恋和石头一直来的支持····   ps2:顺便重修一学分两百块,高数三个学分来着,上个月本书收入103块·····_(:3JZ) 章十一 心与剑(二)   “啊啊……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简直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赞美上帝。”   灯火林立的河岸边,小女孩高兴地欢呼。   “太夸张了吧。”   “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手艺输给餐馆的师傅很不甘心?”她好笑地回头,眼睛笑眯眯的,弯弯如月。   “其实我也看过炖菜的做法,不过布鲁斯这边的土质比较特殊,所以吃起来口味才特别好。”尤安微笑。“手艺可以慢慢学,反正时间还长,喜欢的话下次我也可以做。”   小女孩看着少年的样子,忽地想起自己在荒野中遇到的那对情侣,她曾经问过露西娅为什么会喜欢阿尔瓦那样顽固的家伙,也曾对温柔这个万用回答嗤之以鼻。不过现在这么一看,恋爱中的男生还真是挺温柔的,不知道初见时那个杀胚勇者被尤安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她摇了摇头。   “是不是觉得认不出来了。”尤安微微一笑,轻声道。“恋爱是很美好的东西啊,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能改变一个人”   “这句话露西娅也说过诶。”她惊讶道。   “因为是科里纳歌剧《心与剑》里男主角的台词,很出名的,我有在大书库里读过通用文的剧本,所以记得。”   “不管结果如何,都能够改变一个人么。”她倒退着走在尤安前面,歪着脑袋,像是在思索什么。“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你老是这么温柔的样子。”   “原来爱弥儿喜欢强硬点的么?”少年有点惊奇。   “别说得好像我是抖m一样。”她瞪了尤安一眼,小声说。“我只是觉得别人对我那么好,自己又没办法用同样的好去回馈人家,心里就会处于一种特别愧疚的状态,我最怕这样了。”   那个少年楞了一下,忽地轻轻地笑了出来。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   “才说完你又来了……”   女孩子咬了咬嘴唇,一脸窘迫。   细微的喧哗打断了两人间的交谈。   一个漆黑的人影突然间出现在小道的另一头,正神色慌张地向他们跑来,紧跟着两个带剑的士兵也转过路口,一边大喊着什么,一边追在后面。   尤安护着小女孩退到一边,让开那个没头没脑的狂奔男子。   爱弥儿头上的丝带动了动,她奇怪地戳了戳少年,指着紧跟而来两个士兵,直到这时尤安才听到原来他们喊的是什么。   “快,快抓住那个小偷!”穿着城防军铠甲的士兵像是已经追得精疲力尽,只能有气无力地喊道。   尤安按住了想要动手的女孩子,摇了摇头。“我来吧。”   他俯下身子从地面的石板上捡起一小块碎片,昏暗的夜色中几乎没有任何人觉察到那颗石子飞行的轨迹,只看到少年轻轻挥手,逃跑的小贼脚下不自然地一顿,而后直挺挺地摔倒出去。   “就这么想表现一下自己,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她眯起眼睛看着尤安,像是不高兴中二少年拦住了自己。   尤安还没明白小女孩话里的一点酸味从何而来,他疑惑地顺着爱弥儿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那两个士兵后面还跟着另一个身影,刚刚转过街角的她一脸惶急,仿佛丢了东西的失主。   记忆像是尘封的盒子,轻轻地裂开,而后飞出白色的鸟群。   “露易丝……姐姐?”尤安一下子傻住了。   .   .   .   .   半日前   帝国 诺尔萨斯郡   威斯托雷以北,银装素裹,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茫的白。这片冻土的上空,平铺天际的云层静静地压了下来,在起伏的地面上投下巨大的影子——这是又一场大雪的前兆。   朔风呼啸,古道漫长。悠扬的铃声中,一队由北地马组成的骑队在雪地中艰难跋涉,那些马背上都装着沉甸甸的箱笼和包裹,随着行人的迟缓脚步,一点点向着远处的山谷走去。   这只上百人的骑队是从伊比利亚出发,雇佣了冒险者和向导一路向北准备穿过埃尔斯塔,搭乘开春的季风去往海兰德的商队。那些箱笼中装满了来自西方半岛的香料,宝石和漆器,只要带到大陆的另一边便能卖出数倍的价钱。   领头的灰马上是一个英武的壮年汉子,穿着厚重的呢子大衣与鹿皮靴子,他远望着上方阴沉的天空,打开手中的酒壶啜了一口。温热的酒香飘出,跟在队伍后的年轻人也打马追了上来。   “刀爷你这不厚道啊,有酒也不给兄弟们尝一口!”   “就这种时候知道老子是你大爷了。”老刀冷笑了一声,还是把酒壶扔了过去。“少点喝,三十年的麦卡伦环酒,就剩这么一点了。”   清冽的酒液入口,就像是一道火流穿过喉咙,滚烫的热量随着血脉散开,一瞬间仿佛周围的寒意都消失了一样。   年轻人爽快地抹了一把脸上细密的汗珠。“刀爷这斗气配上佛罗人的烈酒,真是绝了!”   “老子的斗气拿来给你热酒,算你的福气。没这么点本事,怎么敢在这条道上混上二十年。“老刀冷笑。”说起来其实埃尔斯塔这地方都算好的,一年到头也不过冷这几个月,要是再往北翻过山脉,过极冰走廊去往北洋,据说那儿一年只有两个月时间能照到太阳,海面永远都是冰封,吹过的风能将星辰冻住,所以夜里天上连星星都没有。”   年轻人遥望着威斯托雷山脉起伏的弧线,微微咂舌。“刀爷还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么。”   “很多年前帝国的老皇帝曾派队去极北找龙,据说饮龙血者得长生,那时候我跟着老头子想一起搏一把富贵,结果却遇上了暴风雪,差点死在极冰走廊的出口。”老刀露出只剩下三根手指的左手,轻轻摇头。“这就是那时候留下了的痕迹。还好留了只右手能握刀,总算是饿不死能挣口饭吃。”   “是拿命在赌啊。”年轻人惊叹。   “做冒险者这行本来就是刀口舔血,拿命换钱。”老刀叹了口气。“那时候跟着去的兄弟如今就剩我一个,现在想想当初老头子叫我去当个厨子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年轻人把酒壶递了回去。“话说刀爷知道我们还有多久到斯图尔要塞么。”   “按这速度,怕是要等到明天傍晚了。”老刀指着远处的山林,年轻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巨大的冷杉笔直地指向苍穹,白鸟穿过枝头,如同掠过一座座积雪的墓碑。“过了这片林子就能瞧见谷口,看现在的天气今晚还有一场大雪,我们就先在这林子里扎营,等雪过了再往前走。”   “还要下雪啊?”年轻人叹了口气,感觉刚流过身体的热劲瞬间消退,只能使劲地搓了搓手,架马向前。   “等一下!”老刀突然举手,勒住了自己的马缰。   领头的人物骤然急停,身后的马队也跟着一顿手忙脚乱。随行的商人首领从温暖的马车中跳了下来,探询地望着老刀。这时候整只骑队距离冷杉林只有四五百米,打马狂奔不过几分钟的脚程。那个汉子眺望着白茫茫的雪地,脸上漠然地看不出任何表情,整个骑队只能安静地等待。   “怎么了,刀爷?”年轻人压低声音。   “有雪鸦。”老刀右手扣住刀柄,脸色紧绷。“这种阴沉的天气,马上就是大雪临盆,这些鸟不会愿意在这时候起飞的。几天前我听说最近这边都不太平,夜里有雪鬼出没,没想到是真的。”   年轻人愕然抬头,零星的白鸟围绕着黑色枝干翻飞,如同墓碑上舞动的白幡。他心中悚然一惊,涌起一股恶寒。“什么是雪鬼?”   “老一辈留下来的鬼话而已,这条道每年冬天走的人不少,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发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有了雪鬼这玩意儿。”老刀冷冷地使了个眼色,声音低沉。“出来混有道是逢林莫入,我们先退回山脚躲雪,明天绕过去……”   “那是什么!?”有人颤抖着举起手,打断了老刀的话。   所有人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默默地屏住呼吸,素白的雪地中,一个身披银甲的人影轻飘飘地走出林间,要不是一瞬间斜阳在甲片上的反光,差点所有人都漏过了他的存在。随行的冒险者不安地握住武器,在这样荒凉的野外遇到这么一个诡异的人影,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就是雪鬼?”年轻人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只是听别人提起,也没见过。”老刀扬起头,大声吼道。“对面的兄弟,什么来历,报个名号上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回荡,年轻人看着那个踉跄的人影依旧脚下不停,楞了一下,“刀爷,那个人还在靠近。”   其实就算他不说所有人也都能看到,影子的脚步渐渐加快,初始还像是踉跄学步的孩子,而后是四足奔跑的马匹,到最后简直有如无形的轻烟,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极细的尾迹。这绝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动作!   “快!让后面的人掉头!这东西有古怪!”老刀扭头大喊。   数百米的距离只有几个呼吸的瞬间就被跨过,老刀回头怒视着黑影,咆哮拔刀。雪亮的刀光仿佛带着烈烈的炎气,一刀之下,方圆一丈之内所有积雪全部融化!凭着生死之间的直觉,他一出手就动用了全身的斗气,只求在碰面之前拦住那个影子。   所有人都感觉到极热的风铺面而来,每一口空气就像把火吸进了肺里,要烧穿了胸口一样。一直到风声止息,人群才颤抖着睁开眼。   挥出那鬼神般一刀的汉子还呆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有如雕塑,只是从半身以上已经变为了灰烬。炽热的斗气被加倍反弹回来,将他和马匹一起一同化为漆黑的焦炭,红色的液体从碳化的缝隙中溢了出来,而后整个人形崩碎,沸腾的鲜血泼洒而出,在雪地上留下白色的轻烟。   老刀死了?!觉察到这个恐怖结果的商队在一瞬间彻底崩溃!   人群的尖叫,驮马们嘶鸣,纷乱的脚步嘈杂着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幕盛大的悲剧。只有那个年轻人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他望着停在骑队前的影子,脸上是惊恐而迷茫的神色。   那确实是一个人,又或者说不是一个人,这临死的一瞬间他也不太分得清楚。姣好的面孔,银甲下玲珑的身躯都带有人类女性的特征,但布满鳞片的右手魁梧得如同巨蟒,末端长爪狰狞。老刀全力的一击只在那只手臂下留在淡淡的白痕,人影张了张嘴,发出不同于任何语言的音节,庞大的魔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身前凝聚,带着毁灭的白光吞噬着四周所有的空气。   满天的积雪被这股力量携裹着冲天而起,而后是装着商品的箱笼,慌乱的驮马,最后是惊恐的人群。没有一个人能逃脱,一场正在形成的,足以毁灭一切的风暴。   这是自然的伟力,神明的审判,人类在这样的存在面前有如雏鸟般脆弱。   站在狂流中的年轻人无力地抬头,缤纷的血雨自高天洒落,急速的空气形成了锐利的尖刀,剖开了风暴中的一切东西。   这是一场无从阻止的屠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死亡的终结!   “你到底是谁?”他颤抖着发问。“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dareka………”然而那个人影居然向他伸出了另一只纤细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稻草,又像是地狱中罪人寻求救赎。   一蓬鲜血冲天而起,乱流从中撕裂了年轻人的身体。   .   .   .   冷杉的森林中,带着精巧银面的男人轻轻拍手。   远处接天的风暴随着他的掌声顷刻间轰然解体,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天穹中按下,以无上的权能终结了这一场杀戮。   “这才是‘神权’啊。”男人轻轻赞叹。   仿佛被拍手声夺走力量的女人此刻颤抖着跪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嚎哭,坚硬的鳞甲一寸寸收缩回她的体内,连带着短刀般的长爪,狰狞的骨刺。她最后软倒在地上,只有眼睛无神地望着坠落的断肢残臂。   “tasukete……”不同于任何语言的音节还在她口中断续。   枢机卿淡然地挥手,跟随的骑士会意地点了点头,牵着军马走出林间,将那个女人绑上马背。   “把编号三带回去吧,还有别的用处,别弄坏了。”   他看着远处那一场杀戮的残骸,虔诚地在胸前划过十字。“愿神拯救殉道者的灵魂,我祈祷着,以天父之名。”   .   .   .   .   【海兰德跟佛瑞缇帝国是陆地相连的,不过大部分地方被巨大的横断山脉阻隔,不走风精灵们所修造的卡拉姆崖道的话就只能横穿树海遗迹,两者对商队来说都不划算,所以最通用的办法依旧是水路。 章十二 心与剑(三)   王都 布鲁克   .   “你认识我么?”   刚转出街角的女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矿石灯昏黄的光芒勾勒出她线条柔和的侧脸,让人想起圣堂中那些古老的圣母雕像,带着一种时间沉淀下温暖而安定人心的美丽。   回过神来的少年尴尬地摇头。其实仔细打量的话,女人的面容跟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并不相同,只是一瞬间那份气质的重叠,让他不自觉将另一个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夏妮小姐,抓……抓到小偷了么?”又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也追了过来,背着木质长弓的男子一只手扶着墙壁,一边喘息。   尤安走过去踩住倒地的小偷,将一个精致的钱袋从对面手里拿了过来。   “这个就是你们丢的东西么?”   “刚才买杉果时没注意被抢走了。”女人微笑着点头,接过钱袋。“夏妮·切撒雷,谢谢您出手相助。”   跟着跑过来的士兵骂骂咧咧地用铁拷拴住地上的小偷,他们脱下头盔向少年敬礼,以示感谢,而后押着那个男人走出街口,大概是拐向王都骑警的驻地。   拿回钱袋的女人也向着少年低身行礼。   “我们还有急事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真的非常感谢。”   带着长弓的男子也礼貌地跟着行礼。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少年不好意思地摆手。   “虽然只是客套话,但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会再向您正式道谢的。”女人转身离开的瞬间,忽地回头笑了笑。“希望我这些话没有让您的同伴觉得不快。”   尤安呆一下。   直到这时候中二少年才回想起爱弥儿一直都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虽然尤安从没敢自认在这位魔王陛下心里有多少分量,但他好像一开始确实嗅到了一点酸味。   然而当他回头时,那个小女孩以极其镇定的样子站在那儿,也回望着他,脸上冷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反倒是尤安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刚才拦住你是因为怕你暴露身份,毕竟魔法这东西只有那些自称圣血的贵族们才会使用……倒不是说想在别的女生面前表现什么。”   “你不用跟我解释。”她语气淡淡。   尤安自己讨了个没趣,只能尴尬地笑笑。“我们也先回去吧,明天顺便去问问通行证的事。啊,对,说起来……只有一间房来着。”   “自己去睡地板。”女孩子扭过头,漫不经心地说。   .   .   .   .   .   两日后,一月二十六,王宫   .   剑光与枯枝交错而过,留下一阵金属交戈的鸣声。持剑的少女后退同时伸手按住锋脊,却仍旧止不住长剑的颤抖。刚才那一瞬的接触,怒潮般的力量几乎震伤了她的手腕。而手握枯枝的剑士站在翠绿的凌冬之下,脚步没有分毫移动。   “是我输了。”埃莉卡将那柄火红的佩剑收入鞘中,轻轻叹气。   “不再试一下么,我看你应该还有机会。”坐在一旁围观的爱德华疑惑道。   “不用了,如果不是阿列克斯大人留情,刚才那一击我的剑就已经脱手了。”埃莉卡摇头。“就算不用斗气我也没走过三招,再继续下去不过是浪费双方的时间,能够得到这两招的指点,我已经很感激了。”   “反正叔叔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教你几招,下次也许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爱德华坐在水池边沏茶。   “贪婪是原罪,而且师傅说过,剑技一道,靠别人指点总归不是正途。”少女漂亮的脸儿带着一股坚定。“如果我刚才没猜错的话,阿列克斯大人并非纯粹的剑士,而是兼修了法术的魔剑士吧。别人走过的路,能够得以借鉴已经是万幸,但只会跟着别人的路走的话,那永远都只能是二流而已。”   “真是个骄傲的小姑娘。”灰衣的剑士赞赏似地笑了笑。   “我很喜欢剑术,喜欢剑刃纯粹而强大的感觉。”少女握着佩剑,轻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想要成为举世无双的剑士,虽然今天输给阿列克斯大人,但总有一天我会再向您挑战的。”   爱德华心里微微一动,认真地看了几眼这个曾经带着剑来和自己相亲的莲华公主。虽然除了对少女美丽无双的外表之外还是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总归少了几分轻视。她父亲会选择一个女孩作为公国未来的继承人,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说起来,你今天过来不会就是找叔叔切磋两招的吧。”爱德华将沏好的苦叶茶递了一杯过去。   “父亲大人是想让我过来探探你的口风,答应他的事做得怎么样了。”埃莉卡礼貌地双手接了过来。“这两天帝国的使团一直催促着要和他见面,不过父亲都推说国事繁忙,暂时压下来了,但这个终归不是长久的办法。”   “我已经派人去办了,不过这些最快也要两周后才能见效,现在暂时还急不来。”爱德华也喝了一口苦茶。“倒是之前大公陛下说召集部队的事,不知道进展如何。”   “因为时间原因,只有八百多人赶来,而且大部分都是侍奉埃尔斯塔各个臣子家的子弟,具体名单在奥格爷爷手中,最后大概也就能凑齐一千人吧。”埃莉卡说着,声音忽地一转。“你真的打算要跟帝国的军队正面接兵?”   “我之前就说过,对现在的埃尔斯塔人来说,无论是皇帝家还是公爵家统治这里,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太大区别。”爱德华加重语气。“所以我们才需要一场胜利,一场用血写成的胜利。”   “血写的胜利?”埃莉卡怔住了一瞬,仿佛感受到了那几个字背后的寒意。   “与其相信臣民的忠诚,不如用胜利会教会他们信心,用血教给他们仇恨。只有通过这样,我们才有跟帝国谈判的机会。”苦极的茶液在口中漫开,爱德华将杯子放下,无声地凝视着戎装带剑的少女。“如果不想让海兰德的手伸进埃尔斯塔来,这就是唯一的出路。”   “我明白。”出乎意料地,埃莉卡冷静地颔首。“我也要参加这只军队。”   “会死的哦。”爱德华淡淡道。   “虽然自己这么说有点那什么,不过莲华公主的名字应该在大家心里还有些印象。如果真的要用血来教会他们仇恨,那么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   爱德华不置可否地看着埃莉卡,其实在制定这个计划之前他就知道,在埃尔斯塔人心中,这个正直又可爱的莲华公主,确实是比她父亲更能代表这个国家的象征。   “你还真是热爱自我牺牲呢,小姑娘。”   “就像你告诉我的,所谓的公主并非只有美丽而已,我还有剑在。而且比起藏在安全的地方跟着政客耍嘴皮斗心眼,还是纯粹的战斗更适合我。”少女轻声道。“就像锻钢的剑刃一样,纯粹而强大的人。”   爱德华沉默了片刻,看着抚摸着“绯闪”剑鞘的少女,心里像是也有什么轻轻扶过。埃莉卡说那句话时眼神真挚,她确实是觉得自己应该背负这份责任,没有别的。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让你来统帅这只部队。越是危机绝望的关头,人们越是需要一个拯救一切的英雄,哪怕是别人创造出来的幻像……”他说着,声音忽地一转。“有时候纯度太高的钢反而因为过于纯粹而意外的脆弱,必须要混入其他的东西才能打造出合格的剑刃来。”   埃莉卡疑惑地抬头,不知道话题如何转到铸剑上面了。   “只会一往直前的活法,可是会折断的。”爱德华将重新沏好的茶递了一杯过去。   埃莉卡还没想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接过杯子一口饮尽。然而那些温热的液体却并非先前的苦茶,入口甘甜,带着馥郁的花香。   “偶尔也学着放松一下,不要老是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就自我牺牲,保家卫国这么大的事,总不会只压在你一个小姑娘身上。”爱德华也给一旁闭目养神的阿列克斯沏了一杯。“正是因为不纯,所以强大……纯粹的钢是没办法铸成剑刃的。”   灰衣的剑士接过茶杯,无声地微笑。埃莉卡捧着手中的空杯,感受着齿间的甜意。   “还要一杯么?”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啊,不用了。”   “这种时候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吧。”爱德华轻挑眉梢。   少女楞了一下。“谢,谢谢。”   “不客气。”他笑笑。   .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花园的寂静,爱德华微笑着招了招手。“哟,小卡尔回来了,你主子学着泡了点蜂蜜茶,要尝尝么。”   那个少年副官楞了一下,本来一脸严肃的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脱口道。“现在可不是喝茶的时候,殿下!”   爱德华无奈地摇头。“我不是教过你做任何事都要镇定自若么,还这么毛毛躁躁,以后你自己领军时谁能服你。”   “但是殿下……”   “没有但是。”爱德华截住卡尔的话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急成这样,我让你去送消息,是没有找到人么。”   “信已经转交给艾琳小姐了,她说最快三日后能达到。”卡尔终于冷静下来,答道。   “那你慌什么?”   “帝国的哈伯德钦使,刚才派人送来通知,说要立刻面见大公,否则就要向埃尔斯塔宣战!”卡尔长喘了口气,大声道。   .   .   .   .   旅店老板一脸为难地摇头。   “最近王宫那边已经停发了去往帝国的通行证,这件事我真的是爱莫能助。”   尤安皱了皱眉。“那您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什么会突然禁止这里的人去往帝国。”   老板一脸神秘地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凑近少年耳边。   “听说上个月海兰德的皇子出使埃尔斯塔,前几天又有人看见挂着帝国军旗的马车进了王宫,如今这城里什么谣言都有,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这下只怕真的是要打起来不可。”   尤安楞了一下,叹息。“看来哪儿都不太平啊。”   “可不是嘛,如今这世道乱得很,听说这些个大国的国王们年前才一起打完魔族,现在就开始闹起自己人来了。”老板跟着叹气。"不过虽然通行证的事没办法帮你们搞到,但你们真的想去帝国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想个办法。”   尤安闻言低头行礼,是请教的意思。   “现在在后院马厩里准备出发的队伍,听说是来自罗恩商会,要运送香料去商都米格尔的。”老板笑着解释。“他们是早些年就从前代大公陛下手里拿到特许的商会,出入都不需要王宫外务官额外审批。一会儿他们的领队会来柜台结账,如果到时候能说服这些人带你们一程,只要出了斯图尔要塞,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尤安恍然地点头,再次向老板道谢。   那个小女孩正坐在大堂里正吃着羊饼乳粥,看见尤安过来,咬着勺子抬起头来。“怎么样?”   “稍微有点麻烦,我们在这儿再等一下好了。听说有一家商会的队伍正准备离开,他们的领队一会儿要过来,如果能说服对方带我们过边境的话,就不用特意去翻威斯托雷山脉的天险了。”尤安看着一缕银发从女孩子的额前垂了下来,几乎要拖到粥碗中,伸手替她顺到耳后。   “再过几天就是开春化雪的时候了,到时候比起现在还要再冷一些,其实我本来是想……怎么了,脸红红的?”   尤安看着小女孩突然烧红了脸,才醒悟过来自己的手还停在她面颊边,他尴尬地收回手,觉得那一点温软的触感还萦绕在指尖。   “头发掉下来了……”   “我知道。”她小声回答。   “抱……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她疑惑道。   “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别人碰你,所以就下意识。”少年犹豫道。“刚才是不小心……”   那个小女孩嘟起嘴,像是有些不高兴。她沉默地看了尤安一会,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一勺子一勺子地吃着米粥。   “慢慢吃完都可以,商队的准备很繁琐的,一时半会也弄不完。”   尤安有些窘迫,像是不明白为什么道歉过后却反而惹得她不开心。   “要你管。”女孩子咬着勺子,“没我的允许,不许跟我说话懂么。”   少年楞了一下,只能苦笑着沉默。这时候旅店老板爽朗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   “切撒雷小姐,这边。准备都完成了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承蒙您关照了,都还顺利。我们走之前想把这几天的账单清一下。”熟悉的女声从柜台边传了过来。   “好勒,账单都在这儿。不过话说刚才正好有人想找小姐您商量件事。”老板向着大堂中招手。“嘿,尤利塞斯小哥,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罗恩商会的人。”   尤安错愕地抬头,站在柜台边女人顺着老板的手势转过身。   清晨的阳光穿过木质窗柩,洒落在她身旁,线条柔软的侧脸光影分明,透着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温柔之意。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章十三 心与剑(4)   王宫   .   “简直荒谬!”   一身便服的埃尔斯塔大公端坐在长桌尽头,神色冷淡。“贵国指责我们派军袭击往来斯图尔边境的帝国商队,有什么证据!”   长桌另一头正是公爵名义上的大舅,已故爱莉薇儿夫人的哥哥,如今的帝国钦使尼克。   这个老贵族本来还想跟多年未见的亲家先叙叙旧,在这儿过上几天好日子,可没想到今早传信的雪鹞带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这样的噩耗。   “这个……”老贵族犹豫了一下,委实说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事件太过巧合,让他心里也疑惑得紧。亚历山大公爵在信里对这件事只是寥寥两句带过,具体人数,时间,证据他一概不知。这时候猛地对上埃尔斯塔大公诘问的眼神,着实让人心里发虚。   “关于这件事,既然大公陛下极力否认,那为何不请犯事的将领出来对质。”本来一直沉默的副使忽地抬头,目光锐利。“当日巡逻的军队如果真的不曾劫掠抢劫,为什么不敢让我们的人进城指认,大公陛下这几天一直避而不见,莫不是早就知道此事,心中有愧。”   埃尔斯塔大公一挑眉梢。“你是谁?”   “副使艾泽。”那个年轻人声音优雅,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坎贝尔商会一行上百人的队伍,在离斯图尔要塞三十多里的雪地遇袭,几乎没有一人逃脱。如果不是成建制的军队,谁能做到这么干净利落的袭击。更何况我们还在现场找到一个幸存者!”   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包括本该身为正使的老贵族尼克。   “既然大公陛下需要证据,我方愿意将这个人证送往要塞与贵军对质,如果真的是一场误会当然最好不过。”副使语气一转,肃然道。“吾皇一向爱民如子,但假若这件事真的是贵部所为,希望陛下能秉公执法,将犯事的将领交由我方处置,以慰帝国民心。”   “送人证来斯图尔对质?”埃尔斯塔大公露出疑惑的表情,冷冷道。   在这场谈判之前,他本来以为帝国是看出了己方的拖延,想找个借口挑起战端,直接将此事诉诸武力,却没想到对方提了这么个要求。   本来一直靠着桌旁闭目养神的贵族男子笑了一声。“帝国的老狐狸们会这么好心,那你们打算派多少人随行进入斯图尔要塞,一只军队?”   “见过爱德华殿下。”副使点头致意,缓缓道。“我们这次出使公国的目的,是商量埃尔斯塔重新加入帝国之事,想必各位也都知道。吾皇的本意是尽可能和平解决此事,能不伤及两国民众最好。但如今大公陛下对我们避而不见,两国之间又发生这种的惨剧,实在是让人寒心。”   见惯了政客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爱德华摊了摊手,只是微笑。   “不过克莱因陛下还是愿意向友邦展示我国仁慈与信任,我们只会派两位军官随行证人进入要塞,搜查当日袭击商队的犯人,其余军队绝不跨入斯图尔山谷二十里之内半步,大公陛下以为如何?”副使正襟危坐,神色坦荡。   埃尔斯塔大公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本来想好了各种说辞谴责对方派军挑衅,意欲开战的行为。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倒是以退为进,先把这件事挑明了说,这样不答应他反倒是己方不占道理了。   沉默一瞬间蔓延开来,整个大厅像是静得发涩。   “如果大公陛下执意要包庇下属……”副使礼貌地微笑,神色却不带一点笑意。“那这件事就是两国交戈的火种,帝国只会给与朋友慈悲,而给与敌人毁灭,如果大公陛下决意如此,我也不再多说。”   他说完也不顾自己的副使身份,起身行礼。“既然没有和谈的意思,我们不如先告辞了。”   本来坐在正位上的老贵族还没回过神来,也下意识跟着起身。   “慢!”长桌尽头的男人终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拿笔过来,让我给汉斯写封信。”   .   .   一直目送着帝国使团走出大厅,爱德华这时候才回过头来。   “我一直都没注意到,原来藏在舅舅身边的这位副使才是皇帝送来的尖刀。”爱德华微微苦笑。“现在逼得这把刀自己跳了出来,局势可不乐观。”   “你为什么也叫舅舅。”埃莉卡皱眉。   “这只是小事,不用在意。”爱德华耸耸肩。“不过说实话,对方费了这么大周折,却只是想送几个人进入要塞,要说这里面没鬼才真是见鬼了。”   “既然知道有鬼,那为什么还要答应他们?”埃莉卡不解道。   “你没看到那位副使大人的样子么,就好像在说要是不答应就立马开战的气势,看来背后给他撑腰的人可不小。”爱德华轻轻出了口气。“而且不管是我,还是埃尔斯塔,都需要时间。现在跟帝国开战,很难说结果如何,既然对面愿意跟我维持面上的和平继续谈判,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一直低头沉思的公爵缓缓抬眼,声音低沉。“如果说帝国现在最想要的,莫过于斯图尔要塞的地利,嘴上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豺狼的本性。爱德华殿下也是魔法世家的子嗣,你觉得只凭两个人,真的能动摇一座八千人守卫的要塞么。”   “不知道大公陛下有没有听说过去年五国联军远征魔界,最后败于绝域城的那场战斗。”爱德华回答。   “魔王复归,当代勇者陨落的那场决战。”公爵皱了皱眉。   作为一国首脑,虽然并没有亲身参与这场决定了大陆命运的战斗,但或多或少也曾从各国高层中听过相关的传言,其中最为可怕的,就是那位魔王凭借一己之力,与联军数万骑兵相抗衡的传闻。   “是否有人类能做到那位魔王陛下的程度我也不知道,但魔法这东西跟斗气不同,到了顶尖儿上,一瞬间消灭上千人也不是不可能。”爱德华说着,忽地语气一转。“不过顶尖的老家伙们就那么几个,我自小也都见过不少。想来他们自持身份,也不会愿意跟帝国玩这些把戏,所以我很难说放进来这两个人到底有多大风险。”   公爵微一沉吟。“但斯图尔要塞是我们最大的砝码,不可不防。”   “这件事我已经有所准备,我会和叔叔尽快出发去要塞边境,两天内应该就能够到达斯图尔山谷。”爱德华点头。“有我们在,可保无忧。”   “让埃莉卡也跟着一起去吧。”公爵忽地开口。“新军差不多已经组建完成,人马辎重也早就备齐。这只军队的本意就是要上前线的,我会派奥格将军跟你们一起出发,也算是有个照应。”   爱德华楞了一下,微微苦笑,虽然自己跟埃莉卡提过让她来担任新军的领袖,随自己一起出发作为鼓舞前线士气的象征。但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跟从公爵嘴里说出来意义完全不同。   这个老家伙还真是时刻不忘出卖自己女儿,这小姑娘长得也不差,还会打架,虽然脑子是死心眼了点,也不是嫁不出去吧,干嘛非要推给自己。   他回头看了眼还穿着一身劲装的少女,内心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不过要是大胸就更好了。   .   .   .   西澜宫   自从自大厅中出来后,整个使团就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那个本不起眼的年轻副使,一下子却成了使团的中心。   走入宫门的年轻人对着老贵族深一鞠躬,语气恭顺。“刚才事出突然,没能跟哈伯德大人事先商议,属下特此请罪。”   “你……”经过一路上思前想后,这个老贵族大概也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怪不得亚历山大公爵在信中对商队遇袭的事件没有多提一个字,原来早有准备。   他叹了口气。“你是公爵特意安排的人吧。”   “不瞒大人,如果埃尔斯塔家真的有和谈的心意,那么自然是大人出马,属下从旁辅佐。”副使低声道。   “如果没有和谈的意思,那么就由你执行另一份的计划么?”老贵族问。   “是。”   “既然这样,你也不用跟我再说什么。”那个看起来满脑肥肠的老贵族艰难地坐到水池边,挥了挥手。“反正我早就知道你们不过是想要哈伯德家一个名头而已,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过两天好日子。”   知道这个老人一向不喜欢有人在享受时打扰自己,年轻的副使微一低头,退了出去。   .   .   .   【剧情慢慢在走,大家也可以养一养,但不要养太久养死了,我保证会有温暖人心的糖,不保证其他任何东西。 章十四 吻(一)   一月二十七日   .   因为王都地热流动的缘故,就算是深冬时节,这条鲁尔河的支流也不会封冻结冰。沿着潺潺流水一路向西,大概三日的马程,就能看见被称为埃尔斯塔门户的庞大要塞。   据说这条商路早在埃尔斯塔还未建国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古时的人们沿着这条道路将大陆两端的商品交换,形成的繁盛贸易甚至带动了整个帝国东北的经济,也为后来公国的独立埋下了基础。如今虽然因为西部开凿岩道的缘故,商人们对这条道路的依赖大不如前,但水运的便利与快捷仍旧吸引着为数不少的人流。   商队沿着积雪的古道向前,经过昨夜短暂的阴霾之后,天空竟然开始放晴,阳光斜斜地照在脸上,小女孩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的寒意。   她现在坐在一辆温暖的马车里,蓝色描金的合欢花壁纸,墨绿色的羊毛地毯,白橡树的纯木小柜,上面甚至还细心地放着一个她一直想要的暖手小炉,可她一点都不高兴,从昨天开始,这股奇怪的心情就没有平静过。   因为夏妮的解释,罗恩商会的人爽快地答应他们随行的要求。但自打从出城过后,尤安就只许她呆着商队的马车里,理由是这两天开春化雪,寒意甚至比起前几天大雪倾盆时还要严酷,在野外生病对于旅行的人来说,有时候甚至会是事关生命的危险。   “说得这么严重,难道堂堂魔王还会怕几个小感冒么。”她不高兴地反驳。   但那个中二少年却罕见地没有顺着她的性子。“之前在吉纳村的时候,帮你看病的阿姨就说过你身子很弱,不能再受凉的。你就是太依赖魔法,才害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要是再这么下去,以后会发育不良的。”   “我…我发育不良关你什么事。”   “乖乖呆在车里,晚上我会做好吃的给你。”   “你还真把自个儿当厨子了。”她知道尤安其实说得很有道理,但就是觉得心里隐隐有个疙瘩。“那个叫夏妮的女人,真的跟你姐姐很像么?”   少年心里微微一动,原来自己那时候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她其实还是听到了。   “仔细想想的话,外表上也没有很像,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好像看到姐姐了一样,也许是气质的原因吧。而且说到底,我其实也从来没有见过露易丝姐姐长大后的样子。”   尤安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如果不是露易丝姐姐,爱弥儿看到的我大概就不是这个样子了。老师他教过很多学生,但大部分都跟莱斯利老师一样,都是作风强硬,雷厉风行的军人,只有我是例外。老师说因为我有姐姐在,所以从心底里还是个软弱的人。”   “姐控真恶心。”她托着下巴,不高兴地说。   这辆马车本来就是给队伍中的女性准备的,在安置好她过后尤安就退了出去。车厢角落的小柜上还留有梳妆的镜子和行礼包裹,小女孩环顾了一圈,无聊地坐在镜子前,打量着那些零碎的东西。   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闪过心间,她忽地想起那个雪晴的冬日。枯瘦如柴的女人端坐病床上,也就着一面小小的镜子,梳理着自己长发。   妈妈为什么突然想起梳头发了?孩子问那个女人。   因为突然想起了曾经喜欢的人啊。母亲笑着回答自己。他曾经说很喜欢我留长发的样子。   她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所谓的父亲,那也是自己唯一一次从女人口中听到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一点微凉的触感唤回了她的神智,指尖触到的是一把原色的木梳。她轻轻摸着那把梳子,回想着那个女人的样子,解开束发的丝带。银色的长发从耳边流泻而下,披散在自己脚边。   拥有水之加护的发丝柔顺得像是丝绸,连一点点分叉也没有。女孩子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心里有一种奇怪的雀跃,她忽地起身,解下自己的黑袍,就像灰色的蝉蜕坠地,美貌的妖精就一地的羽衣中跳了出来。   然后是宽袖的外套,贴身的内衣,柔软的发梢包裹着小女孩尚未长开,未加修饰的身子,透着一种清水一样澄澈纯粹的稚子之美。   她从行李里翻出那件刺绣着铃兰的衣裙,宝贝地抱在胸口,微微一笑。   “喜欢的人……”   她偷偷念着那个名字,一字字地。   .   .   .   .   “哟,尤利塞斯小哥。”背着长弓的男子亲热 地拍了拍马背上尤安的肩膀,笑道。“让你帮我们跑上一圈,真是辛苦了。”   罗恩商会一行总计三十五人,北方常见的长毛马拖拽着皮箱与褡裢跟在马车身后,长长队伍沿着古道绵延向南,每隔半小时就要派人巡逻一圈,以免有人掉队。刚刚骑着角马绕行回来的尤安像是有点不习惯这种自来熟的招呼方式,不易觉察地侧过身子,躲开对方的手。   “不过是举手之劳,应该我要感谢各位才对,愿意带我们通过边境。”   “小哥太客气了,啊,我叫莫克,莫克·彼得,夏妮小姐的卫队兵之一。”莫克指着队伍前跟随着夏妮骑马的五人,一一简绍。“站在小姐旁边像是门神一样的是卢克兄弟,用剑的好手。左边的是哥哥,右边背双剑的是弟弟。”   两个方脸宽额的汉子回过身来,点头示意。   “旁边那个四十岁的老男人是小姐的管家,也是这次商会出行的主管,戴因老爹。”   就算是深冬也是挺括正装,坐姿笔直的中年男人礼貌地点头。“幸会。”   “幸会。”尤安应道。   “最后一位……”   “好了,莫克,你要是闲得没事就去前面察看地形,今晚我们要在鲁尔河拐弯的河谷露宿。”骑着一匹灰马从两人身旁走过的青年面容坚毅,结实的肌肉在大衣下依旧可见隐约的轮廓。   “查尔斯队长你真是个魔鬼。”莫克无奈地耸了耸肩,只能打马上前,离开尤安身旁。   “抱歉,这家伙是个闲不住的话痨。”队长靠近尤安,低声道。   “没事。”   “尤利塞斯先生的坐骑,是匹好马啊。”队长上下打量着少年身下一身纯黑的角龙马。“不过这不是上大陆有的马种吧。”   没料到对方一眼就看出了爱弥儿坐骑的来历,少年皱了皱眉,谨慎地开口。“这是下大陆所饲养的角龙马,年前我曾去过拉贝希尔的阿斯梅丽尔分部,在那儿从商人手里买来的。”   “冒险者?”队长扫了少年一眼,面露疑惑。   在普林莫斯,冒险者这个职业远没有看起来的风光,很多时候说是拿钱卖命的雇佣兵也不为过。这些整日刀口舔血的家伙,很大部分都是没有正经谋生手段,又走投无路的穷人才会从事的职业。所以虽然阿斯梅丽尔的高层们雍容华贵有如皇族,但依旧改变不了底层的冒险者们饱受歧视的现状。   以尤安这样的年纪,队长实在很难相信他也是有钱购买这样贵重马匹的高阶冒险者之一。   少年把从霍华德手中得到的铭牌取了出来,秘银雕刻的十字星图案光辉璀璨。   看到铭牌的队长楞了一下,随即露出笑脸。“这可真是失敬了,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遇到公会的大人物。”   “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容我暂且离开了。”   看到打消了对方的怀疑,尤安低头行礼,骑着黑马走回车旁。队长远远地看着这个礼貌中带着疏远的少年,却剑眉微蹙。   .   .   .   “尤利塞斯先生在看什么?”   一个漂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阅读,尤安闻声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柔中带着好奇的眼神。   “查尔斯队长他们只是习惯警惕陌生人而已,如果刚才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向您致歉。”女人认真地看着他,微笑。   “没关系,我能理解。”少年把那本小小的册子立了起来,递给夏妮。“爱弥儿身体不好,我还应该谢谢您能借给我们马车。”   “举手之劳。”女人看着书本的封面,露出一丝惊奇的表情。“《论一个厨师的自我修养》?”   “在冷诺斯上岸时跟一位船上的老厨师买的,没想到很多地方比起大书库里的藏书还要详尽得多。”尤安点头。“多亏有这个帮忙,现在我也算是有点厨师的样子了。”   “原来尤利塞斯先生也喜欢做料理么?”   “应该不算是喜欢做料理吧。”尤安想想。“准确的说是喜欢别人吃到自己做的东西时高兴的样子吧。”   夏妮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女人惊讶地捂住嘴,向着一旁的马车看了几眼。   少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其实我正在思考晚上做些什么好,今天把她一个人留在车里休息,她现在应该很生我气。”   “那要不要听听大龄女士的建议。”夏妮忽地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尤安总觉得背后有股隐约的寒意。“诶,夏妮小姐的意思是?”   “不管是什么年龄的女性,生气的时候总会想要吃甜食安慰自己,尤利塞斯先生连这个都不知道,当男友可是失职哦。”   她忽地抿嘴一笑,笑容温柔。“车队里正好有一些新鲜的奶油和鸡蛋,我可以教你做出很棒的东西来。”   .   .   .   .   【爱弥儿主要是习惯依靠水魔法带走不需要的热量,所以导致身体本身调节温度的机能不足,当然夏天是凉快了,冬天就很容易受凉。 章十五 吻(二)   黄昏之前,商队顺着岸道到达了一片开阔的河谷,这里离王都已经很远了,再有一日马程就能看到斯图尔要塞巨大的轮廓。   尤安敲了敲马车的门,却没有听到回应,他唤了声女孩的名字,推开车门。风灯的微光中,那个人蜷缩在车厢的角落中熟睡,束发的丝带掉了下来,露出小巧的耳朵,仿佛一只安静的猫儿。   “尤安?”听到动静的她揉了揉眼睛。   刚刚进门的少年猛地楞了一下,那是记忆中第一次听到这个骄傲的小女孩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很细,落在耳朵里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爱弥儿像是没有睡醒的猫一样,沿着毛绒绒的地毯向他爬了过来。   “还要睡会么?”少年轻声问她。   “是不是到吃饭的时候了?”她总算清醒了一点,盯着尤安的眼睛。   少年点了点头,女孩子向他伸出手来,“抱我下去。”   这句话听起来颇有一些撒娇的味道,跟爱弥儿的一贯作风实在相去甚远。中二少年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把她抱了起来。   入手纤细温软,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以爱弥儿的年龄。如果没有遇见自己,她会不会本该是某个父母面前撒娇的孩子呢。   “睡迷糊了为什么把带子也解下来了。”尤安将地上的丝带重新递给她。   “学着妈妈梳了下头发。”她回忆着尤菲教过自己的样子,将丝带重新绑在头发上。“话说晚上吃什么啊?”   “奶油浓汤和芝士煎鱼,商队的人带回了很多食材,大家正好可以凑在一起吃。”   “你还真是越来越贤惠了。”绑好丝带的小女孩站在尤安面前,刚刚睡醒的她面色红润,发梢微微翘起。她站在那儿,像是在等着什么。   尤安从她紧绷脸儿上看出了女孩的那点紧张,有些奇怪地张嘴询问。然而开口的一瞬间,少年心底忽地一动,从车门吹过的风扬起素色的裙褶,露出纯白的铃兰花朵和纤细的小腿。   “这么穿会着凉的哦。”   “不是这个好不好!”她有点恼怒,又有些气馁。   尤安摸了摸鼻子。“但是上次不是说过了么。”   “我要再听你说一遍。”她扭过头,轻声嘟囔。   那个少年沉默了片刻,轻声笑笑。“很可爱的衣服,很适合爱弥儿哦。”   .   .   为了方便取水,商队扎营的地方就在河边的浅滩上,随行的马夫将驮马们赶到河边饮水,到处都是忙碌的声音。而护卫着商队的武士则围在一旁,将薄薄的积雪扫开,露出坚实的地面来。早有人从大车里取出木柴,在石子滩上架起火堆准备伙食,傍晚的冷风吹过,所有人都靠着火堆边缩了缩。   风餐露宿一向是艰难困苦的同义词,而在外旅行总少不了风餐露宿,这也是旅队中一向很难看到漂亮女性的原因。所以当尤安把那个小女孩牵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免不了心中涌出惊叹的感觉来。   就像看到一块完美无瑕的璞玉,温润在清澈的水中。你能够想象未来的某一天,这块玉会在某个雕刻师的手中长大,会长出舒张绝美的容颜,纤细玲珑的身姿。仿佛满树的繁花结蕾含苞,终有一天盛放如雨。   武士们望着小女孩让开一条路来,低头致意,这是人类自古以来对美好事物的敬畏。   “哟,厨师小哥终于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去接人就一去不回了。”背着长弓的莫克坐在火堆边,笑嘻嘻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来来来,带着漂亮小妹妹坐这儿坐这儿,大伙都等你做东西开饭呢。”   “瞎叫唤什么。”本来伸手正检查着锅里情况的队长反手给了同伴脑袋上一巴掌。“别听他胡说,女士的话还是挨着夏妮小姐一起坐吧。”   那个穿着鹅黄色裙装的温柔女子坐在铺开的毛毯上,向小女孩招了招手。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爱弥儿眯着眼睛犹豫了一会,反而抱住了尤安的手。   “诶?”少年感觉到那份突如其来依恋,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我要挨着你坐,我不要挨着别人坐。”破天荒的,她语气坚定地说。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所有人看着呆愣楞地站在那儿的两人,夏妮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刚挨了一巴掌的莫克则吹起响亮的口哨。   “那尤利塞斯先生也一起坐过来吧。”还是夏妮的话打破了这份窘境,她柔柔地一笑,轻声说。“三个人的话,也不会很挤。”   “谢谢夏妮小姐了。”少年松了口气。   尤安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咬了他胳膊一口。   .   因为商队人手有限,所以并没有雇佣专门的厨子,这倒是难得的让中二少年好好地发挥了一次手艺。莫克本来就是猎人出生,出马巡逻时顺手打了一只山鸡回来。尤安就着河水将野鸡的鸡皮褪下,在铁锅中煎出油来,再将卢克兄弟捉到的活鱼用圣剑剖开洗净,加上商队运送的香料,用鸡油细煎,煎得鲜香扑鼻,勾人食欲。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这个清秀少年惊人的厨艺,尤安细心将干蘑菇和木薯磨碎,最后混和着牛奶和鸡肉一起炖入锅中。   “稍微等一会吧,煮开了就可以吃了。”尤安拍了拍手坐回女孩子身边。   “你去给教会当打手绝对是点错天赋了。”她忍不住吐槽。   “以后有谁嫁给尤利塞斯先生一定会很幸福的吧。”夏妮笑笑。   坐在两人之间的中二少年看着小女孩露出咬牙切齿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她圆润的额头,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当然看得出夏妮是故意逗爱弥儿玩的,但让他惊讶的是,这个一向敏锐聪慧的魔王大人居然真的愿意上钩。   她是没有自觉到么,还只是反过来逗自己玩的呢。   “大兄弟不是我说你,像你这种会做饭的男人我见多了,在我们那儿没一个能得善终的。”莫克一脸垂涎地盯着火上的汤锅,语气颇为不甘。   “你又乱说些什么鬼话。”队长瞪了莫克一眼,打开随身的酒袋。作为洛特贝尔出生的北方人,旅行中最不可缺少的就是御寒的烈酒了。“戴因老爹要不要也来点。”   “嘿,查尔斯队长你这不公平,就问老爹一个人!”莫克猛地咋呼道。“我可没有乱说,我也要喝。”   队长挑了挑眉。“会做饭的男人怎么就不得善终了,说得出道理就给你喝。”   莫克望着尤安,嘿嘿一笑。“会做饭又俊俏的男人比会上树的母猪还难得,所以最后个个都是左拥右抱,放我们那儿女人都看不到两个的鬼地方,铁定是要拖出去吊路灯的。”   本来正在照顾另一个锅里烤鱼的中二少年手上一抖,差点把铲子掉进去,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尤安一抬头就看见莫克正朝他挤眉弄眼,脸上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   喂,你们再这么逗她,知不知道这魔王陛下要是发起火来是要毁灭世界。尤安心里苦笑,面上却不敢真的把这件事挑明了说。   “还要等一会才能熟透,要不要先尝点甜食。”尤安只好岔开话题。   “哦,我们也有份么?”队长放下酒袋,笑笑。   “因为是用的商队的材料嘛,所以为大家都准备了一份,算是一点礼物。”   尤安从一旁的雪地中挖出一个密封的锡壶,又给每个人递了一个小茶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们煞有其事地握住瓷杯聚在一起的样子还颇有点滑稽。爱弥儿也好奇地看着少年小心地打开锡壶的盖子检查,只有夏妮心知肚明地笑了笑。   “这是冰淇淋?”   她惊奇地看着尤安用勺子将锡壶中倒出的浅黄色晶体从中间剖开,满溢的斗气随着裂痕飞散,将整片冰晶切割成方正的碎块。   队长赞赏似的叹了口气,尤安无意展露的这一手无愧于他之前所拿出的秘银铭牌。   少年在每个人的茶杯里都放入了一小份硬冰淇淋,“第一次做所以还有点简陋,加了蜂蜜和杏仁,大家可以尝尝。”   “饭前吃甜食影响食欲,你妈妈没教过你么。”那个小女孩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下次会记住的。”尤安倒是习惯了她的口不对心,笑着将最后一块放进她的杯子。爱弥儿用勺子小心地舀了一口,放进嘴里。馥郁的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她微微一愣,用勺子挖开冰块浅红的内里。   尤安在给她的冰淇淋里埋了一点红豆的馅泥。小女孩抬起头,不易觉察地扫了一眼其他人的杯子。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吃红豆的甜点来着……”少年微笑地注视她的小动作,轻声开口。   “都这么久了。”她脸上一红,小声说。“真亏你还能记得。”   “因为是爱弥儿说过的嘛。”那个少年低身翻动着面前的篝火。   小女孩忽地觉得心底一甜,像是红豆的味道从舌尖传到了心尖。   “这个东西不是……”这时候另一个人也抬起头来,莫克端着杯子,好奇地望了眼满面愉悦的夏妮。“这东西不是夏妮小姐家的特产么,记得上次小姐也做过。”   “诶?”有人一下子愣住了。   “我就说小姐下午偷偷摸摸挖冰块干嘛,原来是跟小哥准备这个玩意儿。”男人一边嚼着剩余的冰块,一边开口。“味道也跟那时候差不多。”   夏妮忍不住想把杯子扣在这傻 逼脸上。   瓷质的茶杯落在坚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尤安还没来得及解释,身边那个人腾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她声音细细的,像是咬着嘴唇。“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第二章爱弥儿说过的,想吃红豆的甜点,第六章买过红豆饼来着,不过拿来取暖了,没有吃到_(:3JZ)_ 章十六 吻(三)   斯图尔要塞外一百二十里 深夜   昨日从王都出发的这只千人军队经过一整日的跋涉后,在一片高山的缓坡上驻下大营。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色,几乎让人无法分清方向。这一次行军他们并没有走鲁尔河岸的古道,而是在那个老迈将军奥格·斯维夫特的指引,沿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地标,在雪原中蜿蜒前行。   吃过难咽的军用口粮,爱德华忽地起了点兴致,沿着营地的边缘闲逛。这里大概是威斯托雷山的某条支脉,苍茫素白的山峦围绕着脚下的平原,远望可以看到尽头收拢成谷口的形状,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殿下,再走的话就离开大营范围了。”卡尔跟着他身后,小心地警戒着四周。“这里荒郊野外可能会有危险,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你主子我打过暗精灵两万大军,见过传说中的魔族之王,还怕雪地里几只野兽。”爱德华耸了耸肩。“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   “散心?”副官犹豫道。“殿下有什么心事么。”   “说起来卡尔还不知道吧,如果我们这次不能帮那位大公陛下打赢眼前这场仗,可能以后一辈子都要留在这个小地方当埃尔斯塔家的女婿了。”爱德华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想起两年前从瑞迪雷克出发时,我就猜到了有人不会愿意看到我们再回那座城市去,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连那个女人也站到了他们那边。”   “您的意思是罗莎皇后她……”副官脸色大变。   “其实仔细想想也都是自然而然的事,谁叫你主子没什么本事,生在格兰特家,却连魔法都用不出来。”爱德华打断了少年的话,自嘲地笑笑。“当初是我自己选择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现在又挤破了头非要回去,卡尔觉不觉得你主子是个傻 逼。”   卡尔楞了一下,他看着爱德华的眼神,没敢接话。   “我自己是觉得挺傻 逼的,海兰德当初以苍炎血脉传承的魔法之力立国,族里的老家伙们支持我亲爱的弟弟也是理所当然。一个人计谋再强,也终有穷尽的时候,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国家安定,一族长存的根本……我现在都记得他们当初教训我的口气。”   “但我觉得殿下一定能成为比丹尼斯皇太子更好的王。”少年声音坚定地开口。   “小卡尔你说这话可是要杀头的,下次记得就算是在我面前,也不要再随便说出来了。”爱德华笑笑。“可现在我们手里一只军队也没有,离这儿最近的贝尔特伦的部队也是由鲁加特将军率领,如果我不接受母亲订下的婚约,他是不可能为了埃尔斯塔发军的。”   贝尔特伦是亚罗海往西的一片群岛,历来由海兰德的南海舰队所驻扎,如今正逢洋面开春解冻,距离埃尔斯塔东岸顺风不过三天的航程。   “只靠着这一千人和那位小公主的决心,就想对抗帝国六万人的大军,如果不是那位大公疯了,就一定是我们疯了……”爱德华回过头。“小卡尔有酒么?”   “诶?”小副官楞了一下,点头。少年解下腰间的酒袋递了过去,自从随军离开王都过后他就时刻准备了一份烈酒,一是为了驱寒,二是为了以备万一处理伤口。   “有个能干的副官真是人生一大幸事。”爱德华笑着解开盖子,喝了一口,感觉像是一股火流串进了喉咙。“啧,这是洛特贝尔传来的环酒吧,真他娘的够劲。”   卡尔也笑了笑。“听说这是北地有些老人自己拿杏果和李子酿造的,一袋能放倒好几个壮汉。”   那个少年看着自己的主子拿着酒袋面无表情的样子,心底微微一动,轻声道。“如果这场仗真的打不赢的话,殿下请先行撤退好了。您是兰德尔陛下的子嗣,只要回到海兰德的土地上,就没有人再敢逼您做任何事。”   “那你呢。”爱德华问。   “我帮您拦住阿列克斯大人。”少年语气坚定。   “小卡尔你真是不知者无畏。”爱德华苦笑了一声。“先不说你拦不拦得住叔叔那个人,你以为埃尔斯塔大公会派来这一千人和那位奥格将军跟着我们,真的是想路上有个照应这么简单么。如果我们做不到答应他的事,那位大公陛下就会对外宣布答应和那个女人的盟约,到时候就是这一千人把我押回王都完婚,最后南海舰队入驻埃尔斯塔,我们就只能一辈子留在这儿当傀儡。”   他语气一顿,轻声道。“所以从跟着这只军队从王都出发开始,我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但是殿下……”卡尔犹豫道。   爱德华看着少年担忧的眼神,耸了耸肩。“嘛,也不用这么绝望,话说你还记得去年在魔族的云上绝域,我们遇到的那只小狐狸么。”   “殿下是说那位魔王大人么。”卡尔奇怪地看着他。“她跟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么。”   “那只小狐狸当了个傀儡魔王,手里连只亲信部队都没有,被教会的勇者俘虏失去了魔力,周围的敌人还个个都想拿她的脑袋赚取名声。”爱德华摇了摇手里的酒袋,笑笑。“跟那小狐狸当初的处境比起来,我们现在还算不错了。既然她都能绝地翻盘,你主子总不会弱到连个小姑娘都比不过。”   “殿下是想到对付帝国的办法了么?”副官惊讶地望着他。   爱德华摊了摊手。“这个还暂时没有,只是这么说说而已。等明天到了斯图尔要塞,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把酒袋还给了少年,望着夜空叹了口气。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真是个傻 逼,记得以前艾琳就骂过我,总是把想要的东西弄丢了后才知道去找,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找不回来了……当初选择离开海兰德的是我,装蠢卖傻的是我,现在要回去的也是我,转了一圈又回来,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管有没有意义,我都一定会支持殿下的决定。”副官低声道。   爱德华沉默了片刻,笑笑。“卡尔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份婚约,一定要回去那个所有老家伙都不喜欢我的地方么。”   少年茫然地摇头。   “就算真的到最后什么意义都没有留下,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他抬起头望着铁灰色的天空,背影挺拔如竹。“我可以不争什么,但不代表可以允许别人来安排我的命运。”   男人深沉地说。“总有天我一定会登上王位,去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大胸女人。”   .   .   .   .   同一时间,八十多里外,也有另一个人轻轻地抬头,望着同一片夜色。   天地幽蓝,月冷星稀。白色的雪鸦穿过无尽的黑幕,降落在河岸的浅滩边饮水。她学着鸟儿的样子轻点水面,感觉一股冷意透过指尖传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肚子里传来空腹感让小女孩皱了皱眉,石子滩上只留下一堆炊事后的黑色灰烬。普利莫斯并不像她原来的世界,在这样天寒地冻的郊外,商队的人吃完晚饭后就早早地钻入了帐篷休息。只有远处独孤的火光昭示着守夜人的存在,但她一点都不想去求那些不认识的人类,也不想回马车休息。   自己是在生气么?也许吧。是生气那个童贞勇者借花献佛来讨自己开心么,还是生气自己在想他念他的时候那个人却在跟别的大胸女人一起做冰淇淋?   也许都不是……她苦恼地想。也许她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个人呢……   要是她不认识尤安就好了,最好也不要当什么劳什子魔王。这样就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旅行,如同之前十三年岁月中渡过的所有日子一样,她也许会找到回家办法,再回去见那个人一面;也许一辈子就老死在这儿,成为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尸体。虽然她也会在每一个月圆的夜晚抬头仰望,会想念那个女人,会寂寞会难过,但不会像现在这么伤心,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动着一样,带着无法呼吸的痛。   如果没有遇到尤安的话,这场旅行,和那一个自己,都会变成什么样了?   她会变得坚强么,或者只是把软弱的自己藏起来了而已。   她合拢手心,轻轻地呼了口气,想象着那个没有遇见尤安的,孤独的自己,心里有细微的哀凉。   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个中二少年的事,想要见他,想要温暖。   她真的变了……   冰冷的气息吹过,女孩子轻轻地裹紧外套,扫过河面的风,像是带来了熟悉的味道。   是小麦与红豆的香味。   .   “要吃么?”有人问她。“我刚刚去守夜的戴因老爹那儿烤来的面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还热着呢。”   她楞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固执地没有回头。   “我不饿。”   不知道谁的肚子发出的咕咕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反正我就是没饿。”女孩子窘迫地涨红了脸。   那个少年微微苦笑。“这么冷的天饿着肚子还在外边跑,真的会生病的。”   “要你管。”   一只手轻轻地伸过来环住她的腰,顺势将那个小女孩向后揽过,像是害怕她碎了一样,小心地抱在怀里。   “好啦,不闹了。”尤安轻声说。“我跟你道歉。”   真实的暖意沿着每一寸皮肤传来,那个少年的个头远比年幼的她高大,就算从后面抱住自己,也足以握住她的双手。   “你,你干什么?”女孩子一下子懵了。   “跟爱弥儿道歉。”尤安说。   “有你这么道歉的么!快,快放开我!”她声音轻颤,“我不是说了没有我允许不许随便碰我么。”   “所以要跟爱弥儿道歉啊。”尤安笑。他小心地凑到女孩的耳边,声音温柔。“其实那个冰淇淋是我做的,虽然只有那么一小块,夏妮小姐她只是做了几个示范给我看了下,最后把它们冻在了一起而已。”   听到解释的她楞了一下,终于不再挣扎,小女孩嘟起嘴,没有说话。   “就算一点都不饿。酸的东西吃多了的话,也还是想要吃点甜的吧。”尤安把烤熟的面包用纸袋包好,递到她面前,笑笑。   “你以为我在吃醋么。”她轻声说。   “原来不是么。”尤安好笑地盯着她,耐心解释。“其实吃醋也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如果有别的男人想亲近爱弥儿的话,我也一样会不高兴,会想要打断那个人的手脚。这是喜欢一个人很正常的表现。”   “你这是病娇,一点都不正常好不好。”她犹豫了一会,想了想,小声说。“那照你这么讲,我吃醋也是喜欢你咯。”   “嗯……吃醋也算表白的一种吧。”少年沉思了片刻,轻声道。“大概。”   “大概是什么鬼啊。”她不满道。   尤安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这种事一般不是该爱弥儿自己来回答么。”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啊。”   “那……要不要试试?”尤安沉默了一会。   “试试什么?”   “爱弥儿转过来就知道了。”   “就这么说不行么。”小女孩疑惑地回头。   两个人面对面地对视着,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女孩子这时候猛地才反应过来,她被尤安抱在怀里,转过头只会跟那个童贞勇者的脸凑在一起。   “你要……”   黑色与浅蓝的眸子相对,尤安没有说话。   “干……”   尤安吻了吻她发烫的唇,把剩下的几个字全部封在了小女孩的嘴里。   .   视野顿时被完全遮住了,耳边似乎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混乱中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暧昧不清,只有那份炽热的温暖和紧搂身体的手上传达过来的力道占满了思绪的每个角落,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这个童贞死宅中二病家里蹲勇者对她做了什么!   .   那个人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一吻再吻,辗转吮吸,直到女孩子不自觉地发出一丝呻 吟。   尤安轻轻地放开失神的她,看着她修长的脖颈,红透的面颊,和微微颤抖的呼吸,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微笑。   “抱歉,稍微有点过了。”   “你,你,你……”   “爱弥儿先不要发脾气,听我跟你解释。”尤安握住那只柔软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女孩子细腻如丝的肌肤。“能感觉到么?”   “诶?”   隔着丝绵的布料,她能感觉到那个少年身体上的暖意,和剧烈的心跳。   “是不是跟爱弥儿现在一样的,心跳扑通扑通的。”   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咬紧嘴唇,默默点头。   “就像之前告诉你的,这就是我爱你的证据。”尤安语气认真。“所以应该也算是你喜欢我的证据。”   她楞了一下,女孩子错愕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一丝清晰的悸动。   “我喜欢你……的证据。”   “嗯,你喜欢我的证据。”   尤安轻声重复,他张开双臂抱住这个孩子,好像把整个世界拥入怀里。   .   .   .   .   【二稿已改,午安……】   【本文正式改名为《与你编织的传说之歌》(译:君と紡ぐシンフォニア),原同一世界观的老《传歌》我会在重写的时候使用另一个相似的名字,请不要担心,以上。】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全文也不会放毒,我不能剧透你们,所以请安心……不高兴的?我要跟你们友尽啊!! 关于结局(二)   诶,虽然这么说有点王婆卖瓜的嫌疑,但我自认是个烂温柔的人,跟爱弥儿差不多,不过没有她那么坦率。(其实你们仔细想想,爱弥儿有时候特别坦率……傲娇只有一点点。)   所以我才给《水色》留下了个那样的结局。水色的结局好不好呢……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没有按照good end在走。但要说结局有毒,应该也不会有人这么觉得。如果当初按照大家的意愿,就在结局前告个白,牵牵手,皆大欢喜好不好呢……我也不知道,但在我心里,如果真的这么写,那水色就已经死了。我会挖个坑埋葬掉她,每隔初一十五纪念一下,仅此而已。   所以,我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改掉《传歌》的结局。那是大纲写好的东西,那是《传歌》本来的样子。   所以,对不起,对不起……请真的不要拿成绩来挤兑我了,其实我挺伤心的。因为如果真的想要成绩的话,为什么我不去写综漫百合呢……编辑大人也跟我说过,要不要切掉这本书,换适合书客的题材写,会容易出成绩得多。其实连名字都准备好了,《无限综漫的百合游戏》。   我为了《传歌》投入了很多,我喜欢她啊……   ……如果您不喜欢这个故事的话,我向您道歉。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喜欢东西的权利。并不是说我用心写了一个故事,读者就必须喜欢她。那么请删掉她吧,现在生活节奏这么快,谁又愿意看这种文青胃药文呢……不如简单发发糖,爽一下就好。我以前说过支撑这本书的是你们,是一点成绩,如果很多人都不喜欢,就让她慢慢死掉好了。这样我也会清醒一些,然后换个马甲,写一写爽快简单的综漫游戏。   希望到时候下本书能让老爷们稍微满意一点。   ...........   算了,我们还是友尽吧 章十七 斯图尔之殇(一)   同一时间,圣地格雷撒,深夜   四野无声,被誉为法圣省首府的白金宫中,此时一片死寂。一只神秘的部队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接管了这里所有的防控守备。   此时地下四十米的深处,身披红袍的人影沿着大理石阶梯缓步而下。他身后跟着两位戎装带剑的孔武军人,耀眼的军徽上绣着巨兽獠牙,那是枢机会直属的精锐部队,黒牙的标识。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黑铁包裹的大门,随着来人的低吟,满溢的魔力在门上的法阵中流动。铁门轰然洞开,雪白的烛光海潮般涌出,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包裹着银色假面的脸。   除开三主教之外的六位枢机卿都拥有这样一张银色的假面,以隐藏自己的身份。中央教会传承三千余年,作为掌握其最高权力的成员之一,枢机卿的身份一向是教廷最大的秘密。   黑铁大门之后是一间圆弧形的房间,雪白空洞,足有上千平米。戴着银面的男人环顾着那些水晶铸就的圆柱,眉间紧锁。   每一个柱子都晶莹剔透,能够清晰地看见灵液中浸泡的苍白人影。几乎所有人都是同样的面孔,她们穿着皮革包裹的白色囚衣,全身上下用血迹写满了圣言的文字,仿佛裹着骸布的亡者。   然而再仔细观察的话,却能发现那些姣好的容颜下还透着极淡的血色,女人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们双眼紧闭,漆黑的长发漫卷如水草。   一行三个人在无数的圆柱中漫步,就像行走如光怪陆离的水晶森林。   “大人请退后。”随行的军士猛地驻足,低声。“前面有古怪。”   带着银面的枢机卿皱了皱眉,抬头。他们面前是一座同样规格的水晶圆柱,然而其中沉睡的少女却并没有用骸布封印,反而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长裙,露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水晶柱的下面还嵌有一块银制的铭牌,铭牌上是方形的凹槽。随行的军人谨慎地凑了上去,想观察上面标注的文字。   “小心!”另一名军士失声大喊。   就在那一刻,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在普林莫斯极其罕见的黑色瞳孔,死寂的眸子不带一丝波动,静得人心底发颤。   精悍的黒牙军士在同伴出声的同一瞬间就拔出了佩剑,格挡在自己身前,然而他只觉得一股澎湃的巨力席卷而来,而后身体一轻。轰鸣的风暴在封闭的地底空间瞬间成型,将魁梧的男人整个抛飞出去。   随着风暴的尾音,周围的空气出现一阵细密的波纹。仿佛塑胶凝固般,一整团空气被极致地压缩,带着赫赫风雷激射而出。   另一名军士霍然拔剑,出鞘的重剑凌空斩落,斗气包裹的剑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撞入坚固的空气中!力量不断消耗,但教会传承的狮心斗气爆发惊人,居然艰难地撕开了这枚空气炮弹!   然而忽然间无数的水晶柱同时转暗,烛光熄灭,整个房间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只有眼前的圆柱透出幽蓝的清光,少女的瞳孔转为熔铁般的金色,风声再度暴涨。剑锋在割开空气前一刻被完全卡死,而后猝然崩碎!   带刃的碎片被空气携裹着倒转袭来,军士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   “好了,编号一,住手吧。”黑袍的巫师从圆柱后方走了出来,轻声开口。   风声在一瞬间归于寂静,坚固的空气解体,碎片坠地。浸泡在水中的少女神情一变,露出微微的笑意,她居然无视了晶壁的阻隔,从灵液中走了出来,向着巫师行礼。   “先把灯打开吧。”巫师道。“而且枢机会的大人们也不是我们的敌人,下次不要再这么鲁莽了。”   少女点了点头,烛光复燃。   直到这时,一滴冷汗才从军士的额上滴落,短短几秒钟时间,他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个来回。站在他身后红袍银面的枢机卿却一脸淡然,男人仔细端详着这个只靠眼神就几乎置己方于死地的人影。   眼前的少女散发着半透明的微光,墨色的长发漫漫垂下。她穿着黑裙赤足而立,脚下却漂浮在空中,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她轻轻托起。   “欢迎来到降临之间,尊敬的枢机卿,梅利希姆·冯·洛弗卡雷殿下。”巫师低声道。   “你知道我的身份?”男人挑了挑眉,眼神中露出一点惊奇。“是谁告诉你的。”   梅利希姆·冯·洛弗卡雷,在骑士厅领袖莱斯利主教失势,法圣省首座塞缪尔离开圣地的今日,这个隐于幕后的男人几乎成为了枢机会暂时的首脑。   “谁告诉我的这并不重要。”巫师摇了摇头。“您不是第一个对神权傀儡感兴趣的枢机卿,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些玩意儿就是法圣省耗费十六年所准备的另一个计划,能够取代神授勇者的东西?”男人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带着七分警惕,四分好奇和一分难掩的狂热。   “以神的名义,枢机卿大人。”巫师声音淡然。“确实是伟大的力量,不对么。”   男人回想起刚才近乎单方面碾压的力量对决,默默点头。   “的确是令人恐惧的力量,拉弗雷特大师,但你应该知道,枢机会要的东西,只是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隔着银色的面具,男人锐利的双眼扫过整座房间。“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所做的么?”   “她们都是我的孩子,当然是我一个人所做。”巫师慢慢抚摸着身边的少女,眼神温柔。“至于其他的,如果枢机会的大人们愿意更慷慨一些,这些孩子自然能够响应大人们的要求,成为教廷开疆扩土真正的利剑。”   “但我听说塞缪尔主教阁下才是这份计划真正的领导者,而且他已经带着第一个成品离开圣地,想要借此机会向世人展现他所创造的伟力。”男人轻轻一顿,缓缓道。“或者这本应该是属于你的荣耀,拉佛雷特大师?”   巫师楞了一下,眼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冷光。“大人特意选择这种时候秘密前来,就为了说这些无中生有的话来游说我么。”   “是不是无中生有大师自己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塞缪尔不过是想利用你的伟大发明满足自己的荣耀,如果这一次他真的成功验证了神权的威力,那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抹掉你存在,将这份计划独占于自己的名下。”男人取下自己的银面,露出英俊的面容,笑容和煦。“藏在这间地下室外的法圣省部队都已经被我的人接管,我是想来救你的啊,拉佛雷特大师。我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而来,所以大师何不坦诚一些,对彼此都有好处。”   巫师无声地沉默。他上下审视着这个高大消瘦的男人,眼神变换。   片刻,他轻轻地出了口气。“尊敬洛弗卡雷阁下,那你想要什么。”   男人扔过一根小巧的柱状晶体,在空中划出一条深红的弧线。巫师伸手接住那根被称为贤者之石的结晶,双眼微眯。晶体中央是一道纯白碎片,散发着令人震惊的瑰丽色彩。   “这是定金,事情顺利的话我会在枢机会上提议支持你的计划,甚至还能帮助你登上法圣省的主教之位,到时候你完全可以自己提出任何决议。”男人抬头。“我知道你想要完整的誓约之力,塞缪尔不会给你,但我可以。”   “……阁下是想借这件事抓住我的把柄,在枢机会扶持自己的傀儡排除异己么。”巫师语气淡漠。“您已经位极人臣,却还想要再进一步?所谓权力就真的这么诱人?”   “这只能算半个理由而已。”男人和巫师对视,笑了笑。“就如你所说,就算真的再进一步也只是俗世的权利,但你让我看到了更有趣的东西,所以我才想要借这个机会推你一把。”   “什么东西?”   “真正的神权!”男人忽然拔高声音。“支配一切,改变世界的伟力,而不是这些傀儡一样的玩意儿。”   “支配一切,改变世界的伟力?”巫师皱眉。   “对,我真正想要品尝的,是神的权利。”男人轻声开口,金色的瞳孔中像是有慑人的光流动。   .   .   .   巫师看着那个离开的男人,目光森冷,黑铁的大门开合,一切重归寂静。   黑裙的少女歪着头望着他,露出奇怪的神色。她伸手握住巫师遍布皱纹的手掌,口中发出喑哑而模糊的声音。   “不用担心,我没有生气,编号一。”巫师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这么多年,这种凡人的傲慢,我早就习惯了。”   他将贤者之石的结晶转身插入铭牌上的凹槽中,摸了摸少女的头,声音温柔。“回去灵液中吧,其实我们还应该感谢这位大人才对,有了这点誓约之力,我才能早一刻找回你的存在,珍。”   他低颂着那个名字,如同低颂一个古老的誓言。   然而那个少女握住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怎么了?”巫师楞了一瞬,突然间他回过神来。“编号三开始行动了?”   少女轻轻点头。   巫师无声地微笑,低声道。“既然已经答应了别人,那就让那位首座大人先尝一尝所谓神罚的滋味好了。”   .   .   .   【对不起,我没说要TJ,我前面说友尽是说跟不喜欢这个故事的人友尽······不是说跟支持我的人友尽啊,对不起我表达错误_(:3JZ)_ps:资源群【366476606】都是冰间的锅.jpg 章十八 斯图尔之殇(二)   远在万里的斯图尔要塞   这座以青钢石铸就的接天之城,是由埃尔斯塔开国大公所提议修建而成。最开始只是接收盘查两国之间来往商队的军营驻地,后来随着商业的繁荣逐步扩建,经过四百年的岁月变迁,已经成为一座容纳超过八千名士兵,6万平民,集民生,商用于一身的庞大军事要塞。   要塞的正面是由两重城墙包裹的西城,总长约三公里,直接雪山北面的峭壁之上,几乎完全封锁了斯图尔山谷东面所有入口。其下设有五面城门,门后设瓮城,平日里各类商会的使者在这儿迎接同胞,检验货品。但自从一个月前守城的汉斯将军颁布禁令过后,这片区域就已经转变为了重兵把守的禁地。   一轮冷月随着云层落下,凌晨的夜色格外浓厚。守夜的士兵蹲坐在高墙的垛堞后面,躲避着北面的寒风。一个身穿铁色鳞甲的高大身影借着火光登上城墙,跟在他身后的副将用力拍醒那些熟睡的士兵。   “军法官何在!”副将面露不悦。   高大的人影摆了摆手,“算了,安迪。我们跟帝国对峙快一个月了都没见什么动静,士兵们松懈也在所难免。”   他扫了眼四周,凝重的声音不大不小。“谁是这儿的负责人?”   本来正守在火堆旁一脸困倦的守备队长听到对话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   “步兵三连大队长迪克!”队长连忙跑了过来,跪倒行礼。“见过汉斯将军。”   “你们这段墙上一共有多少人?”将军点头。   “回禀将军,一共六队六百四十八人。”   “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到七时破晓的时候了。”队长犹豫了一下。“我们这队从昨夜十二时开始值守,七时换班。因为这半月来都是值的夜班,所以士兵们有所懈怠,请将军责罚。”   将军摇头。“这个暂且不提,昨晚有什么情况么?”   队长伸手一招,这时候垛堞后有一个黑影闪出,也上前跪下。   “跟将军报告一下昨夜的情况。”队长小声道。   “六段城墙三百米内没有任何异样。”年轻人道。   “这么一个人站岗就看清城外的情况么?”将军皱眉。   “不瞒将军,小人以前是做猎户出身,这种半月的阴天,一般人过了二十米都是看不清东西的。”队长低声解释。“他是小人的儿子,打小就是这片山林里打雪鹞子吃长大的。就算晚上也能看到两百米外兔子,有他一个人站岗就足够了。”   将军走到墙边,望着城下。斯图尔山谷外是一片八十多里的开阔平原,两边的高山夹着中间的雪地。零星的针叶林从山麓的尽头延伸出来,在黎明的夜色中林间蒙蒙的一片,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呼啸的风声传来。   “这天气确实是什么都看不清。”随行的副将低声道。   将军轻轻叹了口气。“但就算看不到,我也知道那后面藏着什么。整整六万帝国大军,呵,真是压城欲摧。”   “昨天对方又派人来斥责我们了,说大人包庇袭击商队的士兵,是蓄意破坏两国之间的关系,还说这一次就是最后通牒。”   “随他们去吧,那些使者嘴巴上说得再多,最后也还是要靠手里的士兵一刀一剑来证明。”高大的将军摇了摇头。“没有大公陛下的命令,我们决不会放任何一个帝国的人进入要塞。”   “遵命。”副将不再多说。   远远的几声鸟鸣传来,带着几分凄厉。将军楞了一下,这时候站在他背后的年轻人忽地跑了过来,望着漆黑的天空。   “是雪鸦。”   “雪鸦?”将军听出了话中的惊意。   “雪鸦是北地的精灵,据说在乡下还有很多老猎人信仰这种鸟儿。它们会感知动物和人的情绪做出反应,所有很多时候能帮猎人指示危险和猎物……”队长也跟着年轻人抬头,喃喃地解释。“雪鸦会这么叫只有一种可能,它们感受到了敌意。”   “敌意?”将军沉默了。   “亲兵,快传令城下所有部队迅速集合!”副将会过意来,大吼道。   “能看到敌人的位置么?”将军将手搭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向着无垠的夜色中望去。   “没,没有!到处都没有看到。”年轻人茫然四顾,焦急地摇头。   “别急,慢慢找。”将军语气镇定。   城下只有一片模糊的雪地,和远处漆黑摇曳的松林。破晓的阳光被夜色死死地压在地平线下,到处都是看不真切的茫茫灰色,只有风声中的鸟鸣格外清晰。   “要不要让人投几只火箭下去?”副将忽地开口。   回过神来的将军将城墙上的火把卸了过来,向着鸟鸣的方向扔去。高大的将军臂力极强,火把像流星般飞过数百米的距离,深深插入积雪之中。   “在那儿!”年轻人大喊道。   借着一瞬的火光,他们终于发现了雪地上缓缓跋涉的奇怪人影。那个人身披银甲,几乎与雪地混为一色。   “一个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露出震惊的神色。   “不,不对!”年轻人率先回过神来,惊慌地指着对方身后。那个人影轻飘飘的步伐像是一缕轻烟穿行在荒原之上,身后不留下一丝痕迹,绝不是人类该有的行走方式。   “弓箭手!”早已遵从副将命令而来的士兵在城墙各处集合,他们抽出腰间的角弓,默默望着城下。   虽然还不明白此刻出现的这个影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某种隐秘的不安还是让将军立时起了杀心。火光照耀下,他缓缓抬起手臂,垛堞间超过三百名士兵将箭镞搭上弓弦,紧紧地捻住尾羽。   夜色中普通人是没办法瞄准如此高速移动的目标,但将军并不担心,当箭矢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时,覆盖而下的箭雨能够摧毁任何面对自己的敌人。   然而心中明明明白这个道理,那个不安却愈发强烈,让他有些犹豫。   士兵们动作整齐地把弓推满,等待着主帅的命令。萧瑟的寒风吹过,黑影已经迫近到了城下百米之内,依稀可以看出女人的身形。   将军长出了口气,高举的右手终于落下,羽箭离弦的凄声划破静谧,有如潮鸣。   .   .   .   .   凌晨   二十里远处,一道山麓的高处,黎明的天光从雪山的棱线下泼洒而出。   披着金色马衣的高大战马此时直立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马旁的亚历山大公爵拉住缰绳,高举着火把安抚自己的坐骑。   “这东西简直让我想起了去年在云上绝域遇到的那位魔王。”   公爵远望着庞大的要塞在风暴中颤动,低声喃喃。随着接天的螺旋自云端降临,数以千吨的积雪从两侧雪峰上奔涌而下,狂潮般席卷,雪尘飞扬,直冲天际。   他能想象到笼罩在那座城市上空的是何等的绝望。澎湃的雪崩已然成型,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它埋葬眼前的一切。就如同当初他们面对那位魔界之王,渺小的凡人在自然的伟力之前是何等可笑而脆弱。   “这就是教会的力量?”身穿铁甲的帝国将官喟然惊叹。“你说想到去年那个什么魔王?难道说魔族也有这样的东西?”   “只是觉得跟那位魔族之王的力量有些相像而已。”公爵摇了摇头。“话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教会拿出这样的东西来,如果去年远征下大陆时我们有这么一张的底牌,最后也不会输得那么难看了。”   将官微微苦笑。“妈的,要是我遇到这样的怪物,真是连剑都不想拔了。话说既然要塞的防守已破,那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进军?”   将官望着自己的好友。   “不急,还是先回去一趟,好歹也跟这些教会的大人们商量一下。”公爵再一次摇头。   在他请求那位枢机卿出发之前,对方曾再三警告他不许派任何人跟随。虽然出于谨慎考虑,亚历山大公爵还是带着自己的好友在二十里外远远观察了这场表演。在见识了教会的实力后,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对待这些人的态度。   况且真要说到派军踏平这个国家,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考虑。   “昨晚使团来的消息,埃尔斯塔的援军和那位爱德华王子前天已经从王都出发了,听说他们还带着大公爵位的继承人,那位莲华公主。”公爵顿了顿,低声道。“算算路程应该今晚就会到要塞附近了,我们最好稍微等一下再动手,要吓跑了这只肥羊就麻烦了。”   “用得着这么麻烦么?”将官疑惑道。“只要斯图尔要塞这扇大门一开,我带两万骑兵,只要三天就能踏平埃尔斯塔所有地方。到时候管他什么王子公主,还能跑到海里去不成?”   “这是要夺人一国,不是强盗掠地,不要老想着动刀子。”公爵冷淡地扫了好友一眼。“这件事我另有安排,你不要着急。现在打下要塞只能算开了个好头,只有抓住那位莲华公主,这场仗才算是真正奠定了胜局。”   “动刀子才是军人的本职,这些弯弯道道的我可没什么兴趣。”将官看着好友转身,也架马跟了上去。   “如果真的到了必须要动用刀剑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公爵抬头远望,漠然道 章十九 斯图尔之殇(三)   鲁尔河古道   .   “总觉得好奇怪诶。”她咬了一口早餐的卷饼。   “什么奇怪了?”尤安坐在马车前,回过头看着她。   “喜欢上你什么的。”   那个少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那要再证明一次给爱弥儿看么?”   小女孩愣了下,忽地红了脸,连忙摆手。“我,我警告你不许再乱来了啊!”   “爱弥儿好像在这方面很迟钝的样子。”   “是你太熟练了好不好。”她瞪了少年一眼,嘟起嘴。“而且还越来越流氓了……话说你单身19年是不是骗我的啊。”   “当然是真的啊,其实很多时候跟你说那些话时,我心里也紧张得要死的。”   “你说这话敢摸着良心么!”她忍不住吐槽。   尤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声笑笑。   “因为爱弥儿很迟钝嘛,要是连我也不主动点的话,也许真的要等到哪天我们当中有一个人都老死了,剩下的人才会正视自己的心意吧。”少年轻声说。“所以每次跟你说那些话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我都会给自己打气,只要自己再勇敢些,你就一定会明白这份心意的。”   女孩子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还真是你这种童贞勇者才有的耿直想法。”   “爱弥儿会比较喜欢熟练一些的男生么。”尤安说。   “可能吧。”她想了想。“至少不会像你那么直来直去,我昨晚上想踢死你的心都有了。”   “抱歉……”   “也不用道歉,我只是说说而已。”女孩子咬完了手中的卷饼。“其实回头想想,要是换一个人跟我这么说的话,大概就不是踢一下这么简单了,我会把他冻成冰块,扔进河里去。”   她拖着下巴,轻声说。“所以相比熟练的另一个人,喜欢你还不算很讨厌。”   “谢,谢谢。”   “你紧张了?”她有些惊讶。   “还是第一次听到爱弥儿愿意主动说喜欢我嘛。”那个少年害羞地笑笑。“感觉挺稀奇的。”   “还真是可喜可贺。”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吃完早餐的小女孩趴在窗边,把侧脸枕在胳膊上,看着温暖的太阳从群山的棱线下爬了出来,一脸春困秋乏冬打盹的样子。尤安看着一缕柔软的银发从束带中翘了出来,悄悄地伸手帮她顺了回去。   “话说我们还有多久过边境啊?”女孩子懒散地眯着眼睛,似乎没有注意到尤安的小动作。   “快的话晚上就能到。”少年收回手。“听说是个很大的要塞城市,也是这条商道的中转枢纽,里面的市场聚集了很多来自天南海北的稀奇东西。”   “那我想要买个这个。”她把车厢里那个属于商队的手炉抱了起来。忽如其来的风声扬起了她的头发,阳光中仿佛有淡淡的寒香弥散。   尤安点了点头。   有人的惊呼声随着扬起发梢的晨风同时传来,几个商队的护卫指着半空高声呼喊,阳光下大片的阴影穿过商会驻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天穹下掠过。   风中带来了熟悉的味道,少年猛地回神,震惊地抬头。那并非只是女孩子头发的香味,而还有另一种他熟悉的气味。   “天马!?”有人惊呼出声。   一整队全副武装的骑士从商队正上方急速掠过,他们穿着教会特有的纯白色甲胄,腰间是镶嵌着十字架徽章的长剑,九尺长的银枪悬在两侧,枪尖上流动着慑人的寒光。   “圣殿骑士团。”尤安惊愕。   那骑士厅最后的底牌,也是上大陆唯一一只空中部队。因为天马的繁育能力和高傲性格,这只队伍的人数一直限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总计一百五十人的圣殿骑士们每一个都是经历百战的绝对精英,被誉为“神之军势”。历史上只有在面临魔族入侵,国家灭亡的巨大灾难时才会少量离开圣地,奔赴前线。可现在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队伍已经超过了一百人。   超过百人的圣殿骑士,其实力几乎可以覆灭一个小国,教会居然把这样一只军队派遣到这儿来……突然间一种没由来的恐惧攫住了少年的心脏,他起身抱住那个小女孩,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怎么了?这么紧张?”她看出了尤安的那一点慌乱,乖巧地没有挣扎。“是教会派来的人么?”   “嗯,但不知道是不是来找我们的。”少年右手紧握,幽蓝的光芒一闪而没。“还留在我身上的誓约之力不多了,如果真的让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我可能拦不住所有人,真到那种时候你就先走知道么。”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就让我来解决好了。”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教会的人为敌,我会手下留情的。”   “但是……”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她微微一笑。“你让我先走,我也不认识路啊。而且就算只是临时凑数选出来的魔王,想打败我也没那么容易。”   “快看,有人下来了!”本来远望着骑队离去的人们突然高喊道。   疾驰的骑兵们如同白日流星,在划过一道巨大的弧度后,调转马头翩翩下落。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高大威武的战马,晨风沿着它的长鬃向后飞舞,简直就是一头雄狮。背负着青色骑枪的年轻人端坐于马背上,顾盼间气势凛然,仿佛一位君王。   “根据《宗教秘典法》,再往前的地域暂时由中央教会接管,没有枢机会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擅入。”年轻人语气森冷。“各位请回吧。”   所有人都一脸惊愕,身着正装的商队主管戴因老爹走了上去,面色严肃。“请问阁下是?我们只是去往帝国交货的商队,带有大公陛下的证书,绝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中央教会,圣殿骑士团副团长,阿斯托尔。”年轻人冷冷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但我只会警告你们一次,如果下次再发现各位踏入斯图尔山谷二十里内,格杀勿论。”   阿斯托尔倒转长枪,惊人的斗气顷刻间狂潮般四溢,所有人都骇然后退,然而激起的雪浪却在濒临他们足前一寸时如风散开,就像某种无声的恐吓。   骑士牵动缰绳,看着天空中等候自己的队伍,准备离开。   纯白的天马低声嘶鸣,这匹来自云光天堂的绝世名驹轻巧地迈开步子,却没有听从骑士的意愿,反向着商队走去。   “飞光?”年轻人诧异地望着坐骑。“怎么了?”   汇聚的人群在天马面前潮水般分开,飞光腾空一跃,落在了人群后一辆马车面前。清秀的少年坐在驾驶位上,马儿打了响鼻,凑过去轻舔对方的手指,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   “尤安?”碧色的长枪缓缓落下,骑士看着面前的两人,声音彻寒。“原来是你,你果然还活着。”   “阿斯托尔哥哥。”少年不易觉察地挡在小女孩面前。   “很好,很好,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骑士的凝视居高临下,威严有如群山。“听老师的语气,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这张懦夫的脸,没想到神明还是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在这儿见到了你。”   两人间一时沉默,少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老师他,还好么……”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应该明白自己做过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阿斯托尔的声音冷脆如冰。“但你还有挽回的机会,跟我回格雷撒向陛下请罪……不要让我们对你失望,也不要辜负老师教导了你十五年的心血。”   尤安微微一怔,在骑士如刀的目光中无声地低下头。这时候有人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她靠紧少年肩膀,隔着丝锦的衣料,尤安能感觉到女孩细微的温暖传来。   尤安摇了摇头。   骑士漠然地看着两人,瞳孔中仿佛有血与铁的光芒闪过。   .   .   .   大地震动起来。   所有人茫然地回头。一种可怕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仿佛一条巨龙从地底复苏,发出悠长的呼吸。又好像千万个死神聚集在一起嘶吼,凄厉的声音穿破地狱,直抵高天。   只有一个人没有露出茫然的神色,阿斯托尔猛地回头,眼神惊惧。他望向群山收拢的尽头,那是斯图尔要塞的方向。   “见鬼!”骑士将长枪猛地插入地面。“还是没能来得及么!”   仿佛神话中天国降临般的奇迹,远处的山峦之间,灭世的白光随着风暴同时降临,宛若巨剑贯穿天地!大气震荡,雷霆闪烁,刹那间爆射而出的光芒染透了整片天穹,远在数十里外都清晰可见。   “神啊!”人群纷纷惊恐地下跪,口中是颤抖的祷词。   女孩子望着那片让朝阳都黯然失色的金光,感受着空气中暴乱的魔力,不敢置信地呐呐。   “这是……元素风暴?”   当一个魔法师使用魔法时,如果失去对自己领域内玛娜的控制,就会在短时间形成魔力的乱流,被称为“元素风暴”。然而一般魔术师所形成的元素风暴不过波及数十米的距离,可眼前这场灾难所造成的魔力余波,远在四十里外都能感觉到。   这几乎是能够匹敌自己的魔力了!   天空中群马齐喑,所有圣殿骑士都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   .   .   .   同一时间,斯图尔山谷另一侧,帝国驻地   早已在凌晨回营的亚历山大公爵伸手掀开中军大帐的门帘,看着好友焦急地迎了上来。   “怎么了,这么急着找我过来?”公爵沿着桌边坐了下来,自己伸手斟了一杯热茶。   “你带来的那位亲爱的枢机卿大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大营。”将官眉头紧缩。“而且根据探子报告,斯图尔要塞附近,从两个小时前就没有任何人生还的迹象传来。”   公爵楞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你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不要派人去跟踪他们么。”   “我只是让斥候在外围侦查地形,防止有逃出来的漏网之鱼泄露这里的情报,并没有派人追踪那位枢机卿的行踪。”将官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没料到居然真的连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你是担心那群神棍出事么,那再等一个小时好了。”公爵沉吟了一会。“如果一个小时后教会的枢机卿大人还没有回来,那就派人靠近要塞去找找吧。”   这时候门帘被猛地掀开,一名亲兵神色慌乱地冲进来跪下。“大人,出大事了!”   “怎么了,慢慢说。”公爵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神,神迹降临!”   “神迹?”将军吃了一惊。   当他们跟随亲兵冲出营帐时,远方的天空仿佛升起了另一个太阳,苍穹之下都是夺目的白光,轰鸣沿着大地席卷而来。   “见鬼,这又是什么情况!”将官抱紧脑袋,失声道。   .   .   此时此刻,绵延雪山的脚下,另一个人也错愕地看着这末日般的一幕。   “这就是帝国准备的底牌?”爱德华喃喃。   本来率军走在前列的埃莉卡睁大了眼睛,望着远方的城市在风暴中化为残垣断壁,眼神像是死了一样,声音颤抖。“神呐……难道您也放弃了埃尔斯塔了么?”   “不。”爱德华那张散漫的脸上像是有什么崩碎了一样,露出坚硬的底面。“现在认输还太早了,我们还有很多能做的事,公主殿下。”   “那些屠夫们会付出代价的,相信我。”他轻声开口,像是立下一个誓言 章二十 斯图尔之殇(四)   难得的雪晴之日,雪原中一队骑军飞速前行。   身着埃尔斯塔军装的五百骑兵抛弃了所有辎重全速前进,而由奥格将军带领的步兵则一边收拾前军的辎重,一边跟随其后。在震惊与消沉过后,那位莲华公主很快振作起来,决定带军率先前往要塞,搜寻可能的幸存者。   能够一击摧毁上万人的城市,这样恐怖的力量已经打破了诸国之间维持多年的平衡,过不了多久这里的战况就会送入那些当权者耳中,到时候整个上大陆的局势都将面临新一轮洗牌。哪怕早一刻也好,他们也必须尽快得到这场战斗的信息。   随着绵延的山麓,那座边境要塞的轮廓渐渐显现在所有人眼中,高耸如山的城墙此时塌掉了一半,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中间切开了墙面,然后轰碎了它。小块的青钢石散落四周,它们本来是坚愈钢铁的珍贵矿石,攻城时能抗上千斤的石炮,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地碎片,很难想象什么样的攻击才能造成如此毁灭性的效果。   骑队穿过成片倒伏的林木,地面上的积雪早已被狂风一扫而空,露出的土地上纵横交错着黑色的痕迹,烧焦味扑面而来。那些痕迹每道都有数百米长,仿佛被巨龙的吐息扫了一遍。   “一个人都没有,连尸体都没有看到。”爱德华皱了皱眉。“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元素风暴。”灰衣的剑士低声道。   “元素风暴?”埃莉卡问。   “魔法师对自己的魔力失去控制时所爆发的乱流,我在格兰特家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元素风暴。”剑士声音凝重。“简直就像末日。”   一道阴影从他们头顶掠过,剑士忽地面色一变,抬头仰望。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他落在了闪耀着白光的骑士身上,四骑白马从天而降,拦住了己方的去路。   爱德华连忙勒住缰绳,瞳孔一缩。带十字徽的纯白色甲胄和天马坐骑,清楚地昭示了来者的身份。   “教会的人?”   “斯图尔山谷现在戒严,没有教会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领头的骑士威严有如冰山。“我只会警告你们一次,各位请回吧。”   “这里是埃尔斯塔的领地!”带剑的少女打马上前,怒气凛然道。“我是埃尔斯塔公国第一顺位继承人,埃莉卡·费德里克·冯·埃尔斯塔!谁允许你们在这儿戒严的,让开!”   “根据《宗教秘典法》,教会有权在神圣灾厄发生时接管相关区域而无需通知任何人。”骑士毫不退让。“我不管你是那里的王公贵族,擅入者格杀勿论!”   教会的青蓝斗气爆发出来,像是一阵狂风割面而来。   随行的士兵楞了一瞬,也愤怒地拔出剑来,他们大概是没想到在对方仅仅只有四人居然敢挑衅自己,数百把剑同时出鞘发出像是海潮汇聚般的声音。   “教会的傲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爱德华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看来是没得谈了。”   “殿下请先后退。”副官觉察到那阵斗气后代表的力量,警惕道。“这些人很强!”   “不用,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格兰特家的子孙什么时候怕过教会的人。”爱德华摇头笑笑。   听到这句发言的灰衣剑士不易觉察地笑了笑。   像是被对方的话点燃了怒意,天马背上的骑士提起剑身,忽然间肃杀的气息迎面而来。   “狂妄之辈,看来得给你们点教训才行!”   骑士以不可思议的高速从马背上跃起,数十米的距离瞬息而过。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镶嵌着十字架徽章的长剑划过一道弧线,直抵爱德华眉心。   “殿下!”卡尔惊骇道。   “小心!”   长剑落定前,焰色的锋刃从斜边刺出,格住了骑士的劈斩。一身戎装的少女站在爱德华身前,青蓝与火红的斗气在两柄剑上交缠着闪灭,发出一连串金属割裂的嘶鸣。   那是埃莉卡,带刺的莲华公主,和她的“绯闪”剑。   一击未果的骑士轻点地面,落回马背。他看着自己剑上的缺口,皱眉。   “感觉怎么样,埃尔斯塔家的重宝,龙牙剑‘绯闪’。”爱德华冷笑道。“话说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还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这就是圣殿骑士团的本事?”   “为什么你这家伙明明弱得不行,口气还能这么嚣张……”埃莉卡按住自己发颤的右手,微怒道。   爱德华耸了耸肩。“虽然我确实是三脚猫剑术,但也不能落了我们的威风,你说是不是,阿列克斯叔叔。”   “用这么幼稚的激将法很好玩么,没什么本事就少说两句。”灰衣剑士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缓步上前。“不过有句话你还算说得对,格兰特家的子孙,什么时候怕过教会的人。”   “激将法不谈幼不幼稚,只管有没有用。”爱德华笑道。   那是一个军装的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虽然有着和爱德华相似的面容,却没带一丝散漫,取而代之的是铁石一样坚硬的棱线。   “你们可以选择让开,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让,看在教会那位陛下的份上,我不会杀了你们。”   剑士抽出背上的古剑,却并不出鞘。那柄剑上用破旧的布条胡乱地缠了几圈,掩去了鞘身的花纹,看起来倒像是市井边耍刀弄剑的浪人用的武器。   在面对五百人的军队都未曾后退的圣殿骑士们不自觉退后半步,天马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压力,前蹄踏地,警觉地雄踞着。   “没有教会的命令,任何人擅入此地,格杀勿论。”骑士的语气毫无改变。   “有几分骨气,很好,很好。”剑士点了点头。“但你们挑错了对手。”   话音尚未落地,剑风已经呼啸着来到面前。领头的骑士本能地提剑横挡,想缠住对方,为同伴提供反击的机会。然而他格住了那怒涛般的一剑,却没有感觉到预料中随之而来的力道。带鞘的古剑上腾起苍色的炎风,极致的高温没有任何阻挡地熔断了骑士的剑刃,仿佛热刀切蜡,留下赤金色的断面。等到骑士反应过来时,十字剑从中断裂,连鞘的古剑已经剖开了他的头盔。   阿列克斯在一瞬间使用了和敌人刚才对付爱德华时同样的招式,劈斩的剑锋抵在了对方的眉心,只差一寸就能切开骑士的脑袋。   被古剑一分为二的面甲坠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阿列克斯倒转剑身,用剑柄抽在对方脸上,将那名骑士从马背上击飞出去。这时候剩余的三人紧随着包围过来,古剑转过一个完美的圆弧,霸道的威势有如长天大海,令直面而来三名骑士几近窒息,仿佛那一剑的杀意已经顶在了自己面前。   所有人的武器顷刻间被剑气的圆弧同时折断,骑士们惊惧地勒马后退,像是无法承受席卷而来的热量。一个庞大的法阵在剑士在挥剑的同时形成,本来已经腾飞起身的天马突然哀鸣着坠落,像是中箭的鸟儿。它们徒劳地扑腾着双翼,然而超过自己数十倍的重量挤压在背上,让它们无法挪动一寸。   某种巨大的压力从法阵中涌出,将全副武装的骑士死死地摁在地面,连头都抬不起来。爱德华甚至能听到金属弯曲,压碎骨骼的恐怖声音。   阿列克斯默然上前,用剑柄将那些骑士一个个抽飞。当最后一个人仰面倒下时,剑士已经提着古剑走回骑队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痕迹。   “叔叔我觉得你这么抽人,比拿剑砍他们还难受。”爱德华说。   “丢了尊严还有机会找回场子来,丢了命你能找回来什么。”剑士也没看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爱德华无声地笑笑,他拍了拍目睹了这场鬼神般战斗,犹自失神的埃莉卡。“走吧,我们没时间再耽搁了,还得去搜寻城里的幸存者。”   一道光流冲天而起。   爱德华愕然抬头,看向本来已经倒地的一名骑士。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那个人将手中的圆筒指向半空,刺眼的金色划破天穹,醒目的白烟交缠而上。   “见鬼,这下麻烦了。”那一丝笑容顿时变成了苦笑。   .   .   .   .   数十里外,鲁尔河道边。   .   商队的人远远地围观在一旁,看着车边的三人。   骑士的目光居高临下。   “老师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你在那场决战中所做的事,一个人承担了所有责任。所以枢机会裁定他指挥上存在重大失误,借此解除了他的军权与职位。因为你的缘故,现在不止是莱斯利老师,整个骑士厅,甚至中央教会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少年愧疚地低头。“但我想找到自己的正义,阿斯托尔哥哥。”   “自己的正义?”骑士楞了一瞬,缓缓道。“神之誓约么?既然你否认了老师的正义,现在你又为什么而战,天命的勇者殿下?”   “为了一个人……”尤安轻声道。   “一个人?”阿斯托尔皱眉。   马上的骑士忽然抽出了那柄青色的长枪,泛着寒光的锋刃化作深碧的闪电刺出,切开空气的蜂鸣仿佛琴声的余韵。   生死毫厘之间,尤安完全凭借本能地提剑上封,隔断了长枪的去路。两股力量瞬间纠缠在一起,四散的斗气在雪地上留下交错的裂痕。   人群惊恐地后退。   骑士空握长杆,枪尖轻颤,手臂于静止中再次发力,爆发性的斗气终于压制了那一丝幽蓝的光芒,纯白的圣剑脱手飞出。   “现在你口中所坚持的东西,就这点程度?”阿斯托尔收回骑枪。“放弃了教会教导你的信念,只剩下这么点力量。现在你连我都打不过,拿什么去坚持你口中的正义,尤安?”   “正义与力量无关。”少年按住小女孩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   “会说出可笑的话,你真让我失望,也让曾相信过你的人失望。”骑士凝视着那个少年,声音沉重。“你知道为什么历代勇者都要有人教导你们正义么,并不仅仅是因为神之誓约的原因,而是因为你们拥有力量。拥有力量的正义才有存在价值,没有力量的正义只是虚无的幻影。事到如今,你还要追逐这份幻影么?”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幻影,但她是我第一次找到的,从自己心里认同的理由,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正义。”尤安望着马上的骑士,目光坚定。“我为此挥剑,就算真的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或许还会死在途中,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轻声道。“我早有觉悟。”   骑士冷冷地看着他,目光森然,少年则默默地与骑士对视。阿斯托尔沉默了半响,忽地叹了口气。   “早有觉悟……这是愚蠢。神赐予你力量,你就背负有责任。老师应该教过你,拿别人当借口放弃责任,是懦夫的表现。”骑士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女孩身上,语气一转,淡淡道。“而且你应该明白勇者不是普通人,你注定没办法拥有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幸福,尤安。”   少年楞了一下,低下头,没有说话。   “真是个软弱的人。”骑士道。   这时候远方一道光流冲天而起,半边天空都是夺目的金色。   “求援信号?”骑士皱了皱眉。   他向着天空招手,停留在半空等候的圣殿骑士团也看到那道光芒,一匹天马翩翩落地,背上骑士翻身跪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留一匹天马给尤安,你先带一队人在附近扎营,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阿斯托尔望着马车上犹豫的少年,语气淡然而不容拒绝。“如果你还有一丝愧疚之心的话,就跟我走,也让我看看你口中的觉悟,到底有多少分量。”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作者终于考完最后一门了,今下午的火车回家,北京到成都,总计27个小时。顺便周五恢复更新,下周不会断更了,谢谢大家支持。 章二十一 斯图尔之殇(五)   在骑队的前方,青铜大门缓缓洞开,托阿列克斯一剑斩断门后机簧的福,爱德华他们才能组织士兵从城外推开大门。   “见鬼,这是什么……?”   然而目之所及,却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放眼望去满是干枯的尸体,密集得几乎没有缝隙,他们推攘拥挤着死在门后,脸上还带着临死的不甘与恐惧。   有什么突如其来的灾难在天明之前袭击了斯图尔要塞,成千上万的人甚至来不及撤出城外,就纷纷死在了这里。爱德华默默扫视了一眼周围,从那些尸体上着装来看,能跑到这儿的显然都是平民。   “这儿的尸体至少有上万人。”爱德华皱眉。“教会会这么巧合地想派人来隐瞒这些,看来要塞里发生的事不止是帝国的手脚,教会也脱不了干系。”   “殿下,没有发现任何幸存者。”带人在附近搜寻了一圈的副官架马靠了过来。“好像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死法,全身干枯,但没有外伤,看不出怎么死的。”   “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啊……”埃莉卡握剑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虽然我也觉得屠杀平民并不是军人该做的事,不过还是早点习惯的好,公主殿下。”爱德华低声道。“打仗就是这么回事,从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   跟随而来的灰衣剑士沉吟了一会,用食指切开一具干尸,露出内里惨白的肌体,似乎并不像群体中毒的迹象。   “是玛娜引起的衰变致死。”   爱德华一怔。“叔叔知道这些人的死因?”   “对,我也想起来了。”卡尔恍然道。“我以前曾在王宫的书库中看到一本书上写过:玛娜是世界本源之力,也被称为生命之力。是魔法的根本,斗气的来源,其丰富程度决定了一个地域的兴旺,生命的产生,作物的丰收,甚至天灾瘟疫的肆虐都与玛娜的流动息息相关。”   “你还真是会背书诶,小卡尔。”爱德华打断了对方的话题。“挑重点说。”   卡尔不好意思地思考了一会。“虽然是无处不在的力量,但据说能通过一些其他手段隔离它的存在,而失去玛娜的生命会因此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亡,变成干尸一样的形状,从外表看不出一点伤痕。”   “其他手段?”爱德华挑眉。   “这个书里也没有说。”卡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爱德华白了他一眼。   “使用魔法就能影响到玛娜的分布。”剑士低声接道。“小副官说得没错,只不过一般的法师造成的影响很小,所以忽略不计。但理论上如果魔法师足够强大,能将一个地方的玛娜急速抽干,而周围来不及补充,就会形成一瞬间的死域。”   剑士沉默了一会。“就像传说中四百年前毁灭了帝国首都的那场灾难。”   爱德华楞住了,面露惊异。   他是格兰特家的子孙,自然知道那场决定了海兰德与佛瑞缇世仇的血战。当时执掌兵权的雷利威亚元帅以肃反的名义派军围困了帝国的旧都,意图将格兰特家连根拔出。那场惨烈的守城之战爆发的夜晚,八万大军冲杀着攻入城内,却连同首都居民一起,遭遇了某种恐怖的厄运,瞬间全部死去。最终大火燃烧了整座城市,仅有继承苍炎之血的少数人得以幸存,迁往西方,从此帝国分裂。   “也就是说这座城市里存在着一个匹敌四百年前格兰特家先祖的强大法师。”爱德华皱眉。“他使用了某个魔法,耗尽了城内的玛娜,从而杀死了所有的人。”   “远比我们当初的先祖还要强,四百年前的那场灾难,是由三位祖先一起出手所构建的法术。但我能感觉到之前‘风暴’中爆发那个气息,只是一个人的气。”剑士缓缓道。“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守护者代表人世的极限,比叔叔还要强大……”爱德华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还算人么?”   .   .   轻缓的脚步声遥遥传来。   在一片寂静的死城中,那个脚步是如此的清晰,仿佛能听出它踏入积雪松软的声音和踩断枯枝时的脆响。一瞬间连暴躁的战马都安静下来,马上的士兵们警惕地四顾。   “我只希望是幸存的家伙听到我们的动静过来求援的。”爱德华低声道。   “在死域中只有同为魔法师的人才能控制少量的玛娜存活下来。”剑士摇了摇头。“五十三系家族的人这一代能出世的不过七十来个,我不记得在这个小地方还有其他魔法师的存在。”   “那就是说来的是敌人了。”埃莉卡握紧绯闪的剑柄。“屠杀了这里六万埃尔斯塔人的敌人……”   “你先别急着动手,叫士兵们都后退,对付魔法师的话,站在一起只会死得更快。”爱德华看着一脸坚毅表情的少女,皱眉。“而且如果来的真的是毁灭要塞的敌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出手。”   少女怔了一瞬。“为冤死的国民讨回公道不应该是王族的责任么!”   “话是这么说。”爱德华望着这个一根筋的傻公主,叹了口气,他也不等埃莉卡回答,拉着少女的坐骑随着骑队后撤。   “你要干什么?”   “你以后是要继承这个国家的人,我现在就教你当国王最重要的一件事,该贪生怕死的时候就乖乖逃命,懂么。”他回头看着仍旧留在原地的阿列克斯,喊道。“这么远的范围可以么,叔叔?”   “再退,一直退出城门外边,否则我没办法保证你们的安全。”剑士淡漠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森然。“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知何时开始,茫茫的白雾在城中弥散,像是一层极淡的水汽从地面浮起。虽然四周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随着脚步的临近,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压力。   “你们是觉得我留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么。”埃莉卡语气淡漠。   “不止是你,我们留在这儿都是碍手碍脚。”爱德华松开她的缰绳。“要不是你爹拿着婚约威胁我,我才懒得理你。现在既然明白了,就不要再没事闹腾了懂么。”   埃莉卡楞了一下,咬紧嘴唇。   “喂喂,别搞得好像一副受委屈的样子,我才是被你们威胁的那个人好不好。”爱德华说着叹了口气,语气放软。“好吧好吧,六万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难过……其实我这儿还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好消息?”少女愕然抬头。   从见到这个人开始,她就在一连串坏消息的打击中没喘过气,现在被公国倚为屏障的要塞被瞬间摧毁,数万人死去,而他们手中只有区区一千人的部队,却要面对数以六万帝国大军。埃尔斯塔现在几乎沦为了板上的鱼肉。   “你也知道帝国的军队就驻扎在斯图尔山谷之外。”爱德华像是猜到她的想法,低声道。“从一开始发现那道风暴开始,到现在至少已经过去了半天时间。连教会的人都已经出现,我们却没有在这附近看到半个帝国士兵,不觉得很奇怪么。”   他望着埃莉卡疑惑的样子,解释。“所以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帝国的手笔,那么至少可以确定,现在的情况大概也出乎了他们意料,如果不是有什么拦住了帝国军的脚步,那就是他们也在畏惧城里的东西,不敢进军。所以虽然如今要塞被毁,但至少暂时我们还不用面临大军压境的风险。”   随行的骑兵们也跟着撤出城内,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集合。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骑队中有人忽然间惊呼出来。   刚刚整队完毕的士兵一齐回头,那一阵漂浮的水汽已经将剑士的身影掩盖,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灰色。然而在那片灰色近旁,一个庞然大物正穿透雾气浮现出来。带着狰狞骨刺的魁梧手臂在阳光下舒展,漆黑的鳞片一张一合,巨大的热量随着开合蒸发出来,形成浓密的水雾。   灰色的身影在一瞬间消失,而后一道剑光凌空而来。苍色的炎风此刻已经化为黑火包围着古剑的鞘身,十丈之内的水汽被那一剑扫空,露出来者的面容。   那居然是一个人类,但并非全是人类。仿佛异形的手臂连接着女人姣好的身体,她以狰狞的长爪钳住了阿列克斯那袭来的一剑,而后爆发出狮子般的怒吼。感受到剧烈杀意的剑士微微皱眉,古剑上黑火再度飞腾,蛇一般游动起来。   女人发出痛苦的哀嚎,铁鳞包裹的手臂也无法阻止黑色火焰的灼烧,她咆哮着紧握剑身,连带着剑士一起扔了出去。阿列克斯在空中调整身形,却无法完全抵消那股巨大的力量,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剑士撞击在半塌的城墙上,溅起大片的烟尘。   “叔叔!?”爱德华忍不住惊呼。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阿列克斯如此狼狈的样子。   人形的身影从烟尘中起身,剑士拍了拍军装上的尘土。他轻轻褪下古剑的剑鞘,青色的剑锋宛如水波流转。   “带人再退后些,爱德华。”阿列克斯双手握剑,大声道。“这玩意儿比预想还棘手。”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爱德华一边带人后退,一边忍不住回头。   女人再一次发出了怒吼,却是不属于他记忆中任何语言的奇怪音节。银色的甲胄覆盖着她的身体,左手修长纤细如同人类,右手却遍布黑鳞,沿着大臂生长的是锯齿般的骨刺,穿破鳞片而出,末端的利爪足长三尺,带着不属于任何生物的狰狞与威严。   女人猛地登地,身形在高速移动中消失不见。她并没有使用魔法,而是仅以异乎寻常的巨力与剑士抗衡。   “龙?”没有任何缘由的,爱德华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语。   “虽然和传说有些出入,但应该是龙人族的人,殿下。”卡尔声音轻颤。“下大陆十三氏族之首,先代魔王的故族。”   “你说什么?先代魔王的故族?”爱德华愕然道。“是魔界的人?”   .   .   .   .   【虽然我说了微剧透预警,不过估计大家都看过了前面关于魔法的介绍了。   五十三系家族:经过上千年历史,将魔法能力固定在自己血脉中的“圣血”贵族们,计一千两百人左右。】   【考试结束昨天已到家,本周不再断更,之前疯狂断更真的很对不起。 章二十二 未完的梦(一)   同一时间,斯图尔山谷的另一侧,帝国驻地   身穿铁甲的将官掀开中军大帐的门帘,走了进去。“终于有消息回来了。”   本来端坐在沙盘旁喝茶的亚历山大公爵楞了一下,放下杯子。“找到人了么。”   “派出去三波斥候,只回来了一队,还带了重伤。”将官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低声道。“他们找到了个随行的骑士,看样子像是吓疯了,嘴巴里只会喊什么恶魔把所有人都杀了之类的,也问不出多的来。”   亚历山大公爵沉默了片刻,“这么说,那位枢机卿大人确实是出事了。”   “十有八九吧,不过现在谁也摸不准要塞里的状况。那位枢机卿大人也没告诉过我们半点教会的计划,现在这烂摊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是没法子了。”将官将茶杯一放,叹了口气。   “在我们面前死了位枢机卿大人么……”公爵重新斟满杯子。“还确实是个不得了的烂摊子。”   “既然是你找过来的人,以你的性格,眼下这种情况你难道没准备过什么么。”将官皱眉。   公爵沉思一会,微微摇头。“我有些准备,但确实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这件事教会跟我们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现在他们已经把埃尔斯塔的大门打开了,就算事后真要追究责任,也有陛下那儿先担着,我们的目标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完。”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军。”   “陛下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埃尔斯塔,而不是遍地狼烟的残垣断壁,所以别老想着让你手下那些骑兵蹄子到处乱跑。”公爵淡淡道。“如果我的计划顺利,过不了多久王都就该有消息过来,到时候我们再说下一步的行动。”   “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干耗在这儿。”   “你急什么,郡府那边又没少你的补给,只要这六万人呆在这里,该急的是那位埃尔斯塔大公的乘龙快婿。”公爵瞥了好友一眼。“你要做的就是以逸待劳,等待敌人自己露出破绽。”   “话是这么说。”将官反问。“但要是你的计划失败了怎么办。”   “这事我有九层把握……”公爵沉吟了片刻。“不过你说的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放心,要是真到了那种时候,我会把这件事交给你手下那些马蹄子的。三天之内踏平埃尔斯塔,残垣断壁也好过让它落在别人手里。”   这时候有亲兵从帐门走了进来,跪下禀告。“亚历山大大人,使团那边来消息了。”   士兵将一只半大的游隼递了过去,公爵抚摸着鸟儿的黑得发亮的羽毛,眼前一亮。“没错,确实是我安排韦德去使团时准备的那只烈箭隼。”   “但是这鸟儿身上好像没有带东西啊。”将官瞅了一眼游隼光秃秃的爪子。   “这只隼本身就是我和韦德约定的信号。”公爵低声道。“只要他放出这只鸟儿,就意味着我们在布鲁克谋划的一切都已经成功,要不是那位爱德华王子多管闲事带走了埃尔斯塔的公主,现在我们就已经赢下这场战争了。”   “那真是恭喜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派出所有斥候,我要知道那位公主殿下的位置,你另外带人准备一只骑兵,数量不要太多,但要最精锐的人。”公爵沉声道。“这场仗如今才算到了收官的最后一步,过不了多久对方也会知道这个消息,我们要在猎物意识到圈套之前收网,决不能给他们任何翻盘的机会。”   “等你这句话很久了。”将官腾地起身,眼中闪现出兴奋的光。   .   .   .   .   要塞外   .   “怎么样,手还抖么?”她听到那个少年关切地问道。   “还好吧,虽然还是有点怕高,不过只要不看下面的话就还能忍。”她警惕地看着尤安。“我警告你不许随便放手,懂么。”   少年微微笑了笑。感受着掌心里女孩子细腻如丝的肌肤和那份依赖。背负着他们的天马轻巧地展翅,远远地跟随在圣殿骑士的队伍之后。   “其实刚才想跟你道歉的,明明是我的事,现在把你也牵连进来了。”   “睁着眼睛说什么傻话。”她不高兴地瞪眼。“他们会怨恨你明明是因为我好不好,就你原来怕你老师那样子,借你俩胆你也不敢当叛徒。”   “我说实话你不要生气,其实那时候会选择帮助你们,也不都是因为爱弥儿的缘故。”   “又是因为你那个正义说?”小女孩歪着头,思索了一会。“记得是……我誓约践行正义与慈悲,正义即是我的剑柄,慈悲则为我的剑鞘。”   “我将以此剑从吾主之愿。”少年轻声接道。“赐悖德者以至高无上之洗礼,赐乱序者以至高无上之引导,赐不敬者以至高无上之宽恕,赐至恶者以至高无上之审判。竭此一生,终无二愿。”   “台词倒是挺帅的。”   尤安笑笑。“这可不只是耍帅的话,我曾在天父面前许下这个誓约,从而得到了神明的力量。所以阿斯托尔哥哥说得对,我对老师,对教廷,或者说对这个世界都有应负的责任。”   “真伟大啊。”女孩子漫不经心地说。   “对啊,真伟大啊。”尤安点头。“因为这样伟大的理由,我跟随着老师杀了很多很多你们的族人,也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以正义的名义,就什么都能被原谅一样。”   “那为什么后来又改变心意了?”她回想起初见时凛然如剑的少年,那时候尤安的神色纯净得不带一点杂质,确实坚信着自己怀抱着正义之名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因为爱弥儿认输了吧。”   “跟我认输有什么关系,反正那时候确实打不过你嘛。”   “那些曾经死在我手里的魔族,每个人看我的眼睛都像恶鬼一样狰狞,拼尽最后一滴血和我生死相搏,但只有你不同。”尤安轻声说。“那时候我带着十二分的决心闯进魔王城里,以为自己会见到凶神恶煞的魔族之王,但看着你取下面具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其实你们和我并没有那么多不同。”   他还记得那份安静美好的目光,隔着时光的风声,仿佛能嗅到初见时女孩发梢的寒香。   “我本来坚信打败你就能结束这场纷争,可老师却告诉我人类的极限不过是以暴力终结暴力,以一场战争结束另一场战争。”尤安轻声说。“所以那一瞬间我动摇了,我突然觉得曾经死在我手里的人都变得毫无意义,如果我不是怀抱着这样的正义,也许那些魔族人也能像你一样看待我,而不是以恶鬼的面貌和我生死相搏。”   “其实你家老爷子说的虽然直白了点,但话还是蛮有道理的。”她歪着头,发梢在风中起落。“一个人要想追求绝对的正义,除非能超凡脱俗变成圣人。但就算真的做到这一步,你也没办法强求别人跟你拥有一样的觉悟。打了这么多仗,死了上千上万的人,谁又能保证每个人都死得有意义呢。”   “真不像魔王陛下会说的话。”少年笑笑。   “彼此彼此,童贞勇者殿下。”她转过身看着尤安,奇怪道。“话说你不是真的想当圣人吧?”   “事到如今说自己做不到的会不会太卑鄙了点。”少年低头望着那个小女孩,低低地笑,像是自嘲。“教会养育了我十五年,交给了我世界上最强大的神力,可如今我否认了他们的正义,却又不知道自己的正义该怎么做。仔细想想,阿斯托尔哥哥他们会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她望着尤安的眼睛,那对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笑意,少年沉默了很久很久,轻声说。   “老师说过我是个懦弱的人,大概真的是这样吧,自己没办法做到圣人一样的大义,却又擅自否定了别人的正义。所以那时候我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才会想要去帮你,我羡慕你拥有那么执着的目标,想借此安慰自己……”   他看着那个女孩子凝视的眼神,话语忽地涩住了。   忽如其来的小小拥抱打断了他的言语,记忆中那也是第一次那个小女孩愿意主动拥抱自己。细微的香味笼罩着他,让他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自己变得很小很小,被爱弥儿抱在怀中。   “爱弥儿……”少年有点发懵。“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从见到那个叫阿斯托尔的家伙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女孩子把额头放在少年胸前,脸上有点红,“我不知道教会的人曾经教过你什么,但要记着你只是一个人而已,人有做不到的事是很普通的。不要没事老想着拯救世界,世界跟你没那么熟。”   那个半大的少年低着头,微微地笑了笑。“我可以跟爱弥儿说句实话么。”   “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根本一点都不想成为勇者,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尤安反手抱住她,轻声说 章二十三 未完的梦(二)   斯图尔要塞   门后的巨大空间中,两道身影互相追逐着窜上高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过后,畸形的怪物被剑光压迫着下落,褪下鞘身的古剑一次次削开她的鳞甲,无数碎片飞溅。女人不甘地咆哮,右臂握拳,重击在阿列克斯的剑上,剑士被击打着倒退,而怪物则借着反弹的力量加速下坠。   不属于任何语言的音节再次响起。   由坚岩构成的半壁城墙本来可以抵抗上千斤的石炮轰击,却在女人的吟唱中寸寸开裂。数百米长的裂缝自墙体内部生成,而后巨大的石块凸出,末端形成利剑般锋锐的断面。   “岩枪?”作为魔法世家的子嗣,爱德华一眼就认出那个术式的名字。   然而如此简单的法术却在女人手中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威力,数十米长的巨大石枪接二连三地自城墙中涌出,带着至为锐烈的威势,向半空中的剑士刺去。   “破!”   阿列克斯以双手握剑,借着风魔法在空中调整身形。清光流转的剑锋笔直地切开岩枪,而后斩断石壁,庞大的斗气带着开天辟地的威势席卷而来,一瞬间将所有攻击都化为粉末!   “赢了!?”爱德华惊叹。   “不,还没有。”埃莉卡低声说。   焦黑的痕迹深入泥土,碎石四溅,整个地面像是被燃烧的巨犁翻过一遍。女人喘息着站在地上,鳞甲遍布伤痕,她抬头仰望空中的剑士,眼中满是狂暴的杀意。   “下一剑我不会再留手了。”阿列克斯低沉的声音自头顶而来,“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人类还是魔族,为什么要杀死这里的人。”   女人以嚎叫声回答了剑士的问题。那个声音高亢而凄厉,连带着整座城市巨震。风暴自天际降临,数以吨计的空气将地面的房屋,乱石被席卷一空,在风眼中压缩,狂流翻卷间木屑纷飞。   “既然不愿意辩解,那就只能当你是魔族的人了。”阿列克斯将古剑横于身前,冷冷道。“对付你们,不需要任何怜悯。”   一个足以影响整个空间的魔法在剑士手中激发,惊人的能量在三尺长的剑刃上凝聚。那把长剑正从整个空间中汇集热量,四周的温度飞速下降,极致的光与火重叠于一起,仿佛神话中天罚灭世的一击。   狂暴的气流呼啸着吞没了剑士的身影,无数的石屑与木片在风暴中翻卷,它们带着巨大的动能而来,旋转起来甚至能割开岩壁。可这些致命的凶器在阿列克斯面前却脆弱得如同纸片,致密的结界包裹着剑士,格开了一切阻碍,直到那一剑的威势积蓄到顶点。   剑鸣破空,声若龙吟!   无形的利刃将整个风暴一分为二,四散的炎风席卷了每一寸空间,凌空落下的剑气剖开地面,将女人的身形如同尘埃般抹去。   “不对!”阿列克斯感受着剑上的力道,愣住了。   这绝不是切开鳞甲该有的力道。   “想逃?”剑士提剑下落。   然而被斩断的风暴中数以吨计的氧气汹涌而出,随着刚才那一剑的声势,炽热的气浪点燃了纷飞的木屑,气流混合着高温高压凝聚的爆炸仿佛雷鸣轰响,顷刻间遮蔽了剑士的视线。   .   .   “居然还是让她跑了。”爱德华重新走进城内,望着半空中剧烈的火光,喃喃。   凌厉的斗气撕开四散的烟尘,阿列克斯站在女人消失的位置,低头捡起一片银色的东西。   “我本来以为是没有理智的怪物……确实是大意了。”   那个怪物明知道无法取胜,于是用那些对自己毫无威胁的木块石屑掩盖了风眼的本质,引诱自己出剑引爆,趁机逃脱。这份智力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疯狂,至少还拥有想当的理智。   阿列克斯缓缓松开剑柄,露出鲜血淋漓的虎口。作为魔武双修的剑士,他的斗气并没有外表看来的强横,那只怪物以蛮力重击剑身的瞬间,几乎让他的佩剑脱手。“确实是可怕的力量,但还稍微嫩了点,如果她能够懂得灵巧地使用术式与力量结合的话,我未必能赢得了她。”   “这鬼地方都是些什么怪物。”爱德华苦笑。“不过既然有理智,为什么还要对着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表现得跟疯子一样。”   “也许确实是听不懂我们的语言吧。”卡尔小声说。“那个女人的声音仔细听起来像是旧几内亚的方言,不过我也不太懂那门语言。”   “那个北国旮旯的土语?小卡尔你还懂这种东西?”爱德华皱眉。“但你不是说她是下大陆的龙人么,怎么会洛特贝尔的方言。”   “我只是这么觉得。”副官扰了扰头。“而且据说龙人族全身都覆盖鳞甲,身形高大,力大无穷,那个女人好像只有一半是龙人的样子。”   “半龙人?”爱德华愣住了。   “这个就不清楚了。”副官摇头。   “卡尔你东西知道得倒是挺多,可惜只有一半,根本派不上用场。”爱德华叹了口气。“话说这下可麻烦大了,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有人来了。”剑士忽地抬头,低声道。   爱德华错愕地跟着抬头。   一队的白色骑兵自天际而来,他们背负着长剑银甲,阳光穿破薄云,在身后留下细微的光芒,威仪赫赫,如同神降。   爱德华看着这群从天而降的圣殿骑士,脸上不易觉察地抽搐了一下。   “刚才在这儿战斗的是你们么。”为首的骑士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语气却跟爱德华完全不同,带着老成的凝重。“难道没有人警告过你们,这片地方已经由教会接管,擅入者格杀勿论么。”   还没等爱德华开口,身旁少女架马上前,以十二分的冷意替他回答了骑士的问题。   “我只知道这儿是公国的领地,统领这块土地的是埃尔斯塔的家族。我才要想质问你,谁允许你们踏入我的领地的!”   骑士微微一愣,却没有生气。“埃尔斯塔家的人?”   “吾名埃莉卡·费德里克·冯·埃尔斯塔,大公国第一顺位继承人。”埃莉卡气势凛然地回答。   “莲华公主么,旁边的是格兰特家的王子吧。”骑士惊讶地目光扫过一旁的爱德华,最后落在了队伍后闭目养神的剑士身上。   “那么如果没有猜错,这位就是阿列克斯大人了。”   剑士缓缓抬眼。“你认识我?”   “阿斯托尔·瑟维斯,圣殿骑士团副团长。”那个骑士居然执晚辈礼翻身下马,声音恭敬。“临行之前老师曾特意关照过我,如果这次的事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大概还需要仰仗您的帮助。”   “你老师?”   “莱斯利·哈巴卡克主教。”   剑士微微一怔,像是想起什么,轻声道。“十三年亚罗一战,听说他受了很重的伤,没想到还活了这么久。”   “老师一直对您当初的帮助铭记于心。”阿斯托尔点头道。   “守护人虽然和你们理念不同,但在对抗魔族的原则上却不会犹豫。”剑士话锋一转。“话说听你刚才的口气,这次的事情还真是你们教会所做的了?”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骑士缓缓点头。“这件事的原因非常复杂,并非大人所想。”   “原因我可以暂时不管,但你要明白唯有在向魔族复仇这件事上,我们才有共同的目标可谈,如果你是想劝我放过那个龙人怪物,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您已经见过那个傀儡了?”阿斯托尔惊讶道。   剑士将闪着一个银光的东西抛了过去,骑士刚伸手接过,脸色顿时一变。   ——那是个银色的假面,精巧的设计让人能从那张面具上看出主人依稀的面容,背面用溶化的山铜烫上了金色的羽翼。   “从那怪物身上落下来的玩意儿,应该是你们的吧。”   “是塞缪尔大人的面具,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阿斯托尔将面具交给身后的同伴。“不过这也正是我们来自这儿的原因。那是必须被埋葬在这儿的东西,为此我们必将全力以赴。详细的情况可以请大家随我们回到驻地后再向各位解释。”   “你相信我们?”爱德华皱眉。   对方既然将隔离整个山谷,又派出圣殿骑士团这样的重兵,显然是不愿意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现在这位副团长阁下居然愿意主动将情报告诉己方,简直匪夷所思。   “我刚才说过,那是必须被埋葬的东西,为此我们必将全力以赴。”骑士重复道。“哪怕是冒着任何风险。”   爱德华犹豫了片刻。“那好,我和叔叔可以陪你走一趟。”   埃莉卡愕然地看着他,一下子愣住了。   “我们现在还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现在六万大军重兵压境,急也没有用的。”爱德华无奈地笑笑。“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嘛,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现在赌的可是一个国家,七十万人的命运!”少女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喜欢这个人总是严肃不起来的散漫笑容。   “不,公主殿下。”爱德华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开口。“我赌的,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命运。”   .   .   .   .   【下一本写校园,再写异世题材我就…… 章二十四 未完的梦(三)   骑士团驻地   阿斯托尔抬手行礼,示意爱德华和阿列克斯各自入座。   “尤安你也进来。”   那个少年楞了一下,向身旁的女孩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在外边,也跟着走进帐篷。   听到那个名字的灰衣剑士缓缓抬头,目光雪亮。   “尤安·代诺?”他细细地打量着尤安,目光落到了湮灭之光的剑鞘上,停了一瞬。“你们果然还是去月都挖出了这把剑么。”   “您认识我?”尤安犹豫道。   “被教会与世隔绝养大的你,估计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剑士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我认识你的原因解释起来就长了,你只需要知道,除了教会之外这片大陆上还有很多人都在关注着你,嘛……虽然不一定都是出于好心就是了。”   少年怔了一下,默默地点头。   “哟。”坐在另一边爱德华站起来招呼。“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勇者殿下。”   “爱德华殿下。”少年点头致意。   对于这个统领海兰德军队,在远征中数次与己方并肩作战的海兰德王子,尤安还是记忆深刻。   “尤安你坐下吧,这件事对教会来说事关重大,也许还会借用到你的力量,所以我才要你一起留下来。”骑士脱下厚重的甲胄,将面前的桌布拉开。一副精巧的沙盘露了出来,整个斯图尔要塞周围的地势事无巨细地标识在盘上。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魔族,人类?”剑士直截了当地开口。   “这个问题可能只有遇害的塞缪尔大人才能回答您。”阿斯托尔摇了摇头,“那个东西的存在在教廷内部也是绝对的机密,知道它的人都畏称其为神权傀儡。”   “神权傀儡?”   骑士点了点头,解释。“十六年前因为新一代勇者诞生的神谕迟迟未能现世,所以枢机会推动了一项由法圣省主教塞缪尔大人所领导的计划。希望能够依靠人类对于术式的研究,创造出突破人理极限的东西,以对抗当时蠢蠢欲动的魔族。”   骑士顿了一下,低声道。“枢机会对这个计划寄予厚望,取名为‘神权’,希望能够借此得到改变时代的伟大力量。但当时进度似乎并不理想,那之后随着莱斯利老师将尤安带回教廷,大人物们的目光重新聚集在勇者身上,这项计划就被暂时搁置了。”   “呵,突破凡人的极限……”剑士低声重复。   “不过在去年,因为远征失败,勇者失踪这两件大事,教会元气大伤。为了对抗魔族可能随之而来的反攻,枢机会不得已又重提了这项计划。”   听到勇者失踪四个字的剑士诧异地看了尤安一眼,却没有开口询问。   “不过这一次计划实施得十分顺利,半个月前塞缪尔大人就秘密带走了制造成功的第一体傀儡前往帝国,大概是想要借此测试这项被寄予厚望的计划成果。”   爱德华打断骑士的话。“既然教会实施‘神权’是为了对抗魔族,那为什么又要借此帮助帝国皇帝侵略别人?”   “这件事是塞缪尔大人和帝国的私下交易,具体内情我也不太清楚。”阿斯托尔摇头。   “将责任都推给死人么。”爱德华冷笑。   “殿下既然曾跟随十字军远征,关于中央教会两大机关之间的关系相信也不会陌生,说实话法圣省推行神权计划,未必没有想借此压倒骑士厅的意思,殿下应该能明白我并没有在撒谎。”   爱德华挑了挑眉梢,不置可否。   “关于那只傀儡的真实身份,和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我与两位一样,暂时也知之甚少。但不管如何,那东西如今残害了埃尔斯塔数万国民,甚至连塞缪尔大人自己都可能遭逢不测,我们圣殿骑士团竭尽全力,今日也必定要将它埋葬于此。”   阿斯托尔忽地起身,执晚辈礼单手按胸,声音恭敬。“希望阿列克斯大人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铲除这个魔物,以慰此地众多死者。”   剑士皱了皱眉,淡淡地开口。“这件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容许那种东西留在世上。但中央教会和守护人一样,本应该是绝对中立的存在,你们这次做的事,确实太过了。”   “关于这里所发生的事我已经通过‘天眼’禀告了阿索莉娅冕下,枢机会会给埃尔斯塔一个公道的。”   “等你们的公道到的时候,只怕这块肉都被帝国吃进嘴里了。”爱德华冷冷道。“到时候你们难道还能让那位皇帝陛下吐出来不成。”   骑士缓缓抬头,目光平静与爱德华对视。他沉默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关系广大,并非我一个人可以轻易许诺什么,请殿下谅解。”   爱德华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也没有看他,起身道。“那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现在帝国重兵压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我们暂时没时间陪阁下磨蹭,就先告辞了。走吧,卡尔。”   灰衣剑士沉默了片刻,也跟着起身告辞。   “我已经派出人手追踪那个魔物,如果有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派人送到贵军驻地的。”   骑士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   卡尔伸手掀开军帐的帘子,他站在爱德华面前,忽地像是石化了一样,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怎么了?”爱德华望着自己的小副官。   “殿,殿,殿下!魔,魔,魔……”卡尔惊恐地瞪大眼睛,嘴巴里念叨着奇怪的单字,霍然间他将剑拔了出来,大喊。“殿下快退!”   本来呆在周围圣殿骑士们听到声音纷纷转身。帐篷门口卡尔惊骇地拔出佩剑,对着那个同样一脸错愕的小女孩。   阿斯托尔和尤安也闻声赶了出来,目睹这一幕的少年像是被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一路上平安的旅途让他几乎忘记了其实还有知道爱弥儿真实身份的人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集中过来,中二少年不易觉察地握住剑柄,站在女孩子身前。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见面。”然而爱德华拍了拍自己副官的肩膀,语气如常。“诶……是爱弥儿小姐来着。”   小女孩看着这个衣着华丽,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贵族青年,微微纠起眉头。   “抱歉,我记不得你的名字了。”   爱德华苦笑。“爱德华·格兰特,希望您下次不会忘了。”   “把剑收起来吧,卡尔,对待女士要有礼貌。”爱德华又拍了一下呆滞的小副官,不易觉察地使了个眼色。“我们先回埃尔斯塔的营地。”   “但是殿下!”   “要是还等不到我们回去,那位公主殿下怕是要发脾气了。”爱德华打断了卡尔的话,不易觉察地比了个闭嘴的口型,将声音压得极低。“什么都不要说,懂么。”   他转身向着人群挥了挥手,笑笑。“那么先告辞了。”   .   .   .   一行三人离开骑士团驻扎的林地,向着之前与那位奥格老将军约好的地方前进。细微的雪花飘落下来,像是纷飞的蝶群。   “前天不就已经立春了么,怎么又开始下雪了。”爱德华皱眉。“今年这天气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据说人死后怨气不散,会汇聚在一起升上天空,然后凝成雨雪落下来,所以大战过后总是阴霾连绵。”中年的剑士坐在马背上,轻叹。“见多了就习惯了。”   “话说叔叔这一次真的打算帮教会一把?那个叫阿斯托尔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是遮遮掩掩,大概没说过几句真话。”   “从私心上我确实不喜欢中央教会的做法,但在大义上你应该明白守护人跟教会是站在同一立场的。我不管他们做出这种东西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至少那只怪物确实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东西。”阿列克斯摇头道。   “他们就是吃准了叔叔你这个性格。”爱德华苦笑。   “这种时候争一口气只是小事。说到底,教会虽然很多时候不是个东西,但在大局上从未变过。”   “六万人的性命也算是小事么?”爱德华漫不经心地问。   “十三年前魔族入侵,光是亚罗王都一战,死伤的人就超过十万,如果没有教会的人拼死抵抗,这个数字还要再翻一倍。我不管那个傀儡到底是半龙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但那种力量决不能流落出去,落在魔族手里。”剑士微微顿了一下,低声道。“你一定很奇怪我居然会为教会说话,但比起跟魔族的仇恨,我们和教会的恩怨还算勉强可以商量的。”   爱德华耸了耸肩,终于不再劝说。   “话说现在帝国还没打过来,因为这些破事我们自己就先乱成一团了。我看到时候大兵压境也不用挣扎,直接把那位公主殿下送出去,不知道帝国老爷们会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虽然守护人秉承绝对中立的立场,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作为你的长辈,我会保你一个人安全的。”剑士轻声说。   “我开玩笑的,叔叔。”爱德华尴尬地扰了扰头。   “但我不是。”剑士淡淡地笑。“不过听你这么说,看来是有计策了。”   “还差一枚棋子。”爱德华望着阴沉的天空,喃喃。“我说过会让帝国的屠夫们付出代价,这种事我从不开玩笑。 章二十五 未完的梦(四)   阿斯托尔站在少年身后,望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   “有些话我刚才没有明说,但你应该明白。”骑士声音凝重。“你是老师的学生,对某些大人物来说等同于骑士厅的人。神权计划与其说是为了压倒骑士厅的势力,不如说是为了针对你一个人。现在虽然还有莱斯利老师保护着你,但又能保护多久呢。”   “老师他现在怎么样了。”尤安迟疑了一瞬。   “被卸职软禁在幽兰戴尔公墓,在那儿种了片花田。”阿斯托尔低声道。“这次法圣省的计划失败对我们来说算是天赐良机,我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再想想你现在该做什么。”   三人之间像是静了一刻,沉默水一样漫开。阿斯托尔看着犹豫的少年,又扫了眼身旁的小女孩,眼神亮了亮,又黯淡下去。   “勇者生来就该拯救世界的。”骑士轻声道。   “阿斯托尔哥哥……”尤安抬头看他。   “但谁又来拯救勇者么。”他说完轻轻一叹,也没等那个少年的回答,掀开军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你们教会的人都是这么纠结的么。”女孩子小声道。   那个少年摸了摸她的头发,罕见地露出某种坚毅的神色。“也不都是,爱弥儿不用担心,我已经决定好了。”   .   .   .   埃尔斯塔营地   当爱德华他们来到这儿时,却发现整个埃尔斯塔的营地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因为下雪的缘故,天空低得像是压在人的头顶。所有的士兵都沉默着从他们面前走过,完全没有平日的喧嚣。   爱德华拉过一个值守的军士,询问了埃莉卡的帐篷所在。   因为新军之中只有埃莉卡一位女性,所以她的帐篷一向是围隔在营地最好的位置。然而这样的天气下,帐篷中的采光还是不甚理想,爱德华掀帘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点亮了一盏银色的风灯。   埃莉卡低着头坐在榻上,淡淡的金发垂下了,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柔和的灯光下还有另一张熟悉的脸,穿着精干猎装的女性看到三人进来,恭敬地起身行礼。   “初次见面,爱德华殿下。”女人柔柔地一笑,仿佛一树凌冬盛放。“我是萝特女侍长派来的宫廷女官,艾琳·阿格尼丝。”   “初次见面,艾琳小姐。”看到那张笑脸的爱德华呆愣了极短的一瞬,嘴角不易觉察地抽了抽,强忍着没敢表现出来。“这种时候王都还派人到前线来,是担心公主殿下的生活么?”   “是因为王都政变了。”艾琳压低声音道。   爱德华一下愣住了,像是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王都政变了,殿下。”艾琳重复道。   爱德华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埃莉卡殿下离开的第二天,因为组建新军带走了城内大部分守卫,内务大臣布鲁斯伯爵联合国内亲和帝国的贵族们包围王宫,囚禁了大公陛下。现在整个王都都已经被新贵族的私兵接管,女侍长大人让我藏在厨房的马车中逃了出来,给公主殿下报信。”   埃莉卡默默地握住剑柄,爱德华这时候才发现她面色苍白,看样子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   他一下子冷静下来。“对方既然敢造反,总要有个名头,他们还有说过什么么。”   “据说发动政变的原因是因为陛下想要提高与帝国间的关税,将钱纳入埃尔斯塔家的私库,并且还因此暂停了和两国间的贸易通路,现在与帝国有长期交易的贵族们都怨声载道。”艾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他们现在打的名号是让大公陛下退位,拥立埃莉卡公主继承爵位,并且加入与帝国的联盟。”   “这些都是污蔑!”少女终于忍不住起身,愤怒道。“我要回去救父亲大人!”   “对方现在占据天时地利,就算你能马上带这一千人回去,难道还能把王都打下来不成?”爱德华皱眉。   “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要回去。”少女眼圈泛红。“我决不能让父亲一个人留在那儿。既然他们要让我继承爵位,那我就拿自己把父亲换出来。”   “你疯了!?”爱德华一惊。   “你当然觉得我疯了,现在我父亲被人软禁,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少女咬紧嘴唇,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这下再也没人用婚约逼着你帮我们了,你大可以回你的海兰德去,我自己的亲人由我自己去救!”   爱德华扶着额头,像是沉默了好一会,叹了口气。“卡尔,你去找一下奥格将军,让他等我一会,我有事找他。”   “是。”少年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公主殿下,你相信我么?”   爱德华望着这个在一连串打击中像是有些心理崩溃的少女,低声问。   男子的眼神平稳而坦彻,像是安静的湖水,没有一丝轻浮的波澜。埃莉卡呆呆地和他直视了好久,终于低下头,咬紧嘴唇。“但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啊……”   “我知道你想救人的心情,但你要知道,你回去过后不一定能救你父亲不说,还白白把自己也搭进去。那些人想扶你上位,是算准了你人傻好欺负懂么。”   “殿下特意让我领兵和您出来,也是算准了我人傻好欺负么?”埃莉卡直直地反问他。   爱德华微微苦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当初要带你出来,确实有这个考虑。不过现在这些都是末节,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们还有赢的机会,而只有你才是能挽救这一切的关键,所以请珍惜自己。”   埃莉卡沉默了好一会。“我们还有赢的机会……”   “当然,我曾经见过比现在更绝望的局面。”   埃莉卡低声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棋子都已经凑齐,现在只差一个契机。”爱德华露出一点安慰的笑意。“虽然我确实很讨厌这个婚约,但并不会因此迁怒无辜的人,您只需要信我一次,等待时机到来。至于现在,请先好好地休息一会吧,我去找奥格将军。”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良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   .   .   .   爱德华掀帘走出帐篷,看到一直呆在外边的灰衣剑士,终于长松了口气,走过去。   “哄女人真是个要命的差事,我亲爱的叔叔。”   剑士淡淡地一笑,用眼神示意爱德华身后。穿着箭装的女人跟着走了出来,却一反刚才的温婉礼貌,语气冷漠。   “我看殿下刚才不是哄得挺好的么,那小公主现在可是把你当成唯一的依靠,对殿下言听计从。”   “其他人不知道,难道你还看不出。”爱德华苦笑。“我不过是为了稳住她逢场作戏而已。”   “我讨厌的就是你逢场作戏。”女人漠然道。这时候艾琳也看到了一旁靠着战马闭目养神的灰衣剑士,礼貌地欠身行礼。“见过阿列克斯大人。”   “艾琳怎么也来了?”剑士点头致意,微笑。“已经要到猎潮的季节了吧,你不用回新月之都么?”   “那边的事我暂时交给别人代理了。”艾琳摇头。“爱德华之前派人告诉我需要一个影卫,恰好王都又发生政变,埃尔斯塔公被贵族囚禁。我害怕下面的人路上耽搁,所以就自己过来了。”   “埃尔斯塔公被囚禁了?”剑士微微一怔,他眼神一变,忽地望向爱德华。“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这个消息了。”   “也不算很早,大概在那位帝国使团的副使大人跳出来的时候吧。”爱德华耸了耸肩,牵过自己的战马,解释道。“那些人不惜牺牲本国商人制造开战的借口,却只拿这个借口玩什么公堂对质,还特意告诉我们会派人进斯图尔要塞这件事,如果对方不是傻子,当然就只有一种可能。”   “想引诱我们离开王都?”剑士恍然。   “差不多一个意思,大概这边新军刚刚出发,那边就有叛徒把我们的行踪告诉给帝国军队了吧。否则他们怎么会这么凑巧,偏偏在叔叔到达要塞之前放出了那个怪物。”爱德华淡淡道。“而且我们前脚刚刚离开,王都就发生政变,简直就像算好了让我们两头都顾不上一样。”   “所以你什么都不说,想借刀杀人么。”剑士皱紧眉头,声音凝重。“你讨厌这份婚约我能理解,但为此出卖盟友,迁怒别人还是太过了,爱德华。”   “太过了?”爱德华沉默了片刻,忽地低低地笑了出来。   “叔叔你从小就是格兰特家不出世的天才,苍炎之血最后的荣光,大概从没有被人威胁过吧。你是世上最强的剑士之一,你所想要的一切都有人满足,甚至连海兰德的王位都弃如敝履,可你的侄子什么都不是。他没有魔法没有斗气,家里的老头子都不喜欢他,甚至连未来的一切都被别人拿去当做拯救自己国家的筹码,所有人都当他只是个没什么用的纨绔而已。”   他依旧笑容散漫,眼底却冷得像是冰封。“叔叔你不会懂的,我哪有资格迁怒别人,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用尽一切手段想要抓住自己的命而已。”   剑士惊诧地凝视着年轻人平静的脸,却看不出除了那一丝笑容之外的任何表情。   “现在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凑齐了,这盘棋也到收官的时候。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叔叔了。”爱德华行礼告辞,牵着战马离开。   艾琳错愕地看着这一切,她犹豫了一瞬,也向剑士告辞,追了过去。   细雪纷落下,天空阴沉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次你是真的怨恨起这个家了吧。”剑士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那个雪中的背影。“罗莎,罗莎,你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才会同意这样的傻事。”   .   .   .   .   【   想要自己思考的不要看哈,虽然没有剧透。   ——爱德华这一手借刀杀人,出卖盟友虽然用心卑下歹毒了些,但确实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埃尔斯塔公被软禁意味着亲和帝国的贵族们势必不会允许大公将与海兰德的秘密盟约公诸于世。那么这场仗的结果无非是两种:翻盘失败,盟约被永远埋葬,爱德华该回哪儿回哪儿;翻盘成功,达成和大公的交易,入赘埃尔斯塔家的盟约作废,爱德华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大胸女人。   】   【.........................(此处原文已删,让我冷静一下,暴粗口就不好了···) 章二十六 未完的梦(五)   骑士团驻地   女孩子看着眼前的块状面包,好看的眉毛紧紧纠起。   军队的晚餐伙食比预想还要朴素,她跟着尤安简单地啃了两口裸麦面包,就放弃了这种无法接受的坚硬食物。   圣殿骑士团的人在教会中一向以绝世的武力著称,与之相对的是他们极强的自律精神,和如同中世纪苦行僧一般的禁欲生活。这些人做出来的伙食当然不会照顾小女孩的口味,或者说她还能啃上两口已经算是奇迹了。   阿斯托尔忙于派人搜捕怪物的踪迹,倒是没有空来管他们的食宿问题。吃过晚饭过后,尤安找到负责后勤的军士,好歹领了一份帐篷回来。两个人在营地外围找了片林地,准备就地过夜。   “又下雪了诶。”她抬头看着铅色的天空,喃喃。   尤安把折叠的帐杆取了出来,一节节拉直,插 进帐篷角上的小孔中。   “我看到熊了。”她指着远处的山谷,层层叠叠的针叶林在夜风中起伏,像是深碧的波浪。   尤安将积雪扫开,铺上内帐。然后拿住长杆的两头,将帐篷拱了起来。   “喂,童贞勇者,你听到我说话了么。”她百无聊赖地蹲在一旁,不满道。   尤安看了她一眼,停下手中的东西。那个少年像是思索了一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包裹,递了过去。   “什么东西?”   “炒熟的杏仁片。”尤安说。“那时候做冰淇淋时剩下的,尝尝么。”   “你是打算用这种东西贿赂坚贞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么。”她嘴里这么说着,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过一片。炒熟的杏仁带着润泽的白色,有一股细微的甜香传来。   “晚饭的时候你不是什么都没吃么,乖乖的不要闹,等我先把帐篷搭起来,不然今晚上要睡雪地了。”   “你当我是在找你要吃的小鬼么。”她瞪眼,放下杏仁。“老夫拒绝接受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谢谢。”   “挺好吃的哦。听说是古雷佛出产的东西,一年只产一季。其他地方的山杏都是苦的,只有那儿会长出这种带香味的甜杏。”   少年捻起一片递到她面前,笑得安静,他本来就是那种清水俊秀的邻家男孩,淡淡的笑容配上淡淡的轮廓,光影间有着种岁月祥和的温暖。女孩子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咬了一口。   细腻的甜味弥散开来,反而诱起了自己的食欲。她不好意思地接过袋子,低声道。“我以后一定会被你惯坏的。”   “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他依旧是笑。   女孩子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少贫嘴,快去搭帐篷。”   .   尤安仔细地将绳子栓在帐杆交叉的位子,挂上外帐,最后将四个角钉在内帐的挂环上。教会供给(ji)给圣殿骑士团的物资一向是军队最高标准的规格,就算是这样大雪纷飞的晚上,搭好的帐篷内也丝毫不受寒意的影响。   少年把带罩的气死风灯点燃,放在地面。又将两个人的睡袋展开铺好。   “搭好了快进来吧,呆外边小心遭凉了。”   “感觉好小诶。”她试着踮起脚尖,好奇地摸了摸帐篷的顶子。“是皮革的么?”   “大概只有内顶才是用了带绒毛的皮革吧,外面都是防水的绸面布。”少年解释道。“爱弥儿觉得小的话是因为圣殿骑士团携带的都是单人的帐篷,而且北方的话小一些便于保暖。”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跟你睡一个帐篷?”她突然发现不对。   少年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次事发突然,骑士团也没有带多余的物资出发,所以借不到别的帐篷了。”   “越解释越可疑。”   “我保证说的都是真的。”少年有点窘。   “那你睡外边去。”她说。   尤安楞了一下,顺从地点了点头,起身道。“那这样也好,今晚我帮你守在外边,记得早点休息。”   有只手轻轻地拉住他的衣角,他疑惑地回头,看见那个小女孩低着脑袋,带着窘迫的声音轻得像是呢喃。   “我,我开玩笑的啊,笨蛋!”   .   尤安小心地提起盖子,吹灭了罩子里的灯火。   “好了,这样应该就没关系了。”   忽如其来的黑暗笼罩了周围的一切,寂静中只能听到另一个人细微的呼吸,近在咫尺。   “你不许偷看懂么。”女孩子小声道。   “这么黑其实想看也看不到的吧。”尤安笑笑。   “总之你不许偷看!”   “嗯。”少年点了点头。   褪下衣服的细碎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仿佛触手可及,细微的寒香像是弥散了整个空间。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隐约分辨出女孩子站在自己身前的模样,那些衣裙下露出的线条柔软而美好,像是舒展含苞的花枝,让人忍不住心底微微一动。   不好,还是偷看了。   “脱了衣服就早点睡哦,小心遭凉。”少年有点心虚地说。   “我知道,你真的很罗嗦诶。”女孩子窘迫打开睡袋,利索地钻了进去。   尤安脱下风衣和外套,也钻进一旁的睡袋。帐篷中一瞬间像是静得有些发凉,晚风穿过树梢,雪花落下的簌簌声清晰可闻。   “童贞勇者,你睡了么?”她忽地开口。   “没有。”   “那早点睡吧,很晚了。”   “嗯。”   “童贞勇者,我睡不着。”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女孩又说。   尤安刚有些睡意,闭上眼睛又睁开,他隐隐觉得有些好笑,但不敢真的说她,只能顺着爱弥儿道。“嗯,我也睡不着。”   “我想看星星。”   “星星?”尤安怔了一下。“外边很冷哦。”   “我想看星星。”她轻声地重复。   少年犹豫了片刻,他起身将帐篷的门拉开一些,清冷的风夹着雪花吹了进来。   “靠过来些。”尤安拉过她的手,让女孩子的睡袋靠在自己身旁。   透过门帘的那一道窗口,能够遥望到无垠的夜空。嶙峋的山峰矗立在远处,雪花自高天落下,在冷衫林的枝桠间穿梭而过,像是素白的蝶群飞舞。隔着细碎云层的星光点缀天空,夜色一片幽蓝。   寒风扑面的瞬间,女孩子像是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世界偌大,却只留下了她和身边的少年。   “看到那个颗星星了么,那是代表天父曾引领世人来到圣地的南天十字。”尤安指着远方。“沿着那颗星星的前方,一千八百公里,穿过帝国边境就能看到格雷撒的轮廓。”   “一千八百公里。”女孩子呆呆地遥望,“这么远我们要走多久。”   “快的话三个多月吧,慢的话也许要半年。”   “慢的话只有半年么。”她低下头。   “怎么了?”尤安疑惑道。   女孩子抬起头,微微一笑。“我在想怎么没有看到月亮。”   “你不是说想看星星么。”   “但是星星已经看到了啊,所以我想看月亮。”   “得陇望蜀,这么贪心可是要吃亏的。”尤安苦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今天是二月初二,所以没有月亮。”   “对啊。”她也笑,笑容却有些落寞。“我总是那么贪心。”   那句话像是雪花坠地的细声,一闪而没。女孩子低着头不说话,帐篷里静了一瞬,少年不知道怎么话题就断了,有点尴尬地挠头。   “说起来贪婪算是人的原罪之一,圣经中说如果贪婪不加以节制的话,最后会被乌玛希亚推入神堂审判。”   她白了少年一眼。“不要没事就想着传播封建迷信,谢谢。”   在这个能够看到雪花落下,繁星满天的晚上,他要说的居然是这样的话,真是个傻子。女孩子有些懊恼地想。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稍微说点符合气氛的话么?”   “比如说?”尤安疑惑地看着她。   “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要回老家结婚之类的?”她想了想。“像这种气氛之类的吧。”   那个少年楞了住,他沉思了一会,语气郑重。“那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就和老师他们坦白,跟爱弥儿回老家结婚?”   女孩子的脸一下子红透的。   她瞪了尤安一眼,托着下巴,轻声嘟囔。“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我不是叫你也说这个,我只是举个例子,而且你插这种flag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么。”   “佛拉格?”   “就是那些故事里马上要死的家伙留下的最后一句台词。”   “为什么这句话会是flag?”   “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有戏剧性啊,一个对未来的幸福充满期待的角色死去,肯定比普通角色死去更让人难过,所以写故事的神明总是会优先干掉说过这句话的家伙。”   “这种神明是不是太不讲理了。”尤安苦笑。   “所以刚才那句话不算,你另外想一个。”   那个少年低头犹豫了一下。“那现在应该说什么好。”   “这种时候就看少侠自己的本事咯,行走江湖哪能样样都准备周全。”她装着样子摊了摊手,抿嘴一笑。“不过不要想太久,不然我说不定会生气的。”   女孩子抱着膝盖,把侧脸枕在胳膊上,望着浩瀚的夜空。银色的发丝垂在她身边,带着浮动的柔光。   “那……爱弥儿可以闭上眼睛么。”尤安轻声说。“一会就好。”   “诶?”那个小女孩疑惑地回头。“你说什么?”   “可以闭上眼睛么。”尤安说。   她楞了好一会,像是终于理解了那几个字,脸上一下子烧透了。   “一会就好。”少年坚定地重复。   她咬了咬唇边,缓缓依言闭眼。“你,你要是敢做什么奇怪的事,我一定会打死你的,懂么……”   那一瞬间的时间仿佛静止,女孩子的话被掐断在空气中。她感觉到一种柔软的触感撩起自己的刘海,划过额头,像是微凉的指尖。   “你在做什么?”她惊讶地问。   “我在画忏悔的印记,代表爱弥儿向神明忏悔了自己的贪心,从而得到原谅。”尤安跪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回答。少年用手指在她的额头留在细微的痕迹,誓约的光芒一闪而没。   “你,你,你……!不是这个啊。”她气恼地拿开对方的手,瞪着尤安,话语却涩住了。   “那是哪个?”少年好笑地看着她忽如其来的怒气。这时候女孩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面对面看了少年一会,忽然间俯下身子,凑近尤安颊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现在懂了么。”小女孩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一样。   那个少年惊讶地看着她,旋即微笑,轻轻地回吻了她。“嗯,懂了。”   “下次再装傻就自己睡帐篷外边去。”她脸红红的,嘟囔。   尤安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容无声。他凝视着女孩的眼睛,那个凝视像是一个誓言,悠远而漫长。   “吾愿为吾主,吾愿为真理,其为圣洁之礼仪,为普世之大律,为圣堂之荣光,为天下之至善。从吾主之理者,吾愿护佑于你。”少年低声道。“其名为安奴。”   “你在说什么?”小女孩楞了一下。   尤安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早点休息吧,等这件事完了,我再告诉你。”   .   .   .   .   【   微剧透预警:   安奴,全称珂利安奴,教会所保存的六神言之一,上本书里写的本意千年之梦,这本书代表循环与轮回。    章二十七 破局(一)   千里之外的格雷撒,一场细密的冬雨笼罩了这座城市。闪光的电蛇在云层中穿梭,晚风吹开了教堂内的窗户,带来刺骨的寒意。   白袍的老人远眺着灯火苍茫的城市,不发一言。他身后是一张巨大的长桌,尽头端坐着面容精致,用红色丝带束着侧马尾的半大少女,戴着银制假面的枢机卿围坐两侧。   这是一间位于圣母慈悲大教堂顶层的秘密房间,本是信者苦修冥想的地方,整个房间朴素而空旷,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来自骑士厅的军队今夜接手了这片区域的防控,在上次针对远征失败的审判后,尊贵的枢机卿们再一次聚集在了一起。   侍从们点燃了带来的辉煌烛台,照亮了每个人的假面,气氛却阴沉到了极点。   “老师也坐下来如何?”被尊为教皇的少女拍了拍手,轻声道。   “臣是带罪之人,不好跟各位大人同坐。”老人道。   那个少女微叹口气,也不再多劝。“那么余召集各位的原因,应该不用再多说了。早上圣殿骑士团以天眼传回的消息,如今塞缪尔阁下遇害,傀儡下落不明,神权计划是否还有继续的必要,将由各位决定。”   桌上的七人默默地交换了眼神,沉默。   “圣殿骑士团的消息可靠么?”有人打破了这片沉默。“塞缪尔阁下的法术造诣绝非等闲,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遇害?”   “阿斯托尔没有撒谎的必要,而且据说遇害是因为神权傀儡的反噬。”有人低声道。“那东西当中好像还是注有灵魂的,只是通过某种办法被法圣省控制住了。”   “既然是测试这么危险的东西,为什么不多带些人去?”有人皱眉。   “知道人越多的秘密越不值钱。”有人冷笑。“改变时代,让世界脱离神治的伟大力量,塞缪尔怎么可能愿意和我们分享。”   “如果真的是这么危险的力量……”有人摇头道。“那未必就比培养属于我们勇者可控吧。”   “玛雷大人。”坐在教皇圣座旁的男人忽地开口。“我需要提醒您一点,别忘了您口中的勇者,在远征中可是把剑对准了我们,站在了魔族的一方。”   典仪部的首座,三大主教中唯一的鸽派老人玛雷微微一怔,点头低声道。“但也请梅利希姆殿下不要忘了,正是因为尤安的举动,五国联军才得以在灵峰一战中全身而退。”   “军队的意义在于战胜敌人,靠敌人怜悯全身而退的懦夫逃回来又有什么用。”男人冷笑。“就算是再危险的力量,那也是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东西。总比把刀子交给别人,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被砍下脑袋好。”   这句尖锐的比喻让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作为教会少壮派的代表,这个男人的话其实也是枢机卿们推行这项计划心照不宣的原因之一。勇者的传承之力虽然是教会最大的凭依,却也同样是最大的隐患。   “尤安既然还保有勇者的身份,未曾失道,至少说明他还心怀正义。如果阁下问心无愧,为什么会畏惧正义之人的审判?”   “我当然问心无愧。”男人冷笑。“但玛雷大人不要忘了二十年前,上一代勇者带给教廷的灾难。失道只是神明的正义,而不是你我的正义。”   那个久远的称呼让在场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   “我支持梅利希姆殿下的意见。”有人点头。“神权计划绝不能放弃。”   “会有第一个勇者背叛我们,那么就会有第二个。”另一位枢机卿也点头。“人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我不建议把赌注都压在这种东西上面。”   “旧的时代终将过去,我们将迎来新的曙光。”有人轻声附和。   男人这时候不易觉察地微微一笑,回身落座。留下一边玛雷主教长叹一声,不再多说。   “那么就按照老规矩。”首座的少女轻声拍了拍手,所有人立时安静下来,阿索莉娅环顾四周,声音威严而不失优雅。“除开莱斯利老师和遇害的塞缪尔阁下,剩下的各位,支持这项决议的请举手吧。”   作为当初收养尤安的条件,那个老人从一开始就自愿放弃了任何关于勇者决议的表决权,更不提如今他已然卸职,理论上身份几乎等同一介平民。   长久的沉默后,五只手臂依次举了起来。   “五对二么,很好,那么余以教皇之名,敕谕在场诸人。”少女声音平静而庄严,仿佛长钟鸣响。“中央教会仍将以最大的决心支持此事,直至新时代的到来。”   所有人都点头致意,甚至有人鼓起了掌来。那个被称为梅利希姆的男人等待着少女落座,重新起身。   “虽然这是值得纪念的时候,但我明白很多人心中应该还有疑问,失去了塞缪尔阁下后,还有谁能重领这项伟大的计划。”男人轻轻击掌。“那么请允许我为诸位简绍,神权计划真正的领导者,亚当斯·拉佛雷特大师。”   .   房间的大门无声地打开。长袍的巫师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态度站在这群位临俗世顶点的权力者面前,目光淡然。   “这么多年来,您是第一位以非我教信徒的身份出现在这儿的人,大师。”梅利希姆笑笑。   “是异教徒?”有人惊愕地挑眉。   “梅利希姆殿下,我们需要您的解释。”有人冷冷地叩了叩桌面。   中央教会对于异教徒向来是零容忍的态度,历史上因此爆发的圣战不在少数,更不要提如今带着这样的人出现在枢机会的会议中。   “我并非异教信徒,只是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信仰这种东西身上。”巫师摇头。“神就是神,人就是人,所谓神明,不过是非我族类的东西。既然我们自己都不曾怜悯餐桌上的猪狗,神明为什么要怜悯我们。”   本来想要开口质疑梅利希姆的枢机卿被那样的话哽得无言以对,男人轻轻拍手,笑笑。   “我请拉佛雷特大师来这儿的理由只有一条,因为是他创造出了你们口中的神权傀儡。”   “荒谬!”除开玛雷主教,之前唯二没有举手的另一位枢机卿猛地站了起来。“这项计划自十六年前提出开始,就一直是塞缪尔阁下在执行,我从没听过还有别人插手!梅利希姆殿下如果拿不出让人信服的证据,就别怪我通知异端审判局了。”   “当然,费迪南德阁下。”男人看向巫师。“那么请大师为我们展示一下您作为真正领导者的证据吧。”   “编号一。”巫师低声道。   门外的阴影中,黑色衣裙的少女缓缓走出。她站在烛光下赤足而立,长发漫卷,清软的风声包裹着她身下,仿佛看不见的巨手将女孩拖在半空。   看到那张脸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由塞缪尔主教所制造的那一名神权傀儡也是同样的容貌。   “就算那位首座大人不在了,我也能控制我所制作的孩子,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你们想要的证明。”巫师缓缓道。“或者各位希望亲手试一下这孩子的力量,是不是真的能改变世界。”   长桌前的枢机卿们纷纷对视了一眼,这样重要的机会他们自然不愿意假手于人,但作为教会最高的权力者,他们当中有能力和这种东西交手的人屈指可数。   “还是我来吧。”一直靠在窗边沉默的白袍老人这时候终于开口,“让我这把老骨头来试试法圣省这么多年来准备的成果,是不是真的能取代我们传承了三千年的天命勇者。”   “莱斯利大人么。”巫师点头。“这孩子只会用十分之一的力量,请小心。”   看着这一幕的枢机卿没有任何人反驳,确实没有比身为勇者老师的这位老人更有资格评价这玩意儿实力的人了。   然而这时候有人轻轻地拍手,打断了众人的交谈。   身居首座的马尾少女缓缓抬眼,目光凛然。“老师你身上有伤,不宜再动用斗气,还是余亲自来吧。”   所有人面面相觑,整个房间内一片死寂。   .   巨大的威严像是冰山将倾,刹那间席卷了整个空间。从阿索莉娅起身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来自心底深处的悸动,那是自古以来人类对于绝对力量的恐惧。   巫师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肃然。编号一仿佛感觉到对方的压迫,眼神中流动着熔铁般的金色。   “在这种地方动用魔法太危险了。”老人皱眉。“如果误伤在座各位……”   “老师你就是太啰嗦了,我知道分寸。”在看着老人的那一瞬间,少女笑了笑,像是阳光下冰河开裂,露出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但也只是一瞬,少女又换上那份本来的王者威貌,随着简单的吟诵,惊人的光焰在房间中涌动,仿佛空气都被点燃一样。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每一口被吸入体内的空气都仿佛在灼烧着他们的肺。   同样情景也在那个黑裙少女面前重演,被灼烧后的空气极致的压缩,形成了某种致密的奇点,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力量在这个小小的房间中凝结,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剧烈的恐惧。   这也叫有分寸么?   老人不自觉皱紧眉头。这间房间里大概只有他才明白,这两个看起来娇小可人的女孩,究竟在操纵着怎样可敬可怖的力量。   “阿娅,别闹。”老人大吼。“先住手!”   然而,只是那一瞬间,两点力量已然交汇。   仿佛末日的光芒在眼前重现,澎湃如海潮的火焰自中心放射,向着四面八方而来,空气形成的激波带着剧烈的震荡,好像一座山峦在眼前崩塌,又好像大地都为之碎裂。   “久远之加护!”   清澈的吟唱穿过一切,仿佛来自太古洪荒。那些四散的光芒与火焰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所驱动,在爆发前瞬间凝固,而后居然幻影般消散。“其名,亚利艾尔!”   马尾的少女站在长桌尽头,看着自己消散的魔力,眉眼间有着慑人的威严。   最后湮灭一切的咒文并不是她所咏唱的。   “是你吟唱的神言?”少女冷冷道。   “作为注入了神赐之力的造物,这不是应该的么,尊敬的陛下。不过在这里使用您尊贵的力量,还是太莽撞了,所以编号一迫不得已才使用神言终结了这场表演。”巫师淡然道。在如此近距离直视了那样纯粹的力量对决,他居然没有后退半步。“不知道这样的力量是否能让各位满意。”   长久的寂静后,所有人都无声地点头。   百年之后,人类终于再一次触摸到了神明的权柄。   .   .   .   .   【   微剧透预警,请谨慎观看:   上一章有人说看不懂安奴那个词条,需要解释,那我稍微多嘴一句。   神言是教会所保管的神代法术,总计六句,分别代表生与死,真实与虚影,轮回和永生。   据说是天父创造人类时所使用的术式的一部分。   其中有两句已经失传,除开历代教皇血脉的继承者以立于人世顶点的魔力能够咏唱外,就只有背负神赐之力的人可以使用。   拥有扭曲世界规则的权能,能与历代魔王在「心体技」三道试炼中所获得的伟力相抗衡的重要底牌。   全文第一卷「章一 勇者」中尤安所使用的那段来自圣经的咒语就是神言之一。(ps:资源群【366476606】同样第一卷「章二 交锋(一)」中爱弥儿曾说过自己是被议会选出来的背锅王【@冰间】,也是历代唯一没有经过三道试炼的魔王,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记得这段伏笔……所以当初全盛状态的尤安确实是一个人挑翻一片大陆的存在。)   当然,因为人类无法理解神明的语言,所以他们使用时咏唱的颂词也并非神言本来的含义,仅表达对创造这样术式的神明的敬畏之意。而珍使用时甚至将颂词缩短至了一句。   】   【从明天开始断更,下周更新大概只有两三章,再下周恢复一天一更,如此循环。是为了让本书写得长久才想出的下策,希望能得到大家理解。 章二十八 破局(二)   那个少女端坐于长桌之后,看着带着假面的人影一个个起身向自己告辞,面色淡然。   “老师你留一下。”   本来准备离开的老人疑惑地回头,他犹豫了一会,停下脚步。   等到所有人,甚至连贴身侍从与守卫都被少女支出房间后,阿索莉娅才轻声开口。“其实我今天找老师过来,是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老人沉思片刻。“尤安的事么?”   阿索莉娅点了点头。“圣殿骑士团在埃尔斯塔巧遇了他,据说还是飞光找到的。阿斯托尔通过天眼跟我说过了这件事,我暂时扣了下来,没有告诉其他人。”   少女忽地露出奇怪的笑意。“听说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如果没有猜错,是那位失踪的魔王大人吧。”   “冕下打算如何决断。”老人道。   “老师打算如何决断?”那个少女反问。   老人皱了皱眉,缄默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平日里都觉得你罗嗦,偏偏这个时候你又不说话了,老师你真是个怪人诶。”少女道。   老人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冕下本就不应该问我,您现在是万人之上的教皇,是圣座,而不是我一个人的学生。尤安也不是你的师兄,冕下不可因为私情而落人口实。”   “老师是觉得我会因为他和你的关系,就对尤安可能的叛变嫌疑网开一面么?”   “你是我的教出来的学生,如今勇者叛变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应该分得清轻重。”   “既然老师相信我分得清轻重,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想法,是觉得我会因为你的想法就放弃该有的原则么。”少女淡淡地说。“你其实还是不相信我。”   被阿索莉娅逻辑严密的圈套给绕了进去的老人露出淡淡的苦笑。   “十五年前我选择亲自教导尤安,就是为了避免当初的悲剧重演,却没想到我教导给他的正义,反而成为了今时今日他所迷茫的根源。”老人叹息。“这件事上我对他问心有愧,所以远征的责任我都决定自己一力承担。我自认那孩子陪了我十五年,我无法抛开私情来处理此事,所以如今冕下问我,我确实没办法回答您。”   看着老人那个淡漠的苦笑,少女心底微微一动。   “亚罗那一战过后,老师一个人过得辛苦吧。”   “还好,一直都想着复仇的事,也算是还有件事能做。你师母师姐都是很啰嗦的人,要是她们还在,很多事情也轮不到我来多嘴了。”老人漫不经心地说。   少女微微点头。“我都还稍微记得一些。”   老人沉默了一会。   “尤安那孩子是个很软弱的人,那段时候确实是我一生最痛苦的日子,所以很多次我脾气上来了就会吼他骂他。但就算这样,我教训了他十五年,他也没学会军人该有的样子,反倒是我被他带着变了许多,真是讽刺的事。”   老人说完那些温情的话,直视着眼前的少女,眼神却隐隐凌厉起来,像是刀剑出鞘的清光。“我跟您说了这些,是希望让冕下明白,这件事上我确实有所私情,而勇者存废的问题绝不能受私情影响,这是决定教廷命运的事,您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少女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不可侵犯的凛然气势。“余必然会以最大的决心,为教会扫除这个障碍。”   .   .   .   .   翌日   崎岖的山道间,两骑纯色的白马正在飞速前进。   一个小时前,从圣殿骑士团传来了追踪到怪物痕迹的紧急消息,在爱德华的再三要求下,阿列克斯最终还是将他也一起带了过来。   “现在这种时候帝国随时会派兵进犯,你还留那小公主一个人在营地?”   “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能做的也都做了。”爱德华耸了耸肩。“再说我留在营地也没什么用,真要打起来的话,她可比我这三脚猫厉害多了。”   山道旁是一道纵深的裂谷,这里是斯图尔山谷的一条分支,晨曦的光芒被云层遮挡,让人看不清谷内的情形,只有飞旋的雪花无声飘落。   一骑天马从山谷中升起,靠近两人,马背上的教会骑士向着他们比了个手势,高声道。   “那东西已经被我们逼入谷内,阿斯托尔大人正在追踪,请各位跟我来。”   跟着天马的轨迹沿着山道向下,穿过积雪覆盖的针叶林间,大概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就能看到守在谷口严阵以待的圣殿骑士。   领头的骑士向着两人挥手,行了个军礼,阿列克斯勒马急停,也以大陆通用的军礼回敬。   “情况怎么样?”   “找到那东西的时候是凌晨时分,它似乎带着很重的伤,没和我们的哨兵交战就逃入了山谷了。阿斯托尔大人已经先一步带人进入谷内。”   “是叔叔当初留下的剑伤吧。”爱德华低声道。   他还记得那贯天彻地的一击,几乎斩裂大地的一剑。   剑士点了点头。“那另一端的出口呢?”   “由尤安殿下预先带人前去防守了。”   “勇者么?”阿列克斯沉默了一会,皱眉。“那孩子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候远方一阵夹杂着斗气爆发的强烈白光冲天而起,雪尘倒卷间,像是一条愤怒的巨龙向着天空吐息,剧烈的震动连远在谷口都能够清晰感到。   好在经过前几日开春的阳光,昨夜的小雪并未积深,山顶的雪块已经不足以引发雪崩。   “看来交手已经开始了。”   “请随我一起,接下来这段由来我给各位带路。”领头的骑士也看着那道白光,声音凝重。“愿吾主指引。”   .   .   .   .   白,白,还是白。大片的雪花从铅色的天穹落下,仿佛天地间只留下了这一种颜色。   她就要死了。   死在这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从那些穿着漂亮盔甲的骑士包围中杀出来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体力,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模糊起来。缠绕在身上的力量随着呼吸同时消退,皮肤上的铁青色鳞甲好像活过来的虫蚁,缓缓地收回脑袋,缩入皮下。右手的皮肤重新恢复了光洁柔软的模样,甚至比当初自己的身体还要美丽。   但她还是个怪物。   这半年来的一切就像是恐怖的梦境一样荒诞不经,从自己被那辆卡车撞倒开始,每一件事的出现都偏离了预定的轨道。听不懂语言的外国人类,阴暗空白的地下空间,家畜一样被囚禁的生活,还有最不可思议的,出现在自己身上,宛如异形般虬结的狰狞臂膀,与随之而来的力量。   只需要简单的吟唱,就能够剥夺数千数万人性命的,无以伦比的力量。   那一瞬间,仿佛另一个人控制了自己一样,她以这股力量暴虐地毁灭了那座城市,并且杀死了那个一直以来将她当做家畜饲养的男人。   对,她杀人了,她杀了数以万计的人类,而且现在自己也要死了。   瞳孔翻涌的金色渐渐淡去,随着力量的流失,本来柔软红润的皮肤渐渐干瘪,仿佛连血肉生命也随着力量一同逝去了。   她真的要死了。   再也看不到晨曦初升的光芒,感受不到亲人相拥的温暖,听不到轻柔的风掠过发梢。她还没有体会过拥抱,体会过亲吻,体会过与人相爱,而现在无边无尽的黑暗将要把她吞噬,孤零零一个人。   将死的恐惧狠狠地抓住了她脑海中每一个细胞,漫天雪落下,她像是崩溃似地大哭,又像是不甘地嚎叫。   .   .   .   在山谷的另一侧,也有人同时抬头仰望着那道白色的光芒。   “跟之前‘元素风暴’爆发时同样的魔力诶。”那个小女孩看着跟随他们一起呆在谷口严阵以待的圣殿骑士,偷偷拉了一下尤安的袖口。“虽然那个叫阿斯托尔的给你派了这么多人,但我怎么还是觉得你们打不过那东西。”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尤安压低了声音,苦笑。   “你倒是挺诚实的。”她瞪眼。“那你还答应他。”   “教廷会铤而走险实行这样的计划或多或少也有我的原因,所以只一点也好,我想稍微减轻自己的罪孽。”少年向她露出一个微笑。“只是阻拦一下的话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而且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么。”   “我觉得你最近脸皮越来越厚了是错觉么。”   “要不要摸一下。”   她装着给了少年一巴掌,呲牙。“谁要摸你,变态!”   有骑士的脚步声从身后靠近,那个中二少年连忙咳了一声,装着正经地样子抬头,望着远方山谷。   “看样子那东西离我们这儿很近了啊。”   “一公里左右吧。”她抿嘴一笑,配合着尤安开口。   “能知道战况么?”尤安道。   “从魔力量的感应来说,现在是越来越弱了,那东西如果不是心机深沉到示敌以弱试机反扑的话,就是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小女孩闭上眼睛,低声道。“而且战场还在往我们这边移动,那个叫阿斯托尔的家伙看来是想把它逼过来,和我们两面夹击。”   “勇者殿下。”披甲带剑的骑士从身后走了过来,似乎并没有发现两人刚才的不正经,声音恭敬。   “有什么事么?”尤安回头道。   “吾愿为吾主,吾愿为真理,吾主在上,请原谅您子民的僭越之处。”骑士以教会信徒常用的誓词开口。“听说殿下是神明于俗世的代行者,所以希望能在战斗之前,向您告解圣事。”   作为教会传承千年最大的凭依,持有誓约之力的历代勇者在普通信徒心中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而在教会的传统中,信徒向高位者寻求告解也是平常的事。就如同昨晚他在爱弥儿身上留下的印记。   尤安点了点头,看向那名骑士。他单手在胸前划过十字,声音低沉。   “问汝以名。”   “艾塞亚·诺思(Isaiah North)”、   “所忏何事。”   “背离反叛之罪。”骑士的声音毫无起伏,他顺着少年的手半跪低头,口中静默。   背叛之罪的默告么,尤安皱了皱眉。   不过作为解罪之人,这也是告解中常有的情况。想要求得内心安宁而又不愿秘密牵连别人时,忏悔者常常会选择默告。大概半刻钟后,骑士终于起身。看这个长度,大概是将大悔罪经都在心中过了一遍吧。   “谢谢殿下。”骑士起身道。“愿吾主指引。”   “主与你同在。”少年点头。   “行了快别传教了,那东西靠过来了。”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她楞了一下,忽地起身。“来了! 章二十九 破局(三)   一个小时前 帝国驻地   高大的将官大踏步走进中军大帐,抓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总算找到你要的人了!”   “茶是要用品的,不是用灌的。”公爵挑了挑眉。“怎么会这么快?”   “我昨天特意去哨兵里挑了几个曾经当过猎户的好手,让他们绕过那座要塞从山上潜过去,结果恰好遇到了埃尔斯塔的骑兵,顺藤摸瓜摸到了对方营地的位置。”将官有些得意地说。“你要的公主也在那儿。”   公爵微微皱眉。“你确定没有被对方发现?”   “我的人我有信心,别说这种弹丸小国的三流军队,就算是拉加特的铁卫斥候,也不可能在不被觉察的情况下跟踪我派出去的人。”   “对面人数配置如何?”   “应该不超过千人,只有少量的骑兵。我派出去的人甚至搜查了周围的地形,确认没有伏兵。”   “埃尔斯塔现在这状况,应该也没有人能来救那位莲华公主了。”公爵吹了口杯子的茶沫。   “不过说起来,海兰德那边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我本来以为能跟南海舰队的家伙们交手,所以让郡城那边拨了两艘战舰过来的。”将官疑惑道。   “埃尔斯塔大公会在这种时候失去消息海兰德那边的人也很意外吧,大概以为已经来不及了也说不定。”公爵放开杯子。“等那位公主知道这个国家唯一一个能帮她的人也被我们囚禁后,不知道会不会躲在营地里哭鼻子。”   “我要是那姑娘,我会带把剑跟你投降,然后找机会砍掉你的脑袋。”将官笑笑。“或者留给自己抹脖子。”   “带刺的公主么,没记错的话那小姑娘是阿斯梅丽尔会长教出来的吧,按她的性格,倒可能真会这么做。”公爵点头。“我会记得你的忠告,把她绑好了送给陛下的。”   “我们忍了这么久,如今猎物也进陷阱了,现在总该动手了吧。”将官跃跃欲试道。   “之前让你准备的人马都弄好了?”   “第六军三千骑兵,绝对的精锐,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从山崖绕行过去,急行军只要半天时间,对方绝对反应不过来。而且我特意在军中选调了诺尔萨斯郡的本地人,甚至有些跟着商队去过埃尔斯塔。不管那位公主逃到哪儿,都走不脱我们的手心。”   “很好,很好。”公爵深吸了口气,唇边裂出一个令人战栗的笑脸。“那就让你手下那些骑兵蹄子都上马吧,我等这一刻也很久了。”   .   .   .   她走在冰冷的雪中,风声掠过耳际。   热量随着伤口流失的血液一同消逝,寒意层层逼来,像是要把整个身体都冻结了一样。   再不远就是山谷的出口,迎面的风里像是带来了阳光雨露的香味。是幻觉么?她挣扎着伸出手去,却只能看到自己极度消瘦的手臂。   那些光洁柔软的肌肤已经随着生命一同逝去。   穿着盔甲的骑士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她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要死了么。”她轻声说,眼泪顺着脸颊淌落。   真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儿?经历了那么多的折磨,却还是没能找到回家的路,爸爸妈妈应该会很伤心吧。   那些骑士拔出腰间的长剑,五颜六色的光芒随着这个动作同时爆发出来,像是一群饿狼露出獠牙与凶光一般。骑士们沉默地围着她旋转,眼中是畏惧与惊疑的神情。   身为教会命令的执行者,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一幕,他们只知道自己将要对付的是毁灭了一座城市恐怖怪物,却没想到这个怪物并不如他们所预料的一样,只是一个极度纤弱,甚至说骨瘦如柴的少女。她跌跌撞撞地从林中逃了出来,面容因为消瘦过度而露出高耸的颧骨,泪水连串地从眼中坠落。   骑士们缓步靠近,看着那个怪物踉跄着跌倒在雪中,口中呢喃着他们听不懂的哭声。为首的骑士心里轻轻颤动了一下,虽然他明白军令的严苛,但作为一个有孩子的父亲,对手无寸铁的少女动手还是让他于心不忍。   “快动手吧,艾塞亚,就是她没错了。”同伴指了指对方身上染血的甲胄,“不杀了她,我们都得进审判所报道。”   “好了,我知道了。”骑士点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没得选择。   锋锐的长剑高举于顶,剧烈的斗气萦绕手中,不管这到底是什么怪物,骑士都有信心利落地一剑切下她的头颅,而不会有任何多余的痛苦。这大概算是他能给与的最大的仁慈了。   那只怪物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杀机,泪水又一次涌了出去,却被寒风迅速冻结。她已经无法长出鳞甲保护自己,只能无声地抬起头,望着那个最后斩下自己头颅的敌人。   视野渐渐黑暗,伤口的疼痛消失,过量的失血已经摧毁了脑中大半的意识。本来冻僵的身体像是重新感受到血液的流动,听说那是临死前保护脏器的血流传向皮肤,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的症状。   她向着空中伸出手臂,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最后一次感受这个世界的机会。   “もう,ダメなのかな……”   透过死亡的风声,她像是嗅到了风雪的寒香。   .   .   .   .   站在雪原上的女孩因为魔力的过量激发而全身微微发颤,像是要跌倒了一样。   那把剑被催生的冰墙所隔断,卡死在半空当中,无法再进一分。刚才怪物抬起头的一瞬间,那些记忆像是穿过时光的风声而来,在脑海中清晰地回荡起来。   “爱弥儿?”尤安惊讶地看着她。   小女孩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呼喊,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刺骨的寒意层层逼来,似乎要将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一样,宛如八年前那个冬天的晚上。   她还有那么多话想说,可那个会温柔地抚摸着她脸颊的女人,也死在了那场藤叶凋零的雪中。   妈妈,你知道么?你走的时候我一声都没有哭过哦,因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希望我学会坚强。   你还记得给我养的那只小猫么,你走之后不久那只猫儿也死掉了。我还是没有哭哦,我把它埋在了你的旁边,这样它就能代替我陪着你了。那个一直讨厌我们给不起药费的护士还帮我买了一束白花,我也一起放在了你的墓碑旁。   医院的人说要送我去常山的孤儿院,他们说去了那儿过后才会有人愿意领养我,才能有饭吃,所以我以后可能没办法常常来看你了,你会想我么?   但我一点都不想让别人领养,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想我,但我会想你的,一直,一直,我都会想你的……妈妈……   我多希望能再见你一次。   .   所有的骑士都错愕地看着这一幕,离爱弥儿最近的两人想上前拦住这个不知身份的女孩,却被突然弹出的冰凌冻住了双脚,无法移动一步。一个巨大的领域以女孩为中心激发,飘落的雪花凝固在半空,细密的银色纹路自爱弥儿足下蔓延,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化为透明的冰晶!   围在怪物身边的骑士也震惊地回头,眼前的情形似乎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范畴,同样的冰凌自骑士的脚下爬起,沿着腿部一寸寸向上,禁锢了在场所有人的行动。   小女孩推开那些骑士,猛地扑到怪物身前。她捧起那张布满血污的脸,就像记忆里那个女人所做的一样。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颊边滚落,在地上溅起破碎的水花。   “没事了,没事了,一定会没事的。”她用着某种从未听过的语言,轻轻地说。“妈妈。”   .   .   有人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尤安扫了一眼四周被冰晶封冻,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圣殿骑士,皱着眉犹豫了一下。   “这下可不好收场了……”   虽然爱弥儿只是以冰结的术式封锁住所有人的行动,没有伤害任何人,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魔法肯定也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如果再遇到知道女孩子身份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趁现在逃走了么。   那个少年小心地注视着她,轻声问。“是爱弥儿认识的人么?”   “妈妈……”   “妈妈?”尤安惊讶地重复着这两个单字。倒在雪地中的女性最多不过跟自己相同的年纪,要说是爱弥儿的母亲,简直匪夷所思。   “跟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她将回复的咒文刻在那个遍布伤痕的人身上,女孩子声音还带着一点细微的哭腔。“当初妈妈死的时候也是像这样,瘦得像是骨头架子,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只凭这些也不一定就是爱弥儿的亲人吧,这只是法圣省做出来的傀儡,应该只有外表,没有真实灵魂的。”   “dare……ka,sokoniiruno……”本来已经失去意识那个人像是感觉到什么,伸出手茫然地摸索,想握住女孩的手,感受一点温暖。“atashi……moushinnchattano……”(是谁,谁在那儿……是我已经死了么……)   “说话了?”尤安愕然道。   虽然是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他仍旧能从那个语气中感受到属于人类的悲伤。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你不会死的。”女孩子轻声说,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管她使用再多的魔力,还是无法阻止生命的痕迹一点点从对方身上消失。   “水系代表的是回复,而不是治愈,你刻上再多的咒文也办法愈合她的伤势的,我们需要医生或者牧师。”尤安蹲在她身旁,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好了,好了,怎么之前没发现爱弥儿这么爱哭,再哭眼睛就坏掉了。”   他沉思了片刻,周围天马因为失去主人而不安地逡巡着。“如果带一个人全速前进的话,大概半天时间就能回到布鲁克,有你的咒文在,我们应该来得及的救人的。”   那孩子惊讶地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泪痕犹在。“你……”   “你不会以为我会不帮你,而去帮教会吧。”少年摸了摸她的脑袋,苦笑。“傻瓜,我喜欢你是因为我叫尤安,而不是因为我是教会的勇者。”   “对不起……”女孩子低声道。   “要道歉还是等我们安全了再说,这可是枢机会要的东西。”尤安俯下身子,帮爱弥儿将雪地上的少女抱了起来。“要救人就快走,等其他人过来就麻烦了。”   这时候一道光流从他们身后冲天而起,刺眼的金光照亮了半片天空,醒目的白烟交缠而起。   是圣殿骑士团的信号弹!?   两人身后,那个叫艾塞亚的骑士像是早有准备,挣扎着从冰雕中伸出手来,将手中的圆筒指向天空。   .   .   .   .   所有圣殿骑士同时抬起头来,望着谷口那一道窜天的光芒。   阿斯托尔抽出马背上的骑枪,向着身边的部下比了个手势。骑士们心领神会地领命后退。从天上看下的话,能够觉察到一个半圆的包围网正在逐渐收拢。   “你刚才说的可是当真?”剑士诧异地纠起眉头,自从继承护者之名后他很少露出这样惊愕的表情,但刚才阿斯托尔的话委实过于惊悚。   “听冕下所言,关于那个人的身份,爱德华殿下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阿斯托尔投过来的目光像是一把尖刀。爱德华楞了一下,只能苦笑着点头。   “那么这件事应该是证据确凿了。”阿斯托尔淡淡地说。“剩下的按冕下交代,都由阿列克斯大人自己决断。”   “六百年前守护者们因为同样的事与教会分道扬镳,没想到今天居然历史重演了么。”剑士抬首望着飘零的雪花,叹息。“她倒是甩得干净。”   “冕下曾下法旨,就算大人今日不愿出手,圣殿骑士团也必将讨伐魔族,万死不退。”阿斯托尔低声道。“神权傀儡的力量决不能落到魔王手中,埃尔斯塔的六万人就是前车之鉴。”   “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激我。”剑士微微摇头。“我说过虽然我跟教会之间有所恩怨,但大义上从未变过。如果魔族的人真的现身于此,那么就由我来终结这一切。”   “虽然只是十三人议会临时选举的王,但毕竟是千年来人类最大的敌人,还请小心为上。”   剑士点了点头,他翻身骑上一匹天马,回头道。“虽然不知道你跟过来有什么计划,但我答应过罗莎保你周全,所以你还是留在这儿吧,爱德华。”   爱德华点头。“叔叔小心。”   天马随着剑士起飞,那一瞬间凛冽的战意从男人身上爆发,像是一把利剑腾空而起。   .   .   .   .   【因为不会英语,所以用罗马音标注,仅代表现世的语言。】   【关于两系治愈法术的区别,以装水的口袋为例,水系咒文偏重的是为口袋加水,但口袋上漏洞太大是没办法恢复的,水量还是会越流越少。】   【周五恢复更新……下周有稳定更新和额外加更。 章三十 破局(四)   疾驰的天马刺破云层,穿过陡峭的山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场小雪居然愈发大了起来,在这样的天气下想从茂密的冷杉林间找出两个人来,简直像做梦一样。   天马的骑队随着领头的骑士停了下来,落在一片谷口的雪地中。阿斯托尔扫了一眼四周,到处都是相同的一片苍茫,连他感觉不到那两人的气息。   “对方用风魔法掩盖了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随行的部下在周围搜索了一圈,禀告道。   阿斯托尔并没有惊讶。“毕竟是魔族之王留下的术式。”   他闭上双眼,从马背上抽出一柄九尺长的骑枪,力灌于手,向着林中某处掷出。刺耳的尖啸穿破风雪,最终被一声铮鸣打断,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被魔王打败过一次,就连自己的尊严也丢了么,尤安。”骑士淡淡地开口。“堂堂正正站出来吧,别让我看轻你了。”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少年从衫林深处走了出来,右手正握阿斯托尔掷出的长枪。他将枪扔了回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跟那柄骑枪呼应着,细微的印记浮现。   ——刚才就是这个暴露了他的位置。   “是那时候忏悔的骑士留下的么……”尤安醒悟过来,按照告解仪式的流程,自己曾将手放在那个人身上。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防备着自己和爱弥儿了。   那个背叛的罪名,是在为自己告解吧。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骑士双手持枪,目视着尤安。   “我并没有丢掉自己的尊严。”少年摇头。“我只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孩子跟我们所谓的魔族之王并不相同,她只是想回家而已,所以我愿意帮她。”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带走傀儡?”骑士漠然道。   “那东西里面是有灵魂的吧,那是爱弥儿所认识的人。”尤安想起傀儡挣扎着向女孩伸出手的样子,深吸了口气。“用别人的亲人做成活生生的傀儡,这就是教会的正义么,阿斯托尔哥哥。”   骑士微微一怔,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摇头。   “从老师教你用剑那一天开始,你就应当知道军人的天职是执行命令。你可以质疑这份正义的对错,但这并不是背叛军令的理由。”   “老师和你都觉得服从这样的命令是理所当然,但我做不到。”少年沉默了一会,也摇了摇头。“其实从小开始我就有件事想告诉老师,现在不说大概就没机会了吧。”   “说吧,我会转达的。”骑士面色不变。“念在最后的情谊。”   “我从小以来,就根本不想做什么勇者,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少年笑容苦涩。“我只是不知道自己除了拯救世界之外还能做些什么,所以当初不管什么样的命令,不管多难,我都坚信着走过来了。”   骑士看着尤安,眼神变换。眼前这张清秀而苍白的脸依旧是四年前初见时的模样,但记忆中那个纯粹如剑的少年却像是从内里变得陌生起来。   “但之前有人却告诉我,所谓勇者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人有做不到的事很普通,整天纠结着拯救世界其实很傻很中二,世界跟我没那么熟……那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们所谓的责任,会不会只是我的傲慢而已。”他淡淡地笑,轻声道。“请告诉老师吧,我终归没办法做到他所期望的那样,我只是一个人,一个适合做个厨子的人。誓约的力量我会还给教廷的,所以唯有这一次,我想要自私一次,跟世界与正义都没有关系,只为自己挥剑。”   “这些话我会替你转告老师的。”骑士点头。“你特意一个人留下了,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在我身上留有印记。”尤安看着远处,低声道。“那个傀儡的伤势太重,如果半天内得不到治疗恐怕很难撑下去。只有我留在这儿,才不会有人通过这个印记找到她。”   “你就这么肯定那位魔王还会回来救你么。”阿斯托尔看着他,坚硬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是说你觉得圣殿骑士团会对叛徒手下留情。”   少年默默拔剑,声音平静。“我只是不希望再让她伤心而已。”   .   .   .   风声从耳边掠过。   她像是有所感应地回头,望着远方烟尘与火焰交织的乱流,那道斗气自风雪中显现,光辉璀璨,有若晨曦。   终于开始了么。她小心地扶稳马背上的另一个人。   虽然知道带着那个印记两个人都甩不掉圣殿骑士团的追踪,虽然知道你不愿意我伤害教会的人,甚至连你留下来是为了与那些人做个了断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要你在我身边啊。   你真是个傻子!那时候她气得想要踢他,却没忍心。   那个人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像是安慰。   没事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教会唯一的勇者,他们也知道要是把我干掉了就没人对付陛下您了,所以我不会有事的。等回到王都就乖乖地不要乱跑,不管怎样,我都会去找你的。   那你没打过,被抓了怎么办。她恼怒地问。   那个人想了想,像是有些自嘲地笑。那时候爱弥儿要记得来救我。   凭什么就这么相信她,这是耍帅的时候么,所有故事中立下再见誓言的人都倒在下一话到来的前夜,不是明明跟他说过了么。   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要调转马头,重新回到那个人身边。   一股巨大的压力在瞬间笼罩了周围的一切,像是整个空间都被某种力量所凝固。疾驰的天马再也无法维持飞行的姿势,超过自身数十倍的重力挤压着它的骨骼与内脏,马儿哀鸣着坠落。   有埋伏!?   “风!”清澈的声音穿过大气的呼啸。   那个精致华美到近乎繁复的花纹再一次自额间浮现,另一个青色的领域随着吟唱展开,强横地隔绝了周围不断加深的重力。两种截然不同的魔力在各自领域的边界交错纠缠,爆发出剧烈的元素风暴。   居然想靠魔法对付自己么。她看着势均力敌的两道术式结界,皱了皱眉。   印记中的青色光芒再次加深,领域中聚集的魔力瞬间暴涨。一瞬间达到数以千米的巨大范围,几乎将下方逼来的黑色领域整个压碎。只是一瞬之间,攻守逆转,她以无上的暴力夺走了这片区域所有玛娜的属权,只需要再多几秒,对方的魔力崩溃只是迟早的事。   流动的空气轻柔地托住自天空坠落的女孩,爱弥儿把手伸向同样跌落马背的傀儡,敢于以魔法挑战自己确实是勇气可嘉的事,但委实算不上明智。   然而同一时间,炽热的炎风自地面而来,席卷了天地间一切事物。   极致的光焰凝聚成利剑的形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从重力领域中跃出。过于庞大的青色圆弧根本无从防御这样凌厉的一剑,三尺长的锋刃割开了目之所及的一切,魔力‘悲鸣’着四散,而后炎风袭来,整个术式领域顷刻间崩溃。   魔剑士!?当女孩子反应过来时,古剑的清光已经逼近到了五米的距离。   对一个魔法师来说,被剑士逼近到这种距离,可以说是已经一只脚踩进鬼门关的范围了。   致密的冰晶层层聚集,在两人之间构筑了堪称铁壁的防御,铺面而来的杀意让她不敢有任何保留,多达平日数十倍的魔力加固下,短短数米的冰墙甚至能正面抗衡舰炮的轰击。   然而剑士冷静地挥剑横斩,没有爆炸没有刺眼的光辉,火焰的极致力量被精准的控制,数千度的黑蛇跳跃缠动,如同神明挥动带火的宝刀,刀锋遇到的一切都无声的断裂。   这是积蓄已久的一剑,开天辟地的一剑,在重力术式发动的同时,剑士就已经在为这必杀的一剑凝聚所有的力量。此刻浓烈的杀机仿佛一堵墙推到女孩面前,让任何人都无从闪避。   剑锋贯穿身体的那一刻,女孩子看到那个傀儡从身旁坠落,茫然地伸出手去。   恍惚中,剑士像是听到了那一声低语。   妈妈……   .   .   在剑身刺入对方身体的同时,苍茫的风声自身下袭来,仿佛一头巨龙苏醒,又好像亡灵自地狱归来的呼唤。   那是他曾听过无数次的,利刃剖开空气的响动。   灰衣的剑士没有任何犹豫,撤剑回挡,格开了席卷而来的风刃。然而只是这须臾的空隙,那个小女孩已经借助风力加速下坠,离开了业火之理所能触及的范围。完全失速的高空坠落中,她挣扎着伸手抓向傀儡的手臂,仿佛孩子扑向自己的亲人。   坠落的两人像是炮弹撞击在地面,溅起雪尘高达数米,烟尘飞扬,在林间弥散成一片灰蒙的白色。   剑士小心地控制着身形下坠,因为青色领域崩溃所引发的元素乱流在大气中疯狂交错,他所能调动的玛娜已经不足以支撑自己像对方一样高速下落。   况且在这样的高度下,以如此的高速坠落,就算是以魔王的身体,也会被摔得粉碎吧。   从教会所得来的情报,当代魔王似乎并没有得到「心体技」三试炼中所获得的伟大力量,而仅仅是由十三人议会赋予印记临时选出来的王。但就算如此,无论时机,角度还是力量,刚才那一剑也凝聚了阿列克斯所能达到的极限,在以传说中的魔神为对手的战斗,任何人都不敢抱有丝毫侥幸。   只可惜如果没有那个傀儡最后的干扰,这一剑大概能够将这个人世最大的敌人当场抹去。剑士自天而降,稳稳地落在地面。   古剑挥舞的锐风撕开弥散的雪尘,露出深达三米的大坑,坚实的地面上布满撞击后留下的裂痕,却没有任何一个预料中的人影。   果然……以那样的速度撞击地面,是为了掩盖自己逃跑的痕迹。   剑士环顾着四周茂密的衫林,目光最后落在了古剑的锋刃上。温热的血迹顺着剑身滴落,在雪中留下醒目的红色 章三十一 破局(五)   埃尔斯塔驻地   两鬓微白的老迈骑士站在营地前,指挥着那些年轻的士兵整队备战。这只新军大部分都来自侍奉公国各家臣子中的年轻一辈,他们穿着纹有家徽的贵重铠甲,一边抚摸着自己的战马,一边跃跃欲试地拉动弓弦。   在经历了要塞被毁的混乱之后,这些年轻人骨子里又流动起好战的渴望。他们从小就接受了忠君卫国的贵族思想,对他们来说,上战场大概只是杀敌邀功,博取爵位的一个绝好的机会吧。   老骑士看着那些年轻人交头接耳地商量着此时整队集合的目的,面色冷峻。   “殿下,全军计骑兵五百一十七人,已经整队完毕。”   “那就出发吧。”埃莉卡点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自从昨天得到大公被囚,王都沦陷的消息后,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些本属于少女稚嫩的一面迅速消退。埃莉卡的眼神平静而决绝,像是一把真正的剑一样闪动着清冷的光。   “领殿下军令。”老骑士站到队前,猛地挥手。“全军跟随先锋,全速行军,不得拖延!掉队者军法处置!”   数百匹战马的蹄声交叠着响起,整个营地都是马匹的嘶鸣。好在这些世家子弟都是从小骑在马背长大,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整个骑队被有序地分为两股,向着远处的要塞前行。   他们的目的是穿过斯图尔山谷的另一头,但具体的位置暂时却无人知晓。   “将军。”随行的亲兵打马上前。   “什么事?”老骑士回头。   “营里有人失踪了。”亲兵低声禀告。“昨天从王都赶来的那位艾琳女官,今早就不见人影了。营里的士兵都没有看到她的去向。”   老骑士微一蹙眉,沉吟了片刻,向亲兵点了点头。“找不到就算了,先安排步兵搬营离开,等我们回来。”   “遵命。”亲兵带马后退。   老骑士架马向前,顺着骑兵的队伍,靠近少女身旁。“刚才营里有人禀告,昨天来的那位女官失踪了。”   埃莉卡微微一怔,点头。“是觉得跟着我们也是死路一条吧,还是派人去找找吧,政变的消息现在一定不能传出去。”   “殿下不要怪老人多嘴,如今王都沦陷,要塞被毁,凭着这一千人想要对抗帝国,说是绝境也不为过。”老骑士顿了一下,语气有一丝不忍。“但正是这样孤立无援的时候,您才决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奥格爷爷想说什么?”   “那位海兰德的皇子,与埃尔斯塔家非亲非故,也并非喜爱殿下的样子。他虽然语气说得坦荡,却绝口不提自己的目的。”老骑士摇头。“不管为名为利为权都好,如果连自己做事的目的都不愿向盟友示明,那这个人就决不能轻易信任。”   “我会小心的,奥格爷爷。”少女微微点头。“不过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就算前方是悬崖峭壁,也只有一脚踏进去再说。父亲被囚,我们跟海兰德的盟约如今算得上名存实亡了,所以不管那个人求的是什么都好,我都可以给他,只要能换回一线生机。”   她停了一下,低声道。“何况依那个人所说的计划,我们确实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既然殿下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老骑士叹了口气,言语肃然。“那么下臣愿为先锋,为您扫平前路荆棘。”   埃莉卡握紧剑柄,轻轻点头。“我也会跟奥格爷爷一起出战。我是大公的女儿,埃尔斯塔家最后的子孙,我一定要凭自己这双手,救回属于我的国家。”   .   .   .   .   在短短的半秒之间,超过数十次的刺击接踵而来,像是在少年面前凭空展开一道青色的扇面,而扇面的前端是泛着寒光的枪尖。阿斯托尔所学习的狮心斗气也由莱斯利主教一脉相传,讲究极短时间的瞬时爆发,在第一枪被圣剑荡开的同时,第二,第三,甚至第四枪也都以同样的轨迹刺出,重击在剑身的同一位置。连绵的撞击几乎于一瞬间重叠在一起,最后汇聚成海潮巨浪般澎湃的力量,将少年整个击退。   尤安的手腕不住地颤动,几乎握不住剑柄。如果刚才他所持的不是湮灭之光这样坚固的宝物,在如此凌厉的枪势下大概免不了剑断人亡的下场,阿斯托尔能够成为代表教会最强武力的圣殿骑士团副团长,绝不是光凭着老师的名号。   “你的力量在减弱。”青色的枪锋落在雪地上,风吹起骑士的额发,露出湛蓝色的眸子,“你还打算手下留情,或者说想为那个小姑娘拖延时间。”   “后面一个我不否定,但前面一个确实是误会了。”那个少年露出一丝苦笑。“那孩子离我越远,我所剩余的誓约之力就越少。”   “你做了什么?”骑士皱眉。   “一点自私的小心思而已。”他轻轻地出了口气,重新提起剑柄。“我答应了一定会去找她,如果到时候找不到人不是很尴尬么。虽然已经违背了与神明的誓约,但只有和她的约定我不愿意食言。”   “你真的变了很多。”骑士沉默了好一会,无声地点头。“阿索莉娅冕下给我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带回那具傀儡,决不能落在别人手中。”   “原来讨伐叛徒只是顺道的么?”   “冕下她虽然没有明说,但誓约之力大部分都已经回归云光天堂,枢机会想来也不愿意为了追究你的责任而得罪教皇冕下吧。”骑士淡淡道。“却没想到你真的为了魔族的人抛弃了勇者的身份。”   “她确实是魔族的人,但也和我们一样,只是一个人而已。”   “你应该知道这种说辞对教会是行不通的。”骑士摇头。“不管你是被老师逼着成为勇者的也好,她只是议会临时选出的魔王也好,世人会记住的只有你们两人的身份。”   “真是让人沮丧的现实。”少年苦笑,但语气没有一丝退缩。   “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了。”骑士叹了口气,提起枪尖。   阿斯托尔缓缓地后退,同时马步下蹲。这是他面对尤安第一次摆出如此郑重的起手,仿佛一只雄狮自男人身体中复苏,紧绷的肌肉在臂甲下如水波起伏,呼吸间力量流转。   “从你十二岁开始,我就和你一起跟随老师学习,这一枪也应该看过无数次了吧。”骑士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那是自霜贵王朝统一了上大陆的勇者所留下的技巧。那位传奇王者在接受神之誓约前,凭借着这种枪术,只身一人以无上勇武击溃了盘踞旧修雷德王城的龙群,斩杀统领邪龙的皇帝最终统一大陆,在勇者的历史上写下了至为壮烈的篇章。这是远比狮心斗气更加暴躁的屠龙之枪,每一击包含的杀意凝聚在枪尖,就算脚下是悬崖峭壁,身前是火海烈焰,也绝不会有任何犹豫。   这是舍弃一切,决断生死的招式。   少年深吸了口气,以双手持握剑柄,原本单手就可以运转自如的圣剑此时忽然间变得无比沉重,仅剩的力量全部聚集在剑锋的前端,幽蓝色的斗气达到极致时反而绽放出纯白的光辉,仿佛他所举起的是一道璀璨的晨曦。   本来聚集在四周的圣殿骑士纷纷后退,浓烈的杀意四散开来,几乎令他们无法呼吸。在那柄剑达到与骑枪同样高度的瞬间,凄厉的啸声自静止的枪尖上炸响,仿佛一条怒龙咆哮跃出,吞噬眼前的一切。   骑士随着那一枪暴起,惊人的力量灌注枪尖,直指少年眉心。   纯白的光芒在同时爆发,少年不假思索地拔剑出鞘,剑锋在身前形成完美的圆弧,仿佛一轮旭日初升。辉煌的光影中天地失色,那是能劈开鸿蒙黑暗,光照大千世界的一剑!   然而电光火石的一瞬,仿佛剑刃穿身的恐惧霍然间自心底窜出。尤安还没来得及思索,腾龙般的枪与剑已然交错,所有东西都被纯粹的力量碰撞所吞噬,甚至连声音都无法逃脱!那是超越人类目力极限的一瞬,能留下的只有骑士咆哮的余音。青色的骑枪停在尤安面前,日轮破碎,白光褪尽,枪尖下是少年的眉心。   阿斯托尔抓住了他失神的瞬间,从力量流转的缝隙中击溃了这可怕的一剑。   “善必胜恶,如光所到之处,黑暗无处遁形。”骑士凝视面前斗气崩溃,几乎无法握剑的少年,声音低沉。“你输了,尤安。”   然而那个人按住胸口,像是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势,他用力回忆着那一刻仿若利剑穿身的寒意,像是心脏都被冰封的寒意。   “……怎么会,怎么会!?”尤安不敢置信地重复。“有人伤到了她?”   “eclair D'AMOUR的感应魔法么,这种时候居然还会因为别人的生死分心,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骑士叹息着。“其实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愿意留在这儿跟你说这么多话,并非是打算放过那位魔王,只是为另一个人争取时间。”   “另一个人?”少年突然心头一跳。   “自从尤斯缇娜殿下那件事后,枢机会就有意向历代勇者隐瞒了他们的存在,所以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情有可原。”骑士轻声念出那个名字,声音肃穆。“苍炎之血的后人,阿列克斯·格兰特。那是曾与初代勇者并肩作战而成为传说之人的血脉,代表人世极限的守护者们。虽然现在的教会与他们并不和睦,但至少在对待魔族这件事上,他跟我们都绝不会留情。”   青色的枪锋与话音同时落下,洞穿了对方的胸口,血液自伤口中涌出,带着灼热的气息。   这个曾掌握着人世最强神力的少年,颤抖着倒下时却轻得像一片树叶。鲜血洒落在莹白的雪地中,两种颜色微妙地融合在一起,让人想起教堂中那些描绘着天国神话,红与白交错的恢弘画卷。   “愿你行尽你应有的道路,愿叛逆的灵魂得以救赎。”骑士单手按胸,低颂道。“安息吧,我的孩子。 章三十二 山羊(一)   冷杉林   .   “刚才,是你救了我么?”   女孩子将那个人靠着黑色的杉树放下,轻声道。   女人半睁着眼,点了点头。“你听得懂我的话……你也是从那儿逃出来的么。”   “那儿?”   “那个白色的地方……像是暗无天日的牢房,很多和我一样的东西,都被关在那儿。”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来这边的时候是尤菲捡到了我,在奇岩山道的尽头。连我现在的名字,也是四大主家按照族谱决定的。”   “真好啊。”女人微微一笑,声音嘶哑。   那些遍布全身的咒文仍旧无法阻止身体的恶化,生命力的持续流失让她看起来苍白脆弱得像是纸片。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女孩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女人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真正的你。”   女人低下头,想了想,在小女孩手心写下两个字符。   “南燕。”   “现在这个……是你本来的样子么?”   女人犹豫了一下,摇头。“就像是做梦一样,我本来该死在那儿,结果却从另一个身体里苏醒过来……”   “果然是这样。”她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那个……我可以抱一下你么,你跟我认识的另一个人,真的很像。”   那个人看着她,沉默了一会,点头。“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小女孩俯身抱住对方,用脸轻轻地蹭着那些枯瘦的肢体,就像是真的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暖意。   “那是我妈妈。”她轻轻地说。“我一定会救你的。”   .   “虽然很抱歉打扰两位的重逢,但是如果再拖延下去,这个傀儡可能真的命不久矣了。”杉林的深处,有人牵着白色的战马而来。   那是个穿着精致的呢子大衣,金色短发,皮肤白皙的贵族青年。他向着两人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又见面了,爱弥儿小姐,或者说,尊贵的魔王陛下。”   女孩子怔了一瞬,目光带上冷冽的杀意。“人类?”   “您不会又忘了我的名字吧。”男人笑道。   “爱德华·格兰特。”她轻轻吐出那个名字。在仅有的记忆中,这个人是统领海兰德远征军的将领,也是极少知道自己身份的敌人。   “那个傀儡身上是玛娜衰变引起的症状,最终会变得像干尸一样死去。那种东西不管使用再多的恢复咒文,都是没有意义的。”爱德华道。   “你知道治愈方法?”女孩子警惕地纠起眉毛。   “很抱歉,这个病我也是听某个半瓶水的小副官说的。”男人摊了摊手道。“不过如果能找到精通光魔法的牧师或者医生,也许还有得救。”   “你来这儿干嘛?”女孩子语气冷漠。“身为人类,你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我确实只是来告诉您几件小事的。”爱德华微微一笑。“第一件事呢,圣殿骑士团那些天马其实都有印记,您刚才之所以会被人埋伏袭击,也是因为这个。那些骑士甚至猜到了你们想回布鲁克找寻医生的意图,从这里到王都,一路上都会有人追击而来。所以我劝您最好不要再往回走了,否则只会撞进猎人的陷阱。”   女孩子楞了一下,寒声道。“告诉我你的目的,否则我会在这儿杀了你。”   “我明白您所拥有的伟大力量,魔王陛下,但您现在杀了我,结果也不过是和我一起留在这儿而已。那个带剑的男人就在附近寻找你们,动用魔力的话可是会引来猎人的哦。”爱德华毫不畏惧地凝视着她,忽地一笑。“作为绅士,看来我不坦白一些,女士是不会放心了。”   “我从不会相信敌人的鬼话,尤其是卖弄花言巧语的胆小鬼。”   “胆小鬼么。”爱德华耸了耸肩。“您应该明白我敢于站在您面前,可是赌上了性命的。”   “告诉我你的目的。”女孩子重复。   爱德华沉吟了片刻,看着那个警惕的小女孩,笑笑。“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以陛下的聪明才智,想来也明白对于我们五大国的王族来说,魔族入侵固然可怕,但教会的神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权与神权的争斗么?”她低声道。   爱德华点头。“如果真的让教会抓住陛下,带回圣地处死,从而斩断这场三千年来的战争,只怕以教会今后的声望,枢机会是要骑到国王头上去了。魔族虽然可怕,但求得也不过是土地和财富,真正威胁到一个国家根本的,是被教会夺走的人心。”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要出卖自己的盟友?”   “我跟那群正义的骑士大人也算不上盟友。”爱德华摇了摇头。“他们不过是想利用我叔叔而已,我这也只算是礼尚往来。”   “叔叔?”   “这个先按下不提,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爱德华打断她的话。“理由也说过了,现在我要告诉您第二件事。从这儿穿过山谷沿鲁尔河古道往帝国去,大概五十多公里处就能看到一个叫柯提亚的小镇,那儿有这附近唯一一所圣光大教堂,也有您所需要的牧师。等那些追兵反应过来您转向帝国,大概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女孩子不动声色地开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您除了相信我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男人笑。   她被那样坦荡的反问噎了一下,默默咬牙。“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如果有半句假话,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心直口快是我的老毛病了。”爱德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战马,笑道。“作为赔礼,这匹马儿也可以借给陛下使用,虽然算不上日行千里的绝世名驹,但从这儿到柯提亚,半日时间也就够了。”   那是一匹身量极高的白色骏马,风雪中长鬃飞舞,全身没有一点杂色。   “陛下最好不要犹豫太久,那个傀儡,看起来已经撑不了多久。”男人远远地望着她身后。   女孩子惊愕地回头。背靠着树干的那个人眼神迷离,干枯的身体看不出半点血色,像是又一次失去了意识。她焦急地牵过爱德华手中的战马,靠着风魔法的帮助,将那个女人安放在马背上。   “人类……”   “我叫爱德华,陛下。”   小女孩皱了皱眉,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那好,爱德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男人微笑。   “那个童贞勇者……就是尤安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么?”   爱德华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笑笑。“那位阿斯托尔副团长阁下好像并没有嘴巴上说的觉悟,从别人带给我的情报看,那两个人倒是聊了好久也没有真心动手的意思,至于后来就不知道了。”   女孩子像是小心地松了口气。“谢谢。”   “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男人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忽地开口。“话说那个伤口,硬撑着可是要吃亏的。”   小女孩愕然回头,像是火焰灼烧的痛楚自胸口燃起,让她忍不住脸色一变。   除了那个傻瓜勇者,她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却没想到早就被人发现了。   “那把魔剑,业火之理所留下的伤口,任何魔法都无法治愈,而且玛娜反而会成为它的燃料。”男人收起了笑,语气淡然。“所以不要想着靠治愈咒文就能硬撑,还是尽早给自己找个医生好,这是我打算告诉您的最后一件事。   他顿了一下,恭敬地曲身行礼,礼仪一丝不苟。   “那么有缘再见,尊敬的魔王陛下。”   .   .   .   目送着马儿的背影消失在林间深处,那份一直从容不迫的神情才从男人脸上褪下去,爱德华长松了口气,露出无奈的样子。   “为了帮埃尔斯塔赢这一局,我可真是把命都赌上了。”   穿着利落劲装的女人像是凭空出现,从空白的雪地中走了出来。她早早地站在那儿旁听了这场对话,却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连呼吸都消失了一般,没有露出丝毫气息。   “是为了你自己吧。”那个女人看着他,目光冷淡。“而且不是我在这儿,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去和那个魔王抬杠。”   “艾琳小姐您这么多年来都热衷于拆我的台让人很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诶。”男人一如既往地笑。   “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只会讲这种恶心的玩笑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情商为零的猪。”艾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你让我带你来追踪魔王只是为了做这种叛徒的事,就别怪我翻脸了。”   “你真相信我会跟教会那位小勇者一样当人类叛徒?”爱德华面上一丝苦笑。“我可是坚定的大胸主义。”   “你刚才说的那些不就是证据么。”女人反问。   “虽然我刚才说的那些确实都是真话,但真话并不意味着不会骗人。”爱德华笑着摇头。“往往只有真话才是最大的谎言,以后记得可别被其他男人骗了。”   “这种事不需要你来关心。”女人的语气毫无起伏。“我暂且信你一次。”   “那还真是感激不尽。”爱德华笑。“话说有小刀么?”   艾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将影卫贴身的匕首递了过去。   爱德华接了过来,然而并不是他所预想的那种削皮短刀,而一把真正用来杀人的凶狠武器。微翘的刀身是为了切开骨头的缝隙,青色的血槽会在第一时间放空敌人的血液,让他们失去临死一搏的体力。他拿着那把狰狞的匕首在指尖上比划,面露犹豫。   “你要做什么?”女人看着他外行人一样的可笑举动,皱眉。   “被叔叔那把剑斩开的伤口会留下含有苍炎魔力的血液,这是独一无二的痕迹,这样下去她们很快就会被叔叔追到的。”爱德华低声解释。“但有个办法可以干扰叔叔留下的这条线索,只要有另一份含有苍炎魔力的血迹出现。”   女人点了点头。“把手给我吧。”   “尊敬的艾琳小姐。”爱德华忽地苦笑。   “怕疼是吧。”艾琳忽地一笑。她是那种平日里都看不到一丝多余表情的女人,偶尔一笑却带着繁花盛开的美丽。“可惜晚了。”   听到这句话的男人忍不住疼得嘴角抽搐。   身为拂晓影卫的一员,艾琳说要动手,就像杀手挥刀断喉一般,当敌人听到征兆时大概脑袋都已经不在了。女人以极其精准的动作在他手腕上切开十字的伤痕,而后收刀回鞘,取出小瓶将滴落的血迹收集起来。   “以阿列克斯大人那一剑的威势,切个指头的血量怎么可能骗过他……伪造血迹这种事还是专业的人来好了。”艾琳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开口。“不过你要明白,虽然我现在决定信你一次,但要是事后你叔叔问起来,我可不会帮你的。”   “真是绝情的女人。”爱德华苦笑。   “彼此彼此。”   .   .   .   .   .   【既然你们都认为之前对话是用的罗马音,那么就取了一个十一区的名字,南燕(みなみつばめ),念法是mi na mi tsu ba me。】   【   关于尤安留下的理由,虽然我写过,但应该还是会有人疑惑吧。   ①带着印记两个人都走不掉。(非重点)   ②不愿意爱弥儿伤害教会的人,那是养育他十五年的地方,很多人也确实爱过他,相信过他。   ③想做个了断,甚至说他其实还藏有很小的期盼,希望阿斯托尔和老师能理解他的想法,希望能减少自己内心的罪恶。    章三十三 山羊(二)   滚滚的雪尘中,白色的骑兵汹涌如潮,自山谷的南面而来。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这只帝国军队下马衔枚,穿过低矮的树林,从山坳的另一侧中拐入大道,整整三千人仿佛混入雪浪中的狼群,直到此刻才露出尖牙利爪。   “现在就急行军没问题么?”公爵跟着队后策马。   “从之前消息看,我们离那位公主的营地还有不到六公里,到这个距离就算对方发现了我们也绝对来不及撤离了。”穿着铁甲的帝国将官迎着风雪,大声回答。“他们只能选择被迫交战,然后被我们一锅端掉。或者留下一批人断后,其余的逃命,当然结果只不过是多几锅端掉而已。”   “你最好叫你手下那些马蹄子都收敛一些,要是不小心乱军之中那位莲华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再想让王都那些人投降就麻烦了。”公爵皱眉。   “我让你跟过来不就是因为你见过那公主。”将官拍了拍手中的令旗。“放心,我早就在军中下过死令,只要是这附近出现的女人,不管高矮胖瘦长得如何都必须活捉,全部抓到这儿来让你一个个找,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这次的事太顺利了些,总觉得反而让人不安。”公爵点了点头。“你不要嫌我多心,有些事我一直没跟你提过。这次的行动虽然看起来帝都那边对你予取予求,但其实朝堂上远不是铁板一块,不过是陛下压着主和派的意见而已。要是我们拿不出点漂亮的成绩,不要说你想调回西面的事,就算宰相那边我也不好交代。”   “话说我想调职的事就算了。”将官疑惑地看着好友。“你刚从魔界那边回来,这么久连家都没有回,干嘛又来趟埃尔斯塔这滩浑水。”   “安格斯和克拉丽莎都不小了。”公爵忽地叹了口气。“我也看不了他们几年了。”   “原来你是想为亚历山大家争这块封地?”将官恍然地抬头,他用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忽地笑道。“怪不得你这么心疼这块地方,不然按我的脾气,两万骑兵三天踏平,有不服的直接杀光烧掉好了。”   “你要真这么做,这块地就算被我们占下来了,少说也得乱上个十几年,不知道我现在这身骨头还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   这时候公爵忽地眯着眼睛遥望,骑队的前方,一匹诺尔萨斯的北地马载着骑士穿破雪尘,渐渐靠近本队。来人穿着帝国骑兵常见的军装,只是护胸的铠甲上烫印了腾飞的金马,那是先锋队长的标志,也是斥候中的精锐。   将官看着下属,大声喝问。“不是让你们去侦查埃尔斯塔人的营地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禀将军。”队长压低声音。“属下早先赶到时,埃尔斯塔的营地已经消失了。”   “消失?”公爵挑眉。“是发现我们逃走了吧。”   “昨晚留下监视的两个兄弟已经全部失踪,所以属下也是如此考虑的。已另外派人沿河道搜索,在十里外发现了东撤的埃尔斯塔步兵队伍。”队长顿了一下,犹豫道。“但是属下们搜寻了一早上,都没有发现剩余骑兵的踪迹,因为知道将军已经率兵穿过山谷,所以不敢耽搁,特意前来禀告。”   “能发现我们留下的哨子,看来那位公主带的人也不简单啊。”将官皱眉。   “属下无能,望将军责罚。”骑士下马跪倒。   “现在不是罚你的时候。”将官摇了摇头,示意对方起身。“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位莲华公主的位置。”   “居然把手里仅有的这么点人分开,还分成骑兵和步兵……”公爵沉吟了一会。“从这儿追过去吃掉那队步兵,也不过半天多的时间吧?”   “最多五个小时就够了,我保证一个活人都不留。”将官咧嘴一笑。“要动手么。”   他对自己的手下有着绝对的信心,别说五百步兵,就算五千人,在这种距离下将官也有把握追上他们全部吃掉。   “不,不了。”公爵摇头。“我倒没想到那姑娘还是个心狠的人,用五百人的命当踏板,如果我们真的咬上去,怕是要丢了西瓜……”   “你觉得那是诱饵?”将官楞了一下。   “不好说,不过概率很大。步兵是逃不过你手下那些马蹄子的,迟早是死,想逃命只有骑兵一条路可以走。”公爵沉思片刻,淡淡道。“不过以防万一,你派只小队去咬住那些步兵好了,别让他们走远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将官挥了挥手,让传令官命令全军止步。既然埃尔斯塔的营地已经撤走,他们再贸然行军也没有意义。   公爵抬首望天,虽然几天前就已经立春,但这场忽如其来的细雪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飘飞的雪花限制了哨兵的视野,远处的山峦像是重裹了一片苍茫的银色。   “就算有大雪掩盖痕迹,这片谷口总归只有这点地势,再多把戏也不过拖延时间而已。”公爵冷笑。“你把手里的斥候都派出去,以河道为界,我们就在原地等着,我不信这五百人的骑兵带着公主还能飞上天了。”   将官点了点头,向一旁的队长猛地挥手。“让前锋队全部出动,以河道为界,搜查谷口所有地方,不准有任何遗漏!”   “得令!”队长低头领命,旋风般架马离开。   .   .   .   ·   雪,雪,还是雪。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场细雪反而大了起来,空气中完全没有一丝开春的感觉。带着寒意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降落,如同白鸟穿过云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举目遥望,面前的一切都充斥着同一种白色,她只能依靠着河道的冰面奔驰,避免自己在风雪中迷失方向。   凛冽的空气吸入肺腑,激得她身体一阵颤抖,忍不住低声咳嗽,寒意像是连血脉都要冻结了一般。   女孩子小心地抱住那个女人的身体,微微搓了搓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凌厉的剑痕穿透了右肩根部,连带着几乎斩断了背后的胛骨,现在整只右手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尝试着轻声吟唱。然而灼热的疼痛却从那个伤口钻入,仿佛无数的蚁群噬咬着自己的血肉。女孩子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看来确实如那个叫爱德华的男人所说,使用魔力不仅无法阻止那种力量的侵蚀,反而还会激化伤势。   要是让尤安知道她吃了这么大的亏,下次大概就不敢再这么扔下自己一个人了吧。   小孩子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这一剑也挨得没那么冤。她苦笑着摸了摸身下白色的马儿,学着之前控制角龙马的样子,以印记的威势命令它沿着河道向前疾驰。   这时候同样的马蹄声踏破了绵延的风雪,她诧异地抬头,看到前方一匹青黑色的战马从河岸穿过。马上的骑士像是也发现了远处的女孩,猛地一抽马鞭,加速逼了过来。   “什么人在那儿!”   双方的距离飞速靠近,凭着当初在拉贝希尔对峙的经历,她一眼就分辨出了那是帝国骑兵特有的制式皮甲,而且像是斥候的装备。   这附近有军队?   这么说女孩子确实想起那个童贞勇者曾告诉过自己,埃尔斯塔边境戒严是因为备战的关系。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然而还没等那个男人再次出声,一股凌厉的杀意像是冰山将倾,瞬间笼罩了骑士全身。   “对不起了。”女孩子的声音轻轻地。   没有任何迟疑,一束冰凌自风雪中旋转着显现,化为一道虚影贯穿了骑士的脖颈,将那些剩下的声音全部卡死在喉咙深处,只留下鲜血汩汩的水声。   那个人帮自己争取的时间,绝不能浪费在这些东西身上。   载有女孩的白色骏马与骑士的尸体错身而过,渐渐消失在风雪深处。   远处的山坡上,几乎没有露出任何气息的另一骑白马遥望着这场短暂的杀戮,也无声地没入林间、   .   .   .   三公里外的冰河。   “这么快就找到人了?”将官微露惊讶。   “那匹马上确实是埃尔斯塔家的纹章,属下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公主的样貌,但大公家的家徽决计不会认错。”骑士坚定道。“马上背着一个长袍的女孩和另一个穿铠甲的人,正往我国边境而去。”   “你怎么看,老朋友。”将官望着沉思的好友。   公爵皱了皱眉。“只有一骑向我们边境而去?那公主要不是疯了,要不就是陷阱。”   “那就放她走?”   “怎么可能。”公爵冷笑。“大概是那位爱德华皇子的主意吧,对面既然给我们设了陷阱,不去踩一下岂不是不解风情。”   “知道是陷阱还去?”将官笑了。   “再精于躲藏的刺客,在刺杀时也会必然露出自己的痕迹,我们不去,怎么抓得住这群老鼠的尾巴。”公爵缓缓道。“那公主手里不过五百人的新兵,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计谋都没有意义。”   “那好。”将官猛地挥手。“传令全军,全速前进!”   身后休整完毕的士兵一时间重新上马,大片的雪尘翻涌如同波涛。   “艾德里安,在前面带路吧。”将官道。“如果这次真的能抓到那位公主,算你首功。”   “属下遵命!”先锋队长冷静地回以军礼,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   .   .   .   .   【有任何疑惑,或者逻辑问题请静等这一卷全部完成~已经没有几章了,很快的…… 章三十四 山羊(三)   如果那个男人没有骗她,那么现在大概才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了。   女孩子默算一下时间,不安地纠起眉梢。因为这场突然加大的落雪,她们前进的速度已经远远小于开始的预料,剩下三十多公里的路程,不知道能不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   风不断卷来,眼前的天地一片空白,雪花落满了长袍。她努力抱着那个比自己还大的女人,冰冷的铠甲贴在身上,刺得皮肤一阵颤抖。女孩子不敢移开自己的左手,虽然治愈咒文并不能愈合这个人的伤势,可一但她中断魔力,大概对方立刻就会因为虚弱和严寒死去。   要是自己是出生在赤狐一族就好了,她看着因为伤口长时间失血而冻僵的右手,露出一丝苦笑。扑面的寒风几乎让她身体麻木,伤口的血迹已经开始结冰。   虽然天生拥有操纵寒气风暴,改变世界的伟大力量,却连一点温暖都没办法创造。她大概要变成魔族历史上第一个被寒冷冻死的冰狐圣子了。   不知道尤菲会不会骂自己,她一定会很生气吧,也许还会哭出来。   至于那个童贞勇者……要是自己真的倒在这儿,以他的性子大概会痛苦一辈子吧。   会痛苦得着了魔一样,像是现在的自已。   她想起八年前的那个冬夜,年幼的她也是这样握着另一个人的手,看着唯一的亲人慢慢变冷。一直在痛苦中着了魔一样,她装着中二病的样子拒绝跟任何人沟通,不过是想掩盖自己心里的哀伤。   没想到转眼间,已经八年过去了。   她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一路上会遇见这么多麻烦,那时候是不是就该让那个傻子跟自己一起走。来硬的肯定不行,虽然那个人从来没有宣之于口,但教会在尤安心里占有多大的分量自己一直都知道。也许她该学着普通的女孩一样跟他撒娇么……   没由来地脸上烧烧的,她摇了摇头,将那个奇怪的念头扔了出去。   “嘎——嘎——”忽然间,半空传来鸟类的叫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那只纯白的雪鸦扑腾着跃上天空。这样恶劣的天气,就算是鹰隼的眼睛也没办法穿透风雪,怎么会有雪鸦愿意舍弃自己的鸟巢飞起?   呼啸的风声充斥了整个天地,让人无法分辨远处的声音。寒冷让女孩脑中微微一怔,在她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冷冽的箭芒悄无声息地撕开风雪,没入骏马的胸膛。   猝然受袭的白马哀鸣一声,前膝一曲,将两人从马背上狠狠地甩了出去。刚回过神的她抱住那个女人,青色的领域同时展开,格开了剩余的箭矢。然而随着魔力流动,背后的伤口爆发出一阵灼热,像是一把火焰几乎要烧掉了右半的身体。   借着风流的缓冲,女孩子踉跄地落在地面。   明明自己已经第一时间解决了那个哨兵,确认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敌人居然还是咬住了她?   伤势逐渐恶化,体力也所剩无几。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位置的,现在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攻击解决对方。   决不能再留下任何一个麻烦!   她咬牙抬头。   印记浮现的同一时刻,以女孩为中心,空气中飘飞的雪花瞬间凝固,风声停息,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般。本来隐蔽在雪后的骑士露出了本来的身形,他们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近乎神迹的力量已经远超了他们能够理解的范围。   那个小女孩目光冷漠地看着他们,长袍下左手轻抬,露出白皙的手腕。密布乌云的铅色天空此刻居然坍塌了一角,耀眼的阳光穿破云层落下,如同神明降世的威光,无声地笼罩了每个人头顶。   本该身经百战的先锋队在这样的场面前,也免不了不自觉地后退。领头的军官忽然间放声咆哮,打破了这场无言的压迫,他大喊着进攻的口号,刀锋出鞘。   “他妈的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军官怒骂着架马上前。“都他娘的拿出胆子上啊!砍断手脚!带回去人人有赏!”   那些在刀口中摸爬滚打的老兵顿时面色一红,不管再怎么诡异,眼前也不过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身形甚至还没有他们胯下的战马一半高大。堂堂北线七军精锐,要是被这么个敌人吓得不敢出手,说出去先锋队的人大概一辈子都在军中抬不起头了。   那些男人举刀向天,跟着军官一起大喊,吼叫声甚至压过了风雪的呼啸。他们抽出各自的武器围绕着女孩架马奔驰,即是对眼前这个难得的敌人的尊重,也是为了防止乱箭之中失手杀死对方。   当先的骑兵冲到女孩面前时忽然分为左右两支,两名骑士几乎同时出手,长刀左右交击着切向她脑后,大概是想以刀背击晕对方。然而雪亮的刀光闪过,精钢锻造的长刀仿佛撞在极其坚硬的铠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马上的骑士感觉自己武器上一股大力传来,剧烈的寒意顺着刀身爬上手臂,两声惨叫同时响起,擦身而过的骑士连带着战马一同化为了冰封的碎块。   “一共三十六人么。”顺着空气的流动,女孩子默默地闭上眼睛,方圆数百米内所有敌人的位置都在脑中显现。“现在还剩三十四个。”   看到同伴惨状的第二波骑士刹那间犹豫了一瞬,那个小女孩同时抬起左手轻轻挥过,空气骤然开裂,无法目视的利刃呼啸而来,血光暴现间又是两名被骑士被拦腰斩断。   “三十二人。”那个声音清冷得像是冰下的河水。   雪地上铺满的鲜血让剩余的人顿时警惕过来,眼前的敌人绝不是外表所见的温顺小羊。剩余的骑兵不敢再随意出击,领头的军官带着大部队重新聚在一起,调整着步伐准备发起冲锋,这是骑兵最强的进攻方式。零星的几人则拿出随身的弩箭,瞄准了女孩全身要害。   “杀!”军官拍打着马刀,一骑当先。骑兵们咆哮着回应头领的杀意,上百公斤的战马冲锋起来,如同神明轰鸣的战车,狂浪的雪尘溅起一人的高度。在目睹了同伴凄惨的死状后,满腔的战意早已填满了这些男人的胸膛,他们愤怒地举刀向前,只想将敌人踏成泥浆,用同样的鲜血来洗刷心中仇恨。   然而面对这些暴徒恶鬼一般的骑兵,纤细的女孩安静地站在那儿,临风傲然。清晰的吟唱穿过男人的怒号,细密的银色纹路自她足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化为透明的冰晶!   那些携裹着冲锋之力的战马本来可以撞碎数米厚的冰墙,此刻却在那道靠近的银光面前,像是待宰的羔羊般惊惧地嘶鸣起来。还没得马上的骑士做出反应,短短半秒时间,随着银光跳动闪烁,直径数百米范围内所有东西都被瞬间封冻!不管是提刀怒吼的武士,狰狞咆哮的战马,冰层覆盖间,一切生命都归于寂灭,无从反抗。   人类的勇武在魔神的力量面前,仿佛蝼蚁。   女孩子缓缓地睁开双眼,眼中有一丝淡淡的哀凉。   印记重新隐没,她有些踉跄地抱起身旁的女人,借着剩余的一点魔力,翻身坐上幸存的战马。   远处,灰白色的天空冷凝如铁,大雪纷飞。   .   .   .   .   “全灭?”跟在队伍后的公爵微微挑眉,看着满脸狼狈的先锋队长。   “对方至少有四百人骑兵埋伏,属下害怕耽搁军情,只能拼死回撤,先锋队三十六人无一幸存,。”队长愧疚地低头。“请将军责罚。”   “能带回这个消息也算将功折罪,你先退下吧。”将官扭头看着自己的好友。“我就说派这么点人去试探怕是要出事,你还不信。”   “我们的斥候十倍于对方,这种天气下都摸不准埃尔斯塔军的位置和人数。”公爵皱眉。“那位莲华公主连我们主力的位置都不知道,居然敢一上来就投入所有兵力,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他本意是先派一只小队试探下埃尔斯塔军埋伏的状况,伺机抓住对方的尾巴。这种天气下十米开外就无法视物,稍微谨慎一些的指挥官都不会愿意将己方的位置全部暴露,以免被敌人的主力反向包围,却没料到自己这些考虑完全是想多了。   “这叫光脚的不怕穿鞋,你心机用得太多,遇到个什么都不管的莽夫反而不知道怎么对付。”将官耸了耸肩。“怎么样,还要继续派人去试探么。”   “不了。”公爵冷冷道。“既然对方明刀明枪都把人马亮出来了,那我们就堂堂正正地接招好了。也不过一公里多的距离,直接咬上去开战,我倒想看看他们还有多少花招。”   “早下这个决心不就好了,打仗其实哪用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将官咧嘴一笑。“不管背后再多花招,阵上过马一刀,手慢了也是一死,胜负还是一刀一剑打出来的。”   “就怕别人根本没打算跟你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公爵皱眉。“帝国七军自称精锐,没想到里面还有你这种不动脑的莽夫。”   将官闻言倒没有辩解,只是无声地笑笑。男人举起手中的骑枪,以枪尾敲击着自己的马鞍,仿佛擂动鼓声。三千人的大军看着帅旗下枪尖闪烁的寒光,也默默地举起武器,上千道敲击马鞍的声音穿透猛烈的风雪,聚集成钟鸣般的巨响,直达高天之上。   “全军!”将官咆哮仿佛虎吼。“冲锋!”   敲击声霎时停止,三千个男人同时举刀。   “冲锋!”   .   .   .   .   【突然想起个问题,特此辩解一下。魔界的翼人统领艾琳和爱德华家酷酷的艾琳小姐只是偶然重名而已,绝对不是一个人…… 章三十五 山羊(四)   大片的雪花落在脸上,旋即被皮肤的热度融化,埃莉卡擦了一把脸上的雪水,从马背上翻下。腰间的绯闪敲打在甲胄上,在疏旷的林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少女楞了一下,连忙按住佩剑,好在有着风雪呼啸掩盖,这声杂音并没有传出多远。   身旁的老骑士默默地挥手,身后的骑兵随着统帅的步伐无声地停下,他们环顾着周围,有些茫然。这是古河道旁的一片小山,起伏的地势掩埋在绵延的冷杉林后,四周都是单调的树干与积雪,白茫茫地看不见一个敌人。   埃莉卡也有些疑惑,忽如其来的大雪让她对自己曾经记忆过的这个位置也有些不太放心。老骑士跟着她下马,走到一颗笔直的杉树前,他拨开地上的积雪,露出一个十字的刀痕。树干上痕迹犹自泛白,显然是最近才刻上的。   “是臣昨晚留下的刻痕。”老骑士点头。“这儿确实是预定的地方”   “但为什么没看到人?”埃莉卡呼出一口白气。   “在那儿。”老骑士扫了一眼四周,指着一颗冷杉的背后。   听到声音的男人举起双手走了出来,苦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本来还想稍微藏一会,看来刺客的本事也不是谁都学得会的。”   “什么刺客?”埃莉卡疑惑道。   “这个不是重点,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爱德华摇了摇头。“先借匹马给我,既然你们已经到了,时机紧要,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你的马呢?”埃莉卡这时候才发现这个男人居然是徒步走过来的。   “为了我们伟大的胜利,只能先让它壮烈牺牲了。”爱德华接过老骑士递来的缰绳,半开玩笑地说。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沿着一条曲折的路线,向着衫林深处走去。埃莉卡迟疑了一下,也架马跟上。   “话说你到底打算在哪儿开战,到现在还不愿意跟我们明说么?”   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只能信任眼前这个总是一脸散漫的男人,但看着身后仅有的五百人队伍,埃莉卡还是无法按捺住心中翻涌的不安。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单手封唇,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爱德华顺手从树枝上抓下一块积雪喂入口中,随行的老骑士笑了笑,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嘴里含入一块冰冷的雪花。   “还要继续说话的话记得先吃口雪,一两个人没什么,上百人聚在一起,呼吸的白气也会被敌人察觉。”爱德华淡淡道。“再往前就快到敌人斥候活动的范围了,决胜的机会只有一次,要是因为这种事功亏一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埃莉卡皱了皱眉,她咬了口一旁积雪,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在口中蔓延。“那对方来了多少人?”   “总有几千人吧,虽然说是打算偷袭我们,但敌人也不是傻子,既然来了必然是压倒性的兵力优势。”爱德华低声笑笑。“那位亚历山大公爵跟你父亲差不多大,老人家总是喜欢稳健一些的打法。”   “那我们这么去有什么胜算?”埃莉卡惊道。关于自己手中的兵力与帝国精锐部队的实力差距,老骑士早在路上就委婉地提醒过她。   “就是因为对方也觉得我们没有什么胜算,所以才是我们的机会。”爱德华摇头。“又不是武士对决要堂堂正正一刀一枪比个胜负,人数虽然是战争很重要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埃莉卡审视着那个一脸淡定的男人,不置可否。在她的认知中,计谋虽然也是战争中重要的一环,但在六万对一千的绝对兵力优势面前,再多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爱德华像是猜到她心里的不安,他回头看着那个戎装带剑的少女,笑容依旧。   “如果说让我和你比剑,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爱德华忽地开口,问。“一百次里我能赢一次么?”   埃莉卡楞了一下,默默摇头。倒不是她骄傲,而是眼前的男人三脚猫的本事确实弱得离谱。   “那从力量上来说,我们的差距怕是一百倍都不止了。”他无声笑笑。“可现在的情况是,如此厉害的莲华公主殿下,却也不得不求借于我这个弱者的帮助,这就是计谋的作用。”   “你是想说自己的智慧可以匹敌帝国百倍的雄兵么。”埃莉卡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像是要把对方看出一个洞来。   “这么说未免太看不起敌人了。”那个男人嘴里这么说着,语气却没有半点谦逊的意思。“但是五六十倍总该有的。”   “谦逊是神明赐予人类的珍宝。”少女没好气道。   “但诚实也是同样珍贵的美德。”爱德华笑笑。   埃莉卡咬紧牙关,终于放弃了跟面前的男人争论这种无聊的问题。   “不过虽然我做得再多,但最后决定胜负的一手,我们仍旧需要你的力量,这也是我让你过来的原因。”爱德华忽地敛了笑意,望着远处铅云密布的天空,沉默良久。“心机再多,人力也终有穷尽之时。我刚才说你强我百倍,并不只是开玩笑的。”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少女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比了个小声的手势,笑笑。“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   .   .   .   鲁尔河古道的冰面旁,女孩子错愕地回头。   震撼大地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战马的嘶声,穿破风雪翻涌而来。那是骑兵冲锋的怒吼,而且至少是数以千人规模的军团。   她心中微微一怔,一丝隐秘的疑惑又一次浮现出来。   经过前两次的警告,对方的指挥官应该明白自己绝非好惹的角色,也无意与他们纠缠。就算如此对方依旧紧追着不放,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他们不愿放弃的理由?   或者帝国也想要染指神权傀儡的力量么?   背负着两人的战马显然无法跟身后的骑兵拉开距离,女孩子干脆勒住马缰,停在了河道的一旁。她答应过要救南燕,就绝不会食言。无论是教会还是帝国,任何想从自己手中抢人的家伙,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滚滚的雪尘席卷而来,当先的骑兵队伍发现了停留在岸边的马儿。一声尖锐的箭鸣冲天而起,在距离对方还有数百米时,整只军队瞬间分为两股,从河岸两侧包抄而来。数千个男人与他们的战马聚集在一起怒吼,澎湃的阳刚之气连周围的风雪都被压了下去。   然而那个人安静地站在那儿,并没有在意这些来势汹汹的敌人。骑军带起的大风扬起了女孩的长发,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那个带着慑人威严的印记因为虚弱而略显黯淡。长袍的裙摆随着魔力流动微微浮起,她一个独立于冰面之上,倒影如同素色的白莲。   汹涌的骑兵浪潮很快完成合围,数千双眼睛直视着场中的人影,女孩冷漠地回望他们。升腾的杀意逐渐凝固,男人们惊诧地看着这异样的一幕,他们拉住了自己的战马,等待着主帅的命令。   “只有一个人?”将官从阵后走了过来,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情况,“让艾德里安过来见我!”   然而那个本应报告军情的先锋队长却像在冲锋中失踪了一般,亲兵营环绕大军找寻了一圈,最终却一无所获。将官皱了皱眉,心中有一丝隐约的不安。   “将军,要动手么。”近卫官架马上前。   “去吧,莫尔斯。”将官点头。“既然是个女人,就先抓住好了,一会亚历山大公跟上来了,再让他看看是不是公主。”   近卫官以军礼回应,从马鞍上取下刀鞘套上,大喊着拍马出去。亲兵营看着他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一个百人队也追随着跟了上去,以半月阵型包围了场中的女孩。   “投降吧,女人。”考虑到对方可能的身份,近卫官莫尔斯并没有贸然出手,而是保持着面上的礼貌。“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这是我该告诉你们的才对,退回你们该去的地方,人类,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那个人缓缓抬头,印记的魔力完全爆发,像是历代魔王的虚影重叠在女孩眉眼之间,纤细的身影带着君临天下的威仪。   场中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威严得仿佛心中敲响的钟鸣,又清澈如同露水滴落花间。   将官也听到了那句警告,枪柄在手心轻轻地敲击。“这小姑娘的气势说是公主,简直像是女王。”   “莫尔斯!”将官喝令。“抓住她,带回去!”   得到命令的近卫官带着那个百人队举刀趋前,一瞬间就突进到女孩身前数米的距离。虽然每个人在自己的武器上都扣紧了刀鞘,但帝国骑兵的马刀多使用乌木包铁制作,在这些暴躁的男人手中挥舞起来不亚于一根铁棍。将官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公主是这么个半大女孩,就该让人带些套马索来。   然而他的担忧在下一刻被现实击溃,媲美大洋飓风的空气乱流在同一个瞬间爆发,将那些骑士与马匹的身形完全吞噬。灭世的风暴顷刻间接天而起,甚至连高天中的云层都被同时击溃,绵延的风雪随着铅色的乌云消散,久违的阳光笼罩了河岸边每一个人头顶,却只能让他们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见鬼,魔法师!?”将官惊愕地退后,大喊。“队形散开,所有人,散开!”   然而比他的命令更快的是那道风暴扩散的速度,仿佛海啸扑面而来,一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视野!   .   .   山谷尽头的衫林间,剑士无声地抬头,他凝视着远处贯穿天地的风暴升腾跃起,默默地握紧剑柄 章三十六 山羊(五)   一里外的冰河,帝国军阵后。   并未跟随骑兵一起冲锋的三个百人队远望着战场上突然放晴的异象,紧接着一道飓风仿佛巨龙升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虽然帝国骑兵严格的军纪让他们不至于自乱阵脚,但某种隐约的不安还是在队伍间弥漫开来。   亲兵营的近卫们围绕着亚历山大公爵披着金色马衣的战马,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如雷的马蹄与喧嚣声隔着雪尘远远传来,让他们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前线的战况。   “公爵大人,我们还是先后退一些吧。”随行的卫队长转向身边的公爵。“将军带着兄弟们在前面交战,要是一会有乱兵过来,冲撞到大人就不好了。”   “你真以为我是那些一辈子没上过战场,见到刀剑就吓得发软的贵族老爷么。”亚历山大公爵冷冷地回答。他凝视着远方那束风暴,面色渐渐苍白。   ——半年之前,在那座青木与白石堆砌的城市中,他也看到过同样噩梦般的一幕,云潮翻涌间魔神降世。在那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战斗中,那个人从正面击溃了人类联军超过一万名骑兵的冲锋,那是一对一万的对决,天灾般的伟力最终埋葬了人类的所有骄傲,同时也将教会筹划了十六年的野心一并断送。   那种无可战胜的强烈恐惧重新袭来,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攫取了他的心脏。   “卫队长!”公爵大喝。“马上派人上去通知将军,立刻回撤,一刻都不许耽搁!”   马背上的队长惊愕地回头,显然没能理解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   然而一向沉稳的男人此刻却像是怒吼起来,就着手里的马鞭抽在骑士脸上。“还不快去!”   “是!”卫队长大喊着领命,然而还没等传令的骑士离开,另一队身影却从远处的雪尘中穿了出来。   那是几个披着帝国铠甲的骑兵,是他们的同伴。然而半日之前还气势汹涌的男人们此刻失去了素有的骄狂,低垂破败的战旗绑在马匹的背后,每个人都带着空洞而呆滞的眼神,仿佛丢失了魂魄一样。   亚历山大公爵楞了一下,猛地打马上前,抓住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士兵。“告诉我,前线怎么样了!?”   突然被人抓住的士兵一脸惊恐的神色,当他分辨出公爵的身份时,那份惊恐又变成了哭嚎的声音。“公,公爵大人,快逃吧,魔,魔鬼来了!将军死了!我们败了……”   “死了!?”公爵身形猛地一摇晃,像是要摔倒了一样。然而只一瞬间,那个人又慢慢正立起了身体,狠狠一巴掌抽在那个哭嚎的士兵脸上。“废物!!”   “近卫队!”公爵大吼着开口。“收拢乱兵!马上回营!”   “公爵大人,我们不去救……”卫队长的话被一道彻寒的目光打断,亚历山大公爵坐在马上,紧紧地拽住缰绳,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又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塑,凝固的姿势潜藏着莫大的威严与愤怒。   “来不及了,我们现在过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公爵漠然道。“而且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想办法活着回到大营,然而再带回大军踏平这个地方,为你们的将军报仇。”   “我早该想到这里面有所圈套,这一次我们太顺利了,但一切发展到最好的时候,往往才是危险的开始。”   公爵拔出腰间的佩剑,远望着河边的高地上独立的黑马,轻声道。“看吧,他们来了。”   近卫官顺着公爵的目光,突然间心头一悸。   守卫威斯托雷大营的骑兵战马都是来自诺尔萨斯牧场所饲养的北地白马,以图毛色便于在雪地隐藏。然而那匹忽然出现的黑马全身如墨,没有半点杂色,绝不可能是己方的部队。   因为刚才的骚乱,他们居然让敌人潜伏到了如此近的距离了!?   “敌袭!”近卫官纵声大喝。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呼声,那匹雄健的黑马腾龙般跃起,从山坡上落下。跟随着黑马身后,数以百计的骑兵源源不断地从出现,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势,一场蓄谋已久的奇袭瞬间发动!   “是埃尔斯塔的军队!”河边残余的帝国军一阵骚乱。   近卫官提剑挡在马前,想掩护主帅撤退。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些穿着各式精致铠甲,高举着刀剑冲下山坡的骑士正是他们找寻已久的埃尔斯塔新军,对方势必是冲着己方的指挥官而来。然而端坐于马上的公爵并没有一丝动摇,一边冷静地架马后撤,一边举起佩剑。   “所有人听令,骑射阵型!”男人大喝。“二队,三队,手弩准备!”   自从五年前曾在西境与罗兰斯的风华骑士团短暂交手后,帝国也开始为自己骑兵配备便于骑射的精钢机弩。听到指挥官命令的帝国小队再一次展现了自己身为七军精锐的实力,三个百人队瞬间分裂,一队提剑突前,准备接应回撤的公爵,剩下两队则整齐地取出马鞍上的手弩,自两翼散开,乌黑的箭簇直指着山坡上追击而来的敌军。   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放!”在对方就要咬住自己的前一刻,公爵暴喝。   成百上千箭矢像是铁雨般从左右扑来,带着尖厉的呼啸。那些追击而来的埃尔斯塔士兵完全没料到帝国军居然敢在自己离对方指挥官只有十米距离时突然发难,领先的几名骑士瞬间被箭矢吞没,强劲的弩箭从侧面穿透了战马的胸膛,连箭尾都整个没入。鲜红的血浆从伤口喷出,溅落在莹白的雪地上,中箭的骏马哀鸣着长嘶一声,带着背上的骑士一起翻滚在地。随着左右骑兵手中的机弩不断连射,追击而来的埃尔斯塔军先锋纷纷落马,那些箭矢竟没有一支误伤到奔驰回撤的金色战马!   埃尔斯塔骑兵那股排山倒海的气势在真正的铁血杀戮面前迅速消退,那些靠着一口血勇冲锋的世家子弟看着满地哀嚎的尸体,面露惊恐地放低马速,整只队伍的前进势头都为之一缓。   “还是输了……”远处的山坡上,爱德华远望着公爵在最后一个百人队的簇拥下冷静地驻足,无声地叹了口气。   马嘶声仿佛龙吟。   “大人小心!”近卫官骇然。   一匹纯黑的骏马吼叫着越过同伴的尸体,自铁雨中突围而出!马背上的剑士一身戎装,却没有披甲,仅握着绯色的长剑。他抓住了机弩装填的空隙,像是一支利箭撕破雪尘,箭尖直指驻马回望的帝国公爵。   数十米的距离瞬息而至,近卫官架马上前,挥剑横扫,想要拦住黑马骑士。他使用的是一柄宽近半寸的战剑,剑脊极厚,重量惊人,一但击中足以将这个敢于挑衅己方的小个子骑士像是纸鸢一样抛飞出去。   然而那名骑士面对狂吼着靠近的敌人,却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反而加速迎了上去。近卫官抬手的瞬间,他就已经看明了剑锋的去向,迅捷无比地滑入剑身之下,那声势夺人的一击擦着骑士的鬓角掠过。近卫官完全没料到这个小个子居然有如此胆量,来不及避让,胸口顿时被长剑割开,只能翻滚着落下马背。   看到近卫官中剑的亲兵营顿时一片哗然。那些暴躁的男人纷纷拔刀,想要将这个狂妄的敌人亲手格杀。小个子的剑士看着迎面而来的骑兵,没有一丝慌乱,剑势完全展开,所有接近的帝国骑兵都在凌厉的剑光中一一落马,一瞬间那柄绯色的长剑仿佛飘扬的战旗,在孤寂的夜空中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冲锋!”黑马的骑士怒吼着,向着那匹金色战马的身旁,这是一对一百的冲锋!她的威严覆盖了整个战场,声音却带着少女的稚嫩。   “冲锋!”本来被铁箭压制的埃尔斯塔军也跟着怒吼,那是埃莉卡,那是他们的莲华公主,也是照亮他们星辰!新军的士兵们挣扎着上前,以身体为同伴开辟道路,最后的百人队与埃尔斯塔军彻底撞击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混战。两侧的骑兵再也无法投射弩箭,只能抽出佩刀,从中间强行插入战场,准备将埃尔斯塔军的先锋与后队割开。   就算能够靠那个莲华公主暂时鼓动士气,但两支军队的素养与经验完全不同,在人数基本相同的情况下,埃尔斯塔军绝对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混战中的埃尔斯塔军指挥官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靠着勇气聚集起来的士兵很快就陷入了苦战,而跟随埃莉卡冲锋的前部已经深入敌阵,被两侧夹击的骑兵分隔包围,似乎被歼灭只是迟早的事。   爱德华站在坡顶俯瞰着战场,他忽地想起这个少女曾说过想变成一把剑的话,面上有一丝淡淡的苦笑。   确实是个纯粹的,一往无前的傻瓜。   前锋的士兵簇拥着她向前,拼着自己的性命想要为黑马打开一条通道。精锐的帝国骑兵居然真的被咆哮的埃尔斯塔军所压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黑色的战马一跃而起,放声长嘶,猛虎般扑向帝国军阵后!   龙牙绯闪携裹着不可比拟的声势,一剑斩断了公爵的武器。埃莉卡凝视着这个帝国军最高指挥,冷冷道。“你输了,佛瑞缇人。”   “你以为抓住我就能改变这场战争的结局么,小公主。”认出了少女身份的公爵毫无惧色,以同样冷漠的声音开口。“你未免太天真了,只要那六万大军还在威斯托雷大营,你们的命运就无可更改。抓了我,也不过是让皇帝陛下换一个人来进攻而已。”   少女回望着山丘上的爱德华,后者无声地点头。   “下令让你的部下停手吧。”绯闪的剑锋停在公爵脖颈。“至于其他的,不劳你操心。”   公爵沉默了一会,默默地举起手中的响箭,传令的箭啸穿越天空,战场中的骑兵们一支一支停下,杀红眼的男人们错愕地回望着自己的主帅,却纷纷沉默。   爱德华松了口气,转身架马离开 章三十七 山羊(六)   高耸的枝桠间,“失踪”的先锋队长远望着面前的一切。   澎湃的风潮过后,整条河面上只余下了那一个孤零零独立的人影,凝固的姿势像是雕塑。四周都是人与马垂死的嚎叫和嘶鸣,仿佛人间地狱。   队长不动声色地皱眉。在承受了阿列克斯那鬼神般凌厉的一剑过后,居然还能支持到现在发动如此庞大的术式,这样的东西,也许真的只有勇者代表的神明之力才能与之抗衡。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队长举起手中纯银包裹的长弓,细密的金丝缠绕其间。那是艾丽西娅离开时留给自己的东西,来自隐族特有的可怕武器,能够在三百米外贯穿敌人头颅。   浅白色的斗气包裹了箭簇的前端,队长沉默地推弓引弦,一道近乎没有任何声响的白光贯穿了弥散的雪尘,也同时贯穿了那个孤单的身影。本来踉跄着转身的女孩像是被一股外力从中折断一般,摔倒在冰面上。   “真是怪物。”   他看着那个人依旧在冰面上艰难地挣扎,向着傀儡伸出左手,惊叹。   那一箭上涂有影卫们用以对付魔法师的特有毒药,只要见血就能剥夺敌人的魔力控制,这样状况下那个女孩居然还能维持自己的意识,简直可以说是奇迹。   然而那一点小小的奇迹也不过是徒劳。   队长第二次举起手中的武器,推弓引弦。不同于第一箭的静谧,第二根利箭有着锋锐狰狞的箭簇,箭尾离弦后带着刺耳的尖啸,准确无误地洞穿了远处傀儡的喉咙,留下半尺长的尾羽犹自颤动。   队长灵巧地跃下枝头,悄无声息地隐入雪尘之中。   .   .   .   .   万里之外的格雷撒   有人轻轻抬头,仰望着屋顶的斜窗。   那是一间坐落在西山教堂后的木屋,地处教会内城的边缘。正午的阳光从窗口倾泻而下,那个少女穿着一身浅色的睡衣,呆立在淡淡的光柱中,明媚温软,仿若隔世。   巫师无声地站在她身后,宽厚的手掌遮住少女的双眼。   “人类是不可以直视太阳的,编号一。”巫师轻声道。“那样只会灼伤自己的眼睛。”   有些微的水滴顺着手心划过,巫师低下头,冰潭一样的眼睛像是有隐约的光流过。   “怎么了?”   少女握住了他的手掌。   巫师不动声色地开口。“是编号三死掉了么。”   手中的人轻轻点头。   “同情么?还是恐惧死亡?”巫师声音淡淡。“你的感情还不完整,大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落泪吧。”   黑衣的巫师不知道为什么俯身抱住了她,那双瞳孔倒映着耀眼的阳光,却还是像冰潭般,不带一点温度。   “不过没关系,不用同情那些卑微的东西,也不用害怕死亡,那都是它们早已注定的命运。”他轻声道。“但只有你,和它们是不一样的。”   .   .   .   .   当那个灰衣的剑士踏入冰面之时,已经有人牵着战马在那儿等他。爱德华抬起头来,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出现一样,笑笑。   “叔叔你可来晚了。”   阿列克斯扫了眼周围一片狼藉的痕迹。“你怎么在这儿,这儿发生了什么?”   “是艾琳带我来的。”爱德华看着冰面上被一箭封喉的女人,箭尾的羽毛上还留着帝国特有的军徽。“帝国的人好像也想染指教会的东西,结果误杀了这个傀儡惹怒了魔王,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来的时候这些人都已经死透了。”   “魔王呢?”   “我让艾琳小姐去追踪那位魔王的踪迹,她好像受了很重的伤,看到傀儡死去后就逃走了。”爱德华本想拍拍身旁的艾琳,却被后者以冷漠的眼神恐吓,只能无奈地收回手。“至于怎么跟丢的,叔叔可以自己问下艾琳小姐。”   “艾琳?”剑士转过目光。   那个穿着白色劲装的女人犹豫了一下。“确实是我的失误,追踪到一半被对方发现,所以只能撤退。”   剑士楞了一下,轻轻叹息。“罢了,没出事就好,放走它也是我的失误,难为你了。”   “拂晓的人也是守护者的一员,这是艾琳小姐应该做的。”爱德华看到艾琳欲言又止的样子,帮她答了一句。   “那傀儡就由我交还给教会了。”   剑士想接过那具尸体,然而爱德华却伸手拦住剑士,摇了摇头。“我说过会让那些屠夫付出代价,可不是只指帝国的人,叔叔。”   爱德华抬头。“而且他们已经来了。”   巨大阴影掠过战场,被那场飓风爆发的异象所引来的不仅只是苍炎的剑士,圣殿骑士团的天马在高空盘旋聚集,俯视着整片河面。   阿斯托尔骑着飞光缓缓降下,显然也听到了刚才那句话。   骑士的目光落在爱德华身上。   “殿下想要教会付出什么代价?”   “格兰特家的祖训是善恶有报,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教会的人指示这玩意儿屠杀了斯图尔要塞超过六万平民,就这么轻松地让你带回去,那以后我还怎么做人?”爱德华将那个女人的尸体提了起来,言语间颇有点痞气。   “没想到殿下还是这么忠于祖训的良善之辈。”骑士不动声色地回答。“但如果我没看错,这个傀儡和操纵它的塞缪尔大人应该都已经遇害了,您认为这样还不足以赎回他们的罪孽么。”   “这傀儡确实死了,那么折你一条命。但剩下埃尔斯塔五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的命想靠一个枢机卿来抵,骑士大人是不是太看得起你们教会的人了。”   阿斯托尔扫了眼一旁一言不发的灰衣剑士,知道自己没办法硬来,皱眉。“没有法圣省的资料,您拿到它也不过是具尸体。”   “这个不用骑士大人担心。”爱德华淡淡道。“死者为大,既然是具尸体,不管她生前犯下什么罪孽,回国后我自然会把她好好火化,安葬在海兰德的皇家公墓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真的将那具傀儡放上自己的马背,虔诚地为她整理仪容,带着王公贵族的从容做派。   骑士嘴角默默抽搐,他相信爱德华真的能说到做到。   “殿下开个价吧。”   爱德华不易觉察地弯起嘴角。“您在说什么?”   “教会愿意为这次埃尔斯塔所遭受的侵略提供帮助,与之相对的,请您归还我教信徒的遗体。”阿斯托尔淡淡道。   “信徒,呵……”爱德华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清光。“你们所谓的帮助我都不需要,我只要一份教皇令。”   骑士微微一怔,而后皱紧眉头。   “一封以中央教廷枢机会的名义,教皇签署的调解书,送给亲爱的帝国皇帝。”爱德华淡淡道。“要写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为了别人的国家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值得么?”   “这是我个人的选择,不用您费心。我知道教会拥有操纵空间的魔法道具,与其费心我的问题,不如先把这个消息传给你们尊敬的教皇冕下,看看她怎么说。”   阿斯托尔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虔诚地下跪,轻轻拍动手掌。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奇特节奏,让爱德华想起了某些古老民族用以祭祀神明时的神秘旋律。清澈的鸟鸣在空无一物的澄明天空响起,爱德华错愕地抬头,却没有发现任何飞鸟的痕迹。   整个河面忽然亮了起来,高空中的圣殿骑士纷纷低头行礼,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阿斯托尔肩上,渐渐露出本来的形状。那是一只玲珑纤细的鸟儿,身披着淡金色的羽毛,阳光下仿佛纯白。   “‘天眼’所见之物,亦如冕下亲见。”阿斯托尔望着爱德华,起身道。   鸟儿歪着头,浑圆透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青年。“是你召唤余的分身?”   爱德华恭敬地低头,他再没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而流露出另一种自然而然的贵公子风度。   “天父圣子在上,尊敬的格雷撒教皇,圣座阿索莉娅冕下,格兰特家愿意以傀儡向您交换一份和平。”   “苍炎之血的子嗣么。”那个声音透着淡然的语气,但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威严。“余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你应该知道,帝国的皇帝不会只因为这样的东西就答应退兵。”   “这个不用冕下担忧。”爱德华点头。“在下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呵……你确实很有意思。”那只鸟儿的眼中居然露出了轻轻一笑的神色,就像真的有一个马尾华服的少女站在你面前,笑意促狭。“你在远征中的事余都听老师提过,本以为苍炎之血到了阿列克斯先生这儿,就已经是最后的辉煌,看来余还能期待下一任守护者的出现。”   “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大概要让您失望了。”爱德华道。   那只金色的鸟儿轻轻展翅,盘旋而起。“这件事余可以答应你,停战调解的教皇令会在后几日送达帝都盖修达斯,还有别的要求么。”   “最后有个不相关的问题,不知道算不算冒昧。”爱德华抬起头,湛蓝的眼珠中流动着莫测的光。“叔叔追踪的魔王是失踪了,那和她同行的尤安殿下现在如何?那边的情况是圣殿骑士团在处理吧。”   鸟儿楞了下,沉默着在半空盘旋。   “确实是由我们处理。”阿斯托尔将挂在飞光马鞍上的圣剑举了起来,低声道。“叛徒已然伏诛,为了防止誓约之力逸散,尸体已经由圣火烧毁。”   那只金色的鸟儿看着骑士手中的剑鞘,忽地轻声哀语,却是以人类无法理解的鸣声。   爱德华微微楞了一下,也叹了口气。   “那么在下有个不情之请,那把圣剑,能否借与格兰特家保管。”   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他,连一旁闭目养神的灰衣剑士都疑惑地抬起双眼。   “我之前听莱斯利主教大人提过,这把剑曾是尤斯缇娜殿下所持有的诅咒之剑,除了誓约之力的传承者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使用。既然现在勇者已死,对于教会来说剑的存在应该也形同虚设了吧。”爱德华言语坦然。“我愿意以此剑交换一个誓言,这场战争之后,所有参战的埃尔斯塔人绝不会提起任何关于傀儡的流言,甚至包括要塞毁灭的真相。相信这也是教会想要封锁此处的初衷,对么。”   “你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那只金鸟审视着他。“跟阿列克斯先生完全不同。”   “冕下你这么说不怕叔叔生气么。”爱德华耸肩。   “把剑给他吧。”鸟儿低声道。   “冕下?”阿斯托尔惊道。   那只金鸟停在半空,学着人类样子,摇了摇头。“这样的东西,带回去也是惹老师伤心而已。”   “万分感谢。”爱德华欠身行礼。“那么恭送冕下。”   看着飞鸟无声地消失在阳光之下,骑士终于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湮灭之光扔过。而爱德华接下长剑,也将载着女人尸体的坐骑牵了过去。   “后会有期,爱德华殿下。”   阿斯托尔抱起那具傀儡,重新坐上飞光的马背。   “后会有期。”   爱德华笑笑,随着那只天马的升入高空,笑容慢慢褪去。他放眼看向远处残破的要塞废墟,默然半响。   “如果真的后会有期,希望下次不是在战场上,教会的骑士们。”   .   .   .   .   【   关于中央教会   三千年前借由初代勇者的影响而突然兴起的组织,在那之前不过是作为王权附属的宗教机构。因为保管了作为大陆希望的誓约之力而在极短时间内成为凌驾于各国之上的庞大组织。   属地仅有格雷撒一处,但另外还有数十座依附于其庇护的独立城市,统称教会城邦。   本来应该作为传承并培养勇者的中央教会,其统治者却在三千年的漫长岁月中渐渐迷失了最初的本愿,并将誓约之力与勇者视为维持教会超然地位的道具。这一改变引起了守护者中大部分人的不满,最终矛盾在六百年前尤斯缇娜殿下的事件中被彻底激发。未且失道的勇者被逼迫自刎,而自此四位守护人中的三人也与教会几乎形同陌路。   但是!就算有上面这些问题,中央教会仍旧是整片大陆对抗魔族的中坚,三千年来那些信徒们为此做出的牺牲和努力决不是能轻易抹除的东西。正如守护者们不满他们的做法,但也同样肯定其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   【下周五恢复更新,中间应该全部断更……从下周五开始改为4K一更,持续14天。嗯,未来行程就是这样。希望这次不会再改计划,能一路平安写到结尾……再次谢谢大家 章三十八 苍炎的宿命(一)   因为爱弥儿的术式影响,本来要连续几日的大雪天气忽地放晴,阳光顺着河面的缺口刺破云层,在苍茫的雪原上投射下变幻的云影。   圣殿骑士团得到傀儡撤走后,剩余的埃尔斯塔骑兵在山谷外十五公里处找到了先行出发的步兵部队。为了防止之前帝国小股骑军的骚扰,副官卡尔遵从爱德华留下的嘱咐,率领步兵在原地扎下了坚固的营地。当爱德华跟着军队回到这儿时,整个驻地已经是颇有一番热闹的景象。   “那边小队的,你们砍下了的衫木要削短,要削短!只能留前队三分之二的长度,我不是说过么!”   “树干下端烧焦后再埋入土里,埋入的部分至少要有原来的二分之一,不然到时候敌人打过来根本立不住的!”   “你们军事理论课没学过怎么挖壕沟抵御骑兵么!”   爱德华连忙拉过正在指挥修建的小副官,惊讶道。“卡尔你在干嘛?”   “遵从您的吩咐,正在建设营地,殿下。”副官看到来人,连忙立正行礼,“不过因为这些埃尔斯塔新兵缺乏必要的战地知识,现在进度缓慢,我会争取在日落之前完成的。”   “我不是说要建个好一点的营地……”爱德华苦笑。   “完全按照军事学院一级营地标准建设,再稍微完善一下,囤积补给,抵挡帝国三四千人不成问题。”   身后的埃莉卡越过两人,好奇地扫了一眼规划严谨整齐,一丝不苟的营地雏形,微微点头。   “看起来确实是很坚固的营地,我们能住很久。”   “不不不,你们好像误会很大诶,我说的问题根本不在这儿好吧……”爱德华叹了口气。“好吧,我该纠正你们一个错误。我说的好是指住起来舒服,不是说拿来打战的好。所以马上把这些该死的壕沟,栅栏,拒马全都统统撤掉。”   副官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主子,面上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但是殿下……”   爱德华打断话头,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淡淡道。“战争已经结束了,懂么,小卡尔。先带我们去中军帐吧,还剩下一点嘴皮子功夫要磨。”   “结束了?”少年震惊道。   “对。”爱德华松了口气,笑笑。“结束了,我们过几天回海兰德,就这么简单。”   .   .   埃尔斯塔驻地的大帐中   一身狼狈的公爵端坐下方,冷漠地扫视着面前的几人。身为新军主帅的老骑士和爱德华分坐两侧,倒是让中间的戎装少女有些发懵。关于爱德华准备这次会面的用意,她知道的也不比对面的敌人多多少。   “没想到半年前还在一起并肩作战,半年后您就沦落成了阶下之囚。”爱德华看出了埃莉卡的窘境,先开口道。“真是世事难料啊,亚历山大大人。”   “从我十五岁踏上战场开始,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公爵不动声色地开口。“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皇子殿下。”   爱德华喝了口茶水,笑笑。“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直说了。我们需要大人给贵国的皇帝陛下写封信而已,作为交换我们可以放了之前所俘虏的帝国骑兵。”   “然而让他们把我的信送回去对么。”公爵冷冷地笑。“你想要我写信劝说陛下撤军,不过是白日做梦。我既然领了军令出来,便没有退路,就是死这儿,也不会做这种有辱家族姓氏的蠢事。”   “而且敢问殿下一句。”公爵顿了一下,目光冷锐,续道。“现在布鲁克王都政变,斯图尔要塞被毁,六万大军踏平埃尔斯塔不过几天时间。要是皇子殿下现在在我这个位置,你会为了苟且一条性命,答应敌人的劝降么?”   “我确实不会。”爱德华沉默了一会,点头。   首座上的少女吃惊地看着他。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公爵大人当然可以不写这封信,不过北七军主帅战死,您被俘虏的消息我已经准备好了信鸽。”爱德华坦然地和对方直视,声音平静。“如果您不愿意亲自写信向皇帝阐明此战的利害,那么我就只能将信鸽发给贵国的宰相大人,相信他会比我更懂得如何利用这个消息劝服皇帝撤军。”   公爵微微一愣,面色不变。“爱德华殿下这手离间计用得未免拙劣了。马库斯卿身为帝国重臣,怎么可能如此不识大体。”   “是不是离间计我不知道,不过之前有位卖情报的小姐告诉过我,这次向埃尔斯塔进兵,贵国朝堂之上也并非铁板一片。宰相大人对亚历山大家鼓动皇帝的不满由来已久,想必很乐意看到这个消息送到自己手里。”爱德华放下茶水,挥了挥手。“既然大人不愿意写,那就让人先带您下去休息好了,我们改日再谈。”   “慢!”公爵一声断喝。   “公爵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爱德华悠悠地伸手,制止了上来押解的士兵。   “你应该知道,就算我写了这封信,陛下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臣子的谏言就改变心意。”公爵声音低沉。“埃尔斯塔现在无险可守,依旧是板上的鱼肉,其他人不可能不心动。”   “这个不用担心,其实现在告诉公爵大人也无妨,阿索莉娅冕下签发的教皇令过两天就会送达帝都盖修达斯,如果皇帝还想一意孤行的话,那么中央教会就是埃尔斯塔的屏障。”爱德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而且我还准备了另外一份惊喜,过几日也会送到你们的皇帝手里。”   “教……皇令?”公爵心中一凛,嘶哑道。“还有什么……”   “既然是惊喜,说出来就不好了。”爱德华装着样子吹了口茶沫。“所以大人不用太过内疚,您这封信不过只是一根稻草而已。也许皇帝陛下正期盼着您这份提议和谈的信送到手中,好让自己有个台阶下去。”   “让我再考虑一下。”公爵低声道。   “我已经让人扎好了营地,准备小住几日,大人可以慢慢考虑。”爱德华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不过就算我不说,您被俘的消息迟早也会传回帝都,这件事还请大人心中有数。”   随行的士兵用绳索将亚历山大的双手缚在背后,押了下去。爱德华这时候才放下茶杯,面露苦色。“这到底是什么茶这么难喝,害我刚才差点装不下去。”   “是百年香的茶叶,殿下。军队里带这个都是用来晚上提神的,所以味道很重。”卡尔站在爱德华身后,低声解释。   “那个帝国的老狐狸刚才居然还想跟我谈条件,真当老子年轻好欺负么。”爱德华把杯子递给一旁的士兵。“麻烦换杯清水都行,你们这茶我实在喝不惯。”   “这样,就真的结束了么……”埃莉卡呆呆地开口。“帝国真的会撤兵?”   “不敢说百分之百,但至少十拿九稳。”爱德华点头。“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皇帝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趁现在帝国军只是损失点皮毛时议和,再找个替罪羊出来背锅,这件事他会愿意接受的。”   少女楞了一下,低下头,沉默良久。   六万大军兵临城下,边境失守,后方叛变……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绝境,居然在短短一天之内,就真的迎刃而解了。恍惚之间,埃莉卡有种从遇见这个男人开始,自己就落入了一场梦的感觉。   现在梦终于快醒了。   “埃尔斯塔剩余八座城市,至少还有三分之二支持你作为公国继承人的身份。等到帝国退兵的消息传来,那些敢于在王都造反政变的贵族联合自然不攻而破。我们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只有你父亲的安危,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   爱德华接回水杯漱了漱口,起身道。“那我先回自己的帐篷了,有事再派人找我。”   “等一下!”埃莉卡也跟着起身。   爱德华疑惑地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忽地笑了出来。   “公主殿下不会还想相老公吧?您现在不用求海兰德一兵一卒,也可以拯救你的祖国了。”   埃莉卡摇了摇头,她知道爱德华是在取笑她当初想借联姻获得海兰德的兵力支援,以保护埃尔斯塔的事。   然而这一次,这个一向正经的少女却没有对他的玩笑表示愤怒,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按住左肩,恭敬地屈膝下跪。   “吾名埃莉卡·费德里克·冯·埃尔斯塔,以吾主之名起誓,愿以三份誓约为限,报答爱德华·格兰特的恩义,愿四神同在,见证此言。”   埃莉卡起身直视着他,目光坚定。“我不想欠你什么。”   回过神来的男人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色。“三个连限制都没有誓约?我可是背着纨绔好色的名声,公主殿下你起这样的誓言不是羊入虎口?”   “埃尔斯塔家的子孙,言出必诺。”   少女肃然中带点紧张的声音让爱德华恍惚间想到婚礼中起誓的场景,忍不住心里微微一动。又被他按了下去。   “以您现在的身份,这种誓约下次还是不要轻易许诺了。”他掀起军帐的帘子,走了出去。“不过真的很可惜,我是个大胸派的,所以您的誓约还是无福消受了。”   卡尔连忙行礼告辞,也跟着跑了出去。   .   .   .   .   “我总感觉埃莉卡公主是喜欢您的,殿下。”副官跟在他身后,小声道。“而且我觉得公主她其实胸也不小。”   “小卡尔你一本正经说这种话让人感觉你的角色定位很违和诶,话说喜欢你家主子的人多了,我是不是也要一个个喜欢回去?”男人耸了耸肩,轻声道。“那公主迟早是要登上王位的,你想留在这儿做一辈子上门女婿么?”   “我不愿意。”少年摇头。   “那不就结了,还不如收拾行李,早点准备回海兰德。我们离开了两年,这次回去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两个人顺着营地中笔直的兵道向前,拐过几个哨卡,就能看到挂着金色蔷薇军旗的帐篷,那是格兰特家的徽章。   “地方倒是弄得挺大的,可惜缺几个侍……”爱德华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一根箭簇抵住自己的眉心,尖锐的前端泛着乌光,剩下的话顿时吞了回去。   “艾琳小姐?”卡尔惊讶道。   穿着白衣的女人背负着长弓,手中握着一根锐利的银箭,目光冷漠地凝视着刚刚进帐的两人。   “你还没走啊。”爱德华苦笑着举起双手,以示投降。“现在已经二月初了,你们那边的仪式就要开始了吧,你不赶紧回新月之都么。”   “走之前不问明白几件事我心里放不下。”艾琳握紧那根箭。“如果你不好好回答我,这根箭一会就会扎在你脑袋上。”   “刚才你愿意和叔叔撒谎,我很承你的情。”爱德华倒不生气,笑笑。“只要不是我取向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种时候就别笑了,正经点。”女人微微蹙眉。   “我爱笑这毛病是天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爱德华装着严肃的样子,忽地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有什么问题还是快问吧,我们这样站在门口也怪傻的。”   “为什么要杀掉那个傀儡?”   “当然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了。我是不知道教会的人怎么操纵那玩意儿的,不过既然她还有留有意识,就难保不会泄露出魔王的踪迹。如果教会从她身上得知是我们带走那小狐狸,那么不止是你我会有危险,整个格兰特家和新月之都的影卫都会受到牵连。”爱德华语气一顿,笑了笑。“当然家族的老东西们会如何,我是不会在意。不过连累影卫的漂亮小姐姐们有什么危险,作为绅士实在难以介怀。”   艾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忍住了抽人的冲动。   “那么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让我把魔王带回来,你应该知道三千年来魔族都是守护者的敌人,你这么做是背叛人类。”   听到这句话的小副官露出骇然的表情。“魔,魔王!?”   “艾琳小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爱德华沉默了一会,笑道。“选择听假话的话,这事如果暴露了你向你师傅和叔叔他们会好交差一些;但如果选真话的话,听了过后你就和我是共犯了。”   “共犯么……”艾琳安静地看着他,沉默良久。那些本来包围着她的冷漠像是灰色的蝉蜕褪尽,女人露出一瞬间温柔的神色。“原来你还愿意跟我讲真话啊。”   “怎么又像婚礼起誓一样。”爱德华微微苦笑。“从伪造军情到追踪魔王,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不告诉你真相是免得把你扯进来,不过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我当然可以说给你听。”   两人间像是沉默了一会,隔了许久,女人才轻轻开口。“既然是这么危险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姑且再信你一次。”   “不愧是善解人意的艾琳小姐。”爱德华笑笑。   女人白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将利箭收回囊中。“她的伤口我已经处理好了,我留下了足够的静默之暗,解药也放在了老地方。以我之前在箭上涂抹的剂量来算,应该能限制她的力量很久。”   “嗯。”   “阿列克斯大人对魔族的态度你比我更清楚,要是让他发现这件事,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了。”女人掀起帐篷的门帘,与他擦肩而过。“你千万小心。”   爱德华点了点头。“十年一次的‘圣屠’仪式,你也要小心,如果你不回来,我会去找你的。”   “这是你的真话么?”   “当然。”   女人微微笑了笑,放下门帘,悄声远去。   .   .   “殿下,其实我觉得艾琳小姐也喜欢你诶。”副官跟在他身后,小声说。   然而这一次男人没有再换上那张一如既往的笑脸,只是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转过分隔内帐的帘子,尽头是一床铺好的被褥。风灯柔和的白光下,那个小女孩安静地躺在那儿,微微蜷起身子,露出脸儿莹然如玉。   .   .   .   .   【   免得你们打我,先声明,本书纯爱纯爱纯爱!爱德华一直当男二号写的,不算N TR,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   还有,别问童贞勇者死没死,我是不会回答的!    章三十九 苍炎的宿命(二)   8年前   .   “妈妈,妈妈。你看你看,我借到这个了。”   那个孩子推着一辆老旧的轮椅,得意地站在女人面前。“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了。”   “为什么突然想要出去呢。”女人摸了摸孩子的头。   “这样我就能带妈妈去看医生了啊。”空翎高兴地说。“妈妈走不动了对吧,我听那个诊所的阿姨说过,生了病看医生就能治好的。”   女人微微楞一下,沉默良久。“这个病去了医院也治不好的。”   “为什么呢?”孩子疑惑道。   “小翎听过竹取公主的故事么”   “那个月亮上来的公主?隔壁看动画片的哥哥跟我讲过。”   “其实妈妈也是月亮上来的公主哦。”消瘦而粗糙的手轻轻拂过那个孩子,病床上的女子无声地笑笑。“所以普通的医生是治不好的,必须要月亮人的医生才可以。”   “但那个哥哥说动画片都是骗人的,相信动画片的叫中二病。”   “病么?”女人望着窗外的雪花,似乎漫不经心地说。“这些事对小翎来说,也许真的是病也说不定。”   然而那个六岁的孩子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我相信妈妈说的。”   “怎么了,突然这么爱撒娇。”   “妈妈是月亮人的话,那我也是月亮人,等我长大了,就变成医生来治好妈妈。”孩子稚嫩的声音带着坚定。“所以妈妈一定不能有事。”   女人微微一怔,露出淡淡的笑容。“嗯,我等着小翎长大的时候。”   .   .   .   .   爱德华拿着一本兽皮装订的族谱,就着风灯的光线翻阅。他忽地楞了一下,视线的角落,那个女孩睁开双眼,呆呆地起身。   “做噩梦了么?”爱德华漫不经心地开口。   她下意识地点头,然而一瞬间的恍惚过后,那个人猛地回过神来,先是惊愕,而后像是怀着敌意的小野猫一样,露出凶狠地表情。   “是你!?”   “嗯,是我。”男人笑着点头,“爱德华·格兰特。”   “你骗了我!是你把帝国的军队引诱过来的对么!”那个小女孩死死地盯着他,眼睛带着愤怒和哀伤。   站在一旁的卡尔挡在爱德华身前,他仍旧记得这位魔王殿下挥手间击退数万人的战绩,忍不住面色紧张。   男人缓缓地合上书页,摊了摊手。“当时我告诉爱弥儿小姐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甚至还帮你引开了另一个人的追击。比起流着苍炎之血的守护者,帝国军三千人只是小问题不对么。如果这样都没能逃掉,那么就算没有我的建议,你一样也会被抓住。”   她楞了一下,知道对方说的确实是真相。   “那妈妈呢……”   “妈妈?”爱德华皱眉。   “那个傀儡,是你们杀的么?”她抬起头,浅蓝的瞳孔像是冰封的深潭,不带一点生气。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爱德华觉得一股寒意从对方的视线中静静地逼了过来。生平第一次,他居然感到了畏惧的感情。   这真是无比可笑的事,明明服下静默之暗的毒药,可能连一只鸟都杀不死的小孩子,居然让他感到了畏惧。   甚至还有一丝悔意。   他违心地摇了摇头。   “不是你们下的手……”女孩子语气冷冷的。“那是帝国杀的么?”   “从箭上的痕迹看确实如此,不过那个傀儡现在已经被教会的人带走了,所以也没办法证实。”   “教会的人。”她淡淡地说。“那为什么要救我,不会还是之前那套王权斗争的说辞吧。”   “那换成命运的指引如何?”   男人笑了笑,然而那个人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既没有害羞也没有恼怒。   “好吧,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爱德华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说是要想得到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成为她的救命恩人,或者花钱买下她。当初在灵峰之上,没能拿一座城买下爱弥儿小姐,我到现在都后悔不已,所以现在只能换一种办法了。”   “你要我干什么?”那个小女孩一下懵了。   “想要挑战自己的命吧。”爱德华看着她,声音轻轻的,倒像是呢喃。“想要借魔鬼的力量,登上海兰德的王位。”   “我拒绝!”她冷冷地说。   “不再考虑一下?”男人面上有一点惊讶。“虽然有挟恩图报的嫌疑,但我确实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魔族不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套么。”   “对我来说,这是完全是两件事。”女孩子摇头,语气没有一丝动摇。“你救了我,我当然会报恩,但这是自愿的前提,我不接受任何威胁。”   “这并不是威胁,只是谈一笔交易。”   “我不想跟算计过自己的人谈任何交易。”   大概是人生第一次被人如此爽快地拒绝不留一丝余地,连爱德华也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这小姑娘的戒心未免也太高了。   “太早拒绝的话,有时候可是会吃亏的。”爱德华摇头。“爱弥儿小姐会舍弃自己的族人,千里迢迢来到人类的地盘,总不会是来游山玩水。你想做的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不过也能猜一下。”爱德华轻轻敲打着桌面。“比如说,那个傀儡。虽然之前那个已经死掉了,不过很偶然的机会,我曾听过教会的人称呼那东西为编号三。以你的聪明,应该不难想到还会有编号二或者编号一,甚至……”   男人语气一顿。“还有原型的存在。”   女孩子沉默地看着他,而男人只是微笑地回望。   “想要从教会手里掏出原型的情报,就算魔族的力量再如何强大,也很难把手脚伸到圣地来吧。就这点来说,显然拉拢一位五大国未来的君主更方便一些不是么。”   “叛徒。”她轻轻地吐出那两个字。   “殿下不是叛徒!”站在爱德华身边的副官愤怒反驳。   爱德华笑着挥手,示意卡尔冷静。“比起那位勇者殿下的所作所为,我这点还算不上什么,怎么样,有没有稍微回心转意的一些?”   “虽然我确实很想……很想救那个人,但你还是猜错了。”女孩子摇头。“还有人在等我,我不会答应你的。”   “不。”爱德华也摇头,从桌子下取出那柄鞘身纯白的长剑,递了过去。“看来我还是猜对了。”   女孩子冰封的瞳孔像是裂开了一角,露出微蓝的水色。   “你等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爱德华轻轻地说。   那个小女孩看着他,纤细的声音带着不易觉察地颤抖。“你什么意思?”   她一直都用着冷漠生硬的语气和自己交谈,仿佛宝座上孤独的君主,几乎让人忘记了她本来的年纪。然而此时此刻玉色的假面被那把剑打碎了一角,露出了本来的柔软,就像个失去了心爱宝物的孩子。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这把剑应该是最好的证据。”爱德华微微地提高了声音。   “不,我不相信,你骗我。”只是一瞬间的动摇,那双微蓝的眼睛再次冰封。她愤怒地瞪着爱德华,脸绷得紧紧的。“他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勇者,只要我在活着,就没有人敢动他!”   “你是魔王不假。”爱德华摇头。“但中央教会那群疯子买不买你的帐我就不知道了。”   良久的沉默。她低下头,紧紧地抱着杯子。“我不会相信你的,你们出去……”   “这可是殿下的帐篷!”副官大声道。   “好了,卡尔,这种时候绅士要学会尊重女性。”爱德华伸手拉住自己的副官。“这儿还有些水果,你睡了快一天了,不怕下毒的话,可以尝一些的。”   “把剑留下……”   爱德华依言放下圣剑,叹了口气。   “走吧,卡尔,正好有空可以出去跟叔叔聊聊。”男人掀开分隔内帐的帘子,转身的瞬间,他像是看到水光闪落。   .   .   .   .   帐篷外的步道。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脸想说什么的样子。”   爱德华瞥了身旁的少年一眼,问。   “殿下真的想要争夺王位么?”卡尔犹豫一下,低声说。   “事到如今才来问这个么。”他笑着摸了摸对方的头发。“担心你家主子会怼不过别人?”   那个半大少年摇了摇头,直直地看着他。“会杀很多人吧,我们。”   爱德华怔了一瞬,认真地点头。   “我不会给你许诺什么为了荣华富贵,国家大业的漂亮话,想要权力的人,从古到今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我不愿意别人摆弄我的命运,所以才要回去抢这个位置。这是天下最危险的赌博,成则为王,败则无葬身之地,每个人都必须全力以赴,我们不是神赐的勇者,没有余力给与敌人慈悲。”   卡尔缄默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之前没发现我的小副官是这么心软的人。”爱德华沉思了一会,望着营外的夜空。“你原来学院的朋友,是在丹尼斯那边吧。”   男人忽地想起因为卡尔中途离开随自己出征,这孩子原本的同学与朋友,现在应该正巧也和他那位弟弟在王立学院就读。以那个人的身份,大概算得上呼风唤雨也不为过,招揽这些海兰德未来的青年才俊,应该也是长老会对他的要求之一。   “和魔族为敌还能做到冷酷无情,现在换成自己的同胞就犹豫了么。”爱德华轻轻叹息。“嘛,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你。”   两人沉默着向前,因为白天一场大战,夜晚的营地格外萧索,半月的冷色铺在雪上像是跳动的水光。两个人顺着笔直的步道向前,偶尔几个哨兵路过,看到男人时纷纷半跪行礼。   走了半响,爱德华忽地开口,像是喃喃自语。   “男儿生而在世,不想默默无名的话,就总是要拔剑做些什么的。为名,为利,为己,为人,虽然每个人的原因都不一样,不过只要上了战场,就总有什么理由的。”他话头忽地一转。“小卡尔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杀魔族的人?”   少年楞了一下,低声道。“魔族是人类的敌人,三千年来无数的同胞死于魔族的侵略,只有打败他们才能保卫自己的国家与亲人。”   “又是书上的话吧。”爱德华笑。“可这场远征真要说到底,侵略别人的凶手其实是我们才对,那小狐狸才是保家卫国的正义使者。”   “诶,但……”   “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坚信自己是正义的,对么。”爱德华点了点头,“因为不这样就没办法挥剑,只有坚信自己是正义的,我们才能堂而皇之地杀死另一个人,而不用背负杀人的罪恶。至于那个正义的真相如何,就不是那些战场上朝生暮死的士兵能管的了。”   “所以如果你找不到理由,就相信我好了。”爱德华说。   “相信殿下?”   “我是你的主子,也就是决定我们正义内容的人,既然你想不到与他们为敌的理由,那就相信我的正义好了。”爱德华淡淡道。“不管前面有什么阻碍,有多少人为之丧生,都是我所决定的结果,是我应该背负的罪孽,卡尔你要做的只是忠诚而已,这样想应该心里会好过很多。”   “但是……”少年犹豫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爱德华笑笑。“没关系,等将来你找到自己的理由时,我再送你回去。你哥哥把你放我这儿是希望为你将来出仕积累功勋,可不是陪着我这个没前途的纨绔皇子一条死路走到黑……好了,不说了,到地方了。”   顺着兵道的尽头,他们走到了阿列克斯那间灰色的帐篷前。爱德华掀帘走了进去,然而简朴的帐篷内却没有一点剑士的影子。   “怎么会没在?这个时候叔叔还会去哪?”   卡尔点燃了帐篷里的风灯,他扫了一眼四周,指着帐篷深处的小桌惊呼。“殿下看那儿。”   爱德华错愕地回头,皱眉。小桌上是一块消融了一半积雪,上面还留着红色的痕迹。而一根琉璃小瓶放在积雪上方,装着少量的鲜血。   虽然都有着苍炎之血的魔力,但这样放在一起对比,很明显是两份不同的血。这之前他留下的血迹?   见鬼,爱德华猛地回过神来,夺门而出。   这下糟了!   .   .   .   .   【卡尔只比爱弥儿稍微大几个月,只是男生看起来比较成熟点。其实空翎有时候也挺成熟的……虽然是早熟。】   【丹尼斯小爱德华五岁,比卡尔大三岁。】   【最重要的放在最后说,谢谢石头的支持,还有某土豪的教会第一杯具猎人,虐得我把差点卖盘的鹿德维希 章四十 苍炎的宿命(三)   帐篷的门被猛地掀开,她看着那个男人惶恐地冲了进来,又在看到自己后长松了口气。   “天父保佑。我真怕我回来就看到你已经被叔叔剁成八块了。”   然而她只是低着头抱着那把剑鞘,像是抱着一件宝物,对男人的话充耳不闻。爱德华也低下头,皱了皱眉,女孩子细白的脸颊上像是有淡淡的泪痕。   “虽然这么说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但叔叔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爱德华叹了口气。“你是魔王,应该知道四位守护者的存在,以你现在的状态,我相信他绝对会毫不犹豫一剑剁了你再说。”   “你想表达什么?”女孩子的声音毫无起伏。   “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再救你一次。”   她轻轻地摇头。“我不稀罕。”   爱德华苦笑。“俗话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爱弥儿小姐身为一族之王,万金之躯,居然对自己的性命这么轻贱么。”   他本来对自己和女性 交谈的才能颇有自信,可是眼前的人儿冷得跟一块顽铁似的,半点看不到这个年岁女孩该有的温软气质,也让他那些所谓的口才没有半分发挥余地。   “本来早在云上之城我就该死掉的,现在不过是迟来的结局。”她轻轻抱着那柄长剑。“我不稀罕别人施舍的生命。”   “那我费尽心机特意救你回来,岂不是亏大了。”男人无奈道。   “那也是你自己活该。”她的语气毫无起伏。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小姑娘,浪费了一张可爱的脸。爱德华叹气。   “我能冒昧问下,比起被叔叔一剑剁掉,您居然更讨厌我这份交易的理由么?”   “我讨厌所有男的,并不只针对你。”小女孩微微偏过头,“所以我不会跟任何人做任何交易,你死心吧。”   “那那位教会的勇者殿下呢。”爱德华皱眉。   “尤安不一样……”女孩子楞了一下,声音轻轻的。“只有他不一样……”   爱德华看着那个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哀凉,心底微微一动,恍然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细微的敲击声从帐篷外传来,爱德华一下变了脸色,那是他和卡尔约定的信号,如果看到阿列克斯真的来了,就敲响自己的剑鞘。   “见鬼,居然这么快。”极其罕见的,他也露出了慌乱的表情。   面前这个软硬不吃的魔王简直比帝国六万大军还让他头疼。   “罢了罢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叹息着解释道。“那把剑是我从教会手中得来的,你家的小勇者真实下落我也不清楚,教会说他死了,却又毁尸灭迹,说实话这手做得简直欲盖弥彰。我其实也不相信他们真的舍得杀死勇者。所以对不起了,我为刚才的轻率发言和你道歉。”   女孩子怔了怔,她微微抬头,但转瞬间又低了下去。“我本来就没信你,就算你道歉,我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威胁。”   “这种时候就别嘴犟了……等到叔叔来了,你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我没有嘴犟。”   “好吧好吧,先不争论这个。”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缠的时候,只能拿出哄孩子的语气。“想得到格兰特家族长老会的支持,真正登上王位,我的计划至少需要三个条件。”爱德华语气一顿。“百练精兵,倾国之富,绝世魔力。三件缺一不可,前两个我都有所准备,但只有最后一条实在无能为力,这是对付那些只知道拿家世血脉看人的老家伙所必须的条件,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个人像盯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爱德华也不在意,耸了耸肩继续道。“俗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在上大陆这块地盘,我还是有资格给你这个许诺。作为回报,爱德华·格兰特将会尽力帮你找回勇者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他真的落在教会手里,举全国之力,我也帮你夺回你的小情人。现在这条件如何?”   “当然,前提是我真的登上王座,握住了这个国家权柄的时候。”他低声补充。   女孩子奇怪地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不再是包含冰冷与拒绝的寒潭,而渐渐恢复了微蓝的瞳色。“……我和尤安不是你的想那种关系。”   “这种时候不要嘴犟了。”爱德华哭笑不得。“问题的重点不在这儿。”   “我说了我没有嘴犟。”   然而门外的喧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副官的声音清晰传来。“阿列克斯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在里面,爱德华。”然而剑士并没有理会那个少年,而是提高了声音,“我给你个机会,现在把它带出来交给我,我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爱德华眼神一凛,他没有立刻回答阿列克斯的喝令,而转过头,直直地看着怀抱剑鞘的女孩。两人之间沉默如水流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良久,那个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爱德华长松了口气,将早就握在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戴上吧,我带你出去。”   那是一根银色的链子,链子的末端连缀着一枚白石雕刻的指环,看起来圆润无光,倒像是经年的老物。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这什么意思?”   “演戏而已,不然叔叔不会放过你的。”爱德华苦笑。“如果你怕误会,挂脖子上也行。”   .   .   那个剑士缄默地站在雪中,握着那柄连鞘的古剑,闭目养神,卡尔立在一旁不敢出声。虽然他相信自己的主子所说的正义,但眼下私通魔族的罪名却是怎么也洗不掉的。   “叔叔。”   爱德华打开门帘走出来时,身后跟着的正是那个曾在云上之城力敌千军的女孩。   阿列克斯抬了抬眼,目光却落在了那根银链上。   “那个戒指……”他皱眉,喃喃,“原来是到了你手里么。”   爱德华点了点头。“当初亚罗之围解除后,教会就回收了薇丝佩尔姐姐的遗体,因为这枚戒指是叔叔你做的,所以枢机会将它退还给了格兰特家。不过那场战斗后你就跟着艾蒙德会长失踪,长老们没办法得到你的音讯,所以这枚戒指最后留在了我手里保管。”   “你应该知道这枚戒指的意思。”剑士凝视着他,目光凌厉地像是刀子。“为什么要把它戴着魔族的人身上,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叔叔不觉得很像么?”男人将爱弥儿拉到自己身前,那个动作颇有些亲昵的味道,小女孩怔了一下,脸色一变,强忍住了甩开对方的冲动。   “什么像?”   “魔族侵略,被枢机会推举临危受命的教皇。”爱德华低声。“教会远征,同样临危受命,被十三人议会推上王座的女孩。”   “你是要我怜悯敌人么?”剑士冷冷道。   “叔叔你真的想恨的,其实是自己吧……”   爱德华看着这个曾被格兰特家族视为希望,却最终抛弃了一切的长辈,目光平静。“就算叔叔在这儿杀了这孩子,结果也不过是印记回归魔王宫,让这场战争进入下一次循环而已。而且……”   他说到这儿静了一会,摸了摸爱弥儿的头发。“下一个魔王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听话了。”   “你是认真的?”剑士面无表情地握紧右手,业火之理在鞘中发出轻吟。“你应该知道长老会不会蠢到答应这种事。”   “看来叔叔你还不了解那群老家伙,只要能够挽救苍炎之血的衰落,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爱德华摇头。“当然,如果叔叔不说的话,大概也不会有人猜到这孩子的真实身份,那些老家伙只会知道这个能够改变家族未来的抉择。”   “那你以为我会答应这种荒唐的事么?”   “荒唐么?”爱德华苦笑。“你和薇丝佩尔姐姐当初没能做到的事,现在由我和这孩子来继承而已。”   阿列克斯神色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回答。那双褐色的瞳孔中酝酿着惊人的杀意与威严,像是冰山将倾的前兆。有好几次爱德华都以为那些杀意就要冲破阻碍扑出来时,剑士终于无声地吸了口气,将跃动的古剑按回鞘中。   “最后一个问题。”   “叔叔请讲。”   那些凌厉的杀意最终敛去,剑士轻声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告诉我你的名字,魔族的女孩。”   “爱弥儿·岚舞。”女孩轻声回答。   “爱弥儿么……”   剑士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   .   .   一直等到剑士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爱德华才夸张地松了口气。“见鬼,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站叔叔对面是这么可怕的事,刚才差点就想跪地求饶了。”   “原来他就是四位守护者中的‘剑’么?”女孩子回忆了刚才一瞬间的气势,喃喃。“我读过魔王宫里关于历代守护者的历史。”   “不是,叔叔代表的是‘权杖’,‘剑’另有其人。”爱德华摇头。“格兰特家历来传承的都是魔法,只有叔叔是唯一的例外。原因说起来就话长了,下次有空我慢慢讲给你听。”   “这个戒指是订婚用的吧。”那个小女孩忽地开口打断了他。   “你看出来了?”爱德华有点窘。   “稍微有点预感,但没想到是真的。”   “先声明好,这只是演戏而已,我完全没有想挖勇者墙角的意思。”爱德华苦笑。“你应该知道魔法的天赋随血脉流传。当初叔叔选择了薇丝佩尔姐姐而没能挽救家族的衰败是他一直的遗憾,所以我只有这样说,他才可能放你一条生路。”   “欺骗自己的亲人你不觉得羞愧么?”   爱德华楞了一下,苦笑着摇头,轻声道。“叔叔那个人很死板的,为了赎罪,他抛弃了所有东西,甚至包括自己的魔法,海兰德的王位。我只是想帮他找一个原谅自己的机会而已。”   女孩子又一次露出奇怪的眼神,大概是惊觉这个男人满腹的谎言下居然也还有些温柔的意味。她沉默了一会,将带着身旁的湮灭之光抽了出来。   长剑出鞘,声若枯木,纯黑的剑刃流淌着苍凉肃杀的气息,让在场的两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悸。   “你要干什么!”卡尔惊呼着挡在自己主子身前。   然而剑锋却是沿着女孩的发梢转过,半月的光辉于剑身上流动,割下的长发随着夜风飘落,在地上堆积如雪。   她默默地修短自己的银发,露出修长的脖颈,带着十二分的耐心和细致,就像水面上修理白羽的天鹅。   “不觉得可惜么。”   爱德华等着女孩将自己银色的长发全部削断,只留下齐耳的部分,苦笑道。   “不觉得。”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虽然隐瞒那个戒指的本意确实是我不对,但我说了只是演戏而已,不用这么作践自己报复我吧。”   “我说了,我讨厌所有男的,并不是为了报复你。”女孩子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要自作多情。”   男人耸了耸肩。   “既然你需要的是能帮助你登上王位的绝世武力,那拥有力量的人是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她说。“我要一套男生的衣服。”   “虽然只是名义上,逢场作戏的未婚妻。”爱德华抚额。“但穿男生的衣服总还是不太好吧,也要考虑我的名声之类的。”   “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那什么交易都免谈。”   “卡尔,去找奥格将军要两套小点的军装来。”爱德华无奈地挥手。副官怔了一下,低头领命,转身跑向另一端的军营。   “我还有一个条件。”女孩子低声道。   “说吧。”爱德华摊手。“反正这买卖已经亏得够多了,我麻木了。”   “我要回王都去。”她望着远方的夜空,半弦的孤月闪烁着清冷的白光,落在身上像是带着凉意。“尤安说了会来找我,如果那家伙真的没来,我才会答应你。”   “也就是说我是备胎咯。”   男人摊手笑了笑,然而那个笑容只露了一半就卡在了脸上。女孩子狠狠地瞪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慑人的寒意。   “好吧好吧,别生气,下次我不开这种玩笑了。”爱德华轻叹了口气,。“本以为魔族之王会和教会的勇者在一起行动是因为有什么别的原因,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这不用你管。”   “不过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男人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很快就会回王都了。”   .   .   .   .   【   微剧透预警:   前面说过吧,魔法的能力随血脉流传。   人类自然产生魔法天赋的机率是上百万分之一,但在父母双方拥有越强的魔法能力时,这个机率会被无限缩小。五十三大魔法家系中,仅有三支能够让后代百分之百继承魔法能力,包括阿索莉娅陛下所传承的教皇一脉,和代表四大守护者中“权杖”的苍炎之血。但苍炎之血曾有的辉煌已过,现在的格兰特家族甚至会生下爱德华这样的残缺品,也不难理解一个立于人世魔法顶点的女孩,会给这个古老家族的未来带来怎样的转机。   爱德华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说夺取王位的计划中最重要的条件就是绝世魔力。   这也曾是阿列克斯叔叔所抛弃的责任。   】   【   心疼薇丝佩尔姐姐,以背景板的形式出场,也心疼小狐狸,以后就是短发版本了。   尤安确实太善良了,同样是向自己的亲人解释,童贞勇者只会有啥说啥,相当直率,总结下就是‘我有喜欢的人,勇者我不干了’;而爱德华却会使用适当的谎言,避开和阿列克斯信念的正面冲突,虽然有利用死者的嫌疑,但就结果来说,确实比尤安成熟太多。    章四十一 十字交错的命运(一)   三日前   海兰德边境 树海遗迹   作为与帝国的交界之处,高耸的横断山脉阻隔了向南的暖流,山顶的积雪融化为平原带来了丰沛水源,从而形成了这片覆盖了两国近三分之一边境的巨大树海。   长期的天然环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魔物生态与珍贵的矿物资源,据传还有着古老王国的遗迹残留于此。两国在这驻扎重兵,与其说是防备敌人,不如说更多的是保护聚集于此的居民不受魔兽侵害。   海兰德驻军的大营中,浑身铁甲的男人端坐在沙盘前,精致的华贵披风托在身后,方正的脸膛上一双虎目,目光有如刀剑。   “这信是谁送来的?”男人皱眉,指着小桌上的素色信封。那上面既没有收信人的姓名,也没有来者的落款,只有一线淡淡的软香留存。   “是个穿黑衣的女人送来的。”报信的近卫官跪在一旁。“只说了少帅见信便知,其他的一概不答。属下本来想请她一起进来,但没想到收了信,一转身就不见人了。”   “大白天还这么鬼鬼祟祟的,是影卫的人吧。”男人冷笑。“位置还没坐上,倒先开起后宫来了,真他妈让人羡慕。”   近卫官看着他一边骂着一边拆开信封,然而男人只扫了一眼,忽地脸色一变,敛了怒意。   “我就知道这鸟货回来就没什么好事。”男人冷着脸将信撕成碎片,在烛台上点燃。   近卫官迟疑道。“少帅,是王都出什么事了么?”   “塞西利,这个月值守前哨营地的是谁?”男人打断了他的话。   “第三军的沃尔顿将军。”   “让第三军再往前推进二十公里,第六军和枪骑兵三大队一起接手前哨港,第四军后方策应。”男人不动声色地下令。“务必打出我的大旗。”   近卫官楞了一下,回过神来时脸色大变。   “少帅这是要调兵出营?但是王都来的钦使……”   海兰德驻扎此处的总计六个军团五万余人,任何军团级别的调动都需要上表王都。虽然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男人一口气就出动超过一半的军力,还要堂堂正正打出帅旗,这绝不是可以轻易糊弄的小事。   “没事,就把旗子插在边境上就行了。让沃尔顿将军带兵留在那儿,不可后退一步。”男人沉思了片刻,低声道。“但也不可过境一步。”   “少帅是想……”近卫官犹豫道。   “不用管那个劳什子监军。”男人淡淡道。“我们去剿匪。”   “剿匪?”近卫官愕然。   树海遗迹因为地形复杂,又多有商人出没,一直是匪患猖獗的地方,但什么样的匪贼需要三万大军出马,还要一直逼上敌国边境。如果真的发生了冲突,被帝国误会,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心里自有准备,只要不过底线,现在帝国不会愿意先和我们动手的。”男人抓了抓头发,呐呐。“毕竟这鸟人帮我带了这么久的孩子,也算还他一个人情。”   听到那句话的近卫官沉默了片刻,目光一转,忽地恍然。   “属下明白了。”   “去吧,做漂亮点。顺便让那位太子爷派来的钦使看看,到底谁才是这儿的头。”   近卫官跪地领命,退了出去。   .   .   .   二月初九 夜   山脉都市 盖修达斯   .   一骑白马的嘶鸣声远远传来,穿过谷间的索道,回荡在山崖之间。   佛瑞缇的帝都盖修达斯是抵靠着上大陆最大的死火山,扎罗峰所修筑。高耸的雪山上盛产的青钢石因火山地热形成,又被极寒凝固,呈现出冰雪般的洁白之色。一手创立帝国的传奇王者梅利欧塔斯动用了超过二十二万奴隶,历时十九年修建而成。从山脚的大道上远远望去,整座洁白的城市仿佛扎罗峰的另一道峰头,和巨大的主峰一起,覆盖在亘古不化的冰川之中。   而城市中唯一醒目的就是历代帝国皇帝的居所,被吟游诗人们口口相传的“黄金之地”。那座壮丽宏大的宫殿外侧都以掺和精金与秘银的特殊材料打造,以亲和魔力的元素构建出精密繁复的庞大法阵。即使在无月的黑夜,山峦的彼端,旅人们也能清楚地看见金色的穹顶在冰雪中熠熠生辉。   宫殿最高处的云塔中,这个几乎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地方,有人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微微打盹。初春的寒风扯起他裹身的熊皮大氅,露出那一身华贵的白色皮裘,颈上缠绕着围笼由整条玛雪貂做成,和身上的皮裘一同,几乎没有半点杂色,绝不是寻常之物。   脚步声由下而上,打盹的人微微抬起眼帘,看着身穿米色织锦的青年拾阶而上。   “我躲到这种地方来都能被你找到,你该不会是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咒语吧,艾利奥特。”打盹的人重新闭上双眼,漫不经心地说。   “陛下如果稍微考虑下每天找您的人的心情的话……”青年举起手中金属雕刻的罗盘,细长的银针直指着那个打盹的人。“我或许可以考虑撤销这个魔法。”   “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打盹的人抬了抬眼,虽然一脸困乏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不知道在皇帝身上用这些都是死罪么。”   青年淡淡地回道。“您如果真要杀我,当初就不会救我了。”   打盹的人眯着眼,笑了出来。“这话也就你敢拿到我面前说,艾利奥特。算了,这么晚还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下午威斯托雷大营来的战报陛下可曾看过?”   打盹的人点了点头。“连带你伯父的信一起,我都看过了。六万人的大军被一千人拦住去路,还让人俘虏了己方主帅,如果不是马库斯卿晚些时候也带着同样的消息进宫,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宰相大人还是在力劝陛下暂且撤军,日后再做打算么?”   “他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就差指明了骂你蛊惑皇帝,以权谋私,是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了。”打盹的人笑了笑,带着十二分的嘲弄。“我刚才做梦还在庆幸你不是女人,艾利奥特。不然以那老家伙的臭脾气,大概还能再唠上两个小时,顺便也给我安上个宠信后宫,扰乱朝纲的罪名。”   “其实我现在过来,也是劝陛下撤军的。”   “你认真的?”打盹的人终于睁开双眼。皇帝脸上笑容瞬间退却,只留下清冽的目光。“马库斯卿和亚历山大家的恩怨我也了解一些,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伯父出兵的请求。”   “我知道。”   “就算这样你也要来劝我撤军么?”   “即使这样我也要劝陛下暂且撤军,埃尔斯塔并非可图之地。”   “说说理由。”皇帝点头。   “刚才从西境来了加急线报,斯图亚特公爵找不到陛下的行踪,所以特意拜托我给您带来。”   “西境?海兰德?”皇帝微微一怔,皱眉。“让我猜猜,是不是艾伯特家的少帅阁下又有什么小动作?想借我们陷入埃尔斯塔这块泥潭的时候,也跟着捞点小便宜么?”   “不是小动作。是堂堂正正的进军。”青年语气低沉。“海兰德四个兵团计三万六千人东进树海,对方没有一丝掩盖行踪的意思,直接驻扎在边境线前十米的距离,据说是准备剿匪。”   “准备剿匪?”皇帝声音淡淡。“这是在骂我吧。没想到那位爱德华皇子还真的愿意为了一块吃不到的肥肉下这么大的血本。我本以为如果真的和海兰德开战,也是南海舰队的事,所以才特别同意将军工地的铁鲨战舰调配北线。”   “如果双线开战,一但陷入僵局,我们会非常被动,而且也会引起国内对陛下的质疑。”   皇帝沉默了片刻。“但现在斯图尔要塞已经陷落,威斯托雷大营又有七军的骑兵精锐,就算失去统帅,一块万拓不到弹丸小地,一周时间也能踏平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海兰德与我们开战,也占不到多大便宜。”   青年也摇了摇头,他没有再多解释,而是拿出一个烫印着十六对白色羽翼的金漆匣子。打开匣盒,里面是教会的圣天使徽章与一份印有星杯封皮的信纸。   “教皇令?”皇帝挑了挑眉,神色透着一丝惊讶。   “和西境的线报几乎同时送到,如果说是巧合,未免太过了。”   “我早说了这座城里也没少了那些人的耳目。”皇帝露出冷笑。“是来责问塞缪尔阁下的事么?”   “是教皇亲笔,枢机会签发的停战调解书。希望陛下能够以大陆和平为重,不宜轻启战端。”那个贵族青年低着头,缓缓道。“如果中央教廷真的插手此事,就算骑士厅不派一兵一卒,国内的信徒也会对陛下心生不满,我们恐怕很难短时间平息这场战争的影响。”   “他们不是觉得我弑兄杀父登基为王,有违天和,早就心生不满了么,何必再去在意世人的看法,艾利奥特。”   “当初陛下还是皇子,成王败寇,自然顾不得许多。但守业总比创业难,现在您已经是九五之尊,总需要顾念后世的名声。”青年摇了摇头,低声劝道。   “哼,这位置也不知道能坐多久,你现在就开始叫我顾念后世的名声,未免也想得太远了。”   “做臣子的辅佐陛下,一个决策就是帝国四千万人的命运,总是要想得远些为好。”   “四千万人么。”皇帝转过头,眺望着云塔外的城市。“可对我来说,不过只是你们口中的一个数字而已。”   良久,他低声问。“艾利奥特,这儿就是盖修达斯城最高的地方了吧。”   “云塔地基在圣礼堂前,高七十六米,确实是帝都最高的地方。”   “呵,真冷啊,这么高的地方。”   “听说今冬亚罗海下来的寒流一直不退,所以这段时间远比前些年要冷得多,陛下还是尽早回宫,免得公爵担心。”   “这么冷的地方,就剩我们两个了,你不觉得难过么,艾利奥特。”   “能握住权柄的手永远只能有一双,因为松开的时候就是死期。”青年淡淡道。“这个道理,陛下应该早就清楚了。”   “对啊,我一直都懂。”年轻的皇帝无声地笑了出来。“可我会救你,就是因为我不想相信这个。”   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去告诉马库斯卿这个好消息吧,就说你说服了我同意撤军,希望那个老家伙能对你的印象稍微改观那么一点。”   “陛下刚才不是说不必在意世人的看法么。”   皇帝笑。“我说你就信?你跟我这么些年,我可没觉得你什么时候这么服我。”   那个贵族青年也不否认,点了点头,跪下领命。   “对了,你走后顺便告诉下面的人带些酒上来,这地方安静是安静,就是风太大了。睡了一会,差点冻死我了。”   穿着织锦的青年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时在石壁上刻下一道青色的咒文,本来奔涌的空气瞬间如猫儿般安分起来,风声止息,四野无声。   “臣下领命。”   那个青年低身行礼,走下了云塔。   .   .   .   .   【   闲(cou)聊(zi)人(shu)物之一:   你们以为爱德华会跟埃莉卡在一起么?大概或多或少都这么以为过吧……   我写埃莉卡只是为了侧面说明一个问题而已,关于爱德华的性格问题。从艾丽西娅,到埃莉卡,到艾琳,到最后的小狐狸,和后面没出场的XXXX,跟爱德华有关联的女性是不是太多了?这是个太矛盾的人,爱德华有很强的贵族情结,在他看来对女性(尤其是漂亮女生)温柔以待是作为贵族理所应当的,再加上这个人是隐藏的龙傲天,所以很容易得到女性的喜爱。但从另一方面讲,他觉得好男人就该对漂亮女性给予温柔与关心,而根本无关他喜不喜欢别人,所以他单身24年嫁不出去,因为从没付出真心。   有时候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有滥情的嫌隙,所以果断拒绝了埃莉卡。但好像还是改不了这个性格。   顺便这个人真的完全是按龙傲天主角模板写的反派,什么大家族出生自带牛逼血统,外表看起来资质不行,但又有绝世牛人指点(叔叔),智商心机奇高,擅长绝地翻盘挡我者死。目标远大,打算登上王位艹翻一切……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搞错了设定。    章四十二 十字交错的命运(二)   二月十三日   经过数天的阳光,整个山谷的积雪渐渐溶化,潺潺的流水顺着鲁尔河的古道向西,年复一年地为帝国的北郡带去丰沛的水源。初春时节总是斯图尔山谷天气最好的时候,天地澄明,阳光温暖。带着溪水清新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当然,能听到帝国撤军的消息,也是现在心情畅快的原因之一,这半个多月来压在头顶的乌云,仿佛随着那场纷飞的大雪一同消散。爱德华痛快地伸了个懒腰,望着营地门外的风景。   然后笑脸却凝固在了男人脸上。   穿着埃尔斯塔军装的小女孩站在一队平民面前,像是在交谈什么。北方常见的长毛马拖拽着厚厚的皮箱和褡裢,后面还跟着数辆马车。   是埃尔斯塔来的商人么?见鬼,不是说了让她不要随便和外人接触么,万一被别人问起身份不是平添麻烦。   男人忍住焦急,无声地走了过去,他听见爱弥儿似乎在向那些人询问什么。   “啊,这匹角马啊。是之前两个客人留下了的。不过后来他们跟着教会的人走了,行李也没拿,马也留在了这儿。”领头的戴因老爹摇头。“别人的东西我也不好转手,小兄弟想要的话我恐怕没办法答应你。”   穿着男装的爱弥儿楞了一下,低下头没有多说。   “你们是埃尔斯塔来的商人么?”爱德华从后面走了过来,看见女孩子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松了口气。   牵着角龙马的中年男人看到周围与商队交易的士兵都小心地向爱德华行礼,心下明了,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禀大人,我们是罗恩商会的商人,准备运送香料去商都米格尔。”   “上个月大公陛下不是发布命令说禁止商队的人进出边境么?”爱德华皱眉。   戴因老爹将贴身收藏的通行证副本取了出来,双手奉上。“这是前代大公陛下亲笔御批的特许,也是罗恩商会通行的凭证,我们只是从布鲁克过往走卖香料的商人,绝非帝国间谍,请大人明察。”   爱德华扫了一眼那张桦皮纸的文书,上面用透明的鱼胶包裹封皮,大概还经过了驱虫除水的繁杂处理,看起来确实是真正的宫廷御旨。   “从布鲁克过来也就三天时间吧,你们走的时候王都情况如何了?”   戴因老爹楞了一下。“大人这么问,是王都出什么事了么?我们的商队是半个月前从布鲁克出发的,走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什么问题。”   “半个月前?”爱德华讶然。   “因为之前有遇到一位教会的骑士大人,说是前面的要塞戒严,不允许任何人通过,所以我们在山谷外扎营驻留了一段时间。”戴因老爹解释。“两天前那位骑士大人离开时告诉我们,说是戒严已经消除,边境可以通行了,我们才拔营出发的。”   “戒严确实已经消除,这份通行令也是真的,我也就不拦你们了。”爱德华点了点头,比了请的手势。   戴因老爹自小跟随商队走南闯北几十年,自然知道爱德华言下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他牵过马缰,行礼告辞,商队的车轮辚辚而过,转向山谷的深处。   黑色的马车内,绒制的厚重窗帘轻轻掀起,夏妮凝视着不远处的营地,默然不语。   戴因老爹牵着角马靠近窗边。“看起来那位军官大人好像不想我们和那小兄弟多说几句。”   “那小男孩,总看起来有些眼熟。”夏妮默默颔首。“不过那人没有为难我们也还算心善,现在正是打仗的时候,下次还是不要再靠近这些军队了。”   “不过也正好借此问到了小姐想要的消息。”戴因老爹咧嘴笑了笑。“莫克那小子用了点把戏,从一个侍卫官嘴里骗出来的。”   夏妮微笑。“是什么消息?”   “教会那些骑士,好像来这儿是为了追捕一个女人的。既然他们现在已经回去,八成是抓到人了。”   “已经抓到了么。”夏妮轻声重复,她双眼望着车内,神色微微波动。   “顺便查尔斯和营里的军医换了些伤药,等会就给小姐拿来,应该能撑到商会的下一个站点。”   夏妮轻轻点了点头,重新合上了车帘。   .   .   .   “那是暗精灵们饲养的角龙马吧,怎么会在这儿?”爱德华站在她身边,问。   “凯尔莫罕回岚海时送给我的,从罗格林过来一直都是它带着我。”她小声回答。“那个老爹说的客人就是我和尤安。”   “没被认出来吧。”   “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只知道是顺路的客人。”女孩子摇了摇头。“话说你胆子这么小,又没什么本事,以后当了国王人人都想干掉你,不会被吓死么。”   “动不动就拿拳头说话,喊打喊杀那是魔族的习惯,人类这边还算比较讲究脸面,不会明着挑战国王。”爱德华笑了笑。“不过也只是稍微好一点而已,手段都转到台面下去了。所以很不凑巧,虽然我看起来没什么本事,但台面下的手段还是挺擅长的。”   “如果你真的想要那匹马的,我可以派人帮你换回来。”爱德华沉默了一会,说。   “不用了,非亲非故,不劳你帮忙。”她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爱弥儿小姐。”男人连忙伸手。   小女孩闻声回头,漂亮的眉毛微微纠起。“还有什么事么?”   “这个给你。”那个男人将手里的木瓶递了过去,她接过来打开,倒在手中的是几颗白色的丸药。   “那是白丸,能够中和静默之暗的毒性,你每隔两天吃一粒,半个月后就能保证魔力不受影响。”   “你给我下毒了?”女孩子一怔。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法力控制崩溃的后遗症,所以才短时间没办法动用魔法。   “就像你刚才说的,非亲非故,我总要为自己的性命负责。”爱德华点头。“所以初见时有得罪的地方,只能向小姐道歉。”   “这个也不仅仅是解药吧。”她看着手中的东西。   这次反倒是爱德华楞了一下,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微微点头。“确实是冰雪聪明的小姑娘,既然你猜出来了我也不瞒你。白丸虽然能中和静默之暗的毒性,但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它自己本身也是毒药。不过只要继续服用,白丸就不会毒发。”   “这个算狗脖子上的项圈么?”她皱眉。   “我比较喜欢把它比喻成剑鞘,您是无双的利剑,两侧都有锋刃,为了不伤到自己,持剑者总需要一把剑鞘。”爱德华望着那个小女孩,轻声道。“当然,爱弥儿小姐把它比喻成项圈也没有问题。您是魔族的王,应该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   “握住王权的手只能有一只,所以立志为王的人除了自己外谁都不会相信。”女孩子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当然能理解你。”   “那真是感激不尽,尊敬的陛下。”男人笑笑。   “但我还是很讨厌你这种人。”女孩子收起药瓶,转身离开。留下那个人呆在原地,那一丝微笑慢慢变成苦笑。   .   因为帝国撤军的消息传来,整个营地从昨日开始就做好了拔营的准备。自那天之后那位莲华公主再没有私下找过爱德华,而是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带兵整修要塞,埋葬死去居民的工作中。直到拔营的前一天,所有留下的尸体才全部火化收殓。   “埃莉卡公主,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好多。”卡尔跟在爱德华身后,望着远处指挥军队集结的戎装少女。   “你主子当初被人拒绝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爱德华耸了耸肩,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失恋总是成长最好的助力。”   “还有人拒绝过殿下么?”副官惊讶道。   “当然有,不然你以为你家主子是谁,爱之天使苏美尔么。”爱德华翻了个白眼。   在这场战争中幸存的三百人骑兵静默地立在营外,注视着大旗下的少女,晨风中白色的束带凌空飞扬。   他们敬爱的莲华公主已经带领着这些世家子弟们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以一千人逼退了帝国六万大军。而现在这只军队即将开拨,将那些敢于造反的乱臣贼子尽诛马下,解放王都。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己方的胜利,那场决定胜负的突袭战中,少女单骑突破的身影已经像种子一样埋入他们心底,让所有人都坚信自己追随的是可以改变历史,扭转胜负的伟大之人。   “她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爱德华也轻轻赞叹。“比我预想的还要聪明的姑娘,她现在只差一点最后的试炼了。”   “最后的试炼?”卡尔疑惑道。   “走吧,既然都已经来到这儿,就让我们看到最后好了。”爱德华轻扬马鞭。“好好见证一下一位新国王的诞生。”   随着那匹黑马的嘶声,戎装的少女拔出绯闪,剑指前方。骑兵们随着统帅的步伐奔驰起来,已经整理完毕的步兵则带着辎重和大车跟在其后,缓缓踏上最后的征途。   那些战意昂然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轻轻地抬头,微蓝的瞳孔倒映着天空,像是在思念着什么。   .   .   .   遥远的大陆南端,这时候也同样有人抬头望天,思索着同一个人。   这是横穿墓园的一条小路,以磨光的青石板铺成,两侧种满了百年树龄的松柏,掩映着一老一少两人的身影。   “这么说,尤安是真死了?”走在后面的老人抬头望天,语气淡淡。   “从阿斯托尔给的回报看,确实是这样。听说尤安还让他给您带了一封口信,说是不想再做勇者了。”那个束着黑色马尾的少女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笑。她走在老人身前,朱红色的丝带随着脚步轻轻跳动。“我原来只是觉得这家伙有些直率,却没想到直率到这么傻气的地步。他当着圣殿骑士团的面这么说,不是拆我们的台么,阿斯托尔师兄估计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难道不是真的杀了么?”老人皱眉。   “唔……对,勇者确实真的死了。”阿索莉娅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特意让阿斯托尔用圣火检查了他的身体,确认没有任何神力残留,现在完整的誓约应该已经回归云光天堂,就是不知道下一代的勇者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出现。”   “枢机会不是想拿走誓约之力制作新的傀儡么,没有神赐的力量,旧时代的勇者还有存在的必要?”老人皱眉。“听那位拉佛雷特大师的说法,一个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傀儡勇者,才是那些人如今最想要的吧。”   “老师觉得人类会相信神明么?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阿索莉娅忽地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作为这个世界最为接近神祇的存在之一,黑发少女的问题简直近乎渎神,可她淡然地说出这句话来,带着信徒般十二分的虔诚与肃穆。   老人沉默良久,低声说出了答案。“会寄希望于神明的,都是走投无路的无力之人。如果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人们不会愿意将命运交予别的东西掌控。”   阿索莉娅不易觉察地笑笑。“老师您心底其实还是和那位大师是一样的性子吧。”   “这种往事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提起了,你现在是中央教会的圣座,神明的代行者,不是以前那个跟我辩嘴的小孩子了。”老人摇了摇头。   少女夸张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装出端正严肃的样子。   “我虽然不至于将希望寄托于神明身上,但至少我明白人类的极限所在。”老人忽地话锋一转,声音低沉。“誓约之力是天国的火种,不是普通人可以染指的东西。如果勇者握有这份力量,还有神明的正义之道作为约束,但如果将这份火种交与人类,只怕最后烧毁的只会是我们自己的家园。你明白我的担忧么。”   少女微微一怔,轻声吟道。“因为我们生而背负原罪……”   老人点头。“这是我们无法超脱的极限,所以我从不祈祷,却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信仰。人类无法超脱自己的罪业,所以才需要神明的存在。”   那个一脸肃然的少女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点头。“我一直都记得老师的话,所以才瞒着那些人,亲自将圣火交给阿斯托尔师兄。”   “你这丫头,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手脚……”老人话语有一丝隐怒,他凝视着自己的学生,沉默良久。“罢了,那么我再问你一次,阿娅,你真的按照那日枢机会的决议,处死了尤安么?”   少女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笑。“我说的是不是真话,老师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听到这句话的老人挑了挑眉,他盯着阿索莉娅的眼睛,带着如山的凝重气势,而少女坦然地回望他,并不退缩。   良久,阳光自树梢间穿过,风声止息,女孩像是忍受不了对方的逼视,不易觉察地退开一步。   “要是换成你姐姐还在的时候,我现在一定要叫她好好教训你一顿。”那个老人冷着脸转身。“枢机会的决议你也敢做手脚,真是不知轻重!”   “老师你不觉得就是因为你这个坏脾气,尤安才不愿意当勇者的么。”少女追了上去,边笑边说。   天光沥过树梢,在青色的地面留下两人淡淡的身影。   .   .   .   .   【薇丝佩尔姐姐再次作为背景板出场……请允许我心疼1s,顺便老师提她的意思是自己已经不方便教训阿娅这个身份尊贵的学生了】   【本卷还剩最后一章······下一卷是《海兰德悲歌》,两卷之间不会停更,直接更新。但作为代价,惯例的卖糖番外就没办法写了,在此致歉。 尾声(卷三)   巫师一脚踏入那片浩荡的云海中时,仿佛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   百尺危崖高耸入云,环绕的黑色礁石如同森然利剑。他顺着小路走上崖顶,脚下是翻滚不尽的海水,滔天白浪汹涌而来,在礁岩上碎成千堆雪沫。   在那一轮炽日的照耀下,升腾的水汽蒸发流转,散成茫茫云海席卷开来。巫师缓步上前,目视着面前的日轮,神色复杂。他沉默了良久,终于颤抖着伸出右手。   然而在触及那片光芒之前,眼前的一切陡然间发生剧变。原本一平如镜的日轮渐渐生出了细密的波纹,仿佛煮沸的水面,一时间烟霞汹涌,明光流射,七彩斑斓,目为之绚。随着那些幻影般的光彩流过,曾经遗忘的记忆穿过时光的风声,在眼前一一复苏。   巫师慢慢地睁开眼,他看到下午的阳光温暖,照耀着女孩的手泛出玉色的光泽。那个人站在湛蓝的水中,赤足而立,黑色的长裙在风中起落。她伸出右手遥遥地望着自己,纤细修长的身形倒映在水面,像一只踏水的天鹅。   真的和曾经记忆中的人分毫不差。   “但我知道你已经死了。”巫师并没有接过那只玉色的手,而是轻轻摇了摇头。“神之誓约会映照出人心最为执着的部分,无法抗拒欲望的人将被誓约之力的火焰所焚烧,这种东西,我已经见过一次。”   然而那个人看着他,安静地微笑。苍白的脸色上笑容温暖,嘴唇轻阖。   “作为幻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失败呢。”巫师再次摇头,冷笑。“珍不会说这种话的,我亲爱的神明,如果她真的回来,只会向我复仇。”   女孩没有理会他刻薄的嘲笑,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那一轮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下坠,巫师始终没有上前一步,最后的光明中,泪水无声地划过女孩的脸颊。   “我说过了,她不会原谅我的。”巫师看着脚下重新出现的高崖,声音冷漠。“无聊的幻境。”   “啊,啊……”   然而喑哑的声音中,另一只手自他身后伸来,巫师下意识地吃了一惊,却发现那只手上镌刻着血迹书写的箴言。   那并不是幻觉。   “我不是让你在外边等我么,编号一。”他松了口气。   然而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苍老的面容,擦去他眼中的泪水。   “我没事,眼泪并不都代表悲伤。”巫师俯下身子,安慰道。“你以后也会懂的。”   巫师重新抬头,凝视着眼前回归如常的白色日轮,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就算杀死勇者,渡过试炼,神之誓约也已经不愿意再接受我了。”巫师沉默了一会,眼神忽地一冷。明镜般的日轮上,一小块缺口清晰可见。   “还有誓约之力没有回来?”他惊愕。“不对,试炼重开说明勇者已死,这是铁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跟在身后的少女这时候摇了摇头,发出破碎的声音。   “你是说神言?”巫师恍然。   想要改变神力,那么唯一的办法,只能借助另一种神力。   “用神言转移誓约之力么……”巫师轻轻叹息。“看来教会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傻子……说不得,我们还是只能亲自走一趟了。”   他牵过傀儡的手,转身走下云海,再不留恋。   .   .   .   .   教会历5209年春   在莲华公主的带领下,总计八百余人的新军自边境回国。   而佛瑞缇方面六万大军回撤的消息也随着这只军队的归来,野火般席卷了整个公国。本来还在观望中的属城城主们纷纷放下怀疑,向这位埃尔斯塔未来的主君献上了自己迟来的忠诚。而年轻的公主也听从了某位友人的建议,并未直捣陷入政变的王都,他们自北向南绕过王城,花费了近乎一月的时间,横穿整个埃尔斯塔公国。   在第一座投诚的城市中接收了数以百计慕名而来的士兵后,这只队伍就开始迅速壮大,而属于莲华公主的伟大事迹也跟着曾经参与战争的士兵回乡一同,风一般流传开来。他们以近乎不可思议的军力比击退了十倍于己的敌人,成为埃尔斯塔人心中当之无愧的传奇英雄。   而帝国方面却对这场宛如闹剧的战争持有相当暧昧的态度,官方并不否认他们曾派兵进逼邻国边境的事实,但一直对撤军的真正原因三缄其口。甚至连朝堂中负责记录历史流传后世的神官们,在笔下也对此言语模糊。   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这场仅仅持续十六天的战争,让登基不过五年,靠着铁血手段维持统治的克莱因皇帝遭受了相当程度的非议,成为他战功赫赫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污点,也为后来帝国迅速扩张,将内部矛盾向外转化埋下了又一笔诱因。   而另一方面,3月初,在莲华公主的队伍到达最后一座城池时,新军的数量终于达到了前所有未有的七千余人,甚至超过了首都贵族联盟叛军的三倍。当这只庞大的军队行进到距离王城十里的距离时,终于有哨兵来报,叛乱贵族的领袖,内务大臣劳伦特·布鲁斯伯爵弃城西逃,所有叛军顿时土崩瓦解。   在兵不血刃地解放了政变的王都过后,莲华公主于民众中的声望终于达到了顶峰。   然而多日囚禁中饱受折磨的老大公却于被救出的第二日,5209年3月6日,因为伤重难返,与世长辞。刚刚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公国顿时迎来了又一次沉重打击。令人欣慰的是年仅十六岁的埃莉卡公主又一次挑起重担。在这样纷乱的局势中,她一面联同国内的商人联盟筹集资金抚恤伤者,规划要塞重建工作,另一面与帝国商讨议和的细节。甚至将挑起叛乱的真凶之一,出使埃尔斯塔的帝国使团与被俘的亚历山大公爵一同交还皇帝,为自己祖国换取了足够的喘息时间。   五月,在家臣建议下,埃莉卡正式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袭号第三十二代埃尔斯塔公爵。   对于这位后来统治公国超过三十余年,却一生未嫁的伟大女王。经历过这段岁月的人民都尊称她为战火中盛开的莲花,红莲的公主。   同年六月,在史书所未曾记载的角落,那位辅佐公主的友人则以海兰德皇子之名,带着另一位将改变大陆历史的女孩回归故国。其年随着初夏播种的红豆花次第开放,火焰般的盛景燃遍了埃尔斯塔沿岸,仿佛追悼着那位未能如约归来的少年。而这片燎原的花海,也成为其后的岁月中,女孩对于身为勇者的他最后的回忆。   .   ————《卷三·红莲的公主》(完 楔子(卷四·上)   8月 海兰德首都 水之城瑞迪雷克   .   以白色大理石包裹外墙的圆形建筑内,一场激战正在开启。   数以千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学员俯视场内,随着兵器交接的声音大声呼喊。那是一场绝对称不上公平的较量,上百人的蓝色军团以一往无前地气势向着敌人冲锋,他们手握着学院特制无锋武器,虽然不会致命,但携裹着斗气的木块挥舞着带起呼啸的风声,可以想象砸在身上的感受也绝不轻松。而另一面的红方只有不足二十人的数量,穿着校服裙的女生身形极高,纤长的手握住带鞘的黑刀。她站在队伍之后,昂然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不屑的冷笑像是刻在脸上。   “啊啊,我干!!怎么会是她!”刚上观礼台一个男生惊恐地低嚎。“教务处的那些老东西到底在想什么啊!居然让暴君出来主持入学测试,我可是压了这一队至少有一半能合格。”   “我看能有十个人合格就不错了。”身边的同伴拍了拍男生的肩膀。“据说前年申请考试有一千四百多人,最后几乎三分之二都被暴君的队伍刷掉,她可是出了名的厌恶那些贵族做派的少爷小姐。这两年那把长光刀砍了第二联盟不下五六十号人,估计毕业前她能成就百人斩都说不定。”   同伴转过头,看着身旁的第三个人。“喂,诺凡,我记得你女朋友也该是这一批入学吧,不要下去帮忙么?”   被称作诺凡的男生穿着学院特制的黑色礼服,一身干净清爽的好学生样子。他望着气势如虹的新生队伍,微微苦笑。“我在暴君手里也走不过十招,不过我相信琉琉她们应该没问题的。”   “给个理由先?”同伴笑。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相信而已。”   “干,你自己都打不过暴君,还好意思让我们相信你老婆。”一旁哀嚎的男生顿时哭丧了脸。“妈妈的我的饭钱啊。”   “你不要乱说,我们还没有订婚。”诺凡脸色有点发红。   “那个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你老婆打不过我下个月就得吃土了。”   “我可以借你点。”   “你女友下个月入校,你还有闲钱借我?”男生一脸恼怒。“滚滚滚,已婚人士一边凉快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了,别吵了。”一直在观察场中情况的同伴低声道。“快看,已经交手了!”   随着一阵撼天的怒吼,两色的队伍瞬间交错。然而红色队伍在对方接近前居然像潮水般自两翼散开,小人数的优势让他们在最后一刻灵巧地避开了蓝队最强的冲锋,而数以百计的新生却被自己的团队携裹,一时间根本来不及转向。前面的队伍看到自两侧擦肩而过的敌人,想要转身追击,而呆在中间的成员却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明白,就看到队友纷纷停了下来。   “不对,不能停下来!”场外的男生惊呼。“还有人在!”   然而红队并非所有人都自两翼散开,整只队伍分开后,那个独立于阵后的女生暴露在蓝队之前。她居然没有留下任何队友,仅以一人握刀站在原地,直冲敌阵。远处的观礼台上所有观众都看见那一袭怒放的白裙从正面撕开蓝队的前锋,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中刀的人纷纷倒地,数百人的冲锋势头竟被女生一人强行击退!   “这些新生是智障么,为什么不一路直接冲过去!居然还停下来给暴君反冲锋的机会?”看台上的男生又一次哀嚎。“刚才一路冲到底,哪怕拼着损失几个人,也能把暴君推出场啊!”   “她是知道新生队伍看到红队散开后会迟疑,所以才选择留在阵后抓住这个机会吧。”诺凡低声解释。“拿队友当障眼法,让自己一个人单刀直入的战术,也不是第一次见她用了。”   “真是简单实用的暴君风格。”同伴点头。   “完了,这下我连裤子都要输光了。”男生哀嚎。   “不,新生还有机会,现在只是前锋受挫而已,他们只要稳住后面的生力……”   然而随着场上的形式,诺凡的话忽地说不下去了。顺着两翼散开的红队以迅雷般的速度越过蓝队,在敌人的背后汇合成尖刀的形状。在暴君的反冲锋几乎打散了蓝队阵型的同时,剩余的红队成员则展现出了高年级学生的绝佳配合,他们抓住了蓝队遭受冲击最为薄弱的机会,在背后同时发起了突进。   不同之前新生们来势汹汹的冲锋,红色队伍的反击脚步沉稳,带着不可撼动的威势。少数蓝方成员的惊呼声远远无法传到所有队友的耳中,十九人的红队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从另一端割开了蓝方骚乱的阵型,顷刻间将所有聚集的新生队伍全部打散!   “完了……”男生哀嚎。   如果不是靠着人数与阵型的优势,刚刚参加入学考试的新人绝不可能是高年级的对手。   “现在还相信你女朋友能赢了么?”同伴看着诺凡。   “琉琉那个性子,大概是又跟队里的人吵架了吧,不然她不会看不出这样简单的陷阱。”诺凡摇头。“不过我还是相信她能取得胜利。”   同伴闻言笑了笑。   哀嚎的男生翻了翻白眼。“放弃吧,安德鲁,你跟这种恋爱中的家伙讲不通什么道理的,估计就算是太子在下面站着,他也会觉得自己女朋友能赢。”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诺凡苦笑。   同一时刻,场中被击溃的蓝色成员却在一道黑刀之下接连倒下,被誉为“暴君”的女生几乎势不可挡。新生中显然也有人知道现在形式危急,尽力收拢着周围的同伴,然而每一次重聚的蓝色阵型都会受到敌人的重点关照,冲锋的红队直插阵心,再一次强行打散对方,短短数十分钟的交战之中,上百人的蓝队几乎被横扫了一半!   最后残留的三十多人终于在溃逃中汇聚在一起,惊恐地望着面前一人未损的红色队伍,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对方何以敢凭二十人队伍挑战六倍于己的敌人,因为人数在他们面前毫无作用!   “现在投降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自己跳下台去的机会。”身形高挑的女生走出队伍,言语冷淡。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的提议,暴君沉默了一会,露出一点稀薄的笑意。“还算有些军人的骨气,回去再练两年吧,也许下次就能通过了。”她说完,冷漠地举起右手。   “雅娜丝学姐!”有人喊出了女生的名字。   暴君挑了挑眉,看着从红队中走出来的女生。   “看学姐的样子,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么?”明明还尚未入校,那个女生却穿着和雅娜丝同样的校服裙装,她手中握着玉质的弧形长弓,一对银铃挂在弓弦上叮当作响。   “千尘弓亚特弥斯?”暴君一愣,笑容瞬间冷却,如山的威严凝聚。“这么说,你就是接受皇室推荐入学的帕特兰特伯爵家的女儿?”   女生也楞了一下,轻轻点头。   “很好。”暴君也点头。“我特意申请主持这场考试就是为了你。”   “为了我?”女生有些惊讶。“学姐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暴君挥下右手。“不管是伯爵的女儿也好,皇室的推荐也好,没有能力的人想要靠后门进入这里,都是痴心妄想。”   .   .   .   .   【   问:为什么这么傻 逼,楔子还要分个上下?你这样谁看得懂啊.JPG   答:为了满足每天更新4K的硬性要求····_(:3JZ)_不得不把楔子拆个2K出来放在今天,建议明天下出来了一起看吧····    楔子(卷四·下)   猛烈的杀意像是一堵墙一样平推过来,随着暴君的手势,整只红队缓缓逼近,意图将所有新生全部斩落。   “完了,修尔娜,我跟这学姐根本聊不上啊。”女生一边退回队后,一边大喊。“快换备用计划!”   领头的暴君只是一愣,瞬间回来过神,厉喝。“快上!他们在拖延时间!”   “琉琉你是猪吗?为什么要把计划喊出来!?”队伍后另一个声音。   “我情不自禁嘛……”先前的女生脸上一红。   一道黑影与她擦肩而过,随着琉迪莉斯后退的步伐,蓝队中有人反而迎向红队冲了上去。   这还是开场以来第一次有人单枪匹马面对高年级主动求战,红方队伍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冷笑。他们都是跟随暴君久经战斗的老手,有的甚至还曾上阵杀人,眼前这些可能连血都没见过的公子小姐们想要挑战自己,无异于自寻死路。   当先的三人以无比默契的动作举起武器,木质的长剑从左右交击而来,最后一人则侧身绕过,意图封死来者的退路。在他们眼中,这个狂妄的挑战者下一秒就将被三柄武器打成碎片。   白光冲破了剑网,如同一道惊雷原地炸响。没有任何破绽的连携攻击被挑战者正面突破,木质的长剑碎裂,三个男生倒退着跌坐在地上。   “见鬼,新生中居然有这么强的人?”本来一脸哭丧的男生震惊地探出头。   那道白光毫无疑问是某种未知的斗气,能进入王国军事学院瑞迪华兹的学生,基本都曾修行此道。但上千名学生中,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出那道斗气的来历。   红队进攻的步伐第一次受到了阻击,而站在他们身前的,居然是个半大的银发男孩。   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未发育的身形只达到高年级学生肩膀的个头,他带着小巧的圆帽,同样穿着和琉迪莉斯一样的校服,只是换成了男装的样式。暴君瞳孔微缩,未入校而身着制服,显然只有一种解释。   “你们找错人了。”男孩淡淡地开口。“拿到皇室推荐入学的帕特兰特家的人是我,不是琉迪莉斯。”   “是琉迪莉斯姐姐。”身后的女生不满地纠正。   雅娜丝冷漠地挥手,她的威压就像战场上真正的王者一样散开。本来拔剑上前的红队成员全部停了下来,等待着自己的‘主君’开口。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我来。”暴君握住黑刀,向着虚空平挥,凛然的战意在那个动作中展露无疑。“你刚才那一剑很好,不过想入学,还得打败我。”   “暴君疯了么?”看台上的男生又是一阵哀嚎。“对付一个新生,她居然想动真格!”   那是长光出鞘之前的准备动作,无数的对手都是在看到那法度森严的起手刀式后,被随之而来的神速一击所击溃。银发男孩也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杀机,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你的对手不是我。”他轻声说。   暴君一愣。   “干得漂亮!”女生的声音这时候终于从身后传了过来。“准备时间完毕,修尔娜!结阵!”   随着那声高喊,所有人都下意思后退一步,倒抽了一口冷气。   光辉璀璨的巨大法阵自两队足下浮现,顷刻间覆盖了直径五十米内所有学生,剧烈的震动从地面传来,几乎让人无法站立。   觉察到异状的红方学生第一时间腾空跃起,试图逃离这个诡异的法阵。然而还未等他们得逞,巨大的拉扯力量从他们每一寸身体传来!仰仗实力强行跃起的红方队员在不断加强的重力网中一一坠落,惨叫着撞击在坚固的石台上,骨骼折断的脆响听得人心底发毛。   “十倍重力的方阵,从两米高度摔下来也会折断骨头哦。”琉迪莉斯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蓝方的成员虽然得到提醒没有受伤,但在无差别的重力环境中也几乎站立不住。倒下的人墙后,穿着校服裙的琉迪莉斯扶着另一个金发女孩,笑得开心。   虽然在陷阱中几乎损失了一半的队友,但暴君依旧冷静如常。“确实是很强的魔法,如果你们一开始不是选择愚蠢地冲锋,而是远距离和我消耗,本来还有一点胜算。”   “但人数过百,智商减半啊,学姐。所以打战第一要务是先解决掉自己家那些不愿意听人说话的家伙。”琉迪莉斯望着倒在地上的蓝方成员,露出牙齿笑了。“而且修尔娜的方阵最大只能覆盖五十米,这些人不败得这么惨,学姐这边的人怎么会全部踏进陷阱。”   暴君微微一愣,赞许地点头。不听指挥的大部队只会成为累赘,战场上真正决定胜负的往往是最为精锐的奇兵。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战术师的,不过不是今年。”   琉迪莉斯苦笑。“这种局势下,学姐不会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吧。”   “难道不是么。”暴君的声音不变。   “小修快闪开!”琉迪莉斯突然推开身旁的金发女孩。   炽烈的斗气狂流般冲破刀鞘,刀鸣的清音响彻全场!   没有任何人看到长光离鞘的刹那,只有那一刀的赫赫声威留在眼前。突破极限速度的斩击造成了可怕的音爆,横扫了面前所有幸存的蓝队成员。暴君在最后一刻将刀锋上移了一线,新生们哀嚎倒地,但并没有人真正受到致命的重伤。   黑刀轻吟回鞘,一百二十人的新生队伍,一刀之下只留下了最后三人。   .   “我的裤子也要输掉了……”观礼台上的男生这时候已经连哀嚎都发不出来。   “就算有皇女她们帮忙治疗,这一刀也太过分了吧。”诺凡眉字深皱。“监管考试的老师就不管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暴君为什么叫暴君这个绰号。”安德鲁摇头。“她脾气一上来,训导老师上去也是一刀摞倒,哪个老师愿意丢这个人。”   “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诺凡一手撑住护栏,翻身跳了下去。“得有人阻止她!”   “你要干嘛,诺凡!?”另一个男生惊愕道。“他不是打不过暴君么?”   “男人总有些时候,明知道打不过也必须要上。”安德鲁耸了耸肩,道。   .   被及时推开的金发女孩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一刀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割开了琉迪莉斯肩上的制服,飘飞的血花被斗气吹散,像是迎风凋零的血色蔷薇。   “修尔娜,快解开小翎的重力限制。”琉迪莉斯大喊。   金发女孩楞了一瞬,面露犹豫。以她的能力,最多只能在重力场中维持两人的行动,如果将加护给与另一个人,受伤的琉迪莉斯就必须承受十倍的重力压制。   “你难道不想完成叔叔的研究了么?”那个女生干脆地一下子躺平在地上。“我没事的,快,要没机会了!”   修尔娜猛地点头。   本来一直游走在法阵之外的银发男孩这时候也了然地颔首,一道低吟应声回响,他笔直地突入方阵之中。靠着修尔娜的加护,红方仅存的成员在十倍重力下几乎没办法对他造成任何阻拦,木质的长剑瞬间击倒三人。然而一声暴喝同时传来,横插而过的黑刀以蛮力格开了木剑,将他的攻势生生打断。   十倍重力让雅娜丝每一步都在坚固的石台上留下开裂的痕迹,但那个女生昂然地站在队友之前,眼中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黑刀再次虚挥回手,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杀气在鞘内凝聚。暴君轻声开口,语气毫无起伏。“新生,一刀胜负。”   银发的男孩一愣,默默点头,后退一步举起木剑。不同于雅娜丝法度森严的起手刀式,他动作居然真的只是地单纯地举起武器,完全没有任何招式可言。但辉煌璀璨的白光在木剑上聚集,那份声势毫不逊于暴君的神速居合。   连石台上受伤的学生都像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弥散的惊人气势,全场一片死寂。   雄狮般的咆哮打破寂静!没有亲眼见到的人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怒吼会从一个女生口中发出,长光在十倍重力的限制下悍然出鞘,极致的神速中刀身弯曲如电,仿佛已经濒临折断的边缘。   这是足以斩断光流,击碎重力的一击,第二联盟最强之名,在这一刀下 体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暴君毫无表情的脸色出现了一瞬的惊愕。   白色的光轮流转如常,男孩从正面接下了这全力的一击。飞溅的火花四射而出,他以极其笨拙的姿势站在原地,却格挡住了长光的神速居合!   然而一击未果,暴君再次转身,黑刀以同样的速度回鞘,斩击,再回鞘,再斩击。无数居合的刀影重叠,到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无法追踪斩击的速度,唯见刀光如潮,声若海啸。   白光在一瞬间炸裂开来。   一声惊呼中,男孩手中的木剑碎裂,白光褪尽。他微微一愣,站在原地露出苦笑,擦身而过的暴君则收刀回鞘,面色如常。   “我的裤子……”观礼台上的男生哀嚎。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获胜的暴君并没有痛下杀手,而默默地走向台边……   跳了下去。   她自己跳了下去!?   看台上的学生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乱,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雅娜丝跳下石台,举起手中的爱刀长光,场内顿时又安静下来。   “你们赢了,新生。”她说。   女生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死寂的会场。   .   金发女孩随着那句话一下子跌坐在石台上,重力结界同时消退。她回忆着刚才暴君转身的瞬间,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   另一边躺平在地面上的女生却笑得一脸可恶,“小修你穿裙子这样坐可是会弄脏胖次的哦。”   “什么时候了,还耍流氓!”一直守在台边,穿着黑礼服的男生将她抱了起来。   “啊,诺凡,你来了。”她反手抱住男生,高兴地笑。“我们赢了,我们通过考试了。而且打败了第二联盟的顺位第一,厉不厉害。”   “不是学姐自己认输的么。”诺凡好笑地把她放在石台边坐下,小心地包扎伤口。   “那也是打败啊。”女生不高兴地反驳。   “学姐不认输你们岂不是死定了。”男生白了她一眼。“而且如果真的这么算的话,也是你的队友打败的才对。”   “你顺着我说一句要死么。”女生呲牙。“小翎是我妹妹,她打败的就是我打败的。”   “妹妹?”诺凡愕然,“那孩子不是穿的男生校服么?”   女生瞪眼。“你瞎么?哪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   “小翎快过了让他看看。”她怒道,招了招手。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的话,琉迪莉斯环顾四周,却发现石台上到处都没有那个银发男孩的影子。   .   .   .   考场的过道中   暴君刚刚走出通道,一双手突然从拐角的黑暗中伸了出来,捂住了女生的……   胸。   虽然那个梳着高高马尾的女生个子也不能算矮,但相对暴君的身高来讲,却只能说捉襟见肘。   “猜猜我是谁。”   “下次能好好捂住眼睛再玩这种把戏么?”   “因为小雅太高了啊。”对方义正言辞地反驳。   “那你也不能捂胸啊!”这个在人前有着近乎王者般凛然气势的高挑少女,一瞬间居然露出抓狂的语气。   “小雅越来越高了,明明我才是姐姐的啊。”马尾女生夸张地叹了口气。“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不如嫁给姐姐我好了。”   雅娜丝嘴角一抽,默默走出过道,没有接话。   “话说刚才小雅居然会主动认输,这可不像你的性格。”马尾女生跟了上来。   “因为我本来就输了。”   “本来就输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但那个新生确确实实压制了师傅教我们的疾风刃雷混合斗气。”雅娜丝低声道。“他与其说是输在本事上,不如说是输在武器上。其实在逼我拔出长光的时候,就已经算是他胜了。”   “是么,不过小雅看起来挺高兴的啊。”马尾女生笑。“明明自己都输了。”   “输了还好一些,至少这一届的新生是真的有自己的实力,而不是想来瑞迪华兹混一份资历的世家纨绔。”   “小雅好严格啊。”女生疑惑道。“不过既然这么厉害的新生,为什么还要爱德华殿下专门写信来推荐呢。”   “爱德华殿下?”雅娜丝皱眉。   “对啊,大皇子爱德华殿下。”马尾女生微笑。“就是小雅最讨厌的那种世家纨绔。”   “你从哪儿知道这种事的?”   “这个嘛……”马尾女生狡黠一笑。“我刚才和师傅一起在观礼台的二楼啊,爱德华殿下也在那儿呢。你知道师傅那个人大大咧咧,东西都一向是我帮忙收拾的,所以偷偷看了一眼。”   雅娜丝楞了一下,叹了口气,“师傅总有一天醒悟过来会好好收拾你一顿。”   “到时候小雅可要帮我说好话哦。”马尾女生笑。“我们去吃下午茶吧。”   “为什么突然要吃东西?”   “庆祝小雅入校三年首次打输啊。”女生偷笑。   .   .   .   .   【   问: 为什么突然画风一变?   答:我就是要写校园日常!_(:3JZ)_就是要写校园日常,不想写打仗了!   问:为什么琉琉可以自带武器参加考试,其他人都必须使用木刀木剑。   答:后面就知道了。    章一 琉迪莉斯(一)   一个月前 六月二十四   瑞迪雷克城区的一角里,六月的阵雨打在了石砌的屋檐上,飞溅的水珠落下如一串珍珠。绿色的枝叶与灰色的樱花木纠缠着独立在园中,寂寥清冷,想人不由得回想起花开时的繁盛。   身穿黑衣的男人走过空旷的走廊,跟在身后的少女装着严肃的样子,纯黑的校服裙下是一双系带的方口皮鞋,红色的丝带顺着少女脚步轻轻起落。   “这就是爱德华殿下的住所么,怎么感觉一个人都没有,好冷清的样子。”   “注意自己的言行,琉迪莉斯。”走在前面的男人低低地训斥。“不懂的话不要乱说。”   少女听出了父亲语气中的不安,乖乖闭嘴。   一直行到走廊的尽头,男人隔着木质的门扉,半跪低头。“皇子殿下,柯利弗·帕特兰特求见。”   应声而开的房间内,穿着宽松白袍的男人挂着浅笑。   “我等你很久了,帕特兰特伯爵。”   “为了隐瞒行踪特意绕了远路,请殿下恕罪。”   “刚一回国就麻烦你这么多事,是我要道歉才对。”爱德华视线越过跪在地上的男人,落到了少女身上,微笑。“是琉迪莉斯吧,两年没见,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了,看起来真像你母亲。”   少女有点紧张地低头。“见过大皇子殿下。”   “不用这么紧张,先起来吧。”爱德华点头。“其实这次请你们过来,还是有件事要拜托琉迪莉斯的。”   拜托自己?少女看着这个闻名海兰德的世家纨绔,一下愣住了。   她恍惚间像是听到父亲极轻地叹了口气。   “殿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少女试探着开口。   爱德华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指向院子的另一端。越过那片缭绕的雨帘,四角走廊的另一方尽头,一个小小的身影端坐在木质的廊边,安静地望着夏雨纷繁,仿佛精致的人偶。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在那个烟雨茫茫的午后。   .   .   “那个,下午好。”琉迪莉斯站在那个孩子身后,试探着开口。“我可以坐你旁边么?”   齐耳的银色短发,头上带着小巧的圆帽,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可这孩子坐在那儿,就像是把周围一切都冻住了一样,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气势。   听到声音的她回过头来,霜色的小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我叫琉迪莉斯,帕特兰特伯爵家的女儿。”少女看出了那点闪过的疑惑,解释道。   女孩楞了一下,沉默了一会,低声回答。“空翎,陈空翎。”   琉迪莉斯松了口气,看样子至少是个懂礼貌的孩子,只是外表看起来难以接近。   “空翎小姐么,是外国来的名字吧。”她小心地坐到那孩子身边,既不算过分靠近,也不是显得生分的距离。然而对方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抬头望着雨水淋漓。两人间一时静谧。   “空翎小姐很喜欢看雨么?”   小女孩没有回答她,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移动一分。   金发少女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声道。“我很喜欢下雨哦,因为雨晴了会有彩虹。”   空翎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这个眼神,空翎小姐是想说不是每场雨都能看到彩虹对吧。”   小女孩楞了下,轻轻点头。   “但是看雨的时候不会知道最后的结果啊,所以只要想着雨晴的时候会有彩虹,就会很高兴。”她望着那双微蓝的瞳孔,轻声说。   空翎低下头,露出思索的神色。   “关于您婚约的事我们也已经从爱德华殿下那儿听说了,作为侍奉格兰特家的属臣,从今天开始将由我们来照顾小姐的起居生活。”   “照顾我?”小女孩终于开口,带着疑惑的声音雨水一样清澈。   “因为殿下有很多公务需要要处理,没办法顾及您的生活,所以希望从今天开始能将空翎小姐寄宿在帕特兰特家……”琉迪莉斯微微一顿,轻声道。“关于您家人的事我们也从殿下口中得知了一二,虽然这么说有僭越本分的嫌疑,但我还是想告诉小姐,只要相信的话,雨晴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彩虹的。”   那个十六岁的金发少女看着她惊讶的样子,露出两颗虎牙笑了。   “那么从今天开始,请多指教了,小翎。”   .   .   .   既然是那个男人的吩咐,她也就没有特意反对的必要。临行前爱德华将一份白色的信封递给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共接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被称为帕特兰特伯爵的男人一直以臣下的礼节端坐在她面前,而先前和自己说话的金发少女本来想挨着小女孩坐下,却被训了一顿。   “琉迪莉斯!”父亲低低地呵斥。“坐过来,不得放肆!”   琉迪莉斯背着男人做了个鬼脸,最终只能装回严肃的样子。   “空翎小姐对么?”男人恭敬地问。   她点了点头。   “爱德华殿下希望订婚仪式前为小姐找到一个能被长老会接受的真实身份,所以才特意让我带着琉迪莉斯前来,如果小女有冒犯的地方,请您见谅。”   她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琉迪莉斯很久之前曾有一个妹妹,寄宿在帕尔巴雷乡下,后来不幸早夭了,小名叫做莎拉,这件事在瑞迪雷克几乎无人知晓。”   她无声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那么请恕下臣冒犯了,以后如外人在场,我将以小女之名称呼您。”   男人看到她首肯,低头行礼,不再多说。   这就是琉迪莉斯说的照顾的意思么?她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少女,然而对方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   马车穿过花岗岩筑的高墙,拐入了铁艺大门之后,顺着砂石铺就的马道,最后停留在一片绿树掩映的城堡前。那是她之前从没见过的精致建筑,哪怕是格安格林的王宫,想起来也像是宏大空旷的笼子。仔细回忆的话,自己在这个时代见过最好的建筑,反而是跟着那个人在埃尔斯塔吃饭的地方。   .   “以后这个就是小翎的房间了。”那个少女拉着她的手,站在长长的走廊尽头,那是一间贴着暖色合欢花壁纸的房间,白橡木的家具,青色的羊毛地毯。   “这儿本是小时候和莎拉一起睡的房间,我每周都有来打扫,很干净的不用担心。”琉迪莉斯指着旁边的房门,“我现在就住在隔壁。小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她点头,走进房间。   “今天已经很晚了,行李的话我明天再陪你去拿吧,也顺便让仆人准备托运的马车。”   “行李?”她微微一愣。“不用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少女笑着说。“你别看父亲他说得那么严肃,其实当这儿是自己家也可以,我说过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来照顾小翎了啊。而且女孩子的行李都很麻烦吧,要有马车帮忙的话会方便得多的。”   她无声地摇头,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放在胡桃木的小桌上。   “这个就是全部了。”她说。   琉迪莉斯望着那把纯白的长剑,迟疑道。“全部?”   “这就是全部的行李了。”小女孩轻轻地重复。   “诶……”那个金发少女像是受到了惊吓。“不用搬衣服啊,首饰啊,日常用品啊,小东西之类的么。”   空翎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琉迪莉斯再一次打量着小女孩身上的装扮,黑白两色的男装,全身几乎素净得没有一丝彩色,她突然心中闪过一丝没由来地怜惜,伸手抓住了空翎。“小翎来我房间吧。”   .   .   “这是我小时候留下的素纱裙,及膝的款式,夏天最适合了。”金发少女兴奋地从衣橱中翻出那一件漂亮的白色长裙,笑得灿烂。“试试么?”   然而小女孩安静地看着她,无声地摇头。   “不喜欢么?”琉迪莉斯有点气馁。“这已经是第六件了,小翎到底喜欢什么样啊。”   “男装就好。”   “还真是固执诶。”琉迪莉斯皱眉。“为什么非要穿男装呢,白白浪费了这么可爱的脸蛋。”   她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   “是因为恋爱吧。”金发少女忽然笑了出来,露出尖尖的虎牙,活像只咧嘴的狐狸。“女孩子会在意自己的外表只有两种时候,想恋爱的时候和正在恋爱的时候。”   她忽地话锋一转,低声道。“其实小翎根本不喜欢爱德华殿下对不对。”   空翎被那样敏锐的直觉吓了一跳。   “哪有女生看自己的未婚夫会一点感情都没有,简直就像看一颗萝卜。”琉迪莉斯眯眯眼笑。“不过爱德华殿下看你的时候倒像是看宝贝一样。”   “为什么是萝卜?”她下意识问。   “瑞迪雷克这边的食物一到年底就是各种萝卜白菜啊,都快吃腻了。有也好,没有也好,都没什么区别。”琉迪莉斯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委屈自己啊,要不是爱德华殿下先和我说过,差点就真的以为你是男孩子了。”   “啊……抱歉。”她忽地住嘴。“小翎不喜欢那个纨绔皇子对吧,下次不提他的名字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也没有不喜欢,他救了我,愿意帮我找人,作为交换我也要装成他的未婚妻,就这么简单。”   琉迪莉斯叹了口气,摸了摸对方的头。“听起来都让人气哭,这人把女孩子的终身大事当成什么了……所以我就讨厌这些个皇子王爷,以为自己有点权利就真的能为所欲为了。”   “他不是你的主子么?”小女孩想起之前琉迪莉斯的话,少女说过自己是侍奉格兰特家的属臣。“这样说自己主子不好吧。”   “人渣就是人渣,跟身份无关。”琉迪莉斯握紧拳头,“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练过斗气,教训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还是没问题的。要不是他是皇子,就凭他逼婚良家妇女这一条,我早就给他一拳头了。”   小女孩下意识地想到爱德华挨揍的样子,轻轻地笑了出来。   “算了不说这个了。”琉迪莉斯也笑。将那一副纱裙叠了起来,递给空翎。“拿着吧,当做姐姐给你的见面礼物。”   “但是……”她犹豫了一下。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么,女孩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就算他现在看不到,也要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琉迪莉斯一笑,露出漂亮的牙齿。“这可是过来人的忠告。”   她楞了一下,终于点头。“谢谢你,琉迪莉斯……”   “是琉迪莉斯姐姐。”少女不满地纠正道。   “但是……”   “父亲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帕特兰特家的孩子了,所以要叫姐姐。”琉迪莉斯一本正经地开口。“小翎有什么讨厌吃的东西么。”   “妈妈说过不可以挑食的。”   “真是乖孩子,不过就算妈妈这么说,也还是会的吧。”少女呲牙。“不说的话今天就不放你出去了。”   小女孩沉默了好久。“萝……萝卜。”   “那好,不叫姐姐的话,从今天开始我们家每天都吃萝卜。”   “诶!?”空翎吓了一跳。   “叫姐姐~”琉迪莉斯笑。   女孩子犹豫道。“姐…姐……”   金发少女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空翎,那个瞬间,她像是抱住了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嗯,欢迎回来,我的妹妹。”   她轻声道。   .   .   .   .   .   【神乐有毒……百合有毒……日常叛教(开玩笑的)话说琉琉有CP啊,你们没看楔子么。 章二 琉迪莉斯(二)   夜色已深,爱德华在灯下整理着一叠信札。   胡桃木的滑门“吱呀”一声响过,有沉稳的脚步从屋子另一端响起,那是厚实的军用靴子踩过的声音。   进来的人扫了一眼疏旷的书房,剑眉微蹙。   “话说你什么时候又在城南买了一栋别苑,这么冷清,连个佣人也没有。”   “你知道我一向不讨家里的老家伙们喜欢,海兰德上下也没人看好我这个纨绔,比起少帅阁下的肯司雷特堡来说当然冷清。”爱德华也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信札封好。“现在连寄信这种事也要亲力亲为,当皇子混到我这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那你哪来的闲钱买下这地方的?”来人皱眉。   瑞迪雷克身为海兰德的首都,不敢说寸土寸金,但能在闹市中买下这么一块隐秘的地方,绝不是拿个浪荡皇子的名头就能骗来的。   “反正不是格兰特家的钱,你放十二个心。这地方除了你弟弟和我之外,暂时还没有任何人知道。”爱德华淡淡道。   “不会是强占别人的吧?”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爱德华苦笑。“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只是主人不知道买家是我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儿,解释。“我从埃尔斯塔那位公主手里借来了一百三十万米尼金币,五十年债期,所以买个别苑只是九牛一毛。”   来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百三十万米尼?那公主怎么会答应这种事,她疯了么?”   “埃尔斯塔垄断了东大陆西进亚罗海的所有贸易,这点钱对她们家来说还算不上伤筋动骨,不然你以为我在那地方折腾了这么久都是在干嘛。”爱德华将手中的信封抽出一份,递给了对方。“听说你这次回首都接受调查是因为滥用军权擅自调兵,被国会弹劾。前后的事我都花钱帮你打点好了,到时候上面的人来,就照着这份信里的东西走一下过程就好了。”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男人接过信封,冷笑。“还算你有点良心。”   爱德华耸了耸肩,也笑。   “不过我今天让你过来,是另外有件事要跟你说的,艾伯特。”他忽地语气一变,散漫的双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   “你也会这么严肃……看来不是什么好事。”男人淡淡道。   “确实不是什么好事,说起来认识你之后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好事。”爱德华望着自己好友。   “算你有自知之明,不过你应该明白我的底线。”虽然只是穿着宽松的便装,但那个男人站在那儿,就自然有种铁石般的军人气质散发出来。“如果是越过底线的事,就不用说了。”   “杀头的事算越过底线么?”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脑袋,还可以陪你闹一下,但如果会牵扯到蒂兰他们,就没得谈。”   爱德华像是有所预料地点了点头。“可以,我答应你。”   “那说吧。”男人也点头。   爱德华沉吟了片刻。“我想让你把驻守西境的第三军和枪骑兵大队调回瑞迪雷克。”   男人一挑眉毛。“你在说什么蠢话,没有国王或者国会的敕令,就算那是我的亲军,也不可能随意越过军区调动的。”   “不,敕令很快就会有的。”爱德华胸有成竹地开口。“四个月后就是兰德尔陛下五十岁的庆典,到时候各国的代表都会派人来到瑞迪雷克参观,为了防备各种麻烦,国会很可能会提前准备四年一次的驻军换防。”   “但也可能会延后。”男人冷静地反驳。   “不,一定会提前的。”爱德华摇头,从信札中取出另一份略显厚实的信封,微笑。“正好你也在首都接受调查,那些老家伙虽然不怎么喜欢我,但对你的第三军还是颇为信任的。”   “又是钱么。”男人忍不住抚额。“看来连我会受到弹劾调回首都的事你也早都算计好了吧。”   爱德华也没有隐瞒,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两年不见,你还真是变多了。”男人淡淡道。“以前总觉得你眼里什么都看不上,现在倒是老盯那位置不放。做什么事都想这么多,不累么?”   “没办法,谁叫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又偏偏想要掌控自己的命。”爱德华道。   那个男人忽地上前拍了拍好友肩膀,他手上劲力极大,只一下爱德华顿时脸色发白,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肩上都快麻了一半。   “说你手无缚鸡之力都是抬举你了。”男人嗤笑。“就你这样子怎么跟丹尼斯争,耍再多心机,也比过人家戳你一根指头。”   “你是属牛的么,下手也不知道轻点。”爱德华脸色惨白,推开对方的手。“这种事还用你来提醒我,对付丹尼斯的人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一个最好的机会,将她展示出来而已,到时候那些老家伙会知道到底谁才能成为格兰特家的未来的。”   “什么机会?”男人皱眉。   “四个月后,瑞迪华兹王立学院,降雪祭。”   爱德华沉默了一瞬,一字一顿道。   .   .   .   .   “小翎想去王立学院?”餐桌上,琉迪莉斯放下手中的果酱,惊讶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进那个学校?那儿可是很严格的。”   其实严格都是少女委婉的说法,作为一座由王国政府直接设立的军事学院,说是严酷都不为过。   虽然苍炎之血是足以改朝换代,裂土为王的伟大力量,但想要延续一个国家,优秀的军事人才依旧必不可少。格兰特的先祖们有感于后人在魔法上虽然建树颇丰,军事上却多有不足的情况。在初代海兰德王的带领下,依靠家族血脉的辉煌,创立了这所上大陆唯二拥有专业魔法教育的高等学府。   王国军事学院,瑞迪华兹。   无论学术还是地位,瑞迪华兹都位于上大陆所有皇家学院的顶端,历代海兰德王几乎全部出自这所著名的中央学府。不论对于想依靠战功晋升的寒门子弟,或者想要结交王国未来精英的名门贵族,这里都是最好的选择。唯一的要注意大概只有,这里是一个只能依靠实力说话的地方。作为延续了超过千年的伟大家族,格兰特家的庞大远远超过世人的想象,而对于后代的遴选也同样残酷。   连未来的国王都不能幸免,更何况其他的俗子。   女孩静了一下,低声道。“有一个要打败的人。”   “听起来就感觉背后有很多原因的样子。”琉迪莉斯咬了口手中的面包。“那个人很强么?”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的话应该没问题的。”   琉迪莉斯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楞了一下。“小翎很强么,你也会斗气?”   “大概吧。”   “大概?”琉迪莉斯忽地一笑。“要不要来试试自己的本事?正好家里就有场地,就像昨天说的,我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   露天的花园中,隔着五米的距离,两个人握着练习用的木剑对视。   琉迪莉斯单手抓住木剑的柄端,轻轻挥舞,四周飘落的叶片随着剑风无声地裂开,少女默默点头。   “从进王立学院后快两年都没有拿剑了,还算没有生疏。”   琉迪莉斯望着那个男装的小女孩单纯地举起木剑,目视自己,皱了皱眉。帕特兰特伯爵家的剑术教师自然不会是无名之辈,琉迪莉斯也曾见识过上大陆各式各样精妙的剑术与斗气组合。从北方之国洛特贝尔大开大阖的金刚战剑,到神秘东方的拉加特隼剑,但没有一种像是眼前女孩所用的姿势。   简直就像没有用过剑的外行人。   “那把剑,不是小翎用过的吧。”琉迪莉斯想起昨晚曾经见过的那把纯白长剑,几乎和小女孩的身形等高。   空翎微微一怔,点了点头。眼中像是闪过一丝哀伤。   “如果不会用剑的话,要不要另外换一件趁手的武器?”琉迪莉斯低声道。“刀啊,枪啊,弓啊,家里都有准备的。”   “不用了,其实我什么武器都不会的。”小女孩摇了摇头。   “不会用武器想要打败瑞迪华兹的学生可是很困难的。”琉迪莉斯苦笑。   “没关系。”她低声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所谓技巧只是为了弥补力量的不足,但如果力量本身是完美的话,就不需要技巧了。”   琉迪莉斯忍不住笑了笑。“没看出来小翎原来是这么自信的人啊。那好吧,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输了今天的晚餐就准备小翎喜欢的东西,如果你输了我们就吃水煮萝卜。”   “我不会吃萝卜的。”她咬紧嘴唇。   “挑食可是会影响发育的哦。”琉迪莉斯笑。“那么小心了。”   凌厉的白色斗气爆发的一瞬间,金发少女陡然间向前一步,五米的距离几乎瞬息而至。琉迪莉斯握着剑柄,木质的剑尖带起一道呼啸而出。那是她从小在剑术老师手中练习过无数次的直刺,虽然朴实无华,但无论空翎做出任何反应,她都自信能够有数十种后招对付对方。   然而小女孩看着那一剑,只是犹豫了一瞬,而后冷静地举剑下劈。   如果说琉迪莉斯的直刺还能叫朴实无华的剑招的话,那空翎的劈斩简直就如同孩子打架般的玩闹了。然而就是那样玩闹般的动作,却带着凝若实质的幽蓝色光芒闪过,惊人的剑势有如长天大海般展开,几乎避无可避。   金发少女亲身站在那道蓝色的斗气前,才明白空翎何以敢说出那样几近狂妄的话。那确实是近乎完美的力量,没有任何缺陷与破绽。琉迪莉斯所有后招都没有施展的必要,甚至连剑锋都没有碰到对方,少女的木剑被那一击的声势携裹,连带着花园的地面,裂成了光滑的两半。   “我认输!”琉迪莉斯乖乖地丢开只剩一半的剑柄。   “那我要吃红豆饼。”她轻声说。   “红豆么。”琉迪莉斯点头。“不过现在还不是出红豆的季节吧,我们得去管家那儿问问才行。要不我们下午一起去城里买材料吧,左右现在也没事。”   “但是我不会做那个。”她犹豫了一下。“我只会吃。”   “我可以教你啊,自己做的东西会好吃得多。”琉迪莉斯微笑。“话说没想到小翎真的这么厉害,刚才那一下至少也有我们家剑术老师的水平了,就是招式有点……”   “只要打赢就好了。”她也知道自己的动作算不上好看。   “不过挺奇怪的,明明有这么强的斗气,为什么剑术会这么差呢。”   “因为从来没有用过的原因。”   “那小翎怎么学会斗气的?”琉迪莉斯疑惑道。斗气不同于魔法,只能在不断的战斗中提升自己,如果没有武器,斗气也很难发挥作用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拔出那把剑的时候就突然发现了。”她低声道。“也许是他走之前留给我的吧。”   琉迪莉斯看着忽然低落下去的女孩,心底微微一动,没有再问。   “先不说这个了,既然要考瑞迪华兹的话,我们正好可以去见个人。”金发少女忽地伸手,拉过低落的她,“那个学校的入学考试可是出了名的严格,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多找几个人,把握也大一些。”   “考试的难度跟人数多少有什么关系么?”她一楞,从少女手中传来的温暖真实而坚定,像是带着微微的汗水气息。   是因为刚才挥剑的缘故么。   “当然有关系啦,小翎以为瑞迪华兹也是跟杰尼丝王立学院一样,靠着写几篇神学文章就能进去么?”琉迪莉斯纠起眉毛。“那个讨厌的学校只讲一条规则,力量至上,不管是武力,魔力,智力,甚至是人格魅力。只有打败主考的前辈,才能合格入学。所以帮手越多越好,我正好有个人选。”   “琉迪莉斯也打算考那儿么?”她惊讶道。   “是琉迪莉斯姐姐。”少女不满地纠正。“这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而且我也确实厌烦了神学院里那该死新娘培训了。反正以后也要嫁过去的,不如现在就去找他……”   说到最后时,少女的声音已经近乎自言自语了。   “走吧,我去叫管家准备马车。”   她拉过小女孩的手,走出了花园。   .   .   .   .   .   .   【   不同于帝国,海兰德的王虽然也拥有极大的权利,但很多地方受到国会限制。这是因为这个王国是由格兰特家族掌控,而非个人掌控的缘故。国会成员全部由这个古老家族的历任长老们担当,内部俗称即为长老会。所以爱德华想要成为继承人,获得家族的承认远比获得其父亲,海兰德王的承认更加重要。   】   【   关于誓约之力的转移的原因,本卷尾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虽然前面也有隐晦的提过……不过估计我这个更新速度,你们已经忘了。_(:3JZ)_写书的悲惨就在于有些伏笔你已经忘了,读者老爷还记得。更悲惨是下一次你记得了,读者老爷又忘了。    章三 琉迪莉斯(三)   城南的旧郊   离开帕特兰特堡的马车沿着横穿水城的道路向前,穿过居住着贵族与富人的城区,来到了一片喧闹繁华的小巷。作为伟大海兰德王国的首都,水城瑞迪雷克自然也吸引了众多从外省移居此处的贫民,他们聚集在远离城市中心的旧郊,依靠着自己的勤劳谋求生计。因为正午时间的缘故,沸腾的人声从马车外传来,热闹非凡。   琉迪莉斯打开车窗,望着外边穿流的人群。有叫卖炸糕的,有串烧藤果的,满满的小吃摊子排了整整一条街,油烟味,汗味混合着不断吆喝声传来,带着粗犷而熟悉的气息。   坐在一旁小女孩微微一怔,像是有记忆的碎片闪过心间。   在那个有着藤叶 飞舞的窗边,她也和那个女人一起,曾住在这样的贫民地中。   “琉迪莉斯。”空翎小声开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是琉迪莉斯姐姐。”金发少女看着她,纠正。“我们来找一个死脑筋的家伙,顺便吃午饭。前面有家面馆很棒的,小翎只要尝过一次,肯定也会喜欢的。”   “是修尔娜小姐帮忙那儿吧。”驾车的管家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家小姐的目的,听到两人的话也笑了笑。“尼西亚的山猫亭来着。”   “穆叔也去吃过么?”   “泽多先生刚出事的时候我曾受伯爵之命来过这儿,不过后来渐渐淡了这段关系。”管家点头,轻轻叹气。“只有修尔娜小姐一直留在那儿,不过也就只有这两年了吧。”   “所以我今天就是去把她拉出来的。”琉迪莉斯轻声道。   转过拥挤的巷道,马车停在了一个冷僻的街角。琉迪莉斯打开门跳了下去,望着长街尽头的一家小店。小女孩也跟着下了马车,看到蒙尘的门牌上写着几个奇怪的北方文字。   “那个塞雷吉亚的古文,现在已经不用了,是修尔娜母亲还在瑞迪华兹学院修行时的称号。”琉迪莉斯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尼西亚的山猫公主。”   “走吧,泽多大叔的油爆虾面可是水城一绝,可惜大家都嫌弃这儿太乱,所以除了我和修尔娜都基本不会有人来的。”   少女拉过她的手,走进那家小小的餐馆,虽然从外边没有注意,在走进去后才感觉到店里的热火朝天。因为物美价廉,又量大实惠,这儿成了附近居民们最喜欢光临的地方,正值正午的小店内几乎找不到空余的位置,很多人甚至拉过一根凳子就坐在过道之中,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   “好像来得不是时候。”琉迪莉斯倒是没有嫌弃这儿坏境,只是看着坐满的位置有些为难。   “哟,好漂亮的小妹妹。”右边的角落里,有人调笑着大声道。“没位置么?来叔叔这儿坐,请客怎么样?”   在这么一个充满苦力挑夫的脏乱地方,突然出现的金发少女自然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空翎望着那个大腹腩腩的,穿着灰色斗篷的汉子,敏锐地扫了眼斗篷背后突起的形状,摇头。“不要过去,他们有武器。”   琉迪莉斯向她眨了眨眼,笑道。“没事,正好是个找位置的机会。”   本来坐在四周吃面的人像是认识那个出声的大汉,纷纷往旁边退开,反而只有金发少女走了过去。琉迪莉斯站在桌前,数了数那一桌人留下的东西,淡淡道。“口味还不错,油爆虾面加料大份,你们五个人一共是十六份,这酒是从隔壁贝洛克老爹那儿拿的吧,总共惠顾二菲林十二艾尼。”   壮汉楞了一下,没想到琉迪莉斯这么爽快地走了过来,既没有表现出羞涩或者害怕,反而开口提起了饭钱。   他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眼,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认错的人。在下城区多有贫民暗娼穿上外表光鲜的衣服出来伪装没落贵族贩卖高价,但不管穿上再相似的服装,从小养大的气质是绝对无法伪装的。   “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个真货。”那个壮汉怔了一下,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不管真货假货,先把钱给了再说。”琉迪莉斯道。   “小姑娘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桌旁的另一个男人显然是心情不好,低声恐吓道。“你知道我们是谁么?老子可是阿斯梅丽尔的人,接了任务在替皇子殿下做事,在海兰德谁吃了豹子胆敢问我们的人收钱。”   “走狗么,真是物似主人型。像你们这样卖弄雇主名字的下级冒险者一个月也拿不到几菲林吧。”琉迪莉斯望着对方藏在斗篷下的武器,冷笑。“我就奇怪你们这种人居然会舍得点这么贵的东西大吃一顿,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打算给钱了对么。”   “我们给不给钱关你什么事,小姑娘不要不识抬举。”有人猛拍了一下桌子,阴测测地开口。“再不滚别怪我们动手了。”   “喂,泽多老板!”然而金发少女毫不畏惧,回身大喊道。“快去叫骑警过来抓人,这有几个混蛋想吃白食!”   “妈的,臭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被少女当场揭穿的冒险者顿时暴怒着起身,几个站起来的男人有如铁塔,浑身都是虬结横生的肌肉。   有人抽出碗口粗的铁棍,对着琉迪莉斯身上招呼。“老子今天先教训你什么事能管什么不能管!”   本来坐在四周的食客们看见这一幕吓了魂飞魄散,纷纷扔下食碗四散而逃。只有站在门口的小男孩叹了口气,将身旁的凳子扔了过去。   本来手无寸物的琉迪莉斯看到那根飞过来的凳子会心地露出笑意,顺手接住,将凌空挥舞的铁棍格住。   “我今天也来教训教训你们,哪一家的霸王餐能吃哪一家不能吃。”   用棍的男人全力一击,却被少女轻巧地架住,心中已有了惊意。这时候看到板凳上闪过的白色斗气,顿时明白琉迪莉斯是有备而来。   “点子扎手,大家一起上!”   看着怒骂着围过来的大汉,琉迪莉斯像是灵巧的飞燕翻飞着避过对方的攻击。那些食客还没看清混乱中所发生的事情,只见到一个个手持武器的男人就接连倒在地上,脸上都是板凳大小的血印。   最后一个人靠着手中的马刀将板凳一劈为二,却被琉迪莉斯抓住凳脚捅进嘴里。少女用力一搅,满嘴牙根断裂的剧痛瞬间爆炸,大汉倒在地上,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还留在店内的人都都惊骇地望着场中的金发少女,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琉迪莉斯,没事吧。”空翎上前拉过对方。   “我没事,不过是不是做太过了。”她也觉察到餐馆中的死寂气氛,低声道。“我本来只是想让这些吃白食的让个位置的。”   然后一片寂静过后,围观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然的叫好声。   “打得好!小姑娘!”   会在这儿聚集的贫苦百姓平日本来就受多了这些权贵走狗的欺辱,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现在有这么一个漂亮女孩愿意为他们出头,所有人都忍不住叫好。   琉迪莉斯终于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像是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   然而这时候有人分开了那些人群,那个穿着围裙黑着脸的女孩像是只满脸炉灰的猫儿,呲牙列爪地走过来,一把抓住琉迪莉斯的衣襟。“琉迪莉斯你给我滚过来!”   “修尔娜。”少女惊喜道。   “那群家伙想吃泽多叔叔的白食,我帮你收拾了。”琉迪莉斯看着好友的样子,连忙辩解。   “你闭嘴!”修尔娜一边拉着她往店外走,一边怒道。“问题不是这个好不好!我不是说了好多次不要暴露自己的么!”   “我还给你带了礼物来的哦。”   “哈?”本来满脸怒火的女孩楞了一下。“礼物?”   “小翎快过来救我。”琉迪莉斯向着那个银发的孩子伸手。   空翎疑惑地跟着两个少女走出餐馆,一脸懵逼。然而琉迪莉斯一把抱住她,像是献宝一样将小女孩推到修尔娜面前。   穿着围裙的少女微微一惊,她看着这个小女孩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一块完美无瑕的璞玉,温润在清澈的水中。修尔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女孩子娇嫩的脸蛋,那像是细瓷般的触感,却又有着瓷器所没有的温暖。   “怎么样!我家小翎!”虽然各种意义上的微妙,但琉迪莉斯居然露出了那种是男人都懂的表情。   “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穿着围裙的少女也配合着露出同样的表情,冷静地下达了判语。   “喂,你们是贩卖人口的交接现场么。”被抱在怀里的人无力地吐槽。   “好可爱!我也想要这么个妹妹!”围裙少女兴奋道。   “嗯,嗯。”琉迪莉斯看到好友的怒火平息,配合着点头。“那从现在开始修尔娜也是小翎的姐姐了。”   “原来我就是那种可个转送别人的礼物么!”   “作为妹妹为姐姐牺牲色相不是应该的么,啊,对了,修尔娜,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件其他的事的。”琉迪莉斯忽地换上了正经的表情。“我想去参加瑞迪华兹考试,你也一起来吧。”   小女孩敏锐地感觉到抱着她的修尔娜全身颤抖了一下,穿着围裙的少女轻轻放开她,“为什么要突然跟我提这件事?”   “你这么帮着泽多叔叔也不能改变什么,森德里斯家的长辈不许允许你永远留在这种地方。”琉迪莉斯轻轻地将空翎拉回自己身边,望着好友。“唯一的机会只有完成叔叔以前的研究,那个学校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三人一起的话肯定可以的。”   “你真是爱管闲事的人诶。”修尔娜轻声道。   “我可是只管自己好朋友的闲事。”琉迪莉斯看着犹豫的好友,微笑。   “娜娜,娜娜,你到哪儿去了?”   忽然间有人从里面推开了餐馆的门——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白发苍苍,面容枯槁。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陷入眼窝之中,像是两个黑色的窟窿。他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抓住围裙少女的肩膀,惊惶道。“刚才,我看到刚才店里有人打架了。”   “只是几个混混而已,没事的。”修尔娜按住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像是安慰一个孩子一样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我已经通知骑警过来抓人了,店长先回店里坐着吧,我跟朋友说两句就回去。”   “朋友?”   枯槁的老人像是才注意到一旁衣着光鲜的两人,露出惊惶而拘束的表情。琉迪莉斯礼貌地向他行礼,识趣地没有报上自己的姓氏。   “店长好。”   这个男人大概是看出来琉迪莉斯的贵族身份,紧张地抓着手想要回礼,却差点绊倒在地上。空翎这时候才发现对方一直瘸着右脚,膝盖以下都是木质的拐棍。   “小心别摔倒了。”修尔娜连忙扶着他,“你腿不好,就不要逞强了,快进去坐着吧。”   “那,那你们聊,你们聊,我先进去煮面了。”   修尔娜点了点头,像是母亲一样细心地嘱咐道。“顾客要的菜单我都放在柜台上了,按照口味分好了,让西奥多大妈记得不要弄错了。”   一直目送着那个男人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门后,修尔娜才回过头来。   “你还是没告诉泽多叔叔你的身份?”琉迪莉斯问。   “有些事知道了也没有好处,不然森德里斯家不会放过他的。”修尔娜沉默地低头,也没看自己的好友。“而且有时候想着他要是没认识妈妈就好了,也不会弄到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少个人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他一定是恨我们的吧。”   “要是他没遇见阿姨,那你岂不是不存在了。”   “也许他会有更好的女儿和妻子陪着他呢。”修尔娜漫不经心地回答。   “假设这种不存在的事是耍赖的借口,这可是你告诉我的。”琉迪莉斯拉过小女孩的手,摇头。“你慢慢纠结吧,我和小翎先去点份面条,不然一会该饿死了。”   “琉迪莉斯。”穿着围裙的少女忽地叫住了她。   “怎么了?吃碗面也不行么,泽多叔叔也不认识我诶。”   “你觉得我真的能完成他留下的东西么?”   “叔叔留下的东西不就是你么。”琉迪莉斯露出两颗虎牙,笑。“所以别问我这种问题,其实你心里一直都有答案。”   那个少女楞了一下,终于笑了出来。“那学校可不好考哦,听说诺凡进校那年可被打得好惨。”   “我妹妹是大腿,可不是那种弱鸡。”琉迪莉斯撇撇嘴,作握拳状。“再加上你这个魔法名门的天才和本小姐的无双战术,我觉得我们简直稳得不行。”   “别奶了,吃什么面。”   “油爆虾,油爆虾,两份加大料!”少女一叠声道。   “惠顾十六艾尼。”   这时候跟着两人走进餐馆,一只白鸟穿过小巷街角,飞向了遥远的水面。   .   .   .   .   【   琉琉那句物似主人型,好像连自己也骂了,23333    章四 序幕(一)   “居然会有泡好的红豆了卖诶,感觉好神奇。”   琉迪莉斯站在厨房的案板前,惊奇道。   “什么神奇。”抱着料理书坐在一旁的小女孩问。   “这种东西泡好了就只能当天买吧,一般杂货店很少会做这种时鲜的东西出来。”琉迪莉斯口气严肃。“简直就像有命运的指引一样。”   “那是因为管家先生听说你要做红豆饼,特意去有泡好的店里买的吧。”空翎一边翻开书页,一边冷静地回答。“先要把泡好的红豆倒进锅里,加入三倍的水,大火煮沸,再小火煮上一个小时。”   “这种事情说穿了就不好玩了啊。”琉迪莉斯看着她笑。“小翎还真是欠缺浪漫细胞诶。”   “为什么要跟豆子一起浪漫?”她淡淡道。   少女伸手点在她光洁的额头,笑道。“因为做东西给喜欢的人吃,本来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啊。”   琉迪莉斯没注意小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影,利索地将袖子撸了起来,将泡好的红豆倒入锅里。“说煮之前要先加水对吧。”   空翎微微点头,她看着这个穿着漂亮花格子围裙的忙碌少女,下午斑斑点点的阳光透过窗外的树叶,洒落在她姣好的脸上。像是跟某人重叠起来。   她忽地开口。“琉迪莉斯。”   “不是说了叫姐姐么。”对方没有回头。“怎么了,突然一本正经地?中午吃坏肚子了么?”   “琉迪莉斯喜欢我么。”然而一句没有丝毫起伏的话直直地扔了过来。   正在向豆子里加水的少女楞了一下,身体像是僵硬了一瞬,她回过头,面色认真。“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姐姐当然会喜欢小翎啦。”   “不对,你在跟自己撒谎。”然而那个小女孩冷静和她对视,摇了摇头。“琉迪莉斯喜欢的是自己的妹妹,而不是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琉迪莉斯惊讶道。   “直觉。”她低声道。“以前也有个人喜欢我,也做过东西给我吃,但琉迪莉斯给我的感觉和他完全不一样。我们才刚刚认识不是么,为了一个刚认识两天的人做这么多……我不相信人会有无缘无故地善意,其实琉迪莉斯只是想偿还心里的愧疚吧,对莎拉的愧疚。”   “虽然有点道理,不过还真是偏执的说法呢。”少女微微苦笑。   “我听伯爵说莎拉已经去世很久了,可昨天来的时候你却告诉我自己每周都会打扫妹妹的房间。”她低下头,轻声道。“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欢的人,不可能这么久都放不下的。所以同样也不可能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就把这些都放下的。我说的对不对?”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听起来却像过来人一样。”琉迪莉斯放下手里装满豆子的铁锅。“看来那个纨绔皇子说的那些话倒是真的,小翎的戒心其实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多得多。”   她没有回答,空气里弥散着少女手上的红豆香味。   “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小翎你还是死脑筋的孩子。”琉迪莉斯一如既往地笑了笑。“这种事呢,说穿了就不好玩了。”   “但我不想琉迪莉斯自己欺骗自己。”她固执地和少女对视。“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那么作为姐姐,我要教你第一件事。”琉迪莉斯忽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有些谎话,可是会说着说着就变成真的哦。”   .   .   .   .   瑞迪雷克城区的一角,石砌的屋檐下。   爱德华将手里的面包撕碎,一点点扔进跳动的水面,那些各色的锦鱼跃动着挤在一起,争夺着男人手中少得可怜的食物,就像是饥渴的人追逐幻影。   夕阳落在湖中,晚风传林而过。城市的喧嚣远远地传来,恍若隔世。   当初他买下这儿也是看中这栋别苑四周的茂密松林,在闹市中密密匝匝地圈出了一片难得的安静。晚风中林梢起伏,声若海潮。   有脚步声从走廊的一端传了过来。   “话说要是能一直呆在这儿就好。”爱德华望着水面,轻声吟唱。“春铭夜樱,夏悦繁星,秋观满月,冬会初雪。再找个大胸女人陪着喝上两杯,也不用去管什么王位不王位,人生五十载就算这么过去了……”   “瑞迪雷克这边冬天是不下雪的,殿下。”卡尔将做好的晚饭放在走廊的台阶上,淡淡地回答。   他知道爱德华是在跟自己说话,而且这处别苑为了保密,除了他们主仆两人,也没有别的佣人了。   “小卡尔你真的是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诶,以后可是找不到女人要的。”爱德华半挑眉梢,笑得散漫。“你主子好不容易装一回文艺,好歹也稍微配合一下。”   “军人不需要浪漫。”少年副官淡淡地说。“而且那句话是比古老师教训弟子的名言,说的是人生在世要豁达开朗,并没有后面的大胸女人。”   “算我附庸风雅,狗尾续貂。”爱德华笑。“怎么去了这么久?”   “稍微买了些东西准备了今天的晚饭。”卡尔将食具和饭菜摆在湖边的小桌上。“蘑菇鱼汤,烟熏牛肉和土豆薄饼,我学了一些从拉加特传来的东方料理,加了去腥的香草和酱汁。”   “看来你主子我得收回前言,如果是我家副官的话,就算没有浪漫细胞也找得到女人要。”爱德华从土豆薄饼中卷出切成薄皮的牛肉,放进嘴中,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艺,这也是军人必须的本事?”   “作为军人不能想着依靠别人,所以什么事都必须学会自己动手。”卡尔点头。   “你哥哥说过的话吧,真是个死脑筋的家伙。”爱德华道。   “其实哥哥也会做饭,我的手艺很多都是他之前教我的,记得嫂子也说过,她嫁过来是因为欣赏哥哥万里挑一的手艺。”   “蒂兰还说过这种话么?”爱德华想象着那个魁梧健壮的好友裹着围裙做饭的样子,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少帅阁下真不愧是军人楷模,我辈不及。”   “话说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怎么样了?”爱德华咬了一口薄饼。   “您让我发布的东西都交给阿斯梅丽尔的负责人了,用的殿下的名义,他们说会特意挑选一些低级的冒险者出去散布消息的。”卡尔回道。   “那吃完这顿饭就只能封了这片别苑了,一会还得把东西收拾了。”爱德华尝了口鱼汤,点头。“过不了两天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这个纨绔回国的事,打明儿开始我就只能搬回王宫居住了。”   “殿下不喜欢王宫么?”卡尔听出了男人口中那一丝叹息,疑惑。虽然这处别苑也算得上小巧精致,但毕竟只是平民的住处,也冷清得紧。比起海兰德王宫富丽堂皇,夜夜笙歌来说,差距大概像是油爆虾面和御膳大餐的距离。   爱德华罕见地没有回答,只是咬了一口肉饼。   两个人默默吃完晚饭,听着四野寂寥,松涛如潮。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那鬼地方去。”爱德华轻轻叹气,看着卡尔利落地收拾碗筷。“那儿也没几个喜欢我的人,明明心底恨不得对方当场去死,每次见面都还得虚情假意装出亲热样子,在至少在这儿还落得个清净。”   “那就留在这儿不好么。”少年疑惑地看着他。“兰德尔陛下应该也没有要求您必须回宫吧。”   “可如果我不回那个地方和他们虚情假意,就会被从权力场里踢出去。没有权利,这个小院子大概过两年就要被我亲爱的弟弟夷为平地。”爱德华拿着剩下的土豆饼碎片,逗弄着湖里的锦鱼。“就像这些傻鱼,明知道只有一条能吃到东西,还是得挤破脑袋不要命地上。”   “难道没有权利就活不下去么?”卡尔收拾完餐具,低声问。   “也不一定吧,没有权利的话,出卖其他的东西就可以了。尊严啊,梦想啊,甚至是你所爱的人……人只要想活下去,总有办法的。”爱德华摇头。“不过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出卖不起,所以只能选择自己去握紧权力。”   “殿下真是坚强的人。”少年抱起餐具,轻声道。   “可你坚强的主子刚才还在向你抱怨不想干了。”爱德华仰头倒在湖边的草地上,苦笑。“我答应了你哥不会把你们牵连进来一分一毫,所以原定的计划必须大改,我现在脑子里全是浆糊。”   “这种时候休息一下再想会好很多。”   “但降雪祭的时间不会等人……”爱德华忽地抬头,望着自己的小副官。“话说你哥哥昨天来过这儿,他现在正被国会调查留在首都,不过也没什么大事,你还是先搬去他那儿住段时间吧。”   “殿下您认真的么?”卡尔楞了一下。   “反正回宫里有人照顾,总不会还要你收拾做饭吧。”爱德华挥了挥手。“我放你几个月假,出去泡妞吧,免得你哥说我耽误你了。”   “可要是我走了……”少年忽地开口,语气严肃。“谁来帮您管理埃尔斯塔借款的账目?要是我走了,谁来帮您收拾贵族们来往的信件?要是我走了,谁在您喝醉发疯的时候帮您圆场?这些殿下都打算一个人做么?还是要交给您这些年收拢的那堆酒酿饭桶。”   因为一直装着世家纨绔与世无争的世俗样子,爱德华的宫殿里收拢了一大片只懂吃喝玩乐的食客下人,几乎没几个能干实事的人才,更别提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了。男人被那几个问题一哽,凭他的智商,居然还真想不出这几个‘我走了’怎么解决。   “我有时候真觉得我会让你当我的副官是因为某种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恋母情节。”爱德华忍不住抚额。   “这句话殿下几个月前就已经说过了。”   “好吧,只要你哥不骂我,那就随你好了。”   “我会去跟哥哥商量的。”那个半大少年点了点头,微笑。   .   .   .   .   【   水城瑞迪雷克的气候是不会下雪的,但唯有王 立学院瑞迪华兹是个例外,在学院那一片土地上留有降雪祭的美丽传说。   两百年前曾有一代伟大的魔法师在瑞迪华兹执教,喜欢上了当时入学的海兰德公主,然而因为苍炎之血的特性,他们注定无法结合。绝望之下的大魔法师离开了学校,去往了遥远的北方。在临走之前,他在自己与公主相遇的圣堂留下了一片永续法阵。每年到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季风与寒流将自极北归来,化为细雪降临此处,仿佛那个人的思念年年岁岁代代不绝,祭奠着他曾爱过的人。    章五 序幕(二)   降临之间   巫师抬头望着灵液中沉睡的苍白人偶,微微皱眉,这是一个月前由圣殿骑士团护送回来的编号三的尸体。身披红袍的枢机卿首座,梅利希姆·冯·洛弗卡雷站在他的身后,眼中带着一丝细微的惊疑和狂热。   “这就是一击之下毁掉斯图尔要塞的东西么?”   巫师点头,淡淡道。“不过是借了雪崩的声势,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战力,要是对上守护者级别的敌人,不过是攻击范围大一些的靶子而已。”   “听说是格兰特家的那位帮我们镇压了失控的傀儡,否则以圣殿骑士团的实力,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枢机卿疑惑道。“话说那只手是怎么回事?”   枢机卿指着那只布满鳞片,魁梧如同巨蟒的手臂,手臂的末端长爪狰狞,只是看上一眼,就忍不住让人心头惊悸。   “梅利希姆阁下还记得三年前独闯圣地,被勇者尤安击退的那个魔族人么?”   “那个龙人族男人?”梅利希姆皱眉,他当然记得那场几乎毁掉格雷撒内城的惊人战斗,若不是当时勇者已然觉醒,整个圣地简直没有人是那个人的对手。“它跟这个傀儡有什么关系么?”   “那是先代魔王,维拉德·莫格莱尼,他以留下一条手臂的代价独闯圣地后成功逃走,那之后连十三人议会也失去了魔王的踪迹,不得已临时选出了另一个魔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巫师望着傀儡,淡淡道。   “你说那是先代魔王?”梅利希姆骇然。“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枢机会都没有得到这个消息!?”   “不,枢机会里还有人知道那个男人身份的。”巫师摇头。“比如说,莱斯利阁下。您不觉得前脚先代魔王失踪,后脚骑士厅就发动远征,时机未免太巧合了?再比如,塞缪尔大人……”   “你意思是这只手是?”梅利希姆倒吸了一口冷气。   “来自龙人之王的手臂。”巫师无声地点头。“塞缪尔那个人虽然魔法不怎么样,但当了这么多年法圣省首座,炼金术上还有些本事。他把三年前私藏的魔王手臂移植在了编号三身上,大概是希望借此来证明自己改良的东西比我的原型要好得多吧。”   “真是愚蠢的人啊……”巫师淡漠地开口。“大概他永远都不知道,激起这孩子暴走的,正是他多此一举做的蠢事。神权傀儡本身就是完美无缺的东西,凡人在它们上面做的任何改动都是自取其辱。”   梅利希姆听出了那种平淡中隐含着居高临下威严的口气,有些不悦。   “那枢机会要的东西,大师准备什么时候给我?”   “法圣省给了我十六年时间,也不过作出了三体傀儡,编号二被他们拿去肢解研究,编号三又因为移植魔王的肉体失控而死,现在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的时候。”巫师淡淡地开口,并不在意男人的反应。   然而梅利希姆的目光却落在了尸体旁的另一柱水晶上。长发漫卷的少女穿着黑色的长裙,微光中赤足而立。   “大师是不是忘了什么,我们不是还有……”   然而男人的话只说到一半,心底忽地一寒。只觉得一道冷酷至极的目光居高临下直射而来,仿佛一箭穿心。他猛地抬头望去,却看到黑袍的巫师不知何时走到了编号一身边,默默地注视了水晶那个虚幻的少女,双眼似乎根本没有动过分毫。   “编号一是未完成的缺陷品,没办法承认太多的誓约之力,要想得到真正匹敌神授勇者的完美傀儡,还需要重新制造。”巫师淡淡道。   “需要多久?”   “这可是凌驾众生的力量与权利,阁下还是多一点耐心为好。”   “我当然拥有充足的耐心,但大师您应该知道,法圣省当初能留给您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我们还有勇者的存在。”梅利希姆冷冷道。“既然我们已经在枢机会面前夸下海口,鼓动那些老家伙处死勇者,夺走了誓约之力。如果等到下一位魔王复苏,我们却拿不出让人满意的东西,不管是您还是我,只怕都免不了成为千古罪人。”   “您还是担心自己在枢机会的地位吧。”巫师没有理会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冷漠地笑。   “拉佛雷特大师!”梅利希姆怒了。   “好了,梅利希姆阁下,稍安勿躁。”那个奇怪的笑容在巫师苍老的脸上舒展开来,“其实事情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勇者之死不过是骑士团的一面之词,虽然同是教廷的利剑,但也请别忘了那是隶属骑士厅的部队。其次,最重要的是,我们拿到的誓约之力也不完整,还不足以制造真正完美的傀儡。”   “怎么可能?誓约之力应该全部回归教会了,这件事是枢机会共同的决定!”梅利希姆惊愕道。“难道是骑士厅的人从中作梗?”   “以莱斯利阁下现在的处境,想做到这些怕也不易吧。”   “那……”梅利希姆皱眉。“就只有那个人了。”   “梅利希姆阁下虽然位极人臣,也很难对那个人出手不是么。”巫师淡淡道。“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些额外的时间。”   “额外的时间?”   “誓约之力与誓约之力间能够相互感应,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放走了勇者,只要给编号一一些时间,我们很快就能找到真相。到时候我们手中握有证据,就算是她也很难再阻止阁下的计划,不对么。”   “那大师还需要多久?”   “三四个月吧。”巫师深深地看了另一旁的傀儡一眼。“就像刚才说的,编号一还不够完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总需要最后一点调整。”   “只希望大师不会食言。”男人转身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这个自然。”巫师点头。“那么就不送阁下了。”   身披红袍的男人重新扣上银面,退出了门外。   .   .   .   .   “要天黑了哦。”   尤安抬起头,看着傍晚的天空飘起了细雪,远方的山麓像是波涛间起伏的白浪,延伸到天地尽头。   那个坐在角马上的小女孩被忽如其来的细雪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向着他抱怨。“我决定不要买暖手炉了,到了王都我要买马车,买马车,那种铺满毛绒绒地毯的马车。”   少年望着她一脸不满的样子觉得好笑,伸出手道。“冷的话要我抱你下来么?”   “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开玩笑的么。”她撇嘴。“我可是超级有钱的好不好,别说买马车了,要是我把宝石换掉,能买一座城都说不定。”   “能买一座城的爱弥儿小姐,要我抱你下来么?”尤安忍住笑。   “不要!”她断然拒绝。“你现在笑得就像大尾巴狼,老夫怀疑你不怀好意。”   尤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地耸了耸肩。爱弥儿指挥着那匹马儿跪下,借着铁镫跳了下来。两人环顾四周都是一色苍茫的景色,到处都看不到避雪的地方。   女孩子低着头往手心里呵气,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为什么要在这儿停啊?”她歪过头。   “因为再走天就黑了,而且正好附近有可以躲雪的地方。”少年用目光示意不远处尚未被细雪覆盖的土地,有清晰的爪印留在地上。   “是熊?”她一下子反应过来。   尤安看着她像一脸雀跃的样子,忍不住笑。“是北地少有的太阳熊,听说能长到老虎一样的大小,挺稀奇的魔兽。这个月份本来应该在冬眠的,可能是偶然出来活动时留下的痕迹吧,冬眠的山洞应该也在附近,我们正好也可以借着地方躲一下。”   “那今天晚上要吃它么?”   “这时候冬眠的母熊应该是刚生了小熊的吧……”尤安思索道。   “那我们还是吃面包吧。”女孩子断然道。   “……其实我本来是想说试试烧烤熊掌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诶,你可是勇者好么。”小女孩瞪了他一眼。“我警告你不许打熊宝宝的主意。”   “也还不一定是母熊呢。”尤安摊了摊手。   “就算是公熊也不许吃。”   “那就只有之前剩下的黑面包了哦。”   她回忆起那个又硬又苦的黑色面块,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我们之前不是在吉纳村装了很多东西么。”   “但都被能买一座城的爱弥儿小姐吃光了啊。”尤安道。“其实我建议真的要买马车的话不如买双层,下面拿来坐,上面拿来装吃的。”   “我,我在长身体才吃那么多的好不好,长身体很重要的!”   “不用这么激动,我没有嫌弃你吃得多。”尤安笑笑,牵过小女孩微凉的手。“我是怕你下次饿着了。”   “你敢嫌弃我你就死定了。”她呲牙道。   .   .   顺着那串白色的抓痕,他们还真的找到了一片背风的岩洞。白色的石穴深处,警惕的母熊抬头看着打着火把的两人,发出了恐吓的低吼。   “真的有小熊!”面前的人儿抓着他的手,忽地像个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   “嘿,乡下来的魔王大人,不就是只熊而已,至于这么激动么。”尤安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忍不住笑。   “就你神气,死宅童贞家里蹲,我不信你见过真的熊了。”   尤安一时语塞,“好吧,我得承认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太阳熊。”   爱弥儿小心地打开额头的印记,将魔力散发出来,好让这些雪地的居民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自小生活在弱肉强食的自然坏境,魔兽们对于力量的敬畏几乎根植于记忆深处。那只站起来像是牛犊般巨大的母熊低着头凑过小女孩身边,舔了舔她的手心,以示臣服。   “你魔王印记还真是方便的东西诶。”尤安惊奇地看着那些笨笨的小熊仔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凑过来舔女孩的手心。爱弥儿高兴地搂着母熊的脑袋,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蹭脸蛋。   “好暖和。”   “太阳熊还算比较爱干净的,而且冬天也没什么虫子。要是换只卡西利亚的荒原熊,你这一抱保证你一辈子都不想再靠近熊了。”   “你这是赤果果的嫉妒。”女孩子白了他一眼。   “好吧,我承认我嫉妒了。”尤安笑。   “看你这么诚实的份上,那给你抱一下好了。”爱弥儿把一只小熊递给了尤安。   少年楞了一下,抓了抓头。“我说的不是抱熊。”   “那你嫉妒什么。”她皱眉。   “不是和熊,是和你……”尤安抬头望天。   “哈……?”她一下结巴起来。“你,你,你说什么。”   “想抱一下你。”尤安重复。   “你果然从刚才开始就没安好心!”她指着那个低着头的少年,脸刷地红了,说不清是惊恐多过害羞,还是害羞多过惊恐。“我警告你不许靠近我,小心我放熊咬你!”   “我就真的只是想抱一下而已,没别的想法。”少年语气严肃地重复。   “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说这种话谁信!”她紧紧抱着母熊的脖子,把脸埋进长长的毛发里。   “那如果我不脸红说的话爱弥儿愿意相信么?”尤安轻声道。   “视情况而定。”女孩子瓮声瓮气地说。   “其实中午做的肉饼还有剩的。”尤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笑着背过身,解下马背上的行李,   “啊……”然而小女孩刚刚起身,忽地反应过来,猛地一下又坐了回去。“哼,你想引诱我过去……我告诉你坚贞的革命主义者是不会屈服于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的。”   “为什么突然戒备心这么强了。”尤安取出火石,从熊巢中找来了一些枯枝点燃。“其实之前抱一下也没什么的吧。”   她楞了一下,嗫嚅道。“以前是以前……而且你现在没安好心。”   “为什么会老是觉得我没安好心呢。”尤安就着湮灭之光的剑刃,将一块石台切成细薄的方形,又用篝火烧尽,将烤饼放了上去。   “反正你就是没安好心。”她固执地偏过头。   “其实是爱弥儿自己想了些奇怪的事吧。”少年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诶……”她被那一句话咽了一下,突然觉得脸红得转不过来了,只能埋在熊妈妈的脖子里。那只母熊奇怪地看着两人,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   “要尝尝么?”尤安将石台架在篝火之上,肉类的香味很快就飘散出来。因为冬天的缘故,他一开始就特意多做了一些备用,看起来还保存得很好。   然而那孩子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固执地将脸埋着母熊的毛发中。倒是那些蠢萌的小熊仔们一个个围了过来,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爱弥儿不吃的话就喂给熊宝宝了哦。”   “你喂吧。”她声音闷闷的。“我不吃了。”   “干嘛突然一下子闹别扭了。”尤安笑着说,“其实恋爱的时候呢,会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很正常的,不用这么紧张。”   “我才没想那些事!”她下意识地反驳,然而一抬头就看见那个中二少年的脸。尤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蹲下身子看着她,眼神安静。   那个人把热好的馅饼递了过来。   “吃一点吧,总不会要我喂你吧……虽然我倒是不反对。”   她伸手推开尤安。“脸靠太近了!”   “害羞了?”尤安笑。   “要你管!”   “不吃就冷了哦。”   “我知道。”   “那现在可以抱一下么?”   “喂,你这是什么神转折!”她怒道。“不行!”   “还在害羞?”   “……嗯。”   “那牵手呢?”   “小手指的话……”   尤安好笑地看着那个小女孩伸出右手,莹白的指尖微微泛红。   “这种时候要手指勾住手指的。”她低声说。   尤安依言勾住女孩的指尖,疑惑道。“是有什么含义么?”   “是我们故乡许愿在一起的仪式,还有句咒语。”她脸红红地低声念叨。“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个少年楞了一下,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拉了拉女孩的手指,学着她的语气,轻声道。   “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   .   空翎猛地坐了起来,在黑暗中茫然地瞪大眼睛。汗水濡湿的睡衣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女孩子尚未长开的身形。   她看着自己的右手,呆呆地坐了很久,晚风吹开陌生的窗户,风声掠过指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重复着梦中的诺言,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滚烫的泪珠打落在手背。   别骗人了,你这个死宅童贞中二病!   明明说好了,一直陪着我的… 章六 故人(一)   一个月后 中央大斗技场 观礼台后   爱德华穿着一身笔直的皇室礼服,胸口别着金色蔷薇徽章,背靠着斗技场的青色石墙,如果撇开他脸上那根吞云吐雾的黄铜烟斗,看起来倒颇有几分贵公子的古雅风范。   这儿是观礼台二楼,校长专用房间的过道,一般都不会有学生过来打扰。银发的半大少年默默地站在过道的另一端,目光望着远处,斗技场中的骚动遥遥传来。观众席上因为提前得到消息本想小赚一笔的学生大有人在,雅娜丝刚才认输的话无疑像是在他们当中扔下了一颗炸弹。   “刚才你们的考试我看过了,说实话我得向你道歉。”爱德华也听到了远处的骚动,笑笑。“本来写推荐信的意思是想让你平安通过考试,避免过早暴露引起那个人的注意,结果没想到反而惹出了更多的麻烦。”   “你叫我过来就是想说这些么。”那个人低声回答。“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琉迪莉斯还在找我。”   “别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教会的消息么。”爱德华装着样子抽了口烟草,忽地皱眉。“话说我真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今年会流行这种东西,抽起来一股子蹩脚的辛味。”   “什么消息?”   “我买通了蓝鹰骑士团的一个驻外军官,他们负责管理海兰德驻扎在格雷撒的情报机构,听说每个月都会有关教廷的线报复抄一份放在瑞迪华兹保存。”爱德华递出一份青绵质地的白色信封。“那些东西都放在学校的万理图书馆里,你想看的话可以带这封信去见那儿管理员。”   那个人接过信封,礼貌地道谢,然而礼貌间透着一股疏远的客套。   爱德华也知道她对自己戒心,倒也没有在意。“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讲另一件事。今年海兰德王的五十岁生辰正好在降雪祭后天,到时候为了迎接各国使者,瑞迪华兹会和大陆其他四大国的学校举办一场五国盛典。你应该知道年前的远征中教会联军获得了下大陆接近三分之一面积的殖民地,现在五大国的君王们都摩拳擦掌想要扩展自己的领土,只是限于教会的压力不好直接撕破脸面。所以这次盛典与其说是观赏比赛,不如说是国会的老人们向其他四国的示威。”   “你想要借此证明自己?”   爱德华微微一笑,低声道。“如你所言。既然现在已经暴露,那丹尼斯迟早会知道你和我的关系,所以我希望爱弥儿小姐能以我未婚妻的身份,在这场比赛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击败那位继承了苍炎之血骄傲的太子殿下。只有这样,国会的老家伙才会愿意把目光投到我们这儿来。我才能有对抗教会的权利。”   那个人无声地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爱德华微笑。“希望陛下这四个月能有个轻松的校园生活算么。”   “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爱弥儿小姐。”爱德华忽地开口。   那个人无声停下,并不回头。   “如果我没有猜错,之前给你的白丸,你并没有吃对么。”爱德华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刚才和那个叫雅娜丝的女生对决时,直到最后你都没有动用魔法,甚至因此差点输掉考试,这并不合你的性格。所以唯一的解释只有一种,静默之暗的毒素还留在你的体内,禁锢了你的魔力。”   “多余的事不劳你费心,我会帮你赢下比赛,因为是我们交换的条件。”她冷漠地回答。“但我不会戴上项圈成为你的狗。”   男人莫名一笑,沉默良久。“既然爱弥儿小姐这么有自信,那我就期待你的好消息了,下个月我会再来学校看你的。”   他目送着对方的身影缓步下楼,最终消失在拐角的阴影中,轻吐出一口辛辣的烟气,眼神冷漠。   .   .   .   宽广的斗技场中,那个银发的男孩从石台下走了上去,接过琉迪莉斯手中代表蓝队的旗帜。沸腾的观礼台上所有学生都目视着那个半大的少年高举旗帜,从容不迫地走向红方的阵地,接过了另一把红色旗子。那份气势镇定得完全不像才刚入学的少年新生,反倒像恢弘的战场之中,战无不胜的王者走向自己的御座。   真是从容到让人咬牙切齿的样子。   “真是个眼神可恶的孩子。”观礼台的一端,有人端起装满琥珀色液体的杯子,那本是校规严厉禁止的烈酒,现在居然被堂而皇之拿来饮用,却并没有人露出任何异样。   “听说才十四岁。”有人接道。“档案被校长扣住了,不知道什么背景。”   “他身边那个女孩,是帕特兰特伯爵家的女儿吧。”有人认出了少女背后的武器。“千尘弓亚特弥斯,五十三大家系中仅存魔装兵器之一。”   “那个没落的圣血家族?不是听说很多年都没有魔法师的血脉出现了么?”另一个男生皱眉。   “但能接得下雅娜丝神速居合一刀,就算只看斗气,这个年纪也是顶尖了。”   “不过是靠着森德里斯家十倍重力的魔法限制,否则区区一个新生,怎么可能和暴君正面抗衡。”有人冷漠道。   “布尼安你还在对自己输给暴君的事耿耿于怀么?”另一个人嗤笑。“谁让你不自量力去惹那朵‘铃兰花’的麻烦的。”   “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多嘴,布伦特。”前面的男生愤怒道。   “我当然不会管你怎么作死,但别忘了你丢的可是第一联盟所有人的脸。”   “好了。”有人放下酒杯,轻轻拍手,整个包厢中顿时安静下来。说话的是个苍白安静的少年,一身黑白描金的长袍,看起来竟有几分病弱的感觉。可当他开口时,所有人都自觉地闭嘴。   在真正的狮子面前,狼群只有呜咽。   “是个有用的孩子,虽然眼神可恶,不过却是强者的眼神,也许能成为余未来的助力也说不定。”他轻声开口。“去招待下那个新生吧,索尼娅,让他知道我们的善意。”   站在男生身后的女孩无声地点头,起身离开。她穿着一身纯黑绣金的紧身衣,外面罩着火红的纱裙,漂亮得像是晚会上娇艳的红花,每一根曲线都透着青春少女特有的娇媚质感。   “对付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让索尼娅去是不是太浪费了,殿下。”被称作布伦特的男生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皱眉。“所有新生入校后都会自觉选择社团,这是瑞迪华兹的规矩。只要让他知道我们的身份,也许求着我们让他加入也说不定。”   这儿是王 立军事学院,这儿是将会掌握上大陆最大的国家,海兰德王国未来的贵族子弟们预演的权力场。只要进入这里,就必须接受权利游戏的规则。任何一个想要出人头地的新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忠诚加入某个势力,孤僻的人迟早会被埋葬。   这就是这儿的规则。   “那是狮子啊,布伦特,别用俗子的眼光去看待他。”被称为殿下的男生冷笑着说。“你知道权利的规则,但所谓的规则也是由人制定的。真正拥有力量的人不会遵守这些,他们会像狮子一样打破一切,然后重建属于自己的规则……你还记得那位暴君小姐么。”   布伦特微微一怔,冷着脸默然不语。   他当然记得。三年前,那个手握长光的女孩拒绝了他们银翼亲自传达的邀请,而固执地靠着一把刀,一步步击碎了一切敢于阻拦自己的东西。最终成为了贵族云集的王立学院中最为传奇的新星,立于第二联盟顶点,被所有人敬畏地尊为暴君。而现在,居然有另一个新生能得到了和那个传奇相同的评价?   “殿下是觉得他也会拒绝我们么?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索尼娅去?”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那个可恶的眼神,真让人喜欢。”男生轻笑道。   .   .   .   琉迪莉斯猛地扑上去抱住那个归来的男孩,四周都是一片嘈杂,有人怒骂也有人向他欢呼,但毫无疑问,他是这场比赛最后的英雄。   男孩冷漠的眼神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露出一点裂痕。琉迪莉斯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强迫他拉起一个蹩脚的笑脸。“居然招呼都不打就跑掉了,一会再收拾你,现在先给爷笑一个知道么。”   明明比自己高一个脑袋,可琉迪莉斯抱着自己的幼稚语气倒像是她是妹妹。   “琉迪莉斯。”   “嗯?”   “那个是你男朋友吧,我可是穿着男生的衣服,不怕他吃醋么。”空翎小声地说,目光指着身后穿着学院礼服的男生。从外人看来,他们两个就像紧紧相拥的情侣,庆祝着难得的胜利。   “让他吃吧,男人如衣服,妹妹如手足,他有什么资格吃你的醋。”琉迪莉斯说。   诺凡站在他们身后,当然也听到了这句话,苦笑着耸了耸肩。   “但是真的抱太紧了,我喘不过气来。”他有些吃不消对方的亲密,尤其是一个有着大胸潜质的女生的亲密。   “笑一个给姐姐看。”   空翎咬了咬嘴唇,露出一个蹩脚的笑。   “笑得真没有诚意啊,不过算了,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放你一马。”琉迪莉斯悄悄地放开他,最后的几秒钟,少女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呢喃,带着温柔的语气。“下次记得这张笑脸,不要再板着一张脸了,傻瓜。”   空翎微微一怔。   原来她都看出了……   “是去见那个纨绔皇子了吧。”琉迪莉斯摸了摸他的头。“那家伙还真是个混蛋,每次都能弄得小翎这么难过,不过不用怕他,要是真的惹急了,姐姐会站在你身边的。”   空翎楞了一下,没有回答。琉迪莉斯身为格兰特家的属臣,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可以算是大逆不道,可她说得那么认真,让你不得不相信这份的诺言,哪怕它是那么的毫无根据,没有理由。   “走吧,既然赢了就早点回去找宿舍,我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小修要来么?”   “我们还要等老师宣布胜负。”修尔娜摇头。   她从凌乱的石台上站了起来,望着观礼台二楼。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老人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视整块场地。看他的面容几乎是行将就木的年岁,可那份气势却压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那老头是谁?监考老师的话刚才我们被打的时候他怎么不出来。”琉迪莉斯不高兴地皱眉。   “那是艾蒙德会长,瑞迪华兹的名誉校长之一,不过前几年就已经听说他不再带学生了,没想到现在居然在这儿看到他。”诺凡从后面走过来,解释道。   那个老人向着场中的新生缓缓点了点头,像是肯定了他们的考试结果,转身走回了观礼台。   “什么意思,这也太拽了吧。”琉迪莉斯忍不住呲牙。   “他老人家一直都是那个脾气。”诺凡苦笑。“真正的开学仪式还要等后天,一会我带你们去我住的地方。”   少女一挑眉梢,警惕地看着他。   诺凡连忙举起双手。“新生在学籍注册之前是没办法获得积分的,所以学校不会提供单独的宿舍给你们。我租的校内别墅正好有很多客房,我住一楼就好。”   琉迪莉斯上下打量了男生一眼。“这是伯母的意思吧,谅你也没那个胆。”   诺凡尴尬地扰了扰头。“其实也是我提议的。瑞迪华兹有些人对新生很不友好,你们今天风头实在是出得太过了,如果不尽快选择一个强大的社团协会作为后盾,后面会有很多麻烦。”   “所以你就打算暂时充当这个后盾对么?”   “虽然比不上雅娜丝学姐,但银峰狮子会也不是好欺负的。”迎着那个金发少女审视的目光,诺凡觉得嘴巴有点发干。   琉迪莉斯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少女搂着一脸无辜的空翎,笑道。“有小翎在,谁稀罕你们那三脚猫的本事。不过有别墅住总是好的,算便宜你一次。傻站着干嘛,快带路。”   “请随我来吧,我的女士。”诺凡转身走下石台,做了个请的手势。   .   .   .   .   【我还是会尝试加入一点王道和轻松的校园剧情,但大纲和主线不会变,其实看卷名你们就该知道了,要死很多人。 章七 故人(二)   “小姐,前面就是帕穆尔郡,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再有几天就能看到南部首府的城墙。”   夏妮撩开马车的帘幕,仰头看着深谷两侧高耸入云的大山,听着耳边的鸟声猿啼,微微点了点头。他们的商队沿着鲁尔河向西,经过两个多月的旅途,已经穿过了帝国以北三郡,算是正式进入了这个古老国家的腹心之地。   “说起来这都两个多月了吧,那个小哥一直没醒。”骑在马上的戴因老爹漫不经心地开口。   夏妮望了眼车内,眼神复杂。薄纱的珠帘后,居然躺着一个清秀的少年,紧闭着双眼,苍白的面容毫无表情,只有黑色的额发随着呼吸微微拂动。   “我记得我们老家的医生说过,这叫活死人症。有些人受伤太重没来得及医,最后虽然救下来了,但脑袋死了,只是身体还活着。以后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莫克凑了过来瞧了一眼,摊手道。“我看八成是那个教会的家伙失手打伤了人,又拉不下脸承认,所以丢给小姐想让我们背锅。”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骑着灰马的青年从后面走过来,抬手一巴掌打断了对方的话。   莫克摸了摸自己挨打的后脑勺。“查尔斯队长你自己还不是这么觉得的,还说不能让夏妮小姐吊死在一颗……”   又是一巴掌。   “老子没这么说过。”那个青年脸色泛红。   “虽然队长你嘴巴没说,但你的行动已经在这么讲了好不好。”莫克呲牙。“你心里没鬼,干嘛不让我说出来。”   “你少说两句别惹小姐伤心行不行。”   “我就是希望小姐少伤心才冒着挨打的风险讲清现实的。”莫克反驳。“哪有人能昏迷两个月还能醒过来的,而且看他那个伤势,估计醒过来也是废了的。”   “你还说!”查尔斯忍不住第三次举起巴掌。   “好了,不要打人,查尔斯。”那个一直沉默的女人忽地伸手,拦下了查尔斯的动作。“莫克说的也是实话,他只是关心我而已。”   马上的青年无奈地放下手。   “听到没有,队长,不要是动不动就打人。”莫克挤眉弄眼地一笑。“不然小心一辈子都找不到女人要。”   “油嘴滑舌也不准。”夏妮握住右手,顺手给了莫克一个爆栗,打断了两人。   “等到了新月之都,还是请求圣女大人看一下吧,也算尽人事安天命。”戴因老爹跟在一旁,淡淡道。   “嗯,也只能这样了。”夏妮点头。   “但他不是教会的人么,圣女大人很讨厌教会的人吧。”查尔斯皱眉。“而且我们临时转向去白桦之森的话,老爷他们还在商都等我们这批香料,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这件事我昨晚已经跟戴因老爹商量过了。”夏妮望着眼前山峦起伏,密林遍布,苍莽不见尽头的一片碧色。“这个时节要进森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好让大家陪着我一起耽搁。一会查尔斯你带着商队先走,我和戴因老爹还有卢克兄弟一起,去见见艾利米奴大人。”   走在马车前两个方脸宽额的汉子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不行!我也要去。”骑马的青年断然拒绝。   “查尔斯?”夏妮奇怪地看着他。   “我陪小姐你一起去,跟随商队的事交给莫克就行了。”查尔斯以一种罕见的固执口吻道。   “嘿,队长,不带你这样的啊,自己不想做的事推给我。”莫克忍不住嚷嚷,“我也想跟夏妮小姐在一起。”   “闭嘴!”查尔斯不耐烦打断。“我是队长,听我指挥。让你跟着商队就跟着商队。”   “这不公平,队长!我们说好要公平竞……”   查尔斯心底一惊,匆忙中完全忘记了答应夏妮的话,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硬生生用眼神将这个大嘴巴要说的话压了回去。   走在一旁的戴因老爹了然于胸地叹了口气。“好了,别闹。既然你们不想去,由我去带商队前往府城。莫克,查尔斯你们和卢克兄弟一起,护送夏妮小姐进森林,等见到圣女大人,剩下的再听小姐安排。”   “收到。”一行四人恭敬地行礼。   夏妮也点了点头,望着车内的人影,轻轻叹了口气。   .   .   .   .   一轮冷月静静地映照着林外的火光。   初夏的夜晚还带着一丝凉意,夏妮披了一件薄纱的外套,坐在篝火旁出神。零星的火星随着夜风四散,像是纷飞的精灵。   “小姐也吃一点吧。”查尔斯拿着煮熟的木薯递了过去,上面还细心地加上了细盐和香料,除去了泥土的腥味。“莫克他特意弄的。”   夏妮怔了一下,像是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有胃口。”   查尔斯叹了口气,陪着她身旁坐下。“莫克上午说的那些,您别往心里去,他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家伙也不是第一天了。”   “查尔斯也觉得我这件事做得不对么?”女人转过头,望着他。   “如果小姐确实喜欢那少年也没什么,切撒雷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查尔斯淡淡地回答。“不过以他那个伤势,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两说。”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答应那个骑士照顾他……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现在只是觉得总放心不下……”夏妮望着眼前澄明的夜空,轻声道。“就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样。”   “难道是老爷在外边的私生子?”   “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夏妮微微苦笑。“况且以父亲的性子,如果我真的有这样一个亲人,他绝不会让弟弟就这样流落在外,就像你刚才说的,切撒雷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   “还是等他醒过来再问问他的身份吧。”   “也只能这样了。”   “小姐真的不吃一点么。”查尔斯撕了一块透着热气的木薯,尝了尝。“莫克那家伙说话虽然不过脑子,但做的东西至少还算不错的。”   “还算不错么。”夏妮笑笑。“不过如果能有人做出比查尔斯的‘毒药’还厉害的食物,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那怕是要让小姐失望了,能做出比我更惨的食物的厨师大概还没生出来。”查尔斯微笑。   男人的话音未落,突然有一声惊慌的脚步从马车里传来。两人惊诧地转身,看见穿着皮甲的人影跌跌撞撞地从车门上跳下,向着两人跑了过来。   “小,小姐,小姐,不,不见了!”莫克指着马车,失声道。   “什么叫小姐不见了。”查尔斯皱眉。“有话慢慢说,小姐不就在这儿么。”   “不,不是,不是!”莫克跑过来,深吸了口气。“夏妮小姐,那个小哥不见了!”   “哈!?”   本来站在篝火边照看驮马的卢克兄弟也一起起身,查尔斯猛地伸手抓过对方,“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刚才本来想去给他喂点果汤,结果发现车里乱糟糟的,一个人都没有。”莫克显然也一下子懵了。白天他们还讨论着这个伤重难反的少年,觉得他也许永远醒不过带着也是累赘,却没想到突然之间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去看看。”查尔斯推开惊慌的莫克。夏妮也露出不安的神色,跟了上去。他们推开马车的车门,室内一片凌乱,夏妮仔细检查了行李东西,却发现并没有丢失东西。   “看来不像是遭了小偷。”查尔斯纠起眉毛。“没道理放着宝贵的金钱首饰不拿,偏偏去搬动一个受伤的麻烦家伙。”   “除非一开始就瞄准了尤利塞斯他来的。”夏妮轻声道。   “见鬼,所以说这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查尔斯狠狠地一挥拳,“年纪轻轻就拥有六阶以上的秘银徽章,还跟教会的圣殿骑士团扯上关系。”   “行李不见了……”夏妮忽地一愣。“尤利塞斯先生和那个小妹妹的行李不见了。”   “难道说……”莫克心里一下子涌出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   远方的密林,鸟群惊飞的声音在夜色中远远回荡,所有人都错愕地回头。   “我们刚才在周围安放一些防备猛兽的陷阱。”卢克哥哥面色凝重。“看样子是有东西踩到了。”   “快去救人!”夏妮急忙道。   .   .   露营地不远的森林,困兽用的陷坑旁斜躺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   查尔斯拦下惊慌的夏妮,向着莫克使了个眼色。后者楞了一下,握住腰间的刀柄,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莫克看清了那张清秀的面容,语气中顿时带着一丝喜悦。“队长,就是那小哥!”   那个人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听到了男人的话,然而却无法动弹。莫克赶忙将他从草地上扶了起来,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夏妮连忙上前,细心地检查他身上的伤势。   少年明显是醒着的,看到女人的样子,眼神有一丝变化。似乎想站起身来,却没有足够的力量。   “你……醒了么?”夏妮看着他浑身带着伤痕的模样,额头上还留有淤青,心里知道大概是摔进陷坑里面时受了伤,又挣扎着爬出来,才会弄得这么狼狈。心里一边怨恨这个人不告而别,又忍不住觉得心疼。手指下意识按了过去,帮他擦拭伤口。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尤利塞斯小哥不是我说你,小姐照顾了你两个多月,你醒了连声谢谢都没有,抓起东西就知道乱跑。”莫克耸了耸肩。“往轻了说这叫不知好歹,往重了说你这叫忘恩负义。”   “好了,莫克。”女人瞪了他一眼。“别说了。”   那个少年怔了怔,忽地开口,语气虚弱。“谢谢你。”   “嗯,没什么。”夏妮帮他包好额头的伤口,低低地应了一声,回答。“做商会这一行走南闯北,靠的就是朋友间互相帮助,虽然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但也算有些缘分,下次不要再这样……”然而女人话语未落,就看见少年背靠树干,挣扎着想要站起,夏妮连忙惊慌地拉住他。   “你干什么,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乱动!”   “我身份特殊,跟你们在一起太久只会连累你们的……”少年声音低沉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容妥协的坚定语气。“而且,没时间了……还有人,在王都等我……”   “王都?”夏妮愕然。“你现在连一个捕兽的陷坑都躲不过去,还想去哪儿?这儿离埃尔斯塔有一千多公里。”   那个少年仰首远望头顶的星空,南天十字的光芒悬挂在远方,有如启明的灯火。他默默计算着星辰的角度,愕然道。“怎么会,怎么会离开这么远了……”   “你昏迷了两个多月,我们带着你一路向前,到这儿已经是帝国南部,帕穆尔郡的属地范围了。”查尔斯开口道。   “已经两个多月了?”尤安吃了一惊。“那她受了伤,这么久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   “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你现在这个身体,别说回埃尔斯塔,连这片森林你都走不出去。”   “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儿!”他挣扎着起身。   “喂,小哥你先别急,话说你要找的那个小妹妹。”莫克忽地开口,摊了摊手,“大概已经不在那儿了。”   尤安抬头望着他,面露惊诧。   “两个月前我们和驻守边境的埃尔斯塔军队照过面,听那里的人说,教会那些骑士抓到个女人就已经离开了。”莫克抬了抬眼,低声道。“我是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和教会的恩怨,不过那时候边境上也没几个女人吧。”   听到那句话少年忽然觉得一股血液直冲到脑海,他想起自己倒下前阿斯托尔所说的话,教会早已派人伏击了爱弥儿。尤安忍不住浑身颤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居然真的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要去救她!”   “你疯啦!”夏妮失声惊呼,猛地起身扶住对方。“那可是中央教会!”   “那些人会杀了她的!”暗夜中,少年纤细的身子像是落叶般颤抖起来,虽然连手脚都无法运动自如,但夏妮却能感觉到他衣服下的肌肤紧绷如弓,微微发抖。“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让她一个人走的!我必须要去格雷撒,只有我能救她……”   “你现在这样去谁都救不了,只是送死而已。”查尔斯冷静道。   “但是是我害了她……”他自责地蜷起身子,只觉得血一直冲到脑海中,全身发抖。“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真的出什么事……就算是死又怎么样,就算是死,我也去……”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林间,一只纤细的手掌忽地扬起,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夏妮,那个少年错愕地捂住脸,神色懵懂。   一直以来这位来自商人世家的千金小姐给人的感觉总是温婉如水,宁静悠远。可此刻她面对着高过自己半个脑袋的少年,眼中冷光凝聚,带着父兄般的森然威严。   “无论什么时候,人都不可以轻贱自己的生命。”她说。   夏妮忽地伸手抱住那个自责的少年,拍了拍他的后背,抚摸他的头发,语气轻轻地一转,那些威严又变成了长姐般的温情。   “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成为别人的希望,去拯救另一个人。”她轻轻叹息。“所以不要自责,更不要自暴自弃,要努力向前,活下去,懂么。”   很长很长的沉默过后,那个少年回过神来,哽咽着,捂着脸低头,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是我……”   “这些话,还是等着下次见到那个小妹妹时再说吧。”夏妮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安慰道。“不用着急,其实我知道一个从教会手里抢人的办法。”   尤安一下子怔住,抬起头,看到女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露出坚毅的眼神。   .   .   .   .   【周五恢复更新,惯例下周一天4K不断更…… 章八 故人(三)   翌日   .   夏日的太阳升起得很早,当第一缕阳光透出窗户照落时,尤安从浅睡中醒来。他走下马车,望着远处的山林,眼神虚无而恍惚。   “在看什么?”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醒这么早,身体能动了么?”   少年转过头,看见查尔斯正提着一桶水走了过来,像是准备喂马,点头回答。“吃了药过后好些了,虽然还是感觉不到自己的斗气。话说查尔斯先生,我们是要从这儿进入森林么。”   “叫查尔斯就好了。”那个精壮的青年男人将水桶提到两匹矮马面前,一边用细刷小心地擦洗着马背的毛皮,一边开口。“既然昨晚夏妮小姐都这么说了,这趟弯路肯定是少不了的。新月之都就在这片森林的深处,我们从这儿进去,等到再往里面走上一段,你就能看到白色的中庭之树,那颗大树上就是新月之都。”   “建在树上的城市?”尤安有些惊讶。   “也没有那么夸张,在树上的只是几十人的小村子而已。真正的新月之都比那个大得多,不过那座城市早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后来森林不断扩展,将余下的城市遗迹吞了进去,就变成了如今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现在还留在那儿的只不过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家伙而已。”查尔斯摸了摸黑马的脖子,忽地回头,低声道。“你要记住昨晚的话,进去以后不要随便提起自己的身份,那位大人不太喜欢和教会关联的人。”   尤安点了点头。“那我们大概要走多久?”   “快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到达。”查尔斯极轻地叹息。“虽然我也不知道夏妮小姐打算怎么做,不过她既然答应了你,应该就不是开玩笑的。”   “对了,把这个换上。”查尔斯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水桶,将放在车旁的一个包裹扔了过去。少年接过打开,里面是一件防护严实的皮质猎装,鹿皮及膝的靴子和手套,还有一把银色的短剑。   “虽然比不上你原来那把剑,但至少能拿来防身。既然你现在没办法使用斗气了,还是乖乖地多穿点保护自己,这林子里麻烦东西也不少。”   “谢谢。”   “不用谢我,都是小姐之前吩咐过的,还帮你改了尺寸。”   尤安楞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夏妮小姐她……”   查尔斯像是知道尤安要问什么,比了个闭嘴的手势打断对方。“我们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隐情,但如果你怀疑小姐的目的,现在就可以离开这儿,我绝不会拦你。”   尤安摆了摆手道。“我并不是怀疑夏妮小姐,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愿意冒这么大的危险,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放下刷子的男人站在马旁,背对着那个少年,沉默良久。   “其实我也想知道。”他缓缓地说。“不过小姐她自己也不明白吧。”   “嘿,查尔斯队长,开饭了!”远处,正在炊火旁的人举起手中的汤勺,大喊道。   “去吃饭吧。”那个男人重新将马鞍绑上马背,没有理会尤安的疑惑,他看了眼天色,简短道。“吃完就出发。”   .   .   .   不同于之前曾在下大陆所见的石槐之森那样广袤无垠的平原地形,掩映在帝国南部十万大山中的密林苍茫青翠,有着别处不及的壮丽风景。一行六人顺着山间的小道向前,一直走到日落将息,两侧的高崖中林木幽深,在傍晚的雾气中显得神秘莫测,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有几年没来,这路倒是越来越难走了。”夏妮坐在车旁,望着道路的尽头。   大片的茂盛绿色四处丛生,让本来就显得狭仄的小道到此渐渐消失。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行人走过的缘故,野草和灌木侵蚀了路基,道路旁间或点缀着不知名的红花,仿佛绿草中燃烧的火星。   “看来马车是进不去了。”夏妮道。“把车留在这儿吧,我们骑马进去,等事情完了后再原路返回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查尔斯点头。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马鞍从车上卸了下来,好在为了防备这样的情况,拉车的驮马早已换成了山地骑行的矮马。不过一时间队伍里也找不到另一匹多余的坐骑给车上两人,只能让尤安和夏妮暂时凑在一起。   “嘿,小哥,艳福不浅哦。”莫克笑着从尤安身边走过,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看好了别让小姐摔下来,不然查尔斯队长估计回头要揍死你了。”   尤安不好意思地露出苦笑,然而夏妮反而毫无扭捏的样子,女人抓起尤安软绵绵的胳膊,淡淡道。“躺了两个多月还能站起来就很不错了,还不知道谁照看谁呢。”   “小姐你这样不行的。”莫克忍不住笑。“这种时候女生就该表现柔弱一点,可不能像养儿子的老妈一样。”   “好了,闭嘴,莫克。滚去前面探路,我们一会要扎营了!”查尔斯猛地踢了一脚对方的坐骑,只听得一声马嘶,那匹灰马吃痛,撒着蹄子就钻入林中。   “妈的,查尔斯队长你个小心眼!”惊呼和马蹄声渐渐消失远处。   “这片山林很多年前就被帕穆尔郡的人划为禁地,除了切撒雷家人之外,基本上几十年内都不会有其他人靠近。”查尔斯望着眼前无穷无尽的苍翠之色,低声道。“所以有些麻烦的东西存在也不奇怪,一会儿看到了也别太吃惊。”   尤安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对自己说话。“是魔兽之类的么?我会保护好夏妮小姐的。”   “查尔斯的意思是让你别拖我的后腿。”夏妮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新月之都下面埋着的东西的缘故,这边的玛娜聚集程度远比一般的地方还丰富得多,所以好几百年下来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当初切撒雷家的祖先听从艾利米奴大人吩咐,在驿道外修建了这么一条山路,也不过三十多公里,却耗费了两千来人整整六年时间,期间还因为受伤的人太多,不得已中断过一次。”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么?”尤安讶然,两千人的佣兵队伍足以对付绝大部分的棘手情况,一般的魔兽甚至根本不敢出现在这样庞大的队伍面前。   “六百多年前的事现在也没有人记得了,据说是魔兽群吧。”夏妮沉思了一会。“后来还是靠着艾利米奴大人出手,荡平了这片山林方圆百里所有怪物,还在进山的路上留下除魔的‘圣屠’之碑,后来的商队才敢从这儿进入新月之都的。不过卡缇殿下去世后,现在传讯调查之类的杂事都交给影卫们处理了,没有特殊情况,我们家的商队也已经好多年不需要再冒险走这条老路了。”   说到这儿,夏妮忽地起身,指着前方。不远处茂密的枝叶纠缠垂落,一块白色的方碑在树萝间露出小小的一角。顺着骑队的前进,视线转过一个角度,那块石碑的全貌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莹白的方碑正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未知的文字,两侧苔藓密布,青藤交错,然而那些雕琢的咒语却经历六百年风雨不蚀,宛如新刻。   “前面那个就是‘圣屠石碑’,总共一十三块,取自教会传说中追随吾主的十三门徒。最外的一圈石碑代表六净使,往内的是四贤者,最里的代表三圣人,像这样围成三重圆环,从六百年前一直保护着这儿直到今天。我们只要走进石碑的范围内,基本上就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了。”   “这是,三重非天结界!?”尤安猛地醒悟过来,惊叹。   以十三门徒之名为凭依,直接呼唤来自于「主」的力量,作为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顶级结界之一,而被冠以“非天”之名。在那场大战中曾经被圣堂十字军使用,作为囚禁魔王的屏障之一,他却没想到居然能在中央教廷之外的地方看到。那位圣女艾利米奴,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也知道这个名字?”夏妮莞尔一笑。“看来你在教廷里的位置也不低啊。”   “对不起……”尤安回过神来。“我并不是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不用道歉。”女人笑着摇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啊,真正的信任并不是说非要知道对方的全部,而是说就算不能明白所有,也愿意相信对方的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像是有微蓝的水色,静静地泛起温柔的涟漪。少年心底随着那涟漪微微一动,这一刻他能感受到夏妮身上对自己的信任,仿佛来自血脉深处,一种自然而然,不需要任何语言的信任。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份信任的原因,可是却无从开口。   “这些石碑据说还是当初教会封印科帮忙制作的,只是稍微修改了一点基本的术式结构。”   跟着骑队走过那块洁白的方形石碑,尤安像是感觉一种熟悉的力量覆盖上来,顺着自己全身游走,那确实是来自教会的法术。   “为什么要修改术式?”他楞了一下。   “就像名字上的说的一样,‘圣屠石碑’不仅仅是防御的结界,如果有必要,也会成为肃清魔物的屠刀。”夏妮低声解释。“魔兽们会趋近玛娜丰富的地方,就像飞蛾趋火一样,所有少不得每隔几年就要清理一次……说起来,除开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圣屠仪式外,都已经快十年过去了,这附近大概又聚集了不少麻烦东西吧。我们还是得走快一些,等明天中午过了第二圈结界后,基本上就不会遇见那些怪物了。”   查尔斯和卢克兄弟点了点头,加速驱赶着自己的坐骑。那些有着斑驳外皮的矮马们似乎对山林环境有着天然的熟悉,轻巧地避开脚下蔓延的藤萝根茎,穿过高耸挺拔的参天大树,一步步稳健地向着林子深处走去。尤安抬头看了眼天色,傍晚的阳光经过茂密的枝叶遮挡,几乎消失了一半,视线所及都是阴晦的浓绿。巨大的蕨类植物和绞杀藤遍布四周,没有丝毫人类生活过的气息。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留在这种地方生活?   “说起来,既然那位圣女大人讨厌教会的人,为什么还会接受法圣省封印科制作的石碑?”尤安忽地想起什么,问。   “其实大人她也并非一开始就那么讨厌教会,听说四年前曾有教会的人来过这儿,带走了埋在新月之都下的东西,所以才惹怒了艾利米奴大人。”   “带走了什么?”尤安愕然。   一阵马嘶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紧接着是凄厉的鸟鸣传来,然而只是转瞬,那道鸣声却在陡然间断绝,像是被一刀斩断了一样。   “莫克!?”查尔斯听出了鸟鸣中弓箭脱手的声响,厉喝。“你在前面干什么!”   浓密的树丛从中分开,露出了那匹矮马灰白斑驳的身影。背负长弓的男人抓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儿,出现在众人面前。   “从中午开始,这东西一直跟在我们队伍附近了。”莫克将那只中箭的鸟儿提了起来,皱眉。“看起来不像是附近的品种,我刚才本来想跟踪一下,它居然觉察到我的意图想逃,所以不得已只能先射了下来。”   那只全身乌黑的鸟儿有着罕见的修长体型,一对巨大的羽翼下带着两双小翼。它被利箭穿胸而过居然尚未死透,犹自挣扎不停,绝非上大陆能看到的任何鸟类。   “是幽鸟?”尤安惊愕。   “小哥认识这玩意儿?”莫克问。   “这是据说能通人语的魔兽,只产于雷鸣山脉,我还没听说上大陆有谁能养活这种东西。”尤安面色严肃。   “雷鸣山脉?”查尔斯闻言也露出震惊的表情。“那不是魔族的地方么。”   “原来是魔族的东西。”莫克利落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将那只垂死的幽鸟一刀斩断。男人扔掉尸体,面色凝重地轻声道。“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已经走到我们前面了。”   .   .   .   .   .   【   剧透预警!不喜欢剧透的不要看!   我知道你们要吐槽不是耶稣十二门徒么,来人,上阿虚!(误)   好吧,其实设定中第十三位门徒是唯一继承了主所有传授知识的圣人,然而正是因为其过于优秀的资质,犹大的背叛让他开始质疑吾主的做法。而死后的主并未复活而是回归神域,不再与俗世交汇,得不到解惑的他为了证明自己想法,于是带领着追随自己的种族来到了遥远的下大陆,建立属于自己的理想国。   作为门徒中最优秀的人,他的离开几乎带走了当时世界上接近一半的种族。   然而他却未能完成自己的诺言而终于天命,他的第二代继承者,第三代继承者也持续不断地追求着这个梦想。但过于久远的时间让他的后继者们终于开始扭曲了那个本来崇高的理想,最终成为了以力量统治大陆的魔王。而这段历史甚至连魔族自己都未能记录下来。   所以下大陆的人们只信仰他们的王,而非信奉吾主。唯一还能证明他存在的,只剩下了那个传承印记。   魔王的印记所拥有的绝对命令权本质上是下大陆所有种族祖先们千年前狂热信仰集合的实体具现。   说实话云上之城狐族的战斗换一个角度就和高呼安拉胡阿克巴的恐怖分子行为没有太大差异,唯一的区别只是空翎站在了普世正义的一方。      交易现场:向大家推荐一本书,戒道的《东方救赎之永无止尽的明日》,污客中的一股清流。 章九 故人(四)   虽然只是山林的边界,但这里植物的茂盛程度还是超过了尤安的想象。就算骑着山地特产的矮种马,整整一天行程下来,骑队也不过只前进了不足一半的路程。   顺着那条几乎消失的古老道路,在黄昏之前,他们找到了一片被青藤缠绕,荒草覆盖的空旷平地,据说是当初开荒队伍所留下的中转营地。一路上都沉默不言的卢克兄弟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马刀,将四周的腐叶藤蔓扫荡一空,整理出一片能够扎营的地方;查尔斯清点着队伍携带的物资,开始准备晚餐;而莫克自从逮住那只幽鸟过后,就一直隐藏在队伍四周巡逻,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一切危险。   “不用守在我旁边,你去帮一下查尔斯吧。”夏妮向着少年摆了摆手。“不然今晚上大家的肚子可要遭殃了。”   “但是……”他有些迟疑。   “没事,这儿已经很靠近中庭之树了,就算真的有麻烦,也有大家保护我。”夏妮忍不住笑。“而且查尔斯做的东西,搞不好比森林里那些东西还要棘手,我也不太懂料理这种事,所以只能拜托给你了。”   少年犹豫了一会,终于点头。   .   在尤安指导下,虽然不算丰盛,但两人总算准备出了一些能吃的晚餐。莫克巡逻一圈后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异常,密林的黑暗也影响了他身为射手的视线,只能半途折返回来。   “查尔斯队长居然做出正常人能够食用的东西!”莫克咬了一口碗里的蘑菇,震惊道。“这不可能!”   “看来队长跟着小哥下了不少苦工啊。”卢克哥哥点头的同时,那个人高马大的弟弟也无声地跟着点头。夏妮忍住笑,给每人分发了一份自己摘回的山果。场上只有查尔斯自己脸色有点难看,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做出的东西不怎么样,但当着面被这个逗逼捅出来脸上总是不好看。   “话说巡逻的结果怎么样了。”查尔斯压着声音,转移话题。   “暂时没有可疑的痕迹,我留了一些防御的陷阱就回来了。这鬼地方的林子一年比一年密集,晚上连月光都没有,就算是我也很难找到那些怪物的痕迹。”莫克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饱满的外皮下汩汩地流出香甜的汁液,他有些惊奇地问。“这是什么果子?”   “山红浆果,上次来的时候父亲从一个老水手那儿收来的种子,据说是下大陆来的品种,他随便在这儿埋了一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真的长活了。”   “下大陆么?”尤安皱眉。   “小哥不用太担心了,那只鸟可能也是哪个无聊的水手带回了的东西。这些魔兽找不到回去的方法,自然会往玛娜浓度高的地方聚集,上次我跟着老爷过来,也曾见过不少这样的魔兽。”卢克哥哥难得地插了一句,解释道。   “我还是不太相信魔族的人能偷偷来到这儿,帕穆尔群山可算是帝国腹地了,距离最近的港口都是一千多公里。要是人数多了一路上怎么瞒过各地的关卡,要是人少我一箭一个,就像干掉那只鸟一样。”莫克摊了摊手。“而且说到底魔族的人怎么敢往圣女大人这边来,这不是找死么。”   “好了,少卖弄你那点箭术了。”查尔斯放下手中的食具,冷冷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今晚上前半夜我来值夜,后半夜就由莫克你来守,剩下的人随时准备好应付突发情况,在见到圣女大人之前,都不要放松警惕。”   “收到!”剩下的护卫三人一齐应道。尤安犹豫了一瞬,也跟着点头示意。   .   .   .   .   .   当最后一丝日光消失在地平后,整片南部山林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有半月冷照千山。从群山边缘的断崖远眺,能够清楚地看见森林的中部,山坳的尽头有着一片三里见方的草地,丛生着不知何种的白色植物。然而最令人惊异的并不是那些在月光下莹然如雪的荒草,而是在空地中央生长的那颗通天巨木。   仿佛是来自神话中支撑天空的大树,底部足有千米方圆。气势磅礴的主干宛如白色的巨塔,没有任何枝桠分叉直插云霄,将整个树盖隐藏在群山缭绕的云雾之中,让人从外边看来,几乎无法想象它真正的高度。   “中庭之树,米德加尔特。”端坐在峭崖边的黑影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最后居然会选择了这么一块地方,还让守护者插手进来,真不愧是有史以来最特立独行的王……整整三年了,真是让我好找啊。”   另一个身形魁梧的黑影从山林中走出,半跪道。““大人,所有准备已经就绪,只等您的命令。””   “祖鲁希德么,辛苦你了……”崖边的人闻言沉默了一瞬,望着远方。“说起来三年前你本有机会继承圣子之位,却跟着我离开氏族,有没有觉得后悔过。”   “不曾有过。”魁梧的黑影声音低沉如鼓,带着迥异于人类的口音。   “为什么?”   “是您从纷争与饥饿中拯救了我的家族,这是永世的恩情。祖鲁希德·龙吼,无论何时都愿向您献上绝对的忠诚。”黑影长跪叩首。“吾王。”   “忠诚么……”崖边的人轻笑。“我当初以实力征服了整片大陆,从没相信过忠诚二字,却没想到失去一切最后留在自己身边的人,却是因为这两个字,真是讽刺。”   魁梧的黑影沉默着起身,没有接话。这时候夜色中一道幽光闪过,崖边的人挑了挑眉,望着那只扑腾着自丛林窜出的黑鸟,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鸟儿如墨的羽毛,还有利爪上钳住的另一具尸体。   他接过那具尸体,拨动着箭上的尾羽,皱眉。“有不识趣的东西闯入这片地方了。”   鸟儿会意地跳上他的手臂,浑圆透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影。一瞬的沉默过后,一连串不属于鸟类的喑哑声音一闪而过。   “总计四骑的冒险者。”他挑眉。“看样子不像是误入森林的样子。”   “难道是人类的援兵?”魁梧的黑影半跪着,低声。“属下愿意带队前去阻拦。”   “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崖边的人影缓缓起身,迎着夜风挺直身形。那是一个披着斗篷的消瘦男人,淡青的月光照耀着他的侧脸,黑色的风帽下一双眼睛带着湛蓝的冷色,极深极静。   “那个女人设下的后两重非天结界,只靠你一个人是不可能解开的。既然早晚也要出手,不如我一并解决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一阵高亢的吼声随着他的召唤响彻夜空,巨大的影子自峭壁下的丛林中御风而起,在月光下展露的身形伟岸而修长,青灰色的铁鳞在空气中发出躁动的鸣响。   那居然是一条龙!凌驾于所有魔兽之上,一条真正的龙!   火焰的微光在龙鳞间流淌,伸展的双翼遮蔽了半月与星辰。男人取下风帽,伸出左手,轻抚着龙的鼻端。   “再稍微陪我最后一次吧。”男人淡淡地说。“从此之后,就没有人能够再束缚你了。”   巨龙轻轻打着响鼻,像是回应着男人的低语。   .   .   .   .   在尤安起身的瞬间,其余的四人也同时从睡梦中惊醒。所有人对视了一眼,无声地向篝火聚集,面色严峻。   “你们也听到了。”守夜的莫克一个反应过来,声音轻颤。“刚才那个吼声。”   “是魔兽的吼声吧。”卢克哥哥点头,“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   “听声音也就两三公里的距离。”查尔斯皱眉,补充道。“像是蜥脚类魔兽能发出的声音。”   “见鬼,圣女大人不是每隔几年都会打理一次这周围的魔兽么,为什么还会留下这么危险的玩意儿。”莫克一脸急躁。“难道最近几年没见到商队的补给所以懒得连打扫都省了么。”   “只希望不是冲我们来的,先把火堆灭了吧。”   身为队长的查尔斯没有理会那个无聊的冷笑话,镇定地下令。“这地方不要呆了,魔兽们没办法穿过第二层过后的石碑结界,我们还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休息。”   能够发出这样吼声的魔兽,显然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极强的自信,它并不在意暴露自己的位置,因为知道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反抗自己。对于这种等级的怪物,点燃篝火是一件极其愚蠢的行为,它们根本不会害怕火光,反而会循着光亮而来,将无知的冒险者撕成碎片。   莫克以极快的速度扑灭了眼前的火堆,走过去牵动坐骑。然而马儿们显然也听到了那个声音,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慌乱,它们像是初生的雏鸟一样凑在一起,不肯起身。   “队长,这些马蹄子都被吓傻了。”   莫克急得一巴掌拍在马脖子上,他自小练习弓箭长大,手上的劲力大得惊人。灰马立时吃痛,却忍耐着不敢发出嘶鸣,仿佛畏惧着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你不用打马,这个不怪它们。”尤安摇头,肃然道。“龙吼对任何兽类都有天然的压制力,普通的动物根本无法反抗。”   “小哥你说什么?”莫克重复那个词语,声音带颤。“龙吼?”   “我曾经在下大陆对付过龙人族的军队,他们的氏族在极少的情况下会诞生全身龙化,无法恢复人形的后代,被称为亚龙。”尤安低声道。“据说真龙的吼声能够让大地开裂,风暴降临,也能够使万兽臣服,千军辟易。亚龙虽然比不过真龙,却同样能够凭借吼声镇服任何兽类,刚才也是我第二次见识这种吼声。”   “见鬼,还真有魔族的人在么。”莫克震惊了。“我吃饭的时候就开了个玩笑而已。”   “这么说对方会吼这一嗓子,还真是冲着我们而来?”查尔斯眉锋一挑,声音冷漠。“这是算准了我们失去坐骑,没办法在这种地形逃脱他们的追踪,想要赶尽杀绝。”   “到底什么魔族敢这么嚣张,难道不知道这儿是月都的范围,那个扑克脸的圣女大人传说中可是像摁蚂蚁一样摁死了不知道多少魔族,他们难道就不害怕么。”莫克惊愕地反问。   “莫克你这个问题可是问反了。”夏妮苦笑。   “什么问反了?”莫克一愣。   “这片森林除了月都之外,方圆百里都没有任何人烟,对方既然冲着这儿来,必定是知道月都有什么的。”查尔斯冷静地接下话头。“明明知道这里有那位大人镇守,还敢放出吼声发动袭击,该害怕的是我们才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尤利塞斯小哥确定那是亚龙的声音?”查尔斯转头看着尤安。   “我确定,这种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那东西有多强?”查尔斯面色严肃。   尤安迟疑了一瞬,回想着当初自己曾与之交手的记忆。“两剑……”   “两剑?”莫克一愣。“什么两剑?”   “一千人左右的精锐步兵,如果要想与之对抗的话至少需要这个数量。”尤安改口道。“而且还要有足够的远程武器或者魔法师辅助。那东西飞起很麻烦,就算上千人的部队,没有远程手段也只会被单方面屠杀。”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能够屠杀千人以上精锐军队的怪物是什么战力,他们简直无法想象。   “其实听到那声吼叫时我就明白的,自从五国联军夺取了下大陆以北沿海的土地后,魔族的人能够不惊动当地守军横渡碧斓海的手段就不多了,乘坐亚龙算是其中最为可靠的一个。”   “没想到小哥你还跟这样的怪物交过手。”莫克目瞪口呆。   “如果真的像尤利塞斯小哥所说,那仅凭我们是没办法和这种东西正面对抗的,必须在对方找到我们之前,进入第二层结界。”查尔斯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下令。“事不宜迟,莫克,这种情况下你视野最好,带着小姐和尤利塞斯小哥先走。”   三个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莫克忍不住嚷嚷。“队长你不会是想做什么我是老大我来断后的傻 逼事情吧。”   “叫你走你就走,少那么多废话!”男人冷漠道。   “队长你身上有钱么?”   查尔斯一愣,从身上摸出一块印着国王侧脸的银币扔了过去。“拿着,有多远滚多远!”   “队长你还记得上次借我的年金去买礼物的事。”莫克忽然神色严肃。   查尔斯怔了一瞬,“我当然记得,但我现在身上没那么多钱。”   “那要是队长你在这儿壮烈了,我这笔钱岂不是找不到人要了。”   “见鬼,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么。”查尔斯暴怒着握紧拳头。“让你滚就快滚!”   “但队长你这是让我抛弃队友诶。”莫克面对着男人的怒吼,委屈地耸了耸肩。“我们说好公平竞争,你这样夏妮小姐以后只会记得队长高大威武英勇成仁,我倒是成了贪生怕死的狗贼,那我岂不是输得很冤。”   本来还一脸犹豫的夏妮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像是在忍笑。   查尔斯没想到这种生死关头却被这个傻 逼把自己的小秘密捅了出来,脸黑得跟炭一样又不好发作。“妈的那你说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夏妮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但我决不会丢下同伴当逃兵。”莫克坚定道。   查尔斯气得想一拳砸在这活宝脸上。   “其实如果真的是魔族的人,我倒是有办法可以对付他们。”那个一直沉思的少年忽地开口,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所有人   .   交易现场:向大家推荐一本书,戒道的《东方救赎之永无止尽的明日》,污客中的一股清流,喜欢的话请给个收藏吧。 章十 故人(五)   卢克哥哥一刀斩断面前的葛藤,拨开交错的枝叶,在林海中整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为了防止可能的追兵在道路前方埋伏自己,一行六人故意偏移了原来预定的老路,靠着预先准备的指南,穿行于夜色重重的森林中。   经过接近半夜的急行,他们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当初的营地,眼前的山林也随着行进越发密集,藤葛交错,树萝纠缠,仿佛身处一片大树的海洋之中。   “话说小哥你现在真的没问题么?”莫克一手拨开枝桠,忽地回头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誓约之力的消失极大地削弱了尤安的体力强度,经过白日整整一天的骑马跋涉,晚上还必须在这样茂密的森林间赶路,让他刚清醒的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了。   “没关系,我还可以继续走。”他摇头。“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不,我是想说……”莫克犹豫了一下。“小哥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能对付什么龙人族的怪物么?那可是你说过能一打一千人的玩意儿诶。”   “只要他是魔族的人,我就有办法对付他。”尤安喘了口气,低声道。“而且这个办法跟我的体力没什么太大关系。”   “这么厉害的法子……能方便透露一点?”莫克好奇地眨了眨眼。“小弟心里有点悬,你知道要是我们真被发现了,大家的性命可都挂在小哥你嘴里这个法子上面了。”   “抱歉,这个我很难跟你解释。”尤安摇头。   “小哥你这太见外了啊。你看都是因为夏妮小姐要帮你救人的缘故,我们才会转道走进这片鬼地方,还遇到这么可怕的危险,难道你真的没有一丝愧疚之情。”莫克一把搂住尤安的肩膀,压低声音。“我保证知道了绝不告诉第三个人。”   “因为我的缘故害大家遭受危险我道歉。”然而那个少年还是坚定地摇头。“但其他的我真的无可奉告,而且这办法你听了用不了的。”   “既然听了也用不了,那说了听听也没什么啦……啊!”   突然之间一个巴掌猛地打在莫克头上,走在前面的查尔斯黑着一张脸,将那个聒噪的活宝拉了过来,冷冷道。“我们现在可是在赶路,如果不想早死,就给我闭嘴……”   “嘘……”莫克忽地伸手,向队长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查尔斯楞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压低声音。“有情况?”   无垠的夜色中,几个黑色的影子蹑着脚,悄无声息地从树林间靠了过来。如果不是莫克提醒,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觉察它们的踪迹。   “夜狼?”查尔斯错愕地打量着那些有着粗大尾巴的黑色野兽。   既不是可怕的龙形怪物,也不是传说中魔族之人,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居然上大陆随处可见的普通玩意儿。   “你没有搞错吧。”   莫克耸了耸肩。“也许是哨兵也说不定,听说小哥说的,龙吼既然能制服马匹,那么命令几只野兽也不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来者不善了?”查尔斯的声音冷脆如冰。   众人默默抽出武器,面对狼群。   .   .   .   “血的味道,很近了。”   高空之中,猎猎的山风吹响了男人的风衣,他俯瞰着脚下连绵的森林,声音带着某种寒意。   “魔兽群已经找到了所有石碑的位置,等待您的命令。”魁梧的龙人站在他的身后。   “说起来也快要到第二层结界了,那个女人还真是沉得住气。”他转过头,蓝色的眼睛倦怠地半闭着。“罢了,既然她不愿意出手,那我们也没道理放过到嘴的猎物,算是给她一点教训吧。”   “要全部除掉么?”   “做漂亮些,祖鲁希德。”   “谨遵王命。”   龙人恭敬地低头,从巨龙背上一跃而下。   .   .   幽暗浓密的枝叶在眼前穿梭,间或夹杂着狼群绿色的眼睛。莫克拔出背后的长弓,一手扣上三支羽箭。一串哀嚎过后,包围他们的狼群顿时出现了一块缺口。   “不要停下,继续前进!就快到结界的位置了!”   “见鬼!这些畜生越来越多!”查尔斯一剑削断一头饿狼的头颅,拉过夏妮的手,将她递给前锋的卢克兄弟,回头又踢翻了另一头扑上来的夜狼。“这样下去没玩没了,我们会被困死在这儿的!”   “夏妮小姐,之前戴因老爹给的东西没有丢在车上吧。”莫克回头喊道。   看着眼前一片狼嚎不息,断肢飞舞的场面,夏妮怔了一下,强迫自己露出镇定的表情。“就在我身上,但是数量不多了。”   “带着就好,一会等我信号。”   这时候另一道黑影从树丛中悄无声息地逼了过来,一直到靠近人群数米的距离时才猛地暴起。那居然是一头毛皮发白的老狼,闪着幽光的眼睛已经瞎了一只,可露出的利齿依旧刀一样锋利。它算准了莫克换箭的空隙,凌空扑下,狼口中腥风扑面。   莫克看见黑影一闪时就知道已经来不及上箭,只能丢掉长弓翻滚着退后。   站稳身形的他顺手拔出匕首格开紧追而来的狼口,另一只手则抽出背后箭囊,插在扑面而来的狼眼之中。精钢的箭簇直透脑后,那头饿狼登时毙命。   “居然是只母狼。”莫克擦了把冷汗,兴奋道。“很好,很好,正愁找不到诱饵。”   顺着中箭的伤口,他顺手一刀,将那具狼尸整个剖开,掏出口袋中的黑色药瓶塞入尸体之中,浓烈的狼血腥味猛地弥散出来,一瞬间甚至压住了场中那股令人后背发麻的狼骚味。   男人利索地爬上一颗古树,将那具狰狞的尸体顶在箭杆之上,当着数百头的饿狼面前,像面旗帜般立了起来。   “喂,畜生们,你们老母现在在我手上!”莫克嘲讽着大喊。“还不快来干我!”   场面上像是静了一瞬,狼群被那股奇怪的血味吸引,纷纷转头。上百双绿色的眼睛凶狠地盯着莫克手中的尸体,连串的嚎叫此起彼伏,那些恶狼居然放弃了树下的众人,向着那颗古树扑了过去,无疑是暴怒了。   夜狼是群生的母系社会,每一只成年的母狼至少都会是数十头夜狼的母亲。看刚才那头母狼的岁数,大概这群狼有一半都是它的血脉。迎着那股杀意的莫克猛地挥手,将狼尸整个抛了出去,淋漓的鲜血沿着尸体飞行的轨迹洒落。狼群像是被再次激怒,疯狂地扑向那具尸体,血脉中的本能让他们想要靠近自己的母亲,即使那现在只是一具尸体。   “夏妮小姐!”莫克猛地回头。   夏妮从口袋中取出一小瓶同样的黑色药剂,猛地摔碎在坚硬的石块上。同一瞬间,远处的狼尸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挤压着碎裂,聚集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奇点,令人惊惧的力量在那个点中凝固。   “趴下!”夏妮抓过尤安的手。   灼烧的气息从那一点放射,像是海潮般汹涌而来,携带着至为强劲的冲击。女人的喊声如同大潮中的水花,一闪即逝,尤安跟着扑倒的瞬间,火光从他头顶掠过,而后是树木倒伏的巨响和此起彼伏的哀嚎。   过了好一会,大地的震颤消失后,尤安才抬起头。看着整片森林中像是凭空消失了一块,拦腰折断的树木和狼群尸体都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携裹着,化为了一地的灰烬。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震惊道。除开魔法与斗气,人类居然也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商会的一点小道具而已。”夏妮猛地拉起他。“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其他魔兽也会被吸引过来的,快走吧!”   .   .   .   远处的石碑前,魁梧的龙人抚摸着一匹四足雷狮的尖角,露出思索的神色。   那是这块森林本来的主人,因为自然天灾的雷霆之力而得以异化的魔兽。成年的雷狮身高几近三米,全身带着天青色的尖锐毛发,雄伟的身形仿佛一堵小山。   然而就算是这样可怕的魔兽之王,也不得不臣服在炎龙的威声之下。靠着那头亚龙的统御,他们几乎将这片区域的所有魔兽聚集到自己手边,构筑成数以千计的魔兽军团。而更多的怪物也被月都中散发的魔力所吸引,前仆后继地赶来,靠着这份近乎无穷的军队,他们甚至逼迫着那个人不得不收缩外层防御,而将力量专注于后两重结界之间,等待着援兵到来。   不过,这场对峙也到此为止了。   这里毕竟是人类的世界,拖下去只会对他们自己不利。   .   逃离魔兽包围的六人刚刚踏出密林的范围,就看到了那个端坐在石碑前的人影。   布满铁鳞的身形魁梧有如巨神,一段两米长的石柱倒立着插在身旁,尖端磨制成枪锋的形状,柱身上血迹斑驳,只看一眼就让人心底生寒。   他沉默地坐在那儿,就像月光下一座铁铸的雕像。   “这就是魔族的人?怎么只有一个?”莫克茫然地和那个巨人对视,像是看到一眼寒泉,他只觉得一股子冷意直扎进骨子里去,忍不住打了个颤。   查尔斯提剑上前,面色严峻。“一个人也好,我来拦住他,你们带小姐从旁边绕过去,结界就在石碑后面。”   “队长你打得过么?”莫克一怔。   “不知道。”查尔斯的声音冷硬。“但是我是队长,我比你们都强,如果我都打不过你们留在这儿也是送死。”   “真是无懈可击的逻辑……不过老是耍帅有一天可是真的会死哦,队长。”   “回答啦!”查尔斯厉喝。   “明白!”余下三人大声道。   “看来是商量好了么。”   那个龙人缓缓站起,祖鲁希德单手握住那根石柱,身边的雷狮随着他一起起身,发出低沉的咆哮。“王正在做破阵的准备,所以由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龙人缓步上前,将石柱放在肩头。“你们可以选择一起死,或者一个个死,我不介意。”   “那么我也给你一个选择,从我们面前滚开,或者死在这儿。”查尔斯目光冷厉,他同样上前两步,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一丈。   祖鲁希德狰狞的面容上裂开一个令人战栗的笑容,他轻巧地抬手横挥,石柱携裹着风雷般的威势逼近男人面前,以传说中龙人族的巨力,就算只是轻巧的一挥,也足以开山裂石!   然而那个握剑的男人忽然蜷缩起来,查尔斯在一个呼吸的瞬间,矮身倒了下去!很难想象一个常年使用着三尺重剑的魁梧战士居然拥有这样的敏捷身手,龙人过高的体型让石柱擦着敌人的头顶走空,查尔斯在倒地的同一时刻反手拍在地面,猛然间翻身跃起。   虽然擦身而过的石柱差点敲碎他的脑袋,但他抓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祖鲁希德已经来不及收回他的武器,而他手中正握着精钢锻造的重剑。   查尔斯发出了惊人的咆哮,双手交握着剑柄,用尽全力凌空劈斩。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从见面的瞬间他就明白了祖鲁希德的可怕,巨大的实力必然会让对方心生轻视,就像刚才的挥击,但这个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重创对方!   凌厉的剑锋被一股大力凌空捉住。祖鲁希德的左手在一瞬间化为畸形的巨爪,狰狞的利爪与剑刃相交,爆出一连串剧烈的火光。   龙人露出了轻蔑的冷笑。   查尔斯心中一怔,暗道不好。剑上反弹的力道几乎挫伤了他的手臂,男人还没来得及撤剑收手,石柱破空的呼啸再次传来。   见鬼,是他被骗了!   为了获得最强攻势而冒险跃起的他几乎成了半空中最好的靶子,祖鲁希德左手捉住他的剑刃,向身前一拉,失去平衡的查尔斯几乎整个身体都笼罩在石柱的阴影之下。   “查尔斯!”夏妮惊恐捂住双眼。   魁梧的龙人扬起右手,整个石柱带着赫赫风雷,直击而下。   “住手!”一个声音猛地响了起来。   “我以印记之名下令!”那个因为体力不支,而一直喘息着沉默的少年猛地伸出右手,咆哮着大吼。“住手!”   珊瑚红的细线挂在他手中,指间握住的,是一个小巧的香缨。   .   .   .   .   .   【安放在南郡森林中的三重结界,最外圈六净使的结界主要是阻隔视线,防止不知道路的普通人误入森林,第二层代表四贤者的结界才是用来抵御各种魔兽与入侵者,而最后一层三圣人的结界只允许得到许可的人进入。 章十一 故人(六)   龙人的眼中爆出狰狞的凶光。祖鲁希德狠狠注视着尤安手中的香缨,像是一头暴怒的犀牛,可手中那截数吨重的石柱居然真的随着少年的话停了下来,仿佛那句简短的喝令中带有无与伦比的权威,让身为魔族的他无从抗拒。   查尔斯趁着这一瞬的空隙,狼狈地抽剑后退。那个魁梧的龙人看着猎物从自己手中逃走,却没有半分追击的意思,只是死盯着手握香缨的少年。   “王之印么?”龙人皱眉。“你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的,人类?”   “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要知道我带着这个东西,就代表着你们王的命令。”   “没想到不过短短三年,魔界居然这么快就出现新王了……很好很好。”祖鲁希德放下手中的石柱,地面一阵震颤,他沉吟了一瞬,冷笑道。“那么新王的使者,你带着王的印记来此,想做什么?”   “这不是你可以问的。”尤安楞了一下,冷冷回道。“我现在要求你让开道路,放他们通过结界!”   “身为魔王的使者,想做的第一件事却要帮助一群人类么。”祖鲁希德摇头。“真是个让人不敢恭维的命令。”   “魔王的使者……!”听到那句话的所有人都脸色一变,查尔斯面上露出骇然的神色,回头死盯着尤安。他忽地想起这个清秀少年从未言说的身份,和与教廷的神秘恩怨,心里像是猛地炸开了一样。   卢克兄弟下意识地护着夏妮后退,露出戒备的表情。   尤安知道现在双方都在怀疑自己,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既然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想抗命不遵么!”   除开爱弥儿和曾经短暂交手的先代魔王,眼前龙人的实力几乎位于他所知的魔族中的顶点,这绝不是普通的商队护卫可以抗衡的对手。如果他不在这儿压服对方,那么己方一个人都别想平安进入结界。   祖鲁希德仔细端详了那个少年,半响,淡淡地开口。“好吧,我知道那确实是真王的印记……祖鲁希德·龙吼,谨遵王命。”   魁梧的龙人半跪着行礼,将那一截石柱重新插回地面,侧身让出身后的石碑通路,意示恭顺。本来狰狞咆哮的雷狮也随着主人的动作俯下身体,只是低低地嚎叫。   “快走!!”尤安看着还在迟疑的众人,低吼。   他知道以祖鲁希德的实力,没必要做出这样的样子欺骗己方,况且自己确确实实握着爱弥儿曾在云上之城留下的印记,传说中对魔族有着绝对威慑的王之印。   只要让查尔斯他们进入结界就安全了。他这么想着,但不知为何,还是有种说不清的不安笼罩在自己心底,像是阴影一样挥之不去,让他心底躁动。   “还不快走!”   一只手挣扎着伸了过来,夏妮推开拦在自己身边的卢克兄弟。   “一起走!”   少年微微一愣,这时候有人从身后推了他一把,莫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使了个眼色。少年想起夏妮对自己的信任,终于接过对方的手,一齐地奔向结界入口。   才到石碑之前,尤安忽地心头一跳,只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那杀气来得突兀至极,并不像针对自己一样专注锋利,却反似一堵海潮,铺天盖地,无所不至。   霎时间,森林中四道光柱接天而起,其中一柱笼罩了他们面前的白色方碑。只听得一声轰鸣咆哮,巨大的龙形自天空降临,似有若无的透明光层自石碑上显现。如果从天空中看下,肉眼可见的海量魔力正沿着那些光壁流动着,汇聚成庞大精密的圆形图腾,将那条巨龙隔绝在森林之外。   龙吟咆哮,火焰沸腾,却无法动摇光幕结界分毫。   一个强大至极的领域正保护着这片古老的森林,六百年如一日,循环往复,永不停息。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惊叹。这是魔法师数千年来的努力所凝聚的奇迹,被冠以“非天”之名的最强魔法之一,即使无法使用神明的伟力,人类也同样凭借智慧让自己的力量无限逼近着那个禁忌的神之领域。   “不愧是教会那个人所留下的东西,位于人世顶点的最强魔法师……”巨龙的背上,带着风帽的男人低声喃喃。   巨龙炽烈的吐息在光壁之上留下斑驳的黑色痕迹,结界的魔力在剧烈对抗中飞速消耗,但同时新的力量又源源不断自石碑涌出,连绵的暴鸣声后,光壁再一次恢复如新。   “但现在的你失去了圣剑的帮助 ,又能压制他到什么时候。”男人低声道。“没有阵主的结界,不过是坚实一些的蛋壳而已。”   他摊开左手,用指尖在掌心划开一道伤口,青色的粘稠血液自手心滴落,就像黑墨滴落水中,只一瞬间就染透了大片光幕。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同样的青色自四道光柱中同时显现,向着天空汇聚而来。尤安惊愕地转头,看到身旁的方碑上早已染上了一小块同样的青色血液,像是呼应着天空中男人的召唤,血液猛然间剧烈燃烧,青光顺着魔力暴涨,侵蚀着仅余的纯白光幕。   男人握紧左拳,全身骨骼发出轻微的暴响,与祖鲁希德刚才同样的青鳞自皮肤表面浮现。炎龙带着他躬身后退,就像是嗜血的猎手引弓向后,积蓄着必杀的一击。   “那么,到此为止了。”   随着震耳欲聋的暴鸣,渺小的人类们惊恐地抬头,看着那迅猛的拳风自男人右臂突出,在无形的空气中劈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轨迹。结界猛然间向后曲折,青血随着源源不断的魔力运行遍布了光幕每一寸角落,在最后一丝纯白消失的同时,只听到一声尖锐的脆响,那片光壁如同青色琉璃般轰然崩碎!   笼罩在森林上空的魔力顷刻间消散如云,结界,消失了!?   夏妮震惊地捂住嘴。切撒雷家口口相传,保护着这里六百年安宁的禁制,消失了!?   .   盘旋在半空的巨龙发出低沉的咆哮,盘旋着降落,带着风帽的男人跃下龙背,环视四周。   “祖鲁希德。”男人看着仍旧半跪于地的属下,发出淡淡的笑声。“事隔三年了,重新看到这份印记,感觉如何?”   “会选出这样的王来,十三人议会确实是被逼入了绝境。”龙人言语恭敬。“不过这也是他们自取的恶果。”   “那群蠢猪以为放逐了我就能掌握魔界,却不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盘中的鱼肉。”男人轻声道。“这份征伐天下的荣耀,终归还是要留着我去夺取。”   “愿为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龙人长跪于地。   男人面无表情地点头,目光缓缓转落在手握印记的少年身上。那双深静的蓝色眼眸一亮,像是映过一道火光,仅有的左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修长的指节微微发白。   他轻轻笑了出来,笑声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王者威仪。   尤安看着这个被风帽遮掩的男人,艰难地开口。“你也是魔族的人?我说过让你们让开道路,你想违抗王命?”   所有人都被那份巨大的威严所震慑,在目睹了击破结界的惊世一拳后,心中都不免生出了无可抵抗的绝望之感。   “王命?”那个人低声笑笑。“给你印记的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魔界所谓的王权本质不过是人心信仰的具现,对于曾拥有过它的人来说,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么。”   那句简单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而后激起滔天巨浪。   “你说什么……?”尤安惊愕地张口,看着那个独臂的男人取下风帽。褐色的长发被丝带绾成一束置于左肩,湛蓝色的眸子直视着眼前的少年,仿佛一眼清泉,带着深静的寒意。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出任何龙人一族的特征,反倒像是清俊挺拔的精灵。   但只有尤安知道,眼前的男人确确实实属于那个曾 生活在龙首高原,征服魔界的古老氏族。   “维拉德·莫格莱尼。”他缓缓吐出龙人之王的名字,带着不易觉察的颤音。   “嗯,好久不见,教会的勇者。”男人点了点头,淡淡而笑。“没想到四年一别,我本以为自己沦落至此已是难得的境遇,却没想到你倒比我还落魄几分。”   他语气淡然,倒像是故友重逢闲话家常,可尤安看着他,只感觉一股凉意直透脑后。   他知道维拉德愿意和他客套,是根本没把己方的实力放在眼里,心中已然冷透了一半,只能硬着头皮道。“如果不是爱弥儿告诉我,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四年前敢于闯入圣地的人,居然是先代的魔王。”   “中央教会那些人倒是精明,明明十六年前已经找到了勇者,却一点风声都没有漏出来。当初我以为除了那位半大的教皇丫头,整个格雷撒都没有自己一合之敌,才听信了别人的建议一脚踩进了陷阱。”男人沉默了一瞬,笑道。“不过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纵然丢了一只手和王位,却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总不算输得太惨。”   “什么赌约?”少年愕然。“你从教会带走了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对吧。悲哀的小勇者,就算拥有人世最强的神力,却不过是一只养在笼里的鸟儿。”男人语气一转,冷冷地笑。“既然你不知道也就算了。说起来四年前我曾在那个人面前立下誓言,凡从我手中夺走的东西,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必将一件件亲手夺回。凡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也必让他们以血偿还。”   “你想报仇?”尤安下意识后退一步,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站在他身后的众人觉察到男人口中的杀意,战栗着聚在一起。   “会对这样的威胁露出反应,看来你确实已经失去力量了啊……”男人低声道。“堂堂的天命勇者,没想到有一天居然沦落到要靠装成魔王的走狗来求生,可怜。还是让我送你一程吧。”   少年没料到对方只是短短一句话就确实探出了自己实力,心底一乱。   作为从兽人叛乱的尸山血海中建立自己权威的魔王,维拉德绝不是小狐狸那样天真软弱的性子,在他的眼中人类就是自己的敌人,理解与和平不过是可笑的谎言,赶尽杀绝才是对待敌人最好的选择。   “这只右手的仇,正好让我现在讨要回来。”男人注视着他,面上笑容不减,眼神却渐渐冷却,冰雪也似。   逃不掉,会被杀的!   最后的瞬间,少年猛地回身,想要推开站在自己身后的夏妮,一股庞大的龙威像是冰山将倾,又像是海潮澎湃,接天而来。四周消散的魔力在那股威势下猛然收缩,凝结在男人手中形成鳞片丛生的狰狞外甲,地面龟裂,空气逸散,男人出拳的瞬间,仿佛整个空间为之战栗!   .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另一只手却从少年身后伸了出来,接住了维拉德的攻击。连带着的是象牙色的火焰升腾缠绕,凝聚成另一只巨型手臂,与龙人的攻击拳拳相对!一连串的暴响在半个呼吸的刹那间同时炸开,两人以无以伦比的绝对力量正面对撼,四散的气劲在地上割裂出长达数米长的深痕,黑夜中深不见底。   尤安惊愕地转头,看着身旁那只伸出的洁白手臂,像是一枝春天的细竹,带着纤细柔韧的美感。就是这样稚嫩的手,居然接住了龙人之王的猛烈攻击!   四道破空之声陡然间响起,暗夜中金红蓝白四色刀光随着火焰巨手同时到来,在男人被逼退的瞬间投射而出,深深没入地面,留在外边的刀柄犹自震颤。   四道敏捷的身影自树枝荫桠间落下,身着黑衣的人影们低声吟诵着奇怪的祷词,从身后拔出另一柄同色的短刀置于身前。本来凝聚在维拉德手臂上的外甲随着刀柄的震动发出水一样的波纹,像是溶解的前兆。   “以魔装兵器为引,呼唤四圣之名的微缩术式么,你还真的跟着教会那个人学了不少东西。”维拉德望着少年身后,冷漠地开口。“守墓的隐者,圣女艾利米奴。”   .   .   .   .   .   【题外话。   维拉德说印记的绝对命令权不过是魔族先祖们人心信仰的体现。那……   小狐狸得到了印记,所以……平胸=人心=信仰,嗯,魔族的大家也很懂行嘛,23333】   .   谢谢unori的支持,谢谢……   真希望能有一天,和你们一起,看到故事的结局。那些传说的始末,那些光辉和感动 章十二 故人(七)   那只手缓缓地收了回去,轻浅的脚步声中,升腾的象牙色火焰飘摇着消散,火焰巨手也随之湮灭无踪。   小小的影子从少年背后走了出来,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十多岁女孩,齐肩的栗色短发,尚未发育的身材乏善可陈。她抱着一本封皮有些脱落的古书,素白的脸上还带着细微的雀斑,就像是学校中普通的邻桌女孩,清水一样简单,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少了些生气。   作为曾经掌控着此世最强力量的人,尤安却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任何魔力或者斗气的痕迹,仿佛真的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女。但那位龙人之王隔着远远地望着己方,面色凝重。   “你就是这儿的守护者……圣女艾利米奴?”尤安呆呆地问。   突然间有人猛地拉了自己一把,少年转过头,才发现一直沉默着的众人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夏妮盯着他嘴唇轻阖,尤安读出了对方的唇语,皱了皱眉,只能退后一步,跟随着他们躲到一边。   从始至终,那个女孩都没有看过他一眼,她就像个精致的人偶,透着一股子无机质的生冷触感。   .   男人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   “我都忘了,整整六百年的漫长岁月,你作为人的部分早就残缺不全,估计连说话都有障碍了吧,又怎么能回答我的问题。”   维拉德遥望着手握古书的女孩。“没想到仅凭这么一点残存的人心,你居然还能压制那个人留下的东西,真是伟大的爱。”   女孩漠然地望着他。   “不过看着我打破结界却不来阻止,看来就算能够压制也很勉强吧。”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握紧怀中的古书。   “你还能撑多久呢?几天?一个月?又或者一年?”男人声音低沉。“那本就是属于魔界的东西,迟早会归于我族之手。不如现在把它交给我,或者我还能帮你压制住它的侵蚀,让你多活几年。”   女孩再一次抬起手,五指伸展,那只苍白的右手只有男人一半大小,展开宛如初冬的白梅,不带一丝血色。没有任何咒语吟唱或者斗气爆发的前兆,火焰再度自手中升腾,却是青瓷的颜色。男人四周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那份青瓷色的飞炎竟然在急速抽取着男人周围的大气,形成一圈真空的死界!   “启迪之籁的风魔法么。”维拉德惊讶。然而他的声音已经无法从真空中传达出去。影卫们掷入地面的四色短剑随着青瓷色火焰的出现剧烈地震动起来,一个未知的阵法在这一刻被激活。随着大气的剥离,那一圈死界中所有的力量都将被阵法禁锢。   身处四方的影卫们提刀斩杀着汇聚而来的兽潮,不让任何东西靠近那一圈死界的边缘。青瓷色的飞炎缓缓旋转,以惊人的力量压制住了那位龙人之王的抵抗,女孩面无表情地伸出另一只手臂,象牙色的焰火同时爆燃而起,凝聚而成的手臂向着女孩身前猛击,遍布狼藉的地面在一拳之下彻底崩碎,一人高的土浪向着四方扩散,翻滚着涌向死界中被禁锢的男人!   “地属性斗气?”   尤安震惊地出声,那确实某种未知的地属性斗气。甚至不需要任何爆发准备,在短短数息之间,这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女孩竟然同时使用了两种不同属性的斗气与魔法,自己却没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任何力量流动的痕迹。   这是绝无仅有的荒谬之事。不管是魔法还是斗气,就算强大到能够省略吟唱与爆发,使用者也必须与环境中的力量流动同调,这是所有力量法则的根本,哪怕是曾经的他都无法违背!   “王!”一直站在外围的祖鲁希德指挥着那只炎龙,终于打破包围,冲杀过来。   拼着利刃穿身的风险,祖鲁希德欺身上前以石柱撞开右侧的黑影,影卫们所携带的四色短剑刃长不过两尺,根本无法抗衡龙人的蛮力,只能顺着石柱敏捷地后翻,让开一个缺口。然而后退的同时,两柄短刀像是利箭般随风而至,祖鲁希德来不及收回武器,只能大吼着再进一步,靠右手硬抗下刀刃的攻击。   “绯炎!”他大吼。“打断那个女人!”   随着他的吼声,炎龙从右侧旋风般降下,咆哮着扑向场中的女孩,张开的龙口中火焰翻滚,尖利的长牙一根根仿佛箭簇。   艾利米奴平静地看着那扑面而来的杀机,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力量流动的征兆,琉璃色的火焰从破碎的地面中涌出,形成水一样的帘幕。带着致命高温的吐息撞入其中,顷刻间湮灭无形。更多的火焰顺着地面的缝隙冲天而起,半空中炎龙像是畏惧着那些火焰,哀鸣着躲闪,再无法靠近场中的女孩。   那绝不是火焰!尤安忽地醒悟过来,以炎龙的鳞甲之强,无需惧怕大多数的火属性魔法。那份琉璃色的火焰根本是完完全全的水属性魔力凝结而成,不过因为施术者的喜好,而呈现出火焰的外形而已。   “第三种属性……”尤安嘶声道。“这怎么可能。”   不管是资质再高的绝世天才,普林莫斯所有智慧生物终其一生都只能精通一种属性的魔法与斗气,即使强如小狐狸,也必须依靠解放魔族的至宝,才能短暂拥有另一种属性的使役权。   这是神明创造生命时所设置的禁区,决不允许任何凡人跨越,但这个女孩,居然打破了这个禁忌!   “绯炎,先解开王的束缚!”祖鲁希德大吼。   青色的铁鳞覆盖祖鲁希德全身,原本魁梧的龙人身形再度膨胀。灰色的骨骼刺破古铜色的皮肤,在他的右臂上化为一面骨质巨盾。龙人咆哮着站定身形,阻挡在维拉德身前,夹杂着琉璃色火焰的土浪翻涌着撞上那面盾牌,发出轰雷般的暴响。   祖鲁希德感觉全身的骨骼像是被剧烈的冲击所折断,但他挣扎着不曾倒下,为炎龙争取了最为关键的时间。   绯炎修长的尾棘横扫,将左侧的影卫逼开,它喷吐着龙炎烧毁了没入地面的四色短剑,失去魔装兵器的引导,影卫们口中的祷词不再起效,禁锢的力量重新流动。维拉德左手握拳,真空坏境让他的身体呈现出奇怪的浮肿,但龙人强横的肉体艰难地抵御住了低压侵蚀。重新凝聚的鳞甲遍布左手,男人抬手猛击地面,目视着死界的边缘在一拳之下,如琉璃般崩裂。   同样的激波也自那一拳之下扩散,然而龙人之王的目标却直取避开绯炎攻击的另一名影卫,黑衣的人影惊愕地回头,却已来不及躲闪。   “蕾拉……”   面无表情的女孩终于第一次开口,细细的声音带着喑哑的质感。像是呼唤着某人的名字。   虚空仿佛真的有看不见的意志回应了她的请求,一个致密的奇点出现那道激波之上,阻拦了龙人的攻击。就如同夏妮曾经使用的黑色药剂一样,令人惊惧的力量在其中凝聚。尤安忽然觉得呼吸都炙热起来,那个奇点正在疯狂散发着足以影响整个空间的庞大热量,就像有人将大气压缩在一起加热,凭空制造出了一颗凝固的真空爆弹!   能够凭空给与空气施加足以引发爆炸的庞大热量,只有绝对高阶的火属性魔法才能做到。地,风,水,火——构成基础世界的四大元素居然全部聚集在了这个平凡的女孩身上,数千年来魔法师们所信奉的教条,对她而言仿佛不曾存在!   那一拳的激波与奇点在极近距离正面对冲,无尽的光热与火焰四散飞溅,横扫了方圆千米内所有直立的物体,整个森林都在这一次碰撞中为之震颤。   等到尘埃落定,匍匐在地上的影卫们小心翼翼地起身。然而遍布裂痕的地面并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借着那道攻击的掩盖,维拉德带着重伤的祖鲁希德,重新回到了绯炎身上。   “没想到在压制了那个人的试炼后,你居然还有如此的力量,倒是我小看你了。”男人手中的外甲渐渐脱落,露出本来消瘦的手臂,那只左手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不过你又能压制它多久呢,守墓的隐者……”   “我会再来的。”他低声说。   炎龙威吓似地打了个响鼻,震动着双翼升上高空。   .   .   .   一声极低的叹息响起,一直隐于幕后的第六人穿过斑驳的地面,走了过来。月光照亮了她精致秀气的面容和浅紫色的长发。   “艾琳?”夏妮惊喜道。   “艾琳大人。”本站在旁边看戏的莫克也恭恭敬敬地点头。   然而长发的女人看着这群毫无紧张感的家伙,却忍不住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夏妮小姐!如果下次要回月都之前,请您一定,一定!”她像是要把那两个字咬碎了一样用力重复。“先派人通知我们,你知道今晚有多危险么!”   “但你还是来救我了啊。”夏妮微笑。“之前在王都布鲁克一别,我本来以为今年都见不到你了,话说你怎么也在这儿?”   “前些日子圣屠石碑预警,说是兽潮来袭,所以我回来守卫月都的。要不是留在森林里的使魔发现你们使用了蕾拉大人制作的焚烧之血,影卫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艾琳面色一冷,微怒道。“话说您知道自己的身份么,要是艾利米奴大人再晚一步,隐者一脉的天赋可就断绝了!”   “哪有那么夸张。”夏妮苦笑。“这话都说了六百年了,只要艾利米奴大人还在,哪有切撒雷家的小辈什么事,而且从我曾曾祖母开始,我们家的女孩子可就只学过香料和漂亮裙子。”   “那只学过香料和漂亮裙子的切撒雷家大小姐,是什么原因让您大晚上翻山越岭跑来这种地方,还差点被兽群抓去喂了肚子。”   “我想请艾利米奴大人出手,帮我救一个人!”夏妮正色道。   “救人?”   “对,我的朋友被圣殿骑士团的人抓走了,以中央教会的势力,想来想去,只有圣女大人出手才能救得了她。”夏妮回头,向着尤安招手。“尤利塞斯,先过来一……”   然而她的话忽地顿住了,那个清秀少年的身旁,抱着古书的女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尤安面前,目光安静。   “艾利米奴大人?”艾琳也吃了一惊。   女孩看着那个少年,眼中浮现出些微的哀凉,像是水面上的浮光,一闪而没。   正如同那位先代魔王所说,六百年的漫长岁月,被称为隐者的她做为人的感情已经相当淡薄。从继承影卫后,艾琳还是第一次在女孩的眼中看到这样微妙的感情。   “勇,者…?”又是那种喑哑的声音。   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问题,零碎的单字从女孩口中轻轻跳了出来。   尤安楞了一下,下意识地微微点头,其实在维拉德认出他之后,自己的身份就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您就是月都的圣女,艾利米奴大人?”   然而那个女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忽地伸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脸颊,那神色就像一个孩子找到了丢失已久的玩具,嘴角微微弯起。尤安对着那张淡薄如雪的笑脸,心中还没有反应过来。象牙色的火焰忽地升腾而起,在女孩背后凝聚成重甲披身,怒目生威的魁梧人形。   “艾利米奴大人!”夏妮看到尤安居然傻傻承认了自己与教会的关系,忍不住失声惊呼。“手下留情!”   曾经正面对撼龙人之王的巨手再次出现,那一点笑意从女孩面上水沫般消散。艾利米奴退后一步,看着犹自发呆的少年,重新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象牙色的火焰人形握紧右手,以无可阻挡的声势,一拳重击在他的脸上。   “勇者,也是教会的,混蛋……”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尤安听到了那个喑哑的声音,轻轻咬牙着道。   .   .   .   .   .   【   虽然前面写过,不过怕你们忘了,罗嗦一次:   设定中,普林莫斯的斗气与魔法来源都是万有之力,玛娜。   拥有天赋者,可以直接依靠精神同调调用环境中的玛娜攻击敌人,即为魔法的原理。没有天赋的,因为世间万物身上都有万有之力的存在,也可以依靠日积月累的修炼,将坏境中的玛娜收归体内,转换为自己的力量后再同调使用,则成为斗气。所以法师们起步开始拥有力量的量就比修炼斗气的厉害得多,斗气到了顶尖也不过是一夫之勇,魔法却可以做到千军辟易,毁天灭地的程度。   当然,真到了顶尖,单挑的话法师要吃亏一点,毕竟斗气虽然量不多,但长年累月在体内运行,让使用者的身体素质极其强悍,近战比较占便宜……不过神斗气这种规格外的不算,神斗气这种力量被称为斗气只是因为誓约之力是在继承誓约后的勇者体内循环产生的,符合斗气的原理,但本质上完整的神斗气量是无限大的(比魔法师调用环境中的玛娜的量还要恐怖)。而历代勇者没办法做到顶尖法师一样毁天灭地的程度,只是因为人类自身的身体素质限制了神斗气的出力。   不过讨论这些稍微有点晚了,2333,勇者已经跪了,顺便我把糖放在这一卷末尾了。   】   【剧透预警!!   关于四位守护人   业火的权杖:阿列克斯叔叔   虹之杯:阿索莉娅   守墓的隐者:艾利米奴   拂晓雷霆:……    章十三 生命的赌注(一)   瑞迪雷克 万理图书馆   空翎推开黄铜包裹的大门,沿着光滑的云玖石地面向前走去。   坐落在学院偏僻一角的这间图书馆是一座颇有年代的圆塔建筑,有着大理石外墙,白色屋顶与巨大的灯塔立柱。然而从图书馆内部看去,四壁都是密密麻麻的书架,大厅全部挑空,藏书直达顶部。古老的胡桃木阶梯围绕着书架和书籍组成天井螺旋而上,只有一个孤单的人影端坐在透过天窗倾泻而下的金色阳光中,看着手中的书籍,面目模糊。   “请问是书库的管理员么,我想来查看一些资料。”空翎顺着阶梯而上,忽地愣住了。   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的少女有着奇异的浅绿色长发和收缩在身侧的双翼,那双透明的翅膀薄如蝉翼,有着玲珑剔透的琉璃质感,仿佛能在阳光中折射出无穷的色彩。   那绝不是人类该有的外貌。   “花妖?”她微微一愣。   就如同曾在荒原中遇到的白狼族一样,生活在深雾幽谷的花妖们也同样是不属于十三氏族的无根民,早在开战的最初半年,那片临近碧斓海的幽谷聚落就已经被联军夷为平地,听说幸存者寥寥无几,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见到他们的遗族。   那个少女看见穿着学生制服的陌生男孩,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深深鞠躬。“那,那个,我叫艾因……”   明明没有问她名字……   “我是……”空翎微微犹豫了一下。“你可以叫我莎拉,莎拉·帕特兰特。”   “莎拉大人么,好像女孩子的名字。”   绿毛少女忍不住脱口而出,醒悟过来时又连忙捂住嘴。   看来是个冒失的家伙。空翎默默地下了断言,将那个皇子交给自己的信封拿来出来。“我想找一些线报的备份档案,从今年年初开始到最近,关于中央教会的。”   艾因接过那份青绵质地的白色信封,小心地翻看了两眼,她忽地露出好奇的神色,放到鼻端轻轻一嗅,疑惑道。“冰狐的味道?”   空翎心中悚然,心虚地退后了一步。   “之前是个魔族的人把这份信送来的,可能是她留下的吧。”   “魔族的人?”那个少女楞了一下,忽地露出哀伤的表情,“我还以为上个月就是最后一批了,结果又有新的人被卖进这座城里了么……这么说,冰狐的属地也被占领了?”   空翎看着她居然相信了自己随口说出的谎言,心里松了口气。不过又在冒失后面给艾因加了个天然的标签。   小女孩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云上之城的人类军队被新魔王赶走了,去年双方以大荒原为界签订了停战协议,暂时应该不会再打起来。不过花妖们的领地深雾幽谷依旧还在罗兰斯人的手中。”   “你知道我是花妖?”那个少女惊讶道。   就算在魔族之中,花妖也是数量极少的罕见一族,从两年前被卖到这儿来,艾因还是第一次遇见认出自己身份的人类。   “看你的翅膀就知道了,之前有人教过我碧斓海沿岸所有无根民族群们的特点,说是将来可能用得到。”空翎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还有白狼族啊,岩窟人,我都见过。”   “这样么,好久都没有听到故乡的消息了,谢谢您。”艾因微笑。“不过我只是帮忙管理的书奴,那些档案惯例是碰不得的,我可以帮你问问馆长,他应该就在顶层的房间里喝酒。”   花妖的翅膀天生就能同调坏境中的魔力,虽然操纵的量极少,不过飞行的程度还是能做到。“请稍等。”艾因扇动双翼,沿着螺旋的楼梯向上,消失在倾泻而下的耀眼阳光中。   .   书也没收好就走了,真是个冒失的家伙……   空翎看着放在地上的书册,小心地捡了起来。内容看起来像是某本收录食材的老书,书页都有些泛黄的颜色。   小女孩忽地楞住了,指尖停留在一排文字上。   她低声念了出来,声音带着罕见的温柔,像是孩子痴缠着自己的亲人呢喃。   “夏末柿子还硬的时候,埃尔斯塔人会习惯把柿子连着枝头摘下来,留下露头的新枝。稍微用手捏一下,挂在窗口可以晾成软软的干柿子,等到了冬天,就能做冻柿子的茶点。而在秋季,当地人还会将收获的红豆放在室外晾晒,直到几个月后入冬后才拿到集市出售,被外地人称为……”   她忽地念不下去,小女孩合上书页,看到封皮上写《厨师的修养》几个通用文大字。   原来那些书并不是船上的老厨师自己写的,是盗版别人的文章么,她忽地醒悟过来。不过想想也是,这个世界不同于自己曾经的故乡,书籍的制作和发行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一个常年生活在海上的老人有什么能力去为自己的见闻和厨艺写一本书呢。   也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傻瓜才会相信,还把别人当成深藏不露的市井高人,就差没三跪九叩拜师学艺了。   真是个傻子。   她将书收了起来,却没注意有一点水迹滑落在书页的字迹上,滚动着碎开,氤出浅浅的水渍。   .   .   过了好一会,空翎才听到有脚步声顺着螺旋的楼梯传来。   那个脚步里颇有些惶急的味道,小女孩抬起头,看见穿着白色长袍的矮胖男人摇摇晃晃地跑了下来。他抓着那封青绵质地的信封,满脸红潮,显然是喝了不少的样子。艾因扇动着光翼,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   “爱,爱德华殿下这封信,是,是您拿来的么?”   空翎点了点头。“你就是这儿馆长么?我想要借阅一些蓝鹰骑士团送回的线报备份档案,关于中央教会的。”   “是是是,这个……我们这儿确实保存的有各地情报机关送回的消息。”男人摆出一张讨好的笑容,肥圆的脸上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大口的酒气喷了出来。“那个,那个,还不知道小少爷怎么称呼。”   “帕特兰特。”空翎皱着眉头。   “哦哦,是帕特兰特伯爵家的少爷啊……呵呵呵,听说大皇子殿下这次远征得胜归来,连陛下都刮目相看,伯爵大人也跟着飞黄腾达,真是可喜可贺啊。小少爷要的档案就在地下书库,不过……”肥圆的笑脸上,男人那双被挤压得特别小的眼睛像是亮了一下。   空翎厌恶地皱了皱眉,拿出琉迪莉斯给自己的钱袋,扔了几枚银币过去。“我不想听到什么不过。”   “是是是,小少爷说的是。”男人笑着接过银币,一迭声地点头。“小的是想说地下书库那个地方很是脏乱,您要不要先在上面等等,我派人找到档案后给您带上来。”   “不用了,你派个人跟我下去,我自己去拿就行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思索着派谁去伺候这个金贵的伯爵少爷,看守这种偏僻的图书馆向来是没什么油水的苦差事。要是派去的家伙机灵点再弄到几个银币,他回头也能多捞一点。   “那个,让小的想想,是谁负责管理地下书库来着……”   “是斯蒂芬妮小姐,不过她这几天都没有过来,大概是上课去了。”艾因低声道。   “那个落魄男爵家的小丫头……哼,还斯蒂芬妮小姐,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么。”男人不高兴地开口,滚圆的脸像是皮球一样鼓胀起来。“总有一天我要让她知道,她不做的工作这个学院有的是人做。”   “艾因知道档案放在哪儿么?”空翎忽地开口。   那个冒失的绿毛少女下意识地点头,回过神时发现矮胖男人正一脸愤怒地瞪着她,又连忙摇头。“对,对不起,大人,我只是个奴隶,按照惯例奴隶是不能触碰那些档案的。”   “你帮我指出在哪儿就可以,档案我自己来拿。”   “但这不符合我们的规矩啊,帕特兰特少爷。”那张细白的圆脸上夹着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男人砸吧着嘴道。“而且这可是个卑贱的魔族奴隶,这种人怎么能够伺候高贵的海兰德贵族。”   空翎看出那个眼神后面秃鹫般的贪婪,厌恶地皱眉。   “如果出了什么事,责任由我来负。”   “但是……”   她第二次将钱袋打开,扔了过去。   “这样可以么,可以的话就闭嘴。”   “是是是。”也没等那个男人露出喜笑颜开的表情,她转身拉过艾因的手。   .   .   沿着螺旋的阶梯向下,就是保存着各式档案资料的地下书库。艾因打开装饰着金色藤蔓花纹的库门,一股淡淡的霉味就透了出来,四周的老旧矿石灯被逐个点亮,发出嘶嘶的声音,倒像是燃烧的火炬。   “这儿就是地下书库么?”空翎环顾四周。   老旧的房间地面上堆满了成捆的信纸,书条和各种各样的杂物,它们被随意丢弃在这儿,有的甚至已经生出霉菌了。   “因为馆长一直动不动就克扣大家的薪水,就算是家境不好的寒门学生,也很少有愿意来这儿帮忙,所以这儿一直都很乱。”艾因有些歉意地说。“那个,刚才因为我的关系让您这么破费,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那个人是看准了我是肥羊,就算没有艾因在,不给够钱他也会在其他地方为难我的。”空翎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文档不会就在这些东西里吧。”   “那些都是杂物,有用的已经整理出来放里面了。”   艾因带着她穿过那些捆在一起的杂物,来到书架旁。架子上也都是信纸与书条,不过显然比地上的要保存得精细得多。每个月每个季度的信息按照地区分类,装订成一本册子,裹上白色的封皮放在架上,就像是一本本手工制作的线装书。   “从格雷撒来的信息惯例是放在第二个书架上,不过比起其他地方来的消息都要少得多,一年下来也就只有两三本的样子。”   艾因提着一盏风灯,修长的手指轻轻扫过那些白封册子的书背。书背上印着黑笔誊写的日期,从五十年前书库翻新开始,一整列排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制作这些东西的学生耐心和性子都是极好,将它们从随手堆放的垃圾中整理出来,装订成册,即使一直以来都很少会有人会来查阅。   “209年二月份开始么……应该在第二层右边。”艾因顺着书架走过。   “艾因似乎很熟悉这儿啊。”空翎露出一点捉弄的笑意。“明明之前说过魔族的人不能碰这些档案的。”   那个绿毛少女似乎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张道。“那个…那个…是因为……”   “是因为经常有管理这儿的学生请你帮忙对么。”   “呜……”   绿毛少女露出一脸绝望的样子,看来是猜对了。   “请您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会挨罚的。”   空翎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在冒失和天然后面又加了个好欺负的标签。   “艾因来这儿多久了。”   “大概有两年了吧……”冒失少女想了想,道。   这么说,是远征一开始就被抓住了么,不过奴隶的悲惨命运似乎并没有影响她的性格,还是说花妖都是这样乐观的性子?   “是被作为战俘抓到的么,那怎么会到图书馆来?”   艾因的眼睛明显地黯淡了一下。“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人类的军队打过来,大家都逃走了,我不小心受了伤,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去往海兰德的奴隶船上。后来是这儿的老馆长买下了我,因为花妖的嗅觉和记忆都很好,可以帮忙大家整理东西。其实我蛮喜欢这儿的,可以看到很多很多之前不知道的知识。”   “没有人欺负,虐待过你么?”空翎疑惑道。   “瑞迪华兹可是有十一所图书馆哦,而且这里收集的都是偏门的文献和资料什么的,很多时候好几个月都不会有学生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所以也不会有人特意来欺负我啊。只是新馆长不太喜欢这儿的偏僻,喝醉了酒经常会骂人。”   绿毛少女将一本标有209字号的书册抽了出来,高兴道。“嗯,找到了,就是这本。”   .   .   .   .   【   前面好像忘记过无根民的解释了。   无根民:魔界圣子的印记只有十三份,是初代魔王对应天主十三门徒创下的制度(关于初代魔王创立理想国的愿望前面也说过了),只有持有圣子印记的人才能得到魔王印记的承认,也就是说有资格成为魔王的只有十三人。而没有属于自己种族印记的魔族人统称无根民,他们基本上都是些人数不多的弱小种族,依附别人而生,很多连自己的属地都没有。   当然,身为花妖的艾因也是,他们总是战争中最先,也是最容易被牺牲的群体。    章十四 生命的赌注(二)   海兰德王宫   爱德华抬头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庞大建筑,眉间紧锁,那神色倒像是踏入的不是自家的宫殿,而是水城的地底监狱。   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把,笑声爽朗。   “怎么,有几年没回来,连自己家的地方都认不到了?”   “认不到还不至于,不过老话说近乡情怯,不问来人么,我这不是站在这儿,想体会一下先贤古人的教诲么。”爱德华也笑。   穿着一身军装的艾伯特少帅楞了一下,抬手给了好友一巴掌。   “少卖弄你那点墨水……话说兰德尔陛下特意让你在国会述职前进宫一趟,你傻站在这儿这么久,难道还不懂为什么么。”   “我还真不懂为什么。”爱德华耸了耸肩。“总不会是因为我被埃尔斯塔家的小公主甩了,他这是想骂我一顿。还是说前几天我让阿斯梅丽尔的人帮忙找几个奴隶,也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了?”   艾伯特嘿了一声,冷笑。   “灵峰一战临危不惧,带人力挽狂澜,两次击退魔族进攻的大英雄,你倒是这时候装起糊涂来了。听说莱斯利主教年前还专门写信带给陛下,说这次远征你功不可没,硬是把国会的老家伙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格兰特家有第二个叫爱德华的能干皇子。”   艾伯特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高兴地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该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人,这事一传回来简直就像啪啪啪在抽那群老东西的脸,一个个老眼昏花有眼无珠,真他娘解气!”   “什么叫你教出来的,你就教了我下了两盘军棋好不。”爱德华苦笑。   “而且不瞒你说,自从克莱因皇帝继位后,这几年帝国集权对外,大小摩擦不知道出了多少,周围的洛特贝尔,拉加特什么的都快被皇帝打怕了。结果你带三千枪骑,不损一兵一卒,就下了帝国前线一城。还在埃尔斯塔凭一千人逼退威斯托雷大营六万军队,让那位铁血皇帝不得不打碎了牙齿和血吞,回来的远征军那些人都快把你的名字传神了。”   “这么出名倒不是我的本意。”爱德华微微一笑。“不过说得这么厉害,那在下这点微名比起少帅阁下如何?”   “老子从军十二年,打过的仗比你见过的人还多,是你小子耍两道小聪明就能超过?”艾伯特冷笑。“不过虽然比不过我,倒也差不了多少了。听说从云上之城撤离的时候,你还特意让枪骑兵大队全员卸甲,带走了之前的伤兵,现在军部少壮派那群小子都挺承你情的。”   “这么说,陛下找我是打算表扬我这个能干的儿子了?”爱德华道   “当着我的面你还装什么傻。”艾伯特翻了个白眼,忽地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你当了十几年的废物,现在突然这么高调跳出来,少不得吓破一批人的胆。他们原来没有对付你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现在突然看到你这个废物有了那么一点点机会,怎么可能坐以待毙。陛下今天突然招你觐见听说还是罗莎皇后的意思,至于到底是表扬还是陷阱,难说得很。”   “没想到我为国家两肋插刀鞠躬尽瘁,回来还要向父母亲大人验个忠心么。”爱德华苦笑。“感觉好像还不如当个废物。”   “生于王公贵族之家,本来就没有多少亲情可言。要不是蒂兰收到这个消息,非要我呆在这儿第一时间给你提个醒,否则散了朝会我还傻站这儿干嘛。”   “堂堂艾伯特家少帅阁下当这一趟跑腿,蒂兰小姐真是美人恩重,无以为报。”爱德华装着样子耸了耸肩。“改日一定去肯司雷特堡登门道谢。”   “也别改日了,就今晚吧,她早让请你过来一趟,说是感谢你帮忙带孩子,不过一直找不到机会。”艾伯特忽地语气一变,凑过好友身边道。“你如今这一回国,可算得上风光大胜,凯旋而归,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知道你跳出来所图非小。丹尼斯皇太子那边也快到成年的时候,现在整个瑞迪雷克的贵族们可都等着看戏呢。”   “那么是有人想通过蒂兰小姐,跟我聊聊了?”爱德华不动声色地笑。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是哪家的人,不过总是个看清敌友的好机会。”艾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消息也都带到了,快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我就不陪你。”   “我以为你跟我扯了这么半天,是要陪兄弟一起进去壮胆。”   “男人总有些仗,得靠自己一个人去打。再说没有召见就擅闯王宫可是大罪。”艾伯特转身离开,挥了挥手道。“晚上在肯司雷特堡等你,别迟到了。”   爱德华也挥了挥手。   .   守卫王宫的卫士恭敬地让开通路,目送着爱德华沿着十二级阶梯踏入那栋美轮美奂的建筑内部。拼花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过道四周都是贴满金箔的宏大立柱,柱身上雕刻着海兰德的蔷薇标志。他沿着熟悉的通道向前,停在那扇主殿的大门前。   招我觐见是那个女人的意思么……   他想起艾伯特刚才告诉自己的消息,不自觉停住了脚步。那位少帅阁下说这句话时眼神复杂,大概是卡尔将两人在埃尔斯塔的遭遇也告诉了他,所以才想委婉地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吧。   生于王公贵族之家,本来就没有多少亲情可言么。   说的真好……   他望着装饰着黄金蔷薇的大门,微微仰头,又露出惯例的表情,将所有东西都藏在了笑容之后。   .   .   .   .   昏暗的地下书库里   空翎就着手中的风灯,仔细浏览着那份厚厚的白色书册。驻扎在圣地的海兰德机关显然都是一些格外敬业的家伙,他们事无巨细地记录着那座古城里的一切活动,从每夜笙歌不断的豪华晚会,到一月一次的大型弥撒。甚至还有各级官员的风流轶事,家长里短。看着这些东西就像是咀嚼着别人的人生碎片,让女孩子心里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然而这其中关于中央教会的消息却少之又少,想要从中找到那个人的消息更是难上加难。   时间在不知觉中流逝,整个房间中寂静无声,一旁的艾因歪着头注视着那个男装女孩,像是怎么都看不厌一样。   “艾因。”她忽地轻声开口。“盯着别人看了这么久,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啊……对不起,打扰到您了么。”那个绿毛少女有些惶恐地起身。“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您长得真好看,所以就不自觉……”   空翎微微一怔,忍不住摇头。“就算是奉承话,也不要说的这么直白,小心拍到马屁股上。”   “才不是奉承话啊。”艾因楞了一下,涨红了脸,下意识反驳。“您真的很漂亮,比我见过的很多女孩子都漂亮。”   “这么表扬一个男生别人也不会高兴吧。”空翎有些奇怪地笑。   绿毛少女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   果然是个冒失的家伙。   “其实不用一直陪着我,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去做你自己的。”她忽地起了点捉弄的心思,笑。“还是说艾因看上我了么。”   “才不没!那个,那我去帮您倒点热茶过来。”她慌慌张张地起身,像是逃跑一样,鞠了个躬退了出去。   .   .   绿毛少女背靠在过道的墙壁上,摸了摸自己有点发烫的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突然注意起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男孩,虽然他确实那么好看,就像玻璃盒子里栩栩如生的精致人偶,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明明才刚见面不到几个小时的人而已,而且也跟自己喜欢的类型完全不同。她曾经梦想过自己喜欢的人应该拥有强大的力量,温柔的心,只要自己想着他就能觉得安心入睡,是不是长得好看倒是其次的。   那是因为那位小少爷不像是其他的人类一样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么,还是说他带来了故乡久违的消息呢?   艾因低下头,透明的羽翼因为低落的情绪而显得有些黯淡。她知道都不是,但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自己却说不清楚。生平第一次,乐观的花妖们也看不透自己的心了。   绿毛少女叹了口气,将这些奇怪的小心思收了起来。她沿着螺旋的楼梯向上,虽然地处偏僻也没什么人流,但瑞迪华兹所有图书馆惯例都是提供茶点和饮品的,就在后厨的库房里。   远远地有喧嚣吵闹的声音从大厅的前门传来,艾因疑惑地转头,看见那个矮胖的馆长正跪在光洁的地面,一只昂贵的牛皮靴子踩在他脸上,将那张细白的圆脸挤压成一团看不出面目的奇怪东西。   “见鬼,你他妈再说一次?”   虽然穿着学生的衣服,但那几个面色冷漠的男生却完全没有学生该有的气质。为首的人狠狠地踩住男人的脸,口中怒骂,像是要把那颗脑袋踩进坚硬的地面里。“你跟我的人说能搞到那东西老子才把钱借给你的,现在这都几月份了,那妞人都走了你才跟我说你办砸了?”   矮胖的男人抓着那双靴子不住地告饶,却被一脚踢开。   “滚开,别脏了老子的脚!”   “按照团里的惯例,既然还不起就切掉一只手好了啊。”身后的第二个男生笑。“何必废话这么多呢。”   “他又不是我们社团的人,不过是个看图书馆的杂役。我们要他的手来干嘛?”第三个男生皱眉。   那个跪在地上的胖子听到切手的话,浑身一震。他摸索着从身上掏出什么爬了过去,艾因隔着远远地能看到白银闪烁的光芒,是之前空翎给他的银币。   “巴,巴比特少爷,求,求你……大发慈悲,再宽限两天。”   “这不是还有钱么。”身后的第二个男生笑。   “该还多少你心里没点逼数?”穿着靴子的巴比特少爷蹲下身子,单手提起那个胖子的衣领,抽出匕首抵住男人圆脸,声音彻寒。“拿这么点出来你以为是打发叫花子么?”   “巴,巴比特少爷!小的怎么敢……”矮胖的男人还没开口,身体就已经颤抖起来。那把刀的锋刃滑过他的皮肤,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爬过。   提着他领子的男生虽然只是一介学生,但却是这所学院最有名的社团领导人之一,骷髅兄弟会靠着人海优势,占据了第三联盟五百名内超过三分之一的顺位排名。巴比特的父亲也是学校分管人事的贵族之一,比起他这个不得志的图书管理员不知道高了多少个层次。他原本是想借着员工的名头骗一点这些贵族学生的活动经费,根本没想到最后惹来这么个煞星。   “给你个机会,现在把之前欠的钱拿出来,不然就留下一只手,从这间学校滚出去,懂么。”巴比特冷冷地说。   “但是……少爷,求你,再两天,两天……”胖子男人匍匐着跪倒,不住磕头。虽然被调到这样偏僻的地方看守图书让他心存不满,但至少也算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矮胖的男人知道自己的斤两,要不是顶着王国学院的名头,像他这样的落魄贵族一但离开这儿,只会饿死街头。   “我说了现在,你以为我是跟你讲条件么。”   锐利刀锋划破了男人的脸,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巴比特抓着他的领子一脚踢了出去,那个肥圆的身体在光滑的云玖石地面上翻滚着停了下来,洒落斑斑血迹。“最后的机会,把钱拿出来,否则留下一只手,滚出这所学校。”   “所以说弄死了扔出去就算了,我们拿他的手到底有什么用。”第三个男生皱眉。“你们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找这么个垃圾浪费时间么。”   “最近兄弟会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让少爷发泄发泄,顺便清理垃圾啊。”前一个男生笑。“这么环保有意义的事,你怎么说是浪费时间。”   为首的男生没有理会身后的同伴的调侃,顺着血迹走了过去   他忽地听到一丝压抑的惊呼,疑惑地抬眼,看到正在哀嚎的胖子身旁一双银色的方口小皮鞋。顺着那双鞋子向上,浅绿色头发的少女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像一株亭亭玉立的铃兰,独立在云玖石的水面之上。   第二个男生吹了声口哨,笑。“你看,意义这不是来了么。”   “魔族的奴隶?”第三个男生皱眉。“学校里面还有谁把奴隶也带进了?”   巴比特也楞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双收起的光翼上。艾因惊慌地看着满地的血迹,退了一步。“对,对不起,我只是路过……”   躺在地面呻 吟的胖子这时候听到少女的声音,猛地一愣。忽然间像是上了弹簧的猪一样蹦了起来,一把抓住艾因的脚。“对,对!巴比特少爷,我还钱,我能还钱!”   “能还,用什么还?”为首的男生露出饶有兴趣的笑。   “这个花妖是去年死了的老馆长买来的奴隶,至少值二十个米尼金币,契约的丹书还在我手里!”   “图书馆的书奴?那不是应该算公共财产么。”第三个男生皱眉。   “上个馆长死的时候被这胖子私吞了吧,反正死无对证,只要拿着丹书怎么编都可以。”第二个男生笑。   艾因下意识地一步步后退,却被那个矮胖的男人抓住脚踝,平日一向酗酒好赌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力气,一把把她按到在地。他捏住艾因的下巴,强迫着少女转过头来。   “少爷,巴比特少爷,你看这货色,二十米尼绝对划算!”胖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您大发慈悲,我只是块垃圾,是废物,离开这儿就没有活路了,饶,饶了我吧。”   “自己玩腻的东西还想原价卖给我么,倒是打了笔好算盘。”为首的男生冷笑。   胖子楞了一下,他猛地转身,按住少女的手。那双讨好的眼神忽地像恶鬼一样凶狠起来,他扯掉艾因的衣服,拉下内衣的肩带,将少女裸露的身体就像献祭一样推了出去!   “我,我对真神发誓,您看!我绝对没有碰过这个女人,一次都没有!求,求您,饶过了我这一次吧。”   艾因像是忽地呆住了。整个世界都在她脑中刷地变成一片空白,只余下身上强烈的寒意与屈辱。眼前这一幕是如此荒唐可笑,就像是命运舞台上急转直下的悲剧,几分钟之前她还思索着能够帮空翎泡一杯可口的红茶,能够和那个小男孩多聊一点故乡的事,想到有一天还能回去那片幽雾的山谷,会有一个强大的人喜欢自己,会像珍宝一样珍惜她。可只是转眼之间,她就被当做卑贱的货物一样卖了出去,被当做献祭给欲望的羔羊。   可她没有任何力量反抗,也没有那个梦想中的人来救她,四周都是看着她身体露出欲望的眼睛,只有女孩子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巴比特强迫着艾因抬起头,露出素白的肌肤和胸 部轮廓,少女的身体就像未染尘埃的冰雪,不带一丝瑕疵。空气中弥散着隐约的花香,淡而悠远。   男生露出饶有兴趣的眼神,吻了吻女孩的嘴唇,满意地冷笑。   “好吧,算你走运,这东西二十米尼我收下了。不过如果让老子发现你敢卖给我二手的玩意儿,我会让你付出比现在十倍的代价的。”   一袋零碎的东西被扔在了矮胖的男人面前,巴比特冷冷地开口。“折过你欠兄弟会的,还你六米尼,滚回去把丹书拿来。”   “是是是。”胖子拿着钱袋,露出满脸讨好的笑容,也顾不得擦干脸上的血迹,从怀里掏出一份带着红印的契纸。“丹书这么宝贵的东西,我都一直带着身上的。”   巴比特扯过那卷契书,粗暴地拉起艾因的衣服。女孩颤抖着看着他,却无法挣脱对方的掌控。   “对,要害怕才行,像个死人一样,玩起来就没有意思了。”男生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像是回忆着刚才那份让人心动的甘甜,用一种古怪的声音开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东西了,二十米尼的身价,可要好好取悦我才够,魔族的奴隶。”   “我,我不叫奴隶,我叫艾因!”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她挣扎地推开那个人,站了起来,可旋即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摁在地上。   “不识抬举的卑贱东西。”巴比特扯住少女的头发。“这么快就学会反抗主人了么。”   被摁倒在地的女孩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剧烈的疼痛从全身传来,像是有血的腥味在颅脑间弥散,混合着泪水。虽然装着乐观的样子,但艾因其实一直都是知道自己只是个幸运的奴隶而已,奴隶就是奴隶,幸运也只能保护她一时,没有人再来拯救自己。她会被眼前的人类吃掉,变成抹布一样肮脏的东西,永远也回不去那片幽谷。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不如死在这儿。   .   有缓缓脚步传了过来,从螺旋楼梯的尽头。那本该是轻浅得如同飞鸟踏水般的声音,却仿佛踩在少女心中的鼓点,一瞬间压住了大厅中的喧嚣。那个穿着新生制服,别着浅蓝色领结的男孩沿着阶梯走了上来,露出不悦的神色。   就像威严的君王踏上自己的舞台,所有人都只能在那份声势下战栗俯首。   “谁给你们的胆子,碰我的女孩。”   .   .   .   .   .   【   新封面,空翎的短发小白毛.ver~2333   胸口上那点红色是尤安送的装着eclair D'AMOUR药水的许愿瓶。   】   【   关于小狐狸的威严:   空翎是真真正正当了一年多魔王哦。第一卷第一章她仅靠气势就吓唬住了某个呆在圣地十五年的家里蹲死宅勇者,这威严可不是大小姐的威严。(我没有黑大小姐的意思(*/ω\*),抱头蹲防也是萌点对不对。)    章十五 生命的赌注(三)   场中所有人都被那句话里所携裹的威严震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楼梯的出口。陌生的男孩像是一把利剑,笔直地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来。   “放开你的手。”空翎声音冷漠。   巴比特看着几乎比自己矮了半个身子的男孩,露出轻蔑的笑意。“哪家的小鬼,毛都没长齐就想学别人抢女人?”   一声尖锐的啸声打断了他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剥开空气的锐响。男生心中一惊,连忙松开少女的头发,抽出匕首挡住那割面而来的一击。两道锐风相交的瞬间,空翎手中的武器立时折断。巴比特心中一喜,却忽见那一截折断的部分在斗气加持下刀锋出鞘般展开,男生惊惧地偏过头,却还是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居然是一卷书纸!   所有人都震惊地瞪眼,要何等精确的斗气控制,才能让一张纸在被斩断的情况下,能有迎风展开的柔性同时还能保持刀锋一样的硬度。   趁着这一瞬间,男孩伸手拉过艾因,缓缓退开几步。   空翎摸了摸她的头,帮少女理顺弄乱的长发,将扯断的内衣带子重新扣好,整理衣襟,最后合上那件漂亮制服的领子。他带着十二分的细致与耐心,眼神温柔。微凉的指尖掠过女孩的肌肤,却不带一丝情欲的意味。   “好了,这样就又变回漂亮的样子了。下次有什么情况要记得早点叫我,不要老等出事了我才知道。”他说这话时向着艾因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倒像是两人早就认识一样。   空翎自然地将少女拉到自己身后,转身面对吃惊的众人。   “接下是你了,既然有胆子碰别人的女孩,就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巴比特被当着面抢人,心里恼怒,却有些摸不准这个男孩的身份,冷笑道。“你的女孩?可这是个魔族奴隶,你有丹书血契么?”   男孩楞了一下,微微皱眉。巴比特得意从怀里拿出那卷带着红印的契书。   “你再说一次这到底是谁的东西,小子。”   空翎感觉到艾因的手在自己掌中颤抖了一下,心知那份丹书八成是真的。   “现在跪下了给我道歉,我还可以大发慈悲原谅你。”巴比特舔了舔嘴唇。“否则我会让你后悔来出这个头的。”   “看来这种时候就算我说给钱私了也行不通了吧。”空翎轻声道。   “有胆子碰别人的东西,就该知道有什么后果。”巴比特将男孩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得意之色。“如果你跪下舔了我的鞋子,再把那个奴隶乖乖还回来,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既然这样,那我只能当坏人了。”空翎淡淡道。   “你说什么?”   他看着眼前那个高大的男生,不动声色地开口。“听好了,现在人在我手上就是我的,那什么狗屁丹书我不认识,不服气就靠本事来抢吧,我都接着。”   所有人都被那句突然而来,霸气与痞气共存的发言震惊了。明明是这么嘲讽的台词,可偏偏那男孩说出来时语气淡然得像是讨论切个苹果。   巴比特怔了一瞬,怒极反笑。“小子,想找死,我成全你!”   那个高大的男生足足高过空翎半个身子,动起来时仿佛一头蛮牛。身为皇家学院瑞迪华兹人数最大的社团领导人之一,巴比特同样拥有着优秀的斗气成绩与实战技巧,甚至在第三联盟也算排得上号的老手,绝不是一个刚刚入校的小鬼能够挑衅的。   空翎轻轻推开艾因的手,看着向着自己挥拳的男生,将手中的书纸卷成一圈。他根本没有理会什么避实就虚之类的格斗技巧,只是将斗气灌注于手,对着那张脸上抽了过去。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见到了最为荒唐的一幕,抢先出拳的高大男生反而被那卷书纸抽得倒转着后退两步,脸上留下一道青紫的伤痕。   “小子,你他妈敢……!”   小个子的男孩冷着脸上前,反手一击再抽在巴比特脸上,打断了对方的怒骂。   “我……!”   第三下!   那些恶毒的骂声没有任何出口的机会,第四下又接踵而至。灌注斗气的纸卷坚如铁棍,连续四下猛击几乎将那个高大男生的脸打开了花,鼻血混合着眼泪糊在一起,那惨状简直可以算得上涕泪交纵。   站在身后的观战的另外两人没料到战况居然是如此一边倒地碾压状况,刚想喝止,空翎已经冷着脸挥出最后的攻击。书纸卷成的圆筒抽在巴比特脸上,如同出膛的炮弹,几乎将他整个人抽飞起来。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高大男生转眼间倒在地上,彻底昏死过去。   “我说过碰我的女孩是要付出代价的。”空翎上前捡起对方手中的丹书,“丹书我抢走了,有本事就过来拿吧。”   跟在巴比特身后的两个男生听着那个清秀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着这么光棍的台词,错愕对望了一眼。第二个男生苦笑着摆了摆手。“这件事骷颅兄弟会不会善罢甘休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我们。”   第三个男生淡淡道。“你很强,巴比特不是你的对手,我们也不是。”   男孩淡然道。“既然不跟我打,那让开路。”   空翎将丹书递给那个呆呆的绿毛少女,摸了摸她的头。“拿好吧,这样就不会再被人随便卖掉了。”   兄弟会的两个男生依言让开大门的通道,低身鞠躬,就像恭送着一位君王得胜而去。在瑞迪华兹拥有力量就能获得尊重,哪怕是自己的敌人。   .   .   .   “好了,好了,没事了。”空翎用袖子给少女擦干泪痕。绿毛少女站起来时比自己高了半个脑袋,她得踮起脚才能够到艾因的眼睛,那样子看起颇为滑稽。   艾因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止了泪。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那个踮起脚的孩子身上,看起来就像是时光斑驳的纹路。绿毛少女忽地有些发呆,空翎帮她擦干眼泪的样子跟刚才威严凌厉的王者风范简直判若两人,温柔地就像是擦拭着一件珍宝。她呆呆地低下头,觉得脸上有些燥热。   “对不起,让您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她摇了摇头。“也不算什么麻烦,我小时候一个人过时遇到很多那种人,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当好人是行不通的,只有当坏人才能解决问题。”   “当坏人?”   “嗯,对付坏人有时候只能当更坏的人。不过要有力量才能当坏人,艾因就跟那时候的我一样,下次遇见这种事,还是早点逃得远远的比较好。”空翎微笑,忽地话头一转。“话说离开图书馆,艾因应该没有住的地方了吧。”   少女默默点头。   “闹了这么大的事,让你回去也挺麻烦的。”那个男装女孩忍不住笑了出来。“而且这种时候按照各路小说的惯用流程,应该邀请美少女来自己住的地方才对。”   “所以要来我家么?”她忽地露出狡黠的笑,像是只偷腥的猫儿。“可以和我一起睡哦。”   那个绿毛少女微微楞了一下,坚定地点头。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么?”这次反倒是空翎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笑。“虽然我看起来这个样子,但也许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了也说不定,要是艾因和我睡觉的话,可能会做各种奇奇怪怪的事的,你不怕我么。”   “您……”艾因犹豫了一下。“是女孩吧。”   那个孩子呆了一下,像是忽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原来,早就暴露了啊。”   艾因轻轻点头。   “我还以为我扮男生挺在行的呢。”她眼中露出一点不易觉察地失落,又有些好奇地问。“艾因是怎么发现的?”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刚才您救我,帮我整理衣服时,我就觉得您的气质和那些男生完全不同。”绿毛少女望着她,轻声道。“现在一想,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气质么。”她呆了呆,心里微微抽 动了一下,像是泛起一丝酸楚。“……原来我已经扮不像一个男生了啊。”   两人间忽地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小女孩才抬起头,笑容浅浅。   “抱歉,说了奇怪的话,不过其实还有个秘密,艾因还是没有发现。”   她取下自己的帽子,解开丝带的绳结,露出那对小巧的耳朵。“我不是有意想要瞒你,不过确实有很多不能直说的苦衷,艾因记得不要告诉别人。”   那个绿毛少女望着眼前的男装女孩,像是一下子傻住了。   “原来,那时候信封上的味道真的是您么。”她呐呐道。   “我没料到会在图书馆遇见花妖,所以也没留意冰雪的味道会暴露自己,不过下次会注意的。”她无声地笑笑。“不过这样也好,关于那些档案我有很多事想跟你聊聊,互相知道身份后艾因心里大概就不会那么抵触了。”   艾因忽地回过神来,肃然道。“艾因·利珂贝洛。”绿毛少女单手拎起裙子,按住左肩,优雅地屈膝行礼。那是非常纯粹的贵族礼仪,代表着自己忠诚的宣示。“愿为您效劳。”   “我的名字是爱弥儿,爱弥儿·岚舞,冰狐的圣子,我接受你的忠诚。”空翎点头。“不过在这儿说这些可不太好,还是等回住的地方再聊吧,我让琉迪莉斯她们分一个房间给你。”   微黄的落叶在两人背后簌簌落下,秋日的天空澄明如洗,命运的齿轮终于在这一刻咬合着转动起来。   .   .   .   .   .   【   后几天写得不好请稍微包涵一下,开学后我有点崩,会改好的。   这样就算完成了第四卷最重要的三个人出场。艾利米奴,琉迪莉斯,和艾因……    章十六 生命的赌注(四)   少帅府,肯司雷特堡登   夜幕中一辆漆黑的马车从铁艺大门另一侧离开,身穿礼服的男子站在二楼的窗边,轻轻叹息。   “是查理曼侯爵走了么。”换上一身宽松长袍的艾伯特从身后走了过来,递给爱德华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蒂兰做的醒酒药,喝点不?”   爱德华接过抿了一口,忽地皱眉。“这味道是马尔高酒庄来的蜂蜜吧。”   “这你都能喝出来?”   “他们那儿不管是葡萄还是蜂蜜都带着一股子富贵气,不像是卖酒倒像是卖唱,样子是足了,可惜我这种落魄皇子怎么喝都不痛快。”   马尔高酒庄是海兰德王室御供的酿酒产地之一,曾也是罗莎皇后分家的产业,艾伯特听出来好友是话中有话,拐着弯子骂人。心里顿时明白上午入宫觐见的事并没有表面上的一帆风顺。   “查理曼侯爵如果愿意给我们一些帮助的话,也不是没有对抗罗莎皇后的办法。”   “这老东西跟我侃了半天过两天打猎的事,也没有露出一点真话,不过是那群幕后的人派来的棋子,想摸摸我的底细而已。指望他们能拿出本事对付那个女人,我还不如指望她喝水噎死。”   艾伯特苦笑着拍拍好友肩膀。“但总是一个好的信号,既然查理曼侯爵愿来邀请你参加秋猎,说明瑞迪雷克的贵族们还是对你有所期待的。”   爱德华耸肩。“不过都是些外人而已,他们根本就不明白格兰特家能够传承这么多年的原因。国会那些老东西眼中,就算我如今在军中再有威望,再多才能,也比不过苍炎之血在他们心里的位置重要。真正能够决定胜负的,还得看另外的法子。”   “什么法子?”艾伯特疑惑道。   “我都忘了,还没跟你说过吧。”爱德华露出奇怪的笑,摇荡着杯中的液体。“那群老东西不是想重振家族的辉煌么,血脉传承可是两个人的事。既然他们那么看重这份魔法师的血脉,就算我是废物,但只证明将来和我结婚的女人能够碾压那位太子殿下不就好了。”   艾伯特听到这儿忽地一愣,深深蹙眉。   “五十三大家系的小辈中丹尼斯已经是绝世的天才,能在他之上的女孩只怕……只有中央教会的那位了。你能娶到格雷撒的教皇?”   “怎么可能,你瞎想什么,我又不是叔叔……”爱德华白了好友一眼。“魔法天赋这东西本来就是自然产生,又不是五十三大家系那些人独占的,也许走在街上就能找到个小姑娘正好有这样的天赋对不对,然后剩下的工作无非就是跟她谈对象而已。”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人了。”艾伯特挑眉。   “嘛,差点把命都搭进去……”爱德华点头。“虽然不怎么听话,年纪小了点也没什么胸,不过长得倒挺不错的,至少比起那些老家伙给皇太子殿下订下的女人好看。”   艾伯特露出怀疑的神色。“你确定你找到的女孩能够打得过丹尼斯?从两年前你离开过后,这位太子爷的实力早就是突飞猛进,就算是世代传承的魔法世家中,也几乎找不到可以匹敌他的存在。”   自从阿列克斯放弃王位,跟随艾德蒙会长修行斗气后,海兰德国会的长老们就将振兴苍炎之血的重任全部倾注在了丹尼斯身上,说他是举全国之力培养的天才都毫不为过。就算找遍大陆,艾伯特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击败丹尼斯。   然而爱德华自然地点头,语气坦然。“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敢这么招摇地回来?我不敢说超得过中央教会那位,但至少也是一个级别的怪物。”   海兰德东面军总指挥,肯司雷特家当主,艾伯特·肯司雷特少帅倒抽了一口冷气,好一会,这个高大的军人反倒笑了出来。   一个级别?   在掌控魔法的五十三大家系中,中央教会传承的教皇血脉都是极其特殊的一支,能够让直系后代完美继承父母的魔法能力,从而保证历代教皇都是立于魔法师顶点的最强存在。跟这样的人一个级别?   “你从哪儿拐来这么个宝贝姑娘?还愿意嫁给你这种废物?”   艾伯特用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嘿,你下手有点轻重好不。”爱德华让开肩膀,皱着眉道。“其实也不是我拐来的,真要说也是教会的勇者拐来的,我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而已。嘛,这手下作了些,不说也罢。”   “这一代勇者不是说跟魔王同归于尽死了么。”艾伯特心底一动。“你挖人墙角了?”   爱德华瞪了他一眼,转头又叹了口气,耸耸肩。“拜托,好人可是坐不上王位的,只有坏人才有办法掌握权力,保护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我是坏人,那骗一两个小姑娘也不算什么。”   “你骗过的姑娘怕不止一两个吧。”艾伯特笑。   “反正没骗你家蒂兰小姐就行。”   “你要敢打蒂兰的主意,我保证卸你两条胳膊。”艾伯特冷笑。   爱德华摊了摊手,以示无辜。这时候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两人转过头去,看见那个半大少年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卡尔,这么慌张。”爱德华皱眉。   “刚才有影卫的人过来,说有东西要转交给您。”少年将一封素色的信笺递了过去。   “影卫的人?”艾伯特也皱眉。这群神出鬼没的影中刺客,数百年来一直钻研着对付魔法师的技艺,没想到连肯司雷特堡这儿都有她们的人。   爱德华接过那份印有蒲桃纹的信纸,心中一动。那是只有艾琳给自己的密信中才会使用的繁复花纹,他打开封皮,抽出笺纸,只扫了一眼,修长的眉梢猛地拧紧。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爱德华淡淡地开口。“艾伯特,看来过两天的打猎我是去不了了,一会帮我派人通知查理曼侯爵吧。”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什么事那么紧急,非要你这几天去解决。”   “瑞迪华兹那边开学也快一个多月了,我想大概得过去一趟,见见那位帮我们决定胜负的小姑娘。”爱德华抖了抖手中的信纸。“被挖了墙角的勇者还活着。”   .   .   .   .   校内,卓娅馆   这幢尖顶独立的别墅式建筑坐落在整座学院的西南方向,濒临塔西湖畔,是当初诺凡的主家特里维康公爵出资修建。虽然贵族头衔在这所军事学校中并没有太大作用,但至少能为琉迪莉斯几人提供一片宽松的休息场所。从铸铁的大门望去,房前屋后都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完全不像身处在一座以严厉闻名的军事学院当中。   艾因跟着空翎指引沿小道一路走进,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着鸟类的婉转轻啼,竟然感觉到如同故乡般的宁静。   “听说是琉迪莉斯男朋友家的别墅,所以艾因要留下来的话我们得先去拜托诺凡。啊,琉迪莉斯是我姐姐,我指的是帕特兰特家的姐姐。”   “您是寄宿在这儿的么?”   “算是吧,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的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所以千万不要乱说。”   “不要乱说什么?”然而还等艾因回答,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空翎没料到身后居然还藏着另一个人,从花木的阴影中蹦出来的女生一把抓住空翎的衣服,把她像大号玩偶抱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出去乱跑了一天连课都不上,居然还敢带了个女人回来,小翎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   “琉迪莉斯?”   “是琉迪莉斯姐姐!”那个女生抬手就给了她一颗爆栗,恨恨道。“你先跟我解释一下带了个女生回来是什么意思!”   “这里不是缺一个女仆么,所以我就……”   “你就?”琉迪莉斯上下打量了艾因一眼,“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打扮啊,其实姐姐也有女仆装啊,我还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哦。”   “你不会是想……”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当然不是我穿啦。”女生忽地笑了笑,露出漂亮的虎牙。“小翎放心,都是特制的尺寸,穿起来绝对合身,我怎么会嫌弃你的幼儿身材的,姐姐永远是喜欢妹妹的啊。”   果然!   “你才是幼儿身材!”空翎被她气得噎住。“我才不会穿的!”   刻意的咳声打断了两人的吵闹,高挑的身影从露着灯光的花园边走了过来。迎面而来男生穿着一身青色的学生制服,站在白橡树长长的阴影下。   “诺凡?”琉迪莉斯看着自己的男友,终于松开抱着空翎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才。”诺凡白了她一眼。“正巧既然莎拉小姐也回来了,大家还是先进屋吧。我正好有事想跟你们谈一下。”   琉迪莉斯一愣,忽地露出护雏母鸡一样警惕的眼神。“你有什么事要跟我妹妹谈?”   “刚才社团外联部的人过来跟我说,白天在图书馆有人看到莎拉小姐跟另一个社团的人起冲突的事,现在这条消息都快传遍整个学校了,就你还不知道而已。”   “小翎去图书馆了?”琉迪莉斯惊讶道。   空翎向她点了点头。“不过只是件小事,没想到这么快就传遍学校了,是有人故意在后面煽风点火吧。”   诺凡微微苦笑。“这可不算小事,骷髅兄弟会的领头人之一,特伦斯·巴比特在第三联盟也是算排得上号的老人,为了争一个女人被新生用卷书纸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以算得上轰动全校的消息了。不过确实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也是肯定的。”   琉迪莉斯眯起眼睛,目露凶光。“小翎,姐姐需要你的解释。”   “哪有什么解释。”空翎瞪了她一眼。“就你老是想歪。”   “话说如果没猜错,消息里说的就是这位小姐吧。”诺凡转过头,露出贵族子弟惯有的温和笑容,并没有因为艾因那一双翅膀而有所偏见。   绿毛少女慌忙低头行礼。“艾因·利珂贝洛,见过各位大人。”   .   .   会客厅中,一起住在卓娅馆的修尔娜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橘色的暖光灯下,四个人围着沙发蹲坐在一起,琉迪莉斯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了一个西瓜,拿着勺子吃得开心,还时不时逗空翎一下,只有艾因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旁。   “这么说是对方先挑衅莎拉的啊,身为海兰德未来的军人,也好意思这么欺负一个女孩。”听完空翎的叙述,修尔娜最先开口。   “但是道理好像没站在我们这边。”唯一的男生诺凡摊了摊手,苦笑。“毕竟骷髅兄弟会确实是花钱买下了艾因小姐的丹书,而莎拉是明着抢人的。况且这件事如今闹这么大,对方既然现在知道了莎拉是银峰的人,就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等过两天三级联盟的定位考试,甚至会找人给你们使绊子也说不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手下败将而已,我还怕他们。”琉迪莉斯抓着勺子狠狠咬了一口,虎牙嘎嘣作响。   “三级联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女孩问。   “在你们定位考试前,应该就会有老师告诉你们的。新生最开始一个月,应该算是规格外的学生,只有在定级考试后,学校才会给你们一个联盟的顺位排名。”诺凡道。“简单点说,学校的资源并非无限,只有展现出相应的实力和天分,他们才会给与资源。瑞迪华兹总计九千多名学生,普通天分的人被划为第三联盟,人数囊括了70%以上的学生,中等天赋的被分为第二联盟,大概有两千人左右,剩下的被称为惊才绝艳的天才则贵为第一联盟,总共57人。”   “二三级联盟拥有前五百的顺位排名,有实力的学生会去争夺那个排名,获得更多资源,当然没实力的也可以碌碌无为直到平安毕业。而且这也是除开定位考试外晋升联盟唯一的办法,打败一个拥着顺位的人,就可以继承他的位置。不过因为莎拉还是规格外的新生,所以这一次的私斗不会计算排名。”   “切,那还真是便宜那个什么兄弟会的家伙了。”琉迪莉斯挖了口西瓜,忽地又叹了口气。“话说小翎这样可不行啊。”   “什么不行?”空翎疑惑地转头。   “英雄救美这种事男友力实在太高了。你看你现在一点女子力都没有,还是幼儿身材,以后怎么嫁得出去。”那个金发少女抱着西瓜,用勺子挖了一口,递到小女孩嘴边,笑得可恶。   空翎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自从遇到琉迪莉斯这个死妹控过后自己的节操也跟着她一起丧失了,却还是没敌过食物的诱惑,忍不住咬了一口勺子。“我才不稀罕什么女子力,还有我不是幼儿身材,以后会长的。”   “那要不要姐姐来帮你啊,揉一揉就会变大。”   这台词活脱脱的就是中年秃顶的咸湿大叔,还是早十几年就漏气了的那种。   “不要,琉迪莉斯自己也才一点而已有什么资格说我,我看你不如让诺凡先帮你揉揉。”   正在旁边喝水的男生噗地一声喷了出来,脸色通红。   “小娘子皮长硬了啊,还学会顶嘴了。”琉迪莉斯放下西瓜,一把扑了过去,把小女孩按在沙发里。“我偏要揉揉。”   “啊!喂!琉迪莉斯你……你这个变态,你干什么!”   “喂喂,我们现在还在谈考试的事诶,很严肃的事诶。”诺凡抚额。   然而他看着那些衣裙下一闪而过的美好曲线,只能默默捂住鼻子转头,感觉血迹都顺着指间渗了出来。修尔娜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房间,懒得理会这对活宝姐妹,女孩们嬉闹的声音混合着窗外蝉鸣如雨,落叶簌簌而过。   .   .    章十七 生命的赌注(五)   “这儿就是利珂贝洛小姐以后的房间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我明天让人去准备。”琉迪莉斯打开一楼尽头的房间,将钥匙留在了门上。   “您叫我艾因就可以,琉迪莉斯小姐。”   琉迪莉斯犹豫了一下,望着那个绿毛少女。   “那好吧,艾因,正好有件事我想跟你聊一下。”   艾因一怔。“是关于莎拉小姐的事么?”   琉迪莉斯点了点头。“我也不卖什么关子……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孩子从认识我开始就藏了很多秘密,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要说自己心里一点都不在意的话大概是骗人的。不过只要小翎自己不愿意说,我也绝不会去追问。”   绿毛少女心底微微一动,想起刚才在院子里的交谈。原来那时空翎跟她说的话琉迪莉斯都听到了的。   “嘛,抱歉,那时候不是故意偷听的。”琉迪莉斯低下头,语气淡淡。“我现在和你聊,也不是想打听那个秘密。只是觉得既然小翎愿意相信你,也希望你能够好好对待这份信任。关于你和学校还有骷髅兄弟会的事,帕特兰特家会出手妥善解决的。”   因为自己是魔族的奴隶,所以对自己有所戒备么。虽然琉迪莉斯没有明说,但绿毛少女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话里的深意,奴仆般恭顺地低头。   “我明白的,琉迪莉斯小姐。”   琉迪莉斯沉默了片刻,伸手扶起对方。   “也不用这么生分,毕竟是小翎第一次带回来的人,以后好好相处就行了。”   她眼中像是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暗影,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呐呐“不过还是有点嫉妒……知道了自己并不是她真正信赖的人。以那孩子的性格,平日也不会说出来吧,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在玩这个姐妹游戏而已。”   “稍微说多了点。”琉迪莉斯退了出去,挥手。“晚安,艾因·利珂贝洛。”   艾因奇怪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   不过一会儿,敲击声又从门外传了过来。绿毛少女疑惑地开门,看见刚刚洗完澡的空翎站在门外。   小女孩裹着一件男生外套,外套下是单薄的睡衣贴在身上,脸上红红的,还冒着微微的水气。   “刚才琉迪莉斯走过去,好像挺烦恼的样子,是她问过你什么么?”   绿毛少女楞了一下,低声道。“因为我是魔族的人,她有些担心您吧,所以特意嘱托了我几句。”   “她就是这么瞎担心人的性子,嘛,如果说了过分的话,不要往心里去。”空翎随口解释了一句。她自来熟地走进房间,找了根凳子坐下,从外套里拿出一叠书纸。“之前提到想跟你聊的事就是这个,拿着吧,我可不是平白无故想把你带回家的。”   她接过那几页书纸,只扫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从地下书库中带出来的档案。   “莎拉小姐!这,这些东西带出来是犯法的……”   “没关系,虽然不想承认,不过出了事自然有某个大人物在上面顶着,我只是偷走几份文档的话应该还不算什么。话说之前在关于教会的文件里看到过一些有趣的事,想问问你。”空翎握着一张信纸,手指摩挲着空白的纸页。“去年五国联军从远征中获得了超过十二万的魔族俘虏,这些俘虏的分配都是由中央教会的人在调控,而海兰德从中获得了超过四分之一的份额,这些事你清楚么?”   绿毛少女的眼中露出黯淡的神色。“嗯,因为每一次奴隶被运送进城都会有档案备份,以防止别有用心的商人利用它们作乱。从我到万理图书馆开始,总共13批次,超过九千人。”   “只是瑞迪雷克这座城里就有这么多?”空翎讶然。   “这还是保守估计,去年的奴隶真实数量其实超过了档案上记载的人数一半左右。水城这里的日照与气候拥有自己独特的优势,所以很多贵族酒庄,种植园都围绕着城区周围建立,也因为这个原因运来了大量的奴隶。”艾因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过这两年被虐待死掉的族人也不在少数,所以具体的数量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对不起,让你提起了这么个不好的话题。”   “没关系,毕竟是我们打输了嘛,战争就是这样的东西,这点事我还是明白的。”绿毛少女勉强笑了笑,轻声道。“话说莎拉小姐为什么突然想要问起这个。”   空翎沉默了一会。“我曾经有个很重要的朋友,她因为保护你们的责任而得到了力量,但到最后还是没能完成这份责任,所以我想稍微帮她弥补一点当初的过失。”   小女孩将那枚信纸举了起来,一个细致精美到近乎繁复的花纹自白纸上浮现,无以言喻的威严仿佛山岳凌空般压顶而来,让那个花妖少女一瞬间露出惊恐的表情,颤抖着跪下。   “王,王的印记?您是王的使者?”   “也可以这么说吧,你想回故乡看看么,艾因·利珂贝洛?”小女孩轻声道。“我需要你和你的族人帮助,作为交换,我可以带你们回到故乡。”   “我和我的族人帮助?”   那个天然冒失的少女忽然觉得某种巨大的压力突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像是第一次见过空翎一样,眼神中带着茫然和惊愕。   “请恕艾因冒昧,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我本来也该回自己的故乡的,只是不小心跟那个人走散了,迷了路,才会呆在这儿。”那个小女孩露出一点极淡的笑容,不同于之前那些客套的笑容,虽然只是浮光般的一瞬,却有着令人心悸的绝美。“所以为了重新开始,我得找到那个家伙才行。”   “您,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帮您找人么?”   空翎摇了摇头。“有个不怎么好心的家伙已经在帮我找了,不过我不太能信任他,所以需要以备万一的手段。”   小女孩沉默了一瞬。“而且,我不想牵连琉迪莉斯她们……虽然确实是人类侵占了魔族的领地,但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是我们的敌人。艾因的话,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绿毛少女犹豫了一瞬,轻轻地点头。虽然差点被那个醉酒的胖子像是物品一样被贱卖出去,但比起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着活下去的同胞来说,她已承受了周围太多的善意与幸运。   “卓娅馆这里应该是缺个女仆的,我已经跟诺凡说过让艾因来帮忙了,以后你就可以借着帕特兰特家的名字在城中行动。”小女孩将那份带着印记的信纸递了过去。“你拿着这个东西,应该能派上用场的,反正留在我这儿也没有什么用,具体的任务我到时候再告诉你。”   “我们真的能……回去故乡么?”   “当然。”她轻声点头。“我从不骗人。”   .   .   .   夜色森森的庭院旁,秋蝉的鸣声如同雨落纷繁,诺凡看着独自一人站立在屋外的女生,悄声走了过去。   “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去睡?”   琉迪莉斯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她没有回头。   “你不是也没睡么。”   “我是看你没睡才留在这儿的哦。”诺凡沉默了片刻,叹息。“你去跟那位艾因小姐聊过了?”   琉迪莉斯楞了一下,低下头。“我什么都没说过,也没有威胁别人,你放心好了……毕竟是小翎带回来的人。”   “你还是放不下莎拉的事啊。”诺凡轻叹。   琉迪莉斯知道男生说的并不是空翎,而是那个不幸早夭的女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让她再靠近那些魔族的混账。我会亲手把那些杂碎丢进奥斯维辛的矿洞里面,让他们一辈子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腐烂。”   她低声说着那些磨牙吮血的话,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不过现在的莎拉跟以前的莎拉可不一样。”诺凡微笑。“那个艾因小姐,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好的意图才接近莎拉,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轻易伤害到她了。或者说就算真的遇到危险,你还不如先考虑保护自己比较合适,那小姑娘,比我见过的任何学生都还要强得多。”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琉迪莉斯撇嘴。“但她还是我妹妹啊,姐姐保护妹妹可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所以你是嫉妒了吧。”诺凡从身后伸手抱住了自己女友,忍不住笑。“嫉妒莎拉她什么都不告诉你,就带了个女生回来,还明显一副有事瞒着你的样子。”   “啊,我就是嫉妒,那又怎么样。”琉迪莉斯没好气道。“是不是觉得嫉妒的女人很丑陋,那有脾气你就别喜欢我啊。”   “不,其实我也嫉妒了。”那个高大的男生脸红了一下,凑在琉迪莉斯耳边,笑道。“嫉妒你老是关心别人,连进这所学校,也都是为了别人。”   “什么别人!那是我妹妹!”   “除了我之外,都是别人。”   “你还真是霸道诶,诺凡同学!”   “我还有更霸道的样子,你要不要看。”   “滚啦,大晚上的你发什么情……”琉迪莉斯脸红红的,一巴掌拍在诺凡脸上,把他推开。“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为什么在自己家里还要注意影响。”男生无奈地笑。   “因为我妹妹还在好不好!”   “看你这妹控性子,我已经预见到我未来的苦难生活了。”诺凡叹息。   “有本事你别娶我啊。”琉迪莉斯哼了一声。   “好吧好吧,算我输给你了。”诺凡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在女生额上吻了一下,轻声道。“那就快去睡觉,你再站在这儿我可把持不住了。”   目送着一脸不情愿的未婚妻消失在楼梯的转角,男生重新叹了口气,望着二楼的大理石阳台,喃喃。   “哎,没想到我人生第一个情敌居然是自己的小姨子……。”   .   .   .   .   .   【   PS1:昨晚睡迷糊了,上一章结尾那句话是多余的,我已经删掉了   】   【   PS2:印记可以显形,但不解除静默之暗的毒素,就无法使用其中的魔力。    章十八 月与星(一)   这是空白一片的世界。   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能够看到的只有白色。白色的天井,白色的床,甚至连地面与墙壁都是素白的颜色。他挣扎着起身,用手触摸着墙壁上无尽的白色,却能感觉到某种粗糙的质感,像是树木的表皮。   这是哪儿?他环顾四周。   窗外有浅淡的日光照入房内,橘色的光柱中细微的纯白随风飘动,无边无际,仿佛飞雪。尤安楞了一下,伸手接过,却发现那只是一枚薄薄的花蕾,带着六瓣重叠,日光下晶莹如雪。   “那是风槿草的种子,从神殿上飘下来的,每次兽潮来临时都会这样,就像下雪一样。”有人低声道。   他闻声回头,看见一只纤细的手推开房门,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站在木质的门前,像是微微松了口气。“你总算是醒了,教会的勇者。”   “你是?”   “庆幸夏妮那时候帮你求情了吧,不然以那位大人的脾气,那一拳下去你肯定是死透了。”女人扫了他一眼,确认尤安没有问题后,淡淡道。“艾琳,你可以叫我艾琳。”   “我现在已经不是勇者,也跟那个地方没有关系了。”尤安沉默片刻。“你可以叫我尤安。”   “没有关系了?”女人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忽地叹气。“夏妮她们应该提醒过你很多次,既然已经跟教会没有关系了,那时候就不要承认自己的身份。自己受伤了不说,还连带她也跟着挨训。”   “夏妮小姐也被训了?对不起,我不是……”   “和我道歉有什么用。”女人将一套叠好的衣服放在房间的桌子上,“换上这里的衣服跟我出来吧,你来这儿的目的她已经跟圣女大人提过了,不过还有些事需要亲自问问你。”   艾琳离开时忽地转身。“对了,有件事我还要提醒你。这是新月之都,隐者们的墓所,在这儿不要轻易提起自己过去的身份,尤其是跟教会相关的。”   女人合上房门,走了出去。   .   艾琳带来的那件衣服像是某种异端神教的祭袍,虽然穿起来并不复杂,却有着普通服装罕见的精美装饰。银线绣制的十字纹章连缀着月亮花纹环绕胸前,然而那份十字却与教廷的十字纹章有着细微的差别,顶端多出一横,倒像是倒立的长剑。   他换完衣服推门而出,却一下子愣住了。   直插天际的白色大树猛然出现在少年面前,让他不自觉地抬头仰望。方圆千米的主干带着恢弘磅礴的气势,没入云霄之中,仿佛神话中通天的巨塔,又像是梦境里吞噬山海的白蛇。少年正站在依靠着斜生枝干搭建的木质平台上,脚下是舒卷翻涌的云海,天风呼啸而过,带着极高处才有的凛寒。   “那是中庭之树,米德加尔,据说这棵树最高的地方接近万米,能够触及星辰。不过数百年前参拜的神道被毁后,就再没有人上去过。”站在屋外的女人看着他惊讶的样子,淡淡地解释。“这儿曾是月精灵们信仰的神域,不过因为以前被教会派军镇压的缘故,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份信仰了。六百年前,那些自称月之民的信徒们动用了数以千万的魔兽饲养这颗神树,才把它养到如今的高度,大概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借这棵树直达月亮吧。”   “直达月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教会怎么会允许有别的教派展现这样的神迹来夺走自己的信徒,所以他们只能离开这片愚昧的土地,到达自己心中的天国。真蠢呢……结果最后被圣堂十字军一网打尽,全部绑上了烧死异端的火柱上。”   尤安听着女人淡淡的述说,望着眼前壮绝的景色,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象着百年前那些异教的信徒们为了躲避教会的迫害,指挥着海潮般的兽群涌向古树献祭自己,心中默默升起一股苍凉的寒意。   “这棵树现在还会吞噬魔兽么?”   艾琳沿着屋外的平台向上走去,摇头。“现在的树早就死了,当时的勇者尤斯缇娜殿下以圣剑斩断神树核心,夺走了月之民的静默之力,无法控制玛娜的神树也不过只是一棵普通的树而已。而且如今有石碑的结界和艾利米奴大人在,魔兽们根本无法靠近这颗大树。”   尤安看着女人远去的脚步,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往上,去四神之殿。”艾琳指着头顶,由某种奇特植物搭建的栈道环绕着巨树的主干绵延向上,仿佛直达天际。“圣女大人和夏妮小姐都在那儿等你醒来,已经三天了。”   .   .   越往上走,那些飘零的花蕾就越发密集,偶尔一阵风过,就能看到大片的白色沿着栈道轻灵地回旋,如同翻飞的蝶群,铺天盖地。   “那个,艾琳小姐,我能问你两个问题么?”   走在前面的女人疑惑地回头,天风呼啸而过,吹起紫色的发梢。   “我想知道商队的其他人怎样了?”   “虽然我很想骂你们人做事不过脑子,这种时候过来纯属添乱。但今次的兽潮确实不同于以往,月都人手不够,我让他们也去树底的石碑处防御魔兽了。”   “这几天那些野兽还没退走么?”尤安惊讶道。他本以为艾利米奴击退了维拉德后,兽潮没有指挥,就会自动退走。   “只要不重新写上封印,隔绝散开的魔力,那些魔兽还是会被继续吸引过来的。而且就算魔兽退走了,也还有那两个麻烦的龙人在外边。”艾琳微微皱眉。“那才是最大的问题。”   “既然是魔族的人入侵,不能通知教廷的人过来帮忙么。”话刚出口,尤安就后悔了。   艾琳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良久,才淡淡道。“新月之都对教会来说,是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地方,况且对圣女大人而言,魔族和教会哪个比较可恶,还难说得很。”   “那位圣女大人……是和教会有什么过节?”   “过节么,其实不如说有些渊源吧。”艾琳摇头。“就像现在的你和教会一样。”   “和现在的我一样?”尤安楞了一下,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一时默然。两个人沿着某种中空植物搭建的栈道向上,纯白的花蕾簌簌而落,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在前面的女人忽地开口。“话说你还真是跟尤斯缇娜殿下一模一样,或者说历代勇者都是这么圣母的性子么?教会派人追杀你们,你却好像并不恨他们一样。”   而且连作死的原因都一模一样……女人轻叹着在心中补了一句。   “我不记得教会历史里有这个名字的勇者……”尤安重复着那个陌生的名字,沉默了片刻。“其实也并不是不恨,只是觉得把自己欠他们的东西都还了回去,我才有恨他们的资格。”   “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是把神力也一起还回去了吧,真不愧是代表天下正义的勇者殿下。”艾琳语气淡然中带着冷漠,听起来倒像是三分佩服,七分讽刺。“尤斯缇娜是第四十九代勇者的名字,曾经新月之都的建立者,湮灭之光的主人,大概也是唯一一个被教会自己杀死的勇者吧。所以你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是理所当然,这么龌蹉的事那些标榜正义的老爷们怎么好意思记录下来。”   “被教会自己杀死的勇者?”尤安惊愕地抬头。“怎么会……”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自己不也是差点成为第二个么,只不过那位殿下没你这么幸运而已。”艾琳缓步前进,绕过栈道的转角,少年连忙跟了上去。“人类不是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魔族不是你们的同类,神明难道就是你们的同类了?持有神力的勇者出现,未必就是所有人都愿意见到状况。几千年来就算是教会自己也无法统一这份分歧,尤斯缇娜殿下的出现,不过是激化了这个矛盾而已。”   “难道说那位殿下。”尤安心中一动,颤声道。“就是那个魔族传说中,和魔王在一起的勇者?”   艾琳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失神的少年,淡淡道。   “还有别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尤安回过神来,郑重地问。“所谓月都的圣女,到底是什么人?”   夏妮曾告诉过他,艾利米奴拥有对抗教会的力量,能够助他救人。夏妮虽然无条件相信自己,但那位圣女却不一定会。而且爱弥儿的身份如此特殊,如果对方追问起真相,难保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甚至通知教会落井下石都有可能。   从那场纷飞的大雪中醒来过后,他不愿意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夏妮没有告诉你?”这次倒是艾琳有点惊讶,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像是述说着一段久远的传奇。“三千年前,曾与初代勇者并肩作战而成为传说的四人,由他们所传承下来的血脉,代表着人世极限的守护者之一,隐者艾利米奴。”   “她也是守护者……?”尤安心中一颤。   那个穿着灰色军装,重伤了爱弥儿的可怕剑士。艾利米奴居然也是他的同伴?自己现在要向仇人的同伴寻求帮助?   “害怕了?”艾琳睨了他一眼。“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哦,看在夏妮的份上,我可以派人送你从这颗树上下去。”   “不,我不会逃跑。”他只犹豫了一瞬,缓缓地摇头。“我要救她,无论如何。哪怕是敌人的同伴,魔鬼的爪牙都无所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绝不会放过。”   “真不像勇者会说的话。”女人淡淡道。   “我已经不是勇者了,就算是,也只是她一个人的勇者。”   “这就是你放弃誓约之力的理由?”   “对,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堂堂正正说出这句话来。”少年坦然地看着她。   女人微微笑了。“你们这些勇者,就只有这份固执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忽地驻足,缓缓道。“去吧,别人让我带的话我都带到了,剩下的路就该你自己走了。小心不要再让艾利米奴大人把你打出来了,不然从这儿落下去真的会死的。”   栈道的尽头是一座架在树梢的巨大平台,由某种非草非木的奇特植物搭建。那些植物有着粗大的枝干,内部仿佛芦苇般中空,长度却达数十米之巨,它们互相交叠着架在中庭之树的枝干上,构成方圆百丈的巨大平台。木砌的五角形建筑独立于平台正中,缤纷的花海环绕四周,香味随风而来,淡而悠远。   .   .   .   .   【   你们喜闻乐见的剧情在这一卷末尾。至于过程,虽然大家都不喜欢看,但我还是要写出来……    章十九 月与星(二)   他顺着花径踏入那栋木质的神殿,艾琳站在平台之外,神色肃穆地行礼,那样子不像是对他道别,倒像是畏惧什么。   迎面的门扉上用朱砂绘制着与他身上同样的十字纹章,甚至连多出的一横也如出一辙。十字架下是五角型的高耸建筑,仿佛异教的高塔,画师用银粉描绘出大片的银色,泼洒在塔基四周。让人恍惚间想起月光下,孤寂的白塔在大地上投出修长的影子。   尤安心中一动,抬头望向天空,画中的白塔和眼前的神殿都有着一样相似的高耸外形,仿佛一体双生。   他默默推开大门,抬头就看到白衣的女人站在门后,惊喜地回望着自己。夏妮穿着和他同样的祭袍,只是裙子底晕染着石槿花的纹案,看起来修窄合身,端庄而不失温婉。   “啊,尤利塞斯你终于醒了。”女人手边提着一篮草叶,看见他微笑。“我还怕艾琳不高兴我带了外人进来,不给你疗伤呢。”   “夏妮小姐。”尤安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不叫尤利塞斯。之前有很多苦衷所以隐瞒了自己的真名……”   “叫尤安对吧。”夏妮微笑着打断了他。“艾琳之前跟我说过了,不过我已经念习惯了,就懒得改了。就这么叫也没问题吧。”   尤安楞了楞,只能点头。   艾琳告诉她的?那个紫发的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听口气却好像认识不止一代勇者的样子,所以一开始她就认出自己的身份了么?   “这座神殿是圣女的居所,除了切撒雷家的人,外人没有召见是不许踏入的,所以艾琳也没办法进来。”夏妮转身拉过他,“走吧,我带你去见那个希望。”   “希望?”   “拯救你一天到晚唠叨的那个小妹妹的希望啊。”夏妮轻声道。“也是拯救你自己的希望。”   神殿的内部结构几乎全部由白色的木质构成,有如浑然一体,看不出一丝接合的痕迹,甚至连透光的窗户都不存在,内部只以两壁上的明珠照亮。尤安跟着女人的步伐向前,看到甬道两旁用朱银两色绘制着奇怪的壁画,从魑魅魔兽,到密文咒语,无所不包,一路延伸到拐角的尽头。   这栋建筑简直就像是神明挥舞着巨斧雕刻,再由信徒们以朱砂和银粉装饰,从内部开辟出错综复杂的密道建造而出,每一根线条极尽简洁,完全不像有人类居住的场所。   “这些都是魔族巫师们使用的咒术,他们把咒语掩盖在描绘妖鬼的图画之中,再用掺有祭品血肉的颜料施术。”夏妮目不斜视地走过那些壁画之间。“另一边留下文字的部分则是使用教会开发的圣言,据说是艾利米奴大人亲手书写,用以安抚死者的。”   那些诡秘奇幻的图案与文字在明珠的照耀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仿佛一张张可怖的怪脸。反衬夏妮莹然的脸庞,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奇异美感。   “那位圣女大人,就住在这种地方么?”   “这地方确实看起来让人不舒服了点,我小时候第一次来还被吓哭过,不过久了也就习惯了。看起来再恐怖,说到底也只是一些画和字而已。”夏妮解释。“更何况那位大人在这儿已经呆过六百多年了。”   “为什么要在这儿呆这么久?”他问。   “大概就是所谓人心的执念吧,不过这是那位大人的私事,我也不好在背后乱讲。”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已经转过了两道横廊,夏妮微微躬身,推开一处暗门,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少年双眼刺痛,几乎无法睁开,片刻之后,才看清眼前的景象。他们正处在整栋建筑正中的位置,面前是一间巨大的墓室,形状如同倒立的漏斗,墓室地面方圆十丈,向上逐渐收拢,直到房间顶端才收缩成数米宽的圆孔,直通天外,仅有一片琉璃瓦封堵于顶上。   耀眼的阳光从那片琉璃天窗落下,在四周的晶壁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路,微尘的轨迹阳光中清晰可见。尤安这时候才发现整个房间的墙壁表面都覆盖着深浅不一的透明岩层,光影错落间,仿佛身处水晶世界。   夏妮提起裙摆,向着场中的石棺优雅地行礼。噗嗤一声轻响,石棺后忽地跳动出象牙色的火焰,那份火焰逐渐扩大,却没有引燃木质的地面,而是变为人形,将靠在棺后的短发女孩捧了起来。   “艾利米奴大人要的东西,我已经采回来了。”夏妮将手中的竹篮递了过去。   那道火焰仿佛有灵性般变为手形,接过了装满草叶的篮子,递给栗色短发的女孩。艾利米奴无声地点头,却没看尤安,只是小心地接过篮子。   少年刚想开口,夏妮却拦住他,摇了摇头。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女孩接过那个篮子,将一片草叶轻轻展平,尤安这时候才发现,那篮叶子正是神殿外生长的风槿草。   她要拿一篮枯萎的草叶做什么?   艾利米奴走回石棺旁,将展平的枯叶轻轻抛起,半空中琉璃色的飞炎一闪而没,整片草叶像是忽地焕发生机一般,居然重新抽出水嫩的枝叶!   尤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房间中无声地卷起细软的风,风中带来润泽的水汽。无数的枯叶顺着女孩的意志飞上高空,而后抽丝结蕾,鲜花盛开!整个房间一瞬间被鲜嫩的绿意与纯白覆盖,晶莹的露珠凝结在枝叶之间,风声袭来,繁花舞动,满室生香。   他惊讶地伸手,看着成千上万的槿花一瞬间盛放如雨,一片细碎的花朵在风里旋转着落下,却在触到指尖的同时枯萎,只余下微微的凉意与一点水迹。青瓷色的流焰猛然间大盛,白花们顺着流焰的包围聚拢,泼洒在石棺之上,如同一场盛大的雪浪,覆盖了眼前的一切。   浪潮的远方,有人轻声放歌,有若涛声。   尤安忽地想起那张在门前看到的壁画,月光下孤寂的古城,白塔修长的身影,白衣的女孩放声而歌,歌声中是质朴苍凉的韵味。   他听不懂歌词那种奇异的语言,只能感觉到其中飘渺的感情,六百年光阴一瞬,有如流水。   “那是精灵语的挽歌。”夏妮轻声道。“用白槿花思念死者,也是精灵们流传的旧俗。”   歌声渐渐隐没,青瓷色的火焰消退。整个墓室重归寂静,余下的只是一地落英缤纷。   这绝不是简单的幻术,尤安望着眼前的一切,惊叹。那确实是某种伟大的力量逆转了生死枯荣盈亏往复,让那些枯叶化为繁花。   那个女孩,圣女艾利米奴,凭借地风水火四系法术,在举手之间构筑了那些草木生长的一切要素,甚至是风雨轮回,四季循坏,日月更替。简直就像是神明在高天中俯瞰凡尘,赐恩宠于人,让世间万物随她的意志生死枯荣!   就如夏妮所说,她真的是能仅凭一己之身,对抗整个教会的人。   余音寥寥散去,放歌的女孩转过身,像是终于注意到他,无机质的面容上镶嵌着红色的眸子,眼神生冷。   “又是,你……”   象牙色的火焰凝聚成型,如同披甲的武士,伫立在艾利米奴身前。知道了对方实力的尤安被那股无声的气势逼迫着后退,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不能后退!   “艾利米奴大人!”少年站定脚步,大声道。“请听我一言!”   然而那个女孩面色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您讨厌教会,对勇者怀有仇恨。”尤安直直地和她对视,甚至上前一步。“对么?”   “恨……?”   虽然面上还是淡漠得近乎空白的神色,但这个单字却像是在对方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波澜,青瓷色与琉璃色的流焰缠绕着武士的人像,暴起。   “我愿意给您一个向勇者,向教会报仇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的夏妮大惊失色地回头,看到火焰在少年身前一寸的地方停下,尤安轻声道。“以向您换取一人的平安。”   凝如山岳的恐怖气势消散了,栗色短发的女孩抬起脸,带着空白的表情看着他。石棺上的花海被爆发的火焰扬起,顷刻间四散缤纷。   尤安心中一紧,无声地咽下一口唾沫,面上却不动声色。青瓷,象牙,琉璃,红莲,四色火焰凝聚着停在他目前一寸,瑰丽的色彩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只需要轻轻一动,就能碾碎自己。   “一个人?”又是那种喑哑的声音,零碎的单词从女孩口中跳出。“又是,魔族的,人?”   尤安惊讶地瞥了夏妮一样,女人错愕地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他转过视线,虽然不知道对方如何得知爱弥儿的身份,但少年还是坦然地点头,毫不畏惧火焰中隐藏的恨意。   “又是天杀的,该死的……”艾利米奴低低地开口。“叛徒……”   然而她说着那样恶毒的话,声音却有着近乎温柔的语气。女孩转身,四色火焰如水沫般消散,   “离开吧……”   “你不想报仇了么?”尤安一愣,大声道。“还是说害怕你教会了!”   “你这么想死么,当代的勇者?想让我拿你洗清仇恨……”   那是第一次,空白表情的女孩说出了完整的句子,带着奇异的语调,静静的。   “我当然不想死。”尤安摇头。“但这就是我是如今所拥有的全部筹码。你是现在能救她最好的机会,那么我愿意花最大的代价,无论用任何东西,哪怕用自己偿还你对勇者的仇恨,我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又是那份一闪而过的哀凉之色,女孩看着尤安,喑哑的声音带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沧桑。   “我拒绝。”   “为什么?你不想报仇了!”尤安愕然。   “现在的你不配称为勇者,就算杀了你也无法洗清什么。”女孩转身离开。“而且我不想跟一个疯子谈什么交易。”   少年茫然地抬头,他忽地跪了下去。   “站起来。”苍白的女孩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凛然的怒意 章二十 月与星(三)   傍晚   在四神之殿对应的栈道另一侧,鳞次栉比的树屋悬挂在中庭之树的主干之上,组成了一片小小的聚落。那些建筑都是由森林中的白桦木搭建而出,中空而轻巧,一色雪白。每当云开雾散之际,远望整片村落如同闪耀着洁白的月光,新月之都的异名也随之而来。   尤安呆呆地坐在屋前的阶梯上,看着足前纠缠的古藤,连有人靠近身后都没有觉察到。   “还在为刚才的事烦恼?”夏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妮小姐?”他看清来人,低下头,痛苦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结果把唯一的希望也葬送了,都怪我……。”   在那座木质神殿里,栗色短发的女孩冷漠地拒绝了他所有的条件,他也不知道最后夏妮怎么把自己带了出来,只是觉得对方那股冷意慢慢地将自己身体冰冻,像是连心都冻住了。   其实一直以来,他将很多事都埋在心底,不愿去考虑。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教会对于魔族的态度,如果他们真的抓住了爱弥儿……这一次再没有暗灵骑士团铁骑压城的威胁让那些人心怀顾忌,每多拖一天时间,能够救人的希望就越发渺茫。   或者其实这一切都只是他迟来的徒劳挣扎,其实那个人早就……   尤安抱住脑袋,痛苦地低头,他不敢去想这个可能,那只会摧毁他现在仅存的一点理智。他必须要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尽快!一刻也不再拖延下去!   “那么想要救一个人,自己却没有办法做到,心里一定很痛苦吧。”夏妮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强烈的恨意和无力感笼罩在他身上,像是汹涌的海潮冲刷着他的身体,将所有东西都埋葬在冰冷的水中。他呆呆地坐在那儿,用尽一切地思考。然而面对着那个庞然大物般的教会组织,任何计谋策略都显得如此无力可笑,能留给他的只有绝望。   “话说原来的你,应该是很厉害的人吧,掌握着神明的力量,几乎什么事都能够做到。”夏妮忽地换了个话题。   “没有什么力量是平白无故得到的,那是誓约也是囚笼。”他低低地回答。“勇者也只是凡人,并不是真正万能的神明。”   “虽然这么说,但尤利塞斯你还是在用勇者的想法看待自己吧,什么事都要一个人去抗。”夏妮轻声道。“做不到都是自己的过错,拼尽一切必须拯救别人,甚至说出要牺牲自己一样疯狂的想法。”   “因为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啊……”   “对啊,没有别的法子了。这就是人类的业,无法超脱的业……”夏妮温柔抚摸着他的头发。“我们只是普通的人,总会有做不到的事。不管再怎么挣扎,再怎么不愿承认,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这样的事存在……很过分很不讲理对不对?就像母亲曾经告诉过我的,人生简直就像是坏心眼的神明留下的恶作剧一样。”   女人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遇见这样的事怎么办,可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答案。直到后来……”   少年茫然地抬头,听到女人轻声说。“直到后来母亲去世,我才明白其实并不是神明要故意捉弄我们,为什么一生中总会遇见这样无能为力的事呢?大概是为了让我们认识到自己的软弱和无力吧,只有承认自己的弱小,我们才有可能改变它,才会变得坚强和温柔。”   “如果觉得没办法的话,就老实说出来就好了,对一个人来说那么绝望的事,也许有人分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夏妮微微地笑。“说起来,一直有件事没有告诉过尤利塞斯。”   风声吹过夏妮的发梢,女人歪着头望着他,“其实在埃尔斯塔边境,并不是我们救了你,救了你的是一开始带你们走的那位圣殿骑士。”   尤安惊愕地抬头,眼中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那样子大概是瞒着别人把你带出来的吧,他找到了那时候在谷外扎营的商队,因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才把受伤的你托付给我,就匆忙离开了。”夏妮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个人还留了一句话,希望你醒过来后让我转达给你。他说勇者已经死了,希望你作为一个平凡人平凡地生活下去,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阿斯托尔哥哥么……”   夏妮点了点头。“如果他们抓走了那个小妹妹,以你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听从这句话的吧。可他还是这么说了,也许这件事背后并不如你想的那么绝望,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也说不定。”   “可是……”   “没有可是哦。这种时候要听长辈的话,你被四神之力揍了一拳,伤还没好吧,要先保重身体才行,我带你去吃晚饭。”夏妮将他拉了起来。“等明天我就教你对付艾利米奴大人的办法,其实那个人哪有那么难说话,她刚才只是觉得你撒谎骗人所以才那么生气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拿你洗刷几百年前的往事仇恨。”   “我撒谎了?”尤安一愣   “当然。”夏妮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低低地笑起来,颇有几分长姐的戏谑与温柔。“你居然还没觉察到么,不过也难怪,男孩子都这样。话说你这么迟钝,那小妹妹到底怎么会看上你这块木头的啊。”   “我,我也不知道。”尤安呆呆地摇头。   那个少年忽地想起最开始见面爱弥儿骂他是木头的时候,眼睛里水色微蓝;想起两军阵前她生气自己执意救她的时候;想起时雨纷繁的夜晚,他们相偎而眠的时候,想起许许多多的东西,那些纤细如丝的时光中,两个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大概是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吧。”他想了很久,轻声道。   .   .   .   安排完尤安的食宿后,夏妮因为职责的原因必须返回神殿。她关上门正准备离开,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啊!”夏妮脸色煞白,恼怒地瞪了对方一眼。“你要吓死我啊,艾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心里没鬼,你这么怕我干嘛。”艾琳淡淡道。   “我心里有什么鬼。”夏妮一愣。   “尊敬的切撒雷小姐,大晚上你不呆在四神之殿照顾圣女大人,却来这儿安慰一个单身勇者,您还真是大公无私舍己为人天下为公我见犹怜诶。”艾琳流利地说道。   “你跟着那个混账王子久了,也学着卖弄墨水了?”夏妮白了她一眼,走下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艾琳向着跟随的影卫挥了挥手,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她跟着夏妮走下栈道,从大树内部的参道穿过月都中心。四野寂然无声,只有月光冷照千山。   “我确实很喜欢他,但没有一点男女关系上的那种意思。”夏妮冷静地比了个没有的手势。“所以有这个时间跟我八卦,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打发外边那一群野兽。”   艾琳惯用的冷淡神色褪了下去,女人露出饶有兴趣的笑。“你倒是看得很明白啊。”   “我今年二十四,谢谢,已经不是对着个好看男人就能犯花痴的小女孩了,自己喜不喜欢别人这点区别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夏妮叹了口气。“我帮他只是觉得作为姐姐放心不下自己的晚辈而已。”   “姐姐?”艾琳惊讶。“这一代的勇者是切撒雷家出生的么,我居然都不知道。”   数以千年的经营让影卫的势力遍布大陆各地,中央教会尤其是关注的重点,她居然都不知道尤安和切撒雷家还有如此的血缘关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夏妮有点窘,“不是说血缘关系的姐弟,我就只是这么打个比喻。”   “越解释越可疑。”艾琳说。“嘛,不过我过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聊八卦的,我进不了神殿,话说艾利米奴大人状态还好么?”   夏妮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实话不容乐观,试炼的侵蚀越来越强,我和蕾拉大人沟通过,但是四大精灵也对魔王的力量束手无策。现在最后的结界都是由我和另外三位大人在尽力维持,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也就是说现在是存亡绝续的时刻啊。”艾琳不动声色地点头。“我已经让人通知了阿列克斯大人,不过消息从海兰德一来一回也需要一个来月的时间,只希望那两个龙人前几日吃了大亏,能够稍微收敛一些。”   “那位苍炎之血的剑士么,要是他能及时赶到就好了……”夏妮轻叹。“不过那些魔族应该是知道神殿里的东西才有备而来的。艾利米奴大人那晚的攻击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等那个龙人养好了伤,他们应该就会卷土重来,不会再留给我们更多的时间。”   “听着真让人恼火,影卫信奉的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现在却只能干坐在这儿等待别人进攻。”艾琳有些烦躁地长出了口气。“话说那些魔族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到月都的信息,还知道得这么详细,趁着兽潮的当口一起过来。”   “要是圣剑还在就好了……”夏妮叹息。   “说起来,今天是墓里那个人的祭日吧。”艾琳忽地道。   夏妮点头。“嗯,祭典用的白槿花日前我都带给圣女大人了。”   “又是祭日,感觉真不吉利。”艾琳望着远处,“不管怎样,今晚就多麻烦你,我也不送你了,神殿就在前面。”   “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夏妮郑重地点头。   “那么你也小心。”   艾琳挥了挥手,停下脚步。她并没有说晚安或者道别的话,而是轻声提醒着好友。就好像那座她从未踏足的神殿之中,有着什么令人恐怖的存在,让身为影中杀手的她也不由得心怀畏惧。   .   .   .   【   有人吐槽记不住名字,所以写了个第四卷的人物表,抱歉我也不想用外文名。下一本我会用中文名的。_(:3JZ)_   .   琉迪莉斯:伯爵女儿,空翎伪造用身份莎拉的姐姐,妹控倾向严重,对魔族有恨意。   艾因:花妖少女,绿色头发,出自万理图书馆。   诺凡:琉迪莉斯的未婚夫,银峰狮子会的领导人。   修尔娜:琉迪莉斯的好友。   丹尼斯:皇太子,苍炎之血的继承人,天才少年。   艾伯特少帅:爱德华好友,军中少壮派的代表人。   阿列克斯叔叔:苍炎之血传承的守护者之一,一剑重伤了爱弥儿。   .   艾利米奴:六百年前新月之都的圣女,守护者之一,精灵使。   维拉德:先代魔王,曾被尤安斩断了一只右手重伤,以致实力大跌失去王位,携带着亚龙绯炎。   祖鲁希德:龙人战士,维拉德手下。   艾琳:影卫领导人之一,爱德华的青梅竹马。   夏妮:月都守护者这一脉传承之今的传人,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战力,切撒雷家因为一些原因已经变为了商人世家。    章二十一 月与星(四)   无声的夜晚,尤安猛地睁开了眼,从木质的床板上翻起。   绝对没有错,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受到了一股邪气从远方而来,弥散在整座村落上空。那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魔族的气息。   尤安冲出门外,却发现那股气息的来源居然是远处的神殿,皎洁的月光下,木质的高耸建筑在地上留下修长的影子。然而整个月都的居民们都像是陷入了死寂之中,没有任何人从睡梦中醒来。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这份邪气?他忽地想起夏妮今晚在那座神殿之中守夜,也来不及思考,从屋内取出影卫们留下的短剑冲了出去。   沿着横穿神树的参道,很快就能看到那栋木质的神殿。空气中弥散着异样的氛围,远远地,能够望见那片纯白的花海,大片的槿花向着树下坠落,月光下盛大如雪。   然而这样绝美的景色,却反而给人一种莫名的寒意。夜晚并非风槿草开花的时候,难道说又有人利用未知的力量催发了神殿前的花海,就像是白日里那个短发女孩艾利米奴所做的一样。   尤安刚刚踏上松软的草地,就忽地一愣。一泼鲜红的血迹溅落在白色花瓣上,刺目惊心。   有谁受伤了?   他不安地抬头四顾,突然生长起来的草地茂盛得足有半身的高度,到处都是白花的海洋。那股邪气越来越重,就像看不见的浓雾弥散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难道结界已经被破坏?有人潜入进来了?然而空气中的邪气却与那位龙人之王的阴冷霸道完全不同,带着浓烈的杀意。他刚想开口呼喊夏妮的名字,却又硬生生忍住。在不清楚敌人人数和现在形势的状况下,贸然出声很可能暴露自己,反而给夏妮带来麻烦。   他小心地躬下身子,借着月光观察四周。这时一股寒意从前方压制过来,尤安抬起头,看见琉璃色的光亮从茂密的草地中喷泉般窜起,火焰形状的水魔法元素溅落四周,让那些风槿草如同重焕生机一样疯长起来。不过短短数分钟时间,数千数万的花瓣盛开扬起,仿佛暴雨倾盆遮蔽天空。   草地中的短发女孩微微扬起头,红色的瞳孔倒映着满天繁花,她穿着宽松的白色神袍,大袖在风中展开。艾利米奴轻轻伸出手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无机质的面容让人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她?这种时候她怎么会在神殿外?那夏妮呢?刚才的血迹又是谁的?   尤安刚想开口询问,却忽地退后一步,心中猛地一个哆嗦,强行按住了想要开口的冲动。   那股庞大得无法压制的邪气,正是从女孩身上传来的。黑色的魔力顺着先前火焰纠缠而上,化为刀刃的形状,落在艾利米奴手中。女孩双眼中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份红瞳带着令人心悸的瑰丽色彩。   苍白的十指缓缓收紧,艾利米奴倒转着火焰的短剑,将刃口对准自己,忽然间惊雷般斩下。由肩至腰,毫不留情一掠到底,巨量的鲜血自那道伤口泼洒而出,染透了大片的花海。   尤安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傻了一样。   被自己那一剑重创的女孩却颤抖着没有倒下。艾利米奴第二次举起火焰缠绕的短剑,这一次却是对准了自己的左手。刀光一闪而过,准确而狠厉,苍白纤细的手腕齐根而断,像是娇嫩的白花凋落枝头。   然而就算遭受了这样的伤害,女孩的脸上还是近乎淡漠的神色,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痛苦一般,大量失血让她的面容看起来苍白如雪,唯有那双红瞳愈发妖异。   在她第三举起短剑对准胸口时,尤安猛地扑了上去,将那把缠绕着黑火的短剑夺了下来。   短发的女孩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转过头望着尤安。   “还给我……”没有任何感情的话,她静静地开口。   “你疯了么!”尤安盯着那双艳丽的红瞳,却觉得自己盯着恶魔的双眼,缓缓地打了个寒战。“你这是在自杀!”   “这与你无关……”女孩看起来并没有失去意识,艾利米奴冷漠地望着他,重复。“还给我!”   四色火焰同时爆发,周围的草木全部倒伏,这一刻她的气势仿佛魔神降世,尤安又一次体会到那种无以伦比的压迫力,凝若实质,几乎要碾碎了自己的骨头。   但他没有屈服,作为曾目睹过真正魔神之威的人,他决不允许自己在这儿退缩。   少年缓缓地摇头,退后一步。他不敢保证自己的拒绝会不会彻底激怒这个手握着天赋伟力的半大女孩,然而手中这柄黑刀的邪气却让他心中惊惧,他不知道守护者们的力量靠什么传承千年,但显然不会是这样邪恶的东西。   贯穿身体的巨大伤口依旧向着外界喷涌着鲜血,带走对方仅余的神智。女孩无神的面容上有着垂死的灰色,雪一样的苍白交织着,如同灰与白的美丽画卷。   “你现在必须要马上止血!”尤安忍不住大吼。“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仿佛验证了他的话语,爆发的四色火焰还没接触到尤安面前,忽然间水沫般消散,艾利米奴发出低低的哀嚎,像是断肢的剧痛终于回归了身体,女孩全身颤抖着跪下,仅余的右手支持着她小小的身体。   “快……还给我!压制……要失效了……”   尤安楞了一秒才明白艾利米奴所说的它是指什么,然而仅仅这一秒的时间让少年失去了最后的机会。那把黑刀短柄上缠绕的琉璃色火焰同时崩溃,妖异的花纹像是蛇一样舞动起来,顺着尤安的右臂疯狂生长,只一瞬间几乎爬满了他的整个身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尤安惊惧地想要扔掉手中的武器,然而刀身却已和自己的手臂连接在一起。接合处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畸形而丑陋,爆发出惊人的杀戮之意。他只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像被那股邪气冻结,意识在脑海中浮沉,最终归于一片无声的空白。   少年像是失去控制的木偶一样,止于一个挥手的动作,而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跪在花丛中的女孩忍住剧痛扑了上来,想要夺回黑刀,然而那个本该失去意识的少年忽然间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止住了身体的动作。他支起右手,以准确的刺击洞穿了扑过来的女孩。艾利米奴看着穿过胸口的短刀,口中溢出鲜红的血液。   身为四大精灵的使者,就算拥有操纵生死枯荣,幻化万物的能力,但她的本体却还是如普通女孩一般脆弱。剑刃轻而易举地切开了她的心脏,尤安眼中亮出同样的妖异色彩,手腕用力,短刀的锋刃在女孩的身体内旋转着抽出,留下可怖的红色窟窿,彻底摧毁了她的心脏。   巨大压强让热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溅满了四野的花丛。女孩像是哆嗦了一下,急速的失血带走了仅余的体温,她冰冷的身体倒伏在花丛之中。   艾利米奴死去的同时,黑刀仿佛终于饱饮了杀戮的欲望,收缩了缠绕在少年身上的花纹,坠入花间,庞大的邪气顷刻间消散无踪。   整片草地上只留下了尤安茫然地跪倒下去,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发出不敢置信的惨叫。   他做了什么?他亲自断送了眼前之人的生命?断送了自己仅余的希望!?   远处的神殿前,闻声而来的夏妮惊愕地注视着这惨烈的一幕,失声道。“尤利塞斯?!”   他嗅着花香中浓郁的血气,像是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身子歪倒,昏死过去。   .   .   .   “啊,啊,真是可怜……”一直在暗处注视的第四个人走了出来,浅紫色的发梢在夜风中起伏,艾琳微叹着开口。“魔族的人杀过不少,但杀害自己的同胞,还是第一次吧,教会还真是养出个可爱的勇者呢。”   “你为什么不阻止尤利塞斯!”夏妮惊慌地跑入花丛,将那个昏死的少年抱了起来。   “今晚可是那个人的祭日,连天真可爱的勇者都会被杀意控制,我这种双手沾血的刺客贸然靠近神殿,只会像圣女大人一样落个七零八碎而已。”艾琳轻声道。“不过还好,现在仪式完成,没出什么大事,也算平安渡过一年。”   那柄妖异的黑刀在落地瞬间化为液体,消融在满地的热血当中。失去了艾利米奴的控制,疯长的风槿草重新恢复了没足的高度。艾琳低头望着地上惨烈的一幕,轻轻摇头。在尤安到来之前,艾利米奴就斩下了自己的左足,她单脚背靠着一樽木墩站立,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尤安夺走自己的武器而无法还手,如今女孩的尸体分成三段落在地上,仿佛某种支离破碎的血腥图腾。   “看起来真是有够疯狂的,所谓的试炼之力。”艾琳站在花丛外瞥了夏妮一眼,淡淡道。“安心,反噬的杀戮意志已经由圣女大人承受了,你那小弟弟安全得很,就是惊吓过度而已,过一会醒了好好解释下就没事了。”   夏妮检查了一下少年的身体,确认没有伤势后才松了口气。“今晚由我来照顾他,你先回去吧。”   “那剩下烂摊子就交给你了,我去树底巡逻一圈,免得有敌人趁这个机会过来捣乱。”   夏妮目视着自己的好友离开,才放下尤安,走到支离破碎的女孩身前。她深吸了一口气,以指尖沾染着犹自温热的鲜血,开始在草丛中绘制一份奇怪的图案。仿佛已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这样的工作,她画下的每一笔都分毫不差,严谨工整,就像丝丝入扣的齿轮,最终交汇着构成一幅精致繁复的法阵图腾。   “蕾拉大人。”夏妮望着半空,轻声道。   虚空中仿佛真的有看不见的意志回应了她的召唤,庞大的魔力无声地涌动起来。本来斩落在地上的手腕忽地重新跃起,回到女孩的身体之上,琉璃色的火焰包裹艾利米奴的伤口,被割裂的部分一块块重新拼合,恢复了人的形状,甚至连那些血液也如百川归海一般,顺着火焰流入女孩体内。   天道轮回,生死逆转。这是何等可敬可怖的力量!   细微的呼吸重新出现在艾利米奴身上,仿佛刚才的她只是沉沉睡去。火焰化为的武士将那个苍白的女孩拥入怀中,跟随着夏妮走回神殿。   .   .   .   .   【   居然有问后面有没有狗粮的……喂,还没写到结婚生孩子你们在想什么啦!说的好像我要写死一个虐你们一样……   就算真的要死,也必须结了婚再死。(误)    章二十二 月与星(五)   “又是这儿……”   少年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那扇琉璃色的天窗,星与月的光辉照亮了整个墓室。他挣扎着起身,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要不再睡一会儿么,现在天都还没亮。”女人的声音。   “夏妮小姐?”他认出了那个守在自己身旁的女子。“这是墓室……?是你带我进来的?”   夏妮点了点头,从身旁的篮子里拿出水杯和茶壶,斟了一杯热茶。   “神殿里也没有像样的床,只能委屈你一下,睡得很不舒服吧。”   少年身下是一张薄薄的毛毯,直接铺在白色的木质地面上,尤安摇了摇头。他环顾四周,无数的水晶岩壁中间,青灰色的石棺放置在墓室尽头。短发女孩靠在石棺旁,睡颜安详。   “原来,是做梦么……”他松了口气。   “那可不是做梦。”夏妮摇头。“你差点就被卷入试炼的仪式之中,要不是艾利米奴大人帮你洗尽了杀意,那一剑可就刺进你自己胸口了。”   “诶?”尤安心中窜起一股寒意,悚然一惊。“那我是真的……杀了她?但是……”   “喝一杯吧,用冰糖花泡的茶,有安神的作用。”夏妮递了杯热茶给他。“不用这么紧张,那位大人继承了三大试炼中「体」的力量,只要还有魔力留存就是不死之身,所以你不用内疚自己刺伤她的事。”   “试炼?”尤安一愣,不死之身?什么样的试炼能够给与人类如此可怕的力量?   “魔王的三试炼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尤安呆呆地摇头。   “正是因为从那个人那里继承了三试炼之一的力量,艾利米奴大人才能在这儿守护他们的安宁六百余年,不老不死的魔王之力。”夏妮望着那个熟睡的女孩,轻声道。“不过代价就是不完整的力量会侵蚀她身为人类的神智,最终演变为纯粹的杀戮之心,所以每年祭日时,她才会这样依靠自残来抑制杀戮的冲动。这种时候旁人是绝对不能靠近的,否则就有被卷入的风险,还好艾利米奴大人刚才及时完成仪式,救了你一命。”   “原来那份邪气就是这个原因么。”   尤安恍然。他忽地心底一动,转头注视那个睡颜安详的短发女孩,完全无法把她跟那时挥刀自残的血腥一幕联系起来。整整六百年的漫长岁月,她就是靠着这样扭曲而又残酷的方式,一路走过来的么。   “那她……为什么还要接受这份力量,就为了这样不老不死地活着?”   “是因为对另一个人的爱吧。”夏妮看了眼女孩背靠的石棺,沉默了一瞬。“对那位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的勇者的感情,所以才会接受这份诅咒,年年岁岁地守在这儿,保护他们死后的安宁。”   “爱?”尤安呆呆地。“不是恨?”   “谁告诉你是恨了,是你自己擅自猜的吧,傻瓜。”夏妮白了他一眼,又叹息着笑笑。“不过爱和恨本来就是一线之隔,也许在她心里真的有点恨那个人也说不定,所以连带着对你也刻薄起来。我打生下来开始,家里就教我说艾利米奴大人是切撒雷家的老祖宗,要礼敬不可造次,所以每次见面都记得她不苟言笑的淡漠样子,有人跟她请示也只有几个字的简短回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也会那么生气地跟一个人说话。”   夏妮沉思了片刻,忽地望着他。“话说尤利塞斯知道新月之都是谁建立的么?”   尤安点了点头。“之前艾琳小姐有告诉过我,是一位叫尤斯缇娜的勇者建立的吧……就是和魔王谈恋爱的那个。”   “真是个八卦的家伙。”夏妮微微皱眉。“明明没叫她告诉你这些的。”   “后面那句是爱弥儿告诉我的。”尤安犹豫了片刻。   “那个小妹妹?她是魔族的人吧,居然也会知道这段往事。”   “她曾经是狐族的圣子,魔界之王。”尤安低声道。“所以曾在魔王宫看到过这段往事。”   这下子倒是夏妮一下楞住了,女人歪着头审视了他好一会,确认少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尤安怪道。他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怪不得艾利米奴大人会发这么大脾气,怪不得……”夏妮嘴角微微弯起,她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笑道。“这座月都呢,曾是尤斯缇娜殿下平叛精灵们的异教骚乱后,内疚于教会的做法杀戮太重,才和圣女大人一起建立的隐居之地。只要愿意放下过去的一切,她就会保护任何来到月都的人,甚至是魔族。后来这个地方的名气越来越大,更多受迫害的人逃入这里寻求庇护,教会和月都的关系也越来越微妙。一直到那个人出现,才彻底打破了这份表面上的平衡。”   “是什么人?”尤安忍不住追问。   “要问是什么人我还真说不上来,那个人的名字不知道为何没有流传下来。只知道六百年前魔界动荡,新王上位血洗了旧王的族裔,有那么一个白狼少年负伤带着族人逃了出来,辗转来到上大陆。那时候因为他带走了魔界的宝物,新王下令悬赏他的脑袋,教会也想抓住他与魔界交涉,所以整个世界之大,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夏妮顿了一下。“他的族人拼尽一切,最终将他送到这片森林里来了。”   夏妮微微出神,叹了口气。只是想象一下就能感受到那是何等绝望的境地,族灭身残之时,整个世界都容不下自己的存在,只能向昔日的仇敌寻求一丝苟活的机会。   “虽然艾利米奴大人一直反对,但缇娜殿下依旧遵守了自己的誓言,收留了他,并且亲手击退了所有追击者。”夏妮歪着头瞥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勇者呢,就只有这份固执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尤安听出了女人话中的无奈,心底微微一动。   原来三千年的悠长历史中,并不只有自己才做过这样出格的‘坏事’……也有人曾和自己一样,在那样的困境中选择了遵从内心的道路。   “枢机卿们对勇者击退教会部队这件事当然是不满至极,最终在那一代教皇冕下的调解下,缇娜殿下答应了只收留那少年三年的要求,并且不再接受新的魔族人进入月都。”   “只收留三年?”尤安惊讶。“但是那个人离开月都不就死定了么,这跟判他死刑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啊。”夏妮微笑道。“那位殿下,其实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温柔而伟大。虽然现在的后人已经很难考证当初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知道的只有尤斯缇娜殿下把自己身为勇者的技艺倾囊相授,甚至通过神言将誓约之力的一部分分与了那位少年,而作为交换,她得到了能够克制魔王印记的宝物,圣剑湮灭之光。也许是太久的杀戮让她对勇者的身份产生了厌倦,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卸下这份责任做回一个普通的女孩,她将自己对和平的信念与爱情寄托在了那个魔族少年身上。三年后,学成离开的白狼少年通过亡父的势力,潜伏进入魔界,最终成功扳倒了仇敌,成为了下一代魔王。”   “那然后呢。”尤安追问,就像是急于知道自己未来的赌徒一样。   夏妮指了指墓室场中,没有说话。栗色短发的女孩靠着那副青灰色的石棺,睡颜宁静安稳。   “并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按照人类的心愿前进……”夏妮摇了摇头。“新的魔王上位后,遵照曾与勇者的约定,向教会递出了和平的橄榄枝,甚至希望能够迎娶缇娜殿下作为自己的王妃,缔结两个世界的和平象征。但他最终得到的却只有一把染血的圣剑……”   夏妮沉默了片刻。“之前得知了勇者将誓约之力分与魔族的枢机卿们勃然大怒,他们趁那位少年在魔界举事与旧王大战时,派重兵围困了新月之都,失去半数誓约之力的缇娜殿下不愿无辜的士兵与月都居民遭受牵连,于是自刎而死。那把剑也由艾利米奴大人战后送还给了新任的魔王,这就是故事的结尾。”   “怎么会……”   尤安像是傻了一样,低声喃喃着。虽然从看见这个墓穴开始,他就隐隐猜到了故事结局,但当夏妮将那几句话讲出来时,他还是觉得一股冷意从脑海中沁了下去,一直凉到了心底。   当那个人满怀着信心,翻过尸山血海,历尽生死磨难,为了你夺回了梦想的一切。他以为从此就可以和你平安喜乐,生猴子过日子,却发现那个期望世界和平,甚至借给你神力的温柔妞儿却已经不在了。你纵然大仇得报,君临天下,留在手中的却只有一把染血的长剑。   何等傻 逼透顶的结局……   他突然有点理解那些魔王们一个个都想毁灭世界的心思了。   “不过就算如此,那个人在自己在位时,还是一直恪守着与缇娜殿下最后的约定。就算明知人类失去了勇者这个最大的凭依,也不曾率兵越过碧斓海一步。”夏妮望着石棺轻叹。“不知道多少年后,他厌倦了为王的明争暗斗,于是放弃宝座,将自己埋葬在殿下的身旁,以圣剑封印了自己剩余的寿命。”   “那艾利米奴她……?”尤安忽地一愣,想起夏妮最开始所说的话语。难道说艾利米奴也喜欢那位勇者?   “那自刎的一剑斩断的可不只有一个人的人生。”夏妮摇头,苦笑。“所以说明明是艾利米奴大人先来的,和那位殿下同居也好,一起建立新月之都也好,还是喜欢上她也好。可最后除了看着勇者爱上另一个家伙,甚至因为他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却什么也无法做到……所以当她知道你舍弃性命也想去救那个女孩时,怎么会不大发脾气呢。”   女人笑着,良久,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不过没想到六百年后宿命流转,教会的勇者又把魔王泡了回来,这波倒是不亏。”   尤安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岔开话题。“话说这是圣女殿下的私事吧,跟我一个外人讲这些真的好么?”   “我不是之前答应了要教你怎么和艾利米奴大人说话么。”夏妮饶有深意地回答。“等到明天她醒过来后,你要学着装乖点跟她说话,不要动不动就提起拿命去换什么了,其实她那个人不怎么会拒绝别人的。”   “装乖一点?”尤安有点冒汗。身为曾经横扫人世的最强勇者,装逼他还是会一些,但装乖就超出中二少年的能力范围了。   “不会?”女人露出了笑脸。“要不要姐姐教你啊,虽然男生用得比较少,不过所谓技多不压身,多学一门手艺总是好的。”   “就不能好好跟她说么。”尤安看着那张灿烂的笑容,总觉得心里发毛。   “对年长的女生来说会装乖的男孩子可是杀伤力倍增哦,你不想早点去救你的小情人么?”   “年长…?”尤安楞了下,瞅了一眼背靠着石棺熟睡的短发女孩。艾利米奴看起来也不过比爱弥儿大上一两岁的样子,无论如何也当不上年长这个词。   “哼,那可是六百岁的老祖宗。”   这时候一阵橘色的光流从琉璃天窗外划过,暖光照亮了短发女孩的侧脸,勾勒出一条柔软的曲线。尤安忽地一愣,看见夏妮猛地站了起来,神色凝重。   “怎么了?”   “是影卫的求援信号。”夏妮沉声道。“有人攻入结界了!”   .   .   .   .   【   【提个题外话,话说我一直想往尤安和爱弥儿的队伍里加人的,但一直失败……从第一卷的尤菲,到第二卷的奴隶佩特,到第三卷的天降系夏妮,甚至到第四卷的姐姐琉迪莉斯和艾利米奴,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不禁陷入了某种哲学性的沉思_(:3JZ)_】    章二十三 月与星(六)   九天之上,万米高空。   那只展开双翼的飞龙凝望着面前的神树,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遮蔽了星月,披着风帽的男人注视着脚下闪烁的光幕。   刚才那份邪气的爆发,连身在月都之外的他也有所感应。六百年来魔界所丢失的最后一份试炼之力,果然就留在那个人身上。   炎龙顺着夜风的轨迹向神殿俯冲,地面鏖战的动静隐隐传来。在另一名龙人祖鲁希德的指挥下,聚集而来的魔兽群献祭般涌向了护卫月都最后的屏障,试图以生命消耗在背后支持结界的那个人人仅余的神智。   他并不担心那个艾利米奴会阻碍自己的计划。   三试炼的伟大力量自古以来都是相生相克,如果没有「心」之试炼的保护,那个女人迟早会被不老不死的「体」所吞噬,成为没有心智的杀戮怪物,到时候他自然有办法取回「体」的力量。等到凑齐三大试炼,复原自己伤势,再杀掉那个空有虚名的新王拿回印记,这份夺得天下的荣耀,终归还是属于他的。   “趁那个女人还没恢复,绯炎,先打开结界的门。”   巨龙低低地咆哮了一声,炽热的龙炎与闪电在它的齿间流淌。那座高耸的木质神殿就在龙翼笼罩的阴影之下,狂风托起绯炎的双翼,这样的高度就算是影卫的弓箭也无法触及。   大量的魔力在龙口中聚集,维拉德只是望着那层薄薄的光幕,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失去艾利米奴支撑的结界,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稍硬一些的蛋壳而已。   “击穿结界,烧掉那座神殿吧。虽然打扰先王安眠并非我的本意,不过试炼之力总还是要回归我族之手的。”   喷涌而出龙炎携裹高温电弧,如同一堵炎壁撞击在光幕之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炸开的闪电与烈焰照亮了无垠的夜色,远远望去仿佛光与火凝聚的花朵。   两种不同魔力的对抗产生了剧烈的元素乱流,在魔兽群冲击下已经开始闪烁的光幕逐渐黯淡,发出濒临破碎的脆响。没有阵主的支持,就算是人类最强的非天结界,也无法阻止龙的力量。   “蕾拉大人!”   从神殿中冲出来的女人高喊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虚空中仿佛真的有某种的意志回应了她的呼唤。不需要夏妮任何动作,红莲色的飞炎自然凝聚,逆火升天般撞击在光幕之上,将绯炎的吐息硬生生逼了回去。   巨龙扇动双翼,躲开了逆射而来的攻击,带着风帽的男人低头俯瞰着脚下。“精灵使么,那个女人在这儿呆了六百年,居然还有后代?不过就凭你只能沟通一种属性,也想和我抗衡么,女人。”   龙人全身的骨骼发出轻微的暴响,铁灰色的鳞甲顺着他的皮肤浮现,原本修长的身形顿时魁梧起来。一声沉雄的怒吼后,维拉德自龙背上跃下,如同出膛的炮弹,重击在光幕之上。   红莲色的火焰能够冲开绯炎的吐息,却无法对包裹甲片的维拉德造成更多的伤害,那个霸道的龙人之王从正面抗下了夏妮所有的攻势,而后像是撕开纸片一样,割裂了早已黯淡闪烁的光幕。   整个神树外围的法阵瞬间崩溃,安插在地面的圣屠石碑轰然炸裂,碎成飞溅的粉末。四散的光幕在龙人爪下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流,那是肉眼可见的玛娜结晶,笼罩在月都之外最后的力量也烟消云散。   “不好!”夏妮失声惊呼。失去了结界保护,还留在树下的人势必被兽海淹没。   “快去找艾琳!让她带着地上的大家回神树上来!”   “那你怎么办?”尤安反问。   “虽然我既不懂魔法,也不会斗气,但切撒雷家的人自古以来便与精灵同在,蕾拉大人会保护我的。”夏妮冷静下来。“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高空中那个缓缓降下的身影散发着巨大的威严与杀意,压得人心中一颤。尤安知道自己留下也只能拖累别人,终于点了点头,猛地转身离开。   “我马上就回来!”   夏妮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才松了口气。   “这样就安心了么,女人?”   巨龙背负的男人降落在神殿前的草地上,维拉德淡淡地开口。   “你不追么?”夏妮面色凝重。   “我的兴趣是碾掉所有站在我面前的敌人,而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临阵脱逃的懦夫身上,哪怕他是曾经的勇者。”男人注视着身侧的神殿。“这就是六百年前那位先王的埋骨之地么,魔界数千年来唯一一个得以善终的王。”   夏妮既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   “愚蠢的王,坐拥着人世间最强的力量,却只会因为一个无聊的诺言而放弃征伐天下的荣誉,抱着一个死去的女人长眠又有什么意义。”男人轻声道。“只有同样的血才能洗尽人心的仇恨啊。”   “如果那位王也像你这么想,尤斯缇娜殿下就绝不会把神力交给他。”夏妮低声回答。   “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就算神力加身又有什么意义?”男人冷笑。“凡从我手中夺走的东西,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必将一件件亲手夺回。凡伤害过我的人,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也必让他们以血偿还。我维拉德一生言出必诺,做不到这些,也配称王?”   那是曾在尸山血海中握紧王权之人的狂妄与霸道,男人只是那么说着,却自有一种威严由不得别人不去相信。   “不想死的就让开吧。”维拉德缓缓道。“四色精灵们确实是伟大的存在,不过你也只是借力而已,挡不住我的。”   “你想干什么?”   “试炼之力我一定要拿回。”男人审视着神殿。“那位先王遗体中封存的魔力也同样。”   男人缓步上前,那股沉重的威势逼得夏妮几乎无法呼吸,她只能随着对方的前进一步步后退,直到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抵住她的后背。   漆黑的神殿中,栗色短发的女孩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脸上带着倦怠与疲惫。但她站在那儿,如同阳光驱散了黑夜,维拉德强悍沉重的王者之威顿时被逼了回去。   “艾利米奴大人?”夏妮惊讶。每年复活祭之后,她都会虚弱数日之久,今年居然苏醒得如此之快?   “我同意你说的那些话……魔族人。那个懦弱的混蛋不配称王,也不配得到缇娜的爱。”她嗓音细细地,仿佛没有感情的机械声音,却反而冷得人心底发寒。“但无论如何,那都是缇娜的选择,我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现在的安眠,否则不死不休!”   “哦?”男人没有理会那份杀意,反而话锋一转,他像是看到什么极有意思的戏剧一样笑了出来。“你居然强行催醒了自己,还融合了那个人的魔力?你不会真以为「体」的力量能让你的身体永生不灭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个女孩安静地注视他,眼底带着瑰丽的色彩。“但你如果再向前一步,我会杀了你。”   “就为了阻止我打开墓室么?”男人淡淡而笑。“我承认你现在的状态我确实无法匹敌,但你也没有办法阻止我和绯炎离开,我还是那句话,你能守护这儿多久?”   “只要我还在这儿,月都就永远是她能够安眠的地方。”女孩轻声道。   “伟大的爱。”男人轻声赞叹。“既然你连命都不要了,看来我兴师动众半夜跑来倒是不识风趣。”   维拉德退后一步,抚摸着炎龙身体,欠身行礼。“那么深夜来访,冒昧不胜,打扰两位女士休息了。”   他的话说那么轻柔好听,带着王者的优雅与从容,完全不像短短几分钟前单手击碎结界的嚣张与霸道。炎龙无法理解自己主人忽如其来的态度改变,但天生的直感还是让它觉察到那个单薄纤细的女孩身体中隐藏着某种无与伦比的力量。它畏惧地低头,跟着主人一起行礼。   “还是好心留一个忠告吧,就算肉体能够不灭,人心却无法永生,我不希望最后看到的对手是一个只会遵从本能行动的恶心肉块。”男人握住绯炎的缰绳,淡淡道。“我会等你坏掉的那一天再来的,晚安,美丽的圣女小姐。”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仿佛真的只是来问候一句。巨大的龙翼向着天空伸展,狂风托起绯炎的身体,扶摇直上。轰雷般的吼声随着炎龙的身形传开,整个森林的魔兽都在龙吼下战栗。   那是撤退的命令。   本来包围在树底的魔物们在凶猛突击后如潮水般退却,整个地面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首尾相接,雷狮身旁的祖鲁希德抬首望天,叹了口气。   .   远望着浩荡的兽群终于撤退,夏妮才松了口气。   那个站在神殿门口的女孩忽然间轻轻颤动了一下,山岳巍然的气势裂开了一条小口,如同岩峰开裂的前兆,而后是不可阻挡的山崩。艾利米奴忽然间失力般倒了下去,浑身颤抖,仿佛发条用尽的人偶。   “艾利米奴大人!”夏妮惊恐地扑了上去。   .   .   .   .   【回忆】   .   无意识的深渊中,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梦中。   自己是什么时候和那个人相遇的呢,已经快不记得了,六百年那么久的时光,久到连心都会被灰尘锈蚀。   其实她并不是切撒雷家的子女,只是一个半精灵的弃儿,既不会人类的斗气,也不会精灵的魔法,被身为月精灵的高贵父亲与族人厌弃,只能流落在村落里偷窃一些残羹剩饭为食。直到有一天那些穿着十字盔甲的人毁灭了整个族群,她被那些高大的骑士按在地上,高举着长剑想要斩断她的头颅。   那时候刚刚继承了勇者传承的黑发少女也跟随着十字军参加了这次异教远征,可怕的异教领袖几乎被她一个人全部讨伐,超过六万月精灵死在了这场血腥的镇压之中,随着他们古老的信仰一同埋入黄土。   这就是自己继承的使命么?迷茫的勇者站在雨后的长街上,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她转头看到那些贵族骑士抓着满脸泥水的女孩,想要拿她的头颅换取乐趣。   那些谩骂与猥亵的话语遥遥地传来,肮脏到不堪入耳。因为父母所犯下的异端罪行,所以活下来的孩子连生命都只能是别人手中的玩物?黑发少女忽地一愣,那如果她没有被天意选中,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成为她们的一员?   她突然无端地痛恨起自己的使命来,于是撞开那些骑士,将躺在泥泞中的孩子拉了起来。   那是尤斯缇娜第一次违抗教会的命令,没有对月都的罪人赶尽杀绝,而留下了一个满脸泥水的女孩。她为那个小自己五岁的同伴取名为艾利米奴,传说中白之圣女的名字。   然而年幼的艾利却对勇者展现出了极强的抗拒。从小就在人世中挣扎求生的她,也不止一次曾有人给与她帮助,但那些人不过是将更大的恶意用善意包裹起来而已——后来她终于明白永远没有人会无偿对你好,除了你自己。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黑发少女叹息地摸了摸她的头。“为什么就是不说话呢。”   那之后是尤斯缇娜将她领回了中央教会。   根本对带小孩一窍不通的那个人,只会在每日忙碌一整天后,临睡前特意跑到女孩的房间来,拿着一本书跟她讲一些故事或者历史,大概是觉得这样就能逗小女孩开心,可艾利还是依旧拒绝跟她说任何一句话。   每次那个人都一脸失望地离开,隔天却又会捧着另一本书过来,虽然都是些艰深又无聊的古籍,可是她却很认真地读出来,努力想和她说话。   于是有时候女孩也会跟着缇娜去往教廷后院的大书库,那里四壁都是书架,藏书直达顶部,大厅全部挑空。古老的楼梯围绕着书架和书籍组成的天井螺旋而上,黑发少女呆坐在透过天窗倾泻而下的金色阳光中,面目模糊,恍若隔世。   .   那一天她会忽地抬头,用自己熟悉的声音问身后抱着一摞羊皮卷的司祭。   “呢,你说女孩子果然还是更喜欢王子公主一类的故事吧?”   “你自己不就是女孩么。”漂亮的女司祭会微微一笑,回答说。“我早就过了女孩子那个年纪了,问我的话不如直接去问那个小妹妹。”   那个人一脸苦恼地回答。“她要是肯跟我说话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们了。”   这时候站在二楼上的胖胖修士会嘟囔着,举起手中找到的书。“要不然在我们编的故事里加入龙的元素怎么样?我找到一本考究龙人族历史的书。”   那个人会恍然大悟一样,指着胖修士,微笑说。“好主意,阿玛迪欧先生。一只邪恶的龙把美丽的精灵公主绑架到了魔界的故事怎么样。”   “真是有够俗的。”坐在一旁的年轻主教右手支颐,左手指着图书馆的一角,懒洋洋地说。“那里有记载当年教皇冕下带领骑士团远征下陆屠灭魔族的传记,直接给她读那个不就好了,还能宣扬我们伟大的教廷。”   黑发少女想了想,说。   “那……虽然恶龙掠走了公主,不过其实他只是被邪恶的教会主教变成龙的王子怎么样。是个好主意啊,米拉尔主教。”   年轻的主教突然一脸正色,冷冷道。“你这是在侮辱教廷,缇娜殿下!”   “我们是在找给女孩子看的童话故事,而不是宣扬教廷血腥历史的伟大传记,米拉尔先生。”黑发少女也一脸正色。   “唔,哈哈……好吧好吧,我错了。”大概是被友人认真的表情所打败,年轻的主教突然捂着脸笑了出来。“不过这可是中央教会的图书馆,要找童话故事之类的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那个人叹了口气。“那又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懂小孩子,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跟她说话了。”   “那我也来帮忙好了。”年轻的主教耸耸肩,站起来走到一旁的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古籍。“我是不懂小姑娘在想什么,不过要是女巫的话我倒是很有研究。”   “那就加入帮助公主和龙打败邪恶主教的女巫怎么样。”漂亮的女司祭依旧淡淡地笑着说。   一直埋头找书的第五个人终于从书堆抬起头,却是另一个年轻的少女,声音嫩如莺啭。“好啊好啊,我小时候很想当女巫的。”   主教连忙咳了一声打断对方,沉声。“尤莉娅小姐,女巫是异端,是教廷的敌人。”   “切!”少女不服气地撇嘴,又埋头开始找书。   这时候胖胖的修士司祭看了看楼下一脸认真地讨论着童话内容的四人,实在是觉得不忍直视。   “堂堂中央教会最伟大的女司祭,法圣省首座主教,光明神堂圣女阁下,整个大陆都在等待各位的启示,可三位大人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啊!”   “偶尔偷懒一下也没关系嘛,你知道枢机会的工作很无聊的,阿玛迪欧司祭先生。”年轻的主教笑得像狐狸一样。“就当送给我们伟大的友人,尤斯缇娜殿下带回来的精灵小公主的礼物好了。”   “……月精灵一族的幸存者么?”书堆中少女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一直一言不发的艾利米奴,突然也叹了口气。“希望神能宽恕我们的罪孽。”   然而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却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能感到对方的那一丝悲凉与善意。   很多年过后她依然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那个黑发少女总笑她说那时候的她冷得像是冰块,固执地拒绝和任何人靠近。   可艾利却不笑,她说。“小时候,我以为我生来就是不配和别人说话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遇见你之前,很少有人愿意这样看着我,和我说话啊。”   .   .   .   .   【   PS1:艾利米奴确实是废物一般的半精灵,所以她的族人才会厌弃她。   尤安一开始的感觉没有错,她既没有魔法的天赋,也不会斗气,战斗能力几乎为零。真正的精灵生而拥有天赋魔法,而且当天赋魔法达到某个极限后,他们能够超脱肉体成为纯粹精神的不灭存在,这样伟大的精灵会被冠以颜色为名的尊号,当然能达到这样境界的,几千年来寥寥无几。   PS2:风槿草可以长在木头上,和神树共生,所以木质的平台也会有草地。   PS3:我好想买个PS4……_(:3JZ)_只要你送给我MHW我们就是永远的好朋友.JPG   PS4:最后那段是野鸡对羽然说过的话,稍微改了一下用,就像抄袭一样。       章二十四 月与星(七)   翌日   少年抓了抓头,迟疑地站在墓室的门口,似乎刚才夏妮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别怕,肯定没问题,装乖点别顶嘴。”她笑得一脸灿烂,“像艾利米奴大人这种人生经验为零的小女生照我教你的做肯定手到擒来。”   “但是艾利米奴她不是活了很长时间么,经验应该很丰富吧。”那个清秀少年颇为犹豫,感觉自己像是要去拐骗无知少女的江湖淫贼,浑身上下都是可疑的气息。   “不是活得长就有经验哦,那个人除了和缇娜殿下说过话之外,基本上都是冷着一张脸。这么多年呆着神殿当中,见过的人也许还没有我们一天时间见过的多。”   “是么。”尤安有些惊讶。   “四神之殿除了切撒雷家的人之外,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我有跟你说过吧。从六百年前算下来,我们家也不过十七代当主。而和她说过话的,还要在这十七个人当中减去一半。说是锁在高塔里的莴苣公主也不为过。”   夏妮笑道。   教会的图书馆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收集了各类的童话书籍,所以尤安也曾听过那个奇怪的故事。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美丽女孩被巫婆关进了高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座塔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有塔顶一扇小小的窗户。孤单的女孩站在那座塔里仰望着外边的星空,打发着自己悠长的岁月。于是幽静的森林外你总能听到那个皎然的歌声,声音里有着清寂千年的光阴。   “其实那位大人并不是切撒雷家的血脉,缇娜殿下让先祖收养她,不过是希望除了自己之外,还能有别的人可以解开她的死结。”   “死结?”   “有人原来告诉过我,说思念这种东西就像一个结,连接人与人之间。可有些人傻傻的,见到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就把自己的结套死在了对方身上,以为那就是天下最好的歪脖子树,连绳子断了也不知道。于是结就变成死结,思念也成了执念,一辈子都跳不出去了。”   夏妮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无声微笑。   “你不是已经见过自己的歪脖子树了么,前几天还大喊大叫拿命去换什么的,非要吊死在上面。”   尤安忍不住脸红了一下。“她不是歪脖子树,她很漂亮的……”   “记得千万别把线弄断了哦,人是很自私的动物,一生能打的,也不过那么几个结而已。”夏妮望着他,轻声说。“甚至有些死脑筋的傻子,也许一辈子就会打了那么一个结。”   尤安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那个女人将茶点的托盘放在了他的手中。   “所以勇者留下的结,还是要勇者自己来解。去吧,拿出点信心来。”夏妮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能不能救你家的歪脖子树,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   .   被那句话怂恿的尤安站在石门前却突然迟疑了起来。   不知道小狐狸要是知道他在这儿做这些事会怎么想,大概会好笑地挖苦他两句吧。其实有时候还是希望爱弥儿能生气一点,总感觉自己一直在单方面强迫她一样,也许那个人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只不过是稀里糊涂自己也不明白就承认了吧。   和异性靠在一起当然会心跳加速了,身体的本能反应而已。会相信这样的话,她自己也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傻瓜呢。   尤安敲了敲门把,却没有反应,只能硬着头皮推开暗门。疏旷的墓室内,除了那副青灰色的石棺,再没有任何东西,尤安绕过了一个大圈,才看到躺在石棺背后的短发女孩。   那张苍白生冷的脸此时看起来居然有些红润,艾利米奴抱着那本封皮脱落的古书,抬起头望着他。   那是戒备审视的眼神,就像一只猫注视着闯入自己领地的陌生人,露出尖利的爪子。   “诶,那个,艾利小姐,要吃点早点么?”尤安绞尽脑汁回想着夏妮教过自己的台词,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加了冰梨花的糖饼和红茶哦。”   艾利米奴像是也呆了一下。   女孩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家伙,前几天被自己骂过一顿,又搅乱了试炼的仪式捅了自己一刀,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来干嘛。”   “诶,彩衣娱亲膝前尽孝?”尤安看着夏妮强迫自己换上的漂亮制服,迟疑道。不过仔细想想艾利米奴的辈分夏妮说的这八个字还真的挺贴切的。   “还有来自商都米格尔正宗手艺的早餐甜点,包您满意。”   (见鬼……话说这算哪门子装乖,这特么是来拐骗无知少女的吧!不管怎么想都很可疑吧!早点里面肯定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四色火焰在女孩身旁摇曳生辉,就像四把清光灿然的长剑,随时准备捅死眼前不要命的淫贼宵小。   “我不用吃东西。”女孩淡淡地说。   尤安像是楞了一下,露出一瞬茫然的神色。   “拥有「体」之试炼后,身体就会停止成长,不老不死,我不需要吃这些没用的东西也能活下去。”艾利米奴说。“所以出去,你打扰我看书了。”   虽然依旧是那种没有感情的生硬语气,但罕见地栗色的猫儿并没有发动攻击,看来夏妮说她今天心情不错的话确实是真的。   “没用的东西么。”尤安犹豫道。“但点心的话并不只是为了让吃它的人活下来而已,而是能给食客带来幸福的魔法。”   “是夏妮教你说的话吧。”艾利米奴带着蔑视地瞥了他一眼。“这些东西也都是她做的对不对,从很多年前我就闻过这股甜味了,切撒雷家的女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这种腻人的糖梨花……”   尤安突然有种被人看透了的惊惶。   “借花献佛就是你这些男人的本事?”明明他才是站着的那方,可那个委坐在石棺背后的女孩却用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他,声音冷脆。“想用这种东西讨好别人,让我跟你走对么?等到你利用完我的力量后就会随手扔掉,就跟当初玩弄缇娜那个人一样。反正你们男人泡完一个女人,还可以找下一个目标,你们永远都不会满足。”   (唔……被发现了,见鬼,她怎么发现的,尤安还一个字都没有提。这根本不是人生经验为零的莴苣公主好不好,这是老奸巨猾的巫婆吧!)   少年额上有点冒汗。而且这只巫婆还脑补出了一堆不得了的剧情诶。   “好吧,我承认我非常需要您的帮助。”尤安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身子,平视着她。“但我一点都没有那方面,嗯……就是泡你的意思。”   见鬼,这算是哪门子劝人的台词……   “男人对女人好不就是想图谋不轨么。”   喂,这个逻辑好可怕啊,世界观不对啊。   “但我已经见过自己的歪脖子树了啊。”尤安沉思了一瞬。“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艾利米奴重新抬头瞥了他一眼,过了好久。就如同初见时那个淡薄如雪的笑靥,她忽地笑了起来。只是唇边一点细微的弧度,出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却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你也听过那个结的故事?”   尤安心底一动,忽地明白了夏妮告诉他那一番话的意义,点了点头。“这是缇娜殿下讲给你的故事么?”   “嗯。”艾利米奴也点头。“我不认识字,所以只能靠她讲给我听,她给我讲过很多很多的故事,《歪脖子树和结》是我第二喜欢的。”   “刚才那个可怕的逻辑不会也是缇娜殿下教你的吧。”   “有什么问题么。”她皱眉,就像复述着那个教她的人的语气,低声道。“莫名其妙对一个女生好的男人都不怀好意,他们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满嘴谎言。”   原来真的是人生经验为零的莴苣公主啊,别人说什么就信……尤安轻叹。不过那位缇娜殿下情商也不怎么高的样子,想保护小孩子的心情他能理解,但教给莴苣公主这种可怕的逻辑,岂不是把王子位置卡死在了自己身上,真是作茧自缚。   “你不是也是说谎了么。”莴苣公主忽然说。   尤安楞了一下,惊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了么?”   女孩目光安静。“你说过你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取拯救她的机会,对么?”   尤安迟疑了片刻,点头。   “那还说自己不是骗子。”短发女孩冷冷地看着他,吐出那两个锋锐的字。“骗子。”   “诶?”   “缇娜曾告诉过我,除非勇者自己心中承认自己失道,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从你身上取走誓约之力。”艾利米奴又一次恢复了冷漠的神色,仿佛那点温暖的笑意已如浮光般散去。“但你仍旧放弃了神明的力量,才让那个人被抓走的对不对。”   那句直白的话像是一把刀直击心底,尤安忽然不敢直视女孩的眼睛,仿佛那里面有着摇曳生辉的火焰,会照亮了心中最深的地方。   “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神力?如果你不放弃它,勇者就是尘世间最强的人,你不用来求我,也没有任何人能从你手中夺走你珍视的东西。”艾利米奴直视着他。“回答我,为什么。”   少年沉默了。   “是因为尊严,对不对。”艾利米奴冷笑。“你们这些勇者口口声声说着珍惜别人的谎话,可你们最看重的却只是自己的尊严,自己的名声。教会从小教你诚实与荣誉的美德,所以你就算爱上了魔族的人,也不愿意背弃自己的原则,成为为了一己私欲窃取神力的小人,对不对!”   有那么一瞬间,尤安几乎以为那个女孩并不是在质问自己,而是看着虚空中某个并不存在的人。红瞳中的辉光如同波涛汹涌,带着刻骨的悲伤和不甘。   “为了这种莫名奇妙的东西,你放弃拯救那个人最直接的办法。”短发女孩冷冷地直视他。“这就是你所说的,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取拯救她的机会?”   四色火焰舞动如潮,焰色狰狞。   “骗子!”艾利米奴低低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像是某种催眠的咒语。“缇娜也是,你也是,所以你们勇者都是骗子!”   “你说得对,是我奢望能够得到那些人的原谅,迈不过心里那道叛徒的坎,才会害了她……”尤安低声道。   “谁稀罕你们是万人唾弃的叛徒,还是伟大正义的勇者……”那个短发的女孩鼻子一酸,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我只是想要缇娜活下去啊……”   她低下头,仿佛第一次对着别人把这句藏着心底的死结宣之于口,双肩细微地颤抖。   原来,是这样么。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第二次见面时,她听到自己说以命换命时,才会那么生气……像是暴怒的猫。   那个人为了守护自己的信念而选择自刎,才留下了这个几乎无解的死结。死者固然保全了自己的伟大,却将痛苦留给了活下去的人。所以她那么恨那个自私的人,也爱着那个自私的人。   尤安愧疚地低下头,看着无声啜泣的女孩,感觉自己像是只无关紧要的局外之人,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在意的那个人早就埋进了石棺之中了啊,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在她哭泣的时候来安慰她,她就像被丢弃在这儿的猫,守在曾经驯养自己的人离开的地方,不知归路。   夏妮错了,这并不是一个局外人能够解开的死结……   尤安犹豫了一下,退出了墓室。   .   .   .   .   【   PS1:纯爱番!没有白学!没有白学!再次重申!   PS2:中间的有些吐槽并不是尤安说的,是我说的,尤安性格并没有崩。只要看他说话就知道还是那个好好少年~为什么要这么写,因为我词穷了……   PS3:更这一章的原因是因为@未时何忆投了89个刀片……我感觉真的很过意不去= =虽然实际上收益真的很低很低_(:3JZ)_    章二十五 月与星(八)   “你又来了。”那个短发女孩合上手中的古书,皱眉。   太阳越过天窗的时候,少年推开墓室的门。不过这一次他再没有穿那件奇怪的执事制服,而是换回了朴素的白棉布外套。   “这次不算借花献佛。”尤安摊了摊手。“你昨天那个样子,大概是把夏妮小姐吓懵了,她现在也不敢插手这件事了,所以今天的早点都是我一个人做。”   “我说了我没有必要吃东西的。”   尤安微笑。“那让我一个人吃好了。”   墓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明明是封闭的室内,却像是能听到微风过耳的声音。尤安沏了杯茶,歪过头,看见那一簇小小的火焰舞动着,散发出清凉的风声。   “这是风魔法吧,为什么要弄成火焰的样子?”   “因为看起来比较暖和。”   唔,又来了,常人无法理解的莴苣公主逻辑。   不过茶的香味顺着空气流动的轨迹散开,本来低垂眼帘的她不自觉地抬头,低声道。“这次没有加糖梨花了?”   “我不怎么喜欢吃甜的所以没加,虽然以前老是做甜食就是了。”尤安点头。“这是拉加特那边流行的土豆饼,不加糖夹肉吃的。前几天不是有好多魔兽都死在外边么,我选了些能吃的作成食材了。”   “不喜欢吃甜的为什么还要做甜食。”女孩疑惑道。   “爱弥儿喜欢啊,其实我以前都不会做饭,现学现卖结果发现还挺有意思的。”尤安咬了一口薄饼。“你不喜欢糖梨花的甜味可以试试这个,野地黄牛的后腿肉加上细盐调味其实挺上口的。”   短发女孩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动手取用的意思。过于悠长的岁月让她作为人的感情早已残缺不全,食欲这种人之常情对于她来说并不适用。   空气中的风元素聚集着,化为青瓷色的火焰跳了出来,将烤好的薄饼送到女孩面前。   “艾哲……?”   艾利米奴露出一丝惊讶,看着那道自然出现的火焰,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咬了一口。   “这个魔法,不是你在用么?”尤安注视着那一簇仿佛有着自我意识的火焰。   “精灵的混血都是没什么天赋的废物,所以没办法操纵玛娜使用魔法和斗气。”艾利米奴摇头,淡淡道。“缇娜为了保护我,与切撒雷家供奉的四色精灵们签订了契约,只要我愿意,他们就会代替我感应玛娜,转化为魔法和斗气的力量。”   原来这就是她能够操纵四大属性的原因么。尤安恍然。怪不得自己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力量流动。   以颜色为尊号的四色精灵是超脱了肉体极限,成为纯粹意识概念的至高精灵。整块大陆数千年历史,达到这样境界的也不过区区几位,真亏那位勇者殿下能够拿到其中四人的契约。   “味道怎么样?”他问。   “我不太记得食物的好坏标准了……”女孩迟疑了一瞬,“大概,算是好吃吧。”   “外边可是有更多比这好吃的东西哦。”尤安露出一点笑意。   “没事对女人献殷勤的男人都是图谋不轨。”艾利米奴淡淡道。“我昨天已经说过了。”   “唔,好吧,我得承认我确实是图谋不轨,需要你帮忙。”尤安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其实昨天回去我有曾想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做一个就算背叛誓约与荣誉,也要将神力据为己有,保护她的人。”   女孩抬起眉梢,直直地盯着他。   “我想我会做的。”他轻声道。“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爱弥儿会受伤的话,那么就算要欺骗神明,欺骗自己,我也会这么做。”   少年望着自己的手,缓缓握紧。“我跟尤斯缇娜殿下不同,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救世的宏愿,我会继承这份责任,只是因为想见到露易丝姐姐而已。不过姐姐早就不在了,我现在只想见到爱弥儿,希望她能够平安无事。”   他微微一顿,注视着眼前的短发女孩。   “我知道自己如今没什么本事能够许诺您什么,如果您能帮我救人,那么尤安·代诺愿意以任何东西回报您这份恩情,粉身碎骨,再所不辞。”那个少年第二次屈膝跪倒,低下自己的头颅,面色坚毅。“希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   栗色短发的圣女这一次没有再露出凛然的怒意,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红瞳中映着天光。   “你真的和缇娜很像……”很久,她轻声说。“但比缇娜聪明得多。”   艾利米奴合上了手中的古书,淡淡道。“给我讲讲你喜欢的那个人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可以做。”   少年楞了一下,这算是答应了么?   他有点脸红地摸了摸鼻子。“诶,诶,为什么要突然讲她的事,那丫头又傻又笨又贪吃,还老是口不对心,没事乱发脾气……”   “那就讲讲她怎么又笨又傻又贪吃。”艾利米奴咬了一口薄饼,头也没抬。   见鬼,感觉怎么这么像是送命题……   尤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莫名紧张,额头冒汗。如果不把小狐狸说得讨人喜欢点,艾利米奴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帮忙了?但是要把一个女孩怎么说得讨另一个女孩喜欢这种事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了诶。   尤安犹豫了好久。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心里那个人,只好从那场席卷大陆的远征开始讲起。讲到王城中两人的对峙,祖祠里交谈,讲到那场白雾千里的云潮,黄沙漫漫的荒原,讲到里木的由来,狐族的祭祀,月光下有脸儿小小的少女轻声放歌。   他委实算不上口齿伶俐的人,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讲出的东西其实跟艾利米奴所问的相去甚远,说是讲那个人,却像是把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讲出来了。   “为什么要一直往格雷撒去,那不是教会的地方么?”   “爱弥儿想要去拿埋在大书库里的往世书,说是也许能找到她故乡的线索。”   “她不是狐族的人么?故乡在云上绝域的。”   “但她好像不是在灵峰出生的,据说是一个有着钢铁森林,跑动的铁皮罐头的地方。”尤安沉思了一会。“她性子很倔的,说是要回去,就什么都不会听,连王位都不要了。”   “所以你也连勇者都不当了?”   尤安脸红了一下,只能点头。“我那时候本以为跟随老师他们一起就能拯救世界,完成自己的责任,却发现那终归只是别人的正义,不是自己的。那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她给了我新的理由,所以我才愿意和她走。”   少年沉默了片刻。“不,或者应该说是我死缠烂打跟着她吧,如果那时候没有她陪着我的话,我大概已经放弃希望死在那座城里了。”   艾利米奴点了点头,忽地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爱是很好的东西,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能改变一个人么。”   “你也看过科里纳的歌剧?”尤安讶然,这句熟悉的话曾是《心与剑》中的台词。   “教会大书库里那些通用文的歌剧剧本,都是缇娜当初让人收集回来的。本来图书馆里没有保存那些异教的故事绘本。”艾利米奴轻声道。“她讲给我的故事,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这位莴苣公主还真是三句话不离尤斯缇娜呢,但就算再怎么深爱,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总得让她解开这个心结,跟自己出去才行。   “其实外边还有很多很美的东西啊,不止是恋爱。”尤安拿起手中印着白色花朵的茶杯。“比如这个杯子上的商都梨花吧,说是每年3月都会全城盛开,到时候含烟带雨,繁花如雪,也算是大陆闻名的一景,很漂亮的。”   “我不喜欢梨花的甜味。”那个女孩冷漠地回答,“而且我自己就会开花。”   她举起手边的草叶,琉璃色的火焰跳动间,一朵槿花无声开放。   尤安苦笑着想了想。“那比如……从这片森林再往西边走,就可以看到横断海兰德和佛瑞缇帝国的巨大山脉,那儿有风精灵们修筑的天空都市。据说是由雕刻了浮空法阵的无数石块组成,连街道都是直接用铁索悬吊,每走一步都能看到脚下云潮翻涌,只要去过一次绝对终生难忘的。”   “这跟建在树上的月都有什么区别么。”艾利米奴眼都懒得抬。“中庭之树比那边还高一点吧。”   尤安忍不住抚额,这个莴苣公主虽然是个哪都没去过的宅女,居然意外地难对付诶。他沉默了一会。   “那过了横断山脉……下帕尔巴雷平原往西,就是上大陆最大的内陆湖水镜湖。那片平原上生活着当初霜贵王朝留下的遗民,大大小小足有上百个族群,他们信奉着不同的祖先与图腾,却和平地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每隔数年所有部落的年轻一辈都会聚集在镜湖边,举行古老王朝的朝拜仪式。这也是他们部族间互相结盟,通婚的机会,据说里面偶尔还有女性和女性,男性和男性结婚的时候,是个非常热闹有意思的节日。”   “同性才是真爱。”艾利米奴终于点了点头,淡淡道。“异性只为繁衍后代。”   又来了,这种神奇的莴苣公主逻辑,这不会也是那位缇娜殿下教的吧。   “沿着阿米斯河向下,就能看到围绕教会城邦的胡帕高墙,您如果想去那儿看看的话,我可以带路的。”尤安装着不经意地开口。   然而那个短发女孩咬着了手中薄饼,低下头继续看书,并没有理会他的提议。   真是难对付的家伙。   尤安忽地心底一动。“……话说如果真的讲同性真爱的话。”   艾利米奴疑惑地抬头,纤长的眉梢拧起。“的话?”   “虽然这么说有王婆卖瓜的嫌疑,不过那家伙可是很可爱的哦。”尤安回望着她。“虽然狐族的女孩都挺漂亮,不过爱弥儿在其中也算得上绝对顶尖的了,毕竟是过去的圣子。”   “就是你说的那个又笨又傻又贪吃的家伙?”艾利米奴语气毫无波澜。   尤安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只能装着没听到。“如果真的讲同性才是真爱的话,艾利米奴是喜欢女孩的吧。”   那个人挑了挑眉梢,没有回答。   “我保证你见了她后,一定会喜欢那孩子的。”尤安一本正经地说。   “这么快就准备出卖自己女朋友换取帮助了么。”艾利米奴露出鄙视的眼神。“所以我就跟缇娜说男人都是人渣。”   尤安被那句话堵得无言以对,只能苦笑着抬头望天。墓室里一时静默,艾利米奴满意地吃完了最后一口薄饼,却听见少年看着那些肉饼的碎片,轻声开口。   “话说野地黄牛的后腿其实还算不上肉类的精品,我的老家是在罗兰斯与洛特贝尔交界的草原上,那儿的肉牛味道才算是上大陆顶尖的。本地的人会在每年入冬前牛肉最肥美的时候,把子牛前胸和背后的肉骨取下来,放入极寒的冰穴中储藏,等到过年最冷时才取出来食用。那时候我们会把牛肉切碎混合鲜辣的香料烤熟食用,大人和小孩围坐在一起,就着火炉和烈酒庆祝来年的平安。”   “我说过我不需要食欲。”艾利米奴望着手中的古书。   “不过食物的好坏还是分得出来啊。”尤安笑了笑。“而且同一样东西大家一起吃,味道会变得更好些。要是能救出爱弥儿的话,请您吃遍大陆怎么样?”   “为什么就这么想拐骗我?”短发女孩翻过手中的书页,语气微变,像是真的对那个提议有所心动。   “您应该知道没有您的帮助,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尤安顿了一下,轻声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如果哪怕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说出这样泄气的话。”   对啊,哪怕还有一丝的机会,他都不会愿意将拯救小狐狸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让一个男人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大概是他真的将那个人放在了自己的尊严之上吧。   “没出息的男人……”女孩合上书页,忽地叹息。“拿着吧。”   她伸出右手,黑色的火焰随之升腾,化为连鞘的短到落入掌中。   .   .   .   .   .   ps1:为什么说尤安骗人?因为他虽然没说,但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做的事有违誓约与道义,不配得到神力,所以才被阿斯托尔干趴。但根据上一章缇娜殿下的话(勇者心中不认为自己失道,那就绝不会失道。)那么他只要不要脸地跟教会说,自己和魔王谈恋爱才是拯救世界最大的正义,虽然可笑,但只要自己坚信这个理由就不会失道。   但他没有做这种无耻的事,所以艾利米奴之前说他将荣耀与尊严看得比爱弥儿重要。   而誓约之力的这个特性其实也是历代枢机卿们最大的心病……勇者是由教会养大,小时候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形成都是由他们赋予,但人心的形状不可能永远不变,所以第一卷第四章莱斯利老师才感叹,勇者入世时,才是教廷最大的麻烦。   PS2:话说昨天导师问我毕业了想做什么?我说想继续跟着他抄实验报告,结果脑袋上挨了一巴掌_(:3JZ)_……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大一坐在南三那儿的时候,那个后窗关不好的老教室,想想阳光雨露日升日落,一个傻 逼拿着一叠报告默默写字的日子。   毕业了到底要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啊……**吧(划掉 章二十六 莴苣公主的童话书(上)   “这不是……”尤安回忆起那晚的浓郁的血气,愕然道。   “那个龙人所追求的三试炼之一「体」的力量,只要拥有足够的魔力,持有者就能不死不灭,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把这个带给那位小姑娘吧,终归是魔族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尤安迟疑了。   “你带走了它,那个龙人就不会再来这儿找月都的麻烦了啊。”   “是要让我当诱饵么。”   “不愿意?”   “粉身碎骨,再所不辞。”尤安接过那把短刀,轻声道。四色火焰形成的鞘身流光溢彩,带着轻柔的暖意。   艾利米奴重又低下头去,像是有些疲惫,女孩的指尖扶过那些泛黄的书页,不易觉察地颤动。这样就好……   “艾利米奴?”少年疑惑地看着她。   “我有些困了……”她低声道。   尤安抬头,看了一眼天窗外还没过中午的太阳。好吧,莴苣公主的作息时间也不是他能理解的。   “那你先休息,我一会给你带午餐过来。”   “午餐?”   “卡西尼亚荒原熊大套餐。”那个少年脸上难得有一丝得意的笑容。“还多亏艾琳小姐的刀工,把那只两米多高的荒原熊分解得那么漂亮,月都的大家都会过来一起来尝尝的,反正如今也没有太多的事可以做,熊掌可是非常难得的食材。”   “是要把整个熊烤掉么?”她露出一丝极淡的好奇。   “露天的话,烧烤最方便嘛……要不要一起过来?”尤安忽地伸出手。“听说大家好像都没见过艾利米奴,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呆着几百年都没有出去过。”   “因为抑制试炼之力需要消耗很多的精神力量,所以尽量避免和别人接触。”然而她并没有接那只手。“……见的人太多,只会给精神增加无谓的消耗。”   “但你不是把它交给我了么,只要以后不用它应该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吧。”尤安望着她,伸手。“而且艾利米奴今天不是跟我说过很多话了么,那跟大家也谈一下怎么样?我可以教你一起烤肉。听说月都里还有几个原来当吟游诗人的家伙,特别会讲故事,说话可比我有意思多了。”   “故事么……”她眼睛微微一亮。   那一瞬间尤安都以为她要起身了,想伸手接住那个女孩,可艾利米奴动了动身子,却又没由来地靠了回去,像是突然间发条用尽的人偶。   “不了。”那个苍白的女孩沉默了很久。“……我该睡了。”   “那好吧……”尤安无奈道。“困了的话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女孩微微点头,合上那本老旧的古书,闭上双眼。   “我会给你带午餐过来的。”尤安说。   “勇者尤安……”   临到门口时,他忽地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疑惑地回头。   “谢谢你的薄饼。”栗色刘海在女孩的脸上沥下一片细密的阴影,让人看不到她的神色。“确实很美味的东西。”   “不用客气。”尤安点头,微笑“那个还不算什么,午餐会更棒的,好好期待吧。”   “麻烦你了。”那张阴影下的小脸也像是露出微笑。“再见。”   “嗯。”尤安推开门,下意识地回答。“再见。”   他疑惑地看了艾利一眼……按莴苣公主的逻辑,这么点时间的分别也是需要道别么?   但墓室的暗门瞬间合上,隔绝了他最后一点视线。   .   .   .   南部群山的断崖边,有人遥望着那颗入云的通天之木。   “为了防止邪气的侵蚀,居然主动放弃了试炼之力。”男人轻叹道。“那你又将何以为继,守墓的圣女?”   “帕穆尔郡城的教会里已经有人发现这里的异状了,王。”魁梧的龙人跪倒在他身后,低声禀告。“我已经全灭了那只探索者小队,但他们身上有教会的印记,全灭的消息传回去后,很可能会惊动驻守此处的帝国军队。”   “蝼蚁而已,不用在意。”男人没有回头。   “但如果我们久攻不下,格雷撒那个人迟早也会反应过来……”   “用不了那么久,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啊,祖鲁希德。”维拉德扣上自己的风帽,起身。   “现在?”龙人惊讶道。   “她居然把「体」之试炼封印起来,转移给了别人。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找到这份遗失的宝物,怎么会在最后让他落入第三者手中。”男人握紧左手,仿佛断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愚蠢的女人。”   “属下立刻前去召集兽群,准备进攻。”祖鲁希德躬身领命。   维拉德缓缓点头。   两日前,那位守墓的圣女强行催醒了自己的精神,以短暂获得凌驾己方之上的力量,逼得他不得已临阵后撤。但这样的做法只是饮鸩止渴,现在自己的伤势基本已经痊愈,而对方却油尽灯枯,是时候做一波了断了。   “出发吧,绯炎,我的老伙计。”他沿着断崖凌空跃下。“就快到我们回家的时候了。”   炎龙巨大的阴影自山林中掠空而起,仿佛遮天蔽日。龙吟声中,万兽齐喑,整个森林都在那一声长吟中战栗。   .   .   .   .   .   “……好好期待么。”   安静的墓室,女孩抚摸着手中的书本。那双瑰丽的红瞳渐渐黯淡,像是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   同样的变化也在她的身体上发生,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靠着背后的青色石棺,不曾离开一步。刚才起身的那瞬间,自己的双脚就已经无法支持身体的重量,发出濒临折断的剧痛。强行催醒后失去控制的试炼之力如同可怕的毒药,在极短时间内摧毁了自己的身体与意识,每说一句话,那种痛苦就会加剧一分。   “嗯,我知道的……蕾拉。”她低下头,露出些微的笑意。“外边确实很美,有好多好多不曾去过的地方,没有遇见的人,也许真的,和刚才他说的一样,在那些人当中,我还会喜欢另外的人也说不定。”   “不过已经晚了……”她缓缓地伸出手,眼前却只有密布的白色,失去「体」的力量后,眼部的神经开始急速坏死。   “我已经向恶魔借过太多的力量……如果,如果还苟延残喘下去,也不过变成一块没有知觉的肉块而已。”女孩轻轻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再去见缇娜。”   “而且那个人拿走的话,这里就安静了,再不会有人……”呼吸的萎缩让她已经无法顺利说话,“有人,来,打扰缇娜和我……”   青瓷色的火焰支撑起她无力的身体,让女孩能够抱住那本破旧的老书。   “蕾拉,有谈过恋爱么……”   墓室的风中,有细微的声音回荡。   “是么……”她无声地微笑。“真好啊,真……好……啊……”   她的声音轻轻颤动着,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一点点滚落,在地面溅起细碎的光。   “诶……”脏器的衰竭开始侵蚀她的意识,艾利呆呆抚摸着自己的脸。“我哭了……为什么……”   四色火焰轻舔着女孩的脸颊,那张小脸像是映照在橘色的暖光中,可她身体已经逐渐冰冷,皮肤干枯,声音也不再好听,喑哑地如同枯木。她像是被人遗弃的人偶,一个人孤单地留在了墓穴之中。   “终于要去见她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要哭呢……”   是因为死亡么,死就是这样的么,如同冰冷的水底,只有黑暗无声。脑神经的坏死让她无法再感应四色精灵们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归于寂静。六百年的漫长赎罪,终于要结束了。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缇娜……”女孩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她呼唤着一生中最大的英雄,可那个人却早已经埋在冰冷的石棺之中。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惊讶地抬头,坏死的眼睛却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那个手心的感觉那么熟悉,就像深埋心中的记忆,过了那么多年,依然温暖如初。   那只手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握。   有人接过女孩怀中的古书。   “这是,故事书么?”   她楞了楞,轻轻点头。   那个人摸了摸她的发梢,声音轻柔。   “在很久很久之前……遥远的森林里,有一位漂亮的精灵公主……”   就像真的很久很久之前,那个黑发少女为她讲述着的童话一样。   “公主住在树顶的高塔上,那座高塔既没有门也没有楼梯,只有塔顶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女孩在塔中渡过了悠长的岁月,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位变成龙的王子……”   少年的声音轻轻回荡,陪伴着那个孤单的女孩悄然枯萎。   .   .   .   .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艾利米奴了。”   “呐,你说女孩子果然还是喜欢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吧。”   “艾利,艾利,我有喜欢的人了。”   “对不起……艾利,离开这儿去外边的世界吧,记得要忘了我哦。”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章二十七 莴苣公主的童话书(下)   大陆的一端,也有人同时抬起双眼,凝视着海天的尽头。   一艘大型三桅方帆战舰在北海的波涛中前行,破开的海浪在风中吹散出大片的白色水雾,这是海兰德第二舰队所属的帆船。高速战舰,北风骑士号。总计一百八十人的精锐战士集结在这艘开往帝国的战舰上,他们将从教会城邦的清水港登陆,换乘商队预备的马匹东进,去往帝国腹部。没有人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但服从命令就是军人的天职。   灰衣戎装的剑士默默地抽出剑柄,放在自己胸前,以武士的传统向着远方低头行礼。随行的北风骑士号舰长疑惑地看着剑士肃穆的神色,他知道那是送别友人的礼仪。   “阿列克斯大人,是有什么情况发生么?”   “有个一面之缘的傻姑娘走了,本来还想着如今能够救她一命,看来终归还是来晚。”剑士叹了口气,语气幽静。“我这一辈子,总是这样……”   他望着远方微微出神,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我们还要继续前进么?”舰长迟疑着。这艘船上除了阿列克斯外,只有他隐隐知道一些此行的目的。   “虽然没有见过两次,但总算是相识一场,去祭拜一下也是好的。”阿列克斯点了点头。“不用从清水港调头了,让舵手直接顺风开去斯托克吧,总能节省几天路程。”   “但那儿不是帝国的军港么。”舰长吃了一惊。“我们就这么过去……”   作为海兰德第二舰队所属的最新战舰,北风骑士可以说得上全副武装,这样贸贸然在敌国军港出现,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糊弄过去的。   “让当地教会的司祭出面作保一下就好了,如果早几天过去,也许还能抓住那些魔族人的尾巴。”剑士道。“只是我们这点人数的话,帝国还是会卖教会这个面子的。”   “但教会的人怎么会愿意为我们作保?”舰长疑惑。“阿列克斯大人认识那里的司祭么?”   “不认识。”剑士摇头。“不过这件事闹到现在这种地步,格雷撒那边的人应该也有所觉察了。以那位教皇的性子,这点人情还是会借给我们的。”   “属下领命。”   舰长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碧海蓝天之间,白浪濯濯,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像是带来了血的气味。   “如今四守护之位已缺其二,勇者身死。真要让那些人凑齐三大试炼,联合魔界积蓄的力量,大概又是一场席卷大陆的决战吧。”剑士缓缓握紧右手,叹息。“你是早就嗅到了这股硝烟的味道么,爱德华。凭着那个小姑娘的印记,你又想从里面谋求什么。”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的低语,白色的海鸟不安地低回徘徊,仿佛指引着另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来临。   .   .   .   .   尤安站在枯萎的女孩面前,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他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痛苦一样。   “原来你让我解开她的心结,并不是想要带她出来么。”   “不老不死的力量会伴随着持有者心中意志的衰竭,最后只会变成没有心灵的怪物,这是最开始艾利米奴大人就知道的。”夏妮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每说一句,就会离那个极限更近一步,即便如此她还是和你说了那么多话,大概是心里早就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吧。”   “那为什么她还要……”   夏妮摇头。“因为愧疚,对于当初没能阻止教会,救下勇者的愧疚。就像你没能救下那个人一样,她是自愿接受这份诅咒的。”   “像我一样么……”少年苦笑。   夏妮沉默了一会,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发现的不对的?”   本来已经离开墓室的他,却在途中忽地折返回来。就像冥冥中有着神明的手在指引,让尤安在女孩生命的最后为她念出了那个古老的故事。   “她一开始就和我说过自己不认识字,可后来又老是低头看书,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体的变化吧。”   “没想到男生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夏妮轻轻点头。“失去试炼之力后,最开始受影响的就是视觉。”   “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下行李吧,夏妮小姐。”尤安望着天窗外的太阳,声音低沉。“大概半个小时后,最好能帮我找一份周围的地图和马匹。”   “你要走了?这么急?”夏妮皱眉。“连午餐都不吃了?”   “不了,艾利米奴不在了的事瞒不了多久。那个老魔王觉察后肯定会立刻卷土重来,如果我还带着试炼之力留在这儿,那时候整个月都都会跟着遭殃的。”尤安深吸了一口气。“必须立刻出发,逃得越远越好,一刻都不能耽搁。如果那个魔王再来时,你就告诉他是我欺骗了你们,袭击艾利米奴抢走了试炼之力,以那个人骄傲的性子,他不会有兴趣再对付你们的。”   “那你要打算逃到什么时候?”   “逃到格雷撒去,如果那个魔王有胆子跟来的话,我会让他再尝尝踢到铁板的滋味的。”尤安声音冷彻。   “你打算挑拨教会和魔王间的争斗,趁机救人么。”夏妮沉默了片刻,望着他,目光担忧。   “既然艾利米奴已经不在了,那这就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尤安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莴苣公主的遗体。“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可是从小在格雷撒长大的,那些人没那么容易抓到我。”   “这儿离教会城邦足足上千公里,二个月的路程,这一路上你要怎么躲开那只亚龙的搜索。”夏妮摇头。“凭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走不出这片森林就会被他们抓住。”   “难道要我留在这儿等死么!”尤安忍不住低吼,双拳紧握。   艾利米奴的突然逝去几乎毁灭了他所有的希望,眼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却在一瞬之间随着这个短发女孩的离开一起如水沫般湮灭。他死咬着嘴唇,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算真的要死,我也要拼尽最后一点机会。”他低下头,额头抵住了石壁,脸上绷出狰狞的线条。“我要去见她,我答应过她,谁都无法阻拦我,谁也不能!”   “你也走入死结了,尤利塞斯。”女人叹息着。   .   夏妮轻轻走了过来,向着艾利米奴的遗体谦卑地行礼。她拿起掉在地上的童话书籍。那些开裂的封皮与零散的订脚,像是在说明着书本所经历的悠长时光。   “拿着吧,你所需要的希望。”   “啊?”尤安一愣。   “艾利米奴大人愿意在最后一刻把它交给你,也是这样的意思吧。”夏妮将书本递了过去。“蕾拉大人她们应该也会明白的。”   “你在说什么?”少年愕然地接过。   老旧的绘本里用零散的笔迹记录着那个不知是谁留下的童话,纸张也是平凡的桑纸,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把手放在上面吧,闭上眼睛,一会就好。”夏妮没理会他的疑惑,轻声道。   他看女人严肃的样子,迟疑了一瞬,依言闭眼,伸出自己的右手。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在我许诺你之前,都不要收回自己的手,睁开眼睛。”   尤安像是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睁大了双眼。夏妮微微一笑,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带着几分长姐般的温情。“我说过不是每件事都像你想的那样,对一个人来说那么绝望的事,也许有人分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那么,开始吧,蕾拉大人。”   女人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意识中像是有四道自上而下的光流笼罩了尤安左右。半透明的人影站在飞散的光点中,威仪具足,如佛如圣。   夏妮也将自己的手放在尤安手背上,注视着那本古书中跳动而出的火焰。她唱诵着那些尊贵的名号,带着至深的谦卑与至高的崇敬,仿佛唱诵着一个古老的契言。某种未知的庞大力量自她口中溢出,一字一顿的简单话语却像是裹着雷霆滚滚!   “今,吾,四色之灵,愿以银石的纹书为证,赐汝以力,以命,以至其魂。愿行者得世间至德,尊以莲色,其名为劫炎之光,蕾拉。”   跳动的红莲色火焰中走出长发艳丽的人形,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少年的手背之上。顷刻间尤安像是被滚烫的烈焰舔舐过一样,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愿行者得世间至伟,尊以青色,其名为启迪之籁,艾哲。”   青瓷色的火焰闪过,留下的是僧侣般肃穆的高大男人。   “愿行者得世间至善,尊以琉璃,其名为清漂之铃,珊瑚。”   琉璃色的少女带着柔净的水光,自两人身侧浮现,笑意宛然。   “愿行者得世间至力,尊以牙色,其名为不拔之峰,莘塔希尔。”   象牙色的魁梧武士站定身形,缓缓伸出巨手,将所有的火焰一齐包裹。   “自此,契约成立!永世不替!”   夏妮一字一顿,吐出那句久违的誓言。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关于文中对话使用成语的部分,请理解为作者将角色使用的通用文翻译为了我们能够理解的成语,而并非文中角色使用了成语。所以不要觉得尤安说了句得陇望蜀,普林莫斯就出现三国历史了……   来人,上阿虚!    章二十八 初岚(一)   瑞迪雷克 九月 王国军事学院 评级赛考场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到季节更替这种事了。”   身着便装的男人站在那栋巨大的大理石建筑前,看着道路两侧纷飞的红叶,红与白交叠的景色漂亮得令人心醉。“记得上次来这儿还是六年前毕业的时候。”   “殿下也是从瑞迪华兹毕业的?”身后的副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继承苍炎之血的子嗣不管天赋如何,都会被扔进这里就读,说是家族里的传统。因为海兰德未来的权贵子弟们基本上都在这儿聚集嘛,权利的预演场什么的,而且这地方也是上大陆唯二拥有魔法科的学校了。”爱德华眉稍一挑,笑得有些奇怪。“不过你主子也是个奇葩,你知道我当年毕业时被称为什么吗?”   卡尔迟疑地看着他,敏锐地没敢接话。   “不用怕,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没那么记仇。”爱德华耸了耸肩。“当年我可被称为‘不败的吊车尾’的男人。”   “不败的……”卡尔念叨着这两个意义完全相反的词。“吊车尾?”   “因为你主子呆在神学院里读了五年直到毕业,也没跟任何学生交过手,至今未尝一败。”爱德华笑道。“最后全科分数踩线及格。就算族里那些老东西再不喜欢我,也只能让我平安毕业,用建校以来绝对无法超越的最低分数。”   “殿下是故意的吧。”副官轻叹了口气。以爱德华的性子,对方越是不想让他毕业,他大概越是想抽那些人的脸。   “年纪小不懂事嘛,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仗着一点小聪明惹怒了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结果一毕业就被派到西线边境随军历练。要不是你哥哥那时候血气方刚,罩了我一点,大概早就被不知哪边的敌人搬掉脑袋了。”爱德华轻声道。“打那之后我才知道我在家族眼中跟那些路边的贱民没什么两样,不,应该说不能传承苍炎之血的人在他们眼中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这就是格兰特家老东西们根深蒂固的理念。”   “但是兰德尔陛下的亲生子嗣只有你和丹尼斯殿下啊,再怎么这也……”副官惊讶地呐呐。对于帝王之家来说,传承力量的人固然不可或缺,但血脉也同样是家族存在至关重要的因素。   “傻瓜,好几千人的大家族,像我这样分家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当然不会在乎我的死活。格兰特这个姓氏真正的直系血脉,除了那些没办法生育的老头子之外,只剩叔叔一个人了。如果不是他抛弃王位,我父亲本没有一丝登基的可能。”爱德华像是想起什么,轻声道。“这个国家真正的权利是掌握在那些幕后的老人手里的,连国王也不过是他们推到前台的执行者。所以你要记住,可以得罪什么,不可以得罪什么,别再像我当年一样鲁莽。现在我们手里的砝码,还不够保护自己。”   副官默默地点头。   “你很快就会懂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了。”   爱德华露出一点笑意,看着身穿黑衣的侍者恭敬地走了过来,指引着他们从贵宾通道进入建筑的内部。顺着光可鉴人的石制阶梯登上高层,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檀香气味。   在阶梯的最上方,是一片巨大的开阔场地,能够轻易鸟瞰整座考场。四根通天的巨柱支持着半面悬空的平台,穹顶上描绘着恢弘的战争画卷。环绕的水晶灯下,只有两面雕花镂空的红木躺椅孤零零地放在那儿,坐着须发皆白的老人。   右边的老人几乎是行将就木的年纪,枯槁的面容上却有着冷厉的神色。听到脚步声的他无声地回头,与门后的两人对视,那股骇人的威仪压得卡尔心中一颤,仿佛自己看到的是一把刀的锋刃。   那是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瑞迪华兹的校长,阿列克斯的剑术老师,艾蒙德会长。   而另一边的老人却躺在木椅上,叼着细细的烟斗,面容慈祥。“没想到你也来了,爱德华,坐吧。说起来有两年多不见了,听你父亲说你这次回来后倒是懂事多了。”   “奥莱托爷爷。”爱德华毕恭毕敬地行礼。   早有侍者将备好的躺椅放在他背后,然而爱德华摇了摇头,走到奥莱托身后站定。仿佛在这个老人面前,并没有他能够落座的地方。   “考试已经开始了,你来得晚了些。”老人慢悠悠地吐着烟云。   “不晚,听说布尼安也作为高年级的考官参加了这场考试,跨级的对抗赛,总是在最后举行。”爱德华淡淡道。   作为入校新生定级考试的惯例,在最后脱颖而出的前十名学生有资格向高年级的考官挑战,以获得快速提升自己位置的机会。爱德华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所看重的人,必然会在最后十名之内。   “哦,看来你对他很有信心啊。”老人含笑道。“是哪来的孩子,居然能够得到你这么看重,还专门写信为他求得这个入校的机会。”   爱德华脸色不易觉察地一变。他写信推荐人入学的事仅有眼前的艾德蒙校长知道,甚至连空翎的档案都由他扣留。以那个老人在海兰德的地位,绝不会轻易泄露这样的私人请求。   看来家里的老东西是从别的地方得到了什么风声,有备而来的。   “不过是个在外边买来的孩子,我看她在魔法上有些资质,所以想给她个机会培养一下,也许将来能成为我们王国的人才也说不定。”爱德华不动声色地回答。   “买来的奴隶么?”奥莱托点头。“确实没有比自己从小养大的狗更让人放心的东西了,看来你这一趟远征还是学了不少的啊。听说骑士厅的那位首座大人都写信给你父亲,盛赞海兰德又多了栋梁之才。”   “晚辈惶恐,全靠莱斯利主教大人统划有方而已。”   “有能力并不是什么坏事,堂堂正正承认就行了,只要自己的野心不要超过自己该有的命数。”那个老人放下烟斗,淡淡道。早有侍者将积灰的瓷缸无声地放在躺椅的桌上。   “命数么。”爱德华微笑。   “我知道你的性子是不会信这种无趣的话,但有一天你活到我这样的岁数,见多了那些没由来的生和死,就会明白一个人的努力对上命运这样的东西多么无力。”奥莱托语气不变。“话说早几年我在阿尔比恩清修时,听游方的僧侣讲过一个有趣的道理,说人生来诸多苦难,贪,嗔,痴,怨,爱恨别离,但都比不过求不得三字。”   “求不得?”爱德华低声重复。   “人生而有命,美丑贫富,但总不会是平等。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国之君,有些人却是马夫的儿子,这就是他们的命数。爱恨别离还可以有一时的甜蜜,可如果想染指自己命里没有的东西,得到的就只有痛苦。”那个老人望着脚下的考场,慢慢吐出一口烟圈。“你心志卓绝,又极有韧性,是成大器的材料,可命里太薄,终归得不到圆满,我这么说你,你可服气?”   “没想到奥莱托爷爷还会看命么。”爱德华不动声色地微笑。“晚辈当然心悦诚服,这么说我生来就是马夫儿子的命了?”   “我不会看命,只是会看人而已,你父亲是海兰德国王,可不是马夫。”老人没有理会他的讽刺,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命数这种东西,人们不亲身体会过它之前,总是不会懂得自己的渺小的。”   老人话锋一转。“我听下面的人说你帮帕特兰特伯爵找回了失踪的小儿子,既然你这么看重那个孩子,何不带出来给我瞧瞧。”   果然有人查到了自己为她准备的身份。爱德华心中一动。   他再没有露出惊讶,作为阿列克斯承认的人,他并不担心有人去找空翎的麻烦,而且那小姑娘也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不过是买来的孩子,让她挂着帕特兰特家的姓氏而已,而且资质愚钝,怕是入不了奥莱托爷爷的眼。”   那个老人语气依旧温柔。“嘴巴里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却想靠他挑战苍炎之血的权威对么。居然能给你这么大信心,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他是哪家流落出的孩子了。”   爱德华眉梢一皱。心中隐约觉得自己仿佛踩入了一个未知的局中。   “让布尼安去试试他吧,算是给年轻人一个展示的机会。”老人吐出一口轻烟。“虽然是个不成器的孩子,但终归是流着祖先的血脉。”   “这不和学校的规矩,奥莱托。”端坐在右侧的艾蒙德老人这时候终于开口,声音冷脆。他的目光越过平台的边缘,锁定了那些刚刚获得战斗优胜的少年。“新生可以自由挑战考官,而不是反过来,否则考试谈何公平。”   “想挑战自己命数的狂徒,就算是尸山血海,生死一线尚且不肯回头,何况是这么一点不公。”奥莱托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我说得对么,爱德华。”   “奥莱托爷爷教训的是。”爱德华毕恭毕敬地回答。   “看来兰德尔说你变老实了,倒是看走了眼。”老人平静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还跟六年前那个桀骜不驯的爱德华是一个人啊。”   爱德华心底一惊,不易觉察地后退半步,像是畏惧着那些隐藏的心思被老人窥视到一样。   “让人下去准备一下吧,就当是场特别的表演。”   奥莱托比了个手势,身旁的艾德蒙会长再没有阻拦。暗处的侍者悄然退下,将这个来自王国最高权利者的命令带至了主持比赛的教师耳中。   整个考场瞬间骚动起来,杂乱的人群之中,银发的半大男孩抬起头,微蓝的眼睛遥望着高台之上 章二十九 初岚(二)   “对决比赛?”那个抱住空翎的金发少女大声反驳。“那为什么只要小翎一个人上,想靠着高年级欺负新生,算什么本事。”   “这是上面大人物的命令,帕特兰特小姐。”主持比赛的教师淡淡道。“您对我们发脾气也没有任何作用。”   “大人物?谁的命令?”   “这个我无可奉告。”教师摇头。“不过我劝您还是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您父亲的地位或许在一般人眼中已经是特权般的存在,但对这个国家真正的权力者来说,还是太过渺小了。”   琉迪莉斯心底一寒,对方的话显然说得非常明白,那个命令的来源,是连她父亲都必须仰视的存在。骄傲的金发少女第一次低下了头,默默咬着牙关,像是发怒前磨牙的猫儿。   然而她再怎么生气,却也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格。空翎收回望向高台的目光,她轻轻推开琉迪莉斯,用坚定的语气说。“不用担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本来就是我来这儿的意义。”   “但是……”   “既然有人送上门给我们揍,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好了,免得大人物们觉得我们不懂礼貌。”她向着琉迪莉斯摇摇头,轻声道。“琉迪莉斯不是小孩子了,还是不要给父亲惹太多麻烦。”   那个监考的老师也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赞赏着这个半大男孩的早慧和勇气。   “虽然我没办法偏袒你和布尼安,不过既然只是一场表演的比赛,只要你认输,我会保护你的安全的。”   空翎礼貌地低头致谢,目送着那个传话的老师离开。   .   “那个叫布尼安是克罗夫茨亲王的儿子,继承苍炎之血的天才,虽然比不上那位太子爷,但也是第一联盟排得上号的魔法师了。”诺凡站在两人身后,悄声开口。   “那有什么弱点之类的情报么?”琉迪莉斯惊喜道。   “是个基佬算不算?”诺凡压低声音。   琉迪莉斯楞了一下,而后猛地锤了男友一拳,“小翎现在穿着男生衣服诶,这算哪门子弱点!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我的意思就是说莎拉穿着男生的衣服,所以对方才有可能放松警惕啊。”诺凡解释。   “没想到你们这些男人还好这一口。”琉迪莉斯瞪了他一眼。“恶心!”   “天父在上,我可是彻头彻尾的直男。”诺凡无奈道。   银发男孩没理会身后两个活宝,向着中央缓步上前。早有维持秩序的老师将场中最大的斗技台清理干净,得到对决比赛消息的学生们整齐地退到考场边缘,似乎这样的事情在学校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对决比赛不同于正式的考试,允许双方使用真实武器,除非一方认输,否则比赛绝不会停止。在那些血气方刚的学生中,这样的比试常常都是以血光收尾。所以当那个穿着礼服的高挑男生走上台前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炽热了起来。   作为被校方评价为惊世之才的第一联盟学生往往自持身份,极少出手参与下级联盟的争斗,更别提在新生考试中出场了。而站在他对面,从入校开始就一鸣惊人,未尝一败,而被好事者尊为“小王子”的那个神秘男孩,也算得上不可多得的强敌。围观的学生都露出兴奋的神色,更有人甚至已经为两人的胜负开好了盘口。   “你就是那个废物王子用来挑战家族的棋子?”布尼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长得倒是不错。”   “谢谢。”空翎没理会那双秃鹫般贪婪的眼神,淡淡地回答。“但我并不是靠脸打架的。”   她说着举起了那个中二少年留下的武器,纯白的鞘身中挥出的是漆黑如铁的剑刃,黑与白的对比带给所有人视觉上强烈的冲击,仿佛那柄剑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色彩。湮灭之光的长度几乎是空翎三分之二的身高,拿在手中越发显得男孩身形瘦小。可她毫不退缩地站在那儿,面对第一联盟的绝世天才,手握着古朴长剑,刚强肃杀,威仪堂堂。   旁观的男生们忍不住尖声叫好,他们当然不认为这个半大的孩子真的能够挑战布尼安的权威,这次可不像对抗暴君那一战,有着队友的重力魔法从旁援助。可空翎挥动着湮灭之光的惊人气势还是俘虏了所有人的好感,这一幕就如同恢弘的角斗场中,死斗的战士们审视着互相进攻,每一分气势带着血腥苍凉的暴力之美。   空翎深吸了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尤安所留下的这一点誓约之力,到底能够发挥多强的力量,她心里也没有太大的底气。远处的布尼安手握着权杖缓缓后退,澎湃的魔力涌入男生体内,带给他无与伦比的信心。   “看来你还不知道大人物们举行这场对决比赛的原因吧,可怜的孩子。”布尼安冷笑道。“你的主子以为得到点资本就能挑战这个家族由来千年的传统,却不知道自己愚蠢的野心早就暴露无疑。而你,将成为他挑战这份命运的第一个祭品。”   “命运?”空翎皱眉。“什么命运?”   “贱民之子注定是贱民,只配成为侍奉大人物的狗,这就是你们的命运!”   随着一旁的监考人右手落下,一道魔法裂空而来。布尼安不愧是第一联盟的绝世天才,魔法的释放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剑刃与光流在空中相撞,闪出大片火花,溅落四方。   空翎被剑上传来的强大力道击退,轻轻退后两步才站定身形。她没有像尤安一样学习过各类身法技巧,无法躲开对方的攻击,只能靠着誓约之力的强横威力正面硬抗。然而远处布尼安审视着她,也未能趁机再次进攻。   在对决之前布尼安就已经开始积蓄魔力,却没想到这准备已久一击却只是击退了空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男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再次召唤着空气中躁动的玛娜。   四周观战的学生顿时屏住了呼吸,看着石台上的两人默默审视着对方,如同两匹安静的野兽。    章三十 初岚(三)   所有人都目视着台上这场激烈的攻防之战,白光闪耀的斗气与爆裂的火焰魔法交错有如流星,四散的劲气割裂了坚固的石台,留下深不见底的沟壑。在短短数十秒间,两个人都选择了纯粹的斗气和魔法能量的直接对轰,如同两条人形巨龙,互相喷吐着致命的光焰。   一次,两次……三次!   至为明锐的强光再次随着爆炸的气浪席卷四周,破碎的石块撞击在斗技台外的结界上,激起一连串水波般的涟漪。   围观的学生们都露出了傻掉的呆滞表情,魔法师的力量来自于施法者感应坏境中的玛娜形成攻击,所以布尼安这样的做法还无可厚非。但斗气的原理却是修行者夜以继日以身体为容器吸收玛娜,转化为自己的力量,人类体内存储的能量怎么可能和坏境中玛娜的容量比肩?   法师们破坏力远远凌驾于同级别斗气修行者也是从小以来所有人被教导的信条!是铁则!   可那个银发的的半大男孩却似乎完全改写了斗气的原理,她以笨拙的姿势挥动着手中的长剑,那份白色光芒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竟然从能量上压倒了背负着苍炎之血的魔法天才,一步步向着布尼安靠近。   见鬼,如果廉价的斗气修行能够从正面对抗法师们的法术,那自古以来魔法世家高人一等的骄傲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学生们都惊叫着欢呼起来,那些珍贵的魔法血脉基本都被五十三大家系垄断,以至于绝大部分学生只能选择修行斗气,他们也习惯了法师们天生的贵族态度。然而这一天骄傲的贵族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男孩从宝座上拉了下来,还要被痛打一顿。   这简直是建校以来绝无仅有的疯狂一幕。   .   .   “那份斗气……”   高台之上,枯瘦的老人突然间从躺椅上站起,目光凌厉。   “怎么了,艾德蒙。”另一边的老人奥莱托收起了笑容。   艾德蒙校长无声地回头,望着身后的爱德华,后者却与他坦然对视。   “那份斗气是我在埃尔斯塔时,一个好友教给那孩子的,校长是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耄耋之年的老人深深地注视了他一眼,松弛的眼皮下闪现着刀剑般的清光,而爱德华只是微笑回应。两人对视良久,艾德蒙再没有多说什么,起身从座位上离开,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高台的出口。   “看来校长大人是看出这场比赛的结果了。”爱德华低声道。   奥莱托目送着那个老人离开,回头瞥了他一眼,重新换回了优雅从容的语气。“看来你还留了不少底牌啊……你确实是成熟了,爱德华。”   “我也想永远幼稚下去,可人总会长大的,奥莱托爷爷。”   “你是想说自己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了么,你还是这么狂妄。”老人平静地开口。“可一位君王的能力再强,也总有天命终结的时候,唯有血脉传承的力量,才能成为一个国家万世不移的基石。”   “但我不这么想。”爱德华摇头,微笑。“就算用伟大的力量把一只绵羊武装到了牙齿,可它还是会在猛虎面前匍匐颤抖。想要一个国家万世不移的,才是真正的狂妄之人,奥莱托爷爷。”   那个老人微微一愣。“你确实是个好苗子,爱德华,可惜了。”   “您谬赞了。”爱德华恭敬地回答。   剧烈的轰鸣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脚下的考场中,又是一阵纯粹能量的直接对轰。骄傲的魔法师被反冲的气浪席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直到石台边缘才止住身形。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无法忍受自己的攻击居然被一个新生压制。布尼安嘶吼着折断法杖,从中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剑来,木质的剑柄上镌刻着繁复的黑色铭文,精巧而美丽。   那并不是一把用来进攻的武器,更像是某种仪式的道具。空翎警惕地停住脚步,皱眉。   “来吧,贱民!”男生咆哮着将短剑刺穿自己的手心,“让你见识一下苍炎之血真正的威力!”   虚空中的玛娜突然间像是百川归海般汇聚而来,在那道伤口上凝结成为直径半尺的苍蓝色结晶,将血液与短剑一起封冻。围观的学生还没明白眼前的情况,只有极少数曾与魔法师们交手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固体玛娜!”诺凡惊愕地抬头。“格兰特王室的血脉,居然真的能够将不可见的魔法能量凝聚成固体储存么。”   “把玛娜凝结成固体有什么用?”琉迪莉斯追问。   “法师们虽然能控制坏境中的玛娜转化为魔力,控制范围却并不是无限,而且受坏境中的元素密度影响很大。但如果能将自己对应属性的元素聚集成固体使用,绝对能成倍提升法术的威力。”诺凡皱眉。“这么庞大的晶体,至少是将整个学院范围内的玛娜都凝聚过来的结果。布尼安的控制范围不可能有这么大,是那把短剑的原因……”   “那现在该怎么办?”琉迪莉斯急道。   “不能给他释放那块晶体的机会,以最强的力量,最快的速度突破对方的压制,在近战能够决胜的距离,抢先终结掉他!”诺凡断然道。   然而那个半大的男孩显然并没有那样熟练的剑技和身法,他虽然能够压制布尼安的攻击,也仅仅靠的是白色斗气的强横威力。两人间的距离在魔法与斗气的攻防间不断缩短,但远没有达到湮灭之光能够触及的范围。   “卑贱的俗子,体会自己的渺小吧!”布尼安停止了争取时间的压制攻击,冷笑着举起右手。   苍蓝色的晶体表面在炽热的炎流下飞速溶解,无以伦比的庞大力量嘶吼着跃出,如同脱闸的狂龙腾空而起。整块结晶此刻已经化为燃烧的火球,悬浮在布尼安的头顶,浓重的灼烧气息弥散四方,逼得围观的人群再一次恐惧地后退。   “见鬼,布尼安那个混球,他想烧死那个小鬼么。”   观礼台的二楼,同属于第一联盟的同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空翎的斗气虽然强横无比,但也仅仅是比布尼安的魔法威力高出一线而已。但后者使用结晶化后的玛娜再次催动苍炎,威力提升何止十倍,如果正面命中,足以将那个银发男孩彻底蒸发。   本来仅仅只是表演性质的比赛,突然就跨入了生死决斗的地步。可没有幕后那位大人物的命令,在场的所有考官都不敢贸然终止这场对决。   “是有人给了他授意吧,否则血噬断剑这样的宝物,怎么会在他手上。很好,很好,看来这场比赛一开始就是安排好的局。”说话的是一个苍白安静的少年,一身黑白描金的长袍,看起来竟有几分病弱的感觉。   “你是说有人授意布尼安可以杀掉那小鬼?”   “但我只怕他做不到这点。”长袍的少年冷笑。   “难道那小鬼还有办法可以抗衡布尼安的结晶魔法么?”先前出声的同伴惊愕道。   但那个银发男孩之前的表现完全不像还留有余力的样子,而且即使现在空翎的斗气再强一倍也无济于事,以血噬断剑仪式催动的苍炎就算是主考教师出手也只能暂避锋芒。以空翎那种丝毫看不出剑士灵动风格的笨拙动作,想要躲开布尼安的攻击不啻于痴人说梦。   巨大的火球如同翻滚燃烧的烈日,笼罩在男孩头顶,以无可阻挡的威势凌空压下。   场外的学生们都像是傻了一样,出神地望着眼前可怕的一幕,只有琉迪莉斯大喊着回过神来,却被诺凡死死拉住。   “他能不能抗衡结晶魔法我不知道,可那个眼神,绝不是束手待毙的弱者。”长袍的少年无声地微笑。“那是胜者的眼神啊,布伦特。”   .   .   整个石台在澎湃的热量与冲击面前顷刻间分崩离析,地面巨震。飞散而出的石屑如同燃火的利箭,撞击在结界上碎成纷扬的粉末,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布尼安的一击几乎摧毁了脚下整片场地,没有给男孩留下任何躲避的空间,深达数十米的大坑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围观的学生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那个孩子,真的被刚才的爆炸蒸发殆尽了!?   “妄图挑战自己的命运的贱民。”布尼安踩着最后数米见方的地面,冷笑。“现在知道自己的渺小了么。”   全场死寂。   “我一直都知道啊。”   然而四散的烟尘中,有白色的雷霆落下,打破了无声的寂静。   “我们总是渺小的人……”   听到那个声音的所有人都愕然地抬头。   就如同神明自高天之上扔下青白的闪电,那道光流割开了石屑的烟尘直击而下。银发男孩居然毫发无损地从火球之中穿身而过,躲开那场毁灭一切的爆炸同时,反而从上空拉近距离,发动了凌厉的攻势。   “怎么可能!?”   布尼安嘶吼着张开魔法防御,可那些引以为豪的法术居然在圣剑靠近时水沫般消散,就如同男孩身边的魔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了一般。   “静默之力!是静默之力!”他失声道。   他惊惧着想要后退。可空翎挥动圣剑以侧面敲击他头顶,风雷之声横扫而过,哀嚎的男生顿时失去意识,软倒下去。   .   高台之上,爱德华看着身边的老人,露出得胜般的微笑。   .   .   .   .   【   坏境中的玛娜随生随灭,一般不存在被完全抽干的可能,只是每个地方不同属性密度不一样而已。   】   【   突然想聊聊角色,就从尤安开始吧。   在我心里一直觉得中二少年是温润如水,君子如玉的代名词,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是会撩妹啊,S啊什么的。他能攻略小狐狸靠的是一点一滴的陪伴和直率真诚的善意,真正会耍心眼撩妹的s啊,腹黑啊是爱德华,你们很快就会看到了。    章三十一 初岚(四)   “真是不成器的子孙啊。”老人的语气依旧温柔,“你说得对,爱德华,就算用再伟大的力量去武装他们,绵羊还是绵羊,只会在猛虎面前匍匐颤抖。”   圣剑的静默之力确实是奇兵致胜的一招,但那个男孩能够控制的范围也不过数米。在双方身法速度想当的情况下,布尼安完全有机会躲开空翎的攻击再拉开距离,场地被毁后他能移动的空间反而更大。   可被剑士近身的魔法师完全忘记了对方不过是个空有斗气外挂,没有一丝剑技身法的门外汉,下意识慌乱的他被男孩抓住机会一剑制服,就如同在猛虎面前茫然战栗的绵羊。   “侥幸得胜而已。”   “你是不是觉得我所说的命运也不过是这样无力的玩意儿。”老人不动声色地开口。“连你养的一只猎犬都可以将它轻易征服。”   “晚辈不敢。”爱德华低头道。   “抬起头吧,这种违心的谎话不过是浪费时间的无聊把戏,我知道你眼神里想说什么,年轻的狮子。”奥莱托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语气威严。爱德华只能依言抬头,那个老人明明躺坐在红木靠椅上,眼神却像是居高临下般注视着自己。“狂妄骄傲的小家伙,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战胜得了这个家族给与你的命运么。”   “至少那孩子战胜了你们引以为豪的苍炎之血,不对么。”   爱德华收起笑容,抬起头来的眼神锐利如刀。从小到大他都因为无法使用魔法的血统而备受歧视,甚至连父母都将他的婚姻当成丹尼斯未来的踏板,此刻面对着掌控这个混账家族的最高权力者之一,他终于撕下了自己的伪装,露出本来的面目。   “真是让人怀念的眼神,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敢于这么看着我的孩子。”奥莱托淡淡地开口。“我承认你有着狮心的勇气,爱德华,可你真的明白我刚才说过的话么,在命运那些没有由来的生与死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   那个花白的老人说到这儿时神色依旧淡雅从容,语气却幽然冷彻,如同极寒的水流穿过海底,带来刺骨的寒意。   爱德华缓缓打了个冷颤,猛然间全身僵硬。一把尖刀无声探出,冰凉的刀刃滑过他的脖颈,激起一阵细密的疙瘩。   一名黑衣侍者不知何时靠近了他的身后,以匕首顶住爱德华的喉咙。本来站在他身后的副官也被随行的侍者制服,整个高台上一时死寂。   “殿,殿下!”卡尔茫然地望着眼前急转直下的一幕。   “奥莱托爷爷,这是什么意思?”爱德华面色不变。   “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却还是没有懂得我为什么说你可惜了,爱德华。”老人轻声道。“你空有狮心,却没有爪牙,就像这些侍从不过是分家的廉价孩子,可他们现在却能砍下你的脑袋。”   “一个残暴的刺客也能杀死君王,但并不意味着他也能统领千军万马。”爱德华冷笑。   “先别自比为王,我的孩子。你还没有见识过这个国家的根本,不知道它何以建立,何以传承至今。四百年前帝国分裂,祖先们亲手摧毁了帝国旧都与军队,才得以保护格兰特家流亡西域,建立基业,裂土封王。那一战死去的族人数以千计,整个主家的血脉也因此一蹶不振,可就算如此,骄傲的帝国皇帝数百年来也畏惧着苍炎之血,不曾一次出兵海兰德。”老人无声地吐出一口轻烟。“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能够比拟千军万马的绝代王者,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猛虎也会生下怯弱的子孙。我还没有狂妄到奢求海兰德千秋万代,但唯有这份力量,才能长久地支撑这个家族,支持这个王国的存在。”   老人沉默了一刻,轻声道。“全副武装的绵羊或许会在猛虎面前惊慌失措,可当他们聚成羊群时,狮子也会战栗。”   爱德华微微一愣,他下意识思索着那些话里的威严,无声地沉默。   “你战胜不了这个家族给你的命运的,我也不会允许有人去挑战这份命运。”奥莱托淡淡地说,打破了这片沉默。“现在,你觉得我该不该砍掉你的脑袋,让那些背地里想跟你一样胡闹的蠢货知道生死无常,命运可畏。”   冰冷的刀刃顶住他的脖子,像是吐信的毒蛇露出尖牙。   原来,布下这个局的人真正要除掉不是那位魔王大人,而是自己么。   这一瞬间,爱德华终于醒悟过来,背后冒出细密的冷汗。他当然不会怀疑奥莱托的话,在这儿刺杀声名正旺的皇子虽然会给海兰德带来极大的混乱,但并不会影响这个国家的根本。事后只要随意找一个替死鬼出来顶罪,就能够让自己在此死不瞑目。   装着慈祥和蔼的长辈样子,背地里却算计着咬碎对方的喉咙,这就是生于王权富贵之下的命运。   对于死亡的恐惧如同一条冰冷的蛇爬过他的心底。   .   .   “不,我相信您不会的,奥莱托爷爷。”爱德华淡淡地开口,望向高台之下。“至少现在不会。”   老人疑惑地皱眉,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大片压抑的惊呼声在人群中响起,那个银发男孩提起昏死的克罗夫茨亲王之子,布尼安·格兰特,将湮灭之光的剑锋架在他的脖子上。   隔着数十米的高台,花白的老人和半大的男孩对视,双方的威势居然不相上下,老人浑浊的瞳孔中仿佛厉光闪过。   “是条知道护主的好狗啊。”奥莱托终于收起了笑容,低低赞叹。“这也是你的底牌么,爱德华,你真的是……长大了啊。”   “您谬赞了,奥莱托爷爷。”爱德华不动声色地回答。“不过是各位长辈教导有方而已。”   “教导有方么。”良久,老人放下了手中的烟斗,叹息。“罢了,我今天说的话你好好记住,好自为之吧……”   老人轻轻挥手,随着他手指划过的弧线,侍者们悄然收回刀刃,消失在角落的黑暗之中,像是那场一触即发的杀局从不存在一样。   爱德华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场下的男孩也同时收起了自己的长剑。   “是我老了,你走吧,年轻的狮子。”老人道。“看来你的路还在更前的地方。”   爱德华手按胸前,向着老人微微鞠躬,无声地退了出去。   .   .   .   .   考场外的过道   .   “小翎你疯啦,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   琉迪莉斯猛地扑上去抓住空翎的手。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的时间,但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男孩提剑威胁时的冷漠眼神,就像是和虚空中的某人对峙。虽然监考老师识趣地选择了视而不见,但挟持亲王之子的事还是让琉迪莉斯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什么的,琉迪莉斯,我知道分寸。”空翎小声安慰她。“那个人曾经救过我一次,我还他一个人情而已。”   “那个人?”琉迪莉斯一愣,顺着空翎的目光向前,看到那个背靠在过道边的华服男子向着她们走了过来。金发少女突然紧张地抓住裙子,慌忙行礼。   “见过大皇子殿下。”   那是他们帕特兰特家终生侍奉的主人,闻名海兰德的世家纨绔,爱德华·格兰特。   “不用这么紧张,琉迪莉斯,你帮我照顾了爱弥儿小姐这么久,我该向你道谢才对。”对方微笑着回答。   “殿下言重了,是下臣应该做的。”少女恭敬地低头。   “你过来干什么。”空翎低声道。“还被人抓住挟持。”   “原因说起来就长了,简单点说就是不小心踩进陷阱里了,说起来还得感谢爱弥儿小姐救命之恩。”爱德华笑着点头,将一个素白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男孩露出疑惑的表情。   “虽然没有得到你想要的那个人的踪迹,不过另外有一个有趣的消息想告诉你。”爱德华说。“中央教会派来参加我父亲生日庆典的使团已经出发了月余,算算路程,估计再有两周就会到达瑞迪雷克。那封信里是使团人员的名单,你可以看看,如果有需要的话,到时候我会派人去帮你去探探口风。”   “谢谢。”空翎礼貌地行礼道谢。   “爱弥儿小姐不用客气。”爱德华看着她客套疏远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说起来今天过来还有另外一件想要拜托你。”   “另外的事?”   男人抬首遥望着观礼台的二楼,穿着描金长袍的病弱少年像是有所感应地转过头来,两个人隔着考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像是视线撞在了一起,溅出如潮的花火。   “丹尼斯太子!”琉迪莉斯也看到了那个少年。“他怎么会在这儿?”   “既然那些老东西已经猜到我们的打算,那就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真正的王者,就该拔出武器,堂堂正正碾压过去对吧。”爱德华耸了耸肩,语气淡然。“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这个哥哥,去向那位伟大的弟弟问声好。”   “现在么?”   “对,就是现在。”爱德华无声微笑。   .   .   .   .   .   【   将一个前面的扣子吧~现在也不算剧透了。   神言珂利安奴,代表的是轮回循环。   尤安以誓约之力刻下这份神言留在爱弥儿身上,本意是一大一小两份誓约之力可以达成循环,互相联通,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感应彼此。但勇者的死亡让他身上的誓约之力失去了宿体,最后反而通过这份循环,转移到了爱弥儿身上。   那么十分之一的誓约之力能有多强呢……可以类比一下尤安输给师兄阿斯托尔(24岁),所以强度是没有超过圣殿骑士团副团长的战力的。(好微妙的说法)   不过尤安的无心之举倒是坑了巫师一把,编号一本来取得完整的誓约之力,就要天下无敌了的。    章三十二 初岚(五)   礼台前,考试结束的授礼仪式正在进行紧锣密鼓地进行,王立学院秉承了初代国王去繁就简的军人性子,一切仪式性的东西都简单肃穆。每年获得最终优胜的新生都将作为代表,得到校方的一个许诺作为礼物。   当空翎出现在礼台前的红毯上时,人群都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比起那位骄横恣肆,目空一切的亲王之子,沉默的小男孩显然更讨这些学生们的喜爱。虽然他站在那儿也像是风雪雕刻的冰塑,带着纯净寒冷的气质,让人赞叹于那份美丽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敬畏。   “莎拉这下子可算出名了,这可不比和雅娜丝学姐那一战。”诺凡站在台下,忍不住笑。“也许很快就会有各路贵族夫人来给莎拉提亲,想把女儿嫁入帕特兰特家的。”   “休想!”琉迪莉斯瞪了他一眼。“妹妹是姐姐的私人财产,哪个小三敢过来我打断她的狗腿。”   “不过莎拉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吧。”男生轻轻抱住她。“琉琉你是不是保护过度了。”   琉迪莉斯不高兴地皱眉。“但我是妹控啊,妹控难道不该排除一切靠近妹妹的害虫么。”   “话说今晚要不要出去。”   “哈?”   “就我们两个。”   琉迪莉斯吃惊地回头,诺凡却将手放在她嘴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礼台上枯瘦老人举起仪仗的金剑,轻轻放在男孩肩头,口中颂念着祝福的祷词,全场一片静默。击败布尼安后空翎自然获得了对方的排名,而第一联盟的五十七人都拥有王国授予的爵位,这也同时是授勋的仪式。   “按照当初设立考试的祖先惯例,我会给与新生代表一个许诺。有什么愿望,只要学校力所能及而不违背仁义道德,都可以说出来。”   佣兵公会阿斯梅丽尔的最高领导,当代守护者的剑术与斗气老师,几乎堪称海兰德最为传奇的老人缓缓地开口。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的许诺。   “我想得到一个资格。”那个男孩沉默了片刻,低声说。“艾德蒙校长。”   “什么资格。”   “降雪祭比赛的名额应该已经定下了对么?”空翎抬头。“听说新生第一年是没办法代表学校出战的。”   “确实是有这样的规定,代表王立学院出赛的学生名单也早已敲定。”老人回道。“你是想参加这场比赛么?和高年级的学生一起?”   “不,我想一个人参加,作为额外的一组。”她轻轻道。   “一个人一组?”老人有些惊讶。   听到这句话的围观学生也是一片骚动。降雪祭的斗技比赛定额是双人组合,作为国王庆典的一部分,目的是为了向各国来使们展示代表海兰德的下一代的伟大天才们。这是赌上国家荣耀与脸面的比赛,每个人都会全力以赴,可这孩子居然敢说一个人一组。   老人审视着空翎,沉吟片刻。“先告诉我理由。”   “我要打败另一个人,当着所有来使,大臣,国王的面,彻底打败那个人和那些可笑的命运。”她缓缓说出爱德华告诉自己的台词,声音轻柔好听,却带着那个人对于家族数十年来潜藏于心的恨意。“我要告诉所有曾想践踏过我的人,我可以不争什么,但决不会允许别人来给我分配命运。否则我会将他们和他们的命运一起,踩在脚底,踏入泥土。”   那句桀骜不驯的话从男孩口中吐出,整个会场瞬间死寂。   老人像是微微一怔,了然地叹了口气,阿列克斯临走之前曾告诉过他格兰特家如今的处境。观礼台的二楼,那个病弱少年像是听到男孩的宣言,也同时转过视线,眼底闪过熔岩般隐秘的火光。   “丹尼斯太子确实会代表学校出战,既然你不愿意成为他的队友,我会考虑给你单独的名额。”老人无声点头。“不过我要提醒你,只凭现在的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空翎轻轻松了口气,这样直白的挑衅方式其实不合她的性子。   “没关系。”穿着男生制服的女孩理了理自己的帽子,轻声道。“我一个人,也很强的,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强大。”   .   .   .   .   场外的过道,有人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愧是曾经身居王座的人,哪里像个女孩,简直就像一把出鞘的剑,稍微靠近一点都会割伤自己。”爱德华望着礼台上那个小小的背影,轻叹。“看来如今还不是我们出手的时候,走吧,卡尔,晚上还有查理曼侯爵的晚宴要去。”   随行的副官跟着那个男人转身,远离了喧嚣吵闹的人群,两人走在疏旷的过道中,脚步声轻轻回荡。   卡尔忽地抬头。“话说殿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么?”。   “怎么了?”爱德华回头。   “总觉得殿下今天好像不像平时的殿下。”卡尔犹豫了一下。“之前和那位奥莱托大人说话时也是,平时的您绝不会讲出那样的话……就好像,就好像在故意挑衅对方一样。”   “是么。”爱德华喃喃。“这你都能看出来?”   “当然能看出来,这些年我都一直跟在殿下身边啊。”少年望着他,“来这所学校之前您才告诉过我,现在我们手中的砝码还不足以保护自己,所以要克制谨慎。可殿下刚才做的那些,却像是故意把我们推到台面上一样,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卡尔也长大了啊,这些小事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还以为我演得挺好的。”爱德华摸了摸对方的头,露出一点笑意。“不过准确的说不是把我们推出去,而是把那位魔王大人推出去。”   “把爱弥儿小姐推出去?为什么?”   “你觉得那小姑娘怎么样?”爱德华反问。   卡尔楞了楞,低头思索了一会。“怎么样……就如殿下说的吧,那位陛下就像是出鞘的宝剑一样,虽然看起来灿然生辉,光泽如玉,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可底子里却是威仪堂堂,至刚至强的骄傲性子,想稍微亲近一些就会割伤自己。所以殿下才将她安排在帕特兰特伯爵家,而不是放在自己身边,对么?”   爱德华悄无声息地笑了笑。“总算我没有白教你这么久,不过你还是漏了一点。”   “漏了一点?”   爱德华微笑。“就是因为她是如此美丽耀眼的宝剑,身处黑暗的人才会被那道光芒所吸引,想要抚摸着她就算割伤自己也无妨,那么地让人爱不释手,不是么。”   “殿下的意思是……”   爱德华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是想要将这把绝世的利剑推出去啊,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我们击溃丹尼斯的关键,那些老东西才会真正重视她,压迫她,给与她压力,而不是把歪脑筋打在我们身上……对了,小卡尔你听过长锋易折,至刚则损的老话不。”   卡尔轻轻点头。“但是,如果这样丹尼斯殿下背后的人都对付她的话……殿下难道是希望爱弥儿小姐失败么?”   “也许吧。”爱德华漫不经心地开口,轻声道。“如果她失败的话,那么骄傲耀眼的剑,其实我很期待她的骄傲被折断的那一天,等到那时候我才能把她收到鞘里,放在身边重铸为自己的武器,这才是我当初费尽心机救她的目的。”   “但是爱弥儿小姐输了的话,殿下的计划不就失败了么。”   “呵……小卡尔你还是太甜了。”男人无声地笑了出来。“傻瓜,我既然是装着挑衅那些老东西,自然就不会真的将计划全部暴露出来,那位魔王大人与其说是为了打败丹尼斯准备的,倒不如说是为了制造出我们想打败丹尼斯的假象而准备的。她虽然让人爱不释手,但也只是颗棋子而已,决定胜负的还是幕后的棋手。”   卡尔似懂非懂地点头。   爱德华望了自己的副官一眼,语气温柔。“看你这样子肚子里还有别的话想说吧,有什么想问的问出来就是了,趁我还能指点你的时候。等你以后接替你哥哥的位置独当一面时,可就没人再跟你罗嗦了。”   少年看向他,迟疑了好久。   “我倒是没有别的问题,只是觉得……殿下您这么做,就好像原来学校里,那些老是想要欺负自己喜欢女孩的男生一样。”卡尔犹豫了一下。“您其实是喜欢爱弥儿小姐的吧。”   “哈?”爱德华一惊。   他忽地皱眉,十指不自觉地收紧。“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可是大胸派。”   “在云上绝域城时,您不是自己说过,平胸好好养养还能变成大胸,大胸却永远不能变成平胸,这两个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的话么。”卡尔回答。   爱德华一愣,抓了抓头发。“见鬼,这么久之前的话你都还记得。”   “殿下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啊。”那个少年正色道。“而且,如果您不喜欢她,那为什么不把尤安殿下还活着的事告诉她呢……”   “你要问为什么……”   男人忽地答不上来了,他停下脚步,望着前方。卡尔疑惑地跟着他转头,不远的通路尽头,耀眼的天光照亮了这条阴暗的过道,晃得人睁不开眼,一片纯白中赤色的红叶翻飞如蝶。   “大概是因为我也是没见过光的坏人吧,有人憎恨我的手段,有人怜悯我的苦衷,却还第一次有人那么直白地讨厌我做的事。”他忽地笑了。“但就算这样,她也只是这场局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   .   .   .   .   .   【   前面有说过吧,卡尔和爱弥儿同岁,大七个月。   】   【   唔,国庆假期就这么过去了诶,要上学了诶……   话说某人钦定的正宫此时还在跟老魔王你死我活地搅基……明明老婆都被人坑了……    章三十三 远雷(一)   山丘倒横,乱石纷飞,两道劲力凌空相交,象牙色的斗气倏尔崩碎。尤安只觉浑身一颤,五内如焚,匆忙间闪身后退,然而少年还没回过气来,鳞甲披身的龙人已然逼近,利爪如风,直取面门。   尤安心中一惊,来不及格挡。虚空中有人轻颂咒词,数千米范围内的热量顷刻间凝聚成点,阻隔在两人之间。维拉德愤怒地撕碎突然出现的术式,如潮如海的炎流顿时爆发开来,将两人同时击退。   借着这股炎流的力量,尤安翻身后跃,与敌人拉开距离,头也不回,拔足狂奔。   “这群该死的精灵!”维拉德暴怒,“打不过就逃,也是那女人留给你的本事?”   然而那个少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足下一刻不停,转眼间便遁入茂密的山林之中。   几日之前维拉德与绯炎在南部森林的出口截住了身怀「体」之试炼的他,两人见面立时交手,然而刚得到四圣之力的少年还未能熟练掌握这份力量,被龙人之王的蛮力几乎全程压制。好在每一次生死关头都有四色精灵们自行救场,一路下来总算是有惊无险。   尤安知道自己离开越远,月都的众人才越有喘息的机会,所以任凭维拉德如何挑衅挖苦,总不与之决一死战。虽然尚未掌握精灵之力的神髓,但只逃不打,天下之大,几无任何人可以拦他。   炎龙咆哮声直逼身后,祖鲁希德带着绯炎升上高空,四处搜寻着少年的踪迹。   然而如今的尤安早不是当年的愣头勇者,只要能达成目的,胜败荣辱皆不计于心。此时专挑险峰绝壁,深山老林逃遁,甚至为求躲避高空搜索,不惜深入地穴岩洞,泥潭臭沼。他有四属性斗气护身,兼之各类魔法收放随心,此刻帝国南部三郡十万大山,几乎成了自家地盘,攀山穿林,入江渡水,无所不至。   三人一龙追追逃逃,月余时间转瞬即逝。尤安从最开始交手不过数十招便即败退,也渐渐习惯了没有武器的空手搏击,甚至偶尔还能凭借不拔之峰的加持与龙人族的天赋伟力一较长短。其力量精进之快,连维拉德都吃惊不已,如果不是顾忌天空中的祖鲁希德与亚龙绯炎,两人的对决短时间内已经很难分出胜负。   但老魔王苦心搜寻三试炼多年,体之试炼是唯一能恢复右手断臂,重回巅峰的机会。就算明知自己已无法稳胜尤安,维拉德也绝不愿轻易放弃。   两人就这样兜兜转转,一路沿帕穆尔郡西行,过横断山脉,绕经卡拉姆崖道进入西域平原,又在水镜湖旁游斗数日,最后尤安在天地夹击下不得已自湖底逃脱,借着阿米斯河的掩盖,成功潜入教会城邦边境。   这一路上他几乎是食不果腹,睡不安寝,饿了就采松子野果,渴了就饮山水石泉,有时候被对方发现,两人乘坐炎龙轮番追逐,以致数日数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全靠魔法支持体力也是常事。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傲娇女孩的安危,对眼下的艰苦全然不觉,连仪表外貌也顾不得,骑马急行都需两月的路程被他靠着双脚硬生生缩短了一半。从护城河游出水面时,少年本来清秀的脸上全是乱发胡渣,湿透的衣服片片褴褛,有如野人。   .   教会城邦,拉文斯坦城   四百年前帝国分裂,格兰特家凭借苍炎之血裂土为王,与执掌兵权的雷利威亚元帅以横断山脉为界隔山对峙,而这场席卷大陆纷争中,一直依附于圣地格雷撒而得以保持中立的一部分城市最终自愿归属教廷,成立教会城邦,以胡帕高墙为界,占据了大陆西部伊比利亚半岛。虽然数百年来这些城邦之间分分合合,波澜不断,却因为教会的支持,至少在表面上保持了一片难得的安宁和平。   夏末的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东方隐隐发白,淡淡雾气覆盖了河面,水声潺潺在城中回荡。   远处正在巡逻的士兵打了个哈欠,忽然间觉得眼前一花,像是有一道黑影自水中窜出,然而等他定眼再看,河面上波光细碎,却没有半点涟漪。   “难道见鬼了?”那个士兵震惊地摇头。   尤安靠着昏暗的小巷躲过了巡逻者的视线,绕行到一家旅店的后院。以他现在的外形被人抓到少不得盘问一圈,少年逡巡着搜索了一转,从那些晾挂的衣物中摘下一套合身的换上,又留下几枚银币,对着院内的古井洗漱一番,总算做出个能够见人的样子。   他望着井水中的自己,像是一时恍惚。一个月来风餐露宿,原本清俊的脸庞急速消瘦,露出一丝高耸的颧骨,白皙的肌肤也呈现出风吹日晒的褐色痕迹,再看不出养尊处优的贵族样子。但唯有那双眼睛神光内敛,一扫之前的阴霾,顾盼间有如深潭静水,让人不自觉心中一凛。   不知道爱弥儿看到自己还认得出来么。他微微叹息。   只要到了教会城邦,那么离格雷撒就只有一步之遥,就算那个老魔王再如何嚣张,也不得不顾忌代表人世最强魔法的那位马尾少女和圣堂十字军的存在。这一路千里逃行,到这儿才算是有了个喘息的时候。   他推开旅店的后门,就着清晨的空气,深吸了口气。   不过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难关,他必须尽快找到小狐狸的位置,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悄悄带她离开。   “话说蕾拉有见过阿索莉娅么?”尤安走在青石的街道,随口问道。   四色精灵中,代表土与风的两位在破界成圣之前都是僧侣般寡言的修行者,而清漂之铃珊瑚又是个心如赤子的天然性子。一个月路途下来,他才终于理解艾利米奴当初为何都只与蕾拉交谈。   “那位教皇冕下么。”女人的声音在他脑中轻轻回荡。“四年前她曾带人来月都取走了圣剑湮灭之光,那时候曾偶然见过一面。”   原来夏妮说过四年前曾来月都的教会人士原来是她么。尤安恍然。   “如果交手的话,我们有多少胜算。”他问。   “不超过三层,而且是在对方没有底牌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不能正面冲突么。”尤安叹了口气,点头。“那先等我找个地方吃饭吧,夏妮姐留下的钱还有一些,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他找了一间路边的酒馆,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拉文斯坦是教会城邦中靠外的卫城,像这样的路边小店一般很少遇见来自中央的高阶圣职者,也不用担心有人认出自己。   他点了一些常见的酒食果腹,这一个月来餐风饮露,嘴巴都快淡出水来。然而没等他吃到一半,一阵喧闹声却从门口传来,身形超过三米的魁梧男人挤开破旧的木门走进屋内,狼一样的眼神环顾四周,最终落在窗边的少年身上。   是跟着维拉德的那个龙人,祖鲁希德。尤安也一眼认出了对方,少年放下手中的肉排,无奈地叹息,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魔界十三氏族中,唯有龙人拥有改变外形的能力,他们不露出鳞甲利爪之前,外表几乎和人类一般无二。自己早该想到进城这种小事拦不住那个穷追不舍的老魔王。   但这时候和他们动手,很有可能惊动驻扎此处的十字军军队。如果让教廷觉察到他和维拉德同时出现在此而有所警惕,想要再搜寻爱弥儿的踪迹难度就成倍增长了。   尤安按捺住动手的冲动,注视着魁梧的龙人走入店内。   穿着黑袍的消瘦男人也跟着祖鲁希德走进酒馆,他像是有着和尤安同样的顾虑,神色淡漠地坐到少年对面,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动手。维拉德比了个手势,让一旁的酒馆老板也准备了一桌酒肉。   尤安呆呆地看着对方自顾自地吃起东西,不由地皱紧眉头。   “这酒是什么鬼,怎么是这个味道。”老魔王握紧酒杯,面露愠色。   “那是圣加尔斯酒,用朱果和葡萄酿的。”尤安低下头切着自己的肉排。“今天是朝圣日,所以只有甜酒。”   站在一旁的老板听到骂声也露出抱歉的苦笑,算是认同了尤安的话。   “总有一天我要派人踏平这块地方,让这种恶心东西彻底绝迹。”维拉德咬下一块肉腿,冷冷道。   像是很久没有正常进食一样,祖鲁希德也找了间靠旁的桌子坐下,礼貌地点了一些食物果腹。酒馆老板觉察到了这里异样的气氛,找了借口溜回了柜台,清晨的酒馆中一时间只听得到三人咀嚼的声音。曾经的前任勇者和前任魔王就这样无比和谐又诡异地坐在一起,为了补充体力而默默进食。   一直到桌上的食物几乎消耗了一半,维拉德才抬起头。   “教会的勇者……”   “叫尤利塞斯。”少年打断他。“不想惹麻烦的话就别用那个称呼叫我。”   “那好,尤利塞斯,我给你个机会。”维拉德咬着鸡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体」之试炼交给我,我可以帮你一次。”   尤安惊愕地抬头,眉字紧锁。“你说什么蠢话?”   “就算你们人类拿到这份力量,最终也不过沦为没有心智的肉块,难道你想步上那个蠢女人的后路。”维拉德无声咀嚼。   “可我为什么要帮助自己的敌人?”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年轻人。”老魔王举起手中的鸡排,露出冷笑。“你这一路上疯了一样千里迢迢直奔圣地,我不相信你是真的只是为了逃命,哼,让我猜猜你是为什么来这儿。”   “觉得对付不了我,就准备劝降么?”尤安放下餐刀。   “也可以这么说,魔族尊重力量,一向如此。”维拉德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语气。“我之前听南冰带来的消息说,去年教会远征军在灵峰一战,最后是勇者放出了被封印的魔王,才一举扭转了战争局势……这就是你被废除神力的原因,对不对。”   尤安喝了口果酒,没有回答。   维拉德倒也没有生气,自顾自地续道。“那之后你和新王相继失踪,如今十三人议会在魔界公开宣布新王已死,却拿不出代表王位的印记,就说明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   尤安惊诧地抬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喜色。   老魔王瞥了眼少年的反应,话锋一转。“那个蠢女人身为守护者一员,居然愿意将四色精灵的契约留给你这个叛徒,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但刚才我突然心里一转,想到另一个可能,我们只要把上面说的这三个消息加在一起……”   “结论就显而易见。”维拉德沉默一瞬,冷笑。“你也和六百年前埋在月都里那个蠢货一样,喜欢上了自己宿命的敌人,所以才会被教会废除神力,才能得到那个女人怜悯。而如今你带着这份力量,还想过来救人,我说得对不对? 章三十四 远雷(二)   酒馆二楼   祖鲁希德和老魔王隔着一张桌子,默默对饮。那瓶圣加尔斯酒被扔到一旁,在维拉德掏出一堆宝石后,老板爽快地换上了辛辣的北地烧酒。   “就这么放他走了真的好么?”祖鲁希德望着楼下离开的少年,低声问道。   “这一路上我们交手也不下百次,从越过卡拉姆崖道后这小子的力量就越发纯熟,几乎有那女人生前八层的本事,强攻不是办法。”维拉德端起酒杯,淡淡道。“不过只要他心有所念,我们就还有机会。”   “如果陛下的右手还在的话……”祖鲁希德叹息。   “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那人当年给我设下圈套,我固然丢了右手,他却遭受「咎落」死了女人,也不见得比我好过多少。”   “可这样下去我们就赶不上南冰将军的冬军计划了,王。”   “让绯炎带消息回迷途海吧,让南冰推迟起兵的事。”维拉德沉默片刻。“将赤军留在西线,青军回调内瑟斯海峡。伊格纳茨虽然握着七族兵力,但只要一日找不到我们的踪迹,他那个性子,就绝不愿贸然动手。”   “让绯炎离开么,可是……”祖鲁希德面露犹豫。   作为君临天空的最顶级掠食者,绯炎的存在可以说是两人能在上大陆横行最大的资本。即便真的遭到军队围剿,也可以凭借炎龙从容逃走,横渡碧斓海回归魔界。这时候让它离开,无疑是自断后路。   “无妨,如今教会也失去了自己的勇者,就算没有炎龙在,只凭格雷撒那个半大丫头,也不可能拦下我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取回「体」之试炼,早日恢复实力。”维拉德默默咬了口肉排,忽地皱眉。“说起来既然那小子要去找议会选出的新王,那印记的事也得从长计议了才行。”   作为曾经统一下大陆的王者,维拉德自然了解如何克制王之印的力量。但如果突然加上这个继承艾利米奴力量的少年,胜负的天平就会向那位新王的方向倾倒,他本想伤愈后夺取印记的计划也不得不暂时搁置。   “听说本来是狐族的圣子的。”祖鲁希德忽地道。“三年前那位议会选出的新王。”   “哼,教会带着勇者大军临境,横扫大陆,选出来背锅的人自然越容易欺负越好,只是没想到伊格纳茨那个老东西居然下作到用美人计这种手段。”维拉德沉默了片刻。“不过也托他这手的福,为我们扫平了将来最大的障碍。那小子既然这么痴心,他就还会回来找我们的。”   “他还会回来么?”祖鲁希德惊讶。   “只要过几天他找不到人,自然会回来求我们,到时候我们手里有筹码可谈,就不怕拿不到试炼之力。”老魔王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淡淡道。“这只断手的仇,我可是一日都没有忘过。”   “那么属下立刻去通知南冰将军。”   为了不惊动教会的眼线,他们将炎龙藏在了胡帕高墙之外的丘陵地带,想要通知绯炎,就只能再次出城。   祖鲁希德低身领命,无声地退出了二楼。   .   .   .   .   大陆的另一端。   两艘悬挂着埃尔斯塔家族纹章的盖伦帆船沉稳地驶进了瑞迪雷克的水港,如同两只庞大的巨兽迎面走来,四周的小型帆船纷纷避让。正在码头上养神的海监官员皱了皱眉,挥动着手中的红旗,示意对方靠近另一边外国商船的专用栈道。   “那是埃尔斯塔大公家的家徽吧。”守卫码头的士兵也看到了那艘难得一见的漂亮商船。“去年也见过好几次。”   雪白的风帆,高大的桅杆和宽阔的甲板,显然这艘船是刚刚入水不久。这种体型的远洋风帆舰只有极少数的大商队才有财力购置,用于跨越大洋的长途贸易,而隶属于埃尔斯塔家的太阳商会赫穆尔道便是其中之一。   “赫穆尔道商会嘛,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们拿着大公家的纹章唬人了。毕竟做外使总比做商人方便得多,至少没点本事的家伙也不敢随便上去揩油。”卫兵的同伴仔细审视着那艘商船,忽地压低了声音。“嘿,你看那个水深,我敢赌五艾尼,里面运的绝对是成船的奴隶。”   “奴隶?”先前的卫兵惊讶道。“魔族奴隶是要提前备案的吧,也没听到海事监的通知啊。”   “你傻么,备案了等你来白白收税?听说现在贩个奴隶要抽四层税金,还得上面层层审批,如今有本事的商人都是偷偷运进来的。”同伴鄙视地睨了卫兵一眼。“你知道隔壁三副那个穷瞎子么,存了半辈子老婆本也没人愿意嫁他。结果花了两百菲林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走私来的女人,据说水灵着呢,如今都连儿子都快有了。”   “不是说魔族女人生下来的都是那个……”卫兵犹豫了一下。“长耳朵长尾巴的杂种。”   “哼,有人给他生儿子就不错了,管那么多先生下来再说,不是也有不长的么。再不济生下来砍掉就行了,反正穿了衣服也看不出什么来。”   “你这么说我也想买个了。”卫兵搓了搓手道。“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娶个婆娘暖床也好。”   “就你?那穷瞎子心狠着呢,一个铜子一个铜子能存了半辈子不用,我看你少一个月没用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同伴冷笑。   “不过走私的话这么光明正大从落珠港进来,不是当海监的人是瞎子么?”卫兵没理会同伴挖苦,疑惑道。“这群人狮子大开口起来,也不比收税便宜多少吧,指不定事后还得摊上一堆麻烦。”   “这我怎么知道,也许人家有门路呢。”同伴上下打量着那两艘巨轮,想象着那船腹中装着的娇美女人,语气有些不自然起来。“要不我们晚上也上去试试,这些商人胆子小得很,也许能敲到两个奴隶也说不定。”   “这年头舍得远洋跑海的都是不要命的家伙,敲断我们的腿还差不多。”卫兵白了同伴一眼。   这时候有人从岸上的驿道跃下码头。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那是厚实的军用皮靴踩在木板上的声音。   守卫的士兵下意识地闭嘴,收腹挺胸,立正站直。顺着木质栈道走过来的居然是一个不大的少年,一身灰色戎装挺拔清俊,如同迎风独立的细竹。卫兵偷偷瞥了一眼对方领口上的军阶,两颗银制的蔷薇十字扣耀眼夺目,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居然已经是统领数百人的校尉之职。   “是哪家大人的贵族少爷啊。”卫兵低低赞叹。   正在和那两艘盖伦帆船交涉的海监官员也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骑军校尉,连忙放下红旗,上前行礼。少年从怀中取出两份印有海事大臣尼尔森侯爵印记的文书,又悄悄递过一袋金币,本来打算上船查检的官员立刻会意,识趣地将检查完毕的印信盖在了其中一份文书之上。   “好大的来头。”卫兵忍不住惊叹。   先不提那一袋相当于他们十年薪水的金币,海事大臣的文书在落珠港这片地方几乎是国王钧令般的存在,那两艘运奴的帆船居然能请动这样的大人物。   一块木质舢板从船头上搭了出来,戎装少年轻巧地跳上甲板,海监的官员则识相地鞠了个躬,远远离开。   刚刚踏上甲板的少年环顾四周,看着裹着黑氅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指引着他走向船内。   “不问下我的身份么?”少年好奇道。   “卡尔·肯司雷特少爷对么,爱德华殿下的副官。”黑氅的人影拉下自己的披风,露出绿色的树甲与消瘦的脸庞。“托雷斯·羽威,当日在拉贝希尔曾随您一同击杀帝国军队,解救了白狼一族。”   那居然是去年曾和枪骑兵大队一同,在那片荒原中攻陷了帝国殖民地的隐族人。   然而少年默默点头,并没有流露惊讶的神色,算是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埃莉卡公主上周就来信说过商会的远洋商船应该会如期达到,所以这几日 我都在港口等候各位。”顺着船内的通道向下,越来越多身披黑氅的男人走了出来,向着两人低头行礼,其中还间或夹杂着赫穆尔道商会的随行船员。“殿下已经打点好海事监上下各处,接下来两个月内只要你们不随意上岸走动,都不会有人来查探这艘商船。”   卡尔左右打量着来往的人影,“话说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遵从艾丽西娅祭司大人的命令,红石勇士三百七十人,羽威射手二百三十人,两船总计六百人。”托雷斯比了个手势,四周立时安静下来,那些身穿树甲的精悍男人露出鹰一样的眼神,无声地站成一列,目视前方,如同铁血森严的军队。“听凭爱德华殿下吩咐。”   “不愧是隐族的精锐。”少年赞许地点头。“那么托雷斯先生,今晚请您和我一起入城面见殿下,以后再有任何状况,都由我来转达你们。”   “遵命!”   男人恭敬地行礼,低沉的声音仿佛金铁交戈。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要打仗了~要开虐了。   淋了场雨心情好了点,我决定继续写下去,因为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坚持过什么事,我希望我第一次主动做的一件事能够有始有终。能够在结尾时让我觉得吃这么多苦也值得,而不是半途而废,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也希望大家能一直陪着我……   其实还有点私心的原因是想写小狐狸结婚的时候~    章三十五 远雷(三)   水城的另一端,白色十六洞拱桥的城门下,一只全副武装的军队出现在了街头。   他们身穿着灰黑相间的仪仗军装,腰悬短剑,以整齐有序的步伐迅速控制了城门内各处要道。深秋的枫叶四散零落,晨风微凉,路上的行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直到那些军人礼貌而威严地将人群疏散,最后在巨大的拱门下铺上象征圣洁的月季花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带领王宫礼事官等候在此的爱德华胸前别着象征身份的徽章,一脸淡然地站在街道正中。作为曾经和远征军一同出兵魔界而名声大噪的王子,如今被派来迎接教会的使团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听说这次领头的是新任法圣省主教,亚当斯・拉弗雷特。他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眉梢微皱。能够位列三主教之一的大人物,居然之前连名字都没有听过,蓝鹰骑士团的谍报信息中关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简直就像是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人物一样,真是让人心中不安。   这时踢踏的马蹄声缓缓行来,两侧的行人遥望着远方的城门,看到足高两米的纯色骏马三骑一排,从宽阔的大门外走出。马上的骑士穿着制式古朴的威仪外甲,身后是十字纹章的大旗迎风展开,全覆盖式的面甲遮蔽了他们的外貌,只有鹰隼般的眼神露了出来。   那是圣堂十字军,中央教会手中唯一的对外部队。但就是这样一只满额不过四个兵团,二万人一千人的制式军队,却是上大陆所有君王的噩梦。极高的军事素养与信仰的双重加持,让他们在圣战之名下几乎无往不利,自教会有史以来,倒灭在十字军大旗之下的国家与种族不胜类举。   如果说勇者是中央教会的利剑,那么十字军就是教会权威的基石,只要有这只军队在的地方,就是那群神职者无所不能之处。   两侧围观的人群这时突然发出了大片的惊叹,开道的十字军骑士在距离爱德华二十米处无声地停了下来,整齐地下马,半跪于地。天空中像是有巨大阴影掠空而过,早就熟悉了这种风声的爱德华下意识抬头,看见背生双翼的天马从高耸的城墙外一掠而过,盘旋着翩翩落下。   连圣殿骑士也来了?他惊讶地看着停下跪拜的仪仗队伍。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派头。   马蹄轻响声中,白色的羽翼收敛。然而出现在马背上的并不是预料中披甲带剑的威猛骑士,而是穿着丝绒长裙的黑发少女,柔软的长发用朱色丝带束成马尾,收拢在脑后。   “又见面了,苍炎之血的小子。”女孩的声音轻柔好听,又带自然而然的威仪,那是日久天长在权利熏陶中养成的语气。   爱德华露出震惊的神色,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少女看着他呆愣的样子,倒没有表现不满,只是扫视了一眼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对方饶有深意地打量了他一眼,“余需要一个向导。”   “向导?”爱德华终于挤出了第一句话。   “就是了解这座城的人。”   “您是想?”爱德华有些犹豫,他自认自己看人很有一套,但突然面对这个身份尊贵无比,又手握究极武力的少女,还是感觉摸不着头脑。   “在城里逛一逛。”女孩很平常地回答。   “但是冕下身份尊贵,要是这途中有什么闪失的话……”爱德华皱眉。“还是请您先移驾王宫。”   “要是真的有人能让余有所闪失,倒是想见一见。”女孩平静地说。   然而那种平静语气下流露出的却是睥睨天下的淡然,爱德华想起格兰特家那些老东西对少女的评价,知道别说市井毛贼,就是出动一只军队,也不一定能让她有所闪失。   被誉为人世顶点的魔法师,数千年一脉单传的格雷撒教皇,神之代行者,没想到这一次出使海兰德的使团居然是由她御驾亲临?   教会到底是什么意思。   “去找一个向导。”高坐马上的少女第二次重复。“余不想说第三次。”   既然说到这份上了,爱德华已经无法拒绝,他叹了口气,低声。“克里斯!”   维持现场的城防军中走出身形彪悍的男人,低头跪倒。“属下在。”   “陪这位大人在城里逛一逛吧,注意礼敬,不可造次!”   “遵命!”克里斯向着天马行礼。   轻柔的虹光包围了那个魁梧的军人,少女微微颔首。在数千人的注视之下,黑发的少女和黑衣的军士一同,瞬间消散在光幕之中,如同被水洗掉的墨痕。   空间魔法……   爱德华脸色微变,像是心中的某个角落被猛地触动。不需要咒语与仪式,仅凭心念就能肆意改变周围的一切,简直就像神明的权能!让这样的人呆在国王祭典中,无疑会为自己的计划带来巨大的变数。   那些鼓吹着血统至上的老东西们所谋求的,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存在吧。追求着这样伟大的力量,不知疲倦地献祭着格兰特家后人一代又一代的人生。   .   本来跪拜的十字军骑士重新上马,向着两侧潮水般分开,迎面而来的是另一行人影。领头的巫师端坐在马上,风吹起他裹身的黑袍,露出隐约的,遍布伤痕的斑驳身躯。   “亚当斯・拉弗雷特主教大人?”爱德华带领着迎驾的众人上前,迟疑道。从年前塞缪尔主教遇害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接替者的真容。   眼前的巫师驻足下马,无声地点头。   “除了莱斯利阁下之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带银面的枢机卿大人。”爱德华礼貌地微笑。“在下差点没敢认出来阁下。”   明明身形与步伐看起来正值壮年,但那张面容却枯槁得如同残年的老人,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年岁。   “本来就是带着面具的生物,戴上更多的假面也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我不喜欢多此一举的行为。”巫师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看皇子殿下这副样子,刚才是见过那位大人了吧。”   “教皇冕下么。”爱德华苦笑。“向在下索要了一个向导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位大人的身份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请由她去吧。”巫师低声道。“这一次我教出使海兰德的大小事宜都由在下负责,如果有何事商议,还请不吝赐教。”   “大人言重了。”爱德华礼貌地低头。   看来本代教皇不掌实权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虽然身居君临天下的宝座,心中却终究是个孩子么。爱德华心底一动。   这一瞬间他忽地想到另一个手握着绝世武力的女孩。想到初见她时,那场兵荒马乱的战争中,被封印了魔力的她那么果决地只身犯险,想要解救自己的故乡。同样是被人推举,没有实权的王者,可她却从内到外都是刀剑森然的骄傲,冷静地面对任何危险,刚强的性子连男人都自叹不如,看不到一丝软弱。   作为棋子这样当然是再好不过,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那女孩冷傲之下的东西。甚至为此挑衅了格兰特的家长,把她推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也将自己的计划从头改过。   现在想想真是不敢置信的愚蠢举动,自己就真的那么想要那把“剑”么……   从出生开始,在周围歧视的目光下过度早熟的他从没在意过什么特别的人,自王立学院毕业被艾伯特点醒后,就一直随遇而安装疯卖傻地走到现在。就连如今所谓的王位之争,也不过是愤怒多过欲望。   就像艾丽西娅曾经问过他的一样,你真的从心底里爱过一个人么,爱德华?   他也不知道,出生在公王贵族之家,也没人教过他怎么算爱。所以那么多人从自己身边流水般走过,可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如今却要向一个剑一样坚硬的女孩寻求爱么,他大概是秀逗了吧。   男子没由来地苦笑一声,巫师疑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以手按胸,微微鞠躬道。   “那么请使团的各位先随我移步驿馆吧,陛下今晚将在冬宫举行盛宴,迎接圣教的使者。”   .   .   .   .   王立学院   “按照之前的规矩,不许使用斗气,不能退出圈外,武器脱手或者致命部位中剑都算失败。”诺凡站在花园的石砌台沿上,猛地挥手。“开始!”   琉迪莉斯握着仪式的木剑,一瞬间露出奸计得逞的反派嘴脸。“哼哼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到了这么久,终于到我报仇的时候了。”   站在她对面的空翎则咬了咬嘴唇。“我是想让琉迪莉斯陪我练剑而已,不是让你公报私仇的。”   “怎么能说是公报私仇呢,小翎以后说不定会遇到比我更嚣张的敌人啊,这个叫预先演练。”那个金发少女举剑走了过来,施施然的样子说不出的得意。其实委实不能怪她高兴,毕竟真要一对一和空翎单打,十个自己都不是小女孩的对手,但要是限制了斗气单纯比拼招式,情况瞬间就天地逆转了。   这可是展现自己姐姐威严最好的时候。   显然空翎也知道自己处于多大的劣势之中,对着缓步而来的少女保持着极度的谨慎,黑色的木剑收在女孩腰间巍然不动,如同沉稳的山石,挡住了对方潮水般的压迫而来气势。在两人相接到五步的距离时,琉迪莉斯忽地咧嘴一笑,洁白的虎牙露了出来。   她单脚为轴,旋转身体,将剑身收于背后,这个奇特的起手迷惑了女孩的判断。两尺七寸的制式木剑转过一个巨大的圆弧,从下方飞刺而出,直取对方左肩。   经过快一个月的突击训练,空翎也并非再是纯粹的剑术新人,她下意识地矮身躲开对方的攻击,后退半步,右手紧握剑柄。   “太慢了!”   然而琉迪莉斯早就料到这一番反应,出手时留有余力,刺击走空的瞬间,剑势立刻转为平挥。她的手臂比小女孩更长,就算空翎后退半步,也足以割伤她的额头。   一道黑光自上而下隔断了金发少女的视线,就在自己的木剑砍中空翎的瞬间,那个女孩居然迎刃而上,以极快的速度拔剑,对着琉迪莉斯挥出弧光般的剑圈。   原来那后退的半步并不是为了躲避,而是争取一个蓄势的机会。电光火石的瞬间她来不及收手,木剑的尖端在女孩额上蹭出一道血痕,而空翎的木剑也停在自己胸前。   “平局!”站在一旁观战的诺凡比了个停战的手势,高声道。   女孩收回木剑,无声地松了口气,训练一个月就能在实战中和琉迪莉斯打成平手,不得不说是侥幸至极。   “陈,空,翎!”   然而金发少女此刻却流露出狰狞的神色,一字字地吼道,就像一只失控的猫。   那是女孩记忆里琉迪莉斯第一次对自己爆发那么大的怒气,她曾经面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这时候却没由来觉得有些畏惧。“怎么了,琉迪莉斯,我做错了什么么?”   “那一剑学得是雅娜丝学姐的神速居合吧。”诺凡替她解释。“讲究的本来就是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气势。”   “诺凡你闭嘴!”琉迪莉斯瞪了男友一眼,扔下木剑,将小女孩拉到走廊旁坐下。空翎诺凡心领神会地将医疗箱拎了过来,苦笑。“她生气你不知道爱惜自己而已,女孩的脸上留下伤痕可是很可怕的。”   空翎抚摸着自己额上的伤口,像是有些恍然。   “还不快把手拿开!”琉迪莉斯恶狠狠地说。   “对不起,琉迪莉斯。”她老实地低头认错,无色的消毒水涂在那道伤口上,她却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连语气都是淡淡的。“我以前都是一个人过,也不太注意这些,让你担心了。”   金发少女没由来地心里一软,轻轻擦洗着伤口。“有时候真觉得你比男孩子还要要强,要是以后有人喜欢你,可真是有得担心的。”   空翎楞了一下,无声地低头,没有回答。   “以后不许再这么做了,要是自己也死了打倒敌人有什么用,只有活下来才是唯一的胜利。”琉迪莉斯小心地取下她的圆帽,在额头上贴上纱布。“所以今天算小翎输了,知道么。”   “嗯。”   “那按照比试前的打赌,输了的人今晚就吃萝卜拌饭。”   “诶?”她惊讶。“才没有这种打赌。”   “我说有就有。”琉迪莉斯哼了一声。“这是对你乱来的惩罚。”   “琉迪莉斯你耍赖,那我才不要认输。”   “是琉迪莉斯姐姐!”金发少女一把按住那个小女孩的脑袋,将纱布小心地缠好,呲牙道。“没大没小罪加一等,信不信明天我也让厨师全部换成煮萝卜料理。”   “我才不要叫这种威胁人的家伙姐姐。”   “那我偏要你叫我。”琉迪莉斯捏住女孩的脸蛋,笑得奸诈。   有清脆的铃声从门口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胡闹。诺凡疑惑地看了一眼门外,艾因和修尔娜都在二楼休息,这种时候还会有什么人来?   “院门没有上锁,请进。”诺凡高声道。   迎面而来的男人穿着宫廷礼官的制服,神色谦卑,优雅地行礼。   “埃文总管。”琉迪莉斯惊讶地松开捏住空翎的手。“您来这儿有什么事么。”   “奉爱德华殿下的命令,邀请莎拉·帕特兰特小姐往冬宫赴宴。”男人身后的侍者将一套精致的丝绸礼裙小心地递了过来。“听说国会与使团的大人们都会前往,马车和衣服也已就绪,请小姐早些准备吧。”   .   .   .   .   【   唔……突然想起来我已经干掉了两个百合妹子了,有毒……   】   【   担心结局的,自己去看评论置顶第一条。    章三十六 远雷(四)   冬宫   “是么,连那位教皇冕下也亲自来了?”晚霞照耀的圣堂中,有人抚摸着手中的神龛。“上次法圣省派人帮助帝国侵略,已经是极大违反了初代订下的条例。现在他们还想插手海兰德的家务事,这一代枢机卿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当初塞缪尔和莱斯利两人在位,教会还算有些规矩。可如今勇者叛变骑士厅失势,塞缪尔又莫名其妙死在埃尔斯塔。这种时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总有人会忍不住想跳出来博取更大的权利,这是人的本性,改不掉的。”站在门口的奥莱托老人望着龛中的雕像,语气淡然。“而且十三年前的事你不会忘了吧,那姑娘记恨着她姐姐的死,会来这儿未必就是接受枢机会的怂恿。”   “那阿列克斯呢?”   “带着自己的人去圣女那儿了,据说是影卫发来的消息。”奥莱托望着南方。“下大陆那些人也在蠢蠢欲动啊。”   “影卫的事为什么要他插手,索尔·卡缇自己呢?”   “不知道,他年前得到神权傀儡的消息后就留下影卫去了极北,现在拂晓一脉的传承还在不在这个世上都没人清楚。”奥莱托低头从袖间地拿出烟斗点燃。“现如今这座城里已经没人是那姑娘的对手,她要是耍起性子来,才真是无妄之灾。任凭所有人机关算尽,也拿她没辙。”   “君临天下的力量啊。”那人低叹。   “只能一脉单传,纵使君临天下,也不过是匹夫之勇。”奥莱托不动声色地摇头。“她父亲去世后,教皇之权名存实亡,留下个什么都不懂的孤女。若不是莱斯利那老家伙还在她身后提点,就凭这份血脉,早成了别人嘴里的口粮。”   “血脉么……”   “说起来丹尼斯的成人礼就是两个月后吧。”   “降雪祭的庆典当晚,不是国会早就定好的日子么,当着各国使节的面,向他们展示苍炎之血的伟大力量。”那个人冷冷地回答。“长老会是等不及想将他们培养的亲儿子捧上王座了,代替断绝的主家血脉,开枝散叶征伐天下吧。”   “你话里有怨气啊,兰德尔。”老人放下烟斗。“不管如何,那都是你的孩子。”   站在圣堂深处的中年人转过头来,露出本来的面容。他披着尊贵的金色披风,内里是红黑相间的便服,看起来倒像是儒雅的贵族老爷,甚至还带着一根白色的手杖,可此时那个手杖紧紧握在男人手中,指节微微发白。   “我可没这福分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奥莱托长老。”海兰德王冷笑。   “这话在我面前抱怨就行了,下次还是不要再提了。别忘了若不是看中丹尼斯的天分,长老会当初也不会将你捧上王座。”老人吐出一口轻烟,语气从容。“你坐了十一年王位,也是头了,如今丹尼斯早日登基,于你我都有好处。”   圣堂中一瞬的死寂,中年人脸色铁青。   “说起来我见过爱德华了。”奥莱托转头望着窗外,换了个话题。“确实是变了很多,要不是当初看着他长大,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你的儿子,看来这两年让他出去倒是学到了不少。”   海兰德王鼻子里哼了一声,皱眉。“不过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废物,如今有了点人望,就开始目无尊长了。”   “虽然对家族来说同样是一文不值的废物,可那孩子比你当初凶猛多了,养着这么危险的东西,真怕有一天他会跳出来咬断所有人的喉咙。”老人沉默了片刻,抽了口烟斗。   “既然长老会有这么样的担忧,那就等新年后派去优格利亚边境好了。军部少壮派的人不是很喜欢他么,分个不痛不痒的爵位和封地留在那儿驻守北线。”海兰德王冷漠地说。“只要远离了权利中心,他纵然是只野兽的性子,也只能老死北境。”   “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也这么绝情么。”奥莱托淡淡道。   “权力场里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没有往上爬的资本,不如早点离开的好。你说我绝情,我还觉得这是为人父亲的仁慈。”   “也未必没有向上的资本……”老人长长地吸了口烟气,眯眼轻声道。“当年我们能靠着丹尼斯的血统让你得到王座,他不会想不到这点。以苍炎之血的特性,他作为一个废物,倒还真有一点在胜过他弟弟的地方。”   “你是说后代?”海兰德王道。   奥莱托点头。“我也是刚听下人说那小子带了个未婚妻回来,今晚冬宫宴会上就能看到,他这么高调地宣布此事,想来是有着极大的信心吧。如果有一天那女孩真能胜过丹尼斯的天赋,长老会未必不会重新考虑王位选择,血脉传承说到底是两个人的事。”   “胜过丹尼斯的人?”海兰德王全身一震。“这么可能,长老会耗费数十年找遍圣血五十三大家系,除了格雷撒那人,也没有一个小辈女儿能在魔力上胜过丹尼斯的,他从什么地方能找到这样的人?”   “谁知道呢,也许真的是路上捡的也说不定,但长老会不会去管那个人的来历,他们要的只是振兴家族的力量。”奥莱托望着远处的宫殿,低声道。“那小子跟你不一样,心里关着一头狮子啊。”   宫殿的面前,宴会的人群正在聚集歌声混合着酒香遥遥传来,一场盛大的晚宴正在召开。   .   .   .   .   内城的主道上,飘零的红叶顺着晚风盘旋,空气中浮动着甜酒与香水的气味,仿佛要醉人一般。一行骑队顺着内城的主道停靠在冬宫正前,领头的男人穿着礼官制服,下马上前,将手中的徽章递给门前的守卫。   持枪的卫士确认真伪后,才收起手中的武器。   “莎拉·帕特兰特小姐。”迎宾侍者口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恭恭敬敬地拉开马车的门。来往的宾客也注视到了这辆气派豪华的马车,上面居然用金叶贴薄装饰出蔷薇的图案,那是海兰德王室才能使用的纹章。   一只精巧的白色小皮鞋踏出了马车,接着是纤细的脚踝和白色的裤腿,所有人都楞了一下。穿着王立学院男生制服的孩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安静地瞭望着眼前宏大精美的宫殿。晚风吹起他的鬓发,像是有风雪凛冽的寒香传来。   看到这一幕的侍者也有些发懵,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询问,邀请函中写明了爱德华殿下的未婚妻,莎拉·帕特兰特小姐,可此时跳下来的男孩一脸镇定,马车中也再没有别人出现。空翎转动自己的圆帽,看着胸前白石雕刻的指环,确认穿戴好一切后,顺着大理石的阶梯走了上去。   “那是王立学院的校服吧。”   门口来往的宾客们也奇怪地望着空翎,显然也不清楚这个接受邀请的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帕特兰特伯爵家的女儿已经满了十六了吧,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话说那不是爱德华殿下的车么?”有人惊讶。那辆花费重金从国营十三工坊定做的黑色马车,这两个月间已经成为了贵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远征归来的大皇子殿下一改往日的形象,年少多金又谈吐幽默,平易近人,比起那个被誉为家族复兴希望的高傲弟弟来说显然更得普通贵族们的喜爱。虽然大贵族们都明智地选择了对这场隐于水下的王位之争静观其变,但仍旧无法阻止爱德华的名声在水城的权力场中越发响亮。   顺着长阶向上,她有所感应地抬头,看到那个人站在道路的尽头,修长的身影在逆光中挺拔,男人低下头,苦笑。   “不满么?”空翎问。   “不,其实我早该想到你是这样的性子。”他绝口不提自己为了那件礼裙贴合她的身材,在裁衣的女官处折腾了半个月的时间。只是无声地摇头,露出微笑。“不过男生的衣服也挺好看的。”   “虚伪。”她不高兴地说。   “真诚并不总是值得表扬的品质,有时反而会让人付出惨痛的代价。”爱德华耸了耸肩,笑。“爱弥儿小姐总不会是想听到我说您的身材穿上这件衣服就雌雄莫辩吧。”   她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皱眉。   “抱歉,是在下失言了。”爱德华礼貌地伸出手,优雅地行礼。“欢迎来到冬宫宴会,尊敬的爱弥儿小姐。”   女孩沉默了一会,打量了男人一眼。“但每天都听到那么多谎话,心底也会希望有人对你说些真话吧,就算不好听也好。”   这一次倒是轮到爱德华沉默了,男人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被那句话触动了过去的记忆,良久,他轻声点头。“呵……您说得对,倒是我小人了,其实我还是希望您能穿上那件礼服来的。”   “可我不喜欢。”她直白地回答。   “果然是惨痛的代价。”爱德华微笑着。“让人心痛的残酷真相。”   她有些好奇。“我只是说不喜欢而已,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喜欢衣服,还是不喜欢你?”   “在女孩心中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吧。”爱德华耸肩。   “是么……”她心里一动,忽地想起那个北国小村里,她收到的第一件礼物,轻轻地点头。“谢谢。”   这下轮到爱德华疑惑了,两人一路无言,道路的尽头是宫殿的正门,细长的大理石柱环绕四周。爱德华忽地回头,“说起来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男人递过来一块半面的银制假面,上面用金粉烫印着蔷薇花苞的纹章。   “晚宴上如果有女性不愿意暴露容貌,可以戴上这个表明身份的。”   “是有谁认识我么?”她疑惑道。   “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让您过来是吃饭聊天的吧。”爱德华望着门前来往的宾客。“还记得上次定级赛时我跟你说过的教会使团么,今晚就是欢迎他们的宴会。这次领头的都是上层的大人物,可能有人听说过你也说不定。之前我答应帮你找到那个人的踪迹,可惜就算蓝鹰骑士团的人也没办法把手伸进圣地之中,说不得,只能亲自问问教会的人,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了。”   女孩眼中一亮。   “所以不要总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女孩还是笑一下比较可爱。”爱德华惯例地微笑,可他看到空翎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语气却像是有些空虚。   .   .   .   衣香鬓影的中央大厅中,欢快的《春之咏叹》随着乐队的演奏流散开来,白衣侍者手捧着玫瑰色的美酒穿梭往来。贵妇人们互相交谈着各家的儿女家常,撺掇着邀请某人舞蹈,而男人们则凑到一起,讨论着每一年的大陆局势,欢笑的声音四处回荡。   水晶灯的辉光照耀着巫师的黑袍,那个衰老的人靠坐在大厅一角沙发上,就好像光明背后的阴影,浓得化不开的墨。   中央教会的信条对于神职人员的私生活并没有太多的限制,况且从格雷撒到达海兰德首都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随队而来的使团成员们很快就放松在歌舞升平的温暖之中。而副使则心领神会地接过了绝大部分的应酬工作,以至于晚宴进行了一半,也没有任何人认出这个孤僻冷漠的人才是这次使团的正角。   此刻只有那个黑色长裙的少女孤零零地站在他身旁,编号一也带着半片的银面,茫然地望着眼前灯红酒绿,暗香浮动的一幕,眼神空洞。   “你很好奇么?”巫师问。   编号一素白的脸上透出一丝思索的神色。   “那是凡人的游乐,你不用去理解他们,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只是找寻剩余的誓约之力。”巫师像是想起什么,沉默了片刻。“……你如果真的喜欢,等你回来那天,我会教你跳舞的。”   “跳…舞?”   “就像那些人做的一样。”巫师望着水晶灯下。“男女之间表达爱意的行为,虽然我一直觉得挺蠢的,也从没有学过……哦,对不起。”   巫师仿佛呆了一下,回过神来。“时间过得有点久……我又忘了,就算你回来,也只会恨我而已。”   “恨么……”破天荒地,那个一直没有太多意识的傀儡眼中头一次有了神采,轻声反问。   这一瞬间,仿佛另一个人在她体内悄然复苏般,纯白的双瞳中冬雪消融,露出春水娟净般的波光,美得动人心魄,粼粼生辉。   “珍?”巫师惊讶地低呼那个名字,伸出枯槁的右手。可顷刻间一切残影又如浮光般散去,编号一重新变回了无机质的空白眼神,疑惑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她无意识地伸手接过对方的手,呢喃着那个单字。“珍?”   “……那是你以后的名字,要说的话就是个太长的故事了。”巫师恢复了平静,反握住少女伶仃纤细的指节。“下次有机会会讲给你听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巫师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那位教皇冕下的位置你能感应到么?那是个太聪明的姑娘,大概是猜到我的目的才会跟来的,放着不管也许会成为巨大的阻碍吧。”   “教皇……”编号一微微一怔,指着大厅另一侧的尽头。   巫师略微转过视线,皱眉。辉煌的琉璃灯柱旁,带着银面的男孩疑惑地抬头,看着爱德华露出凝重的神色,和那个马尾少女无声对峙着。   .   .   .   .   .   【   聊角色之二:   关于莴苣公主,艾利米奴。   在最初的大纲中,曾有过这样一颗糖。第五卷小狐狸吃东西时问尤安一个问题,说是喜欢平胸还是大胸,因为她觉得自己对艾利最大的优势就是莴苣公主已经不再发育,但自己还有无限可能(此处重点)。可惜中二少年没能领会她的小心思,23333,出于照顾她心情的原因,就说喜欢平胸,然后就GG了   现在随着艾利的便当,这颗糖也不在了……我真是后妈    章三十七 远雷(五)   三十分钟前   “那么打扰司祭大人了。”爱德华礼貌地鞠躬行礼,口中告辞。   他拉过有点呆滞的空翎,对方居然罕见地没有反抗,两人沿着大厅的边缘走了一会,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很多司祭不过是教会派遣管理城邦的使者,不一定就真的了解高层的秘密,他们说勇者故去也许只是为了隐瞒那个人倒戈的真相。”   “嗯,我知道。”她淡淡地回答,银面下的脸儿漠无表情。   “没事,我们再换个人问问好了。”爱德华不厌其烦地微笑。   “嗯……”   两个人沿着宴会的人流穿梭,短短一个小时中,他带着这个倔强的女孩几乎问遍了半个使团的成员。爱德华巧妙地编造着自己的未婚妻是如何虔诚信教的谎言,说她曾在十岁时跟随父亲徒步前往格雷撒面圣,在新年祭典上偶然见过尤安一面,所以一直记挂着那位大人的安危,想在婚礼前向他求得一份祝福。   这么说虽然有一丝冒昧,但出于对海兰德和新人的尊重,倒没有人拒绝回答空翎的问题。只是答案无一例外都是遗憾的叹息,爱德华看着那个刚强的女孩一点点露出苍白的神色,沉默得如同冰雪的雕像。   还需要再多一点……   .   .   宴会二楼的副厅。这儿是可以俯瞰整个冬宫大厅的地方,只要是家族性的宴会,格兰特家的长老们惯例都会聚在此地,讨论着每年大陆的形势或者酒庄葡萄的收成,神色淡然。   “那就是爱德华带回来的未婚妻?”有人望着楼下的两人,皱眉。“不是男孩的衣服么。”   “是为了隐瞒身份吧,捡了这么大个宝贝回来,怎么会不精心藏着。况且这个年岁的女孩从外表也看不出太大区别。”   “听说在定级考试时打败了克罗夫茨的儿子,又从艾蒙德手中要到了降雪祭出战的名额,想要挑战丹尼斯。”   “野心不小啊。”有人嗤笑。“查得到家世来历么?”   “说是帕特兰特家的孩子,之前寄宿在乡下,可蓝鹰却找不到更多消息,就像是平白冒出来的一样。不过有野心不是坏事,只要她的实力对得起自己的野心,家族也是很慷慨的。”   沿窗坐下的奥莱托长老口中叼着微亮的烟斗,这时无声地摇头。“你们这么快就想把扔出去的狗捡回来重新养?别怪我没有提醒诸位,跑野了的东西就算再带回家,也一样会咬人的。”   “不过是个分家的小辈而已,如果不识抬举,再废掉他扔出去就可以。”有人轻声反驳。“没有格兰特这个姓氏,他可什么都不是。”   “如今野狗已经变成了狮子,把机会交到嗜血的野兽手中,只怕到时候想后悔就来不及了。”奥莱托淡淡道。“还有我不得不提醒在座各位,六年前将他派去西线战场送死的事,可是长老会的决议。”   “怀之以柔如何?”有人也想起了当初的事情,皱眉。“那只是家族对他的考验,只要他能展示出自己的实力,我们也一样会给他和丹尼斯同样的爱。”   “信奉力量至上的铁血家族这种时候就讲起亲情了?”奥莱托说。“各位自己相信么。”   众人沉默了。这时候端坐在角落的一位长老端起了酒杯。“当初推荐丹尼斯时,可没见你这么谨慎,奥莱托。”   奥莱托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烟气。“格莱斯顿长老,有什么不妨直说。”   “一个连魔力都没办法感应的废物也配称为狮子?”格莱斯顿·格兰特,国会大长老中最具权势的几位。“我们想给他机会是无上的恩赐,不想用他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他如果真的敢反叛,取他性命举手之劳。敢问诸位,你们会为了一只蝼蚁的反抗而烦恼么。”   长老们沉吟了一瞬,点头赞同,能够成为格兰特家的长老,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曾是法术一道的天才,身负苍炎血脉的恩惠。他们不仅掌握着至高的权力,也同样握着生杀予夺的绝对力量。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任何计谋都苍白无力。   “可我听说那新生打败布尼安用的可是斗气,至今还没人见过她的魔法天赋。”有人附和了奥莱托的话,质疑道。“以那个小子的心性,既然知道我们急于做出家主的人选,会伪造假象来欺骗我们也说不定。况且长老会这么多年找遍了五十三大家系也没能求得的东西,我不相信凭这么几年的功夫,他就能找得到媲美丹尼斯的人来。”   “魔法师才能也不见得都是世家传承,总有天赋异禀之人,苍炎之血传承千年,不也是先祖的天赋所得么。”有人低声嗤笑。“既然奥莱托和凯尔森你们两亲家这么怀疑,大可以亲自下去试试那小姑娘的本事,也好为我们瞧瞧虚实。”   那个曾多次领军击退洛特贝尔蛮人进攻,至今仍在幕后掌握着海兰德北方军权的老人,凯尔森·格兰特无声起身,目光凌厉。   “凯尔森,坐下吧。一把年纪,别跟小辈争胜了。”奥莱托取下烟斗,拉了好友一把。他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说多了反而惹人疑心。“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降雪祭的庆典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到时候和丹尼斯一比,自然会水落石出。”   “那要是这小子带来的人真的赢过丹尼斯呢?”有人接口道。   “谁赢了就支持谁,胜负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可我们培养了丹尼斯这么久,就这样放弃不会可惜了么。”   “培养了这么久也比不过他哥哥随便找来的女人,放弃有什么可惜的。”有人讥诮道。“我们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么,如今又有什么好稀奇。”   “那就这么定下了吧,给他这个机会。”副厅的最深处,一直没有出声的老妇人缓缓抬头。众人一时静默,不再多说。那是格兰特家的族长,除开阿列克斯之外,唯一背负着主家血脉的长辈。   “如今老一辈的血脉已经形同断绝,没有天赋的孩子越来越多,如果还想让苍炎的名号流传下去,我们也只能用尽一切手段。”妇人的语气枯槁。“历史的前进,总有无辜的血不得不流。”   奥莱托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局势随着族长的口吻悄然定下,口中青烟缭绕。虽然自己不喜欢那小子,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爱德华确实在最好的时机抓住了这些蠢货的心思,自己和兰德尔准备了十多年的形势,他却只用了四个月就将其逆转,把自己推上了和丹尼斯对等的舞台。   真是后生可畏。   老人望着窗外的大厅,又一首舞曲悄然登场。   .   .   .   他们沿着人流走过那一排铺着格子布的长桌,精美的食物和琥珀色的美酒摆满了桌面。   “尝一点么?”爱德华取下装着kheer的盘子,递给身边的女孩。   “不用了。”她简短地回答。“我不饿,谢谢。”   “嘛,随你。不过不管要做什么,自己的身体总是最重要的。”男人碰了颗钉子,倒没有生气。“还要我陪你继续么?”   这一路上他表现着极好的耐性和修养,带着小女孩走遍了每一个可能了解真相的人。他知道这两个月来,空翎一直来往于万理图书馆的书库中,查阅任何可能关于那个人的情报,可是却一无所获,也将仅余的希望寄托在教廷之人的口中。如今他旁观着这个骄傲的女孩一点点失去那些希望,就像旁观着一场悲喜离合的戏剧。   空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无声地望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她低下头。   爱德华微笑。   “听说今晚那位副使大人也在宴会上,他是神官团的头面人物之一,平日也跟随着枢机卿办事。圣殿骑士团的出动总逃不出枢机会的授意,也许能探到一些口风也说不定。”   空翎犹豫了一下,默默点头。   .   那位教会副使此时正陪着几位大臣笑谈着去年远征的结果,五国联军从下大陆掠得的财富与人口远超出了所有当权者的预期,而战争过后,靠着殖民地内源源不断的产出,好战的君王们头一次在上大陆之外尝到了开拓疆土的甜头。所有人都盛赞着这次远征的胜利,言语间也仿佛为下一次开宴做足了准备。   “要是尤安殿下还在就好了……”一位老贵族叹息着摇头。“那个卑鄙无耻的魔王,没本事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打败我们,竟然使出诈降这样下三滥的招式,只可惜殿下一时心软,竟给了那卑鄙之徒机会,哎……”   老贵族的子侄曾跟随海兰德军队出征魔界,也在云上之城的决战中见过那场席卷天地的风暴,此时他将从小辈口中听到的传言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竟然也说得像模像样,吸引了不少赴宴的客人驻足倾听。   “这么说,那个可怕的魔王是跟勇者殿下同归于尽了?”   “当然!要是尤安殿下还在的话,怎么会容许那些邪恶的家伙还留在世上!”   “那位殿下可是代表正义的伟大之人,自然会回应信徒的心愿,讨伐那些卑贱的魔族。”   那个一脸斯文的老贵族大概是应酬时喝得有点过了,慷慨激昂地说着老掉牙的歌剧台词,仿佛自己就是那场战争中持刀舞剑的英勇骑士,为了正义讨伐邪恶。   教会的副使喝着杯中的美酒微笑,他也乐得见到别人宣传那位已故的叛逆勇者,还时不时敬佩地附和两句。   远处的爱德华看着身旁女孩霜色的脸儿,知道那些话是戳到她的逆鳞了。刚想上去阻止,却被她伸手拉住。   空翎无声地摇头,低声道。“算了……还是不用去问了,我们走吧。”   “看来要找到那个人的踪迹还得从长计议。”爱德华叹了口气。   “嗯。”   “吃点么?”爱德华第二次把装着kheer的盘子递了过去,动作克制而礼貌。   女孩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想接过来。男人微笑地望着她。   老贵族高亢的声音忽地像是被一刀斩断一样,有人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威严冷漠的嗓音从脑后响起。“尤安的正义是什么,连余都未曾真正了解过的事,还希望您不要妄言。”   老贵族奇怪地回头,却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瞳孔。   他还没想明白这个衣着高贵的马尾少女是哪家贵族的女儿,居然敢如此放肆地和长辈说话,那位尊贵的副使大人战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冕,冕下……”副使像是一下子傻了。   .   .   冕下,冠冕之下,但这并非是说世俗君王的冠冕,而是指神明所赐的桂冠,神光之下第一人。   这世上也唯有一人还会使用如此古意的称呼,从数千年前神话中天父救世至今一直屹立不倒,传承着大陆历史的中央教会最高领袖,教皇冕下。   然而在这样无与伦比的尊贵身份背后,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喜欢用红丝带扎着马尾的少女。   爱德华不易觉察地皱眉,他完全没料到会在这儿遇到这个神出鬼没的棘手人物。阿索莉娅自从带走了那个向导后,整整一天都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踪迹,他本以为这个特立独行的少女绝不会出席今晚的宴会的。   教皇注视着老贵族的神色,年少的她绝对算不上身材高挑的女孩,但那股气势却仿佛神明立于九天,居高临下,俯瞰天地。   酒醉的老贵族在那股威压下不自觉地低头,直到看到少女裙摆上镶金雕印的十二对羽翼纹章,环绕成神圣精致的圣教图案,才猛地惊醒过来,颤抖着想要跪倒。   “教,教……”   阿索莉娅只用了一个眼神就止住了对方的动作。   “各位请继续,不用在意。”她环顾四周,淡淡地说,可那眼神却冷如冰山。“只是余不想再听到有人再谈及自己未曾了解的事。”   少女转身离开,留下了被冰封般的人群。   “谨遵圣意。”一旁的副使抹了把冷汗,连忙行礼。   .   爱德华看着那个马尾少女神色平静地走过,像是有所预感地站到空翎身前。   “哦,又见面了,苍炎的小子。”   “……能麻烦教皇大人叫我的名字么?”男人苦笑道。“先代冕下应该告诉过您吧。”   “爱德华·格兰特?”   “既然记得就不要装着忘了一样,叫爱德华就好了。”他皱眉。“话说当着长老会的面教训海兰德的大臣,虽然冕下是万乘之尊,这么做影响也不太好吧。”   “尤安的老师也是余的老师,师姐罩师弟有什么问题么。”教皇平静地回答。   爱德华眉梢一皱,露出一闪而过的疑惑,少女此时的语气就好像当初对待勇者下达绝杀令的并非自己一样。他一时摸不准阿索莉娅的心思,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白日的向导还让冕下满意么,瑞迪雷克不比格雷撒千年古城,能入得了您法眼的地方大概不多吧。”   “顺着姐姐当年住的地方走了一圈,那地方是阿列克斯先生一直在整理吧,看起来像新的一样。”   “叔叔他不愿意别人插手,所以一直都是自己在打扫。”爱德华点头。“不过几个月前他有事离开了,你过去应该找不到人的。”   “见不到也好……”阿索莉娅淡淡地说。   “那么就不耽搁冕下了。”爱德华识趣地拉着空翎让开道路。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马尾少女看着带着银面的空翎,忽地开口。“话说刚才围着使团的人打听尤安消息的就是你吧。”   爱德华惊愕地转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您知道他的事?”空翎呆住了一样,那个一直保持的冷漠声音像是冰河开裂般,露出本来如水清澈的音色。“他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过师姐要罩师弟的,可不是开玩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发少女换掉了那个古板的自称,浅浅地笑了。她笑起来没有一点威严,倒像是刚才那些气势是装出来的一样。   “我很高兴有人这么关心那个死脑筋的蠢货。勇者确实死了,但尤安还活着,想知道其他的,过两天来驿馆找我就是了。”她挥了挥手,算是告别。“余还有些事,下次见。”   那束跳动的马尾随着阿索莉娅的脚步消失在大厅之外,爱德华看着女孩眼中流露出的明亮色彩,像是照亮了整个世界般,十指不易觉察地收紧。   这个该死的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   .   .   .   .   【PS1:之前为教皇一直都用的陛下,但因为某位读者的无心之言换了称呼为冕下,主要是想将阿娅和小狐狸的称号分开。】   【PS2:阿娅比尤安小,但入门比尤安早,所以自称师姐,但实际上莱斯利老师并没有教她什么。】   【PS3:关于什么是kheer——   图片:"kheer",位置:"Images/173442-55763.jpg"   】   【PS4:谢谢恋恋的打赏,还有@morven和@疏勒拜泉。 章三十八 远雷(六)   漆黑的夜幕中,琉迪莉斯坐在院前的走廊上,呆呆地望天,凋零的树叶在晚风中簌簌而落,有如雪片。   有人递过来一杯温热的参茶,在她身旁坐下。   “入秋了就别坐在这儿太久,小心着凉。”诺凡也给自己参了一杯,随口道。   “你老坐在我这儿,不用去忙你的社团么。”琉迪莉斯瞥了他一眼。“今年有很多值得招揽的人才吧,听说公爵殿下对你很期待的。”   “人才就在那儿,又不会跑,早几天晚几天也没什么。”诺凡顿了一下。“但你不一样。”   “说得好像我会跑似的。”琉迪莉斯白了男友一眼。   诺凡沉默片刻,喝了口参茶。“话说让莎拉穿男生衣服去晚会赴宴,你出的主意吧。”   “是我出的主意怎么了。”琉迪莉斯警惕地挑眉。“怎么,你们特里维康家也跟着那个纨绔皇子站一条线了?”   “怎么可能。”诺凡苦笑。“只是你这么做迟早会给自己惹麻烦的……年前爱德华殿下回来时父亲就曾说过那个人心性坚韧,有先祖风范,却不是个心胸豁达的人,你这么暗地里和他作对,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你真跟我爸一样罗嗦,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分寸。”琉迪莉斯撇撇嘴,沉默了一会。“他虽然是我家的主子,但小翎也是我妹妹啊。你们男人常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表扬你长得漂亮又什么用,小翎那么倔的性子,才不会稀罕这种东西。”   “可莎拉小姐是和那个人有婚约的吧。”   “不过是交易的砝码,会拿这样的东西来和别人交易,正好证明他是无耻的人渣。”   诺凡盯了她好久,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还是太入局了,琉琉。虽然我不清楚她和你的关系,但现在的莎拉,也不是帕特兰特家的女儿,为了一个外人,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你知道小翎的真实身份?”她愕然。   “你也太小看特里维康家的消息,父亲那个人面上看起来两不相帮,只是因为看不透爱德华殿下的底牌而已,不过我知道的也就这一点。”诺凡沉默了一瞬。“如今海兰德的贵族们几乎都在注视这场王位争斗,想要借此从未来的权利场中分得一席之地的不在少数……你知道为什么你爸爸突然同意你转过来和我同居么。”   “你,你你乱说什么啊,大家一起住的好不好,修尔娜也在诶。”琉迪莉斯瞪眼。“才不是同居!”   虽然两人算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交情,但特里维康家这十年发迹之快远超出琉迪莉斯父亲的预料,本来门当户对的两人倒成了自己高攀,那个仍旧保留着魔法世家骄傲的男人因此严厉禁止琉迪莉斯在结婚前和诺凡亲密交往,并将她送到了女子学院修行。   之前她带着空翎去和父亲交涉转校之事时,本来就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却没想到那个古板的父亲沉吟很久,居然答应了这件事。她一直以为那个人是考虑到爱德华嘱托她照顾空翎的原因,才答应自己。   “伯父是希望借助特里维康家的中立态度,让你从这件事里抽身出去啊,傻瓜。”诺凡叹气。“如果有别人能去照顾那位小姐,自然也就不需要你插手此事,可你这傻子一心一意地想把自己搭进去,拉都拉不住。”   “我,我……”金发少女一时语塞。她心里明白这件事诺凡旁敲侧击着说过自己很多次,她却一次都没有听过。“可她是我妹妹啊……”   诺凡摇头。   “就是因为这样才危险,如今爱德华殿下将莎拉这枚棋子光明正大地推了出去,自然会有更多人注意到你这个名义上的姐姐。那小姑娘的本事自然不用别人担心,但你呢?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王室之内争权夺位是多危险的事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又是我爸跟你说过什么吧,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出来就是了,不用拐弯抹角扯这么多大道理。”琉迪莉斯不高兴道。   但她知道诺凡说的每一字都是真心实意,自己没有一丝反驳的余地,却忍不住气闷。   诺凡沉吟了一会。“伯父让你暂时搬去母亲那儿住一段时间,对外的说法是新娘修行,等到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再让你回来。”   琉迪莉斯像是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那怎么行,下个月就是降雪祭了,我怎么能留小翎一个人在这儿。”   “瞎激动什么,先坐下。”诺凡皱眉,忽地又叹了口气,直直地看着琉迪莉斯。“你还是忘不了当初莎拉的事,对么……其实那真的不是你的错,琉琉。”   少女淡金色的头发忽地颤动了一瞬,她咬着嘴唇低下头,没有说话。   “放下吧,莎拉不在了,那个人不是你的妹妹。”诺凡轻声安抚道。“再插手下去对你和帕特兰特家都不是好事,跟我回特里维康家好不好,琉琉。”   “我知道她不是我妹妹……我早就知道。”女孩的呢喃听起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含糊不清的声音。“不用你来重复。”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执迷不悟。”诺凡苦笑。“接下来我会专门找人来照顾她的,你不用担心,跟母亲去乡下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   “你特意选小翎不在的时候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么?”琉迪莉斯抬眼看着他,眼神倔强。   “对,我特意等那位小姐离开后才来劝你,就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件事,对我来说其他人如何都无关紧要。”诺凡认真地回望着她。“只有你不一样。”   “我……”琉迪莉斯愣住了。   .   诺凡忽然身体一僵,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什么人,鬼鬼祟祟!”男生猛地站起,喝道。“滚出来!”   那声厉喝带着斗气传开,震得人双耳发聩,然而半弦秋月下四野寂然,整个花园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怎么了?”琉迪莉斯错愕。   “看来我之前得到的消息果然没错。”诺凡面色严肃,只是拉起她的右手,笔直地向别墅外走去。“先跟我走。”   在两人踏出门前的一瞬,两道交错的黑影自夜幕中浮现。两尺长的短剑组成凌厉的十字,无声地阻拦在他们面前,身着黑衣的人影全身都裹着无色的长袍,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影卫?”诺凡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愕,而后转为凝重。   “爱德华殿下请琉迪莉斯小姐入宫一见。”影卫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刀剑无眼,还请两位不要莽撞。”   .   .   .   冬宫   .   “车夫会送你回学院的,我就不送了。”爱德华站在马车前告别。“既然问到下落,剩下的宴会也没有挽留你的必要,再不让你回去,有人该担心了。”   “那个,请等一下。”空翎站在车门口回头。“爱德华先生。”   爱德华疑惑道。“怎么了?”   “其实之前我还怀疑您不安好心。”生平第一次,那个一直冷淡的小女孩恭敬地低头。“能知道尤安的消息我很高兴,谢谢您今晚带我来这儿找人。”   那一点笑意出现在那张霜色的脸儿上,既净且柔,融雪般清澈,不带一丝虚情。男人楞了一下,微微点头。“举手之劳而已。”   他并没有回以惯例的微笑,只是挥了挥手。一直等到空翎重新上车,踢踏的马蹄声在夜色中远远离开,他才恍然地回过神来。   “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落珠港回来的小副官站在男人身后,唤了他一声。   “啊,卡尔你回来了啊,辛苦了。”爱德华抬起头。   “您刚才发呆了?”   “我在想一件事。话说卡尔你知道北方原来有个传说么,说是某国的皇帝点燃了蛮族入侵的烽火,为了搏女人一笑,戏弄了各地封爵。”   “啊,那个民俗话本里的故事对不对,我在图书馆里有看过。”少年看了他一眼,点头。“不过历史老师说那只是流浪民杜撰的故事,北方的蛮族都生活在洛特贝尔境内,但那个国家从没有过分封地方贵族的制度。”   “你老师是不是还说过那个愚蠢的皇帝因为这件事丢掉了自己的王国。”   卡尔嗯了一声,“殿下怎么突然想问起这个了。”   “突然有点理解那个蠢皇帝的心情了。”爱德华抬头望天,面无表情。   “哈……?”少年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己的主子。“殿下想说什么我还是不太懂。”   “嘛,不懂就算了。”爱德华漫步向前,耸肩。“我自己都觉得蠢得不行,所以你听不明白也好。”   “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反而让人在意,殿下!”小副官跟上男人的脚步。冬宫外是一条贯穿南北的主道,直通王城内外,此时赴宴的人流已经散尽,夜深人静中只留一轮残月半挂夜空,银子般的柔光铺满了街面。   两个人安静地走着,少年忽地想起了什么。   “话说殿下今晚不是和爱弥儿小姐在一起么。”   “不过有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横插了一脚,差点打乱我的棋盘,所以就让那小姑娘先回去了。”男人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不过我也预先留了一手,让影卫们按照备用的计划执行了。”   “影卫?但是……”卡尔惊讶。“艾琳小姐要是知道您利用和她的关系插手王位的事,会生气的吧。”   身为四守护之一,拂晓一脉建立的迷之组织,影卫们绝不会愿意公开插手另一位守护者家族的私事。而且爱德华和艾琳的私交非同小可,除了阿列克斯和卡尔之外,至今并没有任何人知情。   “我可没那么傻暴露自己的底牌,这次跟艾琳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通过佣兵公会找到他们,老老实实花钱雇佣的。”爱德华说。“话说别人争权夺位动不动就是千军万马猛将如云,就你主子我手下这么凄凉,除了两个臭钱连个能打的都没有,绑票都还得找人来做。”   小副官犹豫了一下。“这些钱都埃莉卡公主借的,以后还是要还的。”   “都是为了争这劳什子王位,搅得人不得安生就算了,还得背一屁股债。”爱德华摇头叹气,他沉默了一会。“话说让你去接艾丽西娅那边的人,结果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已按殿下的计划到齐,红石勇士三百七十人,羽威射手二百三十人,两船总计六百人。”卡尔迟疑了一下。“话说为什么要这么早让他们过来呢,接下来一个多月时间,虽然有埃尔斯塔大公家的徽章和海事监的文书,但万一遇到不长眼的人……”   “傻瓜,要是等到降雪祭庆典临近再来,想贿赂检查官就难如登天了,我们的敌人也不是蠢货。”爱德华微笑。“这是不得不冒的风险,隐族的战士本身就精于斥候之道,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摸到马脚。”   “啊,还有一件事。说到能打的人,那位艾丽西娅祭司特意让隐族第一的战士,托雷斯·羽威将军也随船前来。我已经让他在别馆等候。”   爱德华一愣,良久苦笑。“真是傻女人……”   艾丽西娅回归隐族也不过几年时间,那位羽威将军身为她的左膀右臂,这时却被远派到自己的身边。这样轻率的举动大概免不了动摇隐族刚刚稳固的政权。   “其实是因为喜欢殿下吧。”卡尔忍不住轻声提醒道。“书上说,人总是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时犯傻,如果一个女人老是对您犯傻,就说明她心里一定是在乎您的。”   “可惜胸不够大,喜欢我也白搭。”爱德华道。   卡尔皱眉。“殿下老是用这句话来当借口,要是真遇到一个大胸的美人,您是不是又要说喜欢平胸了。”   “那也要等遇到大胸美人再说啊,小子。”爱德华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好了不争了,我们还是先回别馆吧,别让那位能打的将军大人久等了。”   “我看殿下根本就不是喜欢这个,只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而已。”卡尔眯起眼睛。然而忽然间少年又抬起头,“啊……我明白了。”   “一惊一乍的。”爱德华疑惑。“你明白什么了?”   “殿下说的那个故事啊。”小副官忽地露出得意的笑。“殿下说自己理解那个蠢皇帝的心思,书上却说人总是在面对自己的喜欢的东西时才会犯蠢……哼哼,您今晚是和爱弥儿小姐在一起的不是么。”   “见鬼,这都能让你联想出来。”男人一脸惊奇。   “我可是一直跟殿下在一起的,请不要小看您的副官。”卡尔一字一顿道。“您果然是喜欢爱弥儿小姐的对不对。”   .   爱德华苦笑了一声,但转瞬间那笑容却又慢慢褪去,男人背手望远,沉默良久。“好吧,我真是说不过你。”   “可惜人家很快就会不喜欢我了。”他又说。   卡尔不解地注视着男人的侧脸。   “卡尔你说要是一个女孩不喜欢你,你喜欢她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从没有喜欢过别人。”少年摇头,“努力改变自己,讨她喜欢……吧?”   “等你那么慢慢来,人都跑了,娃都有了。”爱德华忽地白了他一眼。“不管三七二十一,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少年一下傻住了。“但是……”   “一个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件心仪的东西,我告诉你小卡尔,下次遇见喜欢的人,别管那么多先抢过了再说……”男人回头望着懵逼的小副官,笑得散漫。“我记得海兰德有个诗人曾经说过吧,‘……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朵紫罗兰熠熠生辉;那轻狂的姑娘,我竟未尝染指!妈的,我好不后悔!’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才没有那样的诗人……”   “嘛,有没有暂且不论,女人这种东西,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所以不要等失去了再来后悔。”   他幽幽地说着,像是有些出神 章三十九 远雷(七)   瑞迪雷克城区的一角,别馆的屋檐下。卡尔跟随着爱德华走过空旷的走廊,胡桃木的滑门被人从内推开,坐在大厅中的军人应声回头。他披着漆黑的大氅,遮住了自己那一身古朴碧绿的树甲,正面对着爱德华屈身行礼。   “托雷斯·羽威将军对么。”爱德华连忙扶住对方。“将军率部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就不用这么多礼节了。”   “尊祭司大人吩咐,前来协助殿下。”   托雷斯的身形远比爱德华健壮,抛开那一身黑氅,简直像是人形的巨熊。爱德华扶起对方后在大厅上方坐下,卡尔善解人意地将小牛皮的沙发放了过来,又取出壁橱中的藏酒,给两人一人一杯。   “北地洛特贝尔人用车兰酿造的烈酒,水城这边一到秋天阴冷多雨,不比石槐之森,喝一杯可以驱寒。”爱德华举起杯子,比了个手势。   托雷斯倒并没有那么多贵族做派,豪爽地一饮而尽。   “话说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隐族的战士这么看来还真是跟人类一般无二。”爱德华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微笑。“比起那些千奇百怪的亚人魔族来说,将军倒像是我们的同类一样。”   “殿下没听祭司大人讲过我族由来的传说么。”   托雷斯放下杯子,正色道。虽然坐在松软的沙发中,可他依旧身形笔直,全身都带着军人特有的肃杀气质。   “隐族的由来?”爱德华疑惑。“不曾听过。”   卡尔在一旁小声地解释。“传说隐族也是我们人类的分支,三千年以前初代魔王率兵直逼圣地城下,几乎吞没了上大陆一半的国家。那场大战中有很多平民作为俘虏被军队带回了魔界,百年后他们的后代虽然沾染魔族血脉但仍旧顽强地聚集在了一起,不过因为卡美洛海峡的天堑和十三氏族的封锁无法回归故土,曾经的故国也遗忘了他们,所以他们迁出了魔族的领地,定居在荒原之外,自称被隐藏在历史中的人,隐族。”   “卡尔你还知道这种传说,这不会也是书上写的吧。”爱德华笑。   “是艾丽西娅祭司大人跟我讲的,她本来是想告诉殿下,可您那时候睡过去了。”   “这么说托雷斯将军还真是我们的同族了?”   “这些是历代隐族祭司口口相传的历史,三千年前的神话故事,是真是假艾丽西娅祭司说她也不知道。”卡尔摇头。   “其实还是有所差别的。”坐在堂下的男人这时脱下自己的树甲,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和古铜色的皮肤,那些皮肤上遍布着圆盘状的鳞片,有如巨蟒。“这么多年来,隐族的后代或多或少都带着魔族血脉,我们也知道自己大概算不上你们人类的同胞。不过艾丽西娅祭司出发前特意挑选了族里那些外表酷似人类的战士,所以殿下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确实是便利了许多,难为她这么细心了。”爱德华点头。“那么托雷斯将军以后就请跟随在下身边吧,这一个多月时间船上的补给和修养,我也会为将军的部下妥善安排的。”   “一切听凭殿下吩咐。”   托雷斯起身行礼,居然是标准的大陆贵族礼仪,古雅的动作一丝不苟,就如同这个机械般的军人一样严密精准。   极轻的敲击声在门外响起,所有人都楞了一下。这间别馆作为爱德华预先购置的落脚之处,除了卡尔和艾伯特少帅之外,本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看来是我邀请的客人到了。”爱德华比了个手势,“带将军下去休息吧,房间也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托雷斯将军可以和卡尔商量。”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侧门通道的尽头,爱德华才低下头。整间屋子只剩下了他一人的身影,墙上挂着的古董钟表发出滴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伸手打了个响指。走廊上得到指示的人影无声地推开滑门,放下手中的客人,而后整齐地鞠躬行礼,消失黑暗之中。   “又见面了,琉迪莉斯,等了这么久,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了。”   晚风从门外透入,淡金色的长发在月光中仿佛纯白,那个少女缓步上前,恭顺地低头。   “皇子殿下过虑了,帕特兰特身为您的家臣,召而不见视同背主。”   “原来是担心你父亲的名声么。”爱德华微笑着,“真是个聪明的姑娘,那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   那个金发少女沉默了很久。   “是关于小翎的事么,殿下。”   男人点了点头,将一张信封扔了过去。   .   .   .   .   翌日   .   王立学院   空翎坐在早餐的桌前,环顾了一眼四周空荡荡的位置。艾因穿着别墅女侍的衣服,正在往桌上的杯子添茶,她偶然瞥见女孩游离的目光,忍不住轻声解释。   “诺凡少爷的话,天还没亮他就请假回特里维康家了。”   “嗯,我知道了。”   “琉迪莉斯小姐她……”   “我也知道。”空翎轻轻摇头。“不用说了。”   昨晚她从宴会回来时就听修尔娜说过琉迪莉斯被那个纨绔皇子的手下带走,她惊愕之下下意识想找爱德华对质,却被诺凡拦住。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个男生愤怒而痛苦的眼神,从见面两个月来一直都温文有礼的公爵少爷用力地拉住她,像是一只悲伤的狮子。   诺凡克制地请求她不要再插手这件事,语气却仿佛咬着牙齿。“她是我的新娘,自然有特里维康家来救。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你而起,你插手只会让她在这场局里越陷越深,懂么,如果你还有一点感激她的心,就什么都不要做!”   所以当她听到诺凡离开的消息时,只是叹了口气。   “之前让你整理的东西弄好了么。”   艾因点头。“都放在您的房间桌子上了。”   “嗯,那等我回来看。”她喝完了杯子里的红茶,起身。   “您也要出去么?”   “稍微去一趟驿馆,见一个人。”她走到门外,回头微笑。“也许过不久我们就会离开这儿了。 章四十 远雷(八)   落珠港   在位于瑞迪雷克以南的落珠港是一片由数百条纵横交错河道连接的水港,面积占有首都的四分之一。它们如同整座城市的血脉,有些蜿蜒地穿过大街小巷,有些则汇聚在一起形成美丽的湖泊,自浮远洋而来的海流哺育了这座新兴的都市,同时也为它带来了无穷的活力。   空翎拿着从驿馆领事那里得到的地图,转过曲折的水巷和桥梁,停在白色的教堂之前。那是一座古式的大型教堂,从外边可以看到宽阔的庭院和前厅,大厅和礼拜堂的红色尖顶屹立在远处,构成了整座建筑恢弘的外貌。她犹豫着走了进去,脚步声在宽广的空间中回荡。   “请问有人在么?”   被刻意压低的声音远远地传开,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明明身处在数十万人的城市之中,这座教堂却像坐落于云端的禁地,没有任何人靠近此处。   她疑惑地皱眉,心里思索着那位教皇冕下邀请自己的真实意图。   一个枯槁的声音从旁边冒了出来。   “快十多年都没外人过来的地方,这两天倒是接二连三来了客人。”   空翎被突然而来的回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惊声后退,露出本来的音色。   “哦,原来是个女孩。”穿着司祭衣服的老妇人自教堂入口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幽幽地开口。“迷路的小姑娘,你不知道这片教堂是王室的封地,不允许一般人踏入的么。”   “王室的封地?”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抱歉,我来这儿是因为使团的人说,那个……教皇冕下留宿在这里。”   老妇人打量了一眼空翎身上的衣服。“你也是信奉神明的教会之人?”   空翎默默摇头。   “可以,那就随我来吧。”老人点头。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穹顶上的大吊灯同时亮起,照亮了前厅的四壁。整座教堂中空荡荡的只有两人的身影,但奇妙地是随着老妇人的步伐,走廊的大门无声打开,壁笼的烛台燃起,虚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井然有序地管理着这座庞大的教堂。   虽然被静默之暗压制了本来的力量,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其中流动的魔力。一个不知名的领域从老人的身上散开,笼罩了整栋建筑。   老妇人无声地比了个手势,通往庭院的大门一路敞开,洁白的石道延伸至茂密的林间。很难想象在落珠港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隐藏着这样广大的森林庭院。她们穿过那些雕刻着羽翼的大理石柱,整条走廊的建筑风格都带着宗教式的悠久肃穆,每一根线条仿佛沉淀着时光的美感,历久弥新,空翎一路走来如同穿过天国的通道,来到了神话的国度。   “这些是海兰德王室建造的么?”   空翎有些惊讶。她本以为上大陆的君主们对于教会的信仰并没有那么热衷。   “准确地说是父皇借海兰德王室之手建造的,所以本质上还是教会的东西。”从月桂树后走出的少女提着盛满清水的小桶,解释道。身为教皇的她脱下了那件象征自己无上身份的神裙,只穿着一身干练的纯棉衬衣和直筒长裤,倒像市井出身的平民女儿。   阿索莉娅挥了挥手,示意那位老妇人退下。   “教皇冕下?”空翎有些迟疑。   “那只是老师要我装样子时候的称呼,这种私人场合就不用那么叫了。”马尾少女摇头。“还是说你也想让我叫你魔王陛下?”   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第二次见面,却像是对自己的性子极为熟悉一样。   “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所以我也不喜欢。”马尾少女忍不住微笑。“你可以叫我阿索莉娅。”   “爱弥儿……爱弥儿·岚舞。”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隐约知道尤安下落的人,她下意识换回了那个人熟悉的名字。   “能稍微帮一下忙么?”阿索莉娅提起右手的小桶,递了过去。   “帮忙?”   “祭奠的时候帮忙浇水,据说是某些北方旧民的风俗,需要亲人之外的人帮忙,往年都是波利特姥姥帮忙的。”阿索莉娅望着远处走去。“姐姐她生前好像挺相信这些,虽然我和老师一直觉得往死者的墓前浇水是件很不礼貌的事。”   “我们故乡也有这个习俗。”空翎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说是人死后会在六界轮回,六界里饿鬼界是没有食物和水的,在祭典时洒水是为了让逝去的人进入饿鬼界时能够求赎乾渴的痛苦。”   “真是奇怪的信仰诶,好的人死后也会进入那个饿鬼界么?”阿索莉娅回头。   “所有人都逃不出六界轮回,从天上到地下,无一例外。不过轮回有报,据说好人转生后会有前世修来的福分,所以还是人们鼓励行善积德的。”   “这也是你的信仰?”   “不……”她迟疑着摇了摇头。“这个是我妈妈去世时,听殡仪馆的一个爷爷和我讲的,所以就算是亲人离开了也不用悲伤。也许他会有更好的福分,能够在来世和你再见。”   马尾少女奇怪地注视了爱弥儿一眼,她是这个世上最虔诚,最有权审判异教的君主,教会十字军旗下埋葬的异教者不知几何。可眼前的女孩儿平静地述说着某个不知名的异端传说,似乎并没有顾虑她所背负的身份。   还是第二次遇见这样实诚的家伙,说不用在意就真的不会在意,哪怕是面对着万乘之尊,君临天下的格雷撒教皇都不露怯。来自骑士厅的报告曾提过这一代的魔王不过是议会选出的普通族人,她看着爱弥儿的样子也确实不像从小见惯了权势富贵的王族之人。   所以还真只是个单纯耿直,说到做到的好孩子么。   阿索莉娅不易觉察地笑。   “姐姐的墓地就在里面。”马尾少女向前走去。   她们转过一片长廊的阴影,阳光从月桂的枝桠间透了进来。堆叠的石山前落下一道清澈的流泉,白石和青草围绕四周,水声叮咛,倒像是透着一股悠远的禅意。道路的尽头放置着一块大理石制的墓碑,不知道什么样的巧匠将它雕刻成白花缠绕的塑像,上面以斜体镌刻着逝者的名字。   “薇丝佩尔。”爱弥儿轻声念出了那个名字。   “虽然只是衣冠冢,真正的先代教皇埋在圣地的幽兰戴尔墓园里。”阿索莉娅将手中的白色月季放在碑前,眼神眷念。“不过如果真有灵魂这种东西存在的话,那个人还是会选择回这儿来吧。”   “你有带那枚戒指么?”阿索莉娅回头道。“那个格兰特家的小子给你的,昨晚在宴会上我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爱弥儿楞了一下,才醒悟过来她是指爱德华所给的那枚白石戒指,她摸索着自己的外衣口袋。   “那是薇丝佩尔姐姐的遗物哦。”   “为什么先代教皇的遗物会在他手里?”爱弥儿疑惑。   “你不知道么?”阿索莉娅眼神中透着一丝惊讶。“你都不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和意义,就收下它了?”   爱弥儿迟疑着摇头。“他只说过这个戒指能救我一命。”   “怪不得……怪不得阿列克斯先生会放过你,那个苍炎的小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人。”马尾少女接过戒指,摩挲着白石光滑的表面,她沉默了一会。“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爱弥儿犹豫了一瞬,阿索莉娅看着她的样子抿嘴一笑,也没等女孩回答,自顾自地开口。   “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先代教皇会相信你们故乡的异教信仰,中央教廷的领袖难道不应该是圣教最虔诚的信徒。”   爱弥儿点了点头。   “姐姐的信仰其实是来自她母亲的。那个女人是北方来的流民,就是因为这份异端信仰才被当时的司祭囚禁在这座教堂里。而我父亲年轻时是个很风流的人,说难听点叫做种马,他那时候才十多岁游历大陆,听说这里收留了一个美丽的异教女子,就打着拯救别人的名号过来掺和,所以姐姐的出生大概算是个意外中的意外。也因为这层关系,虽然她自小就表现出惊人的魔法天赋,但父亲从没有承认她母亲的名声,只是偷偷让海兰德王室出面,修缮了这座教堂,并私自出钱买下了这块封地。”   “还是个好父亲……”爱弥儿轻声点头。“至少还知道关心她们。”   阿索莉娅微笑。“其实除了表面上的名分,他对薇丝佩尔姐姐倾注的爱远比我多,他曾亲手教过姐姐魔法,让她在十二岁时就达到所有法师顶点的天人之境。而我却是遗腹子,在我还没出生时他就过世了,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家族里那群人连保大保小都没有讨论,就打着保留正统教皇之血的旗号,牺牲了我母亲。所以我自小就是姐姐养大,她大我十三岁,说起来叫姐姐,其实更像妈妈一样。”   “那这枚戒指是怎么回事……”   “这是阿列克斯先生给姐姐制作的订婚戒指,为了克制苍炎之血的毒性,你知道那份血脉的由来么?”阿索莉娅提起那小桶的清水,将水瓢递给一旁的女孩。“不要从上面浇,洗一下墓碑就好。”   爱弥儿依言照做,摇了摇头。   “传自初代勇者的友人,业火的权杖,弗农·格兰特(Vernon Bernard)的苍炎之血……那份血脉虽然是世间至强的魔法之力,但缺陷也同样明显,过于暴烈的力量会侵蚀其他魔法师家族的血脉,而导致后代天生残疾或者死亡,所以在五十三大家系中苍炎也被畏称为毒血。”阿索莉娅用棉布小心地擦拭着碑身,缓缓道。“格兰特的主家因为这个原因只能依靠着苍炎之血的后代近亲婚配,抑制毒性才勉强延续,但也有很多代不曾重现祖先的辉煌了,一直到阿列克斯先生出生。”   爱弥儿想起雪原中,那个灰衣剑士凝聚着光焰的极致一剑,忍不住疑惑道。“我觉得他的斗气要厉害得多。”   “所以才说是数百年不遇的天才,格兰特家复兴的希望啊。”马尾少女微笑点头。“其实阿列克斯先生的魔法天赋还要在斗气之上。”   “那为什么……?”女孩惊愕。   “原因还得从他小时候说起。”阿索莉娅思索了一会。“阿列克斯先生展现的天赋虽然让格兰特家的长老欣喜若狂,但那时候苍炎之血的辉煌已经远不如祖先的时代了,国会那些老人终其一生,却连一个达到天人之境的魔法师也没有,阿列克斯先生也因此在十六岁时走到了瓶颈,他超过了自己所有的老师,整个家族都没有任何人可以教导他了。也就是那时候,那群老东西想到了薇丝佩尔姐姐。”   “你肯定不知道那时候的阿列克斯先生有多臭屁多自负,他自小都是承载家族全部希望,绝世仅有的天才,未来的族长与国王,说是整个海兰德六千万人都围着他转也不为过,结果比他小一岁的姐姐那时候反而成了他的老师。姐姐是很温柔的性子,不管这个死小鬼脾气的学生怎么挑衅她都不会生气。现在阿列克斯先生能有这么好的性子,说不得,姐姐要占大半的功劳呢。”阿索莉娅怀念地抚摸着那枚戒指。“不过姐姐也就教导了他两年,那之后阿列克斯先生就突破了自己的瓶颈,他确实是不愧为天才之名的人,如果继续下去的话,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超过自己的老师吧。也就是出师那天,那个人把这枚戒指送给了薇丝佩尔姐姐。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自己此生再不会练习魔法了。”   “你现在知道他有多骄傲,多自负了吧,他觉得自己就算不修行魔法学习斗气,一样能够成为配得上姐姐的人。”马尾少女忍不住笑。“那时候整个格兰特家都是一片哗然,甚至连枢机会都被惊动了,他本来是能够取代姐姐成为立于人族顶点的魔法师,格兰特复兴的领袖,海兰德之王,可他却自愿放弃了这份天赋。如今世人都以为他的斗气比魔法强横,其实只是因为从那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修炼过自己的法术天赋,甚至刻意压制了它。”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之前说的,格兰特家的苍炎会侵蚀其他家族的血脉,但只要另一方的魔法能力高过背负苍炎的人,至少身为妻子的她能够不受伤害,平安一生。”   “他是喜欢你姐姐……”爱弥儿恍然。   “对啊,是不是很夸张。为了所爱的人,放弃了自己的绝世天赋,甚至包括与之相对的地位,权势,甚至未来。”阿索莉娅轻声道。“世上再找不出这样伟大的告白,那些人都将他奉上神坛,但他却为了你一个人跳回了俗世。所有人都以为他狂妄自负,但只有姐姐知道他其实只是个渴望温暖的孤独的人,从小背负着众多的希望与责任,站在人世之巅却只能听到极寒的风声仰望天空,孤单地连星辰都失去了光辉。所以只要有一个人上去牵过他的手,让他知道温暖,他就会心甘情愿地跟你走。那时候我才五岁,听到最多的就是姐姐不厌其烦地唠叨那个不听话的学生今天又如何如何胡闹,其实姐姐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吧,会有一个人那么地那么地喜欢你,喜欢到连整个世界都可以不要了。”   那个一直安静旁听的女孩听到这儿时没由来地心底一动,像是坚硬外壳下有什么东西被微微触动了。她忽然想起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旁,说话直愣愣不过脑子,有时候又莫名心细的中二少年,他放弃了多少东西带着多少不安陪着自己一路走来,可她却连一句喜欢都舍不得直白地告诉他。   真是蠢得要死的家伙,身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天命的勇者,那么多漂亮小姐,高贵公主排着队等他去喜欢,可他偏偏非要吊死在自己这颗歪脖子树上,你那么那么喜欢我又有什么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么别扭的假女孩有哪里可爱了,值得你付出如此多的代价。   她忽地抬头望天,像是为了掩盖眼中波动的水色。   我讨厌这个世上所有的男生,但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你知道么,我现在很想你,尤安 章四十一 远雷(九)   “不过这样的事理所当然遭到了所有人反对,阿列克斯先生是整个格兰特家族未来的希望,长老们怎么会容许他如此胡闹。虽然他凭借努力制作出了这枚克制苍炎的戒指,能够让两人的后代平安降生。但教皇之血一脉单传,姐姐作为私生女,继承的力量本就不纯,她如果真的和阿列克斯先生结婚,能否生下拥有力量的后代都是未知数。那群老东西于是以家传的秘术囚禁了阿列克斯先生,不许他再和姐姐见面。”阿索莉娅轻抚着那块石碑。“但薇丝佩尔姐姐最终说服了那群老东西。”   “怎么说服的?”爱弥儿惊讶。   “她向长老会约定,以三年为限。如果她能够生下继承苍炎之血力量的后代,那么长老会就接纳她作为海兰德的王后;但如果两人的后代只是平凡的孩子,那姐姐自愿放弃这份感情,让阿列克斯迎娶之前长老会为他安排好的分家女子。”阿索莉娅轻轻叹息。“傻透了是不是。”   “确实傻透了。那后来呢。”   “他们在这间教堂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只有两个人的婚礼,阿列克斯先生那之后一直沉溺在大图书馆中进行研究,希望找到改良戒指的办法,让两人的孩子也能平安继承苍炎之血。第二年六月时姐姐有了身孕,她害怕打扰阿列克斯先生所以没有声张,但其实那时候研究已经接近成功了。”马尾少女笑容渐渐褪去,她沉默了一刻。“不过寄予了他们希望的孩子最终还是没能来到这个世上。”   “你是不是很好奇阿列克斯先生看到这枚戒指就放过了你,其实不止是戒指的原因,你跟姐姐的遭遇真的很像……教会远征,被十三议会推上王座的你,魔族入侵,被枢机会选出临危受命的教皇,反正好欺负的人总是被那些权力者第一个推出来牺牲。十三年前魔界联合十族之力,兵分两路,七族领袖凭借海栖族的帮助自浮远洋渡海,以少量精兵偷袭亚罗,直指圣地。那时四守护之位已缺其二,剩下两人,月都的圣女是个不通人情的性子,只剩拂晓雷剑一个人独木难支。所以枢机会临时召回了姐姐,将拯救大陆的责任和教会之位一起传给了她。”   “在莱斯利老师和姐姐到达之前,圣堂十字军被七族领袖们打得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亚罗王都温雷萨才算重整旗鼓,那场围城之战历时两个月,死伤近十万人。而那时候阿列克斯先生的法术造诣已经荒废了数年,别说和魔界十三氏族的顶尖强者,就算面对格兰特家的长老也无法完胜。所以那些老东西严令禁止他去往前线,甚至囚禁了他。直到最后艾蒙德会长出来,愿意随军前往保护阿列克斯先生的安全,长老会才最终松口,并命卫戍王都的精锐军队五万人一同前往,最终解救了亚罗的危局。”   “那为什么还会……”爱弥儿犹豫。   阿索莉娅摇了摇头,摩挲着戒指。“那群老东西会松口,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姐姐的死讯。让阿列克斯先生带兵前往,不过是绝了他最后的痴念,让海兰德坐收渔利而已。那场战斗到最后教会和魔族都损失惨重,不仅是姐姐,莱斯利老师,玛雷先生,很多人都在那场战争中付出了太多东西……”   “太多……”少女望着石碑。“再也无法找回来的……”   “老师在收殓姐姐的遗体时才发现她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寄予两人希望的孩子最终还是没能来到世上,这枚完成的戒指也失去了主人……那场战争结束后阿列克斯先生再未回过那个家族,而跟随艾蒙德会长失去了踪迹,老师也将誓约之戒退还给了格兰特家。”   阿索莉娅将戒指放在自己手心。   “所以对于这个家族来说,这枚戒指代表的意义远比你想象的更重。你带着它,就好像是声明自己是阿列克斯先生所认可的,那小子的未婚妻一样。”阿索莉娅沉吟了一会,直直地注视着她。“……你是以为尤安不在了,所以才想嫁给他的么?”   “他答应帮我找到尤安的消息,而我暂借这个身份帮他争得王位,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关系。”   “昨晚在你身上看到这枚戒指时我还真的吓了一跳,以为那蠢材看走了眼,倒是我多虑了。”阿索莉娅点头。   女孩子脸上有点烧烧的,她犹豫了一下。“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讨伐他?”   “就算是我,在教会中也不可能不受制衡。他当着整个圣殿骑士团的面说出那些话来,就如同公然背叛教廷,阿斯托尔和我那时候是想放过他也无能为力。”马尾少女摇头,叹息。“取自天心日轮的圣火是唯一解除神之誓约的办法,能够靠除去他的勇者身份保留性命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至于他现在在哪,我也没有头绪。”   “我会再见到他的。”女孩坚定地点头。   阿索莉娅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即使他现在已经不是勇者了?”   “可我也不是魔王了。”她平静地回答。   阿索莉娅微笑。“就这么喜欢那个蠢材啊?”   爱弥儿咬了下嘴唇,脸上写满了拒绝回答的神色。   “嘛,作为感谢你陪我唠叨了这么久的礼物,再告诉你一个忠告好了。”阿索莉娅将戒指放回女孩手中,淡淡道。“小心那个苍炎之血的小子,他大概是真的想要打你的主意。”   小女孩一愣,面露疑惑。   “他昨晚带着你向使团的人打听尤安的事对么,那些人不过是预先收了他的钱财,才告诉了你尤安已死的消息而已。”阿索莉娅缓缓道。“我就疑惑那场晚会中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胆,敢于议论勇者的事,事后审问了使团的人才知道真相。他以为有姐姐的死在,我本不会出席格兰特家的宴会,才给你下了这个套子吧。”   “但是……”爱弥儿吃了一惊。   阿索莉娅忽地伸手摸了摸女孩娇嫩的脸,笑意促狭而美丽。“没有但是……看来你对自己的价值和样子还没什么自觉,下次遇见那个一根筋的蠢材,记得让他好好表扬下你。北方的古话说女儿是要富养的,才不会被坏人轻易骗走,多一点防备心总是好的。”   少女沉默了一瞬。“而且如果不是这样,阿列克斯先生放过你之后,他为什么不把这枚戒指收回去呢。”   .   .   .   .   石砌的屋檐下,男人坐在湖边枯萎的樱花木下,漫不经心地撕扯着手中的早点。那是用小麦粉精烤的白色面包,带着刚出炉的蓬松热气。大片的松林在风中摇曳出沙沙的轻响,夹杂着锦鲤跃出湖面争食的水声,却反而静得人心底发颤。   他把手中的面包一点点碾碎,看着鱼群追逐着那些粉末挣扎,如同追逐幻影的愚者,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出来。   细密的凉意忽地从天而降,爱德华楞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看着纷飞的雨滴一点点变大,渐渐地变成了豆点的大小,打在手中带着清晰的疼痛。   瑞迪雷克的秋季总是多雨而潮湿,只要进入十月的范围,连绵不绝的降水几乎覆盖了整个月份,出去不过两年,再看到这样的景象,居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他瞭望着秋雨中的城市,像是有些出神。   落在身上的雨点忽地变小了,男人回过头,看着那个半大的少年皱着眉看着他,手中握着黑色的伞柄。   “殿下您在这儿干嘛,下雨了哦。”   “突然觉得淋雨很有情调,可惜差个大胸美人。”爱德华认真地说。   卡尔长长地叹气。   “其实平胸的也行,有点清酒就更好了。”   “昨天宴会上才喝了那么多,今天就不要再喝了。”卡尔说。“平胸美人没有,平胸美男倒是有。”   “哦?”爱德华半挑眉梢,回头笑了笑。   “托雷斯将军不是正好。”卡尔道。“按那些贵妇人的标准,绝对是不二的美男人选。”   “那位将军倒是个一起喝酒的好选择,不过这个跟和女人喝酒是两回事,你还是没懂我话里的意思。”爱德华望着雨幕。“话说你刚才出去做什么了,是有客人么?”   “特里维康公爵大人派来的使者,已经按照您昨天的吩咐打发走了。”   “没想到还真能找到这儿来,那些大贵族们的手眼也不是能小看的。”爱德华微笑。   “还有另一事……”卡尔犹豫了一下。“国会的格莱斯顿长老派人送来了一份请柬,邀请您参加新酒庄的开园种植会。”   “看来长老会是达成共识了,嗯……有人开始忍不住想两边撒网,坐收渔利,倒是想得美了点。”爱德华点头,“没有别的了么?”   “没有了。”卡尔奇怪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么?”   “奇怪……”爱德华喃喃。   清晰的敲门声这时穿过前门的小院,自走廊传了过来。卡尔惊讶地转头,一般贵族世家的往来,使者绝不会这样无礼地敲门。   爱德华忍不住笑了笑,像是明白了什么。   “去接一下那个小姑娘吧,顺便带根毛巾,真难为她这么大雨,还跑来和我对质了。 章四十二 远雷(十)   披着大氅的隐族将军接过了卡尔那把黑伞,站在男人身后。爱德华淡然地瞭望着庭院外的雨景,阴沉的天空下整座城市都沉浸在灰色的世界中,远处的亮光是港口高耸的西斯特灯塔,在这样昏暗的雨天中,人们点燃了那盏瑰丽的魔石大灯,为远行的人照亮了归家的光。   “真是漂亮的城市,就这么看了它二十多年,总觉得漂亮得有些不忍心了。”   “有得必有所失,殿下。”将军低沉的声音。“您是成大事的人。”   “但人总是会想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上,将军,越是卑微过的人就越是贪婪。”   零散的脚步声从长廊处传来,男人转过自己的视线,看着小副官追着客人跳下长廊,手里还拿着叠得整齐的毛巾。“爱弥儿小姐,请等一下!我还没通报殿下!”   然而那个人根本没有理会卡尔,笔直地走入雨帘,穿过庭院,停在爱德华面前。被雨水打湿的鬓发贴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沾满水珠,虽然眉目间依旧带一些小女孩的稚嫩,可那份纯净的气质美得让人心动。   她还是那么漂亮。爱德华微笑。   “看来那位冕下确实是发现我的小圈套了,跟你说了很多事吧。”   “我昨晚本来还疑惑,你为什么会这种时候召见琉迪莉斯。”爱弥儿平静地看着他。“原来真的是人质么。”   “虽然有些不同,但您愿意这么想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这么做?”   “帝王家争权夺位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局,如果没有一点后手,我可不敢将赌注都压在陛下的信用之上。”男人露出礼貌的微笑。“所以才耍了点小手段带走了琉迪莉斯小姐。”   “那这东西你怎么解释。”爱弥儿打断了他,把手里紧握的东西扔了过去。   站在男人身后的威武将军出手截住了女孩扔出的东西,他打开手掌,将那枚白石雕刻的戒指放在爱德华面前。   爱德华捏住指环,微微一怔,旋即低笑。“那个多嘴的女人,连我这点痴心妄想也被她看穿了么,真是不容小觑。”   “我最讨厌就是你这种做什么都要算计别人一步的人。”她冷冷地说。“你救过我一次,我也救过你一次,如今戒指还给你,我们两清了。”   “得到勇者平安的消息,您这就是准备要走了么?”爱德华从容道。“陛下确实是果敢决断的性子,倒是那个把你当妹妹担心的人看走眼了。”   她微微蹙眉,沉默。   “你一开始让她照顾我就是打的这个算盘?”   “有一半吧,不过没想到那姑娘会完成得这么漂亮。她是真把您当自己的家人照顾了啊,看着她那么用心,我怎么好意思辜负她的努力。”爱德华微笑,笑容礼貌而冷漠,又让人无可挑剔。“所以就只能请她当一下人质了。”   “我本来只是有点讨厌你,但你现在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还有更恶心的话您要不要听。”爱德华道。   一旁的小副官无声地叹了口气。   “您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走得掉吧?”爱德华微笑。“您觉得我与其让魔王陛下就这么轻松地走出城门,还是先将您的身份卖个好价钱如何?连五国联军,中央教会都没能完成的伟业,能帮我带来多少的名誉和荣耀,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向往。”   女孩子的眼睛像是结了一层寒冰。“你威胁我?”   “交易谈不成,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对不对。”爱德华耸肩。   凌厉的白光自男人面前出现,如同一把尖刀直逼而来,青石铺就的地面在光流下纷纷开裂,满天雨幕都为之一空。   誓约之力!   不同于一般武者的斗气必须凭借物品施展,来自神明的这份力量就算不借助任何武器,也同样能够发挥开山裂石的惊人威力。   黑色的大氅像是鸟翼般展开,战剑自鞘中滑出,魁梧的将军大喝一声,斩碎了迎面而来的白光。一声暴响后,托雷斯·羽威手腕加力,止住了剑刃的颤动,将军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侧身护卫在爱德华面前。   爱弥儿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黑衣人。   “失去印记之力的魔王大人,要是得知了您现在这种样子,这座城中应该会有很多人都会想要您的脑袋吧,佣兵公会,国会长老,教廷首座,您能对付几个?相比之下我只是想要您的人而已,还不算最坏的那些家伙对不对。”爱德华微笑地挥手,示意将军退下。“不过请安心,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选择这样焚琴煮鹤,不识风趣的事。”   她无声地注视着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惧,平静得反而让人心底一颤。   “嘛,不用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想在权力场这么肮脏的地方爬上顶峰,当好人是行不通的,既然都要当坏人,不如多坏一点对不对?反正大家都是数千年的血仇,就算不在这儿对立,迟早也会在战场上交手,到时候也不过是你死我活的结局。”爱德华说。“如今勇者殿下失去了誓约之力,十三人议会也宣布您下落不明,整个世界都没人会来救你。哦,也不用指望那个多嘴的女人,她如果真的插手,只要稍微走漏一点消息——当代教皇不仅包庇叛变的勇者,甚至和魔王有所勾连。你猜被蒙在鼓里的枢机会会怎么想?教会的信徒们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所以她会跟你讲故事,但绝不会真的踏入这趟浑水。”   “你是自认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么?”她平静地问。   “这种时候还能这么镇定,真不愧是曾身居王座的人,其实我挺想看一次您惊慌失措的样子。”爱德华笑了笑。“我当然不会狂妄到自认算无遗策,您如果有什么反抗的手段,不妨尽管去做。”   他大方地做了个请的动作,目送着对方转身离开,礼仪风度一丝不苟。   “为了权利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最后得到它,你也会付出代价的。”爱弥儿轻声道。   女孩的侧影在雨中美得让人心中一动,细密的水珠顺着她秀挺的鼻尖,唇边流下,倒映着那张安静的脸儿。爱德华楞了楞,仿佛想起什么,那一丝不变的笑容像是消失了一瞬。   “我早有觉悟。”男人说。   “我会让你抱着觉悟溺死的。”爱弥儿转身离开。   .   .   .   .   “好像最后被她看穿了,真是个难对付的小姑娘。”男人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您已经很努力了,只是没有演戏的天分而已。”卡尔一针见血地道。“不过殿下也不用担心,爱弥儿小姐这样的性子,您现在这么威胁她,爱弥儿小姐肯定会把殿下作为敌人对付,不会可怜您手下留情的。”   “小卡尔你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爱德华笑得有点无奈。   “军人不需要无谓的安慰哦,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话说就这么放爱弥儿小姐走好么,她要是真的离开瑞迪雷克,向国会告发她的身份或多或少也会牵连殿下自己吧?”   “没关系,她会回学校去的。”爱德华摇头。“我看人一向很准,只要她放不开琉迪莉斯这个结,就不会选和我们两败俱伤的路。况且教会现在也不知道勇者的位置,她离开这儿也是无处可去。”   “可爱弥儿小姐的性子,不是会好好听从别人安排的人吧。”   “那就各凭本事了呗。”爱德华摊手。“看是我们当反派的笑到最后,还是那小姑娘笑到最后。”   卡尔叹了口气。“殿下您是故意要说那些讨人厌的话吧……”   “有一半可是真心的,本来只是想演坏人,不知道为什么中间突然来了兴趣,想当一下真正的坏人。”他看着伞外的雨帘,笑得散漫。“你也觉得我很幼稚吧……”   “您一直都这么幼稚。”卡尔一字一顿。   爱德华看着自己的副官,无奈地耸了耸肩。雨后的城市中,远方的灯塔散发着温暖的光。   “话说另一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琉迪莉斯小姐的话,爱弥儿小姐来之前就已经离开这儿了,需要我们派人跟踪么。”   “不用。”爱德华摆手。“虽然如今落魄了,但帕特兰特家的人还是有些本事的,消息已经告诉她了,现在派人跟踪要是被她发现反而显得我们别有用心了。”他不易觉察地笑了笑。“嘛,虽然我们确实别有用心就是了,不过当坏人的意图还是隐藏一下比较好。”   “我明白了。”   “不过,倒是那个花妖那儿……”爱德华沉吟了一瞬。“你去我房间拿一份王室的徽章给托雷斯将军吧,这件事还是交给托雷斯将军的手下好了,毕竟是同族的人,我们贸然插手只会打草惊蛇。”   少年躬身领命,那个打着黑伞的将军也沉默地点头。   “还有一个多月,这一局棋也快到最后的时候了么。”他看着伞外秋雨渐消,轻声道。“希望那位魔王陛下能帮我们下盘好棋吧。”   .   .   .   .   .   【   话说上一章说漏了一点,补个微剧透的东西。   阿索莉娅说自己家的皇血一脉单传,不是说每一代只有一个后代,而是无论她父亲生育了多少后代,都只有一个人会是正统,只有这一个人能传承皇血,私生女是没有这个资格。因此薇丝佩尔姐姐无法为格兰特家带去虹光一系的力量,所以长老会左右看她不顺眼,阻拦这场婚事。   其实守护者传承的力量或多或少都有某种缺陷,就像切撒雷家的精灵契约每个时代仅有一人能够持有,艾利米奴掌握它过后,六百年来这个家族因此归于平凡,甚至转变为了单纯的商人世家。而要不是呆着艾利身边,夏妮连和四色精灵沟通都做不到。    章四十三 最后的路(一)   城南   瓢泼大雨下,守卫审门的卫兵们蜷缩在巡逻亭的火炉前,小心地搓手取暖。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送走了夏日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再往后都是霜寒深秋的日子了。   巡逻亭外是一道古式的高墙,镶嵌着黑铁铸就的大门,此时因为大雨的缘故,已经放下了禁止通行的哨卡。   这道大门被称为审门,内侧是居住着贵族与富人的新街,被大理石城墙环绕的建筑威严而美丽,与审门外的旧郊形成鲜明对比。水城瑞迪雷克的繁荣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外省人到此求生,他们当中包括了逃兵,贫民和犯罪者,这些人自发地聚集在这片被称为南城旧郊的废墟地中,数百年来以顽强的意志,搭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居所。   然而随着这些外来者的增加,鱼龙混杂的人流带给了原住民们极大的不安,于是百年前城建厅花费了大量税金,以白色石灰岩和大理石混合建造了这段高墙,隔绝内外,而旧郊也越发成为了连卫兵们也不愿意深入的混乱之地。   连绵的雨幕中,有人敲响了巡逻亭的窗户。屋内的卫兵疑惑地起身,将格子窗打开一道缝隙,冷风与雨水顿时倒灌进来,让他不自觉抖了抖。然而顺着那道缝隙,一只粗砺的手伸了进来,点点金光在手指中闪烁。   “打开哨卡。”窗外是男人毫无起伏的声音。   卫兵看着那点金光,像是惊呆了一样。那是黄金雕刻的蔷薇徽章,耀眼如同火焰,他这一辈子只在国王出行的仪仗上看过这样的标志。   卫兵来不及招呼同伴,披上油布衣推门而出,亭外的男人穿着深色的雨披,站在雨帘中像是黑羽的枭鸟。   “这位大人您……”   “打开哨卡!”男人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说,举起那枚徽章,带着军人特有的粗暴语气。   “遵命!”卫兵连忙回以军礼。   沉重的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哑声音,铁门洞开。卫兵目送着男人缓步消失在大雨之中,狠狠打了个冷战。   那是真正在血腥战场中厮杀过来的人才有的气势,只要看着那个男人眼睛就让卫兵心底发颤,不敢置疑半句。   听到开门声的同伴这时从巡逻亭中探出头来,招呼着呆立在雨中的卫兵。“傻站在雨里,快关门啊。”   “哦哦。”回过神来的卫兵喃喃地合上门栓,抱怨。“话说真是见鬼了,平时里几天也看不到个贵族老爷去旧郊那地方,今儿这鬼天气倒还接二连三地来了,难不成是里面出什么事了。”   “怎么,还有别人也过去了?”同伴惊讶。   “是个带着勋爵奖章的女学生,看样子是哪家大贵族的子嗣吧。”卫兵搓着手走回屋内,“脸倒是长得挺好看的,也不知道来这种地方干嘛。”   “长得再好看也不是你能碰的,惦记什么。”同伴调笑。   “我可没惦记,只是这鬼天气真是一天冷过一天了。”卫兵嘟囔着走回屋内,重新关上了木门。在雨帘的深处,那个枭鸟般的男人远望着门亭,他像是也听到了那句话,眼中闪过冷厉的光。   .   .   .   低矮的小巷两侧是破旧的黑色建筑,那是老城区废弃时留下的废墟,如今已经变成了流民们的住所。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到处都是水流滴答的声响。裹着黑色雨披的行人面色匆匆,穿行在如同蛛网般交错的道路中,她行走时不断地左顾右盼,像是在确认着自己所处的位置。   连绵的大雨朦胧了四周的景色,也同样掩盖了一些细微的杂音。那是劣质草鞋底踏开积水的脚步声,在行人没有觉察的时候,几个瘦小的身影悄悄跟在了后面。他们面黄肌瘦衣衫不整,看起来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大的也不超过二十,沾满雨水的脸上眼神凶狠。   这是旧郊城区常见的光景,会来这种地方找门路的人身上多有些见不得光的原因,不愿被人知道。而出生在本地的男孩们则专门打劫这种肥羊,出动时往往成群结队,揣着刀子和利器,好狠斗勇。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为了一点小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有些甚至连冒险公会的佣兵都敢招惹。   眼前带领着这几个少年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头上扎着染红的头巾,将褐色的短发遮了起来。   “看起来像个女人。”那个领头的男孩压低了声音。   “女人他妈的不是更好,先把钱抢了,人还能卖给布赖恩老板,再赚一笔!”跟着他身后的另一个男孩握着两指粗的铁棍,跃跃欲试。   “巴特勒你他妈傻 逼吧,有女人不先给自己兄弟爽爽,你居然要卖给那个老秃头?”有人跟在后面咒骂道。“我看你是跟你那个婊子妈穷疯了。”   “狗娘养的,布里奇斯你骂谁婊子!”   “好了,闭嘴,让那女人听到你们今天全都别干了。”领头的男孩脸上流露出一股戾气,其余人顿时安静下来。“斯特朗,布莱克,你们从左边的出口绕过去,别让她走出这道巷子。”   两个男孩点头,悄无声息自队伍中离开。趁着雨幕的掩盖,他们从那些污水横流的暗道中绕了过去。   “利安德尔留下,堵住进来的路,剩下的人一会跟我一起冲出去。”领头的男孩冷漠地分配着任务,“得到的东西最后再分。”   “都听头儿的,懂么!谁他妈再乱抢我废了谁!”跟着后面的巴特勒一脸凶相地补充道,所有的男孩都跃跃欲试地点头。   领头的男孩说完又审视着远处的行人,微微皱眉。那件宽大的雨披下凸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隆起,像是背负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但又不像是武器。   披着黑色雨衣的人影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精巧的埋伏圈在雨声掩盖中悄悄展开,她左顾右盼地对照着四周的样子,满脸困恼。这时一道闪电忽地划过天空,电蛇照亮了自两侧包围的男孩手中的尖刀,反光刺眼。   “被她发现了!”领头的男孩大叫了一声,“赶紧上!”   披着雨衣的行人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孩,立刻发现了自己踏入了陷阱,她有些惊惧地后退,转头却看见小巷的出口也站着持刀的人影。那些人渐渐逼近过来,动作整齐而迅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四野间都是雨声惶急。   “你们是什么人!”少女喝问。“你们想干嘛?”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迫近的男孩们都露出冷笑。看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这种情况不知道拼命逃跑,居然傻傻地呆着原地问出这种话来。   “当然是想找小姐借两个钱花啊。也顺便请您跟我们回去做做客,玩玩游戏对不对。”   男孩们嬉笑着说着各种挑衅的话,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他们大概是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容易到手的猎物,一个个都露出了兴奋的样子。   只有领头的男孩始终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皱眉,像是想从雨衣的帽子下分辨出少女的样子。   “我可以给你们钱,但我想找个人。”   “等到我们把你卖个好价钱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帮你找人。”有人狞笑。“找接客的人。”   说话间男孩们已经逼近到了少女面前,他们一拥而上,贪婪地伸手去抓对方那身精致的雨披。   遮雨的外套被一扯而落,然而所有人却在一瞬间呆愣在原地。就像是黑色的蝉蜕坠地,美貌的妖精从落下的羽衣中跳了出来。   藏着那件宽大雨披下的居然是一双透明的翅膀,带着玲珑剔透的琉璃质感,细微的魔力聚集在那个少女四周,隔开了满天雨水。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扇动翅膀飞了起来!所有的男孩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幕,甚至忘记了猎物已经逃离了自己手中这件事。   “是魔族的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她要飞走了!”有人指着天空。   “分散去追!快!”领头的男孩大声吼道。   所有人随着那声喝令一哄而散,没有人注意到领头的男孩眼神凝重,呆愣在原地。沧茫的雨幕迅速吞噬了所有人的身影,只留下他一人站在那儿。   “艾因!”确认人群都散尽后,他向着朦胧的天际呼喊。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本该消失在天空的少女转过一道巨大的弧线,重新飞回了这片小巷。花妖少女看着那个站在地上的男孩扯下自己的头巾,向着她露出褐色短发下尖尖的耳朵。   “佩格?”她惊喜地落了下来,抱住久违的同胞。“我就记得你的家是躲在这附近的,你怎么会和人类混在一起?”   “我哥哥之前在矿山里受伤了,所以我需要一些钱去换药材。”沙狐一族的男孩反问。“我倒是想问你,你不是住在图书馆里么,为什么要来这儿。”   “我是来找赤军的人。”   “赤军?”男孩楞了一下,而后露出警惕的眼神。“你从哪儿知道这个名字的。”   “有位大人物告诉我的,她说她一开始走进这座城时,就觉察到那些人留下的气息了。”艾因从口袋里拿出防水的油纸袋。“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们好不好,藏在旧郊城区的族人,你应该比我更熟悉的。 章四十四 最后的路(二)   “话说你这样在城里随便走动没关系么?”男孩重新将头巾扎好,问。   “穿着雨披没关系的啊,要不是你们逼过来,我还不会把翅膀张开呢,就这样从外边根本看不出来。”艾因捡起被扯掉的雨衣重新披上,“而且那位大人还把这个给了我作为护身符。”   她将那枚吓唬了审门卫兵的勋爵徽章拿了出来,“听说是赢了考试学校授予的爵位,只要再穿上王立学院的制服,一般的城卫兵根本不敢拦我的。”   “看来那位大人对你很好啊。”男孩忍不住喃喃,语气却有点酸意。   然而天然的绿毛少女完全没有注意,满脸高兴地点头。   “新来的那个馆长输了钱想拿我抵债,是那位大人帮了我,而且她还说能带我们一起回故乡哦。”   “瞎吹大气。”男孩不屑地皱眉。“这座城外边全是平原,驻扎着好几万人的军队,这两年不知道多少族人受不了折磨发起叛乱,结果没一个跑出去了的。而且就算跑出去又怎么样,到处都是人类的国家,我们又没有船,走回去不知道要多久,就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相信这种蠢话。”   “但我觉得那位大人不像是会说谎的人。”艾因摇头。“也许她真的有我们想不到的办法也说不定。”   “也许人家只是随口一说逗你玩的呢,就你傻乎乎地当真了。哼,你不知道男人跟女人说的诺言有一半都是骗你上床的谎话么。”   艾因脸一下红了,在市井出生的男孩显然在那方面知识上要比她丰富得多。   “才,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那位大人是……”   “行行行,我已经听你说六遍那位大人了,我已经听烦了。”男孩翻了个白眼,打断了艾因的话。“既然东西给我了,趁现在雨还没停还不快走,等一会那群人类的小崽子回来了,可要把你卖进窑子里去。”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个给你。”   艾因从制服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口袋,男孩疑惑地接了过来,却一下楞住了。   那是他无比熟悉的手感,因为每次打劫后的分赃都由自己执行,所以仅从重量上他就能摸出这一袋钱币的巨大价值。   “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么多钱!”他惊愕。   “那位大人说你们肯定会缺这个,所以特意准备的,你可以偷偷拿一点给你哥哥买药哦。”艾因微笑。   “那位大人到底是谁,要这么帮我们这些异族人?”男孩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脸色。“如果你不说清楚,我绝不会接这些东西的。”   “她不愿意我说出她的名字,不过她不是异族,也是你们狐族的人。”艾因解释。   “果然,怪不得能发现赤军留下的气息。”男孩沉吟了一瞬,点头。“我信你一次,东西我会转交的。”   “佩格果然最好了。”艾因猛地抱着男孩。   “好了,快放开我。”男孩红了脸。   然而忽然间他警惕地抬头,环顾四周,满天雨幕中周围一切都朦胧一片,看不到半个人影。   “怎么了?”艾因被男孩推了一把。   “有人来了……”男孩压低声音。“估计是那群小崽子找不到你回来了,我留在这儿拦住他们。你没什么事就快回去,这地方很乱很危险的,不要久呆知道么。”   艾因识趣地点了点头,她最后向同伴挥了挥手,裹紧雨披向着巷道口跑去。   佩格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将刚才拿到的油纸袋小心地藏进内衣的夹层中,才转身回头。刚才听到的那个脚步声渐渐清晰,有人从雨幕中走了过来。   男孩看着那个枭鸟般出现的黑影,忽地愣住了。走回这儿的并不是他的同伴,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那股冷峻的气势即使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也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是真正经历过无数杀戮洗礼的人才有的威严。   男孩警惕地让开道路。   难道是来旧郊找那些门路的冒险者?这样的人可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   裹着深色雨披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雨水从他的的外衣上滚落,面容藏着帽檐的阴影下。   “刚才是不是有个女人走过去?”男人停下脚步。   佩格不安地打量了他一眼,两人沉默着对峙了一瞬。“我不知道什么女人,要找女人得去布赖恩那个老秃头的店里,出这个巷口左拐第三家屋子,挂着青色门帘那个。”   “是么。”男人按下帽檐,后退一步。   看到对方转身,男孩无声地松了口气,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句话,但眼前的人给他的那股压力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雨中清光如电,一闪而没。   转身的男人手腕轻颤,抖去长锋上的血迹,将战剑收入鞘中。   原来他的转身并非为了后退,而是掩盖自己拔剑的动作,这是无数次实战中所锻炼出的技巧,杀人的技巧。   干瘦的男孩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前,那凌厉的一剑割开了他胸前的血脉,留下了一道一尺长的致命伤口。他踉跄地退后两步,倒在泥泞的水中,连绵的大雨冲刷着地上,留下蜿蜒的血迹。   “看在同族的份上,给了你一个痛快,安息吧。”男人淡淡道。   男人蹲下身子,将倒伏的尸体翻过,地上散落的那袋金光闪闪的钱币根本没有吸引他一丝注意,他从男孩的衣物中取出了那份油纸包裹的袋子,将它收入囊中。   纷乱的脚步声从远处隐约传来,大概是那些没能找到艾因的少年重新聚了回来。   男人微微皱眉,他默然起身,消失在无尽的雨幕中。   .   .   “头儿!头儿!”   被称作巴特勒的少年扔下手中的铁棍,猛地扑了上去。   “你怎么了!佩格你醒醒啊!”少年抱住同伴的尸体失控地大喊,却发现佩格身上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迹,顺着雨水在衣服上氤开,如同赤色花朵。   死去的男孩脸上凝固着临终的痛苦,手中却紧紧攥着一枚散落的金币。   .   .   .   .   别馆的廊下   爱德华握着那份被拆开的纸袋,望着走廊外飘渺的雨雾,托雷斯将军恭敬地站在一旁,如同沉默的雕像。从半天前隐族斥候带回这份染血的油纸袋后,他就一直坐在这儿出神。   “殿下你怎么了?”   卡尔从书房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叠请柬,询问。自从那场宴会过后,长老会同意爱德华派人挑战丹尼斯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如今那些贵族中愿意和他们交好的请柬几乎络绎不绝。   “你自己看看吧。”爱德华将纸袋递给了卡尔。小副官奇怪地接了过来,将里面的信纸取出。   “白纸?”卡尔讶然。   少年将剩下的信纸也一并倒了出去,放在小桌上,一一展开,然而每一张都是空白无奇的白纸。   “怎么会这样……”   “被那位魔王陛下耍了一道,看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信任我。”爱德华苦笑。“倒是我们小瞧她了。”   “听说狐族能够依靠气息传递信息,也许看起来是白纸,实际上还有别的消息。”托雷斯将军提醒道。   “是在云上之城用的那一手吧,当初战败之后撤退到石林之森时我和艾丽西娅谈过那场战斗,她就跟我提过狐族这份特别的本事。”爱德华摇了摇头,“昨天我让公会的人帮忙买来了几个狐族的奴隶,刚才也给他们看过了这些信纸,但没有一个人感觉到上面有过什么。不得不说,真是个难对付的小姑娘。”   “那怎么办?”卡尔为难道。“殿下之前说过的计划还要继续么。”   “没事,你继续去办就是了,有什么修改我会告诉你的。虽然这次没有抓到那小狐狸的尾巴,但我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打什么算盘了。”爱德华道。“我能限制她的东西无非就是琉迪莉斯的安危和魔王的身份,她只要一天不吃白丸解毒,就绝没有能力打碎这两道枷锁,如今想要借助外人也不失为明智的一步。可惜这儿是海兰德的王都,不是云上之城,现在既没有凯尔莫罕的精灵骑兵做她的外援,也没有成千上万的狐族人当她的助力,这一局,她可比我们难下得多。”   “可我们的敌人不应该是丹尼斯殿下他们么。”卡尔迟疑道。“殿下倒好像和爱弥儿小姐较起劲来了。”   “嘛,情之所钟情不自禁。”爱德华耸肩,笑得无奈。“本来在降雪祭前还能和那小姑娘装装盟友的样子,如今得怪中央教会那个多嘴的女人……所以我们也不能逼她太过了,先把琉迪莉斯放回去好了,好歹一个月后各国使团面前,还得靠她帮我们撑场子。”   “这样的话我们的砝码岂不是少了一个,不会太危险了?”一直沉默的隐族将军开口。   “把琉迪莉斯留在身边也没有太大用处,平白得罪特里维康家的贵族联盟而已。其实只要她还是我的家臣,不管在哪她都逃不掉的。”爱德华给自己沏了杯清茶,微笑。“这个道理其实那小狐狸也懂,所以要解开这第一道枷锁,她只有两个选择。”   卡尔心中一跳。“两个选择?”   “要么放弃琉迪莉斯,要么杀掉我。”爱德华望着院外的天空,语气淡淡。“不过她那么刚强骄傲的性子,想来绝不会选放弃别人这种懦夫的做法,所以她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他端起手中的杯子,吹了口茶沫。“我很期待那一天到来,期待她最后站到我面前的样子。”   .   .   .   .   【   卷四要收尾了,猜猜会死几个~    章四十五 最后的路(三)   她有些茫然走在朦胧的雨幕之中,远处王立学院的轮廓依稀可见,因为大雨的缘故,街道上行人寥寥,两侧的高楼屹立仿佛峭壁。为了庆祝教会的使团到来,成百上千的白色旗帜悬挂在门窗与路灯之间,如今它们被雨水冲刷着倒挂在旗杆上,就像是风雨中垂死的白鸟。   她漫步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些什么,她孤独地走在街头,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有些迷茫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去恨那个从来都一脸微笑的海兰德皇子,争权夺利的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一开始就知道的。   但她答应了这份交易,忍耐着所有不喜欢的东西,做过了那么多努力,想要和你见面,可结果却像是握紧手中的沙子,越是用力,就失去得越快。   你现在在哪儿,失去了神明之力的你,现在还平安么?   她这么想着,觉得眼眶有些发红,鼻子也酸酸的。女孩用力抬起头,将那些软弱全部都塞回了漠无表情的神色下面。   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感觉,那些人只会想着她的身份和价值,如果没有那个所谓的魔王名号,也许整个世界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就算是那个金色头发的少女仅有的温情,也不过是为了她身上找寻妹妹的幻影而已,至于本来的她是陈空翎还是别的什么,谁又会去在乎呢。   从那个藤叶凋零的冬天,那个从小陪伴自己的女人死后,她就决定不再对这个世界示弱。   她现在是魔界的王,所谓王的人,从来都是要带领臣民走上征途,击溃一切冒犯之敌,她已经不是很久以前那个只会中二厌世的小鬼,她已经学会了足够的坚强。   就算一个人,也足以支撑自己的坚强。   女孩沿着街角的向前,布满雨水的脸上,表情渐渐地凝固。就像是一块温软的玉凝固成剑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落日悬挂在远处教堂的尖顶上,最后的一点阳光透过云层落了下来,照亮了两个人的影子。   .   .   “下雨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这么淋下去一会要感冒的。”   青色的伞面从她身后遮了过来,忽然出现的金发少女站在她身后,心疼地说。   “琉迪莉斯?”   在她茫然失措的时候,这个失踪了一天一夜的少女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去哪儿了!”   “我在爱德华殿下那儿啊,诺凡不是知道么。”琉迪莉斯理所当然地回答。   “爱德华殿下……”她恍然地低声呐呐。原来他只是逼自己去表一个态么……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知道那个男人将琉迪莉斯放回来并非出自好心,不是想借此告诉自己,不管金发少女身在何处,他都可以轻易掌控琉迪莉斯的安危。   “那个人昨晚召见你了?”空翎问。   “嗯,就是说了些关于我们家的事啊,因为很多很杂,所以忙到了现在。”琉迪莉斯思索了一下。“你知道最近瑞迪雷克的贵族都在蠢蠢欲动啊,想从这场皇子之争中抢占先机。我父亲是陛下当初安排给爱德华殿下的家臣,这段时间自然就有各种各样的人想从他那里打听消息,所以殿下就想让我帮忙整理一些信息转交给父亲,免得以后有些大人物问起来时出了差错。”   “你没事就好。”她看着少女,认真道。   琉迪莉斯用袖子将女孩脸上的雨水小心地擦净。“瞎担心什么,姐姐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傻乎乎地站在这儿发呆,要是淋生病了怎么办。”   “我听到有人告诉我,你可能因为我的原因被当成人质,所以就忙着过去找那个皇子要人,也来不及找伞了。”   琉迪莉斯楞了一下,忽地笑了笑,“哪有这样事,是你想太多了。快跟我进去吧,再呆着外边真的要感冒了,瑞迪雷克这边的秋天一下雨就开始转凉,等太阳落山后可是很冷的。”   “嗯。”   “话说这个帽子……”琉迪莉斯帮她擦净雨水的手忽地停了下来。湿透的小圆礼帽盖在女孩的头上,本来漂亮的绸面因为沾水而凹陷进去,看起来颇为别扭。“帽子不取下来么?头发一直是湿的话,明天起来可是会头痛的。”   空翎呆了一下,连忙摇头。“不了,就这么戴着就好,我回去自己吹干就行了。”   琉迪莉斯点了点头,眼神不易觉察地一黯,没有再说什么。   .   .   .   .   审门外   临近日落时肆虐了一整日的暴雨终于渐渐消失,在旧郊城区的深处,一大排密密麻麻的棚屋间,四溢横流的脏水将这里仅有一点通路也淹没殆尽,到处都是腐烂的菜叶和垃圾,散发着腥臊恶臭的贫穷气味。   一个低矮的棚子里,躺在草席上的男人惊愕地翻下身来,颤抖着注视眼前的一幕。   “那个,我们找到头儿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狗娘养的下的毒手。”那几个跟着打劫的少年迟疑地放下佩格的尸体,小声道。   “还有这个东西。”巴特勒也将沾满泥水的钱袋拿了出来。“我们按照之前的份子分了一半,剩下的都是留给头儿的,比尔德大哥。”   几个少年都眼红地看着那些金币,露出羡慕又害怕的眼神。他们本来是想独吞这笔钱财,却畏惧于眼前这个枯瘦的男人追查此事佩格的事,才迫不得已分出了一半。在旧郊这样好狠斗勇的地方,佩格之所以能够成为他们的首领,除了男孩自己的聪明之外,更多的是因为他有一个在旧郊可以算得上声名显赫的哥哥。   比尔德·马西,这个右腿有些跛脚,身材枯瘦的男人在这片地方却有另一个称号,“病将”。不管何时,他似乎总是带着一副青灰色的病容,和那群贵族手下的奴隶在矿洞中挣着最为低贱薪水。可一但有人招惹到他们,那群卑微的奴隶就跟着他一起,带着刀锋般的气势,钢铁的威严,组成最为精锐的军队,将敌人彻底击溃。他也因此得到了病将的称呼。   旧郊的地头蛇在吃过几次亏后渐渐对这些矿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事也由得他去。况且自从去年这个男人来了过后,那些暴动的奴隶们反而安分了不少,也省了老爷们很多心事。   “滚出去!”比尔德低沉的声音像是隐含着巨大的悲痛,又像是火山爆发的前兆。“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巴特勒吞了口唾沫,将那半袋钱币放在一旁的木架子上,默默地跟随一群少年退出了出去。   整个棚子里立时安静了下来,几处纸缝的墙壁在先前暴雨中裂开,此时正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其实你也不用迁怒那些小鬼,他们要是在现场,也不过多死几个而已。”一个声音从旁响起。“这伤口看着明显是行家的做法,用劲上毫不拖泥带水,一刀致命。不过小佩格也不是傻子,怎么会惹到这样的人?”   那个矮棚的角落里其实还坐着另外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因为没有点灯的缘故,少年们进来时他的身影一直藏在黑暗中,直到此刻才走了出来,抱起佩格的尸体。   “你旧伤复发又腿脚不便,还是坐那儿别动好了。”长袍的男子叹了口气,抱起瘦小的男孩递了过去。“不过这么一来,除了你之外,赤军中白沙狐族的人,竟是凋零殆尽了。”   “我已经算不上沙狐的人。”比尔德打断了他。   长袍男子看着对方埋藏在头顶发根下的狰狞伤口,知道眼前的人为了在这里生存下去,已经亲手割断了证明自己种族的亚人耳朵。忍不住轻叹。   “况且我们死绝了,自然还有灵峰的本家在,倒是你来这儿干嘛?”   比尔德将弟弟的遗体放在草席之上,低着头,漠无表情的脸坚硬如铁。   “南冰将军起兵的计划推迟到了年后,赤军和青军也因此调回了西线。将军知道你和那些士兵被俘后逃到这儿,建立了联络哨点,所以让我趁着回程之前,顺路过来看看。”长袍的男子顿了一下。“要不是你们在城内留的记号,我还找不到这儿来。”   “不过是些苟延残喘的逃兵而已……”比尔德无声地为男孩整理遗容。“那些记号也只是为了方便我们自己联络的。”   “要不要和我回去魔界,比尔德?”长袍的男子忽地开口。“你留在这儿又能做什么呢,老友。”   那个瘸腿的人手中的动作忽地停住,他转过头来,沉默的目光威严而冷漠。   “五天后走奴隶贸易的货船,船长是我们自己的人,除了你之外至少还有三个位置,你可以选几个得力的人一起走。”长袍的男子毫不回避地注视着他,认真道。“怎么样,老朋友?虽然我们当初败了,现在却未必没有再来的机会,等维拉德陛下重掌魔界,就是我们向那群教会的畜生复仇的时候。”   “……你知道这儿还有多少当初被俘的先锋军士兵么,马尔斯。一共三百一十七人,这两年来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而你现在却跟我说要我们三个人走?”比尔德漠无表情地回头。“当初赤军先锋二千七百人,是相信他们的统帅才毅然踏入死地的,如今你却要我再抛弃他们一次?我十二岁跟随父亲上战场,至今胜败无数,但没有一次是抛弃过自己的兄弟。我不会跟你离开的,你走吧。”   被称为马尔斯的男子叹了口气。“才刚见面就赶我走么,我可以给你四天时间,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比尔德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沉默地整理着弟弟的遗体。   这时男人的目光忽地一凝,落在了佩特的右手。他疑惑地打开紧握成拳的五指,取出了那一枚犹自温热的金币。   本来站在比尔德身后的男子也楞了一下,猛地上前靠了过来,那枚金币上带着一点点细微的寒香,只有靠近后才能嗅到。   仿佛极天之处,风雪凛冽。   .   .   .   .   .   【   有人说这一卷的校园剧情挺奇怪的,其实确实是,我砍掉了雅娜丝学姐,修尔娜和她父亲,甚至丹尼斯太子的支线戏份,直接进行主线。(结果前面很多伏笔也坑了,尤其是这卷第三章,简直黑历史。)所以实际上根本没写过正经的校园剧情……_(:3JZ)_当然会觉得奇怪了。    章四十六 最后的路(四)   卓娅馆   二楼的房间,烛台的光芒照亮了女孩的侧脸,回来后被琉迪莉斯逼着洗了个澡的空翎换上了一身简单的衣服坐在桌边,拿着一卷地图出神。   穿着女仆装的绿毛少女站在她身后细心地整理房间,如今的艾因已经是特里维康家正式雇佣的下人,在学校里也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份。   绿毛少女看着衣橱中那些华丽的丝绸礼服和裙子,小心翼翼地收叠好。忽然间她像是想起什么,偷偷回头看了眼桌边的女孩,露出好奇的神色。空翎穿了一件纯棉的白色衬衣和棉质的长裤,尚未及肩的头发被扎起来放进帽子里,细腻的脸颊上素白无色,看起来清水一样简单美好。   “那些衣服都是琉迪莉斯原来送给莎拉留下来的,不是我的。”空翎像是知道有人在注视自己。“所以不用奇怪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穿过它们。”   “我还以为您是不喜欢女生的衣服。”艾因道。   空翎楞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什么,声音极轻。“我并不是讨厌女生的衣服,只是,不想穿而已。”   绿毛少女也愣了愣,敏锐地没有追问。   “不过这么多的衣服,都留在这儿,看来琉迪莉斯小姐当初真的很喜欢她妹妹啊。”在这座别墅中呆了近一个月时间,艾因也渐渐明白琉迪莉斯和空翎的关系。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怎么也看不开的死脑筋地方,对那个人来说,和妹妹有关的事就是这样的部分。”空翎勾勒着手中的地图。“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好好教训她一次才行,所以现在只能看那位公爵少爷的发挥了。”   听到金发少女平安归来的诺凡第一时间就从家中赶了回来,而空翎则识趣地拉着艾因上楼,将一楼的空间留给了那两人独处。   “真好啊,有这样的人陪伴着自己身旁。”艾因羡慕地说。“要是爱弥儿小姐身边也有这样的人就好了。”   “为什么突然就说到我身上了。”空翎疑惑地回头。“不需要哦,那样的人。琉迪莉斯虽然看起来要强,心里却还是软弱的大小姐,我和她不一样的,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一个人就足够了。”   “并不说爱弥儿小姐不够强大,只是觉得您有时候太坚强了……”艾因轻声道。   空翎微微一愣,没有说话,只是摩挲着手中的纸张。   “对不起,是奴婢说了僭越的话,您生气了?”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没事,来看看这个吧,之前我去书库里查了一些资料。”   空翎将手中的地图向艾因展开,那居然是一张瑞迪雷克的地势总图,上面详细地写满了每一个城区的大小,街道走势,甚至城墙的长宽厚薄,城防军的巡逻路线都有标注。而图上最显眼的地方用朱笔勾勒了数条通往城外的路线。   “大人是想拿这个做什么?”艾因疑惑地看着上面的红线。   “既然那个人知道我们想要逃走,不作出点样子怎么行,所以特意去书库那边要了这个过来。”空翎淡淡道。“不过刚才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一盘难解的局。”   瑞迪雷克作为王国首都,坐落在北亚得里海沿岸平原,以白色石灰岩堆砌的三面高墙完美地保护了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唯一的空白处则背临亚得里海作为天险,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根本无法离开。   “您真的打算带我们一起离开么?”艾因惊讶地注视图上那些路线,上面小心写上了能够撤离的人数。   空翎认真地看了少女一眼,点头。“你怀疑我骗你么?”   “可是……”   “我并不都是出于善心和怜悯哦,只是各取所需而已。”空翎打断了艾因的话。“那个人虽然是个落魄皇子,但到底也是海兰德自己人,而我们却是魔族,是外敌,他只要借助这个理由煽动国家的力量对付我们,就算是我也没可能安然离开,所以才需要与之近似的力量和他抗衡。虽然现在我们仍旧差距悬殊,但总好过一个人孤军奋战对不对。”   空翎微笑。“所以你不用内疚什么。”   绿毛少女呆了一瞬,而后深深地低头。“艾因·利珂贝洛,愿为大人生死效命。”   “说起来,早上拜托你的东西呢。”   “那封纸袋和金币都一起交给我的好朋友了,他也是狐族的人,而且比我更熟悉这个城市,一定可以找到那些赤军的人的。”   “当初先代魔王从十三氏族中遴选出数万精锐所建立的魔界第一强兵,赤青黑三军,本以为他们已经被教会远征所击溃,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这些人。”空翎低声喃喃。“倒像是天意一样,我帮那个老魔王收拾了这么久烂摊子,总算是善恶有报,遇见一点好处了。”   “但是就算找到赤军,能藏着那儿的族人也不过一两百人吧……听佩格说这座城外边还有好几万的人类军队,这些年叛乱的奴隶们都被他们杀死,现在很多族人听到他们的名字都不敢反抗了。”   “嗯,王城卫戍军嘛,被称为海兰德第一军的精锐。”空翎从书桌里将另一叠标注着机密的文件抽了出来。“还多亏了蓝鹰骑士团的人放在书库的资料,没想到这个谍报机构居然连自己人也要查,倒省了我们很多麻烦。”   艾因好奇地凑了过去,这些东西她都是没有资格接触的,只有拿着爱德华的信物的空翎能够得到。   “一共三个军团,六万人,为了防止有将领和权臣勾结,每四年都会有一只部队和边军换防。而瑞迪雷克的内城防备也是由这三只军队轮流执行,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剩下两只军队都会闻风而来,堵住另外的两道城门瓮中捉鳖。”空翎翻动着那份资料,“而且就算从这座城逃出去后,迎面就是三百里平原,除非我们有办法对付这六万大军的追击,不然根本走不出几步就会被敌人重重包围……确实是铁壁一样的防御。”   她忽地回头看了绿毛少女一眼,将地图递了过去。“说起来,城里的魔族奴隶买卖时都有材料备份的话,你一会回房间后把买卖它们的人聚集的地方都标记一下,明早给我好了。”   “不过那些人当中大部分都是受了很久奴役的女性,也没什么力气,大人想要她们帮忙反抗的话,可能……”绿毛少女犹豫了一下。“得不到太多人的支持。”   “嗯,我知道的。”空翎点头,“在地上跪久了的人并不是都会想要站起来,毕竟跪着的话还能活下去,站起来逃跑也不过变成那六万大军脚下的白骨。其实我也只是想让你标记出来而已,最后会有多少人和我们走,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空翎起身望着窗外。“其实那个海兰德皇子也早就想到了这点的吧,所以才放任我们在这儿准备,真是个可怕的人。”   “那我们……”   “不用担心,想要算计人心的人总会自食恶果的。”空翎踮起脚摸了摸艾因的头,微笑。“要知道我可不是第一次打败六万人的军队了哦,既然能对付第一次,就肯定能对付第二次,你要做只是相信我。”   “哈……”   不是第一次?打败六万人的军队?   绿毛少女听得一脸懵逼,她犹豫了一下,只能低下身子,让小女孩不用踮起脚就够到自己的头。   “我相信您。”她轻声说。   .   .   .   .   别馆 深夜   “殿下你又喝多了。”卡尔一脸无奈地将摇晃的男人放在走廊上。   “不喝醉怎么装糊涂,你又不是没看到那几个老东西派出的狗,变着花样跑到你主子面前试探,恨不得连我今天穿什么裤子都打听清楚。呵,装了几年纨绔他们真当我是傻子么,正主拉不下这个脸,就派几条狗招待我么。”爱德华靠着走廊躺下,轻声嗤笑,脸上是奇怪的酒红。   在国会中颇具权势的格莱斯顿长老派人给他们送来了品酒会请柬,卡尔本以为是长老会终于愿意正眼看待自己。然而等两人到达会场后才发现宴会中同时出席的还有罗莎皇后和丹尼斯太子。至于那位尊贵的格莱斯顿长老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爱德华面前,反倒是一队中小贵族频频围住主仆两人,用着蹩脚的谎言试探着他们。   虽然是这样不安好心的宴会,但爱德华依旧却保持了最好的贵族礼仪,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一丝破绽,仿佛为了向别人证明什么似的一丝不苟,完美无缺。   “总有一天我会将那群老东西全部赶出这座城的。”爱德华忽地道。   “殿下你喝醉了……”   “你不信我?”爱德华皱眉。   “我当然相信殿下。”小副官认真地说。“但您现在需要的不是相信,而是醒酒汤。”   卡尔用开水将解酒的茶叶冲好,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请凉一下再喝哦,我去帮您把被子拿来。”   “呢,小卡尔。”那个躺在樱花木走廊上的男人这时开口。   “怎么了,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害怕。”男人轻声道。“那个小姑娘走之前说,为了权利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最后得到它,也一定会付出代价的……说得真好啊。”   “爱弥儿小姐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么?”卡尔疑惑。   “虽然那时候嘴硬说自己早有觉悟,但突然间却发现其实很多东西都是我付不起的。”爱德华望天。“你原来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回国争夺王位么,我那时候就回答你说,是因为很多东西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出卖不起,所以只能选择自己去握紧权力。可现在一想,如果得到王位的代价就是它们,我岂不是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了。”   “殿下。”少年有些犹豫。“您想说什么,我有一半都没听懂。”   “嘛,没什么,听不懂就算了。”男人笑着挥了挥手,“其实我也想不明白,所以只能躺在这儿发呆。也许只有那位站在局外的魔王陛下才看得透彻吧。”   “要是爱弥儿小姐愿意陪您的话,您一定会很开心吧。”卡尔说。   “她要真坐在这儿,不砍我都算好的了。”   爱德华望着夜空,缓缓地伸出手去,微笑。“不过这么妄想一下,倒确实挺开心,我大概一定是脑袋秀逗了。”   “也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吧。”   “那我还真是喜欢了一个最坏的选择。”爱德华轻声说。   .   .   .   .   .   .   【   .    章四十七 最后的路(五)   翌日 卓娅馆别墅   “这是什么?”空翎奇怪地低头,她本来要出门时,却被琉迪莉斯忽然叫住。金发少女蹲下身子,将一根红绳系在了小女孩身上。   “这个叫系生铃,要说起来的话是很老的传统了,我也是过去奶奶教我的。好像是原来生活在这片平原的游牧民留下的风俗,入秋第一场雨过后,家里如果有未成年的小孩,就会在衣服上系上这个铃铛,寓意系世一生,平安吉祥。”   空翎小心走了两步,极轻的铃声跟着她的脚步起跃,带着玉石的脆响。   “可不准偷偷取下来哦,我可是做了好久,还好今年这场入凉的雨来得晚些,不然就赶不上了。”琉迪莉斯笑着说。“这么看起来挺好的,小翎就是样子太倔了,所以才需要一点小装饰体现下可爱的一面。”   “但穿男生的衣服带这个不会很奇怪么。”   “瑞迪雷克这边的传统是男孩女孩都会带的,也没那么奇怪。”诺凡在旁边细心补了一句。“我小时候也带过。”   “话说这真的是琉迪莉斯做的?”她握着那串铃铛,有些惊讶。   胭脂红的细绳上带着三枚玉质的白铃,不过指节般大小,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仿佛能看见铃铛里青绿的簧石。那一点青色借着光透射出来,在女孩指间荡漾出水一样深翠的波纹,显然是绝顶的手艺。   “我哪有手艺磨得出这样的玉铃,我只是选了料子,等师傅做好了,把它们串起来了而已。”琉迪莉斯笑。“一会出去记得把伞带上,水城这边只要进入秋后,下起来雨来就没完没了,在外边闲逛太久的话小心着凉。”   她听着琉迪莉斯絮絮叨叨的叮嘱,忽地有一丝疑惑。自打昨天从爱德华那里回来过后,这个本来活泼的金发少女就好像藏着什么心事,安分了不少。   她张了张嘴,本想询问什么,却看见诺凡站在一旁,向自己无声地摇了摇头。她想起两天前男生对自己说的话,那些询问终归还是没有出口。   “那我出去了。”   “记得早点回来。”琉迪莉斯挥了挥手,轻声道。   .   .   .   .   旧郊   .   穿着长袍的男子和那个跛脚男人转过一道低矮的巷口,停在一家小店面前,蒙尘的门牌上写着漂亮的北方文字。   “尼西亚的山猫亭?”马尔斯注视着那几个店名,挑眉,“你确定就是在这儿,这不是家面馆么?”   “那枚金币上所指的地方就是这儿。听说本来是家酒馆,后来老板娘死了才改成面馆,名字一直没变,应该是错不了的。”跛脚的比尔德淡淡道。“会用气息传递信息的只有狐族历代圣子,别人捏造不来,你也不用担心是那些人类埋下的圈套。”   “那狐族的圣子怎么会在瑞迪雷克,还派人来联系你弟弟?”马尔斯疑惑。   “我也不知道,但佩格的死绝对和这脱不了关系,我不管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只要找出凶手。”比尔德冷冷地说。   他们推开面馆,迎面而来的是一阵鼎沸的人声,因为正值上午早餐的缘故,小店中充满了热闹的声音。不过会来这儿光顾的大多是附近的挑夫和苦力,倒没人注意到同样衣着简朴的两人。   比尔德顺着店里的桌子环顾了一圈,眼神一凝。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向屋内的一角,整个店内只有那里留有大片的空位,靠窗的桌边,一个半大银发的男孩心不在焉地挑着碗中的虾仁。   空翎抬头看着两人,露出一点笑意,像是早就料到他们的到来。   “第一次来这家店的话推荐油爆虾面,要我帮你们点几份么?”   比尔德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枚从弟弟手中得到的金币放在桌上,递了过去。   “这是您的?”   “嗯,确实是我的东西。”空翎点头。“看样子你是沙狐的族人吧,听说前代魔王组建赤军先锋时都是从狐族遴选的精锐,没想到还是真的。”   空翎收起那枚金币,瞥了两人一眼,略微惊讶。“旁边这位……是海栖族?破了腿的鲛人可真少见啊,难道是青军的人?”   “青军统领,马尔斯·卡利姆多·逐浪者。”穿着长袍的男人略微低头。“见过狐族的圣子大人。”   “这座城里有这么多地下党么,连青军统领都大驾光临。”空翎惊讶一瞬,而后笑笑。“你们不怕被海兰德的军队抓住马脚一锅端了?”   “在下是因为不得已的理由才被派到上大陆面见一位大人的。如今回程在即,所以顺路过来看看被俘的老友,倒不是青军真的将手脚伸到了这儿。”马尔斯挨着桌边坐下,“还没问过您的称呼?”   “爱弥儿,爱弥儿·岚舞。”   “岚舞?”马尔斯重复着那个古老的姓氏。“原来是冰狐的主家么。”   “是您叫人把这个交给我弟弟的?” 一直沉默的比尔德忽地开口。   “嗯,确实是我。”空翎敏锐地觉察到男人话中隐藏的悲意,皱眉。“出了什么事么。”   “佩格被人杀了。”比尔德语气低沉。“关于这件事,您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空翎一愣,沉默良久。“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看来他确实是猜到了我要做什么,才会下这样的狠手。”   “请您告诉我凶手。”比尔德恭敬地低头,虽然眼前的男孩看起来比佩格都要年幼,但十三氏族中圣子身份尊崇,并不是普通族人能够僭越的。   空翎迟疑了一下,轻声摇头。“不用行礼,被别人注意到就不好了。话说赤军当初被五国联军击溃,剩下的士兵十不存一,如今还留在这儿的都已经沦为奴隶了吧。先不论你动不动得了那个人,如果他真出了什么闪失,追查下来只怕这座城里一半的魔族奴隶都要为他陪葬。”   空翎看着他。“即使这样,你也想知道?”   那个跛脚的男人微微一愣,他和空翎对视了一眼,而后沉默地低下头,十指紧握,咬紧的颌边绷出一条狰狞的线。   “就算不能报仇,我也要知道他的名字,大人直说无妨。”   “如果没猜错的话,是那个纨绔皇子派的人……爱德华·格兰特,记住这个名字吧。”空翎望着窗外,轻声道。“也许就会有报仇的一天的。”   马尔斯也望着老友的样子,无声地叹息。   “大人费了这么多功夫,让我们来这儿见面,是有什么事吧。”   空翎点头。“我不习惯拐弯抹角地说话,所以就直说了。我想让你们帮我一个忙,这是很困难的事,也许会送掉很多人的性命也说不定。但作为交换,我以先祖之名起誓。”   女孩淡淡地开口。“我将带领这座城内的所有族人,回归故土。”   马尔斯惊愕地抬头,揪紧眉梢,一时沉默。比尔德楞了一下,也没有反驳。   明明只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说着这样近乎天方夜谭的话,可桌前端坐的两个男人此刻却丝毫不敢轻视她的诺言。女孩坐在窗边遥望着大海的方向,眉眼宛然,威仪堂堂。   “青军的统领大人既然能孤身来往上大陆,大概也不用我来担心回去的事。”空翎转头看着衣衫褴褛的跛脚男人,沉默了一会。“如果没猜错,赤军的战俘被海兰德贵族买走,如今幸存的也不过两三百人吧。如果你想答应我的条件,就拿走这个。”   女孩子说着,从身后取出了那份叠好的地图。   “如果不答应,也可以从这里出去,我保证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们的事,你们依然可以平安活着,虽然卑贱了些。”   那个人以手按肩,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掷地般的决然。   “我答应您。比尔德·马西,谨遵圣喻,虽死不悔。”   .   .   .   .   山猫亭外   穿着便服的金发少女拿着另一串玉质铃铛,呆呆地站在巷道的拐角,翠色的玉铃发出细微的响声,指向着那家熟悉的小店。   “刚才进去那两人,确实是魔族的人,虽然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海栖族常年生活在水中,那些动作是瞒不了人的。”   在她身后,一名伪装成食客的隐族斥候向着男人轻声报告。“他们进去后就和那个男孩坐在一起,不过三个人一直很谨慎,因为店里吵闹着,小人也听不到他们在聊些什么。”   爱德华点头,“能验证这个消息就够了,也不枉我们花钱为这串铃铛施加咒文。”   他转身看着神色呆滞的金发少女。“不过这么一来,这件事倒是我要向你说句道歉了。要是早知道她是魔族的人,我也不会让你来照顾她了,琉迪莉斯。”   “这不关您的事,爱德华殿下……”金发少女低下头,声音轻颤。   “莎拉当初就是被这些卑贱的奴隶所害的吧……不过如今还需要你忍耐。”爱德华摸了摸对方的头发,不易觉察地微笑。“等到这盘棋下到最后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质问她的机会的。”   .   .   .   .   .   【   一点小细节:玉铃铛是很难撞击出声的,琉琉给的铃铛里所装的簧石是异世界特制的金属,现实不存在的。所有不要逼我上阿虚了,阿虚很累了,阿虚已经不想被上了.JPEG   】   【   前两章将马尔斯错写成了赤狐一族,已更正。    章四十八 最后的路(六)   琉迪莉斯向着两人深深行礼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转身离开。   “就这么放走这女孩真的好么?”爱德华身后,换上海兰德军装的托雷斯低声道。“如果她忍不住跟那个人坦白的话,恐怕……”   檐上的晨光照耀着那个金色长发的少女,仿佛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爱德华望着远处,摇了摇头。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其实她会把那串铃铛交给那小姑娘,本来就不是相信我们,而是想证明妹妹的清白而已,我们再逼迫她的话也只是适得其反。”爱德华收回目光,淡淡道。“如今这颗隐雷已经埋了进去,我们还需要她作为魔王的枷锁,就让她自己烦恼好了。琉迪莉斯的性子不是看得开的人,只要那小姑娘还是她妹妹,她就绝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个秘密,哪怕那个妹妹可能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托雷斯恭顺地低头。“属下明白了。”   “派几个得力的人留在这儿吧,既然都是魔族的人,那就等那小姑娘走后让你的部下试着和他们接触一下好了。以那些奴隶如今的处境,应该很需要外界的帮助的。”爱德华转身离开,沉默了一会。“跟那位陛下下这盘棋,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如果接触中有什么万一,直接杀了也别走漏风声,善后的事我会安排。”   “属下遵命。”   托雷斯无声地比了个手势,四周的巷道间,数个精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藏起来。   爱德华点了点头,向着巷道的另一侧出口走去,耀眼的阳光下,男人眉关微皱,神色依旧看不出一丝感情。   “殿下还有什么心事么?”跟随在身后的隐族将军忍不住开口。   “嘛,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我自小就是多心的性子,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太过顺利,反而让人心里不安。”爱德华收起了一闪而过的忧虑,换上了惯常的笑容。“话说托雷斯将军来这里也有段时间了吧,您觉得我们这次的筹划胜算如何。”   “属下是个粗人,如果说行军打仗之上还算略有心得的话,于权术一道就是睁眼瞎子了。殿下所虑深远,我不敢妄下断言。”   爱德华笑笑。“三言两语,将军倒是推得干净。”   “不过来这之前,祭司大人倒是对您曾有句判言。”托雷斯沉吟了一瞬,缓缓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殿下放不下的太多,就为王一道,还是太善良了些。”   爱德华一愣,他低下头,那份惯常的微笑却不在了,只留下一丝苦笑。   “她什么时候也学会看人的本事了?前面的姑且不论,善良两个字倒是看错了人,我当初会连夜带兵救她出来,是不满家里那群老东西欺人太甚,送她回国,也不过看重了艾丽西娅的身份,想要为将来留下一枚棋子。真要说有多少好心,也不过都是些伪善而已。”   魁梧的将军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伪善与否,属下不敢妄言。但您说的这些理由,艾丽西娅大人也都了然于心。对她来说,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并不是伪善两个字就可以简单断言。”   “呵,这些话也是她和你说的么。”   托雷斯点头。   爱德华脸上那一丝苦笑渐渐消退,他沉默良久。   “真是个蠢女人啊。”男人轻声说。“也偏偏喜欢了个最坏的选择。”   .   .   .   .   城外 艾伯特少帅所属 海兰德西方面军第三军大营   宽阔的大帐门前,一身灰色戎装的军人向着面前的钦使半跪低头,接过了那份委任的令书,重新起身。钦使小心地凑到军人耳边,低语了几句,才转身骑上了自己的坐骑。   “那么少帅阁下,在下还要回王宫复命,今日就不多留了。”   “恭送统领大人。”艾伯特点头。   跟在钦使身后的七名骑士也同时上马,他们都穿着王宫卫兵特制的精铁铠甲,腰挎印有金色蔷薇的长剑,其中一人高举着两丈七尺的深红色大旗,那是国会直属的仪仗旗帜,轻易不会动用。   艾伯特目送着那一行人渐渐远去,长长出了口气。   “狗娘养的,还真被那小子算准了。”他叹道。   “什么算准了?”卡尔站在哥哥身后,抱着一叠厚厚的账本,疑惑道。   “国会提前了四年一次的边军换防,将我们第三军本部和所属枪骑兵大队都调回首都驻扎,如今算是和第一军平级了。而且考虑到各国使节陆续到来,从现在开始,内城和驿馆区的防备都交由了第一军和我们直接派人负责,不再经由瑞迪雷克市政厅的人。”艾伯特举起手中的令书,摇头。“居然能够喂饱上面那群管事的大贵族们,那小子这一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左右也不过是从埃莉卡公主那里借的钱。”卡尔撇撇嘴道。“我看殿下就没打算要还过。”   “那也要有本事从莲华公主那里骗得到钱才行。”艾伯特摸了摸弟弟的头。“不过这公主殿下也是个有胆识的人,听说年前才登上女王宝座,就敢赔上了埃尔斯塔家百年的积蓄,来赌这一局的输赢,莫不是对你家那主子有意思?”   “对殿下有意思的女孩就多了哦。”卡尔轻声道。“至少埃莉卡公主不是第一个了。”   “真他妈让人羡慕,王位还没坐上,倒先开起后宫来了。”艾伯特笑骂道。“等这鸟货结婚的时候,老子非得跟新娘捅他一波风流债不可。”   “就算再多人喜欢你,可你不喜欢她们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劳的心债。殿下那样的性子,一辈子能喜欢的也不过一两个人而已。”少年摇了摇头,低声道。   灰衣戎装的男人皱了皱眉。“听你这口气,那小子莫不是被人嫌弃了?”   “也不算嫌弃,用殿下自己的话说,应该是自作孽吧。”卡尔为难地笑了笑。“这个话题先放一边,殿下派我来找哥哥你是另外有事的。”   小副官将那一叠账本放在了大帐内的桌台上,小心地从中间抽出了两页,递了过去。“过两天应该会有总计十二家商会将东西带到第三军的营地来,钱款都已经结交完毕,只是收一下货就好。这里是详细物品列表,哥哥回头可以交给信任的人整理一下。”   “是那小子买的东西?为什么要往我这儿搬?”艾伯特接过账目,疑惑。   “因为是很麻烦的物品,只有借着军队的名头掩护才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卡尔解释道。“总计一千余人的制式武器和装备,到时候就先麻烦哥哥派人保管了。”   艾伯特翻动着手中的账目,皱眉。“等一下,你们是不是被人坑了?见鬼,一件银鳞胸甲为什么要五个金币!”   “因为是特意从拉加特,洛特贝尔和佛瑞缇的军工坊收集来没有锻造铭文的私货,中间又让商会的人几次转手分开运送,保证就算有人拿到了这些东西,也绝对查不出背后的来源。”卡尔道。“所以对方收了十倍的价钱。”   “十倍!?”艾伯特咂舌。“老子半年的军饷也不够他这一千件装备!”   “用殿下的话说,这就叫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吧。”卡尔笑笑。   “切,靠女人养的小白脸,真不知道那鸟货到底哪里好了。”艾伯特低低地骂了一声,将账目收了起来。“还有别的事么?”   “殿下说他还需要一份首都卫戍军团的布防图纸,不只是我们第三军的,第一军两个军团的也需要。”   艾伯特微微皱眉,沉吟了片刻。“这个有点麻烦……我会去想办法的,过几天派人送到你手里。”   “我那就等着哥哥的好消息了。”   .   .   .   山猫亭面馆   空翎目送着两人起身告辞,挥了挥手。   “希望下次见面,是在故乡的土地上。”   “借您吉言。”比尔德谦卑地低头。一旁的长袍男子马尔斯并不是狐族的人,只是象征性地行礼。   “我就不送了,免得有老鼠跟着你们。”她握着手边的玉铃,轻声道别。   然而正准备离开的马尔斯看着那串露出的铃铛,忽地心底一惊,停下脚步。“虽然有多此一举的嫌疑,不过爱弥儿大人……这串铃铛上所有的方位咒文,您不会不知道吧?”   “你也看出来了。”空翎摩挲着玉石的表面,微微惊讶。“不愧是鲛人的后代,对魔力很敏感啊。”   不能使用魔力的人无法感应物体上隐藏的咒文,这本是魔法的原理,绝没有任何违背的可能。但那个纨绔皇子纵然计谋再强十倍,也不会想到对身为魔王的小女孩来说,王之印的力量根本不需要自己提供玛娜,就能感应到系生铃上的魔力。哪怕是苍炎之血的子嗣,在自己面前玩弄魔法规则,还是太嫩了些。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您莫不会被人跟踪了吧。”马尔斯环顾四周,语气凝重。   “我知道上面的咒文的,也知道有老鼠跟过来的事。不过为了让某个傻瓜认清现实,从这件事里抽身出去,所以才瞒着两位冒了点险。”她微微一笑,笑容极淡。   女孩收起了那串代表平安羁绊的系生铃。   “不过不用担心,只要照着那份地图上标记的事做下去,那些老鼠就不会伤害你们。不如说他还盼望着你们闹得越大越好,正好坐收渔利,所以总不能让别人失望吧。”   她沉默了一会,轻声道。“虽然是难下的一局,但未必没有道路,这盘棋的输赢,还没到分晓的时候呢。”   .   .   .   .   .   【   我也想加速剧情,但是支线可以砍,主线的伏笔是不能丢啊。   请稍微忍耐一下吧……   】   【   一个小扣子的碎碎念。   被静默之暗沉默后还是能感应到物体上面流动的魔力的的伏笔早在第四十章,教堂中见阿索莉娅时就埋下了。但居然还有人担心小狐狸被系生铃上的把戏骗了,甚至要弃书= =……果然这些小伏笔都是浮云,大家根本不会记得_(:3JZ)_逼得我在最后把它直白地写出来了。   顺便贴下伏笔的原文,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多余地写这段——   “走廊的大门无声打开,壁笼的烛台燃起,虚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井然有序地管理着这座庞大的教堂。   虽然被静默之暗压制了本来的力量,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其中流动的魔力。一个不知名的领域从老人的身上散开,笼罩了整栋建筑。”    章四十九 最后的路(七)   卓娅馆 前院   .   “琉琉?”正呆在院子前侍弄盆景的诺凡望着突然折返的女友,眼中透出一丝惊讶。“怎么了,呆着一张脸?东西没有买到么?”   本来兴致勃勃说要出去采购材料,准备做一桌大餐的金发少女此时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望着树下的男生。   “你哭了?”诺凡猛地愣住。少女的脸上留着淡淡的泪痕,在阳光下反射出莹然的水色。   男生扔下手中的水壶,飞快地上前抱住琉迪莉斯,搂住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前。   “好了好了,没事的,已经没事了,没人会欺负你的。”   “是我,都是我的错……”少女的声音断续着啜泣道。   “到底出什么事了么?”诺凡微微皱眉。   然而那个少女悲伤地低下头,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   .   .   .   瑞迪雷克 宝杖大街   .   “这是苹果糖吧,做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位客人您真识货,这可是北方遗民传来的点心手艺,在瑞迪雷克很难见的,只收您一菲林一个。”   “这边也没有苹果这东西,你们是怎么做出这糖来的?”   “您说的什么果小的倒不清楚,不过这手艺是祖母听北方流民们传下来的,材料是用的红楠和杏仁,在外面裹上蜜糖。”   “红楠么,这个时节不会太甜了?”   “特意取了秋熟前的红楠果子来做,听老人家说这种点心要的就是那种微酸的甜味,果子熟透了就不好吃了。”   穿着一身朴素长袍的巫师了然地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拿出一枚菲林银币。推着点心车的男人顿时露出喜笑颜开的神情,取下了一个最大的红糖果子,极有眼色地递给巫师身旁的女孩。编号一好奇地接了过来,张大眼睛左右地打量手中晶莹的圆型糖果。玫瑰色的果子衬着少女软玉般的肤色,像是为她空白的脸颊染上了一抹动人的嫣红。   “嗨,小姐拿好了。”   “走吧,东西也买了,我们还得继续找人。”巫师淡淡道。   巫师沿着熙攘的街道走过,赤足的黑裙女孩飘浮着跟在他身后,看着倒像是一对和睦的父女。宝杖大街是瑞迪雷克最大的主干道路,四通八达,连接着整座城市的各个区域。繁华的街道两侧浮动着来自东方的香料气息,林立的建筑和高塔仿佛花岗岩堆砌的森林。   “这个可不是玩的,是拿来吃的,就像大号的糖葫芦一样,直接咬一口就行了。”巫师看着编号一疑惑的样子,解释。“其实本来都是庙会上的点心,不过这边大概因为教廷的原因,庙会是看不到的,所以只有这个点心留了下来。”   “庙会?”   “拿你们的说法,或者该叫异教仪式比较容易懂些。”巫师想了想。“其实也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祈求平安的活动而已。至于是向哪个神明祈求,倒什么那么多讲究了,你如果想看看的话以后我可以带你去逛逛。”   “嗯,想看,庙会。”编号一轻轻点头,那样子倒真像是秋游前的孩子,带着满怀期待的雀跃样子。   随着誓约之力的积累,编号一的感情也逐渐丰富,不再是以前那个无法言语的神权傀儡。甚至偶尔也能表现出与常人无异的细腻感情,巫师宠溺地伸手,摸了摸编号一的头发。   “就快了,再稍微等一下吧。”   他们走过那道象征着水城历史的十二洞石桥,撑船的水手自河面上摇过,留下了俚俗的乡间歌谣。黑衣巫师听着那些难懂的调子,眼中透出一丝怀念的神色。“说起来,那一次在婆罗多河上遇见你,也是像庙会一样热闹的时候。”   “热闹,祭典?”   “嗯,格雷撒的新年祭典。那时候教会的影响力说是万国来朝,四野宾服也不为过,上大陆有点眼力的国王领主们都会派人来贺。所以我也喜欢借着教会的名头替天行道,那段时间不知道做了多少蠢事,最后还是在那条河上被你逮住了。”苍老的巫师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来。“那之前我都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废人,交不到朋友也没人喜欢,只知道窝在自己的狗窝里等死,结果突然有一天知道有个世界居然是围着我转的,倒一下子小人得志起来。你气不过我做的那些混账事,拿着骑士厅的宝剑要教训我,我知道你怕水又不会游泳,就故意跳进河里,还嘲讽你心胸狭窄,把你惹哭了。最后枢机会派兵封锁了整条河岸,把我们两个都一起抓了回去。”   他好笑地说着自己那些混账往事,脸上是和那些枯槁的皱纹不同的神色,纯情如少年。   编号一疑惑地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胸前。她大概还不理解心胸狭窄为什么会气哭曾经的自己。   “你那时候和我辩解说,长大了有了孩子就会大一些。我却什么都不懂,只会傻 逼地故意气你,说平胸的妈妈只会生下平胸的女儿。”巫师淡淡地笑。“多少红颜爱傻 逼,多少傻 逼不珍惜,以前总听个朋友这么说,可惜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嘛,都是些琐碎的事了,下次有机会再讲给你,现在还是先把正事做完。”巫师无声地停了下来,远处是王立学院恢弘的建筑,落日的余晖自高塔上坠落。道路的尽头,穿着男装的女孩从石桥的另一端走过,小小的个子在夕阳下拖出纤细的影子。   “正事?”编号一歪着头。   “那是最后一点钥匙,你也感觉到了不是么。”巫师用余光打量着对方,目光像是出鞘的刀。“誓约之力可以相互感应,不过我们拥有的力量远超过她,所以能占些主动的便宜。趁那位冕下如今分不开神的时候,去把它夺回来吧,已经拖得太久了。”   编号一醒悟过来,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是这个男人制造的傀儡,对她来说巫师的话就是绝对命令,即使并不明白所谓的钥匙背后的含义,她也会义无反顾地执行。哪怕是夺去一个素不相识的生命。   没有任何的前兆与吟唱,神明所遗留在世间的伟力在她的意志下聚集,那是曾经创造一切的至高权能,能够将任何生命如尘埃般抹去。渺小的人类无法觉察的地方,翻涌的云潮聚集起来,遮蔽了天空与落日。随行的路人奇怪地抬头,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自己正站在一场即将酝酿的毁灭之上。   半大的孩子露出有所觉察的眼神,疑惑地四顾。那张明媚的脸儿有着玉一样的质感,坚硬如冰,又仿佛易碎的琉璃。   看到那张脸的编号一忽地楞在了原地,本该毁灭一切伟大的力量突然之间随着使用者的意志崩碎。云层四散,阳光重新落回地面,在空气中照射出金色的光路。赤足悬浮在地面之上的少女突然失去了所有的魔法控制,踉跄地跌坐下来,深黑的长发顺着她耳边倾泻而下,仿佛一朵瞬间凋零的黑莲。   巫师注视着这一切,忽地蹲下身子,将本该属于自己的银色假面扣在了编号一面上。叹了口气,像是明白了什么。   那个女孩茫然地搜寻着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状况。桥上熙攘的人流中,三人擦肩而过,王立学院的制服精致而贴身,确实是一览无遗的贫乏。   “我这辈子就只剩乌鸦嘴了么。”巫师俯下身子,感受到了编号一剧烈波动的情绪,轻轻地安抚住她,“没想到当初那场仪式,带回这个世界的不止是你而已么……”   编号一呆呆地松开双手,望着桥下,那颗只吃到一口的苹果糖落在地上,裂成了碎块。   .   .   .   .   卓娅馆 别墅 深夜   .   “所以你就来找我询问了是么?”空翎淡淡道。   “琉迪莉斯她下午回来后就什么都不愿意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思考了很久,只能想到是你的原因。”诺凡站在门外,神色凝重。“我想让她搬去母亲那儿暂住一段时间,好远离这场王位之争,她却怎么都不肯答应。”   “那是当然的……”空翎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琉迪莉斯是那个人的家臣,换句话说,她的家和那个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果这时候借口离开,受害的只会是帕特兰特家的声誉,她插手太深,已经逃不了了。”   “所以就只能这样听之任之了?”高大的男生声音里有着一丝隐怒。   “就算你帮她离开又如何?我虽然不懂这个国家的权力形势,但就算你父亲也不敢相信琉迪莉斯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关者吧。你们收留她,其他贵族就会视你们为那个人的同党。你愿意冒这个风险,但你家里的人也愿意么?这场王位之争如今胜负难分,稍有不慎就是身死族灭的灾祸,她是不想再把你也拉下水,才不愿意和你多说的。”空翎轻声说。   “所以成熟点吧,特里维康少爷。从琉迪莉斯出生在这样的贵族家庭开始,就逃不出这张权力的大网,你也一样。”   空翎没有再理他,转身走进屋内。诺凡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光中纤细的影子,却觉得有着冰一样坚硬的东西裹在空翎的体内,支撑着她,渐渐和软玉般的女孩融为一体。他本来想好的质问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就算这样,我也绝不会再让别人带走她。帕特兰特家是谁的属臣我不管,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新娘,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本该是缠绵的情话,可男生此时说出来却像是铁块,带着掷地有声的气势。“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无妨,我会自己想办法弄清楚这件事的。”   “真的是,每个人都这么幼稚……”走进屋内的空翎这时折返了回来,叹了口气。   “拿着吧。”她把一份早就写好的书信递给了对方。   “这是什么?”诺凡皱眉。   “记住,无论如何不要告诉琉迪莉斯这封信。”空翎严肃地看着他,语气漠然。“那个人将她视为限制我的枷锁,只要我不动,琉迪莉斯就是安全的。所以等到降雪祭前再拆开它,这是唯一的机会,让她和你们一起从这件事脱身的机会。”   “你这什么意思?”男生一时间愣在原地。   “就是说我向你们道别了。”空翎白了他一眼,语气倔强而眼神温柔。“替我向姐姐说声对不起吧,一直都没舍得当面和她说过一次。”   女孩无声地合上房门,“晚安,琉迪莉斯的骑士。”   .   .   .   .   .   【   这一卷会有个很好的结尾,马上就要写完了_(:3JZ)_   我对下一本书已经有了一万个创意了!    章五十 最后的路(八)   三日后 别馆   秋雨连绵的院子前,两个人坐在廊下纹枰对弈。长方形的棋盘上黑白两子林林总总,却是一盘双陆。   “听说你前几天特意派人去接触了旧郊那些奴隶,还让我帮你窝藏武器,这些可都是要命的大罪,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艾伯特投下手中的骰子,问道。   “争权夺位本来就是要命的勾当,也不是第一天干了,你倒现在才来抱怨?”爱德华瞥了好友一眼,随口说道。“不过借刀杀人的老把戏而已,那些奴隶想逃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借了隐族人的手和他们接触,给了他们点帮助,免得这件事还没闹起来就被压下去了。”   “安排第三军驻防也是你在背后推动的?”   “啊,国会那些老东西虽然看不起我这个废物,倒是对你手下的人颇为信任,稍微让那些走狗们吹吹风就成了。”爱德华居右执黑,跟着好友进了一子。“海兰德这十几年积安太久,也就第三军跟着教会远征见识了几眼战场,他们既然这么看重这场庆典表演,把城防安排给你也无可厚非。”   “你这么热心关心这事,我不信你会安什么好心。”   “这可是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一局,要是那小姑娘没法在祭典里让国会的老家伙满意,我被发配边疆都算天父保佑的,你让我怎么给他们好心?”爱德华沉默片刻,跟了一子。“昨晚托雷斯将军传回的消息,那些魔族人打算趁降雪祭城内守备集中在广场和学校的时候,聚集人手从旧郊出发。一路收拢人手,最后聚集在凯旋大门出城。”   “要说藏身的话,往南走也算一个不错的办法,不过这计划不是太直白了点。”艾伯特皱眉。   以职业军人的眼光来看,或许叫可笑更合适些。区区一两百人的奴隶,就算得到武器铠甲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趁着守军没有反应,直接突围出城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沿路收刮其他奴隶,聚集人势?且不说过多的人数只会拖累真正有能力逃生的青壮,海兰德的守备军也不是瞎子,在城内多呆一刻,就多一份被包围的风险,到时候一个都别想逃得出去。   “就是因为这么蠢才可怕啊。”爱德华笑了笑。“真是聪明得可怕的小姑娘,会做出这样直白的计划,简直就像知道我们会帮她一样。”   “什么意思?”   爱德华提起黑子,笑容却有些无奈。“真正不愿意看到这些人失败的不止是她,我们也一样。老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要是那只小鹬鸟死得太早,我们也得跟着倒霉……本想利用她来对付那些老东西,如今倒像是她利用起我们来了。”   “你这鸟货也有被别人算计的时候。”艾伯特嗤笑。“那谁是蚌?”   “还很难说,也许是我那位亲爱的弟弟,也许是王位上的大人,也许是……”爱德华摇了摇头。“算了,祸从口出,没风没影的事还是不说好了。我费那么多周折让第三军接手城防就是为了这局后手,晚些时候我会让卡尔把得到的逃亡路线带给你,到时候让你的人都从那些地方全部撤走好了,也算是这辈子难得做点好事。”   “要不是你跟着教会远征打下别人的老家,海兰德怎么会有这么多奴隶,如今倒是装起善人来了?”艾伯特冷笑。   “你也不用笑我伪善,打仗本就是这样的事。我当初要是对他们手下留情,谁能保证敌人不会转头就对我拔刀?两国交战尚且不死不休,更何况我们跟魔族是千年血仇。”爱德华提起黑子,忽地沉默了一会。“嘛,不过也有不信邪的蠢材就是了。”   “那你还真打算放他们离开?我撤兵容易,可事后国会追究下来,这罪名可都是要扣到我头上的。”艾伯特皱眉。   “怎么可能,我是坏人好不好,坏人就算做好事也是伪善而已。”爱德华白了好友一眼,淡淡道。“越是临近成功的希望才越是绝望的毒药,那小姑娘这么好强,想让她屈服可不容易,索性就让她多跑一会好了。她不是想救所有人么,那就把鱼饵也一起咬下去,三百里平原六万大军,难道还围不死几千个奴隶。”   “听卡尔说你不是喜欢那姑娘么,你这么做不是把她逼上绝路?”   “是她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的才对,难道你要我学那个对抗教会众叛亲离,连自己的神力都丢了的蠢材一样,去对抗国会的老东西?”爱德华微微冷笑。“这个世界没那小勇者想得那么天真,握不住权力的手连珍视的人都保不了,到时候你的爱再伟大又有什么屁用。你的敌人只会夺走你的财富,占有你的女人,砍下你的脑袋挂在自己的旗上。”   “这么说,你是要卖了她了?”   “你傻么,我登上王位就是为了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卖了她我上哪去找这样的人。”爱德华瞪了艾伯特一眼,将那枚黑子稳稳地放在棋盘上,轻声道。“我当然会去救她……”   他顿了一下。“等她走投无路的时候。”   艾伯特摊了摊手。“你这性子,怪不得那女孩不喜欢你。”   “生在这样的混账家族,成王败寇容不了一丝亲情,也怪不得我有这样的性子好不好。”爱德华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人人都是天命勇者,生来神力加身天下无敌,当然大慈大悲光明正义,我只是个不会魔法的废物啊。可废物也有废物的人生,废物所喜欢的人,要是不做坏人,就只能被别人当成垫脚石随意牺牲。到那个时候谁给我主持正义,谁能保护我爱的人?难道靠天上的神明保佑?简直可笑,这世上唯一的神选之人如今众叛亲离,连自己的女孩都保不住,要不是我出手,那小姑娘早就被教会和守护者一起送进地狱了。”   爱德华沉默了一瞬。“所以她不喜欢我也无妨,但我会握住权力,把她留在我身边的。”   “我看你这反派坏人当得也挺入戏的。”艾伯特投下骰子,跟着好友应了一子。“嘛,你要怎么嘴硬是你的事,我也懒得管。不过我听卡尔说青军的人也和那些奴隶有过接触,虽然迷途海会派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生死之局,谨慎一些总是对的,你最好有所准备。”   “如今城外都是卫戍军团的驻地,青军总计也不过一万余人,就算派来水兵能有多少?他们要是敢在六万人面前靠岸救人,只怕连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南冰二十年宿将,不会蠢到做这种亏本买卖的。”爱德华漫不经心地移动棋子。   “我要是对方的指挥官,可不会蠢到选择靠岸,只要直接从落珠港攻进城就好了。瑞迪雷克城内地势复杂,卫戍军团就算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进城,也没办法施展开全部兵力,他们可以靠巷战拖延时间,牺牲少部分人断后,直接接走城内的奴隶。”艾伯特移动着手中的白子,给出了作为一军统帅的质疑。“到时候你可就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爱德华微微皱眉。“要想接走城内奴隶的同时还要和卫戍军巷战,至少也要二三十艘战舰,数十艘兵船吧。如今第一舰队就驻扎在外海岛屿,魔界如果真的派来这样规模的部队,根本不可能躲过他们的侦查。”   “可以试着借天气隐藏,别忘了降雪祭那天从浮远洋来的寒流除了大雪之外,还会带来海上的风暴。要是赌上一把,牺牲几条船只,未必没有瞒过第一舰队靠近瑞迪雷克近海的机会。”   “为了一个十三人议会临时扶持的傀儡魔王,和几千个老弱病残的奴隶,青军会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爱德华皱眉。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没有错。”   “那你说怎么办?”   “要防备起来其实也容易得很。”艾伯特笑道。“落珠港的地形易守难攻,过几天我向国会讨一份敕令,要求降雪祭时封锁港湾,保护城内安全。再在入海口处埋下水雷与破浪锥,没人我的人指引,任何船只那天都别想平安进港。到时候别说二三十艘战舰,就算青军真的倾巢出动前来救人,也只能望城兴叹。”   爱德华摇头。“你以为穿越海上风暴是儿戏么,要是人家不来,你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真要不来才是最好的,我跟你这光棍可不一样,我对王位没什么兴趣。要是平安赢下这局,蒂兰还等我和她一起回乡下,见她老爹啦。”艾伯特数着最后一步白子落下,忽地一笑。“小子,你输了!”   爱德华低头望去,忽地一愣。长方形棋盘上自右向左,白色的马子已然全部出尽。   “你故意提什么落珠港的事,就是为了赚我分神吧。”爱德华苦笑。   “也不全是,至少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不要小看那女孩哦,包裹在她心里的冰块也许比你那张欠抽笑脸还要厚实。”一身戎装的艾伯特嗤笑着拍了拍好友,起身披上斗篷。“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替我向蒂兰小姐问好。”   爱德华挥了挥手,目送着友人的背影。他安静地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低声喃喃。“心里包裹冰块的女孩么。”   .   .   .    章五十一 与你的誓言·续(一)   一个月后 十一月初九   水城瑞迪雷克坐落在北亚得里海沿岸平原,自古以来入秋后都是阴冷潮湿的气候,但只有一日是例外。百年前某位魔法师曾在此地与一位海兰德公主相遇,却因为苍炎之血的毒性未能与爱人厮守。为了纪念自己夭折的恋情,他留下了不朽的咒语孤身离开。自此之后每年立冬前一日,巨大的寒流就会从魔法师的故乡,遥远的极北之地途经亚得里海南下,为这座城市带来短短一日的降雪。仿佛那个人的思念年年岁岁代代不绝,祭奠着喜爱雪景的美丽公主与自己未能实现的爱情。而这一日,也被后人称为降雪祭的由来。   而当代海兰德王兰德尔陛下的生辰也在降雪祭前后,于是这场盛典从此成为了整个城市,甚至整个国家的狂欢。受邀前来的各国使团纷纷在自己的驿馆前挂上了数十米长的长幡,洛特贝尔的白狼,罗兰斯的青色雕,甚至还有帝国的黄金战马。璀璨的国徽们在今日迎风飘扬,仿佛万军之阵中,旌旗摇曳。   城内的街道上也挂满了各色的旗帜,人们夹道欢迎着大人物们的车队,庞大的居民队伍聚集在黄金广场的四周,这里长宽数以千步,足以容纳万人围观。广场的正中用洁白的大理石,金精和琉璃一起搭建装饰出了壮观的高台,仿佛某种古代的祭塔。国会的大人物们将在这里亲自宣布庆典的开始,作为与民同乐的典范。但稍有门道的贵族都知道,在这里展示出来的不过是给平民们观赏的欢乐表演,决定着这个国家局势的真正大戏,却是在王立学院那片恢弘的赛场之中。   经过教会远征而在下大陆尝到好处的君王们如今都对着那片广大的魔界垂涎三尺,勇者尤安虽然在云上之城的决战中不幸身亡,但他生前带领五国联军横扫了下大陆近乎半数的军事力量,致使魔界元气大伤,至今仍未复原。而以凯尔莫罕为首,其余氏族则不满议会割地求和的条约而纷纷独立,各自为政,现在正是上大陆各国再次出兵的绝好机会。   海兰德国会的长老们自然也明白这样的局势,如今教会失去神选的勇者,骑士厅式微,各大国的君主已经不愿意再将王权臣服于神明之下。谁能够在这时展现出足够的力量,谁就能成为下一次征伐下陆的领袖,甚至成就数千年来诸王梦想的伟业,征服魔界,一统天下!   所以这场比试与其说是为了庆典气氛的余兴节目,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表演,向着上大陆所有国家展现能带给格兰特家的复兴和苍炎之血力量的人所准备的表演。   .   .   宝杖大街熙攘的人流外,蕾丝白裙女仆装的少女站在点心车前等待着自己的食物。   “嗨,小妹妹拿好了,香梅牛奶布丁。”   阿索莉娅接过白色的纸杯,向老板淡然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车内的老板连忙点头哈腰地回礼,脸上都是惶恐的表情,绝口不敢提给钱两字。瑞迪雷克作为海兰德的权力中心,名门贵族数不胜数,世家的孩子自然一言一行都与众不同。虽然不知道这个马尾少女从哪里找来的一身女仆衣服,但那股“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吃东西要给钱”的牛逼气势绝不是普通人能装出来的。   又是哪家的小姐公主吧。老板无奈地想。   一束金色的阳光落在少女肩上,渐渐露出飞鸟般纤细的形状。鸟儿浑圆的眼睛微微转动,然而从口中传出的却是老人般枯槁的声音。   “海兰德王和各国使团都在赛场等你半天了,你却在这种地方闲逛?”   “看那些学生过家家哪有什么意思,还没姐姐当年厉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可不想浪费在那些人身上。”阿索莉娅咬了一勺布丁。“老师你太古板了,反正有没有我在,那场比赛都会继续的。”   “但我同意你跟随使团出去可不是放你来玩的。”老人无奈地呵斥,语气微微带一点严厉。“你不是小女孩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阿娅。”   “切……”少女不高兴地放下勺子。“我平时想和老师商量两句你却总说我是圣座至尊,一教之首,不是你的学生了,要自己下定决断,这种时候却又训起人家来了?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个老人被这样的半撒娇半认真的反问呛了一下,居然一瞬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叹了口气。“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我留了一只金乌在那里定位,反正有虹光魔法在,要过去也不过是一两步的事情。而且那位拉弗雷特大师和他的傀儡来这儿已经一个月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啊,万一真的是枢机会派来给国王庆生的也说不定。”阿索莉娅咬着那只纸勺,“话说我觉得尤安的眼光其实还蛮不错的。”   “那个人好像比我们还了解誓约之力的本质,决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说他真的有什么异动,你必须第一时间以圣火解除他们持有的神力。”老人沉默了一瞬,还是接下了少女的话头。“这么说你是见过那位魔界的新王了?”   “当然,很可爱的小姑娘啊,就是性子冷了点,看起来倒像是包着冰块一样。”阿索莉娅点头,忽地笑笑。“其实也不怪她和我们作对对不对,十三氏族中狐族也不过是垫底的一群人,议会把她推出来就是想让她背负战败的罪名,她自己也没得选。如果尤安真的喜欢她,我倒是不介意给她一个重新做好人的机会。”   “勿要轻易怜悯自己的敌人。”老人摇头。“浅薄的善意不一定能得到同样的回报,我们和魔族的仇恨不是她和尤安两个人就能解开的。”   “明明最开始是老师你先放过尤安的啊,其实你心里还有那么一点想原谅他们的对不对。”阿索莉娅咬了一口布丁,露出思索的神色。“尤安陪了你快十五年,也为勇者的使命牺牲了十五年。他被枢机会当做称霸世界的砝码,被老师当做复仇的工具,从小到大连个朋友都没有,最大的愿望居然是去婆罗多河上看新年祭典。而直到教廷将他宣布为叛逆时,那个愣头青也不曾怨恨过我们……”   金乌对面的老人无声地沉默。   “所以老师你真的忍心不给他和那小姑娘…一格机徽(一个机会)?”马尾少女将最后一口布丁放进嘴里。   “把东西吃完了再说话,你姐姐当初怎么教你礼仪的。”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低低地训斥了一句。   这时游行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像是有人正沿着熙攘的人流泼洒银币。嘈杂混乱的声音远远传来,一人一鸟都忍不住抬头望去。   “真是有钱人。”阿索莉娅笑了笑。“余刚才可是穷得连点心都买不起了。”   其实刚才买布丁时她并非不知道吃东西要钱的道理,而买了过后才发现身无一文,只能强撑着装了波厚脸皮。在驿馆和阿索莉娅交换衣服的侍女也只是穷人家的女儿,显然没料到堂堂格雷撒的教皇,出门在外也需要有人帮忙准备零钱的。   “我听说海兰德如今每年都会从下大陆都会运来数万的魔族,用于种植开荒和奴隶交易,让那些大贵族们很是尝到了些甜头。”马尾少女望着那些哄抢的人群,语气微妙。就算是在王国首都瑞迪雷克,一样少不了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穷人,他们拥挤在道路两侧,希望那些路过的大人物能大发慈悲。大腹便便的贵族老爷们也愿意在这样的时候展现与民同乐的一面,看着随手洒出的银币引来一大群贱民拼命争抢,也算是庆典中一份难得的乐趣。   教会远征中勇者的英勇战斗确实让人族从魔界夺得了数以千万的财富,但这些恩惠却很少落入真正需要的人手中,不过是让诸王与贵族们的宝库越发耀眼了而已。   “有时候真替姐姐觉得不值。”阿索莉娅低声道。“还有尤安那个蠢材。如今大人物们尝到了甜头,魔界失去了自己的王,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想发动第二次远征吧,也难怪枢机会这么急着想要新的傀儡。”   “老师这么久没说话,考虑得怎么样了,关于我刚才说的机会?”   阿索莉娅转身,向着人潮的反向走去。如今城内大部分的居民都聚集在黄金广场和宝杖大街沿路,四周的街道反而看不到什么人影。“反正尤安如今失去了勇者的身份,对枢机会来说也没有忌惮他的必要了。但对老师你来说,那个蠢材是不是勇者倒不那么重要对不对。”阿索莉娅抿嘴一笑。“如今你是他唯一的长辈,手把手教了他十五年,难道不想有一天能参加他的婚礼么?”   “不是我不给他机会,而是这个世界不给他机会。”老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就算我同意又如何,只要他还是人类的一员,只要那小姑娘还背负着魔王的名号,世人就不会理解这段感情,他永远都是教会的叛徒。”老人淡淡地开口,一字一顿。   “世人,世人,一群总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别人的蠢货……”阿索莉娅忽地一笑。“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好了。”   金色的鸟儿这时露出皱眉的样子。“我劝你不要胡闹,阿娅!你现在最重要的就只有看住那个神权傀儡,不要胡乱插手别国的家事。”   然而阿索莉娅忽地像是觉察到什么,一下子安静下来。马尾少女抬头望远,连绵的屋顶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在那里白色花岗岩堆砌的城墙直立而起。   “你也感觉到了对不对,飞光……”   白色的天马嘶鸣着降落,停在阿索莉娅身旁,躁动地打着响鼻,仿佛极其不安。   “怎么了?”金乌的另一端,那个老人也觉察到了少女身上突如其来的气氛转变。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诶,怎么会在这儿?”阿索莉娅露出奇怪的表情,像是惊讶,又像是好笑。她眺望着远处的城门,七色虹光在少女手中凝聚,仿佛蕴含着至为锐利的锋芒。   “那个蠢材,他是魔王磁铁么,走哪儿都能带着这么麻烦的人物……”   “什么魔王磁铁?”   “老师我一会再和你联络,我先去看看。”   “阿娅,你……!”   老人的声音像是被一刀切断了一样,金色的飞鸟瞬间消失,溶化在少女右手的虹光之中。   “抱歉了,老师,我怕你现在知道了会忍不住想过来打死那个蠢材。”阿索莉娅低声喃喃。“话说招惹新王也就算了,好歹是个可爱的姑娘,你怎么会去跟那个老男人搞在一起,我的蠢师弟? 章五十二 与你的誓言·续(二)   赛场   环形看台的最高处,身着白袍的国会长老们围绕着场中的老妇人,难得地汇坐在在一起。他们低头交谈着各自的子女和家事,脸上是慵懒而淡然的神色。演武场激昂的战鼓声中,刀剑交错,魔法轰鸣的战斗却丝毫不能调动起他们的兴趣,每一位格兰特家的长老都曾是魔法一道大师级的人物,各国使团带来的小辈们再如何惊才绝艳,他们也见得多了。   爱德华跟着自己父亲走上高台,立刻恭敬地退在一旁。在这些掌握着国家权力的老人面前,他根本没有坐下的资格。   白色宫裙的侍女小步迎了上来,将国王引至那位老妇人身旁的座位,伺候男人坐下。虽然已经登上王位十一年,但他的父亲,海兰德王兰德尔在这个家族的老人中,也并非多么特殊的存在。或者说如果不是阿列克斯离开后,老人们急需培养一个新的天才复兴家族,也许他父亲一生都未必能和这些人同席而坐。   “比赛如何了?”海兰德王低沉的声音。   “已经有三家出局了,你来得晚了些,兰德尔。”坐在一旁的奥莱托长老回答。“不过丹尼斯还在场上。”   “一帮不甘心认输的弱者而已,苍炎之血千年荣光,岂是这些人能够想象的,他们也配挑战格兰特家的天才?”海兰德王望着场内,目光却殊无喜色。其实在场的长老都知道这场比赛不过是向各国证明格兰特家复兴的序幕而已,老人们对自己倾力培养的人拥有绝对信心。如今唯一的悬念,只有爱德华带回的那个女孩而已。   “那小姑娘能坚持到这儿,也算有些真本事了。”奥莱托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口。“爱德华你不过来看看,关心一下自己的未婚妻?”   “奥莱托爷爷谬赞了,那孩子的本事如何我心里一直明白。”青年淡淡地微笑。“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奥莱托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回了赛场。   身着黑色描金制服的病弱少年走过烟尘弥散的广场,如入无人之境。在短短半小时的比赛中,所有试图向他挑衅的敌人都遭到绝对的碾压,剩余的参赛者见识到那份鬼神般的魔法力量后,都识趣地远远退开,目视着丹尼斯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那个人从开场就带玉质的白色假面,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比起丹尼斯来说只能算是孩子般身高。可他提着白色长剑站在赛场之中,晨风拉起男孩的外套,露出衣服下纤细消瘦的影子,硝烟中身形凛然。   两人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对视,所有人都一时安静,那样子仿佛恢弘的斗技场中,武士们审视着自己的敌人,围绕着对方缓步行走。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在入学考试时,你说的那些话。”不同于比赛开始时碾压一切的张狂凌厉,那个身居太子之位病弱少年第一次表现出礼貌的一面,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爱德华的样子。“是那个废物哥哥教你的吧,以前他从不会在我面前这么说过,因为他知道我会掐断他的脖子。在这个家里向来如此,强者掌握弱者的命运,可我知道他心里的不甘,所以他最终还是借你的口把这句话说出来了,那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他说着说着轻声笑了出来。   “那个废物是这世上最清楚我和他之间差距的人,虽然是废物,却是个聪明的废物。他敢让你说出这些话来,就说明你真的有挑战我的资格。让我看看我亲爱的哥哥花了这么多年寻找的剑,到底有多么锋利。”   男孩安静地等他说完,带着面具的脸漠无表情,而后摆出剑术基础的起手架势。看台上都是一片惊讶的嘘声,虽然很多人并不清楚这个男孩是什么来头,但面对身负苍炎之血的天才,王国的皇太子殿下,这样的起手带着十足的嘲讽嫌疑。   只有一个人露出了完全不同的神色,看台上的金发少女不安地纠紧十指。只有她才知道,空翎在两个月前根本连剑都不会用,那是她唯一学过的起手架势,跟着自己一点一滴练习着学会的架势。   从知道空翎的身份,明白自己一心一意关心的人也许曾是害死妹妹的凶手后,琉迪莉斯就将所有的秘密全部埋在了心底。她仍旧一如既往地和小女孩打闹,和她拌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一根刺扎入了心底。掩埋起来并不会愈合伤口,只会让它渐渐化脓,最终侵蚀掉自己的全部心灵。   那并不是你的妹妹。就好像诺凡所说的。   那个魔族只是在利用你,陪你过家家而已。她们谋划着扇动暴乱的计划,还将杀死更多无辜的人,就如同当初杀死莎拉一样。   这一个月间她不止一次想给懦弱的自己一个耳光,想拿着真相去质问对方的欺骗。可如今她却只能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琉迪莉斯抬头看了空翎一眼,第一次觉得那个带着面具的女孩离自己如此之远,就好像根本与她不曾交集一般。   冥冥中仿佛有着掌握命运的神祇在向她发出嗤笑的声音,说再多次的谎话,也不可能变成真实。   .   .   丹尼斯也看出了那个简单直白的起手剑式,微微冷笑。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烟尘中身形挺拔,如同君王独立阵前,呼唤着属于自己的军队。澎湃的魔力随着那个动作奔涌而来,凝固成浑圆的球形。演武场中所有人都惊惧地望向半空,微微战栗。巨大的热能与压力在其中聚集,仿佛一个太阳平地升起,赤红的光芒吞噬周围的空气,卷起的狂风割裂了地面。   这真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够做到的事么?看台上的各国使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格兰特家传承的苍炎之血,居然已经达到了这样恐怖的地步……!   “我不希望有人打扰这场战斗,很抱歉,只能请各位提前退场了。”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露出怜悯的冷笑。这一瞬间,凝固的太阳崩碎了!   炽热的火浪席卷全场,如同海潮接天而来,那一瞬间所有人仿佛听到轰鸣的涛声。   还留在场中的三名参赛者纷纷捏碎了手中的徽章认输。在这样超越常识的力量面前,没有人还愿意留下来自取其辱。   本来稳坐高台的长老们也露出凝重的神色,其中三人口中默念着简短的咒语。三簇苍色的流焰自天空落下,包裹住了认输的三人退出赛场。坍塌的‘太阳’此刻已经化为了毁灭一切的火海,海潮经过的地方都在高温下分崩离析,只留下焦黑的泥土。   但还有一人留在场上。   火潮在接近边缘的地方被整个击碎,白色的剑光如同礁石屹立,从正中撕开了连绵的波涛。那个男孩安静地站在流云火焰之中,手提着出鞘的圣剑,半步未退。   “很好。”丹尼斯赞赏地点头。   观众中大部分人都看到了男孩挥剑的瞬间,那个基础剑势的起手本就没有太多花哨的后招可变,无非是简单横劈挥斩。可是同样朴实无华的动作,在男孩手中却展现出了惊人的气势,如同神明挥舞着带火的宝刀,刀锋之前千军辟易,沧海分合!   “是那道白光的力量。”有人低叹。   顶层的高台上,大多数长老也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股纯白的斗气,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出它的来历。只有爱德华无声地微笑,没有说话。   半大的男孩信步向前,不断挥剑,奔涌的火焰在靠近他之前就被圣剑上的白光打成碎片。随着他的行走,庞大的火海被他以一人之力分割开来,在烧焦的地面留下了一片空荡荡的石台。   男孩最后一次挥剑,漆黑的剑刃荡起一片耀眼的火光,他走完两人间数十米的距离,站到了那个苍炎之血的天才面前。   看台上的观众都紧张地探出头,观望着演武场中的两人。魔法的天性决定了不管再如何强大的法师,都不会愿意和使用斗气的武士近距离战斗。可丹尼斯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注视着男孩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他是海兰德的太子,未来的王者,王者不需要后退,只需要砍下叛逆者的脑袋。   “很好,很好,你能走到这儿,没有让我失望。”丹尼斯点头。“你不会以为只要近身就能有赢过我的机会吧。”   男孩摇了摇头,默默举起剑身,指向面前的敌人。“当然不会。”   他带着还未变声的稚嫩声音,吐出的话却坚硬如铁。“不管远近,你都没有赢的机会。”   两人间沉寂了一瞬,看台上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句狂妄的话,好一会,苍白的少年低低地笑了出来。“你比我那个只会躲在背后玩弄诡计的废物哥哥强多了。既然如此,我就让你见识一下这份传承千年的血脉之力好了。好好体会一下现在无知的快乐吧,因为你很快就会失去它们了。”   “这么中二的说话方式你不累么。”男孩淡淡道。   丹尼斯楞了一下,像是第一次觉察到自己这个无心的口癖,他点了点头。“我会让你死得毫无痛苦,让那些废物知道挑战这个家族,挑战我是多愚蠢的事。”   他展开双手,向着天空伸展,两个月前曾在定级考试中出现的恐怖一幕再度重演。天下天下,四面八方,整个环境中的玛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场中凝聚过来,在他手臂上形成苍蓝色的结晶。那速度十倍于布尼安当初凝聚的一幕,所有人刚反应过来的瞬间,层层叠叠的晶体已经覆盖了丹尼斯双手。   然而同一时刻,男孩手中的黑剑横扫而出,白光璀璨的剑刃带起的风暴刮过地面,将一整片火海全部吹灭。   当初布尼安是靠着拉远距离才敢于使用结晶的魔法,如今丹尼斯当着她的面重复这样的举动,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白光斩入人体的前一瞬间,苍色的火焰忽然包裹了丹尼斯全身。就如同所有的晶体在同一时间燃烧起来,那位皇太子的身体瞬间消失在火焰之中。   黑色的圣剑利落地穿身而过,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然而男孩却露出惊讶的神色。   那绝不是斩入人体的感觉,简直就像一刀切断了火焰般空虚!   已经被苍炎整个包裹的人形随着那一剑瞬间碎裂,仿佛一座火山被拦腰截断。滚烫的炎流喷薄而出,就算隔着誓约之力的保护,也几乎灼伤了空翎的双手。   是陷阱!   男孩猛地回过神来,想要后退。然而剧烈的爆炸顷刻间覆盖了整栋建筑内部。   不同于开场时席卷而来的火海只有高温杀伤,此刻强劲的冲击波混合着爆炸的热量向着四周扩散,大地震颤间,看台的承重柱发出濒临断裂的恐怖声音。高台上的老人们再也无法保持从容,纷纷起身吟诵结界的咒语,将所有逸散的力量死死压制在演武场中。   已经被火海烤焦的地面再一次遭受摧残,巨大的破坏力量将地面整个犁过一遍,留下深不见底的黑色沟壑。硝烟良久散去,焦黑的地面上只站着一个孤零零的纤细身影。带着银面的男孩将湮灭之光倒插于地面,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居然撑过这场毁灭一切的爆炸。   赛场的另一端,纯粹由火焰凝聚的人形再一次出现在观众的眼中。所有人此刻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居然是丹尼斯的样子。   “我只听说过四色精灵们能够凭借天赋魔法超脱肉体极限,成为纯粹能量的不灭存在,还是第一次看到人类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教会的看台中,黑袍的巫师微微惊讶道。“果然只靠这一点誓约之力,还是赢不过苍炎之血的魔法么。”   烧焦的地面上,男孩依靠着黑色的圣剑站立,静默结界虽然抵消了高温的火焰,却无法消除物理损伤。极近距离的爆炸震荡让她眼前有些模糊,白色假面崩碎了一角,细密的血迹顺着额头流下 章五十三 与你的誓言·续(三)   “那把剑,是某种禁锢魔法的力量吧,居然能强到这种地步。”高台上的长老们窃窃私语。“还有那股白色的斗气,总觉得有些眼熟。”   “能把丹尼斯逼到这样的地步,也算是小辈中顶尖的人才了。”有人点头。“可惜如今丹尼斯一但魔力化,武士的剑术就几乎毫无作用,这场比赛,胜负已分。”   “我看未必,格莱斯顿长老。”奥莱托漫不经心地开口。“到现在这女孩也只是靠着斗气和丹尼斯缠斗,还没有人见过她的魔法不是么。如果没有绝强的魔法天赋,某些人怎么敢这么张狂地把自己的命压在这场比赛上面。我说得对不对,爱德华?”   一直站在高台顶棚阴影中的青年把玩着手中的黄铜烟斗,那是在贵族中流行的一个小玩意儿。“奥莱托爷爷所言极是。不过那小姑娘性子倔得很,她会不会愿意使用魔法其实我不太清楚。”   “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说我亲爱的丹尼斯弟弟,现在还不够逼她用出自己的底牌吧。”爱德华点燃烟斗,微笑道。   .   男孩再一次起身,抹掉自己额头的血迹,他孤独地站在那儿,气势依旧凌厉。火焰凝聚的丹尼斯和他对视着,却觉得自己好像看着一把出鞘的剑,坚硬不折。   “你已经输了,苍炎之血能将魔力转化为固体,也能将肉体转换为魔力,你现在的攻击对我毫无作用。”   男孩只是默默提起手中的圣剑,指向对方。   “垂死挣扎!”丹尼斯冷笑,伸出右手。   他并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只是举手画圆,指尖在空气中留下赤红发亮的圆弧。大量的空气被那道光弧吞没,掀起了猛烈的风暴。本来留在演武场四周的刀枪被狂风吸引着聚集过来,在高温下挤压变形,最终溶化为钢水的洪流环绕魔法师的四周。   “能够隔绝魔法的宝剑么,那就用纯粹的攻击摧毁你好了。”丹尼斯猛地挥手。   被火焰灼烧得发亮的钢水顷刻间化作金色的长河奔涌,带着万吨冲击扑向场中的男孩,焦黑的地面在极致高温下呈现出火蛇般的花纹,大地开裂,石屑飞溅。   白色的剑光再次闪现,男孩几乎将残余的誓约之力全部聚集在这一击之中。白光与溶金色的河流相撞,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大量的钢水被猛烈的剑势所击溃,逆射中逐渐冷却凝固,化为致密的铁雨散落全场。   无往不利的纯白斗气在击穿了接近三分之二的“水流”后终于完全消失,男孩楞了一瞬,再次出剑,然而此刻的距离已经不足以空翎完全展开剑势。仓促生成的白光与扭动的钢水洪流正面对冲,致命的光热完全爆发,剧烈的磁化现象带起青色的电光四散奔流,整个演武场的地面终于被彻底摧毁。   丹尼斯冷漠地伸手,被斗气击散后冷却凝固的铁块再次汇聚回来,化作炽热的水流环绕着他身旁。而远处的断壑丛生的破碎地面上,握剑的男孩再一次站起身来。   “我不得不为你的顽强鼓掌。”火焰凝聚的人形无声地拍手。“只可惜你选错了主子,也选错了对手。”   湮灭之光最终还是没能完全防御住钢水的冲击,那张白色的假面被飞溅的铁雨打碎大片,露出了底下柔软的脸儿。本来精致的学生制服也被高温焦灼,漆黑的炭痕遍布身侧,看起来颇为狼狈。   “我喜欢拥有力量的人,所以给你一个认输的机会,如果你认我为主,可以饶你不死。”丹尼斯淡淡道。“废物永远都是废物,你跟他只能是死路一条。”   “跟你说的那个人没有关系。”男孩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有想念的人,我说好了要去救他,所以我不会在这儿认输的。”   “你以为你还有胜算么?”丹尼斯道。   “当然,因为我比你们都要强,我是那些人的王,王从不骗人。”他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赫赫声威,那是君王之威。   “看,已经下雪了不是么。”那个孩子伸出手,接过半空中零落的一点白色,所有人都跟着她的视线抬头,不知何时,飞旋的雪花自高天中簌簌而落。   那是来自极北寒流的落雪,代表着降雪祭开始的标志。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崩裂的假面,望向远方的内城,呼出一口白色的水汽。忽然间一丝阳光的反射闪过所有人的眼中,看台上的观众惊愕地瞪大双眼,探出脑袋。那是冰晶的反光!   在刚刚被烈火灼烧过的炽热场地中,居然凝结出来数以百计的坚冰!   “拖延时间的闹剧,也该结束了。”   男孩扣上另一片薄冰凝结的假面,重新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   .   .   .   西门   空旷的大街中有人抬头望远,像是感应到什么,注视着内城的方向。   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穿着破旧的灰色斗篷,斗篷外露出的皮肤带着风吹日晒的褐色痕迹,就像是常见的乡下少年一般。但唯有那双兜帽下的眼瞳神光内敛,透着令人心悸的纯黑。   “你确定就在这儿?”   少年问着身后的两人,穿着黑风衣的男人身侧是魁梧的壮汉,两人和少年走在大街的一旁,间相隔着数米的距离。   “那份印记曾经在我手中呆过不知道多少个日月,我对它的了解不是你能想象的。”老魔王冷笑。“与其有时间怀疑我的本事,不如早点去找找那个人的踪迹,能够感应到的魔力已经很微弱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少年淡淡道。“我说好了会去接她,只有这份约定,我从不骗人。”   “这座城市是在举办祭典吧。”老魔王也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向内城,喧嚣鼎沸的人声遥遥传来。“去人多的地方打听一下,才有更多线索,祖鲁希德,你也跟着去帮忙好了。”   “谨遵王命。”身高接近三米的龙人低头行礼。   “谢谢。”少年楞了一下,低声道谢。   “成大事不拘小节,虽然以前是敌人,但未必没有利益相同做朋友的时候,别忘了我们交易的条件。”维拉德轻轻挥手,从容地停下脚步,“要往前走就赶紧了,记得时间不多,那边客人我就先帮你招待一会儿好了。”   “那边的客人?”少年一愣,这时天马熟悉的嘶鸣声响彻云霄。   他心中忽然掠过一道久违的恐惧,惊愕地抬头。璀璨如晨的虹光自虚无中猛然绽放,巨大的威严降落尘世,仿佛天地间的黑暗都被她一人所照亮。   教廷的圣座,虹光的传承者,立于人世之巅的最强法师!   那个尊贵的少女高举着手中的金剑,自光芒中显现,眼瞳如冰。   .   .   .   .   .   【上一章结尾有所修改,所以早上十点前看到的人可能剧情会有重复……建议重新回去瞄一眼上一章最后几百字就好。】   【_(:3JZ)_向喂食的打赏大佬低头@藤原妹红| 章五十四 与你的誓言·续(四)   虹光。   那道惊人的魔法之光照亮了尤安的眼睛,它依旧那么熟悉,而又带着从未有过的敌意。   就如同很久之前他所告诉空翎的一样,勇者不会在教廷任职,也没有任何朋友下属,曾经的他只听命于两个人,自己的老师和代表教会的圣座,教皇冕下。   四年前的受封仪式上,是她给与自己勇者的称号,埃尔斯塔那片雪地之中,也是她下达了肃清叛徒的命令。   再一次见到这个扎着黑色马尾的少女,他却有种陌生的感觉,在圣地十五年的人生中,他从未见过阿索莉娅露出这样的神色。   面如冰封,而又带着天雷赫赫般的神明之怒,不容一丝反抗。   “本来只是让天眼监视这座城的出口,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马背上的少女高举着金光凝聚的宝剑,轻声开口,“失道的勇者和断手的魔王,真是难得的组合。”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第二个仇敌,别来无恙,教会的皇。”   老魔王缓缓地运动手臂,俯低身形。铁青色的鳞片自他皮肤上浮现,聚集成盔甲的外形,本来消瘦的男人在转眼间变成了身形魁梧的披甲武士,极致的力量沿着他的每一根肌肉流动,如同血液般遍布全身。龙人之王深深地呼吸,在少女出现的瞬间,他摆出了自己最强的架势。   但骄傲的龙王并没有发动攻击,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和阿索莉娅交手过的魔族,维拉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立于人世顶点”这六个字到底代表着怎样的实力。失去印记与一只手臂后,他几乎同时失去了正面对抗阿索莉娅的机会,想要赢,就必须和另一个人联手。   披着斗篷的旅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双拳紧握,青瓷色的火焰升腾而起。   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天真勇者,就像那个莴苣公主所说的,他越过了那道尊严与正义的坎,就算成为叛徒也好,他能舍弃任何东西。   “想和曾经的敌人一起联手反抗我么,你真是有出息了,尤安。”少女握紧金色的剑锋。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出息的勇者,我为了一个人接受这份传承,当然也会为一个人放弃它,是老师和你没有看明白那份一直支持我战斗的理由。”   “但你不该堕落到这种地步,就算放弃拯救世界的誓言,你也不该和曾经屠杀同族的魔鬼走在一起。”阿索莉娅道。   “只是一笔交易而已。”   “和魔鬼做交易么?”阿索莉娅眯起眼睛,眸子里有冷冽的光。“出卖自己的正义,自己的尊严?”   “我愿意舍弃任何东西,也包括所谓的正义和尊严,只要那是我能付出的代价。”他点了点头。“这是我从埃尔斯塔的雪地中学到的,什么是可以舍弃的,什么是不能后悔的。”   “看在过去的情谊上,我给你一个最后解释的机会。”虹光凝聚的剑刃笔直,指向斗篷下的旅人。少女低声道。“有什么遗言?”   “我想见她。”然而出人意料的,少年只回答了四个字。   “就因为这个?”阿索莉娅挑眉。   “我答应了无论如何,都要去接她。”他重复。“就因为这个。”   “你真的是让人失望。”阿索莉娅低声道,白色的天马随着主人的意志孤傲地抬头。“也越来越蠢了,阿斯托尔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早知道真该让老师也过来好好教训你一次。”   四色火焰瞬间燃起,包裹了尤安的手,焰色狰狞。在虹光之刃的杀意面前,精灵们也无法保持冷静。他们和这个中二少年之间不同于和那位孤独的莴苣公主,有着数百年的时间慢慢磨合熟练,在双方缔订契约不足数月的前提下,想要对抗教会的至高之皇,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女人是要动真格的,她不会放你过去。”老魔王嘴唇阖动,轻声道。“想要救人,就和我联手杀了她。”   火焰无声摇曳,尤安没有说话。他注视着那个少女,对方也同样注视着他。   “那个断手的老魔王说得对,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如果是你一个人过来,我也许还能放行,但你却带着魔鬼一起回来。”阿索莉娅摇头,她从天马的背上笔直地跃下。“十三年前先代教皇死在他们手里,这笔帐,我一直记得。来吧,让我看看你和魔鬼为伴后,还剩多少本事。”   巨大的光芒自少女背后升起,就像是星月的辉煌刺破黑夜,一时间连头顶的晨曦都为之黯淡。一轮白光随着少女的吟唱,千百倍的扩展开来,覆盖两人面前所有的道路,这一幕美得如同皓月当空,白鸟涅槃,却又带着君临天下的惊人威压,让所有人都只能跪地仰望。   站在老魔王身后的祖鲁希德不得不退后数米,艰难地喘息,这已经不是他能够插手的战斗。   “凡此世光明照耀之处,皆为余无所不能之地。”   黑发的少女轻声颂念着自己的箴言,孤悬于九天之上。   .   .   .   赛场中   另一个少女也抬起头,面露惊讶。那股庞大的力量,就算隔着数里的距离,也让人心中惊惧。   “你也感觉到了?”巫师摸了摸编号一的头发。“真是个奇妙的城市,不仅是你的孩子,连这么多年都未见过的‘老朋友’也一起出现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我们去打招呼的时候。”   编号一发出零碎的咿呀声音,将目光转回演武场中,摇头。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这小姑娘现在的处境确实不易,但还轮不到我们出手。”巫师摇头道。“我不管那是你和谁的孩子,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安危。贸然出手,只会把我们都暴露出去。”   “而且你看,雪花也落下来了,这场对决还没到她输的时候。”巫师伸手接过晶莹的细雪,低声喃喃。“你也能嗅到,这雪里腥风血雨的味道,不是么。”   遥远内城中,随着铺天盖地的大雪飘落,成百上千的奴隶们同时抬头仰望。他们像是得到什么启示一般,拿出那些没有铭文的制式刀剑,一起发出了嘶哑的嚎叫。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那,那,那边那位打赏的老爷@藤原妹红|,快把手里的打赏放下Σ(っ °Д °;)っ,我错了,我更新,我马上更新。   】   【   PS2:晚上还有一更。    章五十五 与你的誓言·续(五)   雪花飘零而落。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从城中传来,本来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惊恐地抬头,望向火光显现的地方。那是一栋供附近居民参拜的老旧教堂,这时候本该有超过上百人呆在里面衷心祷告,然而剧烈的火光从窗柩后面探了出来,震碎了那些漂亮的拼花玻璃,就像是一条喷火的巨龙出现在教堂之中,恐怖的轰鸣声掩盖了人群临死的哀嚎。片刻之后,第二次爆炸传来,整栋建筑在声浪中分崩离析,刺眼的尘埃向着四周扩散。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尖声惊叫,发出失控的哭嚎,而后像是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孩……孩子,我的孩子!”   维持秩序的骑警立刻拦住了想要冲向废墟的人群。然而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紧随其后的是怒涛般的吼声,穿着破旧的男人们举着程亮的刀剑,从四周巷道的阴影中冲了出来。他们在右手上都绑着清一色赤红布条,身上带着亚人种特有的外貌,面容狰狞。   “是魔族!”   维持秩序的骑警们脸色一变。   “不要乱,维持秩序!”   高坐在广场中央的长官连忙起身,然而他的声音瞬间就被狂潮般的人流淹没。在第一个身着锦缎的女人被砍倒在地后,巨大的恐惧就笼罩了整个广场。所有人都互相推搡着,挤压,想要远离那些持剑的暴徒。可是如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围观者,四面八方没有一丝空间,那些全副武装的奴隶很快就砍倒了只是象征性佩戴着警棍的骑警队伍,冲入人群,就像挣脱锁链的饿狼冲入了羊群。   “卫兵啦,城防部队的卫兵啦!”主持广场仪式的华服公爵放声大吼。   场中的贵族们都在私兵的保卫下向着外围撤退,然而过量的人流造成了巨大的混乱,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奴隶混进了人群。数以百计的私兵队伍只能组成人墙,将大人物们保护在其中。   “第三军的卫兵呢!”公爵一把抓住身后的骑警长官。   “听说军部上面来了调令,说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人手,就让他们撤走了。”跟随着贵族撤退的长官露出难堪的神色。“现在广场上就只有一只百人的警备队。”   “更重要的地方?”公爵楞了一下,咆哮。“谁下的调令!”   “听说是艾伯特·肯司雷特少帅阁下,他是国会任命的第三军总指挥,军部的临时代表。士兵们虽然心里疑惑,但军令如山,不敢不从。”骑警长官压低声音道。   “去他妈的军部!这座城里现在还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需要保护!”那个贵族模样的男人愤怒地全身颤抖,“马上带人去城防营总部,让他们立刻出兵!立刻!”   穿着警衣的长官额头冒汗,连忙点头退了下去。然而刚想要挤出人群的他迅速就被纷乱的人流携裹,挣扎着消失在公爵的视线之中。   “废物!”公爵怒喝。   “大人息怒,属下刚才派人仔细观察了四周,这些魔族不过几十号人,只是占了爆炸混乱的便宜才闹出这么大动静。”私兵队长从身后靠了过来,低声道。“我们带一半的弟兄过去,不用等军部来人,就能剿灭他们,您看如何?”   “滚回来,阿弗雷德。”公爵铁青着脸,低低地呵斥。“你要是带走一半的人,要是那群贱民伤到这里的贵人怎么办,谁知道背地里还是不是藏着别的暴徒和陷阱。”   “但是……”队长看着远处惨叫哀嚎的人群,有些不忍。   “既然他们要杀,让他们杀好了,杀得越多越好。”公爵怒极反笑。“你没看到那些人拿的东西么,一群卑贱的奴隶,没有人在背后指使怎么可能拿到新制的武器。这是军部的过失,又不是我们的过失。肯司雷特家的少帅是么,我倒要看看国会上你们怎么来弥补这个罪名。”   “保护夫人她们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公爵大喊着指挥,此刻整个广场都是人群的惨叫与怒号,仿佛地狱。   就在仅余的骑警们觉察到混乱,向着城中赶去的同时,数百人的赤军残部分兵两路,从都城的外围开始了另一面的战斗。   .   .   .   .   那股巨大的威严之下,旅人倔强地抬头,凝视着天下至高的神光。   “小子,再往前就踏入死地了。”老魔王低声喝止。在阿索莉娅的领域笼罩之下,任何贸然靠近的动作都是自寻死路。要想突破对方的封锁,必须找准唯一的机会,联手反击。   然而那个固执的少年没有理会他的警告,稳稳地踏出一步,走入光幕之中。   “你疯了?”阿索莉娅皱眉。“还是说阿斯托尔放过你一次,你也以为我不会杀你,尤安?”   “不,我只是信你说过的话。”   “我说过的话?”   “如果我一个人过来,你就放行。”   “我刚才好像确实这么说过,可你现在不是跟魔鬼联手了么。”马尾少女不悦地挑眉。“还是说这时候又想和我谈旧情了?我本以为埃尔斯塔的事能给你好好上一堂课,没想到你反倒是越来越蠢了。”   “我为她和恶魔联手。”尤安缓步上前,走入虹光笼罩之下。“也能为她重回教会。”   维拉德露出震惊的神色,阿索莉娅却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这是要跳反?”   “无所不用其极,就像我刚才说的。”少年点头,面色平静。“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所以我觉得现在相信你的话,比相信魔鬼的交易更容易达成目的。”   阿索莉娅歪着头,良久,那张漂亮的脸儿上露出忍不住的笑。   “喂,你是尤安吧,不是其他哪个混蛋变的吧。”马尾少女又好气又好笑。“你的节操啦,你的尊严啦,你说反就反啊,你考虑下现在的气氛好不好,以为这是玩游戏啊!混蛋,我打你信不信!”   神降般的惊人威仪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那个黑发少女从半空中落下,居然真的伸手去扇尤安的脑袋。就像很多年前的阳光中,他们坐在那个孤独的老人身后,听着他絮叨着那些国仇家恨的天下大义,却忍不住在桌子下面偷偷打闹。   尤安结结实实挨了那一下。来自至高之皇的巴掌,带上虹光的魔力几乎可以摧毁天下一切有形之物,但他却乖乖地站在那儿,没有一点躲闪的意思。   “我说过我可以舍弃任何东西,现在我跟你站一起了,阿索莉娅。”   “我还说没说相信你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自说自话,你专业二五仔么你!”那个马尾少女瞪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天父的教义不是只要有心悔改,就愿意接受一切信徒的忏悔么。”   “虽然道理说得通,而且学会利用别人跳反也算机灵了一点,但我总觉得你还是蠢得不行。话说你就不能有出息一点,不要每次都要靠拿命来赌。”阿索莉娅瞪了他一眼。“堂堂正正打败别人一次好不好,真想替老师一巴掌扇死你。”   “要是换个其他人在这儿,也许我真的就直接打进去了。”尤安摇头。“但蕾拉说我能战胜你的机会不足三层,就算和那个龙人联手,也不会超过一半。”   “算你有自知之明。”阿索莉娅哼了一声,抬头望天,向着天马招手。她抓住飞光的缰绳,递了过去。“给你。”   尤安疑惑地接了过来。“干什么?”   “你傻么,救公主的时候王子不骑白马难道跑着过去!”那个马尾少女瞪了他一眼,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拉得下这个脸,我教会还丢不起这个人。”   他讪讪地接了过来。天马凑到他身边,眷念地舔了舔少年的手心。   “滚吧!剩下的路‘飞光’会带你过去!”马尾少女霸气道。“老娘言出必诺,比你这个二五仔强多了。”   “谢谢。”尤安点头。   他翻身骑上马背,与阿索莉娅擦肩而过。   有刺耳的狂笑传了过来。   那个站在原地的龙人之王看着急转直下的局势,笑容狰狞。“没想到,我今天居然会被一个小鬼戏耍……!”   魔界传承的历史中,代代勇者都是重情守诺,代表正义慈悲的守序之人,这是得到神之誓约不可违背的前提,否则轻者失道,重者咎落,他费尽心机诱导尤安和自己合作,但如今这个信条却出现了一个微妙的错误,他居然反过来被耍了?   阿索莉娅露出不屑的神色。“其实你信勇者本来没错,可惜你搞错了一件事,他失去神力不是因为失道,而是根本就放弃了勇者的身份。”   “是你取出圣火杀死了他?”维拉德明白过来。   “对啊,所以就算现在他背信弃义,也没有神明的誓约来惩罚他。如果你不服气,要不也改信我们教会的信仰好了,我可以安排你向神明告发他罪大恶极。”   老魔王冷笑。“我维拉德纵横魔界数十年,这一手棋压错了地方,未免被人耻笑,可也不需要敌人来可怜。教会的皇,既然勇者解除了誓约,我倒要看看日后还有谁能阻拦魔族征伐天下的霸业。”   “你以为我会放你离开么?”辉煌的光轮再次重现,少女露出冷漠的神色,轻声道。“姐姐的仇,今天就由我亲手讨要回来。 章五十六 与你的誓言·续(六)   “冰。”她轻声呼唤。   冰晶。   看台上所有人都战栗地探出身子,望着身前的一切。   那是数以百计,不,千计,万计的冰之结晶!它们堆叠着重合在一起,将支离破碎的地面整个覆盖。直径一公里的演武场场内,本来摇曳生辉的火海全部被狂暴的低温所压制,顷刻间湮灭无踪,另一个惊人的领域夺走了场中所有的魔力。高天之中,风声起伏,云潮奔涌,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在那一声令下为之扭转!   这是王的苏醒,代表着另一片大陆的至高存在,如今它的力量再次归来。   细雪无声中,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凛冽的寒香,深静空灵,极远极淡。   那个持剑的男孩放下雪花,轻轻踢踏着脚下的地面,像是感受着冰层的厚度。片刻后她抬起头,寒冰制作的假面精致而美丽,却带着漠无表情的惊人威仪。   “来吧,人类,第二局的比试。”   没有任何征兆,极致的低温笼罩全场,说不清是因为那份威严还是寒冷,所有人都止不住地颤抖。钢水汇聚的河水表面本来带着赤红灼亮的火光,此刻细密的霜纹像是藤蔓般遍布其上。丹尼斯惊愕地转头,望着四周渐渐凝结的钢铁洪流。他猛地伸出苍炎化成的右手,想要点燃那些该死的冰层。然而只是触到结晶的表面,却像是过电般浑身一颤。火焰人形踉跄着后退,某种暴烈的寒气透过霜纹,冻伤了他的指节。   圣剑无法攻击的魔力身体,却逃不出另一种魔力的侵蚀。   只是这样简单对抗,丹尼斯却猛地醒悟过来。   那是强过他百倍的力量,来自另一个层次的碾压。就如同仅有的一次,他在教会那位至高之皇身上所感受到的,凌驾众生的魔神之力。   “你是……!”他声音嘶哑。   “我说过,我是他们的王,我站在这儿,就是为了带他们回去。”   男孩抬手挥剑,寒气如潮,剑光奔腾。   .   .   看台的顶层,那些身着华服的老人们震惊地看着急转直下的一幕,颤抖着站起身来。   就算是完全不懂魔法的各国使团,也能够明白场中的局势在雪花落下的瞬间逆转。本该战胜一切,摘得桂冠的苍炎天才,海兰德太子,在那个瘦小的男孩面前彻底溃败。随着他的气势展开,一个巨大的领域覆盖了整个赛场,所有人都不自觉静声屏息,耳边只剩下剑风呼啸。   那才是真正的君王之怒,动则威临天下,咆哮世间。以至高的权能,将一切敌人碾入泥土,彻底粉碎。   “先祖啊……”已经年过七十的格莱斯顿长老冲向看台的边缘,十指紧握着钢铁的围栏。“何等强大的力量,这是何等强大的魔法血脉!”   这样的女孩,如果能够将她的力量带入格兰特家,绝对能让这个家族重回巅峰,创造出拥有顶级血脉的完美后代。格兰特家将成为新世界真正的王者,甚至完成历代祖先梦寐以求的伟业,统一大陆,以血脉之力建立万世的王朝!   “只有这样的力量才配成为新一代领袖。”另一个长老也低低地赞叹。“教会这些年也就是靠着掌握虹光的传承才这么嚣张,从今往后我们再不用顾忌枢机会那群蠢材的脸色了。”   “看来胜负已分了。”其他长老也跟着点头,这种时候连他们也无法保持冷静。   自从阿列克斯背离家族过后,这些老人无时无刻不沉浸在苍炎之血日益衰弱的忧虑之中,如今这个女孩的出现,甚至让他们看到了超越教会至高之皇的希望。观礼台的房间内,只有那个穿着丝绸礼服,女孩名义上的未婚夫一脸淡然。爱德华点燃了手中的黄铜烟斗,口中烟雾缭绕,似乎这样的发展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终归还是吃下了那些解药么,为了追求打碎枷锁的力量。”男人露出奇怪的笑,喃喃。 可那些药才是交给你真正的枷锁,想要囚禁一只高飞的鸟儿,比起笼子,驯服你的诱饵才是最好的镣铐。   他向着场内瞥了一眼,重回肉身的丹尼斯已经无法在极寒中对抗静默结界的力量,那个纤细的男孩举起圣剑,轻巧一记敲击,剥夺了敌人最后的反抗意志。空翎像是有所感应地抬头,隔着百米的距离,和他沉默地对视。   隔着那张漠无表情的假面,不管是多么玉软花柔的脸儿,看起来都像是一块坚硬的冰晶。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女孩子,就好像永远都在固执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自己试过那么多的办法,却仍旧没办法触碰她的心思哪怕一刻。   不过也无妨。   只要你服下了那些解药,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慢慢驯养你,将你留在身边。   “你是不是以为你已经赢了一切,爱德华?”   爱德华转头,怔了怔,无声地微笑。“奥莱托爷爷还有什么想指教的?还是说事到如今,您还觉得丹尼斯还可以站起来挑战那孩子?”   “确实是无以伦比的力量,碾压一切绝对实力。”那个花白的老人点头。“你早就知道她的来历,所以才费尽心机,给她安排了这场表演对吗。你是不是很高兴,当着五大国所有使团的面碾压了国会培养的天才,打了长老会的脸,还让我们都不得不承认你如今的胜利,最后将你捧上王座。”   “这不是您一直信奉的教条么,一切靠实力说话。”爱德华又露出世家子弟招牌的笑容,冷漠,而又让人无可挑剔。“我带回的女孩碾压了长老会培养的宝贝,可这不正是各位想见到的么,能够复兴家族的强大血脉。我们的后代会帮助海兰德踏上世界的王座,实现历代先祖的统一大陆的夙愿。”   “复兴家族强大的血脉么?”老人俯视着他。“年轻人,你还是笑得太早了。”   奥莱托拍了拍手,看台右面的侧门应声打开,一身学生制服的贵族少年走了进来,谦卑地下跪。   ——诺凡?爱德华惊讶地挑了挑眉。那个特里维康公爵的小儿子?他在这儿干嘛?   忽然间有种奇怪的错觉闪过脑中,有什么东西在不知道的时候跳出了他的掌控?爱德华下意识地握紧烟斗,迅速回顾着自己所有的计划,却没有找到诺凡出现在这儿的任何可能。   “在场各位请听我一言。”在丹尼斯败北时都安然高坐的老人此刻站起身来,高声道。“完美的血脉确实是我们格兰特家永恒的追求,但不代表我们可以向手染鲜血的魔鬼媾和!这件事别说先祖不会答应,一但暴露,海兰德将成为整个大陆的众矢之的!我们将成为人类的叛徒!”   高亢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注意,长老们疑惑地看向起身的奥莱托长老。   “奥莱托爷爷,您这是什么意思?”爱德华面色冰冷。   “诺凡,告诉各位长老们你知道的事。”奥莱托淡淡地开口。那个跪在身后的男生此时站起身来,他根本没有看一旁的爱德华,向着房间内那些尊贵的老人行礼。   “尊敬的国会长老阁下,我将以特里维康家族之名起誓,以下证言绝无任何虚假。”诺凡缓缓地开口。“下面那个打败太子的女孩,爱德华殿下的未婚妻,真正的身份是魔界遗失的新王。”   看台的房间整个安静下来,长老们面面相觑,震惊地望着开口的男生。   魔界遗失的新王?这个毛骨悚然的信息一下子打垮了所有人的理智。他们刚准备捧上御座的男人,他带来复兴家族希望的力量,居然是来自整个人类的敌人。   “这么说,那是传说中王之印记的力量?能够和天选勇者对抗的力量!”有人惊颤道。   “怎么可能!魔王不是云上之城的决战中和勇者同归于尽了!”   “无稽之谈!”有人怒道。   巨大的嘈杂声瞬间爆炸,就像是这个消息所带来的震撼余波一样。   “奥莱托长老。”格莱斯顿·格兰特,国会中最有权势的长老之一转过头来,压下了所有的吵闹。“你应该知道太子之位是决定家族未来的大事,不是你和小辈争权的地方。我们需要证据,而不是一个贵族小鬼的一面之词!”   “当然。”奥莱托淡淡地挥手,示意诺凡继续。   男生向着对方微微鞠躬。“这次教会使团的副使大人曾随约书亚神官长一同远征魔界,见过魔王的真容。我们已经邀请他在旁厅等候,如果各位大人需要,可以让那个女孩摘下面具,和副使大人对质。”   “如果各位还不相信,教皇冕下如今也在城内。”奥莱托淡淡地说。“那也是见过当代魔王真容的人。”   “够了。”高居房间深处的老妇人,格兰特家的族长这时终于缓缓开口,整个房间一时静默。“先压制下去,不要惊动教会的那人。这件事如果只是谣言也罢了,如果果真如此,只会给家族留下天大的丑闻。爱德华,到时候国会需要你的解释。”   所有人都沉默了几秒,赞同地点头。海兰德皇子的未婚妻是魔族之王,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惊动大陆的丑事,必须在暴露之前压制下去。   爱德华面色不变,谦卑地俯首。“如果真的有这个必要,晚辈义不容辞。”   “小子,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一声。”奥莱托长老走到他的身前,淡淡地说。“帕特兰特家从明日开始不再是你属下的家臣,而转任帕尔巴雷地方封爵。封地与调令过几日 我会让国会发到你手里。”   爱德华猛地抬头,有一瞬的惊愕。   原来是这样……   他没有看身后的老人,转头注视了另一边面露喜色的诺凡。恍然大悟。   像帕特兰特家这样家道没落的普通贵族,在名门云集的王国首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人物们会舍得特意关心这样的小家族的生死,甚至拿国会的命令压迫自己,果然是靠着出卖那小姑娘的魔王身份换回来的条件吧。怪不得这些老东西一直没有动静,原来在这儿埋下了杀招等着自己。   他倒是小看了这位公爵少爷对琉迪莉斯的感情了。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么。”奥莱托长老声音低沉。   爱德华面色不变。“既然长辈们有这份怀疑,那么就叫那孩子上来对质好了。解开各位大人的担忧,这也算是晚辈的义务。”   这样坦然的表现倒让房间内本对他心生怀疑的长老们重新露出了审视的态度。虽然奥莱托撒谎的可能性极小,但这种时候片面轻信任何一方都是极为不智的行为。   “困兽犹斗吗?”奥莱托淡淡道。   “应该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奥莱托爷爷。”爱德华微笑。   “既然如此,去把那女孩带上来吧,爱德华。”一直没有出声的老妇人这时候打断了针锋相对的两人。   “遵命。”爱德华低头。   “如今阿列克斯不在,就只能麻烦艾蒙德校长一次了,让他也和你一同下去吧。如果那女孩真的是魔族之人,我们也好有所准备。”老妇人叮嘱道。   艾蒙德·赫斯特,阿列克斯的剑术与斗气老师。在苍炎之血式微的三十年间,代替格兰特家继承了四守护之名的老人。以演武场中那个女孩碾压一切的能力,如果不想让教会知晓此事,场中诸人也只有他能够正面抗衡。   “会不会太冒险了,如果真是的魔族之王,据说可是能够匹敌勇者的存在。”有人质疑。   “从教会远征传回的消息,这一代的魔王没能继承三试炼的传承,力量仅有一半。如果奥莱托长老所言属实,真的是本尊在此,艾德蒙校长也足以拦下她。”老妇人淡淡道。“如果还有不妥,我会再向教会那人求助的。”   她转过头,直视着那个神色从容的青年。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爱德华。就算这次是你的过失,我们也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如果那女孩有任何异动,传扬出去就不是家族内部的事,而是海兰德王国的事了。”   “我向您保证,那孩子的身份清白无辜。”   “但愿如此。”老妇人点头。“去吧。”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微微鞠躬,无声地退了出去。   .   房间的大门被猛地撞开,身穿禁卫军制服的卫官冲了进来。   “放肆!”掌管军务的凯尔森长老起身厉喝。“长老会议不得闯入!”   “凯尔森大人……城内,城内叛乱……”卫官长粗重地喘息着,大喊。“魔族奴隶……拿到武器发起暴动,现在已经袭击了城郊好几家大型庄园……人数上千……上千了!”   全场死寂!   长老们一瞬间面面相觑。海兰德和平太久,大人物们一时间居然没明白卫官长口中的意思。 叛乱?什么叛乱?那些卑贱虚弱的奴隶怎么可能发起叛乱,他们哪来的武器,哪来的胆子!   “城防军呢!”奥莱托长老第一个回过神来,喝道。“让艾伯特立刻派人镇压!不过千百人的乌合之众,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据说城内各处还出现了全副武装的赤军部队袭击平民,艾伯特少帅接到他们的求援,已经带兵前往,这才让城郊的奴隶抓到了空子。”卫官长喘了口气。“据说还有一大队赤军正在向这边靠拢。”   整个房间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如果说奴隶叛乱还算是勉强可以理解,但魔族的精锐部队居然悄无声息地潜入这座城市发动袭击,简直是匪夷所思,天方夜谭般的事情。如果传言出去,海兰德将颜面尽失。   “不好,他们的目标是这里的使团。”凯尔森长老猛地起身,“特伦斯,马上领禁卫营人手,带领各国使团的人疏散到安全的地方!”   “领元帅军令!”卫官跪地领命。   “西尔维亚族长!”凯尔森回头,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那股军人的肃杀之意仍旧不减当年。   “我明白的,凯尔森。”老妇人缓缓地点头,看着自己的弟弟。“刚有魔王的传言过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叛乱,甚至连魔族赤军都冒出来了。这里面说是没有关联,大概在座谁也不会相信吧,看来兰德尔这个儿子,确实瞒了我们不少事。”   “当务之急是必须马上封锁全城,决不能让这群卑贱的奴隶逃出生天,否则海兰德将颜面无存!”   “如你所言。”老妇人点头,取下指间的铁蔷薇戒指。“特伦斯,你派禁卫营的人将这个带给军部。从现在开始,全城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   “得令。”卫官长接过戒指。   “山雨欲来啊。”一旁的奥莱托低叹。“让禁卫队魔法师们也跟着一起下去吧,无论结果如何,必须要拿下那个女孩。”   “但是……”执掌国会安保的卫官长迟疑了一瞬。“这样的话,保护各位大人的人手就……”   “无妨,这里都是背负苍炎之血的人,怎么会怕几个暴民。”老妇人淡淡道。“去吧,拿下那个女孩。我也总有种预感,那才是解开眼前这一切的关键。”   “是!”卫官长叩首领命,立刻退出了房间。   .   .   .   .   【   伏线开始收拢了……第四卷还有五六章的样子。    章五十七 与你的誓言·续(七)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水中,某个隐秘的消息在人群中爆发,激起了连绵的波澜。   带着冰质面具的男孩抬头环顾四周,看台上各国使团的贵族们像是瞬间变了脸色。他们还没从急转直下的比赛结果中回过神来,数以百计的海兰德士兵就包围了各个出口,开始强制疏散人群,将他们带往校外的城防军营地保护。   人群茫然失措的撤离当中,不少人像是觉察到什么,回头望去。穿着海兰德禁卫魔法师服饰的精锐军人逆着人流向前,包围住了赛场的每个入口。一片苍茫的冰原之中,那个获胜的孩子像是被所有人遗弃了一样,孤独地留在了演武场内。他将长剑插入结冰的地面,漠然注视着所有离他而去的人。   还留在看台上的巫师拉住编号一的手,无声地摇头。   “主教大人,我们也赶紧跟上去吧,听说有好多魔族叛军都向这边来了。”随行的副使忍不住焦急地催促。   巫师点了点头。他回身看着口中咿呀着零碎声音的编号一,叹了口气。   “在这样的境地下她能靠自己一个人做出这么大的局,这八年来所经历的事不是你能够想象的明白么。她将自己的身份卖出去,就是打算斩断和这里所有人的关联,这么孤绝的性子,就算我们现在下去,她也绝不会领教会的情。”   编号一呆呆地站在原地,口中固执地说着什么,却抵不过巫师的力量。   “所以你救不了她的,况且那也不算是你的孩子,不过只是个残魂而已。”   巫师拉过编号一的手,没有再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   .   .   .   .   演武场中   .   “如今看到这些人都撤走了,自己的计划成功,你是不是也打算离开?”   穿着一身黑色礼服,打着考究白领结的男人从入口走了过来,逆光中身影笔挺如枪。   空翎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真是让人意外的一步啊。”爱德华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你居然会借着那位公爵少爷的手,向敌人出卖自己的身份,既打乱了我的棋盘,又换得了琉迪莉斯的安全,真是让人不敢小看的姑娘。”   “这个国家的贵族们不会让一个和魔王牵连的人登上王座,你已经输了。”空翎冷冷道。   “这个暂且不论,但是你打算怎么离开呢?”爱德华微笑道。“虽然你救下了琉迪莉斯,又将我置入了死地,但你自己也一样身陷囹圄。长老会那群老东西可不会像我一样好说话,他们要是抓住你会落得什么下场,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所有人如今可都想要你身上的血脉。”他轻轻一叹。“而且我也早告诉过你,白丸虽然是克制静默之暗的解药,但用的却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是像璎粟一样的东西吧。”她淡淡地开口。“我不需要敌人来担心。”   “真冷淡啊,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本应该挺合得来的,一个从来不笑的女孩,和一个总是笑脸的男人。”爱德华抬头遥望四周。“长老会如今派出了前代四守护之一,叔叔曾经的老师艾蒙德校长,还和禁卫部队的精锐法师,就算你恢复了一些实力,也免不了苦战吧。外边那还有几千奴隶,还要面对卫戍军团六万大军重重包围,你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你想说什么?”   “要不要我再救你一次?”那个人直视着她,微笑道。“只要你留下来,我甚至可以帮你放走那些奴隶,让他们平安归国。”   空翎楞了一下,空旷的演武场中一时死寂,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剑,安静地像是新雪堆塑的雕像。   “其实最开始我觉得你跟尤安在底子里有那么一点相像的,同样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操纵的傀儡。”空翎低声道。“同样想挣开自己的束缚,同样曾被亲人置于死地。可你到现在都还想着怎么算计别人,用交易去换得自己需要的感情么?”   “从黑暗里长大的蛾子,不用这些手段,难道还去相信爱与正义?”爱德华笑道,笑容却有些冷。   “就算是陷入黑暗之中,那个人也会去相信爱与正义,所以我愿意呆在他身边,而你,根本比不上他一丝一毫。”空翎抬起头,隔着坚硬的冰晶,她轻轻地开口。   “我是魔族的王。唯战,不降。”   “唯战,不降……”爱德华低低地重复,十指紧握,他忽地抬头,冷冷地笑。“这就是我最后得到的答案么,可我长这么大,这个操蛋的家族就只教会了我这样的下作手段,如今却要被嫌弃是不相信爱与正义的反派么?”   “你不相信是你的事,所以滚吧,人类。否则等到这儿变成战场时,我会杀了你的。”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低声笑笑。“你终归还是不愿意正眼看我一次,相信爱和正义的魔王陛下……”   那个人干脆利落地转身退去,在他身后,枯瘦如柴的老人缓步走了出来,和他擦肩而过。   .   .   老人走到距离空翎两丈的地方停下,他看着女孩,手按胸口微微鞠躬。   那是贵族们觐见外国君主的皇室礼仪,这个年过七十的老者居然做得一丝不苟。绵绵细雪落在他的肩上,倒像是恢弘的魔王宫中,曾经的自己面见着来访的使臣。空翎本来绷紧了神经,这时候倒是下意识地屈膝回礼。   可她伸手提起裙摆时却抓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穿着男生的衣服。   “这一代的魔王是个女孩么。”老人看到空翎尴尬的小动作。   “我是他们的王,不需要敌人无谓的怜悯。”   “虽然曾经继承了守护者之名,但于我个人而言对魔族并没有太多恩怨。其实你答应那个年轻人的受降,王室的人出于面子,也不会对你太过狠毒的。”老人道。   空翎摇头,轻声重复。“唯战,不降。”   “虽然是个女孩,却比格兰特家的那些人有骨气多了,是君王之风。”老人点头。“不过到底身份有别,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六角的雪花无声飘落,苍白低郁的天空下,风自北而来。那个老人从背后取下随身的铁剑,单手持握,缓缓一比。“请吧。”   那是武者对决中让先的手势,以艾德蒙校长的资历,这么做来并没有任何不妥,反倒是给足了女孩身为魔法师的尊重。   空翎默默退后一步,轻声吟唱。致密的寒气在她身后凝聚,顷刻间转换为长达数十米的巨型冰刃。她以手挥动湮灭之光,冰刃也随着她的动作斩出,一时间浩气奔腾,排空冲霄,巨大的风压碾碎了演武场中厚实的冰层,如同魔神挥动开天的巨斧。   守卫在现场四周的禁卫法师们抬头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下的冰面在这股力量下迅速龟裂,无数的冰屑被剑压激得逆射而出,他们急忙催动自己的防御屏障,踉跄着逃回场外的过道。   只有那个老人还留在场中,在这股冰山凌空般的声势下,甚至连衣角都没有波动。他不紧不慢地提起武器,那把斑驳的铁剑只有冰刃十分之一的长度,上面还遍布着锈蚀的花纹,就像是长年不用而缺少保养的廉价武器。用它对抗冰刃的攻击,在旁人看来,简直就像用木棍对抗灭世的魔鬼。   然而老人依旧举剑上挥,姿势是最普通的斩切,没有任何花哨,但巨大的冰刃居然被这一剑从中剖开一半,疾风迅雷的混合斗气沿着剑锋撕裂的缝隙肆虐,整个冰块在这一剑之下分崩离析!   这是无与伦比的斗气之剑,在这样可怕的力量面前,武器的好坏和技巧都显得无足轻重。   “你的力量没办法完全发挥,如果我没猜错,你身上还带着剧毒吧。”   接下冰刃攻击的老人淡淡地感叹,毫不犹豫地再次挥剑。他已经不再是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不会对着可爱的女孩就网开一面。   况且隔着那张冰质的假面,能够看到的只有漠无表情的寒意,以空翎刚才说话的语气,也许是个英气的假小子也说不定。   那把斑驳的铁剑在他身前留下数道半圆的弧线。“那么也换你接我一招好了。”老人说。   冰刃崩碎的瞬间,数以百计的菱形结晶带着剧烈的风声穿透白雾而来,就如同数以百计的炮台轰击出密集的弹雨扑面而来。然而那些炮弹却在接触到剑弧的瞬间从中断裂,老人挥出的斩击因为极致的高速而重叠在一起,密集的剑光覆盖了整片天空,最终化为了海一样宏大的波澜,向着面前奔涌而去!   空翎惊愕了一瞬,以最快的速度向后急撤,冰墙凝聚。黑色剑光立时追击而来,斩断了连绵隆起的冰层,任何屏障在老人的斗气前都无法构成丝毫阻碍。那是极致纯粹的霸道,面前是冰也好,铁也好,哪怕是山与海,也一样斩断!   如影随形的杀气就像是一把剑指住她的眉心,浓烈得令人几乎无法呼吸。女孩忽地站定了脚步,不再后退。   “明白躲不过就打算准备一决胜负么。”剑光之海后,老人微微点头。“决定倒是果断。”   空翎以剑杵地,忽地撞击在冰面之上,本来细微的震动却迅速传遍整块冰层,方圆一公里的地面在这一剑下居然全部崩碎!本来被丹尼斯焚毁的场地全靠着凝固的冰晶支撑,那个挥舞着剑光而来的老人顿时失去立足之地,脚下一偏,汹涌奔腾的海潮刹那间露出了一瞬的破绽。   就是现在!空翎猛地挥手。   靠着飓风的加速,剧烈的音爆声中,湮灭之光带着刺眼的白光激射而出,仿佛女孩投出的不是一把长剑,而是一道闪电!   致密的魔法屏障同时出现在老人面前,场地四周的禁卫法师们集合着全员之力,将一道璀璨的屏障投射到艾德蒙校长身前。只是十分之一秒的阻碍,圣剑贯穿了他们的防御,然而也只是十分之一的时间,老人重新调整身形,铁剑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回转格开了这必杀的一剑。   湮灭之光带着惯性向着天空逆射而出,高高飞起。   “可惜。”老人站在破碎的地面上,摇头。“如果是平日比试,我一把老骨头以多欺少,认一次输也无妨,可如今这也算是战场了。”   他再一次提剑向前走去,脚步沉稳。那个带着冰面的女孩此刻却跪坐在距离老人数十米的地面上,像是力量用尽后,无法压制某种爆发而出的药瘾。   那是白丸的剧毒,服用半个月以上就能解开静默之暗的束缚,但同时会产生强烈的成瘾症状。而那个男人,刚好只给她留下了半个月的药量。   她当然知道这是个陷阱,但她必须将一切赌在了自己的意志之上,只有战胜这些才有唯一的希望。   离开这儿的希望。   “你已经输了。”四面八方都是脚步的声音,那些禁卫法师们看着她跪到在地,也大着胆子跟着老人一起靠了过来。他们围观着这个以一人之力对抗着几乎整个国家的异族之王,好奇于她惊世的力量,也厌恶于她魔鬼的身份。   “还要挣扎么。”老人走过身边,那把锈蚀的剑几乎快要抵住她的额头,也许再动一下就会砍下她的脑袋。   “再反抗也不过是徒劳吃些苦头而已。”老人道。   吃苦头么……可她并不这么觉得啊。留在这儿成为傀儡么,还是某个不认识的男人需要她的血脉结合,那不如被砍下脑袋的好。   人活着需要一个理由,也许是权利,也许是自由,也许是一个约定。   她只是好想好想离开这儿,她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想触碰的温暖;想要和你一起旅行的时光,去看阳光雨露,日升日落;想要冬夜的雨中有人陪着她,靠着火堆轻声歌唱。   那些听不懂语言的古老歌谣,漫长的旅途,迢迢而不知归路的故土,却带着记忆的暖香。   .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啊,如果我放弃了,也没有人会来救我,所以我绝不会放弃。”   她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老人。   老人抬手提剑。“很好的觉悟,小姑娘。”   她咬紧牙关,将最后的意志都从心底压榨出来,致密的寒气凝固在那把铁剑之下,这是最后的机会!   然而更为锐利的剑啸声将老人的挥击拦腰截断,空翎狼狈地滚出了老人的攻击范围,呆呆地回望。那把铁剑在碰到自己之前被整个斩断,被另一把更为强大的剑所斩断!   是湮灭之光的剑气。   “什么人!?”   禁卫法师们惊恐地抬头。   艾德蒙校长注视着自己手中的半截剑柄,叹了口气。他顺着剑气的来源看去,高声道。“从定级考试时看到誓约之力转换的神斗气开始,我就知道这件事和你有关了。”   本该脱手飞走的长剑被另一个人握在手中,那个中二少年站在青色的天空下,骑着白色的天马落下,面色坚毅,眉眼如旧。就像童话里重演了无数遍被人嫌弃的俗套情节,当那一幕真真正正出现在女孩面前时,却像是仅有一次的奇迹般闪耀。   原来神明也会怜悯魔王么?她傻傻地站起来,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可那个人确确实实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溅起大片的冰屑。漆黑的眼睛看着自己,本来坚毅的脸上却带上一丝窘迫,声音也有点呆呆的。   尤安看着那个小姑娘,摸了摸鼻子。   该死,好像有点结巴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他一路上思考了很久,却只有一句简单的话。   他说。   “爱弥儿,我来找你,你还好么?”   那片精致的假面落了下来,掉在坚硬的地面,碎成了细雪的粉末。   所有人这时都楞了一瞬。假面下露出的脸儿明净如玉,并不是传说中杀伐决断,威严如剑的王者模样,反倒像初生的木槿般温软而清澈。   空翎忽地低下头,颤抖着不敢直视尤安,大颗大颗地泪珠顺着颊边滚落,在冰面上留下微弱的水花。   那个自称一族之王的女孩孤傲到能够对抗苍炎家族,四大守护,甚至白丸的剧毒,却在面对他时无声痛哭,像个迷路的孩子 章五十八 挽歌(一)   尤安像是被吓了一跳。   他看着那些泪珠滚落,站在女孩面前慌乱得手足无措。   “对不起,我本来想早点下来的,但是……那个……”他想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绞尽脑汁解释道。“那个,爱弥儿不是带着面具么,所以一开始就没敢认出了,而且还穿着男生的衣服……就犹豫了那么一小会,真的只有一小会儿。”   他本来并不是口拙的人,这时候却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从他们认识开始,他就见惯了这位魔王陛下机敏聪慧,镇定自如的一面,偶尔闹点别扭也是克制而含蓄。从没有想过她也会这样激烈的感情。   两人间一时沉默,只能听到低低的哭声。   “你把耳朵绑起来了啊……”他犹豫着想找个话题,打破这份尴尬的气氛。   女孩没有抬头。   “头发也剪短了……”   那个小女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呜咽着轻颤,眼泪停不下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这个……”   尤安像是终于明白自己语言的苍白,他迟疑着伸手,摸了摸爱弥儿的头发,想安慰她的情绪。掌心中那颗脑袋轻轻颤抖,微凉的触感从发梢传到指尖。   “好了好了,没事了,再哭就不漂亮了。”他沉默了一刻,轻声道。“已经没事了,不用再勉强自己了。”   那个小女孩握住他的手,呆呆地靠在尤安身上,眼泪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襟。仿佛那些凝固在她身体中的冰块在这瞬间都一起崩裂融化,变成泪水流了出来。   尤安有些无奈地帮她抹掉眼泪。   还是第一次,这个骄傲的小姑娘主动抱住自己,就好像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尤安小心地搂着她,抚摸着她的脸颊和耳朵,像是安抚一只迷路的猫儿。   .   .   “终归只是个女孩儿啊。”握着半截铁剑的老人低低感叹。   “以前可不是这样,她一直都比我坚强多了。”尤安轻声苦笑,他小心放开爱弥儿,回头望着那个老人。“艾蒙德先生是知道爱弥儿的身份了么?”   老人点头。“看来你是打算站在她那一边了,你老师知道这件事么?”   尤安也点头。“老师说这是我个人选择的正义,就必须一个人走下去,他不会再管我做的任何事。所以我现在跟教会没有任何关系,您也不用顾虑他的心情。”   “这么绝情的老师么,真不像那个唠叨的老朋友会说的话。”艾蒙德校长抚摸着手中半截铁剑,青与紫混合的斗气这时自断面处喷出,缓缓凝固成剑刃的形状。“既然这样,也就不和你多叙旧了。虽然我这把老骨头大概不是神斗气的对手,但两族交战,总不好做出带头逃命这种事情。”   “带头逃命么……”尤安喃喃。   他忽地回身将爱弥儿抱了起来,放在飞光的背上。女孩儿脸上还挂着浅浅的泪痕,尤安伸手帮她擦了擦,看着她难得傻傻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轻声叮嘱道。“飞光很听话的,不用怕抓好缰绳就行了。”   小女孩忽然间回过神来,猛地抓住他的袖口。   尤安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脸。“同样的蠢事我不会做第二次,安心。”   他拍了拍飞光的脖子,通灵的天马轻嘶了一声,踢踏着慢慢飞起。   场外的禁卫魔法师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几乎要忍不住出手阻拦。可刚才斩断老人武器那一剑的声威还留在他们心底,艾德蒙校长不出手,就没有人有胆量敢率先挑衅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年。   尤安转回身,面对那个依旧呆在原地的老人行礼。   “谢谢艾德蒙先生手下留情。”   “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女人,可惜那时候没什么本事带她离开。你如今要放她走,我倒是不拦你。”老人坦然地回答。“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两族间的战场,不是儿戏。你要是想和她一起离开,还是把剑拔出来吧。”   “风雷相薄,后土灵枢么。”尤安点头。“曾得到先代认可的疾风刃雷混合斗气,这一次就由我来领教好了。”   老人翻转着手中斗气凝聚的剑刃,默默向后退开数米的距离,身形放低。他是这个世上仅余的几位曾与尤安的先代有过交手的人,誓约之力所转化的神斗气威力如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然而少年并没摆出进攻的架势,而是嘴唇阖动,老人猛地一愣,那倒像是魔法师们开战前吟诵咒语的样子。   “蕾拉。”尤安低唤着那个名字。   “不好!”枯瘦的老人不假思索地暴起,挥剑。同一瞬间,数十个黑色奇点在两人之间凭空出现。   整个赛场像是顷刻间被放入了巨型熔炉中一般,所有人的呼吸都被同时点燃了一样。惊人的热量在极短的时间内凝固,压缩,而后爆发性倾泻!极致高温引发的黑色火焰狂龙般四散,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再一次蹂躏了整个地面,将支离破碎的大地凭空蒸发了接近一丈!   禁卫魔法师们仓皇着后退的同时,那个老人却反而只身冲进了火焰之中。   他从断刃的铁剑内抽出另一把半透明的武器,传说中艾蒙德·赫斯特赖以成名的绝技,风剑艾克西翁。那把纯粹由斗气凝聚的直剑全身笼罩着青色的辉光,在出现的瞬间就延展成近乎十米的长度,老人仅靠单手持剑,挥舞成圆。蕾拉引发的奇点爆炸所掀起的热浪与冲击在剑圆下被生生斩开,风的力量隔绝了所有元素,居然在爆炸中净空出了一片空白的“通道”。   “炎精灵的魔法么,比起那女孩刚才的力量还是差了一些。”   老人不断地挥剑向前,口气漠然。然而无坚不摧的剑圆在推进到一半时却忽地遇到了某种“坚硬”的阻碍,老人一楞,那是和风剑来自同一属性的力量——一个圆形的结界拦住他的去路,灼目的青瓷色火焰在领域上流动,艾克西翁的风力与对方互相排斥着,发出轰鸣般的巨响。   结界之后,白色的身影踏空而起。   所有人都吃惊地抬头,那个老人猛地醒悟过来,忽地双手加力,蛮横地劈碎了青色的结界。   然而终归晚了一刻,尤安抱住爱弥儿坐上飞光的马背,借着爆炸的风力扶摇直上,瞬间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   老人抬头望天,面色有些难堪。   他允许爱弥儿登上马背,本意是尊重勇者的身份,给尤安一个没有后顾之忧公平对决的机会。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会反过来利用了他的好心,借着爆炸的掩盖,直接带人逃走。   这真的是自己那个刻板的老友教出的学生?   老人望着天空,皱了皱眉,反手将另一柄武器掷出,像是为了尽到最后的努力。飞旋的空气激波包裹着断刃的铁剑,满天烟尘都被这一剑的声势所带,围绕着尖端剧烈旋转,仿佛老人这一刻掷出的不是一把锈剑,而是一道螺旋的飓风!   爱弥儿刚想出手,尤安却按下她的手。   “不要再用魔法了,毒素可能会顺着力量走遍全身。”   女孩犹豫了一下,乖巧地点头。   飓风在逼近天马身后一丈时,象牙色的火焰暴燃升腾,化为披甲威严的武士握手成拳,重击在飓风的尖端之上。那是山一般宏伟的土之力量,几可令天下一切有形之物辟易。空气激波包围的铁剑在这一拳下分崩离析,碎屑纷飞,化为满天齑粉。   “对不起了,艾德蒙先生。”   隔得远远地,少年向他致歉。   老人望着天空中渐渐缩小的影子,无声叹息。   .   .   赛场的过道中,一直旁观着这场战斗的青年走了出来。爱德华环顾了近乎被彻底摧毁的场地,没有说话。   他转头看着一旁的老人。“艾德蒙校长不追么?就放他们走,西尔维亚族长那里不好交代吧。”   老人瞥了他一眼。“看爱德华殿下的样子,看来是有什么办法想教给老夫吧。”   爱德华微笑。“以那小姑娘的性子,只要那些奴隶还在城里,就算有机会离开她也不会就这么一个人逃走的。所以她必然想尽办法救人,毕竟当初是她和十三人议会的战败,才给联军留下了这么多的俘虏。”   “殿下什么意思不妨直言。”老人道。   “那些叛乱的奴隶中有军部安插的人手,您带着这个,就能找到那些人聚集的位置。”爱德华将一串铃铛递了过去,翠色的玉铃发出轻微的细响,指向城市的南方。“找到那些奴隶,自然就能找到那位魔王,希望校长您这次不会再大意失手,让西尔维亚族长失望了。”   老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深凹的眼眶中带着审视的神色,良久,花白的老人无声地接过那枚铃铛。   “看来殿下等这个时机很久了吧。”   “只是习惯凡事多想一步,对校长您并没有别的意思。”爱德华微笑。   “你们格兰特家的家事我本不愿插手,但你叔叔临走时让我照顾你,你也曾算这所学校的学生,所以我冒昧提醒殿下一句。”老人望着远方的出口,和爱德华擦肩而过。   “校长请讲。”爱德华谦卑地低头。   “在阴谋诡计里长大的人,想要追求别人的爱和正义温暖自己,用的却是阴谋诡计的手段,不觉得是在缘木求鱼么。”老人缓缓地离开过道,声音槁败有如枯木。“人生一世一甲子,所谓的王者之道,不过是条不归路而已,年轻人。”   爱德华楞了一下,等他抬头看去的时候,那个花白的老人却已经走远了。   .   .   “殿下?”他怔怔地回忆着那个老人刚才的话,这时熟悉的声音从男人身后传了过来。   “啊,是卡尔啊,你来了。”   爱德华恍然回神,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小副官。   “您怎么了?站在这种地方发呆?”卡尔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话说你怎么过来了。”爱德华转瞬就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微笑道。   “托雷斯将军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派我来通知殿下。”卡尔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您刚才是不是生气了,是谁跟您说过什么么。”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感慨。”爱德华摇头。   “感慨?”   “大概就是瞎想一些有的没的……”   卡尔犹豫了一下。“是不是爱弥儿小姐之前骂您了?”   “人家都不愿意正眼瞧我这个反派一眼,一门心思系在那位正义慈悲的勇者大人身上,哪提得上什么骂不骂的。”他牵起嘴角,试着重新挤出一个散漫的表情,说几句插科打诨的玩笑,却终是做不到。他低下头,终于苦笑。“嘛,我这话说得真是酸了。”   “您果然还是在生气吧……”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嫉妒,或者说不甘心。如果可以,谁会愿意从这样混账的家族出生,要是神明的荣光能照耀每一寸黑暗,反派也会去相信爱和正义对不对。”他说。   卡尔像是明白了什么,小声道。“是爱弥儿小姐被人带走了么?”   爱德华沉默了一瞬,点头。   “嗯,那位勇者殿下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这半年多时间,居然真的让他找过来了,倒是个痴情的人。”爱德华摊了摊手。“所以说多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时候当反派的要是识相就该乖乖躲好,挡着人家英雄好汉的路,可免不了被轰杀成渣的命。”   “那您为什么还要让校长去追人呢?”卡尔忽地直视着他。   爱德华一下子呆住了,他偏过头。“你看到了?”   卡尔点头。   爱德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既然托雷斯将军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还是先去见见他吧。现在那小姑娘身份暴露,要是一会遇见长老会派来抓我的人就不好了。”   小副官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没有追问下去 章五十九 挽歌(二)   从数百米的高空望下,水城瑞迪雷克庞大的构造如同棋盘般尽收眼底,寒流的风潮自北方而来,带着细雪绵绵。   “已经没事了哦。”尤安看着还在低头垂首的爱弥儿,轻声问。“爱弥儿还在哭么?”   然而那个小女孩这时候忽地抬起头,脸色红红地,声音却有些窘迫。“我,我才……”   “你不会是想说我才没哭吧。”尤安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我才……不是那种人好不好,哭了就是哭了啊,有什么好狡辩的。”她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刚才摔地上那么惨,摔疼了哭一下很正常啊。”   “嗯嗯,摔疼了哭一下很正常。”尤安忍着笑说。“那摔到的地方现在还疼么?”   “你这口气根本就没信我嘛。”女孩眯起眼,不高兴道。“那个老爷子那么厉害,我真的摔到了好不好。”   “其实艾德蒙老先生还是手下留情了的。”尤安笑道。“风雷相薄,后土灵枢,那位老爷爷本来是使用风雷双剑,结合土属性斗气的强者,以气凝剑的技巧也算是整个大陆独一无二的手艺了,连老师极盛时都无法和他抗衡。听说这些年实力还有精进,要是真的动起手来,才是一场苦战。”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她忽地抬头,问。   尤安楞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如实道。“其实是有人带我来的,你也认识,就是那个失踪了的老魔王。他有办法感应到印记的位置,所以和我做了笔交易,他带我来找人,我把这个给他。”   尤安从风衣的内衬里取出那把黑色短刀,四色火焰形成的鞘身流光溢彩,带着轻柔的暖意。   “老魔王?维拉德陛下么?”爱弥儿看着那把短刀,眼神中透出惊讶。“这个是……?”   “听说是三试炼之一,‘体’之试炼使用的道具,用它刺伤自己,就能获得近乎不死的肉体。”尤安道。“那个老魔王失踪这几年,好像一直在寻找这个,不过最后艾利米奴把它交给了我。所以维拉德才愿意帮我找人,换回这份力量。”   “哦……”女孩忽地一愣。“艾利米奴?”   少年也突然间一愣,连忙住口。那是传说中白之圣女的姓氏,从发音就能很容易分辨出名字主人的性别。   “干嘛不说了,搞得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她不高兴地撇嘴,幽幽道。“你离开了那么久,认识一两个女生也没什么奇怪的啊,你直说就是了,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你说的话可跟你的表情完全不一样,我亲爱的魔王陛下。尤安忍不住笑。   “其实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他轻声说。“她给我很多帮助,不过并不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埋在石棺里的人也是勇者而已。”   其实在尤斯缇娜自杀的时候,那位莴苣公主的心就跟着死掉了,留下的,不过是为了赎罪而残留的一丝执念而已。而这点执念,最后也安息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让我把这把短刀交给你,也是为了物归原主,其实本来就是属于魔族的力量。”尤安将短刀放在女孩手中。“不过没有心之试炼制衡的话,使用这个会很危险的,你留在身上就好。”   爱弥儿细细打量着。“看起来好帅气的样子。”   四色火焰包裹在那把妖异的短刀,浓郁的血气被精灵魔法牢牢锁住,只留下红与黑的色彩,看起来酷炫又中二。   “呢,童贞勇者……”她忽地开口。   “嗯?”尤安看着她。   “谢谢你能来救我……”女孩握着那边短刀,低声说。“其实那时候我差点就想和那些人拼命了,要不是你斩断了那把剑。我一直都觉得这边世界谁都不认识我,也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生死,所以老是做一些很冲动很莽撞的事。我下次……下次再也不会逼你和我去救那些傀儡了,对不起。”   “其实应该我道歉才对。”尤安笑着摇头。   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疑惑的神色。   “那时候我本来有机会可以逃走,却因为一点侥幸的私心留下来和阿斯托尔师兄对质,害得你一个人离开。”尤安认真地注视她。“所以该我说对不起,我发誓绝不会有下一次了。”   少年沉默了一瞬。“我可以稍微抱一下爱弥儿么?”   “这,这种问题不要特意问出来啊,很难为情的诶。”女孩子咬了咬嘴唇,脸上有点窘迫,“……既然你诚心诚意道歉了,就让你稍微抱一下好了。”   尤安伸手搂住她,微笑。“那我下次就不问了哦。”   “随,随你便好了。”她觉得自己脸快烧着了。   “谢谢你。”那个少年轻轻地搂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女孩肩上,像是感受着她身上的暖意。“虽然这半年来我一直都告诉自己爱弥儿一定会没事,也拼命去相信。但直到刚才亲眼看到你平安,我才真的觉得自己有了活着的意义,感觉差点也要哭出来了一样。”   “那就哭一下啊,憋着也不好,我不会笑你的。”女孩小声说。“听说就算是魔鬼也会有想哭的时候,何况人类。”   尤安淡淡地笑。“不过看着爱弥儿哭了,倒是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所以谢谢你。”   “我那是摔疼了,才跟你不一样。”她嘟囔道。   “嗯嗯,话说爱弥儿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跟我说过话么?”尤安忽地开口。“叫佛拉格来着。”   “那天晚上?”女孩楞了一下。“啊,是住在圣殿骑士团营地那天么?”   尤安点了点头,轻声道。“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们回老家结婚,这样的话。”   “那又怎么样?”   “我们回老家结婚怎么样?”尤安认真地说。   “诶诶诶额……?”女孩一下子呆住了,她楞了足足五秒,才猛地回过神来,使劲推了少年一把。“那,那,那个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不是真的要回老家结婚啊!”   “小心,别乱动。”尤安连忙拉住那个惊慌的小女孩,害怕她从飞光背上落下来。   “啊……!”女孩看着脚下云雾飘渺的地面,吓得连忙缩了回去。   “怕高就不要乱动啊。”尤安苦笑着抱住她。   “还不是因为你大白天说什么梦话!”女孩怒道。   “好吧,我忏悔,我下次学着打曲线球。”少年笑笑,他沉默了一会。“那爱弥儿要不要和我回家乡去看看,就在罗兰斯和洛特贝尔交界的草原上。”   “为什么要去那儿?”   “老家的风俗而已。”尤安道。“离开之前,想回去看看。”   “那好吧,等这里的事先完成,我们就去你家看看。”女孩点头。“不过不许打什么坏主意。”   她抬起头,望着远方。一连串大火早已在城内各处燃起,浓密的黑烟远在数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棋盘般的城市中,数以万计的披甲士兵像是连绵的蚁群般向着一个方向推进,他们正在一边保护市民,一边将那些反叛的奴隶赶入绝境。   水城瑞迪雷克东西北三面高墙,只有南面背靠亚得里海天险,在落珠港被第三军封锁,所有船只全部禁航后,几乎成为了死路一条。   “我们也去南边的港口吧,还有最后的事情没有完成。”她拉着那个少年的手,轻声道。“作为他们的王,最后的责任。”   .   .   .   .   .   【   尤安变了好多。   甚至学会打不过就跑(或者叫不好打)……    章六十 挽歌(三)   城防大营   一身铁甲的军人登上营地的高处,目视着内城的骚动,白色石灰岩堆砌的古城墙一直延伸到了远方尽头。   因为私自撤走大部分驻军的缘故,那些拿到武器的奴隶们在城内造成了巨大的混乱,他们放火烧毁房屋建筑,甚至屠杀平民与警备,一路向着南方聚集。熊熊燃烧的火光与烟尘就算着两丈高的城墙,也清晰可见。   “牺牲了这么多无辜的东西,你到底想得到什么,爱德华。”高大的军人叹息。   一名副将悄无声息地来到近前。“启禀少帅,第一营,二营,四营的士兵都已出发,那些魔族好像根本没有靠近城门的意思,一直在向南边的港口逃去。”   “就算夺下城门,外边也不过是三百里平原,他们跑不过骑兵的马蹄就没有活路。我要是对方的指挥官,也会想到从港口夺船离开的。”艾伯特点头。“之前吩咐你的事都办妥当了?”   “落珠港所有船只从上周开始就陆续停航封舵。末将听从少帅吩咐,还让海事监的人在出海口埋下了三百枚破浪锥与木桩,彻底封锁了内外进出的一切可能。”副将恭声道   “等那些逃出生天的奴隶全部聚集在那儿,却发现无船可用时,士气自然会崩溃。”艾伯特淡淡道。“让跟过去的士兵呆在港口外边,围而不攻就好,免得多造杀孽。”   “但是……”副将有些犹豫。“不过几千人的乌合之众,我们派出第三军的精锐却围而不攻,要是事后国会追究起来的话……”   “到时候自然有你上司顶着,照我说得做就可以,斯特雷奇。”艾伯特微微抬眼,目光一翻,忽地凌厉。“你是我的副将,不是那些老东西的副将,这种时候,千万不要搞错自己身份了。”   “遵少帅军令。”副将连忙低头,表明忠心。   “去吧,别让我失望。”   副将正起身离开,一名穿着蓝灰色军装的亲兵忽地出现在两人身后,半跪道。“卫戍军团第一军凯恩斯将军带兵前来,想要求见少帅,开门进城。”   “哦,第一军的人。”艾伯特挑眉。“现在人在哪儿?”   “东城凯旋门外。”亲兵低声道。“属下谨遵少帅吩咐,没有给任何人放行。”   “是看到城里的火光和硝烟,过来兴师问罪的吧。”副将道。   海兰德的首都卫戍军团总计三部,统帅互不相通。第三军负责城内的防卫,剩余两部则驻扎于城外十里,与城内驻军即相互呼应,也互相牵制。算是长老会为了防止贵族与将领勾结,所预备的一道保险。   “凯恩斯将军说他带兵前来是为了确认国会各位大人的安全。”亲兵低头道。“总计三千余骑,全都被属下们挡在在东门城下。”   “军中无戏言,你做得很好。一会把你名字写张纸条,交到我大帐里来。”艾伯特道。“现在正好没事,就让我们也去见见那位第一军的大将好了。”   “少帅是不打算放行么?”副将惊讶道。   “他们以为自己是长老的嫡系,就可以在我面前狗仗人势了?”艾伯特冷笑。“在这盘大棋尘埃落定之前,任何人都别想从这座城里出入,这可是长老会自己的命令,军令如山,岂能儿戏。”   他拿出那枚禁卫营钦使送来的铁蔷薇戒指,沉声道。“这一次我要让这座城市,成为他们自己作茧自缚的笼子。”   .   .   .   .   演武场   .   卡尔跟着爱德华身后,向着赛场外走去。   “托雷斯将军他们已经换下了赤军的打扮,装成哥哥派来的亲卫营等在外边。如今对外的名头是来保护长老安全的特派部队,总计五百二十人。”小副官跟着爱德华身后,低声禀告。“那些剩余的王宫禁卫军还没有发现端倪,让我们接手了学校外围的防卫工作,托雷斯将军正在准备拔掉剩下的护卫,应该很快就能过来和我们会和。”   “我知道了。”爱德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她居然会向长老会出卖自己的身份,最后还是把我逼到了这一步上。”   “长老会知道了爱弥儿小姐的身份了?”卡尔惊讶道。   “对啊。多么孤傲的小姑娘,只用了一步棋,就彻底斩断了这里所有人和她的关联,一点余地都没有留下。”爱德华语气淡淡。“我本以为她是把结冰的宝剑,却没想那只是因为我站在剑刃的对面……其实挺好的,她也有那么像普通女孩的一面。”   小副官疑惑地盯着男人喃喃自语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您不会还在生气么,殿下。”   “我生自己的气而已。”爱德华瞥了卡尔一眼,笑笑。“生气为什么我没长成相信爱和正义的勇者,却成了事事都喜欢权衡弊利,连盟友都要算计一分的家伙,害得妹子都不喜欢我这么无趣的人。”   “其实我觉得以爱弥儿小姐的性子,您做了那些坏事她肯定会讨厌你的,就算你是为了她好。”卡尔沉默了一会,迟疑道。“我奶奶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殿下还是看开点,也许放弃了会好受些的。”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啊,傻小子。”爱德华笑笑。“而且她越讨厌我,我就觉得越喜欢她,我有什么法子。”   “殿下您有时候真的很幼稚诶,说出这种无赖的话来。”小副官默默鄙视了自己主子一眼,又叹了口气。“又不是小孩子,明知道得不到还非要惹人家讨厌那种做法……”   “我也知道我幼稚,瞎长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追过女人,都是她们来追我,我有什么办法。”爱德华望着远方,微微苦笑。“我只是用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想让那小姑娘留下而已,安排能照顾她的人,暗中保护她的身份,为她规划未来,可她还是挣开笼子飞走了,还一剑斩断了所有的后路。”   “既然这样不如索性放下好了啊。既然您也试过自己所有的努力了。”   爱德华摇头。“想通了道理就能说放下就放下,那是圣人的心性,可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达到的,况且那小姑娘还不一定能走得出这座城。”   “您到这个时候还在算计爱弥儿小姐么。”小副官咬了咬嘴唇,犹豫道。“殿下我说句实话,您别生气。”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您还是追不到爱弥儿小姐比较好……”   “哦?”爱德华瞥了自家小副官一眼,挑眉。   “您和她爱一个人的看法完全不同,就算爱弥儿小姐真的留下来陪您,也会过得很难过的。”小副官轻声道。   爱德华楞了一下,面露疑惑。   “我们老家有种鸟叫‘迦陵频伽’,是很漂亮的鸟儿,听说能以鸣声演奏梵音,但在野外却难生存。所以我小时候就喜欢把它们捉回来放在笼子里养着,喂给它们露水和美食,但很快那些鸟却都死了。我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去问艾伯特哥哥,哥哥就回答我说,那些鸟儿和我们人类对生存的看法是完全不同的,我们也许只想到饮水和食物,它们却想到风与天空。”   “你哥哥不去当哲人,却当上将军真是屈才了。”爱德华低低地笑。“你是不是想说,那小勇者爱一个人想到的是放弃神力和身份陪她离开,我却想到的是争夺权利和王位将她留下,所以我真的比不过人家伟大。”   “嗯,所以我觉得您追不到爱弥儿小姐是应该的。”卡尔认真的说。   “你还真是实话实话诶,小子。”爱德华走出通道,苦笑。“罢了,我争不过你,这件事不再提了,就当我人生第一次被甩吧,也算是难得的经验。”   “您真的愿意看开了?”小副官跟上男人的脚步,微微吃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劝服了这个固执的主子。   “我有时候真觉得我会找你当我的副官是因为某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恋母情节,你才十四岁,就已经快比得上那个老女人的啰嗦程度了。”爱德华叹息着,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忽地又笑了笑。“那我以家族之名向天父起誓,从今天开始,我爱德华·格兰特只会钟情于大胸女人,绝不会再喜欢任何平胸妹子,这样可以了?”   “这句话殿下已经说第三次了,而且您根本就不信教……”卡尔不满道,这时候面前的爱德华忽地停了下来。卡尔疑惑地探出头。   “堂堂海兰德王室之名就拿来发这种玩笑么,看来你真的很讨厌这个姓氏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跟在男人身后的卡尔抬头望去,一瞬间惊愕地握住嘴。赛场的大厅出口处,一身黑袍的老者安稳地坐在小牛皮沙发上,身旁站着持戟佩剑的禁卫营军人。   而出口之外,数十名穿着海兰德军服的士兵包围了整个大厅外侧,面色严肃。   “奥莱托爷爷?”爱德华皱眉。   “族长让你请人回去对质,如今却让那小女孩跑了,你不回长老会解释,这又是想往哪儿去?”老人淡淡道。   “这么说可真是冤枉了。”爱德华耸肩。“魔族之王的伟大力量,再加上教会的勇者殿下,晚辈不过是一介凡人,连魔法都摸不到门道,怎么拦得下那两人。”   “你现在倒是不狡辩那女孩的身份了?”老人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既然这样,那就乖乖跟我回去接受处罚,到时候国会自然会给你申辩的机会。如何包庇魔族的叛逆,又怎么将他们带入城里发动叛乱,每一笔罪名我都叫人帮你记得清清楚楚,可不要讲漏了。”   “带着罪人的镣铐被押在台下跟各位老爷哭诉冤屈么?”爱德华笑。“大概不太合我的性子。”   “你不会以为在我亲自动身拿你的情况下,你还能逃出升天吧。”老人不动声色地挥手,两侧的禁卫营战士心领神会地上前,抽出腰间的武器。他们有着熊一样的体魄,一个个眼神威严凌厉,显然都是上过战场的资深军人。   卡尔楞了一下,也猛地抽出剑来,站在爱德华身前。虽然面对禁卫营军人重量惊人的制式战剑,那把三尺长的佩剑显得孤单又可笑,但少年还是坚定地站在那儿,没有后退一步。   “殿下快走,这儿请交给我!”   “收起剑来吧,卡尔。”然而爱德华摇了摇头。“奥莱托爷爷当初可是海兰德数一数二的大魔法师,我们这点微末本事,在人家面前拔剑不是笑话么。”   “这种时候拍老人的马屁么。”奥莱托漫不经心地开口。“会不会太晚了点。”   “怎么会晚呢,我说了这么久废话,就等着如今这一幕啊。”爱德华忽地一笑,那笑容却有残忍的冷意。“一步不早,一步不晚。”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一瞬间,数道至为尖锐的风啸截断了爱德华的话,那是羽箭切开空气的厉声!本来警惕着卡尔的几名禁卫营战士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制式的战剑从手中脱落,顷刻间一起倒在血泊之中。带着狼牙尖刺的箭簇穿透了他们的喉咙,只留下了颤抖的尾羽插在脑后。   坐在沙发上的奥莱托长老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本来包围在大厅外的数十名海兰德士兵。领头的男人抽出背后纯银包裹的长弓,却根本没有理会那个老人威严审视的目光。   “托雷斯·羽威,奉命前来。”穿着海兰德军装的隐族将军向着大厅内的爱德华半跪。“按殿下吩咐,赛场外所有禁卫军部队都已拔除。”   “魔族人?”奥莱托长老听出了那个魔族特有的古老姓氏,回头冷冷道。“好手段啊,爱德华。”   “不敢当。”爱德华低头鞠躬,微笑。“要不是那个小姑娘引走了禁卫法师部队和艾蒙德校长,我还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就让他们进来。”   “你想做什么,造反么?”老人冷冷道。   “本来没这个打算,不过那小姑娘临走时给我留下这么多天大的罪名,我又有什么法子。”爱德华笑容不变。“大家都只是想找条活路而已对不对,希望奥莱托爷爷不要介意。”   “很好,很好,你总算是露出自己的爪牙了么,年轻的狮子。”奥莱托长老点头,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碧玉短杖,寒声道。“你以为见过丹尼斯的魔法就了解了苍炎之血真正的力量了,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这个家族到底何以传承至今。”   爱德华微微一愣,脸上却笑容不变,无声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厅外的隐族战士安然地站在原地,他们听到那句杀意赫赫的话语,面色却没有一点波动。   大厅内一阵死寂。   奥莱托长老忽地一怔,他紧握着那根短杖,脸色突然间变得极其难看。半响,那个老人抬起头,声音嘶哑。“怎么会?我的魔法……你,你给我下毒了!”   “这么说当初那个小姑娘也是,直到我提醒才发现自己中毒,看来不愧是艾琳所说的不传秘药。您一直都没有反应,害得我还以为自己失算了呢。”爱德华笑了笑,点头。“嗯,是我下毒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到的?”那个老人竭力将自己的怒意隐藏在阴冷的语气中。“长老会所有使用的东西都是专人准备,绝不可能让你们插手的!”   “那些家生子的奴才们确实是衷心耿耿,不管给再多钱财也很难收买,而且一不小心还会暴露自己的杀招,所以我换了个办法。”爱德华将口袋中那个黄铜烟斗取了出来,小心点燃。他装着样子抽了两口,轻轻地吐出烟圈,一股熟悉的烟草香味顿时飘散出来。“我可是花了整整半年,才一点点调配出在烟草中加入毒药而不改变气味的方子。为了瞒过你们这群老狐狸,所以我干脆直接自己抽了起来,否则你们怎么会相信这气味无毒。”   “以身饲毒么,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奥莱托面容扭曲。“不愧是野兽一样的性子。”   “这个就不劳奥莱托爷爷担心,虽然是毒药,不过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影响。”爱德华缓步上前,微笑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失去了那神秘的魔法力量后,传说中叱咤风云的格兰特家长老们也不过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甚至还比不过自己这个无力的废物。   “反正我也不会什么魔法对不对,静默之暗这种高级毒药,吸再多对我也没什么意义。”爱德华第一次露出刻薄的冷笑,他凑到老人耳边,低声道。“您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们把我生成了一个废物?”   他无声地比了一个手势,大厅外的羽威射手都举起了手中的长弓,簇新的箭锋带着冷锐的光。   “可我还是恨你们,如果我不是这么一个废物,如果你们教给我哪怕一点爱与正义,我今天都不会在她面前如此绝望痛苦。”他唇边流露出仇恨宣泄的笑意,“所以再见了,我亲爱的奥莱托爷爷。”   他转身离开,再不回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右手落下的瞬间,数十根羽箭就会应声射出,剖开老人的喉咙。   他冷漠地挥手,羽箭离弦。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袭来,就像某种东西燃烧的呼吸,一瞬间竟然压过羽箭飞行时的啸声。爱德华面色一变,什么东西的呼吸能够压过箭矢的厉响,在他身后的分明只有一个中毒虚弱的老人,再过一秒钟他就会被数十只羽箭钉死在地面之上。   爱德华猛地回头,惊愕地看到老人全身都冒出沸腾的鲜血,他的面容与皮肤都在火焰中扭曲,血液中的毒性也被同时蒸发。带着倒刺的羽箭贯穿了他的头颅,那具尸体却依旧固执地撞向爱德华的背后,带着燃烧生命所残留的最后一团苍蓝之火。   妈的,他大意了!这群人老成精的老东西,也藏着他所不知道的底牌!   “殿下!”然而这一刻有人推开了他。   那个从来都小心跟着他身后的小副官,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他的人,在最后的时候却推开了他。   苍蓝之火在碰到另一个人的同时爆发出炽烈的光焰,瞬间吞噬了面前的一切。托雷斯将军猛地上前,一把拉过侥幸逃生的爱德华,大喝着挥剑,击开了那团翻滚的火球。   一直都挂在男人脸上的笑容被一瞬间磨平,他看着那团扭曲的火光转瞬熄灭,化为两团分辨不出外形的东西,忽地像是疯了一样,嘶吼着流下泪来。   “不——不! 书友画的Q版爱弥儿   23333,因为说了很多遍谢谢了,所以也不好再说,除了2333傻笑之外,不知道怎么表达心情了,23333   马尾很微妙,目前正文的进度是去掉后的短发模式。   图片:"",位置:"Images/003504-39980.jpg"   正常版的可以参考封面~   再次致谢。@【绵月依姬】   最后额外心疼一下小副官… 章六十一 挽歌(四)   男人的脸被火光照亮,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去,连血液都被冻出冰渣了一样。脸上的泪水被飘散的火焰舔干,只留下通红的双眼。   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被感情蒙蔽了眼睛,本来绝不会给这个老东西反扑的机会。为了宣泄自己得不到那个女孩的恨意,他鲁莽地上前挑衅了奥莱托,最终害死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孩。   那个本该成为海兰德未来的将军,成为肯司雷特家骄傲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大概唯一还会真心地训诫自己的人,就这么失去了。   他像是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力量,居然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隐族将军,冒着残留的苍炎冲过去抱住那个人。可看着那个焦黑碳化的人形,他甚至找不到可以抱住卡尔的地方。   连一句告别的话,道歉的声音都没有,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永远的失去了。   大厅外细雪飘零,火星照亮了男人线条坚硬的侧脸,就像冷锻的钢铁。   殿下为什么这么想得到王位呢?他脑中回荡着少年曾经的话。   因为有些东西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出卖不起,所以只能选择自己去握紧权力保护它们。他那么回答。   为了得到凌驾一切的位置,他早就做好了不惜一切的准备,却不包括眼前的这件。这本该是他追求权力的理由,他出卖不起的东西,现在却变成了冰冷的灰烬,躺在他面前。   托雷斯将军默默地站了过来,低声道。“殿下,时间紧迫,长老会的人很快就会觉察到我们的动作。”   爱德华默默地跪在那儿,似乎没有听到属下的声音,眼中一片空白。大厅中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哔剥声音,良久,托雷斯将军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向着身后的士兵比了个待命的手势。   “杀了……”   托雷斯将军微微惊讶地回头,看见那个男人半跪在地上,十指深深扣入焦黑的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用着从未有过的冷酷声音一字一字地下令。“杀了,全部!”   “不需要留下一两个作为人质么?”托雷斯谨慎地开口。   “成王败寇,绝不留情,这不是他们教给我的么。”只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他居然恢复了笑脸,却又像是在哭一样。“全部杀掉,一个不留!那群老东西不是想复兴苍炎之血的辉煌么,那就让这个该死的家族从这里断绝好了。”   “是。”   托雷斯将军恭敬地低头领命,没有再多说一字。   跟着他身后的隐族战士们利落地换上死去的禁卫营士兵的衣物,迅速封锁了高台的出口,准备突袭楼顶的长老会所在的看台房间。另一队手持长弓的羽威射手们则从侧面绕行到早已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位,他们将在那儿抛出致命的冷箭,确保那些失去魔法的老人没有一个能够逃离这场猎杀。每个人的行动都如精密的机械般运转起来,丝丝入扣。   对,一切都该如他的计划一样完美执行的才对……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跪在那堆灰烬面前,望着冰冷的天空,再没有多说一个字,坚硬的脸上漠无表情。   .   .   .   .   落珠港   .   熊熊燃烧的烈火之前,跛脚的男人冷漠地注视着数米高的巨大船身在火焰中渐渐弯曲,粗大的桅杆发出断裂前的垂死呻 吟。那是这片港口最后一艘完好的远洋商船。   在他们到达这里之前,早有军部的人埋伏在港口之内,将封舵入港的船只浇上火油全部点燃。对方的指挥官像是猜中己方的意图,只用了这么简单的一手,就让他们走入了一条自己筹备的死路之中。   整个落珠港如今都笼罩在冲天的火光之中,附近的人类也已经撤离干净,飘零的细雪在靠近火场之前就被高温蒸发。比尔德转头回望,坚毅的脸上面无表情。跟随着他们起义的威名在身后汇聚而来的奴隶们看着烧毁的船只,饥寒交迫的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将军。”身旁依旧扎着矿工帽子的部下也不安地开口。“如今船也被烧毁,您看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不急,还没到最后的时刻。”比尔德缓缓摇头,声音镇定。“我们约好了以这场落雪为信号发动计划,如今那位圣子大人还未现身,就说明还没到胜负分晓的时候。”   “但是……”   “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跛脚的男人低低地呵道。   如今这数千人的队伍全靠着当初赤军残留的两百来人维持着最后的士气和理智,他们每人都或多或少代表了队长的身份。如果连带领叛乱的人也在这儿露怯,那么不需要城内的海兰德军队出手,在长期奴役中失去希望和意志的奴隶们自己就会崩溃。   唯一庆幸的只有这一路上确实如那个小姑娘所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正规军阻拦。甚至还出现了另外几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赤军模样的部队在城内肆掠,为他们救援同伴提供了极大的掩护,否则单凭这两百人根本无法聚集如此多的奴隶。然而故土迢迢,他们依旧站在敌人的领地上,和自己的故国相隔着大洋万里,冰海茫茫。   “那些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的尾巴是第三军的斥候吧,真正的大部队估计也在不远的地方。”跛脚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开口。“你派个人过去通知,让断后的士兵们不要和他们硬碰。既然对方没有硬追,说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顾虑在,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但是没有船的话,拖得再久也是徒劳的啊,将军。我们难道要从陆地走回去么?”部下不安地注视着自己的上司。“就算能够摆脱海兰德的追兵,还有那么多其他的人类国家会追杀我们。卡美洛海峡的入口现在也成了人类的殖民地,我们根本没办法通过教会的封锁。”   “虽然你说得确实很对,我也没办法告诉你要如何解开这个绝境,但那位圣子大人既然许诺了我们,就一定会有翻盘的准备。”比尔德淡淡道。   “属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部下犹豫道。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相信她。”比尔德抬眼一瞥,目光锐利如刀。“那个小姑娘只是把我们当成了棋子,况且她自己如今也深陷敌阵,自身难保,凭什么能够救得了我们对不对。”   部下抬头注视跛脚的将军,怔了一瞬,点头。   身为曾经的赤军统帅,比尔德当然也明白这些族人和自己是被卷入了那女孩和另一个人的计划之中,成为了这场叛乱内一枚重要的棋子。而所谓棋子,就是在必要之时可以舍弃的东西。   “要不是马尔斯回去前特意和我提过,我也差点被那小姑娘瞒过去了。”比尔德沉吟了一瞬,肃然道。“我相信她是因为她的身份,听马尔斯说,这一代失踪的新王即是狐族的圣子,曾许诺凯尔莫罕大破教会联军,夺回云上之城。为将之人本来就是君王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只要能够达成棋手的目的,我早有牺牲的觉悟。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我相信她的觉悟,这是能够登上王座的人的骄傲,也是为君者不容退缩的责任!”   部下惊愕地抬头。“您的意思是……?”   “她一定会来。”跛脚的将军冷冷道。“不然你以为魔族之王这几个字是白叫的么”   “魔族之王?”部下叨念着那个崇高的称呼,微微战栗。“可她只是个小女孩啊。”   “就算如此,那小姑娘的觉悟,却比你我想象的都还要深。她以自己的名字许诺我们,就必定不会食言。”比尔德望着火光,目光一瞬不瞬。“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按照约定,在这儿等着她过来。”   “你带上那些还有力气的人在周围找一些食物和木材过来,让女人和小孩就地休息,我带其他人去做一些防御工事。”比尔德拾起码头上逃走的船工们留下的木板,招来另一个随行的赤军兵士,比划着搭建栅栏的样子。“既然那些人类打算围而不攻,那就趁这个机会休整一下好了。我上了半辈子的战场,也不是没见过比这更糟的境地,拿出点军人的志气来吧,小子,别让那女孩来的时候笑话我们这些大人。”   部下楞了一下,沉默地抬手行了个军礼。“属下明白了。”   这时另一名士兵忽地出现,半跪在比尔德面前。“有一个自称魔王陛下使者的人想要求见将军。”   本来正准备鼓捣着搭建栅栏的跛脚男人抬起头来,面露微笑。“真是说到什么来什么,快请。”   .   .   .   .   .   【   作者有点奔溃……不知道该写什么,怎么写………   】   【   以下内容纯粹花边,请谨慎观看,不要带入正文。不要带入正文!   关于小副官的初设:   最开始小副官是女扮男装的设定(因为军队中不允许带女孩),真名是卡拉,所以爱德华的口头禅是嫌弃自家副官罗嗦又唠叨害得自己恋母情节发作,后来写着写着一不留神错过了把这个设定抖出来的机会,而且觉得爱德华身边的妹子已经够多了,就改为男孩子写下去了……   爱德华身边那么多妹子,其实还是小副官看得最明白——“就算再多人喜欢你,可你不喜欢她们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劳的心债。殿下那样的性子,一辈子能喜欢的也不过一两个人而已。”   看起来笑脸常开,平易近人的人,其实心底都是很孤独的。   顺便一提,尤安也有初设,是三十一岁的大叔……2333    章六十二 挽歌(五)   空无一人的水城街道中,被暴乱的奴隶吓破胆的居民们早已紧闭门户,藏身在自己的居所之内。靠近南面的城市如今一片混乱,那些拿着刀剑的魔族人刚刚离去,穿着制式军装的士兵就三三两两地出现的小道四周,接管了附近的城防,进行强制戒严。   零落的雪花掩盖了街道中刺目的血迹与烧焦的痕迹,铅色的云层之上,没有任何人的视线能够触及的高空,尤安看着那一道流星般的辉光划破天空,下意识拉住马儿的缰绳停了下来。   身负光翼的马尾少女楞了一下,也同时停了下来。   “看来是接到人了。”阿索莉娅微笑。“不枉我背着老师做了这么坏事,回去又要听他罗嗦了。”   “感谢冕下援手。”尤安低头致谢。   “居然叫得这么生分,看来你是不会跟我回格雷撒去了,不过也好。我知道有很多人不愿意看到你回到教会,聚散终有缘,你为勇者这个身份牺牲了这么多年,我帮你一次,也算好聚好散。”阿索莉娅淡然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放了你们一次,但其他国家的君主,枢机会的人可不会和我一样顾念旧情。”   “我来见您就是有件事想要拜托冕下。”尤安正色道。“爱弥儿会冒着危险来上大陆,本就是想向您借一样东西。”   阿索莉娅提了提身上的女仆围裙。“要借钱的话可是找错人了哦,我自己都穷得吃霸王餐了。”   “我们想借里世书。”   本来坐在他身前的小女孩楞了一下,惊讶地看着那个少年,面色复杂。   那么久之前自己随口说出的理由,原来他一直都记挂在心里。   阿索莉娅也微微一楞,敛了笑。“里世书?”   作为自初代勇者以降就一直传承着大陆历史的庞大组织,中央教会保管着记录数千年来一切繁杂事件的伟大道具,借由空间魔法制作的宝物,世界书库。而现世之书与里世之书作为开启书库的两把钥匙,能够让使用者了解到这个世界所经历的几乎所有历史。   虽然确实是绝无仅有的珍贵之物,但也远不值得一代魔王亲自前来,孤身犯险。马尾少女疑惑地皱眉。“你们要那东西做什么?虽然只是一本书而已,但先祖留下的东西,没有理由也不能平白借人。。”   “爱弥儿想知道关于她家乡的事,我记得教会曾经有过关于她所说的烟花的记载,在北方失传。如果是里世书的话,也许会有相关的记录留下。”   “家乡?”阿索莉娅怔了一瞬,低声道。“狐族的家乡不是在灵峰么。”   “好像除了她之外,听说是有跑动的铁皮罐头和钢铁森林,像另一个世界的地方。”   阿索莉娅上下打量了爱弥儿一眼。“这么说,你也是‘北之民’么。”   “‘北之民’?”尤安疑惑。   “偶尔会出现在极北之地的流浪民,各种各样的种族都有,自称来自异世,但信仰风俗和我们完全不同。教会里有些家伙对异端的事特别敏感,而且这些流浪者一般都实力强悍,所以才有他们相关的零星记载留了下来,统称‘北之民’。”阿索莉娅解释道。“薇丝佩尔姐姐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最近这十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基本听不到关于他们的传言了。”   “极北么?洛特贝尔北方?”   “还要再往北走,穿过冷切琉斯的冰原,翻过雪山。”   “那不就到冰海里了么?”尤安惊讶。   “对啊,那儿每年接近一半的时候海面都是冰封的,要越过冻海,到达浮远洋尽头的岛屿,据说那儿有他们的族群,所以大陆上一般很少看到这些人出现。再怎么强大的力量,也很难穿过那么严酷的寒冷来到大陆。不过既然是‘北之民’的话,从冻海去到魔界,应该会记得自己的故乡,怎么会想到来教会找答案。”阿索莉娅皱眉。   尤安也看了她一眼,然而那个小女孩沉默地低下头,将脸色藏在阴影中,像是不愿回答。   “嘛,不过就算我把里世书借给你们,也查不到更多东西了,那些相关的记录父皇在世时都已经被全部销毁。”阿索莉娅敏锐地觉察到气氛的改变,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要销毁?”   “我是遗腹子好不好,这种问题你问我,我去问谁……”阿索莉娅轻声道。“也许是因为薇丝佩尔姐姐母亲的缘故吧。”   听到这个消息的两人间一时默然。阿索莉娅环顾了一眼满城硝烟,忽地开口。“说起来,我正巧也想找你家魔王陛下问一件事。”   爱弥儿不解地抬头,那位教皇冕下直视着她的双眼,目光锐利。“虽然我愿意给你和尤安机会,但不代表我会改变自己的立场,教会依旧代表人类和魔族对立。所以我问你,如今这座城里发生的事,都是你的人计划的?”   “是我派人策划的。”她坦然地承认。   尤安楞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护住小女孩,带着飞光默默后退一步。   阿索莉娅看着他小心宝贝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说女大不中留,没想到养个男勇者也这样。我又没说要动手,你紧张个什么劲。”   “但有件事我想要申明,无论您信不还是不信,这些爆炸与袭击,并非出自我的授意。”爱弥儿低声道。   “哦?”阿索莉娅挑眉。   “那个海兰德的大皇子,大概是想利用这场叛乱动手铲除自己的敌人,所以才在幕后推波助澜,造成了这么大的混乱和死伤。这场骚乱中真正的奴隶们,只不过是一群想要回归故土的可怜人而已。我不敢保证他们都没有趁机报复人类,但我不相信饭都不吃饱的人在逃命时还有机会做出这么多烧杀抢掠的事。”   阿索莉娅楞了一下,微微一笑。“不愧是能得到印记承认的王,你比尤安聪明多了,余暂且相信你的说法。”   尤安松了口气。在看到瑞迪雷克城内的混乱与惨状之后,他曾一度担心这件事会导致阿索莉娅对小狐狸的微妙善心彻底湮灭,而将自己和教会的关系推向决裂,这样一来他势必要面对只能再一次跳反的局面。   如果要说如今他最不想交手的人,眼前的马尾少女甚至排在了莱斯利老师之前,能不用再当二五仔苦战,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你们还是尽快带走那些奴隶吧,我虽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海兰德的军队不会。等他们处理掉本来的事,下一个就会对付你们。”阿索莉娅扫了眼四周,“我还得去追那个老魔王,如今他死了那条炎龙,跑不出这座城的,就不和你们多说了。薇丝佩尔姐姐的仇,没那么容易清算的。”   “小心为上。”尤安点头。   “请等一下,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一直沉默的女孩忽地开口,她犹豫一会儿,低声道。“作为请求的条件,我向您许诺,只要我还持有这枚印记,魔族就绝不会向上大陆发起战争。”   阿索莉娅疑惑地回头。“很大的许诺,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您能帮我保护这个铃铛的主人。”女孩从口袋中取出那枚琉迪莉斯送给自己的系生铃。“如果那个海兰德皇子真的有本事能够举兵起事,杀掉那些反对他的人,那诺凡的倒戈就会连累帕特兰特家和他自己。我希望您能以教会的身份,保护她和她的家人不至于遭受动乱的牵连。”   “哦?”阿索莉娅看着那枚玉质的白玲,沉吟了一瞬。“要我插手海兰德的内政么。”   “那些人跟魔族没有关系,只是不小心卷入了这场王位争斗之中,只有您一句话就好。”爱弥儿轻声道。“冕下如果怀疑,可以去亲自派人查验他们的身份。”   阿索莉娅接过铃铛,点头。“可以,我接受这个条件。”   “万分感谢。”   “真是懂事又礼貌,性子也缜密的孩子,所以说怎么看上这个蠢材的。”   阿索莉娅笑着打量了她和尤安一眼,轻声喃喃。七色的虹光展开,少女挥手转身,身影消失在流星般的辉煌之中。   “怎么了,还阴沉着一张脸。”尤安转头注视着她。   “突然想起一些事。琉迪莉斯照顾我那么久,我却一直没有怎么叫过她,没想到最后连一句道别都没办法亲口告诉她。”她低声道。   “那个琉迪莉斯姐姐是在这座城里么,想见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的,天马速度很快,应该不会耽搁太久。”   “不了,其实见了不如不见的。”她微微摇头,黯然道。“就像刚才教皇冕下所说的一样,不管我和那个海兰德皇子是谁利用谁,但这场叛乱终归是魔族发起的,很多人也因此死在了我们手中,就如同当初她的妹妹一样。现在我已经表明身份,立场不同的人,就算见了面,也只是让琉迪莉斯更痛苦而已。”   她看着那个中二少年,微笑。“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像你一样原谅我的身份。”   “所以懂事又聪明魔王陛下就看上我这个蠢材了么。”尤安看着她微蓝的眼睛,不禁莞尔。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少年一眼,偏过头。“看上你你很得意么。”   “嗯,超得意。”尤安轻轻抱住她,微笑。“恨不得跟每个见面人炫耀一遍那么得意。”   “得意忘形可是要吃苦头的。”她伸手去堵尤安的嘴巴,却冷不防被对方搂住。阴冷的天空中细雪飘零,她被那个少年小心地抱进怀里,却感受到某种从未有过的宽厚温暖,那么地让人怀念。   隔着一件薄薄的风衣,两个人的心跳像是重合了一般。   “等送走那些奴隶,爱弥儿跟我回家好不好。”尤安说。   “不好。”她把脸埋在少年胸口。“谁要跟你回家,你谁啊你。”   尤安倒是不恼,微笑。“那我跟你回家好不好。”   “也不好。”她还是摇头,声音软软的。“呐,童贞勇者,我们不去北方好不好……”   尤安楞了一下,疑惑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怎么了?你的家乡不是在北方么。”   “妈妈去世之前,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爸爸,告诉他自己去世的事,所以我一直那么坚定地想要找到回去的方法。”她忽地有些迷茫地抓紧男生的衣服,脸色苍白。“但我现在不想回去,也不想去找那个抛弃了妈妈的男人了。我答应跟你回家,我们不要去北方好不好。”   “嗯,爱弥儿说不去就不去。”尤安发现了她声音的不对劲,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想安抚她的恐惧和不安。“那我们去罗兰斯的草原,去湖边小镇,回我的故乡。我之前存了笔钱在那儿买了一橦房子,我们可以开一间旅馆,嗯……然后等爱弥儿慢慢长大,等到你十八岁的时候。”   尤安微笑。“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嗯,我们去湖边小镇,去开一间旅馆。”   她轻声重复,像是对心中的自己念叨着一个美好的誓言。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你也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么。   .   .   .   .   .   【   上大陆的风俗是女孩十八岁成年的。   说什么草原地方的习惯不一样不要自己骗自己哦,结婚必然是十八岁。其他的不管。   至于狐族的成年要小几岁是因为下大陆的平均年龄比上大陆要小一些,但入乡随俗,推萝莉这本书要被封的。    章六十三 挽歌(六)   演武场外的大厅中,爱德华坐在那张待客的小牛皮沙发上,把玩着手中的黄铜烟斗。他依旧是微笑的样子,可那张笑脸却像是一张面具,坚硬而冰冷。   那一团致命的火焰早已熄灭,焦黑的地面上盖着白色的帘布,庄严肃穆,遮住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魁梧的将军无声地靠近他的身后。“清扫计划已经完毕了,殿下。”   沙发上沉默的爱德华注视着地面,半响,点了点头。“结果呢。”   “总共十一名国会长老,包括您的父亲,还有三十六名卫兵全部清除,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托雷斯脸上带着一缕血迹,身上的铁甲上满是焦臭的味道。“那个老族长虽然失去了魔力,但还是带人抵抗到了最后,我们损失了近一百五十人。”   他回想着战斗中那些老人层出不穷的可怕底牌,心中微凛。如果不是占着有弓箭手暗处偷袭的优势,就算是己方的人数十倍于对面,这场对决的胜负恐怕都还无法定论,这还是在那些老人失去魔法的情况下。传承千年的苍炎一族,确实是有着让人畏惧的底蕴。   “所以我才让艾丽西娅派来了足够的羽威射手,隐族的强弓利箭,正好是那些老东西命中的克星。”   听着自己血亲的死讯,那个男人却毫不动容的淡淡开口,然而说完这句话,他又再次沉默了下去。   洁白的帘布覆盖了一切痕迹,大厅中一时无声。   托雷斯将军的低语打破了大厅的安静。“接下来的事还按照计划么,殿下?”   男人的神智蓦地一清,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空旷的四周,像是找寻什么。   “殿下?”   “啊,抱歉。”爱德华收回目光,握紧手心。“当然,一切都按计划。”   对,一切都按计划。他还有没有走完的路,虽然已经不太明白自己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在这儿放弃的话,所有的代价就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了。   “卡尔不在,也不能让你们隐族人去见艾伯特。”他收起烟斗,缓缓地起身。“我自己亲自去见他一面好了,那些长老会的狗腿们,也得派兵让他们好好认清现实才行。”   “那属下们……”   “先带着你的人撤走吧。”爱德华说。“接应的地点和路线已经花钱打点好了,你都知道的。要是等到护送使团离开的禁卫军回来,凭你们剩下的人,可是讨不到好的。”   “是。”   爱德华忽地回头。“把这座演武场也全都炸掉,埋了这一切。那些奴隶们留下的骚乱已经足够转移嫌疑,剩下的只是怎么清洗掉不服的人而已。”   托雷斯欠身领命。   那个孤独的男人起身走出了大厅,就像孤独的王者走向不归的战场。他面对着外边阴晦的天空,再没有留恋任何东西,坚硬的表情后面,像是有水光流过。   .   .   .   .   港口的废墟之中,   原本属于海事监官员的两层府邸,现在已经被奴隶们占领作为临时避寒的场所。二楼的会客厅,比尔德看着眼前自称使者的两人,惊恐地瞪大眼睛,而后颤抖着跪了下来。   “陛下!”   “别来无恙啊,比尔德。两年前我听说议会带兵战败的消息,没想到你居然也还活着。”那个一身狼狈的男人被魁梧的龙人武士祖鲁希德搀扶着坐下,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真是天不绝我。”   “您这是……?”   “跟教会交手,稍微受了些伤,绯炎也不在了……”老魔王扫了眼楼下的大厅,那些靠着柴火取暖,衣衫褴褛,仿佛惊弓之鸟般的人群,微微挑眉。“当初威震魔界的赤军部队,如今也就剩下这个样子了么。”   “赤军战败被俘,如今残部不足三百,属下愧对您的嘱托。”跛脚的将军惶恐地低头。   赤青黑三军都曾是眼前的男人登上王位后集合氏族之力建立的征战之师,虽然并不如半兽人将军,奥古斯特·西尼尔所率领的王城禁卫军团那般忠于维拉德的统领,但他们也都或多或少对这位曾经的君主心怀敬畏。   “是我太自负才会踩中那个人和议会的圈套,不怪你们,能和勇者带领的教会联军周旋这么久,也算是难为你们了。”   比尔德看着老魔王,眼中有一丝惊讶。   当初以极端暴烈的手段镇压了兽人叛乱,血洗先王部族,甚至胁迫议会给与自己王位的冷酷男人,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开明淡然的样子。在失去印记,流落上大陆的数年中,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老魔王扫视四周。“你发动叛乱,聚集了这么多人,是打算带他们离开么?”   “是。”比尔德犹豫了一瞬。“自称狐族圣子的女孩愿意帮我们离开这儿,所以属下带兵聚集族人,也是为了在此处等待她到来。”   “狐族的圣子?议会选出的新王吧。”老魔王点头,不动声色地开口。“和我所想的不差,比尔德,我且问你一句,你还信奉我这个旧王么。”   跛脚的将军楞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议会和教廷私自签订求和协议,出卖了斯兰卡苏荒原以北的族人和土地。如今魔界大乱,有实力的人各自为主,南冰组建赤军和伊格纳茨对峙,七族残部又握在议会之手,凯尔莫罕则退守岚海,那小姑娘无兵无将,现在就是一介孤王。”维拉德也没等待他回答,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带着这群老弱病残和她回到魔界,是准备成为那些人嘴里的肥肉么。”   比尔德心下悚然。   马尔斯临走之前也曾和他提过魔界如今的形势,云上之城一战,狐族元气大伤,如今自保不及,守卫绝域城的半兽人统领西尼尔正是眼前这个男人最为忠实的部下。他留在上大陆固然是受人唾弃的奴隶,但回到魔界,如果不好好考虑今后的位置和处境,也许未必就能过得比如今的日子好得了多少。   “我让南冰重组赤青两军,你应该明白我的打算。”老魔王低声说。“你如果愿意回我麾下,我仍认你为将。”   “但就算如此,新王委末将以重任,救我子弟于水火,为人臣子者,自当有所不为。”比尔德沉默良久,下跪道。“请陛下饶恕。”   “有所不为么,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个性子。”老魔王也没有恼怒,淡淡道。“她如今许诺拯救你们,既然你愿跟她我也不勉强。呵……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可以拥那个小姑娘成为魔界正主,借着你们狐族的力量慢慢发展,未必没有一统乱世的机会,也许还比在我手下还要得势?”   比尔德脸色一变。“属下不敢!”   “也不怪你这么想,男人拿着刀剑上了战场,总是想要征伐天下的。她持有印记就是王位正统,只要她回到魔界,其他人都是犯上的乱臣。你们狐族虽然位列氏族之末,但总有自己的领土与传承,小心经营也不失为一步好棋。”维拉德转过头,威严的目光打量着跛脚的男人。   比尔德背心一阵冷汗。   老魔王忽地换了个话头。“你知道为什么议会也曾手握魔王印记,掌控十三氏族正统,如今却沦落到万人唾弃,只能带着残部龟缩在泰瑟亚兰的境地么。”   比尔德沉吟了片刻,“如您刚才所言,他们向人类出卖自己的同胞和祖先的土地,只要是还留有血性的族人,都应当揭竿而起。”   老魔王微微点头。“我当初选你为将,统领赤军,就是看重你这份血性。”   比尔德声音低沉坚硬。“陛下知遇之恩,没齿难忘。但陛下也不必如此激我,如果那位新王陛下真要和议会的走狗联手,属下自当有所决断。”   “看来这几年苦难还没有让你忘记自己的立场。”   “这是自然。”比尔德缓缓道。“佩格死于那些人类之手,我自己也是半残之身,白沙狐族凋零殆尽,这是世代的血仇,属下绝不会忘的。”   “很好很好。”老魔王冷冷地笑了笑。“那就等那位新王过来吧。教会的女人击杀了绯炎,我和祖鲁希德如今也没办法离开这片大陆,就让我们也跟在你的队伍中好了。当个普通的族人,见证一下这位新王陛下拯救子民的伟业。”   老魔王忽地抬眼,望着窗外。“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自由选择,但也不要向任何人泄露我的行踪,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是。”比尔德深深低头。   跛脚的将军这时忽地听到一阵异样的惊声,在死寂的奴隶群中迅速传开。他顺着老魔王的目光望去,二楼大开的窗户之外,阴暗的天空下,一匹白色天马降落在远方的码头。   .   .   “先戴上这个。”女孩从马背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一块凝结的冰晶在她手中成型,化成了坚硬的半片假面。她看着尤安的样子,细心地帮他扣了上去。   “为什么要带这个?”少年问。   “免得有人认出你啊。”她白了尤安一眼。“你还不知道自己这张勇者脸有多出名么,别忘了当初可是你带着五国联军击败了议会的部队,横扫魔界的,估计下大陆超过一半的领主和将军都被你这张蠢脸半夜吓得睡不着过。”   “哪有那么夸张。”尤安苦笑。“那爱弥儿以后半夜醒过来是不是也要睡不着了。”   “为什么我要睡不着。”她楞了一下,忽地醒悟过来,脸色一下通红。   女孩恼怒地踢了尤安一脚。“你再开这种玩笑我生气了!”   尤安膝盖一弯,稳稳地站住。   “其实我就是想逗你踢我一下。”少年一本正经地地笑。“现在才感觉爱弥儿重新回到我身边了,真好。”   “一点都不好,我不喜欢这种无聊的玩笑。”她咬着嘴唇,不高兴道。“总感觉你变坏了一样,喂,你还是童贞勇者吧。”   “嗯,我是童贞勇者。那我以后不说这样的笑话了。”尤安点头,微笑。   “一本正经说自己是童贞,你还真是傻乎乎的诶。”她伸手去捏少年的脸,看着带着晒痕的微褐皮肤,心底忽地有些内疚。从埃尔斯塔到海兰德,数千公里的遥远旅途,两百多个日夜。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忍受了多少折磨,才在最需要的时候走到自己面前,可他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真傻。”她轻声说。   “说两遍了哦。”尤安感受着那双柔软的手,带着女孩熟悉的微寒气息,笑了笑。“再摸可就要收钱了,我亲爱的陛下。”   “长得这么蠢,谁稀罕摸你。”她瞪了尤安一眼,重新给他扣上了那张冰质的面具,低声道。“有人过来了,乖乖戴好别掉了,被认出来了我可不会帮你。”   “嗯。”   女孩转过身,面对着那些警惕地注视自己的赤军士兵。   繁复的花纹自额间浮现,她凛然地站在天穹之下,这一瞬间,像是呼吸着天地的威严。   “魔族的子民,跟随王的脚步,回归故土吧。”   她低声喃喃着,那股清澈的声音却像是钟鸣般回荡在整个码头,所有奴隶都在声音中战栗地抬头,仰望王者的归来。   .   .   .   .   .   .   【   关于flag,   flag收与不收都看大纲,爱德华和莱斯利老师都立了好几个死亡flag都还没吃便当,所以不要听到风就是雨。上一章小狐狸那样的心情,会自问自己是很正常的事,并不是要写个flag恶心你。    章六十四 无解之环(一)   城防军营地   那凶猛的一拳直接击打他的右脸上,几乎将爱德华整个打翻出去。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却没能稳住身形,跌坐在小雪覆盖的地上。那个穿着铁甲的军人没有一丝留手,只用了一拳就打碎了他的牙齿。   “站起来。”艾伯特冷冷地说。   爱德华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要报仇可以等计划收尾过后,不然就晚了,艾伯特。”爱德华勉强牵起嘴角。   “去你妈的计划!”那个魁梧的军人暴怒地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你他妈除了这些还知道什么!那小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知道么!你答应我不会让他卷进去的!”   爱德华苦笑。“我当然记得,我永远都会记得。”   艾伯特微微一愣,觉得那张悲伤的笑脸幽幽地像是别有些意味。   “少帅……!”   四周守卫的军士都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却犹豫着不敢上前。艾伯特是第三军最高指挥,爱德华是名义上这个国家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不管他们因为什么争执,都不是这些士兵能够插手的。   “全部给老子滚!”少帅怒吼着驱散了卫兵。   爱德华依旧在笑。   艾伯特握紧右手,指甲嵌入肉中却毫无感觉。那个被他提在半空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还是惯常的笑脸,展露着皇家贵族无可挑剔的礼仪修养,只是映着他右脸上大片的青紫,看起来深冷而诡谲。如同悲伤的小丑带着可笑的面具。   “这个计划真的对你这么重要?”艾伯特深吸了口气。“你还打算牺牲多少人的性命,现在已经没有人站在你头上了!”   “但还有一群野狗想要觊觎那些老东西留下的权力不是么,我又不会什么神通广大的苍炎之血,也不是以一敌百的魔法天才,你看我现在在你面前连手都还不了,他们怎么可能承认我?”爱德华面无表情地笑。“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把这些都铲除干净,等以后分家的人长大了只会后患无穷。他们可不会像你一样揍我,他们只会砍下我的脑袋,就像我现在砍掉他们父亲,他们爷爷的一样。你太天真了,艾伯特。”   “你真是魔鬼。”   “生在这样的家族,只能你死我活,大家都是权力的魔鬼而已,你难道还想让我成为相信爱和正义的勇者?”他冷笑着嘲讽。“别忘了你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不派兵杀光他们,绝了苍炎一脉,等他们醒悟过来逃出瑞迪雷克。这个国家只会陷入更长的内乱,到时候死得人会更多,更多。”   冷峻的军人漠无表情地看了那张笑脸一眼,再次狠狠地挥拳,将那个人像是沙包一样击翻在地。爱德华颤抖着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姓格兰特的那些人争权夺位是什么样的事不用你说老子也知道,可你根本就不怕那些效忠国会的分家贵族,你只是想要杀人而已,对不对。”艾伯特冷冷地注视着他。“你已经成了魔鬼了。”   “呵呵……呵,魔鬼又如何?不杀人怎么建立新王的威信?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一个做将军的,还想教我救人的道理么。”他一边咳血一边笑着。“你这么慈悲,怎么不去当个牧师,却要跟我一起做这种作乱造反的魔鬼勾当。”   “对,我真后悔当初答应那蠢弟弟帮你争夺王位这种事,否则他也不会死在这儿。”仿佛那狠辣的一拳抒发了心底的痛苦,艾伯特终于冷静下来。“你以为自己真的能杀光这座城里所有反对你的人么,爱德华?”   “你开什么玩笑。”   “那你为什么……”   “我不甘心啊。我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所以我要让这个家族,这个世界也付出同样的代价,你懂么。”那个人挣扎着站了起来,擦干了嘴角的血迹,骄傲地冷笑。“你以为我不想相信爱和正义么?不,是爱和正义没有给我机会,既然要做魔鬼,那就做得彻底些好了。”   “你这么做……”艾伯特脸色复杂。“又能得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但我已经不想回头了。”爱德华直直地注视着自己昔日的好友。“你想为你弟弟报仇,我随时等你。但我现在要你的兵权,那群老东西既然想振兴苍炎之血,那就让它彻底断绝好了。我不需要它,一样能统治这个王国。”   大帐中一时静默,艾伯特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军徽扔了过去。   .   .   “少帅!”一名亲兵快步冲入大帐,屈膝半跪。“落珠港急报!”   场中两人忽地一愣,艾伯特回头低喝。“讲!”   “半个小时前,那群魔族奴隶开始渡海了,卡罗尔将军带兵包围了港口,但没来得及阻止他们。”   “什么!”艾伯特猛地一愣,厉声。“怎么可能!你们不是已经烧毁所有船只,封锁港口了么!那些奴隶怎么可能渡海!”   “这个……”传令的亲兵犹豫了一下,像是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将要说出的解释,低声道。“听前线的斥候传来的消息,他们没有用船,是直接从海面上走出港口的,所以封锁水港的破浪锥和木桩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走出港口?”艾伯特愕然。“谁让你传来这么混账的消息!”   “前线来的消息确实如此。”亲兵惶恐地跪倒。   爱德华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片刻后,他忽地像是醒悟般笑了出来。“艾伯特,不怪他,那些奴隶是真的走出去的吧。借着降雪祭的寒流,将整个港口的海面冰封,原来这就是她的计划么。只要顺着这条‘海路’就能远离王都卫戍军团的追击,如果我没猜错,青军的船只应该早在外海的洋面上等着那些奴隶了。”   “将整个港口的海面封冻?”艾伯特吃了一惊。   “匹敌天灾的魔王之力啊。”爱德华喃喃地望着南方,眼神复杂。“真是个伟大又聪明的姑娘。”   艾伯特眼神一肃。“要派人通知第一舰队追击么?”   “放她走吧,你弟弟说得对,我是不相信爱和正义的反派,配不上她的。”他握紧那枚军徽,铁制的棱角深深地嵌入指缝中。“她有她的归处,魔鬼有魔鬼要做的事,我该做的,是把这个该死的家族送进地狱。”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痕,大步走出帐外,再不回头。   .   .   .   .   半个小时前   强劲的寒风从北面的大海向南而来,锐利得如同刀锋。   艾因站在码头的岸上,看着女孩在那个披着破斗篷的少年保护下走入波涛汹涌的水中。她周围跟着整个城中仅余的几名族人,火光照亮了花妖们透明的翅膀,也照亮了那些奴隶们惊惶犹疑的脸。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逃出这座城市,也不知道谁能带他们离开。只是无法抑制的渴望促使他们追随着比尔德的脚步聚集起来。然而码头上突如其来的火光却给了他们的渴望迎头一盆冷水。   本来已然绝望的人群仰望着那匹天马落下,这个不知名的女孩却突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庄严地宣示着将他们离开。   以王的姿态。   风暴中汹涌的大海在爱弥儿踏入的一瞬间归于平静,某种强大的力量将狂暴的海面彻底压制,顷刻间化为了方圆千米的冰面。青色的魔法领域自她的脚下展开,如同晶莹的光幕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将那些层叠的波涛和浪潮封冻成奇诡的冰山。女孩向着身后回头,俯视着那些地面的人群,她的银发在冰晶映照下流淌着幽蓝色的辉光,黑色的丝带在风中起落,像是蝶群飞舞。   “跪拜于我。”她低声说。“魔族的子民。”   清澈的声音远远回荡,至高的威严笼罩了所有人的心头,让那些奴隶不自觉地臣服拜倒。数以千人的头颅跪伏在爱弥儿面前,放眼望去仿佛一片黑压压的蚁群。   比尔德带着自己的属下也出现在人群的前方,那些魁梧的男人们谦卑地低头,向着自己的君主献上忠诚。   尤安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小心地打量着爱弥儿的神色,想着她过去的样子,像是有些恍惚。他一直觉得这个小女孩蛮呆的,贪吃又不坦率,有时候还有些爱哭,就像只害怕寂寞的小猫,让人舍不得离开她的身边。然而那只是自己下意识地忽略了爱弥儿真正的身份,知道此刻他才忽地醒悟。   其实她一点都不软弱,也不爱哭,她是千万万魔族人的王者,有着森冷威严,气势凛然的一面。只有自己这个后知后觉的蠢材才会觉得她是个普通的女孩。   没由来,尤安伸出手,偷偷摸了摸她丝带下软软的耳朵。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只是想确认眼前的人还是自己熟悉的女孩,也许没有任何理由。   爱弥儿本来绷着一张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大概明白是尤安在摸自己的耳朵,嫣红色像是墨水样染透了白皙的肌肤,一直侵染到脖子里面。尤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娇媚的样子,那点柔软的触感还留在自己指尖。   “你,你……!”   女孩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了尤安一眼,本来君临天下的气势一下子荡然无存,还带一点婴儿肥的脸颊红得让人可怜。   好在那些臣民如今跪倒在他们面前,战栗着不敢抬头,没有看到自家魔王失态的样子。   难道耳朵是弱点?   “这种时候,你干什么啊!”她又气又急。   尤安有些心虚地没敢回答,偷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总不能说是突然间因为心里不安,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离自己那么远。所以想要伸手摸摸她,想要确认她在自己身边。   也许怕寂寞的是自己也说不定。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想。   其实她还是那个猫儿一样女孩,只是那些呆呆的,爱哭的一面只有在面对极少数人时才会展现出来。   “嘘,大家都还等着陛下您的指示呢。”   尤安压低了声音,向她使了个眼色。   女孩咬了咬嘴唇,像是只示威的猫一样瞪了尤安一眼,重新走了过来。她努力绷着着脸颊,装回了威严的样子。   尤安不易觉察地笑了笑。   .   .   “跟随我。”   女孩坚定地开口,向着远方,声若钟鸣。   “魔族的子民,我将指引你们归乡的路。”   这一刻,整个码头都听到了她的声音,奴隶们颤抖着起身,看着眼前令人震撼的一幕。   翻涌的云潮被风声割裂,露出澄明瓦蓝的天空,阳光照耀着女孩的脚下银色的冰层,它们堆叠着漂浮在海面之上,沿着寒流向远方延伸,形成一条奇迹般的极冰之路!   归乡的路。   细密的雪花在两人身旁飘落,爱弥儿望着远方的大海,青色的领域随着冰层的蔓延一同扩张,隔绝了风暴中汹涌的浪涛。奴隶们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半响过后,他们战栗着再次匍匐,向着这神迹般的一幕,嚎啕痛哭。   “离开这儿吧,我的子民。”   她无声地注视着一切,目光穿过幽蓝的大海。   “谨遵王命。”比尔德谦卑地行礼,起身。   剩余的赤军士兵也随着自己的将军一同低吼,“谨遵王命!”   那些声音汇聚成连绵低沉的声浪,向着四方扩散,包围在街道边的海兰德士兵惊讶地望着港口的方向,不自觉地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他们不明白那些本该陷入绝境的奴隶为何突然间又爆发出了如此可怕的意志。   “长官?”骑着战马的斥候回望自己身旁。   “谨遵王命……连魔王都来了么?”斥候长官深吸了口气。“马上回去报告艾伯特少帅!”   “是!”斥候调转马头,飞奔着离开。   .   .   .   .   .   【   一个小怨念,   本来想给毒药取个特别帅气的名字,什么湮灭之光,业火之理,结果最后还是用了白丸_(:3JZ)_   真是有毒……最近中二不起来了。   】   【   小狐狸踩着寒流走的,走一点冻一点,因为坏境会对魔法的效力产生巨大的加成,前面有写过。    章六十五 无解之环(二)   十八公里外 北亚得里海   一艘通体青碧的大船之上,有人登高遥望,凝视着海天交接之处。连绵的北风刮起他裹身的长袍,露出带着细鳞的斑驳身体,那是鲛人破尾化形后留下的痕迹。   一身青石钢制的轻便战甲,雕刻着统帅身份的华美装饰。那个男人昂然地站立在船首之上,仿佛在感应着大气流动的方向,面色肃然。   马尔斯·卡利姆多·逐 浪者,如今下大陆为数不多的海军之一,迷途海青军舰队的指挥官。身负海栖族鲛人血脉的他,只依靠海风的流动就能够判断水底洋流的方向。   “差不多就在这儿了,下锚停船吧。”马尔斯向着身后比了个手势。   随行的船员恭敬地退下,只是一刻钟的功夫,停船的消息就随着旗手的旗语传遍了整只船队。   北风正急间浪涛鸣响,千里海波起伏如潮,男人远瞭着长天尽头的海岸,眼神漠然中隐约透出一丝焦虑,十六艘海船头尾相接着停靠在一处,仿佛苍茫大海中一座狭长的孤岛。   “统领大人,风暴就要过去了。”副官停在男人身后,低声道。   马尔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因为寒流带来的风暴封锁洋面,海兰德第一舰队暂时进港避难的缘故,他们才得以悄无声音地靠近到瑞迪雷克近海。然而降雪祭的寒流仅仅只会持续半个白日的时间,一但这场小雪退去,第一舰队重新出航,他们将不得不面对这个国家最强的精锐海军的威胁。   为了遵守和那位疑似新王的圣子大人的约定,马尔斯带来的船队中几乎三分之二都是远洋运输的货船,而非对敌交锋的战舰。如果真的交手,后果不堪设想。   “再等两个小时,不管结果如何,到时候趁着最后的寒流南下。”马尔斯淡淡道。“那些人类没有办法感知洋流的动向,就算被发现,我们也还有机会甩开他们。”   “……但统领大人,这儿一片大海什么都没有,我们到底要等些什么啊?”副官不解地扰了扰头。“不知道目标的话,瞭望台的兄弟这几天也很苦恼,害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大人要找的目标。”   一个月前,本该北上上大陆同老魔王取得联系的马尔斯回到迷途海,却突然开始整顿舰队。甚至在得到自己的上司,海栖族圣子南冰的默许后,于二十多天前携带十二艘空载的远洋大船和四艘新锐战舰,一路急行来到了人类的领海。   所有船员都莫名其妙地跟着自己的统帅跨过茫茫大洋,却几乎没有一人知道己方这一次出航的目的所在。各种奇怪的留言在船员间不胫而走,甚至连出海打劫补贴家用这样的蠢话都四散传开。   “士兵什么都不知道,都跑来问你,你也不知道又不能直说,好像确实挺为难你的。”马尔斯看着自己的副官,严肃的脸上有一丝极淡的苦笑。“其实是因为这次的行动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只听瑞迪雷克城里那小姑娘的一面之词,就动用数千人的安危来赌这一局,我和南冰将军大概脑子都不太正常了。”   “小姑娘?”副官疑惑地重复。   “我也是第一次见面。听说几年前议会选王时那些大人物们很是闹出了一场动乱,最后却不知道怎么落到了一个女孩头上,连凯尔莫罕也承了她的人情,可惜那时候没能见上一面,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马尔斯轻轻一叹。“自从维拉德陛下离开后,这魔界算是一天比一天动荡了,教会远征虽然被狐族打退,却没有伤到根本,那些人类迟早还会再来。”   “不是说新王陛下和勇者一起陨落在那场大战中了么。”副官醒悟过来,迟疑道。“怎么会在人类的地盘上。”   “战争里虚虚实实的消息,谁又分得清,前因后果我也不想去打听。我愿意赌这么一局,是为了接你们的老上司比尔德回来。”马尔斯感受海风中极淡的硝烟味道,不动声色地皱眉。“至于那位新王,我和南冰将军既然效命于维拉德陛下筹备冬军计划,迟早也会和议会的新王对决,如今只能算是利害一致,暂时的盟友而已。”   “比尔德统领他还活着?”副官震惊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比尔德这人太重感情,我之前想救他一个人出来,他不肯答应,非要和那些奴隶同生共死。”马尔斯摇头。“卡奥海峡一战,整个北方军氏族首领几乎被勇者屠杀殆尽,那是兵败山倒之势,岂是他当初三千人能够阻挡的,赤军一役尽没也并非一人的责任。可叹他这蠢货这些年为此自责,真正该背负责任的大人物们如今却还在泰瑟亚兰夜夜笙歌。”   “既然比尔德统领也在人类的地盘的话……”副官遥望着水城的方向。“那我们不靠近城池去接他们么?”   “和女人约会可是要有耐心的,既然说好了在这儿等着,就不要随便食言。”马尔斯摇了摇头。“而且凭我们这点人数,靠得太近被王都卫戍军发现,惊动了第一舰队的话,怕是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男人沉吟了半响,幽幽地补了一句。“况且我还没有完全信任那姑娘的蠢话,要是离开了这条顺水南下的洋流,想要甩掉海兰德军队的追击可就不容易了。”   “蠢话?”副官一愣。   “就凭她一个人,想在那群卑劣的人类眼皮子底下带走一城的奴隶,不是蠢话是什么。”马尔斯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会想要相信这种蠢话,我也是蠢得不可救药了吧。”   “马尔斯大人,有冰山出现!”副官忽地指着北方而来的海水。   “冰山?”马尔斯惊愕。北亚得里海虽然临近浮远洋的边缘,但受季风影响,一年四季气温都在零度以上,仅有降雪祭这天才会在水城沿岸出现极少的降雪,是绝不可能存在形成冰山的极寒气候的。   马尔斯一把接过副官递过来的远镜,极目眺望。海天相接的一线间,本来汹涌的波涛忽然间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所凝固,千里海波霜凝雪铸,化为一片起伏的银色,向着这边延伸。   那居然真的一是漂浮在海上,不断凝聚的庞大冰山!   数以千计的褴褛身影踩着那边浮冰出现在视线的尽头,他们看着远处首尾相连的青色船队,忽然间发出了像是痛哭般的欢声。   .   .   .   半个小时前   “要不要休息一下?”   那个中二少年站在她的身边,轻声问。   女孩神色疲惫地摇了摇头,但眼神却清澈明亮。“还有最后一点了,不能半途而废,这样我也算履行了继承印记时的诺言。”   “当魔王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尤安低低感叹。   “比起当初打遍半个魔界的勇者殿下的伟业来说还不算什么。”她淡淡地开口。“而且我也不是那么傻光是冻结水面,顺着这道海流的话,就算奴隶们没有体力走得很慢也无妨,风和水的流动也会把我们带向青军停靠的方向。”   “爱弥儿真的是什么都想到了啊。”   “因为妈妈走得早,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要是不想多一点,出了什么问题可没有人来帮我。”   “有时候觉得爱弥儿真是坚强的孩子。”少年笑了笑。   “总感觉你话里有话。”她看着尤安的样子,撇撇嘴。“你是不是又在想我刚才哭的事了。”   “那不是摔疼了的缘故么。摔疼了哭一下是很正常的事对不对。”少年一本正经地笑道。   小女孩被自己的话噎得无言以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有抱着我哭的时候,你给我等着,童贞勇者。”   “爱弥儿……”   “干嘛?”她没好气道。   “你冷不冷?”   “不冷。”   “我觉得好冷。”   “哦。”   “你能牵我的手么?”   “哈?”   “这样我的手就不冷了。”尤安认真地说。   “你是幼儿园的小孩么,冷到了还要家长牵你的手。”女孩子鄙视了少年一眼。   然而她看着尤安恳求的眼神,犹豫了好一会儿,撇了撇嘴,抓住对方伸出的手。“先说好,我的手也很冷的。”   “嗯。”尤安不易觉察地笑了笑。那个人反握着她的右手,和她十指相扣。   小女孩忽地楞了一下,尤安伸过来的手其实一点都不冷,反而是一股暖意从他的掌心传了过来,轻轻包裹着自己冰冷的右手。   “感觉心跳加速。”尤安闭上眼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脸上红红的。“那你还冷么?”   “嗯。”   “既然你这么怕冷,那,那就多握一会好了,记得感谢魔王陛下可怜你哦。”   尤安将女孩那只瘦瘦小小,有些凉意的手紧紧握着,微笑着点了点头。   .   .   .   .   【   尤安和小狐狸呆在一起时,好像越来越爱笑了。   】   .   .   .    章六十六 无解之环(三)   “有船来了。”   尤安注视着远处的船队,喃喃道。   他们望着巨大的青色战舰逐渐靠近,惊讶地抬头。   那是一艘形制奇特的大型战舰,不同于普通木质战船刨制刷油后光洁平滑的船身,居然是由某种碧色的原木直接拼凑而成,接合处枝叶犹绿,花草丛生。细密的藤蔓缠绕覆盖了整艘船体的外部,将各个部分紧密包裹,不让一丝海水渗透内部。而甲板上则树立着数颗高耸的青杉,巨大的枝叶交错拼合着风帆的形状,仿佛一座横行海上的森林堡垒。   “这也是魔族的船?”尤安惊讶道。   “是青军的旗舰,巨木之城玛德陵的森精们制作的造物,听说是进献给维拉德陛下登基的贡品。后来先代魔王建立了青军后,才转配为旗舰的。”   “这样的船航行起来不会漏水么?”   “我也不清楚,不过据说是能千年不朽的战船。”爱弥儿忽地摇晃了一下。“只要看到它,应该就没问题了……剩下的交给青……”   “爱弥儿?”尤安听着她断续的声音,疑惑地转头,却看到那个小女孩双腿一软,倒在了冰面之上。   尤安连忙拉住她的手,惊慌地将女孩抱了起来。   “爱弥儿!”   持续大量输出的魔力让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白丸的毒性一直折磨着自己的精神,她能坚持到这儿,全靠着这个中二少年一路细心地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   “……让那些奴隶上船,再过一会,冰要溶化了……”   “别说话,我先帮你治疗!”   “没,没用的。”她蜷缩在少年怀里,轻轻颤动,像是有一条看不见刀子从内部割裂着她的身体。“白丸的毒不会损害身体,只是会折磨人而已。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一会就好。”   “找个地方……?”尤安惊愕地抬头四顾。   “舰上应该会有休息的地方。”比尔德从身后靠了过来,像是也注视到了这里突发的状况,神色奇怪而冷漠。“其他奴隶上船的安排就先交由属下负责好了。”   女孩微微点头,面色苍白。   庞大的青色战船在冰道前缓缓停住,船身上一块巨木向内收缩,露出圆月形的门户,而后徐徐吐出一道锁桥,连同了舰船与冰面。   尤安握着爱弥儿的手,犹豫了一下,默默起身。   .   .   .   海浪汹涌的声音隔着舷窗传来,仿佛一首古老的歌谣连绵。少年坐在船舱的床边,看着沉睡中的女孩,面露愁容。就算是睡梦中她依旧微微蹙眉,不安地蜷缩着身自。白瓷样的皮肤下,能够看见青色的血管微微浮起,仿佛那些毒素在她体内流动。   “这样么,你们也没有办法啊。”尤安低头喃喃。   “四系魔法的力量融合确实有着逆转生死枯荣的神妙,但你现在还远远做不到艾利米奴那种地步,我们也无能为力。”虚空中有看不见的意志回应了他的问题。   “解毒的话还是使用光魔法最为直接,需要去找太阳精灵阿卡斯的族人。”僧侣般肃穆的男人接口。   “但是上大陆已经很久没有光精灵的记载了。”尤安不易觉察地皱眉。“连里世书中都没有他们的记录留下。”   “而且我担心就算找到了他们,也可能解不开这份毒素。”另一个长发艳丽的女人轻声道。   “蕾拉你认识这种毒么?”尤安惊讶。   “不,只是有这种感觉……”女人转瞬间又消逝了身影。“很熟悉的感觉……”   这时有人轻轻敲响了房间的舱门,打断了精灵们的对话,尤安皱了皱眉,上前打开门锁。   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那个跛脚的赤军统领比尔德,他身后跟着两个浅绿色长发,透明双翼的少女,此时正抱着一叠衣物和餐盘恭敬地站在门外。她们看到开门的少年,连忙深深行礼。   “我们是给陛下带来替换的礼服和午膳的。”   尤安想起其中一个是爱弥儿向自己念叨过好几次的花妖少女,艾因·利珂贝洛,心里放松了一点戒备。   “请进来吧。”   “陛下她还没有醒么?”比尔德识趣地留在门外,只让艾因两人进去。   “好像毒素比预想的还要麻烦。”尤安回答。   站在身后的艾因面色一黯,将手中的餐盘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都是我们拖累了爱弥儿大人……”   另一名花妖少女这时走到床边,看着小女孩身上那件遍布灼烧痕迹的男式校服,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衣物展开。尤安忽地楞了一下,脸色通红。   那些堆叠的衣物中居然还有着一套轻薄的织物内衣,从花纹上可以看出和那件漂亮的尊贵大袍显然是成套的衣物。不知道这些女孩从哪里找到的这些服装。   艾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尤安了怔一下,才醒悟过花妖少女欲言又止的眼神,脸红着退出门外。   “我就门外守着,你们帮她换好了衣服就请告诉我。”   艾因深深鞠躬,看着尤安关闭舱门,那张藏着阴影下的面容带着异样的紧张神色。   .   .   .   “那份冰面具,阁下不取下来么。”   比尔德也靠着船舱外,手中把玩着一把带鞘的匕首。   “有些不好说的缘故,大概取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免了。”   尤安漫不经心地回答。   虽然他对小狐狸的身份并不在意,也爱屋及乌地连带着对魔族的人没有了太多敌意。但赤军毕竟是曾和自己交手结怨的军队,即使如今同在一条船上,他也并没有和对方过多交谈的想法。   “阁下好像很关心陛下的安危啊?”   “爱弥儿是……”尤安犹豫了一下。“她是我朋友,我答应过她,会照顾她的安全。”   “哦,那你在什么地方认识新王陛下的?”比尔德淡淡道。   “云上之城。”   “那场教会和狐族的战争么。”   尤安沉默了一刻,点了点头。   “既然阁下也经历了那场战争,有些事不知道你是否心里清楚。”   尤安奇怪地注视着那个仿佛自言自语的男人。   “听说那场战争中,五十万狐族人牺牲了接近一半,至今没有恢复元气,而教会联军仅仅只损失了几千步兵,其余人几乎得以全身而退。”比尔德盯着尤安脸上的面具。“而城破之时,落月街四大主家,银狐天舞一脉兼任族长,首领死于勇者之手,后遭乱兵屠杀,以致家系几乎断绝。冰狐岚舞一姓则留下三个半大丫头,沙狐赤狐遭受重创,不得不从平民中遴选后代过继。”   尤安心中忽地一跳,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你不是很奇怪我知道得这么清楚。”比尔德将一头乱发抹开,露出头皮下狰狞的伤口。“为了在人类的地盘讨得一口饭吃,我自己砍掉了父母留给我的耳朵,赤军中白沙分家如今凋零殆尽,我就是最后一个人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尤安深深地皱眉。   “这些都是世代的血仇,只是要留着狐族血脉的人,至死都不会忘记,所以哪怕是冒犯这位陛下也好。”比尔德忽地拍手,一阵连绵的脚步声后,两侧的船舱转角处霎时间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青军士兵,他们纷纷刀剑出鞘,包围了这间小小的船舱。   为首的鲛人统领马尔斯提着沉重的战剑,剑锋直指着门外的少年。“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人类。”   “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听你说的第一个字时,我就知道你到底是谁了。”比尔德也拔出手中的匕首,眼中带着浓郁的杀意。“教会的走狗,勇者尤安,没想到我还有再见到你的一天。”   “比尔德,冷静点,别忘了维拉德陛下刚才的安排。”马尔斯提醒。   少年猛地惊悟,反手肘击在舱门之上。象牙色的土属性斗气摧枯拉朽地击毁了木质的门板,房间内却没有传来预料中的惊呼,尤安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默默注视着床边的身影。   “哟,又见面了,少年。”   站在艾因身旁的,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独臂男人,冷笑着望着他。   “维拉德……”尤安低低地吐出那个名字,像是咬着牙齿。“你怎么进来的?”   “这艘永绿之林号战舰,所有原木搭建的舱室都带有活动的暗门,你以为马尔斯是随便给你们安排的房间么。”老魔王好整以暇地看着尤安,他轻抚着床上的女孩,就像抚摸着自己的情人,面上是玩味而恶毒的笑意。“我维拉德纵横魔界十一年是那么好背叛的,小子?你当着那个教会女人的面给了我一个惊喜,我怎么能不还你一个惊喜?话说十三人议会选择这位新王陛下倒不是没有道理,作为扶持的傀儡来说,真是漂亮得让人爱不释手的东西。”   “你想干什么?”   “交出体之试炼,自断双手,我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维拉德淡淡道。“让你游着回去。”   “那爱弥儿呢?”   “尊贵的新王陛下自然是由我迎回魔界,我倒是不介意扶持她当做台前的傀儡。只要这小姑娘以后听话,我还能在后宫给她留个位置,好好玩玩她。”老魔王的手指掠过女孩的精巧的鼻尖,下颌,发梢,最后停留在爱弥儿胸口,青灰色的细密鳞片自手指的前端浮现,锋锐得像是簇新的匕首。   “交出试炼之力!”维拉德毫无感情地开口。“我不想听任何废话,你只需要拿出东西,或者准备接收这女孩的尸体。”   .   .   .    章六十七 无解之环(四)   “爱弥儿拼了命救回你们,你们就这么回报她么?”尤安扫视四周,寒声道。那些士兵听到少年的话,有些不安地挤在一起,熙攘的人群几乎堵满了船舱内所有出口。   比尔德眼神一动,无声地握紧武器。马尔斯扫了好友一眼,皱眉反驳道。   “死在你手中的何止几千奴隶,这小姑娘以为救下他们就能帮你赎罪么?她就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们教会入侵魔界,这些人本来能在故乡安居乐业,何苦让你们来救。”   “安居乐业?如果不是我和阿娅重伤魔王斩断他的手臂,以致下大陆群龙无首,你们会愿意困守魔界?难道你们背地里组建赤青黑三军近十万人,是准备安居乐业?拿刀的屠夫说出这种蠢话来,也不怕笑掉别人的牙齿。”   “至少赤青黑三军从未踏入上大陆一步,可你们人类却举着刀剑入侵了我们的土地。”马尔斯睨了少年一眼,冷漠道。“我不知道你们给这位新王陛下灌了什么迷药,居然能让她背弃自己几十万族人的血仇,和你这个教会的走狗走在一起。但我们魔族向来信奉有仇必报的血性,背叛自己族人的新王,也不必要给她什么怜悯。”   “她会想救你们这种人,真是瞎了眼。”尤安咬牙。   “好了,马尔斯,不要和他再浪费时间。魔族和人类三千年血仇,有什么对错好分。”老魔王不耐烦地打断两人。“怪只怪你是人类,小子。所以你生下来就是魔族的敌人,我们不需要帮助敌人的叛徒。”   “敌人么……”尤安低声。   这一瞬间,他忽地想起同样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云上之城外,那个女孩从天而降一刻。   想起那一缕从斗篷中露出的发梢,想起她因为怕高非要和自己坐一匹马,想起满腔觉悟的自己在魔王宫中窘迫而狼狈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她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成敌人来看……到底为什么呢。   就像这些人如今说的,自己明明做了那么多伤害她们族人的事,她有多到数不完的理由仇恨自己,可她居然愿意陪自己说话,听自己讲那些中二幼稚又可笑的烦恼,给自己答案。   在所有人都不愿意理他,连老师都对他失望的时候,居然是一个‘敌人’安慰了自己。   爱弥儿,他默默地念着女孩的名字,一字字咬紧牙齿。   “我给你试炼之力,你能守约不杀她?”尤安深吸了口气。   “一个二五仔有资格问我这种问题,小子?”老魔王不悦地挑了挑眉,带着龙类外观的长爪自他右手浮现,割开了女孩的长袍。“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和我谈条件的余地?”   “不管我给不给你东西,你都不会放过她的话,我不如在这里拼命宰了你报仇。”少年提起湮灭之光的剑柄,眼中带着狠厉的杀意。“我说到做到。”   “得到精灵的力量,顺便也学了那位守墓圣女的几分狠劲么。”维拉德露出隐隐嘲讽的神色。“那我免为其难改一下口好了。交出试炼之力,我可以保证这小姑娘安全,怎么样,现在可以相信我把东西交出来了?”   船舱中一片死寂。   忽地,男人又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像是得意的枭鸟发出阴森的怪叫。   “抱歉抱歉,我忘了你现在除了相信我之外就没有别的路可选,好像多此一问了。”老魔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个愤怒的少年,“好了,文字游戏我已经玩腻了,最后通牒,把试炼之力交出来,我不会再说下一次。”   那只狰狞的长爪在女孩白绢样的胸口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仿佛下一刻就会切开她的心脏。   “试炼之力没在我身上!”尤安失控地吼道。   维拉德手下一停,缓缓地抬头。他明白这种情况下尤安绝不敢对自己随意撒谎。   “你把它交给谁了?”   尤安忽地住口,紧握剑柄。那把黑刀他早就交给小狐狸保管,其实体之试炼已然等同于落在老魔王手中,只是他还没有发觉而已。   等他发觉的时候,这场对决落败的时候。   “拖延时间么。”然而那个老练的男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虚实。“无聊的把戏。既然你不愿意交出来,那就先砍断这小姑娘一只手好了,得给你点教训才行。”   尤安嘶吼着。“住手,那把刀就在爱弥儿身上!”   维拉德忽地一愣,几乎斩断女孩小臂的长爪收缩为人手的形状。男人皱了皱眉,他扫了尤安一眼,伸出手在女孩身上摸索,那件宽大的神袍被来回翻开,却没有任何东西。   “你耍我?”老魔王眼中爆发出炽烈的杀意。   “那个……你们是说这个东西么?”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场中一触即发的死局。   呆呆地站在房间一角的花妖少女这时举起右手,低声道。“这是刚才给爱弥儿大人换衣服时掉下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聚集过来,四色火焰包裹着那把连鞘的黑刀,此时正被艾因握在手中。   维拉德眼中爆出骇人的亮光,他掩盖着自己兴奋得颤抖的声音,向着绿毛少女伸手。“花妖的女人,把它给我,我可以赐予你想要的一切!”   “不要给他!”尤安厉喝。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个害怕得快要哭出来的绿毛少女真的向着老魔王摇了摇头,她战栗着退后,一直退到了舷窗旁边。   “维拉德大人,您说过只是对付那个勇者,不会对爱弥儿大人出手,我,我才答应帮您开门的。”艾因摇头。“您骗了我。”   “跟教会勾结一气的叛徒必须受到惩罚。”老魔王竭力压制住自己语气中的不耐。“想想你故乡的族人,他们都是被教会联军杀光殆尽,我只是在帮你们报仇。”   “不。”那个一直都没什么主见的软弱少女这一刻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艾因说。“无论您说什么,那时候都是爱弥儿大人救了我,教会是我的仇敌,但她是我的恩人。”   她忽地伸手,想将那把紧握的小刀扔出窗外,整个房间内外的人都被艾因大胆的动作所惊住,呆楞在原地。舷窗之外就是翻滚的波涛,这样一把短刀一但落入水中,苍茫大海将无处可寻!   维拉德几乎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想要拦住绿毛少女的举动。尤安怔了一瞬,却反身冲向了爱弥儿身边,湮灭之光带着锐风扫过,将想要阻拦他的比尔德凶狠地击退。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一大蓬鲜血溅满了整个房间。盛怒之下的龙人之王没有任何留手,贴身而来的一击瞬间撕裂了花妖的身体,黑色短刀连带着断臂落入龙爪之中。艾因和他之间不过隔着数米的距离,根本没可能在老魔王的死死注视下将短剑扔出舷窗,她只是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她真的做到了。   维拉德冷漠地俯视着摔倒在地上的绿毛少女,从断臂上取下了黑色的短刀。那一爪折断了艾因的肩胛和肋骨,断裂的骨头插 进了肺中,垂死的花妖注视着另一边少年的方向,挣扎着像是想说些什么,可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湮灭了她的声音。尤安努力想读出她的唇形,可只是呼吸一瞬,艾因的眼睛黯了下去,没能说完那短短的一句话。   在这些掌握着魔神般力量的存在面前,她太过卑微了,哪怕只是一个忤逆的举动,都必须付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的代价。   可她仍旧做到了,做到了连身为勇者的自己都不曾做到的事。   尤安狠下心来不再看她,此刻他和维拉德的位置早已调换,尤安矮身将床上昏迷的女孩紧紧地抱入怀里,漠无表情的脸坚硬得如同铁石。   老魔王将尸体踢到一旁,转头看着尤安。“又一个叛徒,很好很好……你以为你救了她能走得掉么?”   那把短刀在落入老魔王手中的同时绽放出浓郁的血气,仿佛一朵血花怒放,艾利米奴曾留在上面的精灵火焰被爆发的红色瞬间吞没,而后致密的鲜红溶化着渗入他的掌心。一股久违的伟大力量重新灌入了龙人之王的身体,躁动的热量冲刷着四肢百骸,他甚至能听到右臂骨骼和肌肉缓缓生长的声音,炽烈的金色自眼瞳深处喷薄。   “不可力敌,先撤吧……”   脑海之中,精灵的声音一闪而过。尤安楞了一瞬,低头看着昏迷的女孩,咬牙点头。   狭仄的舱室中,剧烈的热量突然间向内凝聚,化为黑色的奇点悬于半空。站在门外的比尔德面色一变,大吼着向后撤退,走道中的士兵还没回过神来,可怕的红莲劫火顷刻间充满了整个船舱!   强劲的冲击力量将四周的墙壁全部震裂,木质的天花板在劫炎的高温下被整个烧穿,阳光从溶化的大洞中漏进来,焦臭的气味中混杂着腥咸的海风。   凄惨的嚎叫声充斥着耳畔,尤安没有任何犹豫,矮身一跃,带着女孩跳上甲板。   一道锐利的劲风直袭脑后,尤安腾出右手,提剑回挡。极致凶蛮的力道透过湮灭之光的剑刃直击在他身上,让他几乎站立不住。象牙色的火焰爆燃升腾,土之精灵以双拳接住维拉德另一只手的追击,尤安趁机后退数步,稳住身形。   “这里可是大海之上,四周都是汪洋一片,带着一个累赘你能跑到哪儿去?”维拉德轻抚着自己重新恢复的右臂,缓缓比了个手势。甲板上驻留的青军士兵举起了手中的弩箭,瞄准了场中的两人。   “我知道你还留了一匹天马藏在云里对不对,你以为我会让你上马么?你未免太看不起敌人的智商了,小子。”老魔王露出森然的笑意。“可没有第三个叛徒来救你们了。 章六十八 无解之环(五)   “叛徒么,我倒以为那姑娘是不折不扣的英雄,至少她敢说出自己心中的准则,而绝不愿屈服于力量。”   尤安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面前狰狞的龙人之王。   短短的一瞬之间,斑驳的铁青色鳞片覆盖了维拉德面容,本来灰白的皮肤向外隆起形成威严的甲片,鳞甲下露出筋骨虬结的肌肉。   “英雄?你跟这小姑娘过家家的游戏玩多了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如今下大陆几乎每个魔族人都对教会恨之入骨,那个小花妖会救你们,但不会再有第二个了。这艘船上的人恨不得杀你而后快,你以为救了几个奴隶就能改变他们身上的仇恨了么。”老魔王冷笑。“今天是你自己踏入这片死地的。”   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各处的船舱中涌了出来,训练有素的青军军官指挥着他们分成半月的阵型,将甲板上的两人团团围住。每个人都端起手中精钢锻造的机弩,簇新的箭头喂着乌青色的剧毒。   他们的目的并非击杀尤安,而是防备那只一直没有现身的天马,斩断一切可能放走敌人的机会。   “确实是我大意,自己踏入了这片死地。”尤安忽地开口。“我没料到你这么狂妄的人居然也会愿意自辱身份,藏身在奴隶当中,借爱弥儿的庇护逃出城内”   “终于醒悟过来了么,看来你也不算很蠢。”老魔王坦然地承认,语气森然。“说起来这还要拜你的背叛所赐,绯炎为了让我离开而被教会那女人击杀,我和祖鲁希德困在城内无路可走,只能出此下策,这笔账我也迟早会找她要回来的。”   “还有什么遗言也一并说出来吧。”老魔王缓步上前。“看在你总算是救了几个魔族的份上,我会给你这点仁慈。”   “想救那些魔族并不是我,我也没想过要向魔族赎罪什么的。”尤安摇了摇头,缓缓开口。“只是这丫头性子太倔,非要履行继承印记时许诺的责任,我才想帮她一把。其实我现在反而很感谢你,既然你们不打算当她是你们的王,那我也不必再当你们是她的族人。”   老魔王挑了挑眉。   “从现在开始,她是我的女孩。”尤安一字字地开口。“不再跟魔界有一丝关系!”   “很好的觉悟,可惜太晚了。”维拉德露出狰狞的双爪,冷笑着上前。   “不,一点都不晚。”尤安摇头。   “阿娅!”他抬头厉喝。   整个海面突然间亮了起来,阴沉的天空中细雪仍旧飘落,一道炽烈的光流却在这一刻撕裂云层照亮整片甲板。如同神明从高天深处投下七彩的宝剑,剑锋落地虹光绽放,璀璨的光流仿佛晨曦朝阳。   那是以无上的神光划下的禁制,不允许任何凡人跨越。就算是集齐试炼的龙人之王也不得不停在光幕之前,抬头仰望。   所有士兵都像是被这极尽辉煌的一幕夺走了心魂,呆呆地注视着庞大的光轮背后,骑靠在天马背上的少女飘然下落,完全忘记了扣动手中的弩箭。至高的神光笼罩了方圆千米之内每一寸土地,一切东西都跪伏在她的威严之下。   “教皇阿索莉娅。”老魔王念出了那个尊贵的名字,面色铁青。“你也来了。”   “有个蠢材让这匹蠢马千里迢迢飞回城里找我,所以我就过来看看。”阿索莉娅轻蔑地睨了船上的人群一眼。“托你们聊了会天的福,好像刚好赶上。”   “教会也打算来救异族的新王?”维拉德寒声道。“你们不是恨不得杀掉所有魔王么?”   “讲道理,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干掉魔王的人就在你眼前,既然当勇者都能原谅这小女孩的身份,我为什么不能。”阿索莉娅嘲讽道。“还是说你嫉妒以前没有个勇者来爱你,所以你就这么想拆散别人?没想到你活了几十年了还这么缺爱,真是可悲的男人。”   老魔王楞了一下,他在嘴上的本事显然远远比不上这个言语伶俐的马尾少女,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反驳的话。龙人之王默默收紧双手,怒气中带着凛然的杀意。   阿索莉娅毫不畏惧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是取回最后一个试炼了,怪不得,有底气敢和我叫板了。”   “阿娅。”尤安低低地唤了她一声,打断了两人。他抱着昏迷的女孩,面色隐隐透着一丝焦急。   马尾少女不高兴地回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你老婆重要行了吧,真是男大不中留,中央教会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她带着飞光落到甲板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握住了爱弥儿的手。   “姐姐的仇我暂且先记下了,魔王维拉德。”阿索莉娅没有回头,她背对着那些全副武装的青军士兵,也背对着面色铁青的龙人之王,可没有一个人敢在她的威严下生出反抗的念头。“下一次,你们就没这么好运了。”   “下一次见面,我会踏平你们教会的老巢。”维拉德回道。   “那就到时候各凭本事,走着瞧好了。”马尾少女冷淡地挥手,漫天的虹光在这一瞬间收缩如球,聚于她的手心,阴霾的云层重新笼罩天际。然而眼前的三人却在收缩而来的光流覆盖下,水波般消散无踪。   一众士兵惊愕地留在原地,苍茫大海之上,细雪无声而落。   .   “就这么让他们走真的好么?”马尔斯靠近老魔王身后。   “试炼的融合还不够完整,想从那教皇手中抢人只会陷入僵局。”维拉德摇头。“这儿毕竟是人类的领海。”   “可是王之印记……”   “先回迷途海和南冰汇合,目下最重要的还是抢在凯尔莫罕之前攻取泰瑟亚兰,夺回魔界的控制。”维拉德转身。“成大事者当断则断,不必争这点意气。”   “会是决定天下的大战吧。”马尔斯感叹一声,望着南方。   .   .   .   .   瑞迪雷克 圣母慈悲大教堂   穿着司祭衣服的老妇人站在那一片大理石柱的回廊下,像是有所感应地抬头。她将手中的“天眼”举向天空,淡金色羽毛的鸟儿敏锐地振翅飞起,蓦然间一抹虹光自它体内千百倍绽放开来,仿佛天上天下同时出现了一轮日冠。而后光华渐敛,凝聚为璀璨的人形,落于地面。   老妇人毕恭毕敬行礼。   “恭迎冕下。”   “我说过没别人在的时候不用这样的,波利特姥姥。”阿索莉娅扶起那个老人。“这蠢材不是外人,我暂时带他们过来避难,能帮我们准备一个房间么。”   “请客人随我来好了。”老妇人谦卑地点头,引领着三人穿过曲折的庭院回廊,从教堂后面的暗门登上二楼的经堂。   那本是一间容纳信徒们私下祷告的秘密房间,如今被用作了临时的客房,一间小床和木质躺椅构成了房间内的一切,屋顶上居然还有一面可以推开的斜窗。   老人留下房间的钥匙,无声地退了出去。   “好了,别抱那么紧了,没人抢你老婆。”阿索莉娅坐在床边,白了一眼那个依旧紧绷着脸的少年。“还不快把她放下让我看看。”   尤安小心翼翼地将爱弥儿在柔软的棉被上,他抚摸着女孩苍白的面容,指尖因为过于紧张而轻轻颤动。“如果不是那个花妖,我以为我差点就失去她了。”   阿索莉娅忍不住叹气。“谈恋爱这种事就是谁用情更深谁就先输了懂不懂,就算真那么喜欢她,也好歹装着矜持一点。”   “那就算我输给她好了。”尤安轻声道。“我真怕她继续这么逞强,以后会害了自己。”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可是代表人类希望的勇者诶,就这么认输给魔王,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马尾少女听着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争气的师弟,真是师门不幸!”   尤安苦笑着抬头。“你不是已经废除了我的勇者封号了么。”   “就算我用日轮的圣火解除了你的誓约,但下一个勇者诞生的神谕到来之前,你仍是此世唯一的天选之人,明不明白。”阿索莉娅蹙眉。“要是又是几十年不来神谕,你让上大陆的人拿命去对付那个老魔王么。”   “教会不是为此准备了神权傀儡在么。”尤安想起埃尔斯塔的那场大雪中,那个一击之下摧毁了整座要塞的恐怖傀儡。   “老师好像不太信任那位拉弗雷特大师做的那些东西,我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肯告诉我。”阿索莉娅撇嘴。“你知道薇丝佩尔姐姐死后,枢机会的人就多多少少对教皇之命阳奉阴违,我平时也不太管事,如今这项计划倒有一半是他们在强制推行。”   “抱歉,阿娅。”尤安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低声开口。“因为爱弥儿的关系,让你放弃了报仇的机会”   “现在有求于我,倒是知道叫得亲热了,你之前不是教皇冕下什么的喊得挺顺口的么。”阿索莉娅哼了一声,语气淡淡道。“那老魔王如今拿到体之试炼,只要还有魔力留存,就几乎是不死之身,哪那么容易报仇,我就留两句狠话而已。而且你这么宝贝这小姑娘,我怎么敢耽搁勇者殿下救人的时间。”   尤安微微苦笑。   “这笔人情你可欠我欠大了懂么。”马尾少女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脸蛋,细微的魔法光芒自掌心浮现。“话说这种昏迷症状,看起来倒像是中毒了一样。”   “嗯,只是不知道是谁下的毒。”尤安点头。“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作为虹光的传承者,立于人世之巅的最强法师,在治愈魔法的造诣上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与眼前的马尾少女比肩。随着她的魔力流入爱弥儿的身体,女孩那苍白如纸的皮肤下重新恢复了淡淡的嫣红,仿佛生机焕发。   “话说你怎么猜到那个老魔王会跟在奴隶里面出城,还提前让飞光回来找我。”阿索莉娅一边治疗,一边开口。   “我倒是没有猜到他会藏着奴隶里面,只是觉得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当着你的面跳反,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我。所以听到你说老魔王从你手里逃走,爱弥儿又昏倒需要上船休息时,我就偷偷比了个手势,让飞光去找你过来,也算是留一手后路。”尤安注视着床上的女孩,低声回答道。“我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过那些魔族,除了爱弥儿外,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阿索莉娅呆了一下,上下打量了眼这个在一路风尘中被晒得有点黑黑的大男孩,听着他用从未有过的冷漠语气说话。   “你确实变了很多,知道留个心眼了。看来那个老太婆还挺能干的,居然能把历代勇者都犯的缺心眼毛病给你扳回来。”   “老太婆?”尤安疑惑。   “那个呆在月都的老太婆啊,几百年了脾气还那么怪。你身上的火焰,不就是她的本事么。”   尤安楞了一下,才明白阿娅指的是谁,他想起那个莴苣公主的真实年龄,微微苦笑。“其实她人挺好懂的,虽然刚见面时也给我了好几拳头,我差点以为她是和勇者有仇的。”   “她真的走了?”   尤安沉默了一会,默默点头。“那份体之试炼的力量就是她临走前留给我的,可惜我没能保管好。”   “怪不得阿列克斯先生没有呆在这儿,原来是去吊唁了么。”阿索莉娅轻声道。   房间中一时安静了下来,随着魔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马尾少女忽地挑动眉梢,站起身来。她像是发觉了什么不对,仔细打量着女孩的睡脸,漂亮的眉毛拧在一起。   “怎么了?”尤安也注意到她面色的不对。   “虹光…没有起效?”阿索莉娅愕然道。她以教会传承的治愈魔法平复了对方体内消耗的能量与伤势,却没能唤醒昏迷的女孩。   “这怎么可能!”尤安也愣住了。   这世上居然会有连教皇的虹光也无法解除的毒素?   “这根本不是毒素……”阿索莉娅猛地醒悟过来。“这是白丸成瘾的症状啊,影卫的秘药白丸,这小姑娘使用了太多魔力,所以受不了药瘾折磨才昏过去的。”   “影卫的秘药?”   “由四守护之一,代表‘剑’的拂晓一脉所建立的情报组织,拂晓影卫。”阿索莉娅皱紧眉头,缓缓道。“四百多年前有过一任拂晓的剑主喜欢上圣女艾利米奴,想骗她离开月都和自己结婚,却被那老太婆识破。打那之后影卫们就驻扎于中庭之树上,保卫月都,并开始制作被称为静默之暗的秘药,白丸也是其中的产物之一,这东西根本就不是魔法能解开的。”   尤安一瞬恍然。怪不得之前和艾利米奴一提起带她出去的事,莴苣公主就觉得自己不怀好意。原来是有人早就作死骗过她一次。   “难道连你也没办法消除这毒么?”尤安面色一白。“那他们做这种东西出来做什么?”   “你也应该知道单独使用体之试炼的后果,那东西虽然会给与你不死的生命,但迟早有一天使用者会因为精神的枯萎而被同化为只知道杀戮的肉块,所以艾利米奴一直呆在墓室中,尽量避免和人接触,消耗无谓的精神。”阿索莉娅皱眉道。“那位剑主知道了艾利米奴无法离开墓室的原因后,就将影卫留在那儿,是为了防备这一天的到来。他们与其说是在保护月都,不如说是在监视那位圣女,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以秘药封锁艾利米奴的魔力,在她造成破坏之前赐予她安详的死亡,这就是制作静默之暗的原因。”   尤安瞪大双眼,一时默然。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出现,让艾利米奴放下执念而选择剥离试炼自断生命,那位莴苣公主的结局,就会是死在艾琳她们手中么……   “所以白丸虽然只是静默之暗研究中的副产品,但这东西做出来就是为了限制守护者级别的魔力,历代拂晓剑主花费数百年制作的玩意儿,根本不是魔法可以解开的东西。”阿索莉娅蹙眉道。“得去找这一代的剑主,才有办法解开这药瘾。”   “那他现在在哪?”   “极北。”阿索莉娅回道。“据说年前索尔·卡缇得知枢机会使用了神权傀儡的消息后,就丢下影卫的事去了北方。”   “北方?”   尤安重复着这个词,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   .   .   .   .   .   【   正文中没办法写到的补遗。   (一).有人质疑静默之暗对艾利米奴没有作用。   答案是对正常状态的莴苣公主没有效果,因为艾利本身并没有魔法能力,所有的魔力控制都由精灵们代劳。但当她失去意识,被体之试炼所同化后,新生的怪物会本能的吞噬精灵们的魔力(前面也提过,体之试炼的不死肉体是靠魔力维持),这时候才会需要静默之暗截断这份力量,赐与她安详的死亡。   (二).关于教皇。   艾利有些错怪阿娅的祖先了,她不喜欢教会是因为他们逼死了尤斯缇娜。但其实六百年前那一代教皇内心中是站在勇者这边的,只是其身份不允许他公开支持缇娜。   作为“神之代行者”,教皇拥有世间唯一限制勇者的办法,只有他能够取出的,来自天心日轮的神圣火种。而六百年前那一代教皇却没有同意使用圣火,就是想留给缇娜逃走的机会。以至于枢机会只能派兵包围月都,以人质逼迫缇娜。但缺心眼的耿直勇者们啊,最终还是选择了牺牲自己。    章六十九 宿命   青军旗舰 永绿之林   此时青军的舰队已经离开了海兰德领海五十公里,降雪祭带来的寒流逐渐消退,阴霾的云潮却依旧覆盖天空。数十艘运输船围绕在一起,居中拱卫着那艘海上森林般的怪异旗舰。   尤安与维拉德那场短暂交手所造成的声势,几乎吸引了所有护卫船的注意,他们此刻自发地聚拢起来,想要保护自己的旗舰。   “让他们都散开吧。”老魔王向着身后的马尔斯吩咐。“这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甲板二层的舰长室内,如今已经变成了魔王的住所。维拉德站在宽敞的舷窗旁,眺望着南行的尽头。青军统领马尔斯半跪着领命,退出了这个房间。   不过短短一刻的时间,魔王的命令被旗手们迅速传达给整只舰队,数十艘船只都在他的指挥下汇成长长的蛇形,向着南方开进。他们的目的地是远在数千公里外的下大陆港口,海栖族的属城迷途海。刚刚逃生的奴隶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被这个男人所决定,这些奴隶将在那儿接受训练走上战场。海栖族手中正好缺少一只能够在陆地上长时间活动的辅兵,虽然人数略少,但终归能解掉一些燃眉之急。   十三人议会如今把持了整个南方七族的残余势力,各地流民也被殖民地的人类以抓捕奴隶的名义搜刮一空。除开因地理优势而从教会远征中幸存下来的凯尔莫罕,极西的纳拉克虫人等势力,偌大魔界几乎成了赤地千里,连征召平民都变得无比困难。只有这种时候,才是他重回王座最好的时机。   老魔王默默地握紧双手,感受着力量在体内流动的快感。虽然没能拿回印记重回巅峰,不得不说有些遗憾,但他已经等这个时机等得太久,再容不得有任何拖延。况且以尤安如今的状态,比之自己都还有所不如,放眼整个魔界,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   低低的敲门声自身后传了过来,像是有人谦卑地站在门外,想要请求王的召见。   “不是说了不要过来打扰我么。”老魔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听到他的呵斥后,门外一片安静。然而出乎维拉德意料,门把转动的声音忽地从背后传来,门外的人居然无视他的命令,直接推开了船舱的木门,走进了屋内。   他怔了一瞬,面露不悦,转身打量着来人。   那居然是个女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贴身的连衣黑裙,身形玲珑姣好。只是素净的脸上却带着毫无生气的表情,倒像是玉质雕刻的人偶。   “狐族的女人?”   老魔王的眼神闪过一丝冷意。“船上的奴隶么,是马尔斯派你来的?”   少女端着一叠餐盘,点了点头,口中发出不成语句的喑哑声音。   “哑巴?”老魔王微微皱眉。“我不需要女人服侍,滚出去。”   少女楞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笨拙地鞠了个躬,准备退出房间。   “站住!”老魔王忽地开口,疑惑地挑眉。“狐族女人,你的耳朵呢。”   人类和魔族在灵魂构造上有着天然的不同,这也是王之印记的命令权能够生效的根本。作为曾经掌控印记的旧王,维拉德自然能够感觉出两者的区别。但对方低头鞠躬的那一瞬间,如墨般的长发间,却并没有亚人种该有的外貌特征。   “过来。”维拉德向着对方招手,语气威严而不容抗拒。   黑发黑裙的女人楞了一瞬,顺从地点头,走向窗边。老魔王下意识伸手,想要撩开对方的头发,确认自己的疑惑。   有白色的光弧一闪而过,仿佛璀璨的流星掠过天穹,又像是一道狂暴的雷霆在眼前炸响。   老魔王愕然抬头,看着自己伸出的右手被那一道光流斩断。拥有龙人族的强健肌骨,再加上体之试炼所赋予的不死肉体,他的右手几乎可以媲美这世上大部分的神兵利器。可这一刻不明来历的黑裙少女却握着餐盘上的小刀,将他的整只手臂齐根而断!   凭借那道如同天降雷霆般的纯白斗气。   “誓约之力!!”猝然受袭的龙人发出尖利的嘶号,在最后一刻狼狈地后退。“你是谁!?是谁!”   然而那个少女并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她随意地挥动手中的餐具,手法极其幼稚,可是流星般辉煌的刀光接二连三地展开,惊人的斗气浪潮居然压制得维拉德几乎无法喘息,仿佛那个中二勇者极盛之时。   第二道血光再次喷涌而出,餐刀携带的神斗气突破了龙人仅余的左手,青灰色的铁鳞也无法防御来自神明天赐的伟大力量,半尺长的小刀直接插入老魔王的胸口,几乎没柄而入,将他钉死在船舱的墙壁之上。   “你到底…是谁!”老魔王嘶哑地吼道,然而他每说出一个字就会吐出一口血来。“下一任勇者……绝不可能这么快诞生!你是魔族,我绝不会看错,你怎么可能得到誓约的力量!”   少女默默地捡起餐盘上另一把汤勺,漠无表情地投掷而出,将他仅余的一只手也钉死在墙壁上。狂暴的神之斗气从勺子嵌入的伤口处走遍魔王的全身,强行压制了他体内一切反抗的力量。   “当然是我为她找来的誓约之力,为了催动使役生死的神言。”   裹着黑袍的巫师从门外走了进来,将房门无声合上。他脱下自己的兜帽,露出那张枯槁而苍老的面容。   “那女孩忙着带人逃走,也没有仔细搜查那些奴隶,放走了你不说,也让我当了次黄雀在后。”巫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别来无恙,维拉德陛下。”   “是你!是你!”被钉死在墙上的魔王这一刻发出可怕的咆哮,“居然是你!!”   “如今这幅半人半鬼的模样,连枢机会都被我骗了过去,真亏你还能一下子认出来。”   “是你和伊格纳茨那群走狗设下圈套,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你!”   老魔王忽地扭头,看着燃烧着神之斗气的黑裙少女,终于醒悟过来,面露震惊。“这个女人…是她么……不对,她接受了天罚咎落,她的复活已经失败了才对!”   “嗯,珍的复活失败了,身死魂灭,永无超生。所以我按照她原来的样子制作了这具新的傀儡,也把她身体中属于魔族的血脉全部剔除,如今的编号一已经算是彻底的人类了。”巫师缓缓地开口。“我想用誓约之力重新找回她的灵魂。”   “你还想复活她?”老魔王忽然间醒悟,发出癫狂的笑意。“狂妄的凡人,天罚咎落都打不醒你的愚蠢,你居然还想逆转生死,还想再一次复活那个女人!”   “对,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却妄想窃取神明的权能。”巫师喃喃道。“所以我还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多。”   编号一漠无表情地举起最后的餐叉,炽烈的纯白光芒再一次凝聚,在维拉德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贯穿了他的胸口。历代魔王引以为傲的不死肉体在誓约之力的猛击下彻底开裂,钢铁般的肋骨一根根折断,破碎的心脏中大量鲜血喷涌如泉。龙人之王大笑着发出绝望的嘶吼,像是在用最后的生命嘲讽着巫师的执念,但那些嘶声在几十秒后就彻底熄灭。   编号一像是机械般重复着刺杀的动作,在短短几十秒内将面前的男人重复着击杀了数以百次,直到那颗鼓动的心脏被彻底销毁,不再重生。没有印记提供源源不断的魔力,半成品的魔族之王最终还是无法抗衡几乎完美的人造勇者。   “可悲的王,至死都在嘲笑着我的愿望么……”   巫师走上前去,看着编号一从尸体的胸口中拿出鲜血淋漓的黑色短刀和玉石。他俯下身子,口中默念着枯涩难懂的异族咒语,短短数秒钟后,那具狰狞的尸体像是化为齑粉一般,纷扬着随风散去,只在留下了一面清光环绕的白色小镜。   “镜,玉,刀。”巫师看着代表三试炼的神器,皱了皱眉。“当初留下这些试炼的大人物还真是无聊得彻底。”   他拉起编号一沾染鲜血的手,沉吟了一会,起身望着舷窗外船队前进的方向,天海尽头卷云低徊。   “不用担心,只要这个男人死掉,下大陆的魔族就没有统一的机会。那些抛弃了你孩子的贱民,就让他们继续在战乱中受苦好了。”   巫师回头看着编号一的眼睛,黑裙的少女也看着他,墨色的瞳孔中映照着巫师苍老的面容,一缕长发从耳边垂落。   巫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知道你还爱着那个孩子,既然你不愿意从她身上抢夺誓约之力,我也只能选择这种办法补全你不足的部分。”他拉起编号一的手,拾起那面小镜。   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像是被维拉德临死的嘶吼惊动的卫兵向着这边搜查过来。   “走吧,不必怜悯他们,这些都是魔族自己的事了,现在的你已经是人类的一员。”巫师从自己的长袍中取出一块宝石,声音极轻。“再没有人可以侮辱你是魔族的杂种……所有这么说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一道七彩的虹光自宝石中绽放,就如同那位至高之皇曾使用的奇妙魔法,璀璨的魔力覆盖了两人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在光芒下如泡沫般散去。   .   .   .   .   .   翌日   .   圣母慈悲大教堂 经堂楼下的庭院之中   阿索莉娅看着眼前一身神父装扮,还象征性地拿着一本经书和十字架的少年,捂着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有这么好笑么。”尤安无奈道。“这难道不是你让波利特嬷嬷准备的衣服?你明知道我穿不了这些东西的。”   作为从小就跟着那个军人般严厉的老师学习刀剑,还在老魔王追杀下徒步穿过半个大陆的家伙,如今就算穿上文职人员的衣服,也掩盖不住精悍凌厉的王霸气势。他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白白嫩嫩没见过世面的中二少年,微微带褐的肤色看起来倒像是成熟了好多。   “不像神父,倒像披着神父衣服的土匪山贼,一看就不是好人。”   爱弥儿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早上在二楼的房间醒来过后,尤安就向她简单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包括阿索莉娅为了帮她压制药瘾,将虹光的魔力储存在eclair D'AMOUR的许愿瓶中。虽然无法根植白丸的影响,但只要不过多使用魔法,就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我没办法留你们在城内太久哦。”   一个小时前,那个马尾少女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两人,难得换上了严肃的语气。“现在我身边随时都会有教会使团的人出现。如果你们的身份暴露在他们面前,我还是会装成不认识你们,向骑士团发布讨伐叛徒的命令,这是教会的立场所在,绝不能因为我个人的感情有所改变,所以你们还是早点离开这儿为好。”   “我明白的。”尤安牵着女孩的手,点头。   “你要是能早点明白,在埃尔斯塔时阿斯托尔师兄就好过多了。你那时当着整个圣殿骑士团的面顶撞他说要当人类叛徒,你知道他心底有多想抽死你么。”阿索莉娅站在楼梯下,说。“有什么事私下来见我就好了,别再缺心眼地捅到所有人面前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轻易放下种族的仇恨,更何况你们的身份还是太敏感了些。”   听着那些细细的嘱托,两人礼貌地向着少女行礼道谢。   “波利特姥姥帮你们准备了些行李,一会我带你们传送出城。那个许愿瓶里如今封存了虹光的魔力,要紧时候也可以拿来发动传送魔法,算是送给这小姑娘防身的礼物。”阿索莉娅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她罕见地拿出了一丝教皇的正经样子,看起来倒像是一家中威严的长姐。“既然你不愿意去北方也没什么,如果有索尔·卡缇回来的消息,我会派‘天眼’送信给你们的。听说罗兰斯的风驰草原可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好地方,其实我也一直想去尝尝的。”   “风吹草低见牛羊这么有意境古话你就只看到能吃的牛羊么……”尤安抚额。“虽然确实很好吃就是了。”   “其实我也想吃。”爱弥儿微微笑笑。   “那到时候我们买一大群牛羊好了,一边养一边吃。”尤安摸了摸她的头。“保证你吃到腻。”   “喂,差别待遇哈,我也说了想吃好不好!”马尾少女不满地挑眉。“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么,这还没走就开始跟我秀恩爱,秀得快分得快你知不知道。”   “阿娅要吃的话,应该会有很多贵族大人们不远千里地向你上供吧。”尤安露出苦笑。“就算是罗兰斯的国王,听到你这么说,大概会急急忙忙地送上一整年的牛羊和最好的厨师都说不定,也不用羡慕爱弥儿。”   “你是在嘲讽我么?”阿索莉娅瞪眼。   小女孩轻轻地笑了笑,尤安则有些莫名其妙地抓了抓头。“我实话实说而已,怎么是嘲讽。”   “你这情商不及这小姑娘一个零头,你除了打直球实话实话你还会什么。”阿索莉娅不耐烦地伸手打了他脑袋一下,怒道。“快滚快滚,波利特姥姥给你准备了换洗的衣服,换好了赶紧滚出去。”   尤安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走出经堂,从那个老妇人手中接过了神父的衣服,在两个女孩的注视下打量着自己新的造型。   .   .   .   .   .   【   第四卷还剩一个后记。    尾声(卷四)   瑞迪雷克内城 冬宫   骑着白色战马的男人 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前,遥望着这座美轮美奂的建筑,面容坚硬。   作为传承千年的伟大家族,虽然因为苍炎之血的原因一直人丁不旺,但零零总总的格兰特分家算起来,也有千人之众。如今这些人里已经有一半在昨日的奴隶暴动中身首异处,剩下的老弱妇孺被守卫街道的士兵全部押解到曾代表着家族辉煌的冬宫之前,战栗地仰望着手握军令的金发男人。   爱德华无声地闭眼,像是在思考什么。随行的副将摸不准这个传言中的纨绔皇子的脾气,只能默不作声地守在一旁。超过三千人的精锐士兵披甲执锐,团团包围在宫殿四周,散发着战场般肃杀的威仪之气。   “殿下,这是刚才搜出的令箭。”   奉命追查叛徒的军令官靠近阵前,翻身下马,举起手中的箭支。   “跟杀死长老们的暗箭几乎一样,应该是下大陆的石槐树削制的东西,我们曾在赤军的武器中见过。”   爱德华瞥了一眼,默默点头。   如今格兰特家族中有人勾结外敌,向魔族出卖祖国,妄图袭击各国使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瑞迪雷克城内。在魔族之王和赤军残部的袭击下,整个长老会高层都生死不明,只有两位皇子侥幸逃生。而曾与魔王交手的丹尼斯太子被自己的哥哥救出后如今深陷昏迷,整个国家的权利都只能交由大皇子爱德华负责。   凄寒的秋风缓缓地吹过,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声音。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们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一个个惊恐地环顾四周。有些胆小的人看着军令官在自己家中搜出魔族的箭支,失控地大哭出来,叫喊着冤枉的声音,又旋即被家里的长辈死死地捂住嘴巴,生怕他们会惹怒面前一脸漠然的男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亲族长辈颤抖着走出人群,跪在马前。   “劳瑞恩姨夫?”爱德华微微抬眼。   “爱,爱德华殿下,您少时在家中也颇有聪慧之名,如果果真是族里的人勾结外敌,绝不会留下这么显眼的证据。这分明是外人想要挑拨皇室与分家的关系,是借刀杀人的把戏,请您千万三思。”   “你是说有人想拿我当枪使?”爱德华冷冷一笑。   “这一次奴隶叛乱,赤军入城,魔王现身,每一件事背后都大有可疑。殿下可以等丹尼斯太子清醒过来再行审查,如今先安抚城内受伤的居民百姓才是仁者所为。”老人跪下叩首。“如果到时查证果真是分家之人勾结外敌,千刀万剐,绝不姑息。”   “仁者么……”他望着面前的族人,沉默良久。“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向着身旁的副将比了个手势,而后独自骑马,转身离开。   副将楞了一下,长叹了口气,也向着周围的士兵比了个手势,拿着刀剑的士兵纷纷收起武器,向后退去。那个跪在地上的老人看着爱德华离开,心中一喜,正要开口恭送对方,一道尖利的啸声却截断了他的话语。   那是箭支割开空气的声音。   一根弩箭准确地洞穿了他的喉咙,从身后露出半尺长的菱形箭簇。那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跪倒下去,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持剑的士兵退后的瞬间,身披黑衣的骑士们端着机弩走了出来。那是第三军引以为傲的枪骑士团,在见识了罗兰斯风华骑士团强大的骑射技术后,艾伯特也开始为他们装备仿制的精钢机弩。   被押解到这儿的人群本以为爱德华只是想要抓出几个人当做叛徒以儆效尤,直到此刻才恍然明白对方斩尽杀绝的意图。   “原来…你,才是……”那个老人像是终于醒悟过来,惊骇地指着白马上的背影。大量的血液灌满了他的喉咙,第二箭自胸口穿心而过,老人像是被击倒的木桩般死去。   副将高举的手势落下,数百只黑箭同时离弦,覆盖了面前的人群。凄厉的惨叫和哭喊声仿佛地狱,而那匹白马上的男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一次。   .   .   .   .   在雷厉风行地处死了所有存在“反叛”嫌疑的族人过后,爱德华带领着支持他的少壮派军官遍访瑞迪雷克城内各大贵族,以极端暴烈的手段清洗了一切反抗自己的对手,并在剩余贵族的支持下进驻了象征王权的国会大厅与金蔷薇王宫。   三天后,一个新的政权在绵延三百余载的海兰德王国诞生,并向着整个上大陆发出正式的宣言。   年轻的皇子爱德华·格兰特凭借在这场动乱中识破家族内部反叛,打败赤军残部,甚至驱逐魔王拯救首都的耀眼功绩,在少壮派军人支持下成功登上了庞大王国的支配者之位。因为长老会的覆灭,他强硬废除国会参政的古老制度,将王权收归一人之手。随后的几个月中,新皇派出收编的卫戍军团与第三军精锐,陆续镇压了各地不愿服从自己的地方势力。   而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却有一家贵族得以在风暴中保持中立。叛乱之前从未表态,甚至在最后一刻反戈相向的特里维康公爵却出人意料地逃过了这场血腥的清洗。有人传言是因为公爵家借着与帕特兰特的联姻,向爱德华暗地投诚,也有人传言是因为其与教会有旧,某位大人物为此出面作保的结果。然而不管如何,等到上大陆的君王们得知这场动乱的消息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自此格兰特家族数千年历史翻开全新的一页,代表旧时代辉煌的苍炎之血被掩埋入了历史的尘土之中,跟随着在这场叛乱里死去的数万无辜者一同,逐渐被人所遗忘。   而在史书未曾记载的角落,一位神父打扮的少年却带着某个女孩离开了这座满浸鲜血的巍峨王城,向着更西的方向,罗兰斯与洛特贝尔交界的草原前进。他们身后,辉煌的宫殿中,华服的新皇正走向属于自己的王座,他的目光空洞地注视着脚下跪伏的人群,仿佛思索着自己所曾失去的一切。   流云的天空下,爱德华忽地抬头,回首遥望,仿佛追寻着目光不及的远处,那个人离开的身影。   .   ————《卷四·海兰德悲歌》(完)   .   .   .   .   .   【   久违的番外过两天更新。    番外 山里的童贞勇者   “喂,童贞勇者。”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现在应该叫尤利塞斯神父。”尤安无奈地回头,看见那个女孩抱着膝盖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累了么?”   “我走不动了。”她不高兴地抬头。“走了这么久,还没看到下一个镇子,我走不动了。”   他们此时正站在亚得里平原以南的山林当中,距离瑞迪雷克王城足有两百多里,已经算是走出了平原覆盖的范围。阿索莉娅本意是想让他们远离卫戍军团所在的地界,结果却阴差阳错将两人送到了偏移下个城镇的山林之中。此刻橘色的夕阳透过大量的枫树和银杏照落下来,将落叶铺满的地面染上红与黄的光晕。尤安踩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枯枝,也走过去蹲在女孩面前。   “那,要我背你走么?”   “你当我是小鬼么,不要。”爱弥儿推了他一下,不满道。“你为什么不把那匹天马留下了,现在非要我们自己走。”   “天马可是难得的灵兽,中央教会培养了这么多年也不过百来匹。上次我们把白羽留在云上之城里,阿娅没找我要帐已经算好的了,怎么还敢去触她的霉头。”尤安道。   “可是我走不动了,我想我家角龙马了。”她低声嘟囔。“不知道它会不会被那些商会的家伙炖汤吃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夏妮小姐的话,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尤安微笑。少年起身转头,望着远方,“如果没猜错这片林子应该是以前伐木的工人留下的,亚得里杏树也是有名的特产。顺着这些石板路走下去的话应该就能看到通往村镇的大道,到时候我们可以找路人买匹马来。”   “可你有钱么?”女孩抬头。   尤安楞了一下,犹豫地取下那位老嬷嬷准备的行李包裹,脸色严肃地翻了翻。   “普通修道院的话平日里也没什么余钱吧,更何况那个地方也不许一般信徒去参拜。”女孩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白了少年一眼,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尤安翻找的动作。“我们尊敬的尤利塞斯神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么。”   尤安找了半天,却只找出那个银光闪闪的十字架。少年像模做样地对着天空比划了两下,露出无奈地笑。“永生无上的主啊,愿您怜悯您的信徒。”   “老天爷才不会拯救你这种不诚心的家伙,能拯救你的只有魔王大人。”她得意地道,伸出手去。“背我。”   “刚才不是不要我背么。”尤安疑惑道。   “现在是我在帮你想办法挣钱啊,你背我是大家各取所需,跟刚才可不一样。”她反驳道。“这叫自食其力。”   “陛下还真是自食其力的好孩子。”   尤安好笑地看着爱弥儿环住自己的脖子,像只柔软的猫儿。   “都说了不是小孩子了。”她不高兴地皱眉,搂住少年。“虽然看起来可能不像,但再过一个月就十五岁了,很快就会长大了。”   “那也是一个月过后的事吧,现在还是小孩子。”尤安背起她说。   “一个月很快的。”   “嗯嗯。”   .   他们顺着那条斑驳的石道走下山路,脚下是苍红与鹅黄堆叠的叶片,暖暖的阳光照进浓荫的枝桠间,留下细密的光路,光中有着尘埃飞舞的轨迹。深秋的山林幽静得仿佛遗世的古境,只有少年踩中树叶时松软的脚步声回响着。   “喂,童贞勇者……”   “都说了要叫尤利塞斯神父了,爱弥儿修女小姐。”   “你喜欢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她趴在尤安背上,小声地问。   那个少年楞了一下,微笑。“说起来,爱弥儿是把头发剪掉了,开始还差点没认出人来。”   “你不问为什么么?”她低声说。   “大概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吧。”尤安轻声道。“让它过去好了。”   “那你还没回答我啦。”   “那就长头发好了。”   “好敷衍啊。”她撇嘴。   “因为不管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头发啊。”   “那就留短头发好了,气死你。”   “比起头发,爱弥儿才是变了好多。”尤安微笑。   她疑惑道。“我变了么?”   “以前的你,大概不会问我这种问题的吧。总感觉之前的爱弥儿对自己外表,或者说对自己本身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尤安轻声道。“就让人特别的担心。”   她微微一愣,不自觉地靠紧尤安。“以前那个家伙,是不是不像个正常的女孩。”   “为什么会这么问?”尤安奇怪道。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新娘子的。”她没有回答,只是抱着那个少年,轻轻地说。   “那我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的。”   “我没问你,不要自说自话,笨蛋。”   “嗯嗯。”尤安笑。   那条青石的小路一直延伸到了山脚的尽头,再往前走就能看到通往城镇的大道,斜斜的落日从山坳的另一侧透了过来,像是将要没入层叠的山谷之中。   “我们之前走太慢了,今天也许要在野外过夜。”尤安扫了一眼四周。“看这条路的样子,下一个镇子可能还有很久的路程。”   “那个老嬷嬷没有给我们准备在外边过夜的东西吧,会被冷死的诶。”   “只是一两天的话也没什么,现在的我不比以前了。”尤安竖起一根手指,一簇小巧的红莲色火焰冒了出来,散发着和煦的暖意。“看。”   “火魔法?”她微微惊讶。   “是精灵的魔法,就算我自己不懂得如何操纵玛娜也没有关系,精灵们会帮我实现心里的愿望,这样就不怕冷了。”   “你先放我下来。”   那个本来安静地靠在他背上的女孩突然间挣扎着松开手。   “不用这么大反应,虽然确实有精灵跟着,但我们说的话蕾拉他们听不到的。”尤安苦笑地放下爱弥儿,他突然有点后悔讲出四色精灵的事。   “什么蕾拉他们?”然而爱弥儿奇怪地看着他,指着道路的另一端。“有人来了,才叫你放我下来的。”   .   .   .   .   .   尤安借着爱弥儿贴身带着的勋爵徽章,顺利地从那个贩运海盐的商人手中换到了一匹平原常见的顿河马匹和零钱。小女孩抚摸着灰马的鬃毛,像是非常高兴的样子。   “再往前走穿过蛇蜕林就是巴斯卡隆了,是个依靠木材和石料出名的城镇。”裹着一身毛皮大衣的老商人指着道路的远方,略显粗糙的脸上带着客套的笑脸。“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远,要是走快些的话,能在太阳黑尽前到达。说起来,因为瑞迪雷克最近戒严的缘故,城里也还在盘查叛逃的奴隶。”   尤安面露感谢地点了点头。“谢谢先生指点。”   “小事一桩,愿神明的荣光护佑于我们。”   行商人礼貌地回道。   “喂,童贞勇者。”那个正在给马梳理毛发的女孩这时忽地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恰好是两人都能听到的程度。   听到那个称呼的老商人奇怪地四顾,最后目光落在穿着教会衣服的少年身上。尤安楞了一下,一脸无奈地抚额,开始思考是不是要给身边的大叔清洗记忆。   爱弥儿也楞了一下,连忙捂住嘴巴,显然是觉察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忽地,女孩子又笑了出来,接着道。“嗯,这匹马儿的新名字,从现在开始就叫它童贞勇者了。好不好啊,童贞勇者。”   尤安只能苦笑。   “给马取名叫勇者么,这位小姐还真是个妙人。”老商人大概是看出来两人之间的秘密,识趣地附和道。   “话说晚饭吃什么,童贞勇者。”   “马是不会说话的,修女爱弥儿小姐。”尤安吐槽。   “那你就帮马儿回答一下不就好了。”   “既然想问别人问题就该好好叫对名字才是基本的礼仪。”尤安一本正经道。“我的名字是尤利塞斯神父。”   “但我问的是我家的童贞勇者,又没叫你回答,我家勇者听话多了,对不对。”爱弥儿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脖子。“真乖真乖。”   尤安看着那匹灰马居然真的轻轻嘶鸣起来,像是代替自己回应女孩的话,哭笑不得地叹气。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在镇上的朋友有开了一家旅馆。”见惯风雨的老商人望着斗嘴的两人,了然地微笑。“这个时节山里的野味可算得上一绝,一定不会让两位失望的。”   .   .   .   .   借着那匹灰马的脚程,三人总算在入夜不久后进入了那座巨石包围的城镇。   巴斯卡隆在当地的古语中本来就是大石块的意思,百年前刚来到这儿建立家园的矿工和木匠们,从一旁的山丘中取出石料和木材搭建起了自己的住所。百年间岁月流转,越来越多的人出生在这片土地,生长繁衍,最终聚集成了上千人的山中小镇。   此时夜色已深,借着老商人的介绍,守卫石墙的卫兵并没有为难两人就爽快放行。他们站在镇子的入口遥望,远处的灯火如同星点闪烁,四周都是红枫和松树搭成的木质建筑,路边还留着野生的秋色花,鳞次的房屋一直延伸到黑夜尽头。   老商人将他们带到了自己介绍的地方,这家老旧的店子居然还是旅店和酒馆合营。靠着柜台旁的老板娘迎了出来,在听到两人的来意后,心领神会地给他们安排了带着暖炉的高档房间和餐点服务。   秋季正好是山中野味肥美的日子,从山塔兔到草野鱼,连大城镇难得一见的石鸡都应有尽有,尤安慷慨地把两人喜欢的东西都点一遍,甚至还要了一些解腻的果酒。老板娘笑意盈盈地给豪爽的主顾安排了最好的桌位,靠近温暖的壁炉。整个酒馆的人也都注意到两个陌生的外地来客,男人们偷偷打量着难得一见的漂亮女孩。有点黑黑的神父则不动声色地挡回那些视线,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小狐狸的脸儿映照着壁炉的火光,看起来像是喝了酒一样娇媚可人。   .   吃完晚餐的两人回到房间才发现那个笑得好像什么都明白老板娘居然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单人间,跳动着火光的暖炉将那张铺着丝质棉被的大床照得温馨浪漫,杏木的斜窗上挂着遮光的幕帘。   尤安觉得额头有点冒汗,他低下头去看爱弥儿的脸,却发现那个小姑娘已经被乡下的果酒灌得有点神志不清了,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局面的可怕之处。   只有这个时候尤安才会觉得这傻妞确实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在别人心里有多强的杀伤力。她大概还以为尤安喜欢她就是大家在一起说说话就好,却不明白男朋友这种东西本质上还是吃人的野兽,只是栓没栓链子的区别而已。   或许只是故意没有去想那方面的事,以为陪着她的童贞勇者就永远是童贞勇者的样子了。   “所以说下次拿你毕业信不信。”尤安蹲下来轻轻吻了她一下,幽幽道。“快快长大吧,我的小新娘。”   爱弥儿迷迷糊糊地张开双臂搂住少年的脖子,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只是发出轻缓的呼吸。大概是白天走了太久的山路,确实是困极了,觉得自己抱住了一根柱子。   曾经面对魔界七万大军,十三圣子都面不改色的勇者深吸了口气,默念了两遍我主在上,真理永恒,邪魔退散之类的经文,强迫自己冷静。那份熟悉的微寒香味紧贴着他,猫儿一样诱人。   他把女孩抱了起来,小心地放在床单上,又替她换下多余的衣服,最后理好被子盖上。尤安使劲摇了摇头,转身去取摇椅上的垫子,准备靠着暖炉将就一晚。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那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大概还是知道有人一直在自己身边的,这时候本能地拉住尤安的手。   “别走……”   梦呓声低不可闻。   “又梦到妈妈了么?”尤安想起在工匠之城拉贝希尔时,她也曾错拉着自己的手,在睡梦中念叨母亲的名字。微微苦笑。“明明是个小鬼,却老是爱装成大人的样子。”   “别走,童贞勇者……”   尤安楞了一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小女孩居然已经睁开了眼,大概是刚才帮忙换衣服时不小心弄醒了她。   “我们买的马可没在这儿。”尤安笑笑。“不睡了么?”   “谢谢你。”她声音极轻。   尤安楞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什么,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下次可没这么简单放过你哦。”   “笨蛋,色鬼,变态。”她拿被子捂住脸,瓮声瓮气地说。“才,才不是那个意思。”   尤安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哦,那为什么突然说谢谢这么客气的话。”   “晚上吃的那些,很贵吧,好不容易换了些钱,又被我吃掉了。”   “比起娶别的老婆来说,小姑娘你已经算很贤惠了。”尤安笑着安慰她。   “哦……晚安。”   尤安看着女孩偏过头去装睡,并没有拆穿她那些笨拙的狡辩。   “嘛,脸皮是一点点锻炼的。”少年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晚安~”   .   .   .   .   .   【   微剧透预警:   珍这个名字,用罗马音标注,就是陈这个姓氏的读音。   珍=ちん(chin)=陳   如今直接写出这个梗也没什么了~   】   【   一个小TIps:资源群【366476606】   买马换钱的勋爵徽章来自于入学考试时得到的受封,赢得第一联盟排位的学生都会同时获得爵位和徽章。   】   【   第五卷《如果能够触及星辰》,下周五开始更新……谢谢大家~    楔子(卷五)   身披大衣的旅人抬头仰望。   绵延数日的大雪在这一刻蓦然停止。风止云开间,满天的星光像是海潮涌来,巨大的月轮悬挂在琉璃般的夜空中,放眼四周都是粼粼冷光。   极北的冰海之上,数万吨的海水被严寒风雪冻结,形成寸物不生的浩瀚冰原,一直延伸到无尽的远方。披着黑色毛皮的旅人孤独地站在这一天一地的浩瀚之下,抬头仰望。他正借着难得的晴朗时刻,默算着星座的方位,以便确定自己接下来行走的方向。   在越过洛特贝尔以北,隔断冰海的大雪山后,他已经孤身一人跋涉了数百公里。   在杀掉最后一匹耐寒的长毛驼兽取食过后,旅人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任何活着的东西。失去了稳定的食物来源,他只能依靠随身携带的药丸补充体力,但这些东西也并非无穷无尽,如果还不能尽快找到那个地方的话,也许会饿死在这儿也说不定。   旅人拉下了自己遮盖风雪的面罩,露出一脸略显肥胖的脑袋。他长长出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仅余的药丸,喂入口中。   浮远洋以北一但封冻,方圆千里都一个模样,如果不是大雪停息的片刻,还能从云层后看到繁星的位置,他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能否找到被结界隔离的迦南之地,就只能看天上的神明是否开恩了。   “光靠补药丸子充饥,这一趟路不知道要饿瘦老子多少身材。”旅人挠了挠头,苦恼道。“早知道就不该打她的主意,也好过如今这一趟千里行来,平白受罪。”   只有呼啸的风声回应了他的抱怨。   “再走个一百里吧。”他又叹了口气。“要是老教皇在就好了,能省老爷我多少麻烦。”   只要让“天眼金乌”留在那个地方,虹光的空间魔法几乎能够穿越一切屏障与距离的限制。只可惜现在老教皇已然去世,只留下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女,还被莱斯利那老东西当宝贝护着,生怕别人拐去。如今长这么大,自己也就见过一两面而已,估计想去拜托都没有门路。   “真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老子当初坐拥天下财富,想去哪就去哪,有不服用钱砸死,如今到这鬼地方连问个路都这么难。”旅人骂骂咧咧地前进着,吃下药丸的他脸上蒸腾出微微的汗水。   在生命禁区般的极北之地,他居然没有一丝畏惧神色,喋喋不休的样子倒像是在自家园子里抱怨后辈无能的富家老爷。只是他每走下一步,坚固的冰层上留下半寸深的脚印,仿佛那具肥胖的身体中,蕴含着可以抗衡自然极寒的伟大力量。   寂寥的冰海上旅人忽地回头,注视着一望无际的远方。本应该静悄悄的夜色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风的呼啸。黑色的卷积云自冰原深处席卷而来,像是铅色的海水蔓延天际,将所见的一切都染成漆黑一片。   那是变天的预警,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妈的,又来!”旅人又惊又怒。   极北海上的气候不同于其他地方,一但出现黑色云层,随之而来的猛烈暴雪几乎能将地面的一切摧毁。到时候耽搁行程都是小事,一不小心连回去的路都会被掩埋无踪。   整个冰原上的雪尘都被这道风声卷起,形成一面几十米高,数十公里的大潮迎面而来,如同吞食山河的怪兽,连天地都为之倾侧。那个孤独的旅人眺望奔腾的暴风雪墙,微胖的身子此刻却显得无比渺小,如同草芥砂砾一般。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后退的意思,反而从背后抽出了黄金雕饰的宝剑。足长四尺三寸的鞘身上金翠明珠遍布,密密麻麻地镶嵌着各类宝石,黑暗中仿佛星辰般夺目,看起来倒是皇家工坊的顶级手艺。   “小宝贝,师傅死后,也就留下你跟着我混了。老爷花大价钱给你打了这么漂亮的衣服,可一定要给我争一口气才行。”他摩挲着剑鞘,喃喃自语。“绽放吧,剑之雷霆。”   旅人忽地挺直身形,站定于风暴之前。   他举起手中的宝物,那把神剑好像真的听懂了持有者的低语,猛然间盛放出巨大的光华。本来覆盖天际的黑色云层被这一道青光割裂,露出数十丈宽的间隙。空隙背后夜空幽蓝,繁星璀璨,居然没有一丝阴霾,安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干他娘的,老爷就知道这云有古怪。”旅人放声咒骂,握紧剑柄。“阿尔玛兹,劈开它!”   本来惊人的青色光辉再次膨胀,这一次居然分为数十道击穿了黑云。恐怖的轰鸣声中,升天的光芒化为闪电落下,将整个天穹完全击碎!   所有的乌云被降临而来的雷霆从内部撕开,留下四分五裂的细小碎块,电弧翻涌间,黑潮尽退。本来聚集的风雪也在神剑的力量下无声消散,云开月现之间,一束白光照落冰面。旅人忽地抬头仰望,面露惊叹。   巨大的龙形掠过空寂的苍穹,在冰面上留下庄严而美丽的身影,他注视着那只仿佛只会在神话中出现的伟大造物,看着纯白的双翼迎风展开,所有黑暗都被白龙的辉光照亮,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仪降临于旅人脑海。   “如果想让老爷回去,你应该变成漂亮妹子来色 诱老爷,而不是带着大雪风暴而来。”然而旅人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威仪,说起来话来更是肆无忌惮。“看来我认路的本事还行,走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你了,阿依夏妹子。”   “冥顽不灵的愚蠢之人。”龙的声音低沉威严,“你忘记了自己曾受的屈辱了么。”   “老爷这辈子被女人讨厌惯了,别的本事暂且不说,就死皮赖脸这几个字,还是颇有心得的。”旅人毫无愧色,反而无不得意地回答。“我从温雷萨一路过来,连月都的仪式都没来得及去,走了半年多时间才在入夏前赶到这儿。老爷一片痴心,可昭日月啊。”   “你想追寻过去的答案?”白龙没有理会他的蠢话。   “妹子还是这么聪明,不过正事可以一会再谈,可不可先让老爷我进城。你看着外边凄风苦雪,你变回本尊风雪不侵,我可只是一介俗人,肉身凡胎。”旅人装模作样地搓了搓手。   “迦南之地,并非凡人可以轻易踏足。”龙以低沉森冷的声音回应。   “那么,以拂晓剑主,极雷皇阿尔玛兹持有者之名请求。”旅人高举黄金雕饰的宝剑,以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三圣人之一,真龙阿依夏,愿你开启迦南之门!”   白龙仰头展翼,高声长吟,仿佛不受控制回应着旅人的话语。本来四散的云潮再次聚集,于两人头顶翻涌奔腾。然而这一次并没有摧毁一切的风暴出现,一座借由“隐秘圣域”掩盖的巨型浮岛撞破云层,向着地面降落。成千上万的迦陵频伽围绕着岛屿纷飞,如同环绕神座的天使。它们本该是生活于南方密林的珍贵鸟儿,此刻却在极致的严寒中底飞徘徊,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让那座岛上的一切都脱离了现世的干扰,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另一个风和日暖,白鸟成群,传说中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白龙伸出前肢,将旅人接入手中,狂风鼓动着它的双翼,矫然的龙形穿破高空,飞向了岛屿的中心。   .   .   .   阿依夏将旅人放在了远离龙巢的长桥之上,她实在不喜欢这个贪财好色的胖子太靠近自己的住所。   旅人将自己厚实的毛皮大衣和围脖换了下来,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样子,松了口气似地坐在桥边的木桩上。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肥硕不堪的身材,坐下来后几乎看不到自己的脚尖,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把这些肥肉藏在那件收身的熊皮大衣里面。   “呼,总算是走回来了,老子这一身肥肉,这一趟不知道瘦了一半没有,真他娘的是要命的差事。”旅人呼呼直喘道,刚才喝令阿依夏开门时的逼人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十八年了,人类,你还是这个愚蠢的样子。”   “老爷当年可是师傅都夸赞的稀世奇才,炼药一道上整个大陆都没人能超我一分。还童不老药这种小意思,我早十多年就调配出来了。”胖子拍了拍肚子上的肥肉,面露得意道。   “那为什么不给自己配些减肥药?”龙淡淡地问。   胖子楞了一下,气焰一下子低落下去,垂头丧气道。“他奶奶个娘的,肯定法恩商会那群蠢货送来的水晶露有问题,害得老子去年调试的减肥药又没有效果!老爷两百年不遇的奇才,怎么可能调不出减肥药。”   “愚蠢的人。”龙漠无表情地开口。   “话说阿依夏妹子,你就不能变回人身么,老爷这样跟你说话,很难受的。”胖子费力地仰起脖子,仰望着高高的龙首。“好妹子,体谅下上了年纪的大龄单身汉对不对。”   真龙暗金色的竖瞳无声地注视着旅人,旅人也无声注视着阿依夏,像是过了很久,森冷的龙眼中终于有一丝动摇。那死胖子居然从大衣中取出了一份纸袋,得意地撕开封口炫耀。里面是一罐密封的金色液体,散发着呼吸般的柔光。   那是以饮食出名的商都人所制作的珍贵点心,因为其瑰丽的色彩,又被称为金杯糖。真不知道在北方风雪中这半年的艰苦跋涉里,他是怎么将这东西保存得如此完好。   龙并不嗜甜,但对一切闪光的宝物都有天然的欲望,来自本能的欲望。胖子无不得意地将袋子举起,一脸小人得志的嘴脸。   庞大的羽翼忽然间舞动起来,长桥下的水流顺着风声倒卷而起,在两人头顶相撞。飞溅的水花形成浓密的白雾,笼罩了桥梁四周。白龙轻声低吟,龙形在雾气中缓缓收缩,最终化为了全身赤裸的少女的外貌。阿依夏拾起旅人换下的毛皮大衣,披在身上,面无表情地伸手。   胖子看着眼前身形玲珑,素白的肌肤在黑衣下若隐若现的娇美女孩,兴奋地使劲搓了搓手。“早知道你没衣服穿,就算热死老爷,我也不脱这件衣服了。”   身为真龙的阿依夏并没有人类的羞涩感情,只是冷漠地接过那罐金杯糖,轻轻摩挲着玻璃的表面,终于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就是跟那姑娘有点太像了,笑起来的时候更像,话说你化形的时候是不是按着她的身材来的。”胖子上下打量着阿依夏的身子,恨不得将眼睛凑到衣服里面。   阿依夏点了点头。   “怪不得。”胖子挠了挠头道。“一穿起黑裙子来简直一模一样。”   那件长长的毛皮大衣使用的是黑熊外皮,以少女的身形,穿起来后简直像是连衣裙一样,几乎盖到了小腿。漠无表情的精致脸儿给人一种人偶般的错觉。   “你不是喜欢她的样子么?”阿依夏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颤动,像是很不习惯人类的发音方式。   “你这么说可就误会老爷了,我当初是看中那姑娘会继承勇者封号才跑去大献殷勤,可不是因为她的样子。你知道娶了勇者,有教会支持,这生意就好做得多,开到哪儿也没人敢动,到时候整个大陆的钱都是老爷的金库对不对。”胖子露出垂涎的表情,仔细盯着阿依夏领口间微微起伏的胸 部轮廓。“当然,那姑娘确实很漂亮,是老爷喜欢的类型。要是有机会能拐到床上去,才是人间一大美事。”   “你要敢这么做,秋澄未必不敢杀了你。”   阿依夏冷漠地转身,留给胖子一个纤细的背影。   那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旅人的欲望,拂晓剑主一脸狼狈地挠了挠头,跟了上去。“你这么说,他确实治好了自己的病,离开这儿了?”   “十六年前。”阿依夏淡淡道。“再没回来过。”   胖子长叹了口气。“那带我去一趟极天之所吧。”   阿依夏疑惑地回头。   “老爷怀疑有人重开了大门,将那姑娘的灵魂带回来了。”胖子低声道。“你不知道,如今外边的世界,已经快要翻天了。 章一 在这空无一人的世界(一)   罗兰斯以西 风驰草原   那是一片山丘背后的小教堂,坐落于风景秀丽的贝尔特伦湖畔。尖顶的石制建筑背后,掩映了一栋两层的木屋,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前的老式建筑,靠近地面的外壁上爬满了绿色的植物。   少年站在窗边,向着山丘下望去,一片褐色的土地延伸到视野的远方。早晨的微风依然砭人肌肤,山下的草原却已开始浮上茸茸的绿色。今年的冬天还算比较暖和,看起来暂时不用担心下雪的事情。   他将手里餐盘端好,走到客厅的餐桌旁,清冷的房间内只有鸟儿的低吟,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也难怪,那个小姑娘自从一周前安顿下来后,就一直没有好好早起过一次,总是睡不醒的样子,大概是那几个月舟车劳顿的旅途确实把她累坏了。尤安将准备好的煎蛋和玉米羹放在桌上,正准备拿出东西盖好,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披着长头发的女孩站在客厅的门前,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走了过来。嘴巴里嘟囔着奇怪的梦话,眼睛紧闭着,也不知道到底是睡醒了还是在梦游。   尤安连忙扶住她。   “早上好,爱弥儿。”   “早……,尤……”   看起来确实是没睡醒的样子,居然没有叫自己一如既往的绰号。   “吃饭前要先洗脸的。”尤安将她放在桌旁的椅子边。女孩顺着椅子坐下,却一下子倒在餐桌上,像是发条用尽的人偶,嘴巴里嘟囔着不知道洗了还是没洗的梦话。   这模样八成是没洗了。他叹气。   虽然没有强迫她要这么早起,估计是打算和自己一起出门才硬撑着爬起来的吧,这么一想还真是难为这姑娘了。   尤安打开厨房的热水,将爱弥儿常用的毛巾拧干了拿过来。   “这样子趴在桌子上,是打算用脸擦桌子么。”尤安认真地看着她。“快把脸抬起来,不然一会吃完饭来不及出门了。”   “唔……”   女孩抬起脸来,一副没睡醒不高兴的样子。   “梳子呢?”   爱弥儿将手中的木梳递了过去。看来还是有想过自己洗漱的打算。   尤安小心地帮她擦干净脸颊,又理好蓬乱的长发,不过短短三个月时间,那时候刚刚覆盖两鬓的短发已经到了及肩的长度,摸起来像是顺滑的丝缎。因为发质很好的缘故,也不需要自己过多打理。   “弄好了快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了。”   “嗯。”   女孩终于直起身子,端过桌上的米羹,握紧碗里的勺子。   “那是我的碗。”尤安忍不住出声提醒。   看着她默默换了面前玉米羹的碗,男生一瞬间有种自己像是在带女儿的错觉。   “碗换了勺子也要换啊,都是我刚才吃过的。”尤安早有预料地拿过了女孩手里的勺子,递给她一份新的。   “吃饭好麻烦,童贞勇者……”   “吃饭一点都不麻烦,麻烦的是照顾你吃饭的我。”尤安苦笑不得。“起不来就别勉强,又不是非要和我一起出门。”   “我也想去帮忙,不要老是坐在这儿等你回来。”她抬头看着尤安,语气带着一丝倔强。   “冬天的话外边很冷的,而且只是去开垦田地而已,也没什么好玩的。”   “我在旁边浇水也好,埋种子也好,就算只是看着也好。”她说。“我已经不是病人了,不需要老是被你照顾。”   看起来总算是清醒过来了。不过小姑娘你说的和你现在这样子差距不是一丁点远哦。   “那就先吃完早餐吧,我帮爱弥儿准备出门的衣服。”尤安沉默了片刻,望着窗外。“今天天气正好,出去晒一下对身体也有好处。”   虽然阿娅叮嘱过自己,对于已经根深蒂固的白丸药瘾,虹光魔法也只能算做应急处理,所以最好不要让爱弥儿消耗太多体力,魔法和斗气也必须禁止。但只是跟着下田里走走,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嗯。”   女孩高兴地点头,露出微笑。   .   .   .   从瑞迪雷克出发,已经过去了接近三个月时间。   从黎明山脉穿过两国边境后,尤安就带着她一路沿着浊轮川西行,踏入罗兰斯境内,一直到半个月前才抵达自己的故乡,风驰草原上唯一的城镇,贝尔特伦。   虽然草原上的游牧民们基本上都是居无定所的生活,但也有少量例外。一些族人和外地移民从百年前开始定居在贝尔特伦湖畔,靠着不多的耕地和定期的毛皮交易养活自己,形成了一个数千人的小镇。虽然本地的畜牧制品产量不低,但在外地商人低吃高卖的转手贸易下,居民的生活也并不富裕,甚至连教会的神职人员都不愿意来这个清贫的乡下地方。所以当那个年迈的老镇长看到尤安的打扮和教皇发给自己的身份证明后,当场就把湖畔边那座老旧的小教堂交给了两人,甚至还以极其优惠的价格,将旁边去世老神父的木屋也一同卖给了尤安。   失去魔法后,爱弥儿大概确实是吃够了长途旅行的苦头,在看到新房子后就再也不想走动。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不过在镇长派人帮忙修缮过后,倒是意外地适合两人居住。不过因为远离镇子的缘故,每天的生活用品和食物倒是个有点麻烦的问题,而且剩下的财物也不多。   “怎么了,站在门口发呆?”穿戴好外衣的女孩走了过来,微微歪头注视着他。   披散的银色长发随着她的脚步跳动,鬓角用黑色的丝带绾住,看起来像是晨光下翻飞的黑蝶。她好像终于学会一点打扮自己了,虽然尤安觉得以前天然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我在想爱弥儿能帮忙做些什么?”尤安沉吟了一会。   开田翻土的重活肯定要自己来做,不能交给她太多消耗体力的事。   “撒种子之类的吧?”女孩也陷入了沉思。“或者拔拔草?”   “好像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别的了,爱弥儿大概没有下田帮忙做过农活吧。”   她点了点头。“嗯,对不起,没办法帮上太大的忙。”   “我也只是心血来潮,找点事做而已。”尤安笑了笑,安慰她。“老是吃些腌菜萝卜之类,对身体也不好。”   “不过现在种下去的话,要很久才能收获吧。”女孩疑惑道。“冬天结束前,能够吃到么?”   “这个是秘密了,等过几周爱弥儿就知道了。”尤安将手边的工具袋提了起来。“走吧,我带了一些干粮,再不出发,今天预定的工作做不完就不好了。”   从他们居住的地方走下山丘,不过半小时的路程,就能看到那片青草茸茸的田地。因为之前居住在这儿的老神父去世后,地区教会一直没有派来新的接替者,所以田地也都跟着荒废起来。   那个女孩蹲在青色的田埂上,望着稍微刺眼的阳光,轻轻赞叹。“好暖和的太阳。”   “贝尔特伦今年还算是暖和了,记得小时候这里还曾经下过雪。”   “草原上也会下雪么?”   “很小很小的雪,大概也就刚刚落到手上就会融化的程度。不过那时候对我来说还是很稀奇的事,吵吵嚷嚷地在外边兴奋了一整天,结果被老爹抓回去揍了一顿。”尤安将手里的工具分开,小心试了试锄头的坚固程度。“爱弥儿先休息一会吧,等我把土翻过来。”   “你不用魔法么?”   小女孩奇怪地注视着他拿起锄头的样子。有着四色精灵的契约在手,翻土耕地这种辛苦事完全可以让精灵们代劳。   “虽然确实很方便,不过那样就没有意义了。”尤安轻声道。   爱弥儿看着他,微微楞了一下,大概是不明白他说的意义到底指什么。   “而且控制力道也是很难的事,毕竟不是自己的本领。”尤安苦笑。“也许会把田地轰飞也说不定。”   “精灵契约也是挺不容易的啊。”   “嗯,而且说到底,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是依靠着别人的力量走过来的。”尤安的视线忽地移向远方,语气淡淡。“从神明的力量,到精灵们的力量,所以偶尔也想靠自己的手做点什么。”   .   .   从递给她那袋种子和小铲子后,爱弥儿就一直埋头在一旁做着什么。尤安看她找到事做,心里松了口气,回过头开始目测田地的大小和方位。想要尽可能在这片地上种一些能够改善饮食的东西,就必须得好好规划地方才行。   “啊……”一声小小的惊呼传了过来。   “怎么了?”尤安疑惑地回头,“爱弥儿?”   “我抓到这个了。”她高兴地举起手里的东西。“是蚯蚓吧。”   尤安看着那条在女孩手中蠕动的奇怪生物,有些苦笑,一般的贵族小姐们看到这种东西都会吓一跳。但这小姑娘好像少根筋一样,反而一脸高兴的样子。   “为什么要抓蚯蚓?”尤安看着她。   “想吃鱼。”她直率地说。   真是简单直白毫不做作的理由。少年苦笑。   尤安从工具袋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她,“那就先装在里面吧,明天带你去湖边。”   “我们有鱼竿么?”   “之前那位去世的老神父在库房里留得有,老人家好像比较喜欢这种活动。”   “那明晚就可以吃鱼了。”   “还得要钓得到的话。”尤安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贝尔特伦湖这边的青鲫们,好像不是很喜欢这种蚯蚓。也有人说是因为鱼眼分不清黑色的原因,所以大家都是用面团和着麦虫来钓的。”   女孩露出有点垂头丧气的神色。   是不是有点太欺负她了。   “不过可以拿回去用面粉稍微裹一下。”尤安微笑。   “要拿来我们自己吃么?”女孩惊讶。   “抹一些浆糊,裹一下就变成白色了的,这样鱼就能看见了不是么。”尤安摸了摸她的头,“再去多抓一些吧,这样明天可以多钓点养在我们家里,当做储备粮用。”   “我们家……”   她轻轻重复着那个词,露出有点害羞的样子。“嗯,我去多抓一些。”   这个小姑娘,好像确实变了很多。   尤安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   .   .   .   .   .   .   .   .   .   【   一个小插曲。   上一卷我在最后时刻改掉了大纲中琉迪莉斯(琉琉)结局处所有的戏份,所以看起来很多伏线有点突兀。   知道为什么么?因为莴苣公主的便当伤到我了……我永远喜欢艾利米奴!.JPEG   所以我宁可琉琉不出场,一些无关紧要的伏线不回收,也不愿意发便当给她。    章二 在这空无一人的世界(二)   因为早在几天前,自己就开始一个人准备翻垦田地的事,所以并没有拖到太晚就完成了预定的计划。爱弥儿倒是一副春困冬乏的模样,一回到家里就开始趴在桌子上不想动弹。大概是最后帮忙清除杂草时累坏了。   “晚上想吃什么?”尤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蹲在椅子上,蜷成小小一团的倦怠样子。   “有什么可以选的么?”女孩有气无力地说。   “昨天烤好的面包还有留着,夹着芝士和生菜的话,可以作成三明治。”尤安思索了一下。“还有一些老镇长留给我们的青菜,豆芽和冬月瓜,可以做蔬菜浓汤来吃。”   “蛋白质呢……”爱弥儿不高兴地嘟囔。   经过几个月的旅途,尤安也渐渐懂得了一些这女孩口中的奇怪单词。虽然饭量不是很多,不过她好像对蔬菜有着天然挑食的偏好。   “有早上刚下的鸡蛋,可以做个炒蛋。”尤安思索道。“夹杂三明治里面。”   “赞美勇者二号。”女孩欢呼。   顺带一提,勇者一号是之前买下的灰马改了名字,二号是信教的老奶奶送来的母鸡,大概以后还会有三号四号吧。尤安好笑地想。   决定了菜单后剩下的就是简单的打理工作,木屋的厨房虽然很多年没人使用,但修缮过后也变得光洁起来。不管如何,总比在野外准备晚餐要方便得多,至少不用再拿圣剑做处理食材这种事。   虽然最开始反而还觉得菜刀有些用不习惯。   因为家里也没有太多的娱乐,爱弥儿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拿着一本白色封皮的旧书放松精神。那位过世的老神父留下了很多珍贵老书,朴实的居民们大概是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的价值,将它们都整理好放在了二楼的储物间里。   尤安将弄好的晚餐端了出来,女孩连忙将餐桌收拾好,看起来倒是挺懂事的样子,跟早上起床时简直判若两人。   简单的晚餐被整齐地摆在木桌面上,爱弥儿安静地注视着它们,橘色的暖光照亮了她的脸颊,看神色像是在思索什么。   “不吃么?”尤安看着她犹豫的样子。   “嗯……”   女孩迟疑了一秒,将面前的炒蛋用小刀分成两半,递给了尤安一半。   尤安有些失笑,本来就只有一个小小的鸡蛋,切成两半后大概只够两人尝点味道。“其实不用勉强分给我的,爱弥儿吃就好了。”   “我说过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新娘子的,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很认真地说。“就算只有一个鸡蛋,也要两个人一起吃。”   尤安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自己打惯了直球,大概还是第一次尝到被直球打中,虽然感觉也不坏。自从在巴斯卡隆那天晚上过后,这小姑娘好像就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在某些地方固执地努力起来。大概是想为将来的某天做准备吧。   “勇者不喜欢吃炒蛋么?”   她有些犹豫。   尤安用叉子将盘子里的炒蛋放进嘴里,认真地嚼了嚼,摇了摇头。   我只是担心你太勉强自己了。   .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面前的东西,尤安将餐具收拾干净后放到了厨房的柜台里。他正找着泡茶的杯子,一回头却看到爱弥儿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了?”他问。   “想洗澡。”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因为失去魔法的缘故,冰狐们引以为傲的自洁能力大概也不管用了,就算是圣子大人,如今也只能学着和普通人一样用水清洗身体。   “下午出了汗很不舒服吧,稍等一下,我去给你准备热水。”   尤安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厨房将屋外的水槽打开。   其实在准备晚餐时帮她把热水提前烧好就可以了,不过因为这孩子不好意思的样子很可爱,所以偶尔也想让她这样来拜托自己。   稍微有点恶趣味了。   “蕾拉。”他叫出了精灵的名字,虚空中像是有某种意识回应了他的愿望,一小簇红莲色的火焰在水槽下方跳了出来。偶尔帮她用一下魔法,大概也不算作弊。   尤安走回厨房时,看到爱弥儿还是呆在那儿,看样子是在等热水烧好。   看着她发呆的样子,没由来地,突然起了点捉弄的心思。   “说起来,在贝尔特伦这边,女性结婚后好像是会和丈夫一起洗澡的。”   “诶?”   女孩子惊讶的声音不小心从嘴边漏了出来,脸色先是白了一下,又变得通红。   好像受了不小的文化冲击。   “是这样的么……”她咬着嘴唇,望着尤安,嗫嚅道。   以前那个要强的魔王陛下也好,现在这个认真得有些傻气的小姑娘也好,还真是怎么都看不厌的有趣反应。   “其实我也是听姐姐说的。”尤安笑。“好像是挺老的风俗了。”   她低下头,露出像是非常纠结的样子,紧紧抓着自己连衣裙的花边。   是不是捉弄过头了?   “那,要不要一起洗……”   有很低的声音轻轻传来,像是稍不注意就会从耳边漏过去的声音。   “哈……”   尤安楞了一下,不自觉地张大嘴。她真的当真了?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反应,本以为她会不高兴地反驳自己,或者当成玩笑。   “我,我会加油的……”爱弥儿抬起头来,眼神有种视死如归的严肃。   不,这种事情就不用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看起来这小姑娘好像误会了什么,或者说这方面意外地缺根弦的样子。明明一开始很聪明的家伙,自从说要当个新娘子后智商就全面下降了么……   他忽地想起夏妮告诉自己的话。   一个女孩喜欢你的时候,你说谎她都会信。所以多少好姑娘的青春都浪费在了傻 逼们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就回来娶你的空头支票上面。   “不过我们不是还没有举行仪式么?”   尤安摸了摸鼻子。“所以也不用着急。”   因为说好要等她长大后举行仪式,而且两个人刚刚安顿下来,具体的时间也没有决定。   ……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爱弥儿像是小小地松了口气,看着她一会纠结,一会慌乱其实还蛮有趣的。   恶趣味又发作了……看来自己也变了不少。   “快点去洗吧,水应该差不多了。”尤安笑道。还是不逗她了。“爱弥儿洗完了,我再去。”   .   .   .   .   .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壁炉旁,手里还拿着刚才看的白色封皮的料理书。大概是一边看书一边等自己出来,有些犯困了吧。   不过明明换好了睡衣却呆在这种地方,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要睡的话就好好回房间睡,小心掉到壁炉里。”   “头发还没干……”爱弥儿侧过头靠近温暖的火光,半睡半醒地低声道。“留长了洗澡很麻烦,因为没有电吹风。”   “一开始不要留这么长就好了?”   女孩子皱着眉头,忽地露出锐利的眼光,瞪着他。   好吧,这话让自己来说好像确实不太负责。尤安心虚地错开视线,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陪着她坐在壁炉旁。   “想睡觉……”   “那就睡一会吧。”尤安从后面搂着她。   “要是睡着了掉到壁炉里怎么办。”   “等爱弥儿头发干了,我会送你回房间。”尤安微笑。“不会让你掉进壁炉里。”   “我现在是不是还不合格呢……”她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说。   “哈?”   “新娘子……”   “在我眼里,爱弥儿一直都是合格的。”   “你太娇惯别人了,这样是找不到好老婆的。”她不高兴地说。“要学会提高要求,不然随便谁对你好你都喜欢她么。”   “但是我听老人说过,做人是知足常乐的。”尤安看着她不满的样子,有些好笑。“那好吧,我提个要求。”   “嗯。”   “KISS。”   “KISS?”她歪着头,有些疑惑。   “嗯,KISS。”尤安也看着她,这个奇妙的单词还是自己跟着她学的。“不行么?”   “但你长胡子了……”   “刚洗了澡,没刮干净。”尤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嘴边。   那个女孩犹豫了好一会,有些奇怪地注视着尤安的脸。少年心领神会地闭上眼睛。   很轻的吻,像是早春柔嫩的樱桃花瓣,还带着一点点糖的味道,大概是这傻姑娘刚才喝了红茶的原因。   “这样就行了么?”她说。   因为肤色很白的缘故,因为害羞稍微有些泛红的脸颊看起来特别诱人。   “小姑娘你不仅合格,而且已经快满分了。”尤安一本正经地点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尤利塞斯老师已经不知道下次该给你什么分数了。”   她有些害羞,又有些高兴。大概是真的想要讨自己开心吧。   “睡一会吧,等头发干了,我送你回房间。”   “嗯。”她轻声点头。   .   .   .   二楼的卧室门前,尤安抱着熟睡女孩,面色平静。   从失去魔法开始,这姑娘就一直有些嗜睡的样子,尤其是晚上,很容易就犯困。   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脸儿,反倒让人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再不会醒来。   “珊瑚。”他轻声叫着精灵的名字。   带着柔净水光的琉璃色火焰跳了出来,轻轻覆盖了爱弥儿全身。   “怎么样?”   “还是在持续衰弱,但找不到具体的原因。”精灵以同样平静的声音回答了他。   “是么……”尤安点头。“辛苦了。”   从半个月前,他就觉察到了爱弥儿身体的改变。   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抱着她走回房间了,这个小姑娘本来就不多的体重,像是被什么东西缓缓侵蚀着一样逐渐消失。与之相对的,她开始表现得越来越嗜睡和缺乏体力,自己也没有把握这是不是那些毒药留下的影响,或者只是单纯因为失去魔法而产生的应激反应。   “再稍微观察一段时间吧。”他叹息道。   琉璃色的火焰迅速消退,只留下那个轻得仿若无物的女孩。   “索尔·卡缇。”他重复着那个名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爱弥儿这么排斥去北方,不过如果真的她因为药瘾的原因有什么万一,就算是诉诸武力,他也会把那个人带回这儿。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哦。”他摸了摸女孩娇嫩的脸蛋。“我等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我亲爱的小姑娘。”   .   .   .   .   .   【   注一:   中央教会曾有一代教皇冕下以毕生精力简化了光水两系魔法的要求,让普通的教会成员也得以修行简单的治愈魔法,这项技术作为教会的机密概不外传。所以在平民心中,正规的神职人员是拥有非常崇高地位的,因为他们能做到很多现代医生才能完成的奇迹。   这也是老镇长看到尤安后欣喜若狂的原因。    章三 在这空无一人的世界(三)   下午,贝尔特伦湖畔。   两个人带着昨晚备好的鱼饵,站着湖畔茵茵的草地上整理工具。   尤安看着那姑娘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过去帮她拿住鱼线。   “站着别动,我帮你挂上鱼饵。”尤安蹲在她身旁,也拿起自己的鱼竿,给她示范样子。“这样利用钓竿的弹性,把手放低,再轻轻松手试试看。”   “啊……”   爱弥儿惊讶地看着那个浮漂顺着鱼竿的抖动跃了出去,落入波光粼粼的湖水中。   “是不是很方便。”尤安微笑。   “勇者的训练也要学习钓鱼么。”女孩也笑了笑。   “那倒不是,小时候经常跟父亲出来钓鱼,所以还记得一点。”尤安将自己的鱼饵挂好,眼神移向远方的湖面。“在母亲去世之前,他还算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姐姐很喜欢和他出去钓鱼,所以有时候也会带上我。这湖里的青鲫,白脊,好像连石龟都被我们钓上来尝过。”   “那然后呢……”她问。   “然后?”尤安犹豫了一瞬,顺手将自己手中的鱼钩也抛了出去。“然后那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母亲出了意外去世,我也被教会的人带走,就再没见过他们。算算也快有十五年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要是姐姐还在的话,孩子应该比我当初都大了吧。”   “我是说放好鱼钩,然后做什么。”女孩神色有点奇怪。“不是问那些事过后。”   尤安楞了一下,轻声出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放好了那就坐下来吧,钓鱼是很悠闲的事,等着它慢慢上钩就好。”   爱弥儿看着尤安遥望水面的目光,安静地像是有些出神。   .   .   .   .   “无聊么?”尤安看着女孩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一只苍鹰掠过远方的湖面,大概是为了捕食水中的鱼类,爪尖带起了一串细密的涟漪。   “稍微有点。”爱弥儿直率的回答。   “我小时候跟着出来时也觉得钓鱼无聊透了,在这儿一直呆坐一下午,却只能钓得到一两条小不点。”尤安点头。“人们总是急着想去满足求之不竭的欲望,却很难懂得能够悠闲打发时光的乐趣。”   “感觉像是八十岁的老爷子会说的话。”女孩子歪着头道,一缕长发从颊边滑落。   “是么。”尤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只是突然想到这么感慨而已,以前知道自己背负着拯救世界的力量,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赶着似的,一刻都静不下来,只有打倒更多的敌人才能稍微得到一丝安心,就那么过了好多年。”   他转头看了爱弥儿一眼,发现小姑娘也正看着他,眼睛里映着粼粼的水光。   “那现在呢?”女孩问。   “现在觉得能够和另一个人坐在这儿一起钓鱼,一起种菜,一起讨论明天的晚餐,想到今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就觉得是件很幸福的事。”尤安认真地说。   “嗯,越来越像老大爷会说的话了。”女孩子抿嘴一笑。   “大概是受了莱斯利老师的影响吧。那个人老是喜欢说自己本该去做个教园艺的师傅,种菜莳花,悠闲过日。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那我们今晚吃什么?”她换了个话题。   “今晚要吃的东西还没有上钩呢,小姑娘,也许能钓到大石龟也说不定。”   “把蚯蚓染白了真的能钓到东西么?”   “这个大概只有去问湖里的鱼儿才知道了。”尤安摇头。“我也只是听说的而已。”   “那要是钓不到怎么办……”她问。“拿你下锅么?”   “蛋白质含量不够,大概不和陛下的口味。”尤安笑。   有轻微的水声在湖面翻起,小女孩转过头去,却看到浮漂静静地留在那儿,并没有鱼儿上钩的迹象。她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回凳子上,用手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发梢。   明明是很普通的动作,却不知道为什么让自己觉得有点心跳加快。   她确实变得越来越像个普通女孩了,那个孤绝好强的一族之王的爱弥儿,仿佛已经从她身上消失了一样。不过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并不是自己有资格去下判断的。   “话说……”   “嗯。”   “爱弥儿喜欢这儿的生活么?”   那个小姑娘楞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漂亮的眼睛中露出久违的狡黠神色。“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像爱弥儿刚才说的,在这儿的生活很无聊吧,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住的地方是老旧的木屋,吃的东西也很拮据,仆人和随从没有,连想吃一条鱼都必须自己亲手去钓。”尤安顿了一下。“跟当初圣子和魔王的生活,差别很大吧。”   “嗯,天差地别。”她轻轻点头。“我还真是第一次亲手钓鱼。”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给你最好的生活,希望能够有很多很多人在仪式上祝福我们……”尤安轻声说。   “那种事肯定是做不到啊。”她望着沐浴着阳光的湖面。“并不是你不好,而是想要让别人给与异族祝福,就像想让复仇的人放下刀剑一样,本来就是做不到的。祖先们留下来的仇恨,并不是我们当中谁一个人的错。”   “想让复仇者放下仇恨么……”   “所以不要因为别人的看法来决定自己幸福的标准。”那个女孩一本正经地说,看起来倒像是老师教训不开窍的学生的样子。“就算再无聊的日子,能够和某个人坐在这儿一起钓鱼,一起种菜,一起讨论明天的晚餐,想着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一起渡过,对我来就已经很幸福了。”   “那个,是我刚才说过的话吧。”尤安有些失笑。   “这个就叫以彼之矛 陷彼之盾。”她歪着头微微一笑。“陛下我是不是很聪明。”   “总是说不过爱弥儿。”   “不过还没有鱼上钩……”她望着湖面,露出失望的样子。“今晚不会真的要继续吃蔬菜吧……”   “才刚刚下钩一会而已。”尤安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哦,啊……”   少年忽地一愣,像是感觉到一股牵扯的力量从鱼竿上传了过来。   “上钩了!”   女孩高兴地指着湖面,白色的水花在鱼漂处扑腾,看起来还是个不小的家伙。   “是白脊,这个时节能钓到真的很难得啊。”尤安熟练地拉起鱼竿,将上钩的东西从水里提出来,爱弥儿连忙提着水桶接了过去。一尾肥硕的白脊鱼在空中挣扎着跳动,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衣服。   “好大!好大的鱼!好厉害!”   那姑娘兴奋地望着他,简直像是小孩子一样,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上溅上大片的水迹。   “大概能吃两三顿吧。”尤安点头。   “看起来很好吃。”   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尤安也忍不住笑了笑。“嗯,可以给你熬鱼汤喝,驱寒的。”   .   .   .   .   因为很早就回屋的缘故,两个人难得地呆在一起研究那条白脊的吃法。   因为没有多余的衣服,那个小姑娘换上了居家的棉布睡裙站在厨房边,正注视着握着厨刀的自己。看来下次有钱了得给她买些替换的衣服。   “要杀掉么?”她问。   那条大鱼正躺在厨房的水池里垂死挣扎,大概觉察到了自己面临的处境。   “我在琢磨着怎么吃比较好,而且暂时吃不完的还可以放到地穴里储藏。”尤安点头,解释道。“好厨师对珍稀食材都是有很深感情的,下刀之前都会考虑清楚。”   “有很深的感情还要吃掉它,真是扭曲的爱。”   “这可不止是对鱼的爱。”   “我才不需要你这么扭曲的爱。”她忽地笑了。大概是听懂了自己无聊的哑谜。   尤安装着无辜地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拿出了随身的笔记,翻阅着老厨师们对于白脊鱼处理方式的记录。   “我们原来钓起来不都是烤着吃的么”   “那时候也没有什么调料和工具,所以才只能烤着吃。白脊的话填上香料和清油文火细煎,吃起来会比烤鱼香得多。”   “那就煎来吃好了。”   “不过这么鲜嫩的白脊,感觉用来熬鱼汤会好些吧。”尤安迟疑地看着手中的笔记。“之前格瑞塔大妈送来的食材也还有剩,添上白菇慢慢熬,听说还会有淡淡的甜味出来。冬天喝起来很暖和的。”   “那就熬鱼汤呗。”   “我其实还想试试清蒸鱼,有米酒和黑姜。”   “我才知道你是这么爱纠结的男人。”她微微歪着头。“这条鱼原来是这么珍贵的食材么?”   “这大概就是厨师们扭曲的爱吧。”尤安苦笑道。“可惜只有一条白脊,不然我还想多试几种料理方式,爱弥儿想怎么吃?”   “怎么吃都好,勇者做的都挺好的。”她笑着说。   “陛下这么看得起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尤安最终犹豫了一下,挥刀拍晕了白鱼,将它拎上了案板。   .   .   .   .   “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鱼汤,果然是上得战场下得厨房的勇者,手艺真好。”   她捧着装满新鲜鱼汤的木碗,小口地喝着,一边赞叹。   “其实是很家常的东西,魔王宫里的御厨总不会比不过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厨师吧。”受到这么直白的夸奖,就算少年自认脸皮深厚,也有点不好意思。   “那时候整个魔界都被你们打得溃不成军,魔王宫里除了撤退的文书就是城市失陷的战报,就算真的有很好的鱼汤,也来不及品尝吧。”女孩露出满意的样子。   她好像确实很喜欢这碗鱼汤,大概说是第一次喝到也是真心的。   “爱弥儿的母亲没有给你做过么……”尤安忽地想到了什么。然而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尤安看着那个小姑娘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   “嗯,没煮过。你觉得很家常的东西,其实我都没见过几个,只是在孤儿院里吃过一些很廉价的速食食品。后来稍微大了一点,大概九岁的时候,有家人想领养我,我却不愿意去。就逃出了孤儿院,结果反而遇到了事故。”   “但爱弥儿不是圣子么,岚舞是很尊贵的姓氏吧。”尤安迟疑道。“冰狐的主家怎么可能让别人随便领养你。”   在魔族中,以神代文字作为尊号姓氏的,都是平民无法企及的古老氏族。   “那不是我的族人,我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要是有别的亲人,妈妈怎么可能病死在救济院里也没有人过问一次。”女孩摇了摇头。“那是四大主家为了保全尤菲才赐给我的姓氏。你们当初带着五国联军把议会逼入绝境,魔界需要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傀儡王,议会才找上了狐族。狐族的族长为了保全尤菲又找到了我,大概是有人觉得我是从天上掉下来,没人知道的累赘,牺牲了也无所谓吧。”   尤安皱紧眉头。   “要想继承魔王的印记,就必须先得到圣子的印记。所以主家才给与我他们的姓氏,不想让圣子之位落入平民手中,其实连爱弥儿这个名字都是尤菲取的。”她轻声道。“我本来的名字应该叫空翎,陈空翎。 章四 在这空无一人的世界(四)   “空翎……”尤安轻声重复着。“我记得那位女仆也这么叫过你。”   “整个云上之城的狐族人里,也就只有她会那么叫我,最开始我从事故里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尤菲的脸。”   “事故?”   “嗯,我从孤儿院逃出来,在妈妈下葬的墓地的时候……”她沉默了一刻,轻声道。“简直就像换了个世界,之前属于空翎的人生是虚幻的一样。可我还清楚记得妈妈小时候给我讲的故事,记得她说自己就像月亮上来的竹取公主,从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所以凡人们注定无法治好她的病。我那时候还信以为真,觉得自己也是月亮上的仙人后代,所以想要自己快点长大,变成医生去治好她,是不是很中二很羞耻。”   “我觉得这个不算中二吧……”尤安挠了挠头发,“虽然说自己是月亮仙人什么的确实挺羞耻的,不过也就跟我说要拯救世界差不多级别。”   “这可跟你不一样,你是真正的天选之人,救世的勇者。可我那时候只是个小屁孩,一点力量都没有。只能看着她一天天虚弱下去,什么都做不到……”   女孩从尤安身上移开视线,望着窗外的月色,声音极轻。“妈妈临走时希望我能找到那个混账父亲,告诉他自己去世的事。我那时候心底都是对那个男人的恨意,想质问他为什么要丢下妈妈一个人,所以从事故中醒来过后就一直想着回去的事。”   “那爱弥儿打算怎么回去?”   “死。”   “死?”尤安瞪大了眼睛。   “如果说我是因为遭受了致命的事故,才流落到云上之城,那么再经历一次同样的事,也许就能回去也说不定。”   “但是……”尤安迟疑了。   “但是没成功的话岂不是白死了?”女孩接下他的话头,像是笑了一下。“那时候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慢慢考虑,你带人都打上门来了好不好。我只能先履行自己拯救狐族的诺言,再尽可能想办法找到更好的回家方法。”   所以在云上之城时,她才对自己将要遭受的命运那么坦然么,因为早就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尤安默然。   “说实话我那时候真的是被你气到了,敌人用嘴炮动摇你的信念,还拿香缨装可爱算计了你,你居然一点都不恨她。我本来早就决定好自己的结局,却阴差阳错差点让你死在那儿……”   一想起那段往事,尤安无辜地耸了耸肩,神色却好像还有点得意。女孩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对方对你那么好,你又不能用同样的好去回馈人家,人就处于一种特别愧疚的状态,我最怕这样,所以这辈子没有欠过别人什么,却唯独欠了你一条命。”她沉默了一会,忽地换了个话题。“喂,童贞勇者,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云上之城的族人。”   尤安点头。   “虽然狐族族长把我当成尤菲的替身,但我其实并不恨城里的人,他们照顾了我很多,这算是回报一样的东西吧。”   她低头喝了口碗中的鱼汤,微微露出笑容,像是很喜欢自己煮的味道。   “而且这件事后,连尤菲也对我心怀愧疚。甚至议会的人把我带走后,她还自告奋勇地成为魔王的贴身女仆。我那时对下大陆的事什么都不懂,她就一直照顾我,告诉我很多关于狐族的历史,带我参观秋日祭的晚会,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有个地方像是家乡一样。”她低头看着冒着热气的木碗,露出怀念的神色,像是很多很多往事都从心中翻涌出来。   “不过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回去的念头,根本容不下别的事情……我当初会拒绝别人的领养,就是因为他们打算把我带到另一个城市去。哪怕只是墓碑也好,我也不想离开妈妈在的地方。”   “那为什么……”尤安迟疑了一瞬。……那为什么不愿去北方寻找回家的线索?   像是有什么东西最后卡住了自己的声音,尤安注视着那个低头喝着鱼汤的银发女孩,蓦然间说不下去了。   “你真是块木头。”她语气忽地变得有点傲娇。   “为什么又是木头。”尤安苦笑。   “就算是我,也有没办法跟你说清楚的事。”她轻声道。   尤安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   “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她低着头,微微咬着嘴唇。“从妈妈离开后,我不想再被一个人丢下了。”   从见面开始,那还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那样软弱的样子。仿佛冰冷的水底,孤单的孩子无助地望着天空。   她是想要从自己这儿得到可以依靠的答案吧。   “就算所有人都丢下你,我也会站在你身旁,和你一起。”他伸手捧住女孩娇嫩的脸颊,和她对视。“所以爱弥儿一直留在这儿就好,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少年语气坚定,眼睛一瞬不瞬,那模样仿佛老僧入定。   “你手,凉凉的……”她有些脸红地偏过头。   “是因为爱弥儿脸发烫的缘故吧……”尤安也有点不好意思。“真的很凉么?”   女孩沉默地闭上眼睛,轻轻摇头。   “不,我很开心。”   .   .   .   一楼的卧室内   “以前就有这么觉得了。”尤安坐在女孩床边,看着她睡熟的样子。“爱弥儿她,有时候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一样。”   “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心底肯定会留下很深的创伤吧。”虚空中有声音回应了他的低语。“她肯向你撒娇,说明是从心里把你当成自己另一个亲人了。”   “我也觉得她是不是把我当成亲哥哥或者老爹那样的东西,而不是男朋友。”尤安有些苦笑,忽地他又惊讶道。“等等,蕾拉你又偷听我们说话!”   “虽然大部分感情都在修炼的岁月中磨灭,但同样是女人,所以我也稍微有一点好奇。”精灵的声音悄然传来。“魔王和勇者的结局。”   “用爱弥儿的话,你这该叫八卦吧。”尤安无奈道。“既然蕾拉活了那么久,有听说过人类和魔族之间成为一对的故事么?”   “那个为了艾利米奴而求遍了四大精灵的女勇者?”   “尤斯缇娜殿下啊,那个故事就有点……”尤安露出苦笑。“就没有结局美好的故事么?”   虚空中,长发艳丽的女人沉默着,微微摇头。   “还真是不讨人喜欢的残酷现实呢。”尤安望着手边安睡的女孩,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儿。“那从现在开始,我们来当第一个好了。”   .   .   .   .   .   翌日 清晨   .   清澈的鸟鸣声从树林遥遥传来,初冬的晨风依旧微寒,吹拂着站在屋外交谈的两人。   “是么,镇上来了郡府的使者,所以老镇长出去迎接了。”   尤安听到那个消息,微微皱眉。   “对啊,不然小姐也不会让我过来。”一身仆从打扮的中年男人叹息着开口,“听说是南面海兰德的大人物们想要攻打魔族的领地,所以号召了各地的国王领主,连希尔顿陛下都被说动了,想要派兵一起参加。哎,这些贵族大人一句话,不知道又要死掉多少人命。”   “这么说是来征兵的了?”尤安点头。“贝尔特伦不是人多的地方,物产也不富裕,大概是管事的人想借着国王命令,过来收点贿赂吧。”   “可不是,镇长也是这么想的……可希普勒老爷子说那个管事的当差他以前认识,听说是卡文斯特王子手下的人,可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   希普勒是镇上一家老字号商店的主人,经常往来于郡府和小镇之间,偶然还帮忙居民典当一些不好销售的物品,算是这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了。他会这么说,大概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也不过才和平一年,这些人就这么急不可耐了么。”尤安喃喃。   男人忽地想起什么,连忙住了嘴。“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尤利塞斯神父,您快跟我走一趟吧。格瑞丝小姐她在草场受了伤,我是特意来请您过去的。”   “哦,那位镇长千金?”尤安微微一愣。想起那个艳丽如鸢尾花的草原姑娘,当初老镇长带人帮忙修缮木屋时,曾短暂见过几次。明明是镇长家的千金,却活泼得很。   “不是有沃伦大叔在么,一般的小伤他也能处理吧。”   “小姐非要您过去看看,说沃伦老爹的正骨手艺太疼了她受不了。”男人叹息道。“毕竟是老爷家的千金,草原上的小公主,谁敢违背她的意思。”   因为能够学习简单法术的缘故,教会的神职人员很多时候都会兼任当地的医师,在医疗条件缺乏的乡下地方尤其如此。这也是老镇长对于刚搬来的两人如此照顾的原因。   尤安犹豫了一下,回头望着屋内。因为今天不需要开垦田地的缘故,那个小女孩还在睡熟。这么早去叫醒她是不是有点太可怜了。   “怎么受的伤呢?”他漫不经心地问。   “说是沙西兀部之前从火雷山下的冬季营地抓到了一群野马,里面正好有匹枣色的马王。部族的人都说马王是火雷山的化身,一般人轻易骑不得的,小姐非要试试,结果就摔下来了。”中年男人露出苦笑。“还好上马前护具带得足,大概只伤到点筋骨。您还是赶紧跟小的去一趟吧,不然小姐怪罪下来,我可就惨了。”   “我明白了,稍等一下。”   尤安从道路旁的梧桐上折下一根枝条,俯下身插入门口的泥土中。为了避免吓到身后的男人,土之精灵莘塔希尔并未显形,只是将一道很短的魔法力量借着尤安之手,注入枝条之内。   那地封界的法术。   如果有人想要从屋子外部闯入,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地脉相连,他都可以立刻知晓。   “好吧,我陪你去草原牧场看看。”尤安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也算报答老镇长之前的照顾。”   .   .   .   .   .   【   ……    章五 寒雨(一)   草原牧场外,临时搭建的一处帐篷   “不要乱动。”   铺满羊毛的卧榻之上,尤安用右手握住那个少女的左臂,默念着精灵的名字。   柔净的琉璃色火焰应声跳了出来,轻舔着淤血肿起的部位。那个还穿着骑马装的格瑞丝小姐惊讶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火光,差点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   “没事,只是魔法而已,不是真的火焰。”尤安安慰道。“不会灼伤皮肤的。”   顺着那道琉璃色的火焰,一股清凉润泽的感觉从伤处发散开来,抑制了伤口的疼痛。   “神父先生的魔法,看起来跟郡城教会的不太一样,怪吓人的。”见多识广的镇长千金却还是有些胆怯的样子,声音轻柔,眼波如水。跟一直以来的活泼性子相去甚远,真不知道这幅娇滴滴模样的人怎么有胆想去骑火雷山的马王。   “可能是因为我学艺不精吧,没办法把施展的术式收放自如,所以看起来比较吓人。”尤安淡淡道。“让我看看另一边摔到的地方。”   少女转过身,绯红着脸,露出裤裙下光洁的小腿,腿形细致修长,仿佛粉雕。   “不过神父的魔法感觉厉害得多了,每次有点伤寒病痛,郡城教会那些人就要摸个半天,还没有尤利塞斯先生的效果。要是神父以后也愿意多来看看我就好了。”少女幽幽地道。   尤安楞了一下,这几年来一路风风雨雨走来,他已经不是初出圣地的天真少年,自然听出这话里有倾心的味道。不过却不太想理会,只是装着医者无情的样子,把握着对方的脚踝。   “是为了确保小姐身上没有留下其他隐疾吧,我学艺不精,所以才做得快些。”他说话的时候突然加力,咔的一声,接上了错位的骨头。格瑞丝小姐面色一白,额头冷汗直冒,却没有示弱呻 吟。大概是那句隐约的告白被拒,知道装娇扮弱对自己也没有太大用处。   尤安有些想笑。   大草原上的女孩,装得再像,也掩不住本质里敢爱敢恨的刚强性子。   他忽地想到家里那只小狐狸,爱弥儿跟眼前的少女却大概正好相反,虽然面上装着刚强的样子,熟悉了反而是个很黏人的姑娘。   错骨和位的格瑞丝小姐觉得脚踝上一阵冰凉,痛楚渐消,也缓过气来。   “是因为神父先生带着的那个小女孩么?”   不同于那些粗犷豪迈的草原汉子,从小在圣地长大的尤安待人接物都有着贵族似的优雅从容,却又如君子般克制。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润性子,虽然只见过这个神父打扮的少年三次,却仿佛喜欢了他三年。   “爱弥儿虽然看起来挺幼的,其实已经十五岁了。”尤安微笑着。“再叫她小女孩是要发脾气的。”   “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真的好么。”仿佛被那句话里的感情激起了好胜心,韶华正茂的少女俯下身来,让自己艳丽的容貌肆无忌惮地靠近尤安的眼睛。“我并不介意先生心里还有其他人。”   从精致的鼻尖到雪白的胸口,每一寸肌肤都透着鲜活明媚的青春气息,她已经是十八岁成年的姑娘,自然懂得如何迎合一个男人想要的东西。   “她不懂我可以慢慢教她。”尤安却淡淡地笑,站起身。“小姐如果没有别的受伤的地方,我就先告辞了。老镇长回来,请代我向他问好。”   那样淡漠态度让这个第一次爱上别人的少女如此绝望,甚至比被尤安当面拒绝还要绝望。从小所有人交口赞叹的美丽仿佛失去了意义,她第一次颓然地低下头。   “先生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么。”   掀帘离开的尤安像是有些不忍,回身道。   “……小姐骑上那匹马王是想借此召我过来吧,下次还是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事,自己的安全要紧。”   “这件事神父不用内疚,我是真的喜欢那匹马王,却不是想借故召您过来。”格瑞丝倔强地回答。她沉默了一刻,忽地开口。“对了,还有件东西想交给神父。”   尤安疑惑地回头。看着那个少女抬起头,从床榻旁拿过来一个月白的绸布袋子。   “看你们会拜托父亲帮忙找房子的样子,大概身上也没有太多闲钱。”格瑞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里面是我小时候留下的几件衣服,这几天让保姆找出来的,都是贵族家流行的样式。”   尤安楞了一下,惊讶于这个少女敏锐的直觉和细腻的心思。他确实一直在琢磨着给爱弥儿买一些新衣服的事。   “会不会太贵重了。”尤安犹豫。   “女孩都是爱美的,不是极好的料子想来她也不会喜欢的。尤利塞斯先生一直陪着她,也没机会出去挣钱吧。”格瑞丝的眼神深邃,语气平静。连尤安一时也摸不透她的意图。   他看了下袋子里簇新的精致衣服,最终收了下来。   “这份人情在下记下了,只要不违背道义,以后有什么困难小姐都可以来找我。”   “神父敢这么对我说,果然是有背景的人么。”格瑞丝却轻轻一笑。“可我并不想让你帮我什么,只是想让你永远记得欠我一份人情。”   尤安楞了一下,微微苦笑。   .   一阵强烈的震动突然从外界袭来,整个帐篷都在轰隆声中摇动。尤安惊讶地掀开帘子,走出帐外,只看到一大队马群隆隆踏过,向着北方而去,一时间烟尘遮天。   “是我们部落的马群。”听到声音的格瑞丝也踉跄着跟了出来,惊讶道。“怎么会聚集到这儿来。”   “有人在后面赶马。”尤安指着马群后拿着长鞭的数十骑兵,眉头一皱。那些人穿着精致的制式皮甲,腰间挂着铮亮的白色战剑,并不是这附近的牧民打扮。   “是早上过来征税的郡城士兵。”格瑞丝一愣,猛地反应过来。“他们是来抢马的!”   贝尔特伦附近的居民一向人丁不旺,日子也清贫得很,大概是征兵的人没拿到足够的好处才想出这样狠招。可附近居民的收入大部分都靠着放牧牛马得来,抢走这些马匹,几乎是断了他们一半的活路。   尤安向着另一面望去,果然看到了马群后追逐而来的牧民。然而他们望着骑兵手中的长枪和利剑,却惊恐得不敢靠近。   “那群混蛋!”格瑞丝拐着跛跛的右脚,想去抓一旁坐骑的缰绳。“必须有人拦住他们!”   然而她刚出手,缰绳却被尤安截了下来。   “还是让我来吧。”尤安望着远方的马群,也没等那个少女回答自己,翻身上鞍,纵马而去。   尤安一边向着那些骑士靠近,一边观察着马群前进的方向。那些赶马的骑兵看到一匹棕马远远逼近,纷纷抽出腰间的武器,想要拦住对方。一串羽矢这时从骑士队伍中射来,直扑尤安面门,箭声凄厉,那群士兵里居然还有人带着风华骑士团的精钢机弩。   远处的牧民惊恐地望着手无寸铁的尤安,格瑞丝则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一道朔风自北而来,将凌空袭来的箭矢拨开一线,擦着马匹的身子没入土中。那些骑兵惊愕地看着这有如神助的一幕,居然楞了一瞬。尤安趁机越过骑兵的阻拦,直接从旁突入。   身后的骑兵暴跳如雷地挥鞭追上,也随之一同突入马群。尤安见他们不愿善了,挑了挑眉梢,一道凹陷的土沟突然出现在几人脚下,骑兵们顿时惨叫一声,连人带马摔倒下去。好在此刻马群已然走远,避免了万马践踏的悲剧。   但打败这几个喽啰并没有太多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这些动物停下来。   尤安知道马群聚集必有头马,举目扫视四周,一匹浑身火红的骏马顿时映入双眼。那匹红马骨骼奇大,比之其他的同类高出一个脑袋,奔腾间鬃毛飞扬,几乎盖住马首。   是那匹火雷山的马王!尤安一眼就看出了红马的身份,心底顿时明白过来。   马王过境时,周围牧民家驯养的坐骑自然臣服跟随,这些士兵就是靠赶走这匹红马才聚集成如此庞大的群体。转眼之间,那匹马王像是觉察到尤安靠近的意图,奋蹄长嘶,脱群而出,顷刻间甩下尤安两箭的距离。   “这份靠着蛮力加速的本事,已经算是魔兽的领域了吧。”尤安惊讶。“快比得上凯尔莫罕那匹坐骑了。”   “凭你现在这匹马可追不上去。”从虚空中现身的火精灵回应着他的感叹。“得用点别的办法制服它。”   “再稍微等一下,蕾拉,等到脱离那些牧民的视线。”尤安道。“虽然是为了还这个人情,但最好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   半显形的精灵默默点头,再次消散。   尤安骑着棕马一骑绝尘,沿着马王的足迹追去,剩余的牧民和骑士呆呆地看着一马一人迅雷般奔至地平线处,渐渐消失不见。   一路追出快二十里地后,那匹马王几乎甩下自己千米的路程。如果不是风精灵们还在帮忙加速,尤安几乎彻底丢失了它的踪影,真不知道沙西兀部的牧民当初是怎么困住它的。   “下雨了?”尤安忽地抬头,望着天空下滴落的水珠打落颊边,只觉一股寒意逼来。“看来真是天意了,珊瑚。”   带着柔净水光的少女从虚空中显形,眉眼宛然。连绵的雨珠在精灵的控制下化为细密的冰砾,远处的马王忽然间前蹄一滑,跪倒在布满冰砾的草地之上。尤安跃下坐骑,徒步追上,速度居然更胜奔马,千米距离瞬息而至,在草地上留下一道青瓷色的飞炎。   少年翻身跃上马背,狂躁的马王暴跳长嘶,纵蹄挣扎,想将这个人类甩下。尤安坐在背上任它起落,倒像是大山崔巍,佁然不动,红马使出浑身解数,狂奔半个小时,终于力竭停下,驻足臣服。   .   .   .   .   【   一个小tips,看到有人在问。   爱弥儿的风魔法来自印记的恩赐,但水魔法是天生的,可以遗传。所以某个金毛败犬皇帝当初一门心思想娶她当老婆。   普林莫斯的魔法师和武士们终其一生都只能拥有一种属性的魔法和斗气,这是神明为所有生命设下的禁制,没有打破的可能。因为多重属性叠加会产生可怕的质变,艾利米奴当初靠着构成基础物质的四属性循环,在墓室中模拟出四季流转,日升月落的微缩世界。在那个世界中她甚至可以逆转生死枯荣天道轮回,化枯叶为繁花,简直跟神迹一般。   宅了几百年的可怕宅女的控制力……所以蕾拉说尤安只得到莴苣公主一半的本事。    章六 寒雨(二)   马王离群之后,庞大的马群顿时溃乱。本来追赶在后的其余几股骑兵想要从旁阻拦,重新聚集这些马匹。   然而贝尔特伦居民坐骑多是性格剽悍的狮子马后代,围追堵截数次,却不过只拦住了十之一二。跟随而来的牧民们站在远处吹响口哨,招呼着自己家中被掳走的马匹。   格瑞丝伸手截住其中一匹熟悉的母马,翻身坐上,向着老镇长所在的人群赶去。牧人们高兴地将失而复得的马匹聚拢,却不防一串冷箭从背后袭来,一名牧马人惨叫一声,从坐骑上栽倒下去。   跟随着老镇长的几个年轻人拔出弯刀,惊怒地望着箭来的方向。本来追赶马匹的骑兵此时合为一股,大约五十来人的样子,正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当先的军官身着轻甲,怒目圆睁。“大胆暴民,谁给你们的胆子妨碍本官办差。这是希尔顿陛下下令为风华骑士团出征所征用的马匹,你们难道想造反!”   全副武装的骑兵部队逼迫着围拢过来,刀剑出鞘,杀气腾腾。牧民们惊恐地退后两步,都望向身后。手持弯刀的年轻人簇拥着一骑走出人群,马上的却是一名老者,贵族似的描金灰裘,身躯高大,额宽鼻挺,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深邃外貌。   “加斯克尔长官,这一带是贝尔特伦的辖区,是由镇长掌管。陛下若有旨意征用马匹,自然由下官传达。”老人不卑不亢地说。“还请长官移驾府邸,由镇公所派人执行。”   然而为首的军官却并不领情。“放屁,马上就是出征的日子,谁他妈有心思等你这群贱民磨蹭。今天这儿的马匹,本官全部都要带走!抗旨不遵的,格杀勿论!”   一声娇喝中,一匹灰马从斜里插入人群,鸢尾花一样艳丽的少女提着鞭子停在人群前,直指马上的军官,怒喝。“你才放屁,希尔顿陛下的旨意是三户人征一匹马,贝尔特伦总共不过九百二十一户人,只征三百匹,你说我们抗旨不尊,我还要告你假传国王命令!”   那个军官看着格瑞丝的样子,本来眼前一亮,此刻听到这姑娘拆穿自己的谎话,顿时恼羞成怒。“臭娘们,你造反了!”   “格瑞丝!”老镇长眼看对方就要拔剑,连忙上前挡住自己女儿。   牧民们本来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听到对方是带着国王旨意征用马匹,心里先弱了一头,这时听到格瑞丝的话顿时又明白过来。眼看着小公主被骑兵围住,男人们纷纷拔出腰刀,提起草叉,甚至有女人抱起石块冲上前去,气氛顷刻间一触即发。   一声长嘶自极远处响起,仿佛一道雷霆滚滚而来,又像是裹着极烈的风声。所有人的坐骑都在这一瞬间惊慌失措,包括骑兵们训练有素的战马。它们不顾主人的命令,原地驻足,向着另一个方向垂下马首,仿佛极其畏惧。   “是神父带着马王回来了!”格瑞丝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地转头。   绵绵的雨幕尽头,一团红影载着那个少年闪电般出现。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尤安骑着红马靠近人群,他轻拍马颈,马王仰首嘶鸣,所有散乱的马群立刻重新聚集,围拢在他的身后,像是潮水般汹涌而来。   尤安打马停在人群之后,牧民们纷纷围了过来,赞叹地看着驯服马王的少年。那个鸢尾花一样的少女也露出炽热的目光,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粘在耳边,婉转而妩媚。   然而尤安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向了人群对面的骑兵。   “尤利塞斯神父。”老镇长看出了少年的意图,伸手想要劝他。   “没事,我有把握。”尤安摇了摇头。他转头望着为首的军官,目光凛然。“你是风华骑士团的人?”   “阁下是?”军官警惕道。他看着少年身上神职人员的服装,连绵的冬雨中居然没有一丝打湿的痕迹,忽地心下悚然。“风华骑士团二旅三队,加斯克尔爵士,奉卡文斯特王子的命,前来征集辎重马匹,不知道这位法师大人的尊号是……”   “这次罗兰斯的远征部队是卡文斯特王子带领的?”尤安皱眉。“我还以为是里希特将军。”   为首的军官听到那个名字,露出绵羊一样恭顺的神色。“上次远征大胜而归,将军迁任西线总指挥,如今陛下倚为臂膀,轻易不会离开驻地。大人也曾见过将军?”   “三年前我也曾随联军远征魔界,见过几面,比起帝国的亚历山大公和洛特贝尔的贝塔威斯阁下,算是很和蔼的人了,所以多聊过两句。”尤安点头道。   加斯克尔爵士看着这个少年面色如常地说起那几个尊贵的名字,半点作假的样子也无,额头微微冒汗。“不知大人现在过来,是有何吩咐?”   “贝尔特伦是我的故乡,我不想看到有人在这儿假传国王命令,糟蹋牧民的马匹。”尤安顿了一下,淡淡道。“做人留一线,日后总有再见的时候,阁下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军官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连忙挥手,示意手下收起武器。牧民远远地望见尤安几句话间就制服了这些凶狠的兵痞,顿时欢呼起来。老镇长带着家仆从马群中挑出三百匹骏马交给对方,又偷偷塞过一袋银币,为首的军官一改之前嚣张的态度,老实地接过马匹后就带队离开,向着郡城方向远去。   格瑞丝兴奋地跑到尤安马前,紧盯着那匹红马,脸上是欢喜又敬佩的神色。“神父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不仅能降服火雷山的马王,还能教训那群狗仗人势的混蛋!”   尤安从马背上翻下,微笑着将坐骑的缰绳递给她。   格瑞丝奇怪地接了过来。“尤利塞斯先生?”   “小姐不是说很喜欢它么,现在驯服后脾气已经好多了,就送给你好了。”   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纷纷失色。草原的牧民们自古信服能者居之的道理,沙西兀部虽然带回了马王,却没有一个人能骑上马背,如今尤安驯服了它,自然是马王的主人。可如此珍贵的神驹,统御万马的王者,他居然随口之间就送给了别人。   “尤利塞斯神父。”还没等格瑞丝回答,老镇长就伸手拦住了她,正色道。“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   “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而已。”尤安神色平静地摇头,“我从格瑞丝小姐那儿得到同样贵重的礼物,我不想欠这个人情。”   少年将马鞍上的绸缎口袋取了下来,有着珊瑚的水魔法加护,连绵的细雨下,袋子上却没有一丝水迹。那匹火红色的马王得到尤安示意,靠近格瑞丝身边,轻轻触碰少女的秀发。格瑞丝伸手抚摸着它的鬃毛,眼神复杂。   “你就真的这么不想欠我这个人情……”   少女看着他,话没说完,眉眼间却已经泛红了。   尤安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   “我会恨你的,神父。”那个艳丽的少女凄然一笑,也没得尤安回答,翻身上马。神骏的马王带着她,转瞬间就消失在雨帘之中。   老镇长叹了口气,向着尤安再三道谢,也带着仆从离开。领回了自己坐骑的牧民们犹豫地站在周围,看着少年孤零零地呆在原地,良久,像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   .   .   .   .   从草原牧场一路徒步走回,尤安抬头望天,阴霾的天空不知不觉就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候。   没想到去看个病人耽搁了这么久时间,好在厨房里还留有昨天的三明治,以那小姑娘的手艺,午餐应该也足够对付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这么招女孩子喜欢。”尤安望着远处的山丘,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都被珊瑚的加护隔开。“也不过见了几面,说过几句话而已,那位千金小姐居然做到这份上。”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倒是拒绝得一点不留余地。”蕾拉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只可怜了那姑娘遇人不淑。”   “遇人不淑不是这么用的吧……”尤安苦笑。“而且我还在费尽心思琢磨着怎么跟家里那小姑娘好好过日子生孩子,可没力气和千金小姐搞什么外遇。”   “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别在那小姑娘面前暴露,不然你管吃管住的好哥哥形象就该爆炸一半了。”   “不过男朋友这种东西总归是吃人的野兽,这是本质问题,改不了的。就算再怎么装,我也是正值青春的正常男性好不好。”尤安辩解道。   “你刚才不是挺坐怀不乱的么。”   “只是不想她担心,她最近身体不好你也知道。”   “她说了要给你当新娘子,多多少少有些觉悟吧,找个机会去拜托她一次怎么样?”蕾拉像是有些笑意。“她老叫你童贞勇者,也许是在诱惑你也说不定。”   “我倒真希望那是诱惑。”尤安叹了口气。“你看她那傻到家的样子,连喜欢一个人都要找我来告诉她。指望她懂得诱惑,我还不如真把自己当野兽使,找个机会兽性大发好了。”   “那就看你兽性大发之前能教会她多少了。”精灵镇定地回答。“看她能接受你到什么程度。”   “你这么一说连我心里也没底了。”尤安苦笑。“嘛,一点点试探也算种乐趣吧。”   “是你的恶趣味才对吧。”蕾拉微微一笑,消散在虚空中。   归家的山路很快就走到尽头,小教堂的尖端从雨雾中显现出来,然后是木屋灰色的顶部。尤安的目光顺着道路向上,却忽地僵在了原地。   那根插好的枝条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大门向外敞开着,屋子里空无一人,连灯火都没有。   .   .   .   .   【上一章的名字只是开了个玩笑……不要当真】   【补个精灵的名字给大家。听说有人一直看不明白……   火:劫炎之光,蕾拉,红莲色   风:启迪之籁,艾哲,青瓷色   水,清漂之铃,珊瑚,琉璃色   土,不拔之峰,莘塔希尔,象牙色   只有蕾拉正常点(所以莴苣公主当初也基本只跟蕾拉交谈)。土风两个大男人都是僧侣一样苦修飞升的精灵,不苟言笑,而珊瑚有两面性,很危险。    章七 寒雨(三)   “稍安勿躁。”精灵的声音再次传来。“越是这种时刻越要冷静。”   尤安差点失去的理智瞬间清醒,深吸了口气,缓缓走进门前。湿润的泥土被雨水冲刷着,失去枝条中魔力支持的土封界没能将任何信息传达给他,就消散于水帘之下。   冬雨越发大了起来,像是瓢泼般自天空中洒落,珊瑚的魔法虽然能够隔绝雨水,却无法消除重力坠落的劲道。雨点砸在少年绷紧的身体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因为我刚才骑在马上的原因,所以才没感觉到结界被人破坏么。”他尽可能用冷静的声音开口。   蕾拉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点头。“但莘塔希尔的土封界应该不会这么简单被人破坏,先进屋看看再说。”   越过大开的门扉,迎面而来的是无比熟悉的客厅,本该在雨天点燃的壁炉此刻一片死寂,只留下冰冷的灰。尤安一间间走过屋内的房间,想要确认那女孩熟悉的身影,得到的却只有充斥整个屋内的冰冷空气。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   “就算爱弥儿再怎么嗜睡,到现在也该醒了。屋里没有点灯,她肯定是不在这儿的。”   尤安关上最后一间储物室的门,一向温柔的脸上神色狰狞。   到底是什么人……教会么?还是魔族?这种时候带走爱弥儿到底有什么目的?   居然有人能够追踪在他们身后来到这儿,而自己却没有丝毫觉察,简直匪夷所思。难道说之前那个格瑞丝小姐也是他们的人,是故意引诱自己出去的么?   该死,该死!他怎么能又一次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明明答应过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   巨大的悔恨和不安在脑海中纠缠,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不要失去冷静。”精灵的声音再次传来。“最重要的是把握现状。”   “蕾拉怎么看?是教会的人,还是魔族的人,或者别的什么。”   他从客厅的墙上取下湮灭之光,修长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我觉得不像是被人入侵的样子。”长发的女人自虚空中显形,冷静地摇头。“那小姑娘虽然药瘾缠身,但并非一丝魔法都无法使用,想要悄无声息的制服她的话可不是容易的事。”   “是她认识的人下的手?”尤安反应过来。   “不,我倒觉得是另一种可能……”女人沿着客厅走出门外,站在雨帘中环顾四周。“那儿。”   顺着蕾拉的指向看去,屋外的树林中,那截本该消失的树枝被人重新插回了梧桐的断枝上。   “怎么会?”尤安跑过去取下那根树枝,面色惊愕。   没有一丝破坏的痕迹,树枝完好无损地留在那儿。如果土封界被人强行破坏,这跟枝条本应该随着结界一起粉碎了才对。   “有人拔下了这根树枝。”蕾拉叹息道。“从封界内部。”   “内部?”尤安一愣。   “还不懂么?”蕾拉望着树林深处,一串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大小的足迹留在那儿。“是那小姑娘自己取下的树枝,自己走出屋子的。”   .   .   尤安风一样穿过树林,追着那道模糊的足迹。雨势如今越发瓢泼,一股寒意像是要沁入骨髓里一般,整个天空都是铅色的乌云,仿佛黑夜提前降临。   穿过不大的梧桐森林,尽头就是山丘的顶部。从那儿可以遥望远方的贝尔特伦湖和火雷山脉,是她最喜欢的风景之一。可如今这么大的雨水,能看到的大概只有黑压压的云层和灰色的草地。   尤安忽地停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山顶。那个小女孩站在纷飞的大雨中,脸儿微微低着,像是安静地望着远处。湿透的衣衫紧贴着她的身子,勾勒出纤细得不足一握的身形。   “爱弥儿。”不知道为什么,尤安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   她望着脚下的草原,长长的睫毛因为沾满雨水而轻轻颤动着,瞳孔清澈,侧影美得让人心悸,却又让人无端想到带着裂痕的琉璃。   透明,纯净而脆弱的琉璃。   “你在这儿干嘛?下雨了哦。”尤安轻声开口,慢慢走向她。“我们先回家换衣服,等雨停了再回来看好不好。”   听到他声音的女孩缓缓转过头来,灰暗的瞳孔倒映着尤安的样子,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渐渐认清了他的模样,眼中重新恢复了一丝明亮。尤安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瞬间女孩像是脱力般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尤安看到鲜红的血迹顺着她的裙子里渗了出来,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   “爱弥儿!”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紧咬嘴唇,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给你讲了那些事后,你不要我了……”   “傻瓜,你在说什么蠢话。”尤安楞了一瞬,猛地抱住她。“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啊……”   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已经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爱弥儿低低地哭着,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一样跌坐在地上。尤安感觉到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血迹不断地渗透出来,又被雨水冲走,脑子里一片混乱。   “先带她回家!”蕾拉冷静的声音。   尤安猛地醒悟,将女孩拦腰抱了起来,沿着下山的道路飞奔。   .   客厅的灯光重新打开,照亮了整间屋子,蕾拉放出火焰点燃壁炉,为冷清的室内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尤安将那个小女孩放在壁炉旁,看着她蜷成小小的一团,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自己却插不上手。鲜红的血迹还留在湿透的布裙子上,刺目惊心。   尤安也顾不得许多,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呼喊着精灵的名字。   “得先帮她止血才行,珊瑚。”   琉璃色的火焰从地板上潮水般漫起,转瞬间覆盖了女孩全身,治愈魔法的光芒随之点亮。   然而半响过后,那个一向安静缄默的水之精灵却忽地涨红了脸,像是知道什么,又挥手撤销了自己的魔法,消失在尤安的意识中。   “怎么了?”尤安一瞬间没明白过来精灵的反应。   蕾拉从身后显现,叹了口气,代替那个无口的同伴低声道。“珊瑚说,那个不是受伤的血,不需要治疗。”   “不是受伤的血?”   尤安一脸懵逼。不是受伤怎么会流血?   “是初潮。”蕾拉沉默了一下,以零下五十度的平静声音回答道。   少年像是瞬间石化了一样。   .   .   过了好一会,在炉火的温暖下,那女孩才一点点恢复过来,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尤安连忙帮她放好洗澡的热水,备好替换的衣服,又细细叮嘱不要用浴缸,必须淋浴后,才彻底松了口气,走回厨房的水槽旁,开始准备给她驱寒的热汤。   这些本该由她父母教给她的事,如今阴差阳错由自己面对,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越来越像带女儿了……”蕾拉在身后忍笑道。   “我觉得再这么下去,过几个月我就能赶上老师的罗嗦程度了。”尤安将手里的红菜头放在水槽里洗尽,利索地去皮切块,苦笑。“真不明白怎么会闹成现在这样……”   “是因为那个吧。”蕾拉扫了眼餐桌上的东西,淡淡道。   已经冷透的三明治被精心装着好看的玻璃盘里,上面还盖着保暖的木碗,两个人的椅子工整地放在桌旁,看着它们仿佛能想象到不久之前,那个小姑娘蜷缩在椅子上,不停地望着客厅的窗外。   尤安楞了一下,忽地明白过来。   “起床的时候找不见你,做好了午餐等不到你回来,最后发脾气破坏了结界,也得不到一点回应,所以才疑心你不要她了吧。”蕾拉的声音平静,说的话也很简单。但熟悉那姑娘的人却能猜到每句话背后的不安都像是一块石头,一点点加重恐惧的重量,最终让心沉入水底。   “真是个太敏感的孩子了。”尤安叹气。   “稍微有点自觉,少年。”蕾拉语气平静。“人本就是很胆小的动物,一辈子能喜欢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人而已。在她心里,你也许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   “那我是不是该稍微高兴一下,开瓶香槟庆祝庆祝?”尤安将胡萝卜和葱头切丝,混合着调味料和火腿放入锅中,准备用昨晚的鱼汤煨一下。   “或许是个机会也说不定。”蕾拉忽地开口,含笑道。   “机会?”尤安切着西红柿的块,漫不经心地反问。绿色的汁液在木板上溢了出来,看起来像是没有熟透的果实。   “拜托她给你毕业的机会。”精灵的声音消散在脑海的意识中。   “哈!?……”尤安猛地抬头,一缕鲜红在木板上氤了出来。   妈的,切到手了……   .   .   .   .   .   .   【   精灵作为高等人种,和智人种和亚人种身体构造是不同的。所以某些吐槽请留到下一章。   】   【   按照大纲,目前全文进度已经超过了70%    章八 寒雨(四)   爱弥儿坐在餐桌的对面,看起来之前激烈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脸色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刚洗完澡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尤安地将煮好的鱼汤递给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终于松了口气。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那个,爱弥儿好些了么。”   “还有点疼……”女孩摇了摇头,抬起眼睛看着尤安,白色的水雾在她鼻尖弥散。“我是生病了么?”   “你以前难道没有这么痛过么?流过血么?”尤安有些尴尬地问道。   女孩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   居然还真是第一次……虽然不知道珊瑚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居然被她说中了。   “那恭喜你哦。”尤安斟酌了一下用词。“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爱弥儿就不是小孩子,算是成年的大人了。”   这是他和蕾拉商量后的结论,爱弥儿的母亲既然已经不在了,这又是她一生中的大事。虽然不和情理,也必须由自己教导一些她应该知道的事。   “上上个月我就满十五岁了。”她小声反驳。   “不是说年龄上的成年,而是身体上的。”尤安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而且过几个月后应该还会来一次,那之后每个月都会这样,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不可以在这种时候淋雨了,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沾冷水,否则还会痛的。”   “每个月都会?”   她像是不敢置信。   “嗯,这就是长大的证明。”尤安正色道。   “那你也会么?”她问。   “不……”尤安觉得有些狼狈。“只有女孩长大会这样,男人是不会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她小声道。   “我看书多,书里什么都讲。”尤安抹了把冷汗。   两人间一时安静了下来,像是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般的女孩都不会愿意跟男生提起这种事吧,尤安心想。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别的人来了。   “你白天去哪儿了?”爱弥儿突然开口,盯着尤安,轻声道。   “稍微去了下镇上的牧场,去给病人看病了。”尤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   “给那个格瑞丝小姐?”她看着碗里的鱼汤,声音极轻。   “算,算是吧……她摔伤了脚,所以帮忙去看了一下。”尤安犹豫了一下,却不愿意骗她。“爱弥儿怎么知道的?”   女孩用余光瞥了眼客厅角落,那个漂亮的绸布袋子,没有说话。   见鬼,那个大小姐死活要送自己东西就是为了在这儿挖个坑么,尤安终于醒悟过来。   “你早上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咬紧嘴唇,声音却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平静地说着。“我在家里一直等你,也找不到你,连拔掉结界都看不到你回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了。”尤安老实地道歉。他确实没有料到看个病人会耽搁这么久。   “要是道歉有用的要警察干什么。”她低垂下眼帘,半透明的脸儿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看不清神色。“必须要有惩罚才行。”   “……,惩罚?”   尤安楞了一下,一时间分辨不出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是俯卧撑一百个,负重跑十公里这种惩罚么?不知道为什么尤安脑子里忽地紧张起来,想起当初还在圣地训练时,自己所遭受的各种惨无人道的惩罚项目。   不过对如今的自己来说,这些都已经不算什么了吧。   “晚上一起睡的话……”那个女孩声音轻得跟蚊子一样。“就原谅你。”   “哈?”   “一起睡。”她重复着,像是个要糖果的孩子。   喂,小姑娘你真的懂惩罚的意思么?你的语文老师死不瞑目诶!虽然这个“惩罚”某些方面确实很可怕就是了……   天赐良机。脑海中,精灵忍笑的声音一闪而过。   拜托,人类的生理和精灵的完全不一样啊好不好,蕾拉大人。尤安苦笑不得,爱弥儿年纪小不懂事就算了,连不知道活了几千年的老太……哦不,大姐姐也来瞎掺合。   “那个,爱弥儿小姐,身为您的男朋友,这种时候我必须教您一件事……”尤安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眼神一动不动。“生理期的时候,是不能做那种事的,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   .   .   .   .   “哈哈哈哈,噗噗……”   蕾拉清脆的笑声像是从刚才开始就没停过,尤安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四色精灵不能显现实体,估计她会拍着面前的餐桌一直狂笑下去。“我第一次这么佩服一个人类,真的。你是第一个,少年”   “好了,够了,我真的不想再听到这个话题了。”尤安抚额道。   三分钟前,那个小女孩听到他的话后,倒没有表现出太多激烈的反应,只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像是刚经历了世界末日一样。她默默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合上了房门。   “这小姑娘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再碰她一次了。”蕾拉望着一楼卧室的门,忍俊不禁道。“你以为她是鼓起多大勇气才跟你说出那句话的。”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好不好。”尤安觉得自己有点崩溃,也像是刚经历了世界末日一样。“不好好说清楚,到时候误会只会更大。”   虽然可能是受了格瑞丝小姐的刺激,甚至小狐狸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但作为她所信赖的人,无论如何,这种时候都应该告诉她正确的事。   “人类的感情还真是复杂的东西,看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这么有趣。”蕾拉笑了笑,望着窗外出神。   铅色的夜空中,冬雨越发大了起来,仿佛天河倒悬一般,隐约的雷声阵阵而来,外边连一丝月光也没有。   “尊敬的精灵大姐姐,您能恢复一下高冷的形象,不要在这儿八卦了好么。”尤安长长地叹息。“我想洗个澡清净一下,早点睡觉。”   “不过她肯为你吃醋,也算是难得的进步了。至少说明她不是光把你当成管吃管住的亲哥哥,还是隐约知道一点男朋友这种东西想要什么的。”蕾拉忽地开口。   “那小姑娘性子倔着呢,说要当新娘子,就算心里再害怕,也不会退缩的。”尤安听着雷声,解释道。   “看得倒是挺明白的。”蕾拉微笑。   “所以才难对付啊,我本以为是因为她父亲抛弃过她,她才那么害怕和男人接触,所以才一直下意识克制自己,现在看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她真正害怕的,是过去的回忆吧。尤安无声叹息着,起身收拾了桌上的餐具,走向浴室。   “我要切断精神连接了哦,八卦的精灵姐姐,你还是早点回你的神殿去吧。”   望着窗外的女人转过头,笑嘻嘻地向他挥了挥手,消散于虚空之中。   .   .   他洗完澡走回卧室,却发现自己房间的门正向外开着。明明出去之前有关好的。   尤安疑惑地走进房间,打开壁灯,却忽地愣在了原地。靠着角落的单人床上,有人正缩着身子,安静地睡在那儿。   “啊……”少年忍不住抚额,叹了口气,悄声走过去,像是害怕惊醒那个倔强的女孩。   尤安摸了摸她的额头,苦笑。“都说了不行的还是要送上门来。”   虽然再把她抱回一楼的房间也没什么,不过这么做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些。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心里大概还留在很深的恐惧吧。   尤安环顾着四周,准备靠着走道或者墙壁将就一下。被老魔王追杀那几个月,他已经基本习惯了没有床的日子。虽然今晚不能动这姑娘,守着她睡一会倒是没有问题。   “尤安……”   有细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刚准备出门去找备用的床单,这时候听到声音转过头,正看见从被子里直起身的女孩。她穿着有点透明的白色睡裙,估计是还有些迷糊的缘故,正揉着眼睛,小巧的耳朵立在头发上,显得安静又乖巧。   “啊,抱歉,吵醒你了?”   女孩摇了摇头。“我没有睡着,在等你。”   “等我?”尤安疑惑。“有什么事么?”   “外边打雷了,我睡不着。”她睡乱的头发披散在颊边,像是银色的丝缎。“想和你一起睡。”她固执地说。   屋外是风雨雷鸣的响声,大雨倾盆,屋内是摇曳的壁灯和女孩身上的香味,尤安觉得自己脑子里有点懵。她可能确实不太懂得诱惑,只是随着本能无意识地依赖自己。这姑娘说一起睡觉就真的只是一起睡觉,干净直白毫不做作,并没有自己那么多妖艳贱 货的龌龊心思。   不过正是因为没有一丁点儿邪念,反而更加让人难以应对。   “小姑娘你真的没听懂我在餐桌上说的话么。”尤安抚额。“现在是危险期。”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她很认真地说。   不,这种事不是你想不想做的问题,陛下,而是我禽不禽兽的问题。   不过自己说的话大概确实点醒了一点她注意男女之别。爱弥儿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但是在我们旅行的时候,你都是睡在我身边的啊。一起睡觉的话,一定要做那种事么。”她像是做错事的猫一样低下头。“我不想醒过来的时候看不到你。”   尤安楞了一下,长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好吧,也不是非要做那种事,我又不是只靠下半身思考的野兽。”   不能把那些回忆留给她一个人,现在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那我陪你睡会好了。不过不要乱动,安心睡觉哦,不然老衲也不能保证你人身安全。”   “嗯。”她高兴地露出微笑。   尤安放下外套,慢慢躺在她身边,一脸正色,气沉丹田,仿佛老僧入定。他有自信可以面对草原公主的诱惑坐怀不乱,却没办法对她的依恋心如止水,只能闭着眼睛默念忏悔经。   她像小猫那样慢慢地靠过来,小心地揣摩着尤安的反应,最后贴在他怀里,抱着他闭上眼睛。“晚安,童贞勇者。”   见鬼,这姑娘好像已经开始发育了……   尤安又默念了两遍忏悔经,轻声道。“晚安,爱弥儿。”   .   .   .   .   .   【   小tips:资源群【366476606】   居然有人以为爱弥儿的妈妈是莴苣公主喜欢那位女勇者?名字都不一样哦,一个叫艾莉塔·珍,一个叫尤斯缇娜。而且尤斯缇娜殿下是纯粹的人类,爱弥儿妈妈生前疑似是狐族的人,巫师复活时替换了新的身体,才变成人类的。(老魔王死前说的。)    章九 不速之客(一)   海兰德 金蔷薇王宫   一月初四,深冬的禁宫中已经是一片萧索的景色。凛冽的寒风吹过,宫闱内灰色的枝桠微微颤动,随着男人白色的吐息,像是有雪花落了下来。   大理石雕砌的皇家大花园,一座粗粗搭就的凉亭内,一身便装的男人坐在池边独饮。所有的侍卫都被他冷着脸地斥退,不允许靠近这里一步。   水池的对面,浅紫色的裙裾沿着池边走动,女人像是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忽地,她停下脚步,打破了沉默。   “你花了这么多年准备,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住进这种地方么。”女人不屑道。   “海兰德王权象征,上大陆第二大行宫,到你口中就变成这种地方了么。”男人淡淡地苦笑。“自古以来想当皇帝都是杀人千万的勾当。况且比起死在魔族手里的人,我不过处决了几个叛徒而已。”   “这么大的地方,让你每天都换一间屋子睡,十年都走不完吧……”女人轻声道。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七大正宫,五十四殿,算算得十四年。这么关心这儿,艾琳小姐是想搬过来住么?”男人喝了口酒,随口道。“除了王后的寝宫,你大可以随便挑。”   艾琳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死了那么多无辜人的地方,睡在这儿不会做噩梦么。留在瑞迪雷克的影卫们给我传了些消息,所以我大概猜到点什么。以你心计,不可能让魔族占这么大个便宜还平安离开的。”   她抬起紫色的眼睛,直视着男人。“这一局都是你在借刀杀人,对不对,爱德华。”   花园中一时静默,良久,男人缓缓吐出一口白烟。“你刚埋怨我杀太多人,现在却又跟我提这种事。”   “你是不是在想把我也杀掉灭口?”艾琳抬头,和他对视着。   男人喝了口酒,不置可否,女人忽地叹了口气。“阿列克斯先生还不知道这件事吧,所以才默许你和教会交易。甚至打算亲自去找那个带走奴隶的魔王,为家族长老报仇。”   “叔叔那人学斗气学魔法都是不出世的天才,但说到人心诡道却是一窍不通,不然也不会被长老会欺骗,让薇丝佩尔姐姐被教会送上战场。”男人瞥了艾琳一眼,淡淡道。“我不会杀你的,也不会对影卫出手,你要去跟叔叔告状,要去昭告天下,都随你。”   艾琳怔了一下,疑惑地打量了男人的神色。以她对爱德华的了解,就算是面对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他也不应该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威胁自己的人。   “怎么,不是让你去告状么。”爱德华摇着酒瓶,笑道。“阿列克斯叔叔的话就住在圣母教堂那儿,这个家如今也就他还能教训我了。”   女人忽地一愣,想到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都忘了,如今格兰特家,也只剩下你和阿列克斯先生了。”   就算真的揭发他勾结魔族这件事,以阿列克斯的性格,也做不到为了报仇杀掉家族最后的血脉。而对海兰德的人民来说,自己的行为不过是让这个国家陷入另一场动乱而已。   他一开始就不怕自己知道真相。   “你连我也算计了么,从埃尔斯塔边境搭救那女孩开始。”艾琳低声道。   “嘛,坏习惯了,做什么都会先想几步。原来以为是自己权力不够,只能在心思诡计上下足功夫。现在当上皇帝,却也改不掉这个习惯了。”爱德华抬头笑了笑,笑容又慢慢褪去。他望着亭外的水池,眼神幽静。“其实坐上这个位置才发现,想要的什么都没得到,珍惜的反而失去了很多,我这辈子做过混账事不少,却没有哪些比现在这件更蠢的。”   “你后悔了?”艾琳轻声道。   “不,如果后悔的话就更蠢了。”男人语气淡淡。“那种无聊的感情什么都改变不了,还会葬送你仅剩的东西。”   “真坚强呢。”艾琳无声地看着他。   “装得好而已。”爱德华耸耸肩,那张惯例的笑脸完全无法让人分辨他真正的神情。“话说艾琳小姐千里迢迢从月都过来,就是为了教训我这么两句么。”   “艾利米奴圣女殿下已经过世了你知道么?”艾琳忽地道。   “叔叔回来的时候我才知道的,听说四圣契约还被切撒雷家送给一个外人了。”男人沉默了一瞬。“送给了那位勇者殿下对么。”   艾琳点头。“圣女去世,体之试炼被那个人带走,影卫们传承的使命也差不多结束了。”   “这不是好事么,每隔几年都要回去帮忙看守那个乡下地方,魔兽还多,你不嫌麻烦?”爱德华微笑。作为四守护之一,苍炎家族的嫡子,月都和影卫的内情对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   “你应该知道那位勇者是站在魔王一边的,我师父不在,勇者又拿走四圣契约,属于人类一面的守护者就已经去掉一半。你纠集这么多人发动战争,真的有打赢魔族的把握?”艾琳皱眉道。   “你那好色师傅怎么也不在了?”爱德华挑眉,反问。   “就像老婆被人绿了一样,心急火燎地跑去极北。要不是他没来月都参加仪式,我们也不会被那两个龙人逼入绝境。”艾琳冷冷道。“这种人最好死在外边别回来了。”   “他要是死在北方,拂晓一脉传承的神剑可就跟着失踪了。”爱德华苦笑。“其实真要对上那姑娘,我还真没什么把握。我本来自认谋略上还有些本事,可云上之城时输给她一次,降雪祭时又输给她一次,实在是没脸再在人家面前献丑。”   “那你还敢对魔界发兵?”艾琳皱眉。   爱德华默默摇头。“因为她没机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教会的枢机卿们会支持海兰德召集第二次联军远征,最重要的条件就是魔王决不能再次出现。只要持有印记之人不现身,下大陆就只是一盘散沙,凯尔莫罕也好,迷途海的青军残部也好,没有谁能挡得住五国联军十万兵力。”   艾琳不解道。“你凭什么肯定她不会出现?”   “有些事知道多了就不好脱身了,艾琳小姐。”他以指封唇,看着艾琳的目光幽幽得像是别有些意味。“这世上还愿意千里迢迢跑来教训我的人不多了,我不想再把你也卷进来,懂么。”   艾琳沉默了一会,却忽地道。“你会这么说,那八成是教会的原因了。”   “为什么我遇见的每个女人都这么聪明……”爱德华微微苦笑。良久,他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教会的枢机卿们对这件事比我还上心得多。你要知道这次远征虽然是海兰德发起,打着为格兰特家报仇的名号,但走到如今这一步,早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事。有人想借这场战争得到魔族的土地,有人想要下大陆的奴隶,还有人指望一统天下的丰功伟绩,有他们在,自然会有人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然而女人皱了皱眉,却摇头。“在埃尔斯塔边境,阿列克斯先生曾和那女孩交过手,就凭她的魔法造诣,这世上能威胁她的人不会超过三个。哪怕是五大国的君主,教会的枢机卿,也找不出人有这个本事。”   “这个就不劳艾琳小姐费心了。”爱德华也摇头,示意她不要深究。“我还是那句话,如今圣女去世,你师傅也行踪不明,这次的事影卫还是不要轻易牵扯进去。”   “你真的这么想?”艾琳目光一寒。   “我真这么想。”爱德华点头。   “那艾丽西娅呢。”艾琳道。   爱德华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微微皱眉,不知道两人间的对话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意外的名字。   “你能得到隐族的兵力帮你杀人夺位,难道不是借了她的身份?你宁可和魔族的人勾结,让她卷进来,也不愿意和我多商量一句,对么?”艾琳直视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覆盖了一层冰霜。“在你心里,影卫就这么比不上那群魔族的走狗?”   “这不是比不比得上的事,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爱德华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你为什么一定要往这件事里插手,拂晓手握四大行会,商都天险,也不缺土地财富,你何苦呢?”   “这不用你管。”艾琳冷冷道。   爱德华仍不住抚额。从小到大,这个强硬的姑娘就不懂得什么叫女子的贤良淑德,善解人意么,真不知道那个死胖子怎么教出这种女王般的徒弟。   “你还记得在埃尔斯塔,我让你杀掉的那个傀儡么?”爱德华低声道。   “那个教会的鬼东西?”艾琳眼神一凛。想起了那个仅靠着一击就摧毁了斯图尔要塞,甚至力拼阿列克斯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恐怖玩意儿。   “听说当初那个还只是半成品。”爱德华放下手里的烈酒,轻声道。“枢机会想要拿它来替代神选勇者,成为教廷的利剑开疆扩土,听说最近已经做好了新的成品,叫编号四来着。”   “你是说他们想拿那个……”艾琳恍然,心底一震。   “嘘,祸从口出。”爱德华打断她,笑道。“枢机会的人自认凌驾于世俗王权之上,看什么都眼高于顶,那让他们闹去好了。这一局拿天下当棋盘,闹得越乱,我才越好收拾残局。 章十 不速之客(二)   “总之,这件事牵扯太大,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你还是不要插手进来。”他说。   艾琳冷漠地看着他,无声摇头。   爱德华楞了一下,长叹气。“我敬爱的艾琳小姐,你是真的不懂什么叫好姑娘善解人意么。”   “你用政变的手段夺权上位,又靠军队清洗政敌,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的位子就像坐在悬崖边上。”艾琳也没理他,冷冷道。“格兰特家只剩下你一个人,只要杀了你,这个国家立马就会易手,盯着你王位的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爱德华苦笑,摇了摇头。   “这儿好歹也是重兵把守的海兰德王宫,我看起来就那么好杀么?”   艾琳轻轻抬起头看着他。一道青色的寒光流星般乍现,爱德华完全没有看出女人如何拔剑,手中的水晶瓶就已经被整个切开。断面光滑平整,仿佛热刀割蜡。   “如果有人雇我取你的脑袋,你已经死一百次了。”艾琳握着手中的短剑剑鞘,冷漠道。   “这可是木桐堡庄园十一年的顶级藏酒诶……”爱德华看着手中空掉的酒瓶,面露惋惜。“好吧,其实我也不是没想到过暗杀者的事,毕竟跟那些苍炎之血的天才不一样,我也没什么以一敌百的本事。过段时间我就搬去另外一个隐蔽的地方,皇宫里只会留下一个替身。”   “你不用搬出去。我会留在这儿的。”   爱德华皱眉,抬起头。“艾琳小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之前不是艾丽西娅派来的那个隐族将军在保护你么,如今人不在了,所以由我来接替。”艾琳转头视线看着周围。“总之从现在,我也会住在这儿,这间皇宫的守卫就由影卫的人负责。”   “其实你也不用样样都要跟她争一口气的。”爱德华道。   “要不要争是我的自由,不用你来管。”   “好吧,我不管。”爱德华知道自己拗不过她,苦笑。“不过你这么没头没脑地闯进这件事里来,只会连累影卫和你师傅,又能得到什么。”   女人沉默了一会,反问。   “这件事我还想问你,你已经是海兰德的君主,万人之上的皇帝,却还要孤注一掷发动这场战争,你又能得到什么。”艾琳直直地望着他。“土地,财富还是权力?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真的对你这么重要么?”   爱德华沉默良久,环顾四周,像是有些出神。自从亲手镇压了所有血亲族人后,他就像变成另一个人,眼神有时荒凉而疲惫。   “其实我早就知道发动这场战争也改变不了什么,我继续走下去,只是想给死去的人找个意义而已。”爱德华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温柔。“你愿意过来陪我走这条死路,我很感激你。但除此之外,我做不到其他的了,艾琳小姐。”   “是因为那个跟着你的小副官?”艾琳看着他。   “影卫的情报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爱德华苦笑,却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选的这条路真的是死路,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在最后一刻把你拽回来的。”女人看着他,低声却坚定道。“就像当初你把我拽回来的一样。”   .   .   .   .   .   千里之外的贝尔特伦   .   “啊,熊猫你好,你终于来开门了。”   翌日的清晨,尤安打开大门,站在屋外的马尾少女如是说到。   “阿娅!”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穿戴着一身朴素平民衣服的教皇冕下,而后猛地抬头,扫视四周。   “不用看了,就我一个人。”   阿索莉娅举起右手的金色鸟儿,淡淡道。“我让‘天眼’一直跟在你们后面,找到你们住的地方,就直接传送过来了。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能追踪虹光的魔法不被我发现,所以安心吧。”   “大清早被你这么一吓,我会折寿的。”少年无奈道。“一打开门就看见教会的老大站在外边。”   “嘛,话说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阿索莉娅指着他脸上的黑眼圈,尤安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活像是帕穆尔高原的山地熊猫。   尤安苦笑了两声,却没有多说。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跟那个小姑娘睡一张床,结果默念了一晚上忏悔经,直到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只能换了个话题。“话说你过来这儿做什么?是拂晓那个人有消息了么?”   “那个下药的胖子就好像是死在北方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阿索莉娅摇头。“而且阿斯托尔师兄应该告诉过你,自尤斯缇娜殿下死后,教会和守护者们因为理念的关系就基本分道扬镳了,拂晓组织的事我知道得也很少。”   “这样么。”   “现在整个上大陆都快闹翻天了,教廷里每天都是各种破事,搅得人心烦。我看你们过得清闲,所以过来避避风头。”阿索莉娅忽地想起什么。“对了,顺便还有点正事,老师交代的。”   “正事?”尤安问。   “你不会忘记了最后一点誓约之力还留在那小姑娘身上吧。”阿索莉娅的眼神不易觉察地一凛,淡淡道。“那可是个怀璧其罪的东西,你应该比我明白。”   “老师是准备将它拿回去么?”尤安道。   誓约之力会落到爱弥儿身上只是阴差阳错的巧合,在继承了莴苣公主的力量后,自己也不再需要背负这个沉重的责任了。让阿索莉娅将它带回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嘛。”马尾少女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望着山丘周围的景色。   “要不要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尤安深深地皱眉。   “话说门口这么冷,让客人呆在这儿陪你聊天就是主人的待客之道么。”阿索莉娅轻声道。“余好歹也算你们的救命恩人,不先请客人进去再说。”   尤安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开大门。阿索莉娅跟着他走进屋内,好奇地注视着各处的摆设。老神父留下的屋子经过修缮后还算得上干净,木质的屋内摆放着不多的家具,一张四方的餐桌,他和爱弥儿两人的椅子,几盆室内的花草。通往二层的楼梯旁是樱桃木的书柜,上面堆满了那小姑娘晚上爱看的旧书。   “你们就住在这种地方?”   “比起格雷撒的教皇厅来说,大概是简陋了些,不过我已经很满意了,而且山下还有多余的土地可以开垦种菜。”   阿索莉娅露出惊奇的表情,对于从小就贵为教会领袖的她来说,大概很难想象自己亲手种菜来吃的样子吧。“你泡到的可是魔界之王,冰狐圣子诶,就让人家住这种地方,你不怕她跑掉么?”   “爱弥儿可比你想象的懂事多了。”尤安耸耸肩。那小姑娘不仅没跑,甚至还想帮他一起种菜。   “怎么没看到她人?”   “她还在睡觉,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有点嗜睡。”尤安走进厨房,将洗好的盘子拿了出来。“我在准备早餐,你要不要也吃点。”   “你还会做早餐么?”马尾少女又吃了一惊。   “家里两个人都不会做饭的话岂不是要一起饿死,所以随便学了一些,肯定比不上典仪部的大厨就是了。”   阿索莉娅一下子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上次在瑞迪雷克匆匆见了一面,也没细看,这么一瞧,你还真是变了好多啊。连种菜做饭都学会了,下一步是不是该结婚发请帖了?”   “爱弥儿上个月才满十五岁,做这种事是要被判刑的。”尤安抹了把冷汗。   “切。”马尾少女不屑道。“那你见过对面的岳父岳母了么,有没有好好讨老人家欢心?看你这一脸贫穷样子,连个仆人都没有,可别丢了我们教会的脸。”   “爱弥儿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不劳冕下费心。话说您不留在中央教会关心大陆兴亡的大事,跑过来就为了和我聊这些么。”尤安苦笑。“果然不管精灵还是教皇,天下女人都一样八卦。”   “八卦?”阿索莉娅重复着那个奇怪的词语。   “爱弥儿自己说的,估计是哪个地方来的方言吧,形容你们这些人老是喜欢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无聊话题。”   “我们这些人?哼……”少女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忽地她又露齿一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阴险。“我不信你家的小姑娘就不喜欢八卦,不然我们打个赌。”   “爱弥儿比你想象的懂事得多。”尤安摇头。   “那我们就赌定了。”马尾少女一挑眉梢,露出玩味的表情。“听你刚才的口气,还不止一个女人对你八卦吧。既然你家小姑娘不喜欢八卦,那我很好奇剩下跟你八卦的女人都是谁。”   “感觉这个话题越来越绕了……”尤安抚额,拿起灶台旁的平底锅,准备料理勇者二号昨天刚下的蛋。“既然你不回话,早餐就是煎蛋面包和小麦粥了哦。”   “你刚才说过精灵女人的,别想蒙混过去。”   尤安无奈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不是说女人都一样八卦,所以我就想知道最近跟你八卦的精灵女人是谁。”阿索莉娅理直气壮地说。“这可是你救命恩人提出的问题。”   “蕾拉,她叫蕾拉,这样行了吧。”尤安抚额道。“这种事你知道又……”   他的声音忽地像是被掐断了一样,阿索莉娅露出胜利的表情,笑得像是摇尾巴的狼。   “爱,爱弥儿?”尤安期期艾艾地开口。“你醒了啊。”   那个穿着睡衣小女孩站在门口,眼神倔强。她咬着嘴唇,轻声道。“继续说,我也要知道其他跟你八卦的女人是谁。”   .   .   .   .   .   【   听说今天是圣诞节诶,虽然没办法发糖,不过我可以许诺大家,以后一定会多杀几对情侣给大家庆祝一下的(握拳)!   爆発しろ、リア充め!    章十一 不速之客(三)   山下的田地中   .   细细的微风席地而来,掠过茸茸的草原,远处是波平如镜的湖水,颜色各异的斑驳羊群沿着岸边走过。尤安从田间抬起头,向着路过的牧民们挥手招呼,阿索莉娅站在田埂旁,倾听着随风而来的悠扬牧歌。   “虽然没有仆人,早晨也只有鸡蛋和粗麦,不过看起来倒像是个好地方。”   “能入得了教皇冕下的法眼,贝尔特伦的民众可是三生有幸。”尤安挥别了牧人,回头笑道。“反正一楼还有空房,你有时间也可以搬过来住,只是别让教会其他人发现了就好。”   “你不怕你家小姑娘吃醋么?刚才可差点就酿成国际冲突了。”阿索莉娅挖苦道。   早上在得知蕾拉的真实身份后,那个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可还没等尤安放下心来,爱弥儿的起床气却忽地被一边说话的马尾少女点燃了。   “话说你这鸡蛋不加松茸感觉好难入口。”阿索莉娅切下盘子里的煎蛋,尝了口。“总感觉有一丝腥味。”   “不喜欢就不要吃。”小女孩坐在她对面,用明显不善的语气接道。“你们这些大人物就是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不然哪来那么多讲究。”   “爱弥儿?”尤安惊讶地连忙打断两人。“这么说话很失礼的哦。”   阿索莉娅也楞了一下,耸了耸肩,将剩下的煎蛋一口吃掉。“我只是说句实话而已。”   .   .   .   .   “你不是说她善解人意,聪明懂事,就差把她夸到天上去了么。”阿索莉娅摆弄着田里的叶子。   “勇者二号最近很难看到下蛋,那个鸡蛋还是她专门给我留下的一个,所以听到你抱怨不好吃当然不高兴了。”尤安停下手里的锄头,道。“你们老是喜欢故意逗她,其实她那个人性子有时候很认真的,不一定能听出你在开玩笑。”   “那你还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们现在这也算是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哦,她要是当真了怎么办。”阿索莉娅好笑道。   “爱弥儿昨晚淋了雨有些发烧,不能见风,我才让她留在家里的。”尤安摇头。“她也许会对不认识的女人吃醋,但绝不会误会你和我的关系。”   “凭什么这么肯定?我就长得这么没有吸引力?”马尾少女双手托腮,不满道。   “在瑞迪雷克你也见过她的手段不是么,虽然谈恋爱的时候感觉傻气得紧,但其实她还是很聪明的姑娘的。”尤安看了眼田埂边的教皇少女,轻声道。“我也许会为了她背叛种族和阵营,但她知道你绝不会这么做。所以我跟你之间的关系最多止于朋友,而且还是台面之下的朋友,不会有更多的可能。”   “诶,看得这么透彻。看来这几年你进展的不止是厨艺,连脑子也变得好多了。”阿索莉娅也抬起头来。“以前明明还会跟老师说一定要打败魔王拯救世界来着,现在居然成为魔王的走狗,你羞不羞愧。”   少年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淡淡道。“就算打败所有魔族人也无法拯救什么,只是让世界进入下一轮仇恨的轮回而已。所以我不会再为阵营和种族的理由战斗,我只会用自己的眼睛去选择为之而战的人。”   “那小姑娘教你的?”   “不,是我自己思考出来的,在看到艾利米奴和尤斯缇娜殿下的事后。”尤安看着马尾少女,摇头道。   “那两个建立新月之都的傻子么,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么想就好了。”阿索莉娅望着远处粼粼的湖面,叹气。“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跑过来找你么,现在中央教会里到处都是远征军的文书线报,一刻都得不到清闲,我真是被烦透了。瑞迪雷克叛乱事件后,听说整个格兰特家长老会都死在了魔王和赤军残部手里,新登基的海兰德王借此撕毁了教廷和十三人议会的和平协议,单方面向下大陆宣战复仇,那小子这一步可算是把整个人类世界都牵扯进去了。”   “那小子?”尤安听出少女的声音里有咬牙切齿的口气,皱眉。   “你应该也见过的,之前跟随五国联军一起出兵下大陆的纨绔皇子,爱德华·格兰特,他现在已经贵为海兰德王了。”阿索莉娅说。   “他不是比阿娅大很多么。”尤安想起那个随时都一身张扬打扮的贵族青年,不解道。“听你口气我还以为是你晚辈。”   “算上薇丝佩尔姐姐和他叔叔的关系,我可是他小姨子一辈。”阿索莉娅不屑道。“那家伙肯定是知道你家小姑娘现在的状况没办法保护魔界,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单方面宣战。以他的心性,当初在放走你们的时候,八成就已经开始思考进攻下大陆的计划了。”   尤安犹豫了一下。“那现在情况如何?”   “因为占着替上一代国王和瑞迪雷克上千死者报仇的正义之名,那小子很是得到些国民响应。光是海兰德一国,就出动了四万兵力,征召数十家商行的和五万民夫。而且最麻烦的是听说阿列克斯先生也会随军出征,以魔界十三氏族现在的状况,我觉得很难有人能匹敌他的力量。”阿索莉娅摇头,“至于其他国家的君主,就像害怕错过了这次瓜分魔界的盛宴一样,几乎每个人都派出了本国的军队向卡美洛海峡聚集,如今十万大军就等着开春渡海,连中央教会都无法置身事外。枢机会迫不及待地催促骑士厅同时出兵,想借着这场远征检验自己刚刚完成的玩具傀儡。”   “他们这是动真格的想要吞并整个魔界啊。”尤安皱眉。“老魔王维拉德呢,他现在拿齐了三大试炼,有他在,应该不会对上大陆的动静视而不见吧。”   阿索莉娅听到那个名字,反而沉默了一刻,摇头道。“现在的情况最蹊跷就在这儿。那个老魔王和我们交手过后就好像失踪了一样,听下大陆殖民地传来的消息,迷途海的军队和十三人议会在雪松原盆地对耗了整整一个冬天都没能决出胜负,如果维拉德真的回到下大陆,他绝不会允许十三人议会再继续存在的。如今泰瑟亚兰周围的小部落几乎都卷入了两大集团的对抗当中,只有凯尔莫罕觉察了我们的动静,不愿贸然出兵加入混战。但我估计只靠他一个人,大概很难抵抗阿列克斯先生带领的远征大军。”   “老魔王会失踪?”尤安一时也弄不清这个消息的真假,吃了一惊。“是自己藏起来了么?他到底在考虑什么?”   “去年冬天应该是他最好的出手机会,带领赤青黑三军击溃议会,镇服岚海的精灵,然后统一魔界对抗外敌,但他居然没有出现,老师如今也猜不到他的想法。不过拜他所赐,现在的局势对上大陆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要不是这样,五大国的君主们也不可能一窝蜂地向魔界派军。”   “怎么会这样……”尤安面色一白。   虽然不喜欢那个老魔王维拉德的存在,但现在一边倒的局势也绝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阿索莉娅淡淡地摇头。“总之这些破事我一件都不想理,就像你说的,魔族也好,远征军也罢,不过是让这场战争和仇恨走入下一次轮回而已。”   “阿娅。”两人沉默良久,尤安忽地抬头,定定地看着那个双手托腮的马尾少女。“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不要把这些消息告诉你家小姑娘么。”阿索莉娅漫不经心地回道。   尤安默然点头。   “按你的脾气,那艘船上的人背叛过她的事,你也没告诉她对吧。”阿索莉娅不屑道。“你不觉得你保护过度了?她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魔界新王,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养女儿的老爹了?”   “她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努力,为了所谓的魔王称号。但我只希望她以后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作为一个平凡女孩。”尤安摇头。   “算了,怎么决定这都是你的自由。”马尾少女移开视线,淡淡道。“不过作为朋友,我必须给你提个醒。老魔王潜伏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但新王还在人世的消息可是人尽皆知。如今整个魔界,三大势力都在派人找寻印记的下落,想要借此号令十三氏族,统一大陆。”   尤安忽地一愣,回望着她,语气一沉。“教会是不是也想将印记掌握在自己手中,好让下大陆永远分裂,让你们一统两界。”   “我要是想抢夺印记凭你可拦不住哦,虽然我也乐得看见魔界被灭,但不屑去欺负一个药瘾缠身的小姑娘。”阿索莉娅从田里摘下一片马铃薯的叶子,忽地道。“话说这是什么蔬菜,冬天也长得这么好?”   尤安知道这个教皇少女又在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苦笑着叹了口气。“那是马铃薯,我们现在到田里来就是为了带些蔬菜回去。晚餐多了你,家里的储备粮就不够了。”   “哦,冬天也长马铃薯么?”   “冬天不长马铃薯,是我用别的法子催化了种子而已。”尤安也低下身,从土壤中摘下一根草茎,面对少女举了起来。   四色火焰纠缠着飞腾而起,那条鲜嫩的根茎顺着风声飞上高空,居然在火光中生根发芽,抽丝化蕾,结出累累的果实重新落入尤安手中。   尤安握着那一大株成熟的马铃薯,耸耸肩。“就像这样。”   这是他从莴苣公主手里学会的技巧,通过融合代表世界基础的四属性魔力,在自己手中构造出花草生长的一切要素,甚至风雨轮回,四季更替,让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催化成熟。虽然做不到艾利米奴那样靠着枯叶都能一念花开,逆转生死,但至少冬天吃点蔬菜是没问题了。   “噗……”阿索莉娅忍不住想笑,又连忙捂嘴忍住。   “我什么做得不对么?”尤安怪道。   “不,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四色精灵的魔法。传说中创建新月之都的勇者,为友人走遍世界所求得的伟大力量。”阿索莉娅单手支颐,蹲在地上,忽地笑了出来。“本来以为是更酷炫更厉害的东西,结果还可以拿来种菜的么。”   “那还真是让冕下失望了。”尤安提起锄头。“得多挖一些回去,还有圆白菜和小葱,晚上做土豆炖肉。我们一会可以拿这些去和牧民们换些牛肉。”   “我也要去么?”阿索莉娅惊讶道。   “不管您是教皇还是平民,在这儿不干活就没得吃。”尤安挥动锄头,淡淡道 章十二 不速之客(四)   “爱弥儿小姐在干什么?”   木屋的走廊上,蕾拉看着那个抱着花盆走来走去的小姑娘,忍不住出声。   “把花盆搬进屋子里。因为昨晚下了雨,所以今天气温有些低,我想把它们搬进屋子里避难。”爱弥儿小心地将花草放在屋内的窗户下面,又拍了拍手里的泥土。“我也想要帮上他一些忙,只是小事也好,而不是老被他照顾。”   “好像柠檬的味道。”蕾拉凑近了那盆植物,嗅了嗅。   “四色精灵们没有实体也能嗅到味道么?”爱弥儿微微惊讶。“这个叫柠檬香茅,据说有安神的作用,不过冬天的时候很怕冷的。”   “所以才要搬进室内保温。”蕾拉恍然地点头,她指了指爱弥儿手里的雕金戒指。“没有实体确实嗅不到味道,但只要你戴着那个,一定范围内精灵和持有者就能共享感官,我只是同样感受到你闻到的香味而已。至于刚才凑上去的动作,那是还保有肉身时留下的坏习惯,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   鉴于昨晚闹出的那场吓死人的误会,尤安临出门前特意向阿索莉娅讨来了历代教皇随身携带的宝物,能够寄宿意识的神魂之戒。让蕾拉凭借这枚戒指暂时留在爱弥儿身边,以防止再出现什么意外。   “蕾拉从签订契约之后,就一直跟在童贞……那个,尤安身边么?”   “其实也不是随时都跟着他。跟艾利米奴不一样,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而且行动力也强,有时候做事基本不需要和我们交流。”蕾拉看着爱弥儿欲言又止的样子,轻声解释道。“嘛,而且因为有你在的缘故,他很多时候会单方面切断和我们的精神链接,所以也不用担心随时都会有四个电灯泡在旁边偷听你们的情况。”   女孩偷偷地松了口气。   长发的女人像是忍不住笑了笑。   “蕾拉在笑什么?”爱弥儿提着手里的植物,疑惑道。   “只是突然想到的……同样是得到印记承认的王,比起尤斯缇娜的恋人来说,爱弥儿小姐的性格倒是可爱多了。”女人像是想起什么,望着南方的天际,微笑。“看你们俩在一起的样子,也许真的像他所说的,这一次的结局会完全不一样也说不定。”   “这一次的结局?”她疑惑地重复。“尤斯缇娜……那是谁啊?”   “很久之前的一位老朋友,跟你们很像。她同样是得到誓约之力的天选勇者,四圣契约最开始就是尤斯缇娜一个个从供奉我们的神殿中亲自求得的。本来按照惯例,四色精灵是不会将力量借给切撒雷家之外的人,而且一世一代只会有一位会和守护者缔约。但她居然说服了我和艾哲他们三个,获得了整整四份契约。”蕾拉望着远处,像是有些出神。“真的是个很伟大,很认真的女孩。不过有时候因为太认真,反而会在意外的地方不通情理。如果当初那位魔王也愿意和你一样勇敢地向勇者表白,而不是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才送来求婚的文书,也许故事的结局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我有跟尤安告白过么?”   “你不是说要当他的新娘子么?”蕾拉露出一丝捉弄的笑。“这可比告白厉害多了。”   她楞了一下,窘得连领口间的肌肤都红透了。“那些话,你们也听到了?”   “你当时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尤安哪里预料得到,而且他那时候心里都快笑出花来了,哪里还想得到和我们切断链接这种小事。”蕾拉忍住了继续捉弄她的想法,沉默了一瞬,淡淡道。“人类的女孩子天生就要被动一些,但爱是一个容不得太多暧昧和等待的玩意儿。当初尤斯缇娜要是有你一半的勇气,也不会放任那个少年回到魔界,自己孤独地自刎而死后,才得来那份迟来的告白。”   “其实都是他给我的勇气……”小女孩想了想,抬起头,轻声道。“蕾拉还没来的时候,是他教会我怎样的感觉才是喜欢一个人的。其实我从小都是很胆小的性子,老是害怕别人会不喜欢我,所以也从不去喜欢别人。要不是他的话,我大概一直都会一个人过下去。”   “所以这是初恋了?”   蕾拉忽地露出一副八卦小女生的样子,衬着那副成熟的容颜,反而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她的年龄。   爱弥儿轻轻点头,“初恋不好么,尤安说他也是初恋啊。”   “根据我一千多年的经验,男人说自己是初恋一般都是骗人的。”蕾拉一本正经地道。“你看他教你那么熟练,八成之前在别的姑娘身上练习过不止一次了。”女人忽地又笑了出来。“你想不想知道他过去的事?”   “有一点……”   爱弥儿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那我们正好可以组成八卦共同战线,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套他的真话,姐姐当初逗过的男人加起来比他见过的还多,那些小把戏没一个能逃出我的眼睛。”   女人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然而那个小女孩看着她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谢谢蕾拉。”   “不想知道么?”   她又摇了摇头,露出微笑。蕾拉看着那小姑娘清澈的眼神,就像在说:我愿意相信他,仅此而已。   “恋爱真好啊。”女人低低赞叹。“看着你们感觉自己都年轻了。”   “我先进去泡茶,他们去田地里这么久,应该也快要回来了。”   “你身体还有点发烧,还是不要做太多劳累的事。”   “没关系,我早上起来已经好多了,而且正好有柠檬香茅,听说拿来泡茶可以治疗感冒。”   她一边说着这些的话,一边向屋内走进一步。   突然间,像是被剧烈的电流击中了一样,女孩的身体忽地颤抖了一下。   “爱弥儿小姐?”蕾拉惊讶。   纤弱的身体弯成弓形,脸上因为痛苦而呈现出惨白的颜色,她蹲在地上好一会,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稍微有点头晕……没事的。”   “还是休息一下吧,等到他们回来,再让珊瑚给你检查一下。”蕾拉关切地看着她。“先坐下来再说。”   “我自己也是水魔法的专家哦,大概不比那位水精灵差,我没事的。”她靠着椅子慢慢坐下,牵起嘴角。“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蕾拉不用担心。”   “但愿如此。”   长发的女人微微蹙眉,想起几天前珊瑚对她的诊断,心里不禁笼罩上一层阴影。   .   .   .   .   .   【   作者进入考试周了,更新,只能随缘了……_(:3JZ)_冰天雪地刺身果体躺求原谅    章十三 不速之客(五)   一月初五傍晚 风驰草原 贝尔特伦   偏远的山路上,一队马蹄声遥遥传来。   守卫着城口的士兵们打了个哈欠,警备队长看见疾驰中仍保持着整型不乱的一队骑士,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贝尔特伦虽然是风驰草原上唯一的城市,但因为地处偏远,交通不便,除了每半年固定交易牛羊家畜的季节外,一向很少有外地人到来。守门的士兵不安地看了看身边的长官,低声道。“头儿,这来得又是什么人啊?”   “不清楚,看样子是从威尔士郡那边来的,不过不像是要征兵的样子。”年过半百的队长默默扣住自己的重剑,绷紧了脸,看不出神色。“一会不知道的不要乱问。”   疾驰的骑队迅速靠近,终于在城门前半箭之地停了下来。十二人的队伍一色的银色甲胄,胯下是几乎高出士兵半个脑袋的骏马。领队的男人翻身下马,取下头盔,露出钢针一样的乱发,他身材魁梧健壮,近看之下简直像一头棕熊。   守门的士兵们被铺面而来的气势压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犹豫不决,最后只能把目光都望向身后的长官。   队长暗骂了一句,只能鼓起勇气上前。“站住,这里是贝尔特伦镇,你们是干什么的!”   迎面而来的男人根本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走近城门,微微抬头,不知道在打量着周围。   “我是贝尔特伦镇城防官格鲁哈因!骑士,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和来意!”年长的队长摸不准对方的底细,只能低声恐吓道。“否则我只能用手里的家伙招待你们!”   “贝尔特伦么...果然...”男人嘶哑的声音像是手指磨过砂砾。   “什么?”队长茫然发问,然而还没等到回答,耳边却响起一道极犀利的声音,像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割开了面前的空气。   队长一瞬间只感觉亡魂皆冒,靠着年轻时刀口舔血留下来的直觉,他猛伸手护住面门。忽如其来的力道像是一根重箭打在腕甲之上,刺骨的杀意几乎击穿了手臂,直透眉心。   然而那之后再无动静,一瞬间感觉半身都要失去知觉的队长愣愣地放下护手,这时候他才看清破空而来的东西——一枚金质的贵族家徽,雕刻着青色雄雕的图案,深嵌入精钢锻制的腕甲之中。   队长干瘪的呻 吟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国...国王徽章!?”   这是只属于罗兰斯国王军的尊贵象征,持有者有权调动各郡下属城部队,队长也只曾在风华骑士团四团长的旗帜上见过这种纹章。   “拿着这个去见你们镇长。”男人依旧看着城门的一角,“他会教你们接下来怎么做。”   队长再不敢多嘴,匆忙行了个军礼,向城中跑去。四周的卫兵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忽然间也跟着脚跟一登,立正行礼,枪托落地时发出一片顿响,惹得城中归家的居民纷纷注目。   “堂堂风华骑士团统帅里希特大人,做这么大的官威,也不怕吓到平民百姓。”同样银甲长剑的年轻骑士牵着黑马,从男人身后慢慢靠近。“这里就是报告里提到的贝尔特伦城?看起来倒像是我老家斯里兰卡乡下。”   “加斯克尔爵士。”里希特没有理会骑士的话,“你确定他是在这儿么。”   那个曾与尤安有过一面之缘的军官惶恐地下马,跪倒在里希特面前。“属下三年前随将军出征,也曾远远见过那位勇者的尊容,至少有七分相似。而且他说自己认识亚历山大公和贝塔威斯大人,还曾去过魔界,我才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不过教会不是对外宣布当代勇者已经阵亡了么?”年轻的骑士皱眉道。   “殿下你当初没有随军出征,所以有所不知。”里希特摇了摇头。“云上之城一战,我和莱斯利主教,四国统帅一同经历,那位勇者殿下根本没和魔王动手,何来阵亡一说。其中内情教会虽然一直闭口不提,但绝不是他们如今宣传的那样。”   里希特顿了一瞬。“而且有一点可以确定,教会既然急于掩盖真相,如今的勇者应该早已和他们分道扬镳。”   “中央教会传承数千年,靠的就是这天下无双的神选之人吧。”被称为殿下的年轻骑士了然地点头。   “希尔顿陛下虽然一直在筹集军力,研制兵备,但真正的顶尖强者,却可以凭借一人之力逆转战场。如果我国也能得到这样的人才,以后争霸大陆才是如虎添翼。”里希特望着城内,漠然道。   作为经历了那场堪称传奇的攻城之战的人,他远比任何人更能理解能够超越人世的强者们对于一场战争的作用。海兰德拥有苍炎之血的传承,才得以从帝国分家,裂土为王,甚至短短两百年一举成为五大国中的翘楚,让上大陆的君王们纷纷侧目。而勇者传承的誓约之力神秘莫测,甚至比传说中的守护者血脉更胜一筹。无论如何,在这儿得到勇者的消息,都是决不能放过的机会。   “将军这么说,看来我是不得不跟你去见这一面了。”年轻的骑士面色一肃。“听说上次远征时,他单枪匹马就击杀了北方军所有氏族首领,希望不是个太难打交道的人物。”   “殿下有此觉悟就好。”里希特点头。“那勇者杀戮虽多,却不是个绝人千里的性子,殿下不用太担心。而且就算不能为我们所用,能拉拢一些也是好的。”   “说起来,十多年前,教会的人也是从这儿带走他的吧。杀了那么多人,背叛了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地方,最后却偷偷回到这儿来了么。”年轻的骑士盯着身边的将军,沉默。“听起来倒像是个至情之人。”   “就是这样的人才好拉拢。”里希特沉吟道。“只要知道他情之所钟。”   “情之所钟么。”骑士也望着城内。   这时候一行人流簇拥着来到城门,领头的老者一身描金灰裘,身躯高大,带着草原民族惯有的高鼻宽额的外貌。“贝尔特伦执政官兼镇长,斯图亚特·怀阿特(Stuart Wyatt),见过两位大人。不知两位大人星夜前来,有何吩咐。”老者跪拜道。   “你就是这里的镇长么。”里希特点了点头,傍晚的夕阳映照着他线条硬朗的下巴与鼻梁,狭长的双眼隐在阴影中,目光深沉莫测。“我想见一个人,听说他就在镇上。加斯克尔爵士,告诉他我们要找的是谁。”   身后的军官连忙上前,老镇长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顿时神色一僵。   .   .   .   .   .   三小时前   “这就是平民一日的生活,没想到余也有亲身体验的时候……”   那个提着牛肉袋子的马尾少女跟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额头渗出细微的汗珠,大概是生平第一次需要自己亲手带回晚餐的食材吧。   “很重么?”尤安不安地看着她。“还是让我来吧。”   用冬季难得的新鲜蔬菜向牧民交换肉类,大概因为自己的神父身份,那个交易的老爹偷偷多放了些在里面吧。   “不用,我能应付。听说这几年因为远征的事,到处都在收取赋税,征调民夫,吃不上饭的人各地逃难,连格雷撒都涌入了大批流民,让市政厅很是头痛了一段时间。”阿索莉娅擦了擦额头。“相比起这些人,能有吃的提应该还算幸福的事了。”   尤安笑笑。“贝尔特伦这边偏僻,应该还算好些,不过之前也听到老镇长说城里的流民也开始多起来了。”   他提着掘出的蔬菜,望着远处的城墙,“只要进城就能看到很多吃不饱饭,或者交不起税而被迫逃难的人,不知道这场远征又会打上多久?”   “这可是决定下大陆生死存亡的战争,十三氏族上千万子民,就算失去了统领魔界的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那个少女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冷意。“结果无非是看谁先被拖垮而已,一将功成万骨枯,以后死掉的人只会更多的。”   尤安微微皱眉,“那些国王们就看不明白么?”   “他们当然明白,但那又如何。”马尾少女淡淡地道。“拥有权力的人是不会在自己的欲望面前止步的,这就是人类的原罪,无法超越的宿業。”   “阿娅偶尔也会和老师说一样的话呢。”尤安笑了笑,换了个话题。   “那个人每天都跟我耳边罗嗦,想不学会他的话也难。”阿索莉娅叹气。“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样,玛雷主教前几天居然还想给老师提议,安排我相亲的事。吓得我只能来你这儿避避风头。”   “其实阿娅也不小了吧。”尤安好奇。“对方是谁?”   “没敢问,不过稍微用下脑子应该也猜得到,有这胆子敢跟余提婚约的人,整片大陆上也没几个。”   “佛瑞缇帝国皇帝,威廉·博福特枢机卿的嫡子,海兰德的皇太子殿下。”尤安思索了一下,迟疑道。“还有……阿斯托尔师兄?”   提着袋子的马尾少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路上。   “师兄没跟你提过?”尤安一愣,连忙捂嘴。“抱歉,当我没说。”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马尾少女猛地回过头,睁大眼睛瞪着他。   “我当时远征出发时他跟我说的,说等我获胜回来他就去跟你讲。”尤安露出无辜的样子,猛地摇头。“抱歉,我以为他已经跟你说过了。”   “那王八蛋。”阿索莉娅咬牙。   “那个,女孩说脏话还是不好吧。”尤安看着她,苦笑。“难道你是因为他没告诉过你,才害怕相亲逃过来的。”   “我跟他才没可能,他痴心妄想。”阿索莉娅冷冷道。   跟小狐狸恋爱中浅显易懂的反应不同,马尾少女说这话时态度冷然,带着君主般不可侵犯的威严,全然分不清是为了掩饰本心,还是真的这么想。   两人就这么走着,远方的草地茫茫,北风吹过茸茸的绿色,带来一丝开春的寒意。   “呢,尤安。”少女沉默了一会,忽地开口,语气飘忽得像是风声。“你应该知道,我身上有着保护教会的责任。”   尤安沉默地看着阿索莉娅,点了点头。   “跟你家那个被人捧上王座的小姑娘不同,我生来就是教会名正言顺的皇,继承世间仅有的无上权势,也得到与之相对的责任。”少女顿了顿,轻声道。“也许未来还会因为它,嫁给一个从不认识的人吧。其实我很羡慕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能为她做的一切,哪怕她曾是我们的敌人,那些都是我想做做不到的事。”   尤安看着那个马尾少女,没有接话。   其实他一直都理解阿娅的苦衷,不同于自己还可以通过圣火放弃勇者的身份,这世上却有更多的人,永远都无法卸下背负的东西。   “也许以后没办法和你一直做朋友,但至少现在,我很喜欢你和你家小姑娘。”少女婉婉一笑,露出一点难得的温柔神色。“大概就是这样。”   她忽地移开视线,望向远方,放声吟起了古老的诗。   “——人若活多年,就当快乐多年。”   “然而也当记得黑暗的日子。”   “少年人啊,你在幼年时当快乐,照你心中所愿行的,你眼所爱着的去行。”   “你却要知道,”   “这一切的事,神必审问于你。”   女孩的声音清澈,却带着古老苍凉的味道。那是很多年前,他们在桌下偷偷打闹时,身为老师的人所教给自己的,来自圣经中的箴言。那时候罗嗦又严肃的莱斯利主教一反常态地摸着他们的头,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无奈,也低声吟唱着这首长诗。十三年时光如流水,记忆中的音容早已消逝,只有这段《圣经》留在自己的心底。   照你心中所愿行的,你眼所爱着的去行。   少年望着远处绵延的草原,天地尽头卷云低徊,那是他归家的方向。   “走吧,别让那小姑娘等急了。”   .   .   .   .   .   【   提前,元旦快乐~收到一个书友的小红包,很高兴~    章十四 北地之民(上)   客厅旁的厨房里,新鲜的食材摆满了操作台的各个角落。小小的空间内三个人挤在一起,各司其职地做着手里的东西。   “话说为什么我把东西提回来了还非要亲自动手不可?”握着餐刀的马尾少女把菜板剁得咚咚作响,发泄着心中不满。“难道不是应该你这个大男生把工作全都包了么。”   “汤锅就是要大家一起动手才开心啊。”尤安把洗干净的萝卜递给阿索莉娅,“别抱怨好好切,一指长就好。”   “不,我是那种只要吃到就足够开心的类型,我不想一起动手。”阿索莉娅反驳道。“我是过来休假的好不好!我拒绝工作!”   “懒惰的女人。”正在洗着盘子的小女孩轻轻地开口。“嫁不出去,没人要。”   “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阿索莉娅瞪大眼睛。“不要以为你有人要就很得意,你男人光屁股的样子我都看过!”   “喂,过分了啊,那时候才几岁。”   “我也看过啊,有什么得意的。”那个小姑娘楞了一下,咬着嘴唇,一脸不服输的样子。   “不,这种事情就不要非争个你死我活了。”尤安抚额。“而且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看过,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这跟你没关系!”   “跟尤安没关系。”   “好好好,跟我没关系,我帮你们煮饭行了吧。”尤安苦笑一声,将之前准备好的牛肉原汤倒入铁锅内,转身端上灶台。他叹了口气,向着虚空道。“小火炖半个钟头就好,麻烦你了,蕾拉。”   焰色长发的女人现出身形,向着他轻轻点头。一小簇莲色的火光跳动着出现,在灶台内摇曳生辉。   “其实我也看过。”   刚刚转身的少年脚下一个踉跄,吓得差点摔倒在地板上。他惊愕地回头,却发现精灵的身形早已随风消散。   脑海中只留下那个爱八卦的大姐姐充满捉弄的笑声。   “话说一指长具体是多长?”操作台上,从没下厨的马尾少女用着握剑的姿势握住厨刀,皱眉。“一根手指那么长么,但中指和小指差很多诶。”   “是横着的长度,一根手指那么宽。”平民出身的小狐狸显然明白尤安的意思。   “那为什么不叫一指宽?”   “我也不知道,原来在孤儿院帮忙时,做菜的阿姨就这么说过。”   阿索莉娅犹豫了一下,默默点头,没有再问。她知道这小姑娘虽然看着不大,经历复杂并非旁人能够想象。   “话说这是什么?”爱弥儿摆好碗盘,从袋子里拿出半截奇怪的东西。   “那个贝尔特伦本地的火腿,用白猪腿腌过后风干制成的。牧民们会把这些放在岩穴里窖藏一整年,只用粗盐调味。”尤安走过去站在女孩身后,接过火腿。“我特意换了些回来,要不要尝尝。”   “不用先拿去下锅么?”爱弥儿惊讶。   尤安用厨刀利落地切下一片,咬了一半嚼在嘴里,摇了摇头。“生吃就可以了,那老爹的手艺没问题,味道还不错。”   他把另一半递给爱弥儿面前,小姑娘好奇地咬了口,也向他笑了笑,两人间颇有点亲密的味道。   “喂,你们吃肉,就喂老娘吃狗粮?”站在一旁的马尾少女提着厨刀,忍不住怒道。那截萝卜在她传自骑士厅的完美刀(剑)法面前很快化为了一堆叠起的方块,宽度精准无比,每份都是一指见方。   “阿娅你也想吃点?”尤安看着把火腿递给了她。   “余可是中央教会的圣座,四千万信徒的教皇,稀罕你这条破火腿。”阿索莉娅没好气道。   “那你干嘛这么生气?”尤安怪道。   “我……”马尾少女一时语塞,大概是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可生气的理由,反倒让她气不打一处来。“我爱生气就生气,要你管!火腿拿来!”   “冕下你这是无理取闹哦。”尤安苦笑着把火腿递过去,看着阿索莉娅一把夺过,切了一片放在嘴里使劲嚼。那样子倒像跟自己仇深似海一样。   不过他倒不会真的生阿娅的气,女孩有些小脾气本就是挺正常的事。与之相比,爱弥儿的性子反倒是罕见地太温顺了些。   他低下视线,忽地伸手摸了摸爱弥儿的头。小姑娘像是觉察到他的想法,微微仰首看着他,露出熟悉的笑容。   .   .   就算三个人一起动手,半个多小时后晚餐的准备才算齐全。   “喂,那边那个厨子。堂堂教会圣座,魔界之王都坐在这儿等你了,你还不快上菜是要造反么?”   大概还在因为刚才火腿耿耿于怀,或者只是单纯肚子饿了不爽。马尾少女坐在餐桌旁,百无聊赖地敲着手里的餐叉和小刀。   “嗨嗨,让各位大人久等了真是深感歉意。贝尔特伦特产的牛肉锅,现在马上上桌。”尤安双手包着防烫的抹布,将一锅煮沸的白色浓汤放在餐桌上,爱弥儿懂事地把周围整理干净后,也摆上各种佐菜的盘子。   “为什么要把锅也端上桌子来?”   “因为除了牛肉之外,这样还可以把各种佐菜也丢进去一起烫着吃,节约用料。”尤安解释道。“对一般平民来说调味品是很珍贵的东西,一年也得不到几次,所以才会这么吃。阿娅在教皇厅大概没尝过这样的料理吧。”   “但看起来感觉挺清淡的啊。”   阿索莉娅用餐叉在锅里转了一圈,皱眉。   “我比较喜欢清淡点的口味,所以稍微减了些调料。”尤安笑笑。“话说老师看到你这个吃饭的样子,又要教训你不懂规矩了。”   “就是因为在这儿不用遵守什么万恶的贵族礼仪我才过来的,不要再提这种事好不好。”阿索莉娅一瞪眼。   她忽地抬起头,眼前一亮,一直乖巧沉默的小女孩这时候端着一个瓷碗,正在偷偷往锅里倒红亮的耗油和辣椒。湿润的水气一蒸,鲜香的辣味立刻从锅里散发出来。   “这个好,我喜欢这个。”   “倒太多了吧。”尤安看着两人的样子,苦笑。“吃这么重口味,对身体很不好的。”   “弱者,闭嘴!”   “尤安,弱者。”爱弥儿也笑。   “好吧好吧,我是弱者,两位强者大人继续,我给你们准备喝的米酒行了吧。”尤安无奈地起身。   “有蒸馏酒么?”从来都规规矩矩的教皇冕下突然兴奋道。“我早就想尝尝了。”   “爱弥儿还没成年,我们家没那种东西。”尤安义正言辞地拒绝。   “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偏偏遇到个跟老师一样死板的家伙。”阿索莉娅不满地撇嘴。“活该你童贞十九年毕不了业。”   “喂,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尤安一口老血淤在心里。“童贞怎么了,童贞吃你家米了。”   “尤安以后会毕业的……”爱弥儿忽地开口,将手里的面条倒进锅里,声音极轻。微微的水汽弥散开来,小姑娘低着头盯着手里的面条,素白的脸颊上像是沁出一抹瑰丽的红。   尤安楞了一下,也觉着脸上有点燥热,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   马尾少女左右打量了这对狗男女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果断伸手往锅里捞牛肉。   “喂,你怎么偷吃!”   “先下手吃肉,后下手洗碗!”   .   .   简单的一锅炖煮出乎意料的美味,尤安为照顾两人的重口,最后还特意给她们沏了杯清茶。爱弥儿吃得开心,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水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映照着烛光的脸色红润喜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变得慵懒绵长,带着梦一样朦胧的意境。   “好吃么?”他收拾着桌子,问。   “嗯。”小姑娘点头,露出一丝笑意。“感觉再这么下去我会被你养成一头猪的。”   “那我可要再加把劲了,早点把爱弥儿养得白白胖胖,好等到你出圈的那一天。”尤安认真道。   “养胖的猪可没有好下场。”她醒悟过来,忍不住笑。“我才不要被你吃。”   “没关系,到时候我可以不当厨师,当小白菜好不好。”尤安去捏女孩的脸蛋,逗得爱弥儿咯咯地笑。   “恶,还小白菜,我看你是被猪拱的土番薯还差不多。”马尾少女在旁边翻了个白眼,起身收拾自己的餐具。“别卖狗粮,洗碗了!”   “阿娅你是客人,坐着我来就是了。”尤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也来帮你。”那个小姑娘也放下茶杯,从椅子上跳下来。   “小心别打碎了哦。”尤安看着她兴致满满的样子,也不好拦她。只能将重的东西先放进锅里,留下几个餐盘给她收拾。   “我才没有打碎过盘子。”她小心地将餐碗叠在一起。“没问题的。”   “我是怕你伤到手。”   “我说了我已经不是病……”   突然间,脑海中响起了剧烈的噪音。   女孩的话被忽地截断。   那刺耳的噪音从大脑内部散发出来,像是要遮蔽整个世界一样。   她抱着头摔倒下去,仿佛发条用尽的人偶,在地板上轻微地颤抖着,手中的餐盘落在地上散落成白色的碎片。   “爱弥儿!”尤安丢下手中的东西,失声道。“怎么了!”   “稍,稍微,有点头晕……”女孩扶着尤安的臂弯。   尤安伸手摸了摸她圆润的额头。却不像是发烧的样子。   “很难受么,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少年俯身抱住她。“不要勉强自己。”   “但是盘子,打碎了……”   “打碎的东西我会帮他收拾的,你先去休息好了。”阿索莉娅面色难得的严肃,“自己身体最重要。”   爱弥儿像是想起什么,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尤安伸手抱起她,却感觉到这个纤细的女孩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靠紧自己,心里忽地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   .   .   一直在床边守着女孩睡下后,尤安才小心地合上房门,离开卧室。少年刚一转身,就看见那个马尾少女坐在壁炉旁,面色沉重地盯着自己。   “这症状有多久?”   尤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半个多月前开始的。我每晚等她睡后都让珊瑚检查过她的身体,除了嗜睡和体重减轻外,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症状,我本来以为只是药瘾留下的正常反应,却没想到突然症状就加重了。”   “四色精灵的清漂之铃么。”阿索莉娅念叨着珊瑚的尊号,深深皱眉。虹光之力虽然是立于人世顶点的究极魔法,但单论医技疗伤,珊瑚的力量比起自己也并不逊色多少,既然他们检查过没有问题,自己再出手也意义不大。   “其实下午的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蕾拉从虚空中现出身形,面色凝重。“而且我总觉得这小姑娘在瞒着我们什么。”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安惊愕。   “有什么没办法说的苦衷吧。”阿索莉娅淡淡道。   “但是……”尤安低下头,牙关紧咬。“难道连我也不能信任么?”   “有些事正因为是亲近的人,所以才不想让对方知道。”蕾拉望着壁炉的火光,忽地开口。“那小姑娘跟你不同,不管什么事都习惯了先为别人考虑,你应该比我们看得更明白才对。”   “这个傻子!”尤安垂下眼帘,狠狠地一拳砸在墙上。   “你们离开瑞迪雷克过后,我曾让法圣省派人去过商都米格尔联系拂晓的商行。虽然没有那个胖子的消息,不过却了解到了一些另外的事。”阿索莉娅沉吟了一瞬。“作为静默之暗的解药,那个胖子调配的白丸虽然是极易上瘾的东西,但只要不再使用魔力,就不会对身体产生额外的负担。”   “你是说她现在的症状跟药没有关系?”   “守护者虽然和我们分道扬镳,但只凭拂晓的实力,还没有胆子敢跟中央教会撒谎。”阿索莉娅点头。“不过关于这小姑娘的症状,我倒是有一点另外头绪。”   “什么头绪?”尤安睁大了眼睛。   “薇丝佩尔姐姐。”阿索莉娅轻声道。“我应该跟你说过她母亲和这姑娘一样,是穿越冻海而来的北之民。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姐姐提过自己母亲当年被困在瑞迪雷克教堂的事,也是没有任何原因的虚弱。”   尤安忽地心底一震。“你这么一说,爱弥儿母亲过世前好像也是……”   “那看来确实是出身北之民的人的问题了。”阿索莉娅起身,点头。“在这儿等一会吧,我稍微回教会一趟,问点东西。”   “你父亲不是销毁了所有关于北之民的记录了么?你要去问谁?”   “书面的记录可以消除,但人心的记忆不会啊。至少现在的教会里面,还有一个人肯定会知道薇丝佩尔姐姐母亲当年的情况。”马尾少女歪着头看着他。   “莱斯利老师?”尤安恍然。   “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现在又回去找他,这份人情你可欠大了哦。”阿索莉娅盯着他,笑笑。“你就在这儿守着你家公主吧,我去去就回来。”   本来昏暗的室内像是突然亮了起来,一抹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阿娅肩头,渐渐露出本来的形状。披着淡金色羽毛的鸟儿轻声鸣叫,向着半空展翅腾飞,少女挥了挥手,转瞬消失在辉煌的光流之中。   .   .   .   .   .   【   4号考完前三门,5号就恢复更新……谢谢大家。   你们的傻 逼作者现在正在自习室垂死挣扎……   】   【   除了一些特殊的职位,教会对神职人员的婚姻并没有限制。我记得之前有提过的。    章十五 北地之民(下)   傍晚 格雷撒教会城区 幽兰戴尔墓园   老人将风灯的蜡烛点燃,挂在森林的小道外,照亮了四周的黑夜。   整个墓园内一片静悄悄的,只有细微的风声穿过林间。作为埋葬教会历代功勋骑士的地方,平日就很少会有人愿意来到这儿,自从枢机会将卸职后的莱斯利主教安排在墓园隐居后,一般人等就更不敢随意接近此处。老人沿着那些石碑一一走过,面上是沉默而平静的神色。   泥土下面埋葬的是他昔年的同袍和家人,那些熟悉的名字留在花岗岩的墓碑上,一如新刻。十三年前,在新一代勇者还未长成之时,魔王维拉德曾兵分两路,借海栖族帮助远渡重洋避开佛瑞缇帝国与罗兰斯的领土,自小国亚罗登陆。七族精锐直指教会城邦背后,意图将勇者传承掐死在摇篮之中。   在登陆阻击失败后,圣堂十字军随平民退守王都温雷萨,誓死抵抗,那场惨烈的夺城之战几乎葬送了上一个时代教会所有领袖。骑士厅所率部队被削去了一半的建制,高级将领阵亡不计其数,连时任教皇之位的薇丝佩尔也同样死于魔王之手。但信奉神明的信徒们以绝大的牺牲拖延了那个男人不可一世的脚步,为五大国的援军争取了宝贵的时机,最终逼迫维拉德在严冬来临前放弃占领的土地,回归魔界。   现在还记得这份血仇的人大多已经埋入了黄土。自己孤注一掷地当上那个少年的老师,教导他成为战争的工具,未尝没有想要以此洗刷这份仇恨的私心。如今魔界大乱,新王旧王失踪,十三氏族被尤安重创,眼看着这份血仇终于到了洗尽的时候,心中却只留下无尽的空洞,仿佛凑近了就能听到荒凉的风声。   老人忽地有些恍惚,他停在一块墓碑面前,抚摸着上面的名字,将手里叠好的花束放在碑前。   “这是月见花么?”有熟悉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师母生前喜欢的,不过只有晚上才开,我曾答应亲手种一束送给她,却拖到了现在才实现。”虽然说着温柔的话,但老人的语气却还是沉甸甸地,硬得像铁块。“你不是偷偷跑出去了么,听说玛雷主教他们找了你一整天,还回来干什么。”   “老师你生气了?”   “现在远征在即,教会里到处都是需要人手决策的时候。虽然我不指望你能够懂得多少家国天下的道理,但这也不是你跑出去玩的理由。”老人从碑前起身,转身走向树林的深处。   “其实我不是跑出去玩。”那个穿着一身平民衣服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呆在教会这儿有点难过。”   “难过?”   “嗯,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难过。”   老人停下脚步,锐利的眼神缓和了些。“为什么这么想?”   “就算是中央教会的圣座,四千万信徒的教皇,可我还是没办法阻止人心的贪欲,阻止这场无谓的远征。”阿索莉娅望着老人的眼睛,轻声说。“其实老师你也知道魔族不可能被我们消灭,就算占领了下大陆的土地,奴役了他们,我们又能在那儿呆多久。也只是将无数无辜者填入战争的漩涡,制造下一轮仇恨的种子而已,该痛苦的平民们还是痛苦,该享乐的大人们还是享乐。”   少女沉默一会儿,说。“我想不明白,所以我觉得很难过。”   “所以你也跑出去享乐?我闻到你身上有酒肉的味道。”老人沉默了半响,不经意地瞪了她一眼。   马尾少女微微一窘,害羞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望着旁边。   老人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只要是活在这世上,就有人力穷尽的,别说是你,就是你父亲当年也是一样。人类和魔族这份仇恨的螺旋是我们无法超脱的东西,只能让神明来裁定它的对错。”   “老师信神么?”阿娅忽地问。   “我不信神,但人信不信它,它都在那儿。”   “老师你真是个哲人。”   林间的小径一路通往深处的木屋别墅,橘色的灯光从百叶窗户的缝隙里透了出来,带着朦胧的暖意。   “说吧,到底什么事会让你舍得特意回来听我这个老头子罗嗦。”老人从门前的竖井中提起一桶井水,问。   “老师还记得薇丝佩尔姐姐母亲的事么?”   “那个北方来的女人?”老人眉锋一皱。“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父皇他销毁了教会里关于北之民的记录,就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吧。”阿索莉娅问。“不仅是神官记录的历史,连里世书里都找不到关于她的痕迹。他为了一个女人做了这么多,看来是想当讨厌祖父给他安排的婚约啊。”   作为前代教皇薇丝佩尔的生母,父亲的情人,本应享尽富贵,一生荣华。如今却成为了湮没在历史中的一片尘埃,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其中的原因实在耐人寻味。   “那只是你父亲年少不懂事而已,并非不爱你的母亲,否则也不会有你出生了。”老人淡淡道。   “我倒不在意他到底爱谁,反正我出生就没有见过他,我想问的其实是那个女人去世的事。”阿索莉娅忽地语气一转,低声道。“我记得姐姐还在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她母亲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被瑞迪雷克城内的信徒抓住,困在那间教堂,而且生下她几年后就因为虚弱去世了。”   “然而呢?”老人抬起目光,看着她。   “尤安喜欢的那位新王陛下好像也是北之民出身。”阿索莉娅叹了口气。“听说那小姑娘的妈妈当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过世,而且……”   老人忽地一愣,沉声道。“她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么?”   “老师你果然是知道什么。”阿索莉娅点头,微笑。   老人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其实你父亲会那么做,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防止这些人再来到大陆,让掌权者们利用他们的力量。”   “力量?”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所有来到普林莫斯的北之民都是绝世的法术天才,哪怕是五十三大家系的子嗣都难以望其项背。那位魔界的新王陛下不也一样么。”老人像是想起什么,淡淡道。“二十多年前那个人也是。”   “那个人?”   “你姐姐的母亲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原因,真正让教会下决心销毁那些记录,并请求迦南的圣人封闭极天之门,其实是因为上一代勇者留下的惨剧。”老人的目光微微出神,语气低沉。“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么?”   “得病?意外?”阿索莉娅沉思了一会。   正值壮年的人去世,想来也只有这两个原因吧。   “你自己就是虹光的持有者,你从小到大可害过一次病痛?”老人漫不经心地白了她一眼。“要说意外,你每天都在到处瞎跑,真有什么意外能威胁到你,教皇厅的人岂不是得每日担心死自己。”   “那你们从来不告诉我这件事,我怎么猜得到。”阿索莉娅撇嘴。   “其实是有不便提及的理由的,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如今也所剩无几了。”老人叹息良久。“他是死在上一代勇者的内乱中,二十多年前从异世而来的勇者。”   “异世?”阿索莉娅惊讶。   “所有北之民都是迦南圣人阿依夏带回来的,听说那里有一面天极门,是天父升天离世时所遗留,每隔一甲子才开启一次。偶尔会有异世之人被吸引误入这个世界无法回去,因为不属于此世的缘由,那位圣人阁下也不会干涉他们,任由其离开迦南。他们当中有极少数人能够穿越冰海荒原来到大陆,这就是北之民一族的由来。”老人望着北方,微微出神。“这些秘辛都还是你姐姐的母亲当年告诉教会的,否则迦南的存在对我们来说也永远都是谜团。那是被隐秘圣域所隔离的传说之地,没有真龙的首肯,凡人一生都无法找到它的方位。”   “拂晓商会那个好色的胖子也去了北方,不会是为了找这地方吧?”阿索莉娅一愣,想到什么。   “拂晓历代剑主是唯一的例外,他们师徒传承的那把神剑,好像是来自阿依夏的龙骨所锻造,其中的内情连教会都知之不详。”老人摇头,皱眉。“不过自从那场勇者内乱后,教会就销毁了关于北之民的记录,让迦南永远留在传说之中。阿依夏也依约关闭天极门,不再让两个世界相连,怎么还会有北之民出现?”   “那小姑娘的来历暂且不提,她身上的虚弱症又是怎么回事?”   老人沉默了一刻,轻声道。“那是诅咒,在北之民的内部,他们称那个病为神明的诅咒,是惩罚他们来到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的诅咒,是无解的绝症。”   “绝症?”阿索莉娅吃了一惊。   “所有北之民来到这个世界后都无法活过五年,所以大陆上基本找不到他们的记录。连你父亲当年都没能查明这病的原因,眼睁睁看着那个生下你姐姐的女人死去。”老人冷漠地点头。“这世上大概再无人能够找到治愈它的办法。”   “那尤安他……”阿索莉娅忽地一愣,面色微微苍白。   怪不得那小姑娘要隐瞒他们真相,怪不得连四色精灵都无法查明这病的原因,怪不得她一开始千里迢迢来到上大陆抢夺里世书,想找到回去的方法……   “那是他自己所选择的路,就必须自己去承受后果。”老人走到门边,忽地驻足。“命运无常,生死有命,骑士厅历代的前辈不都是这样走来么。他背负那么多人的生命和期望,从勇者的誓约到守护者的力量,该长大了。”   “老师也知道他的事了?”   “月都的圣女去世,旧王维拉德重现大陆,切撒雷家失去四圣契约,这么多大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老人头也没回。“你以为你能瞒我多久。”   “如果尤安真的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难过的吧。”阿索莉娅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是去了他们的新家才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那个狐族的小姑娘。”   “只要她还留着印记,就是魔界的新王,不需要你去同情,不要忘了我们的立场。”   “老师你真的是个冷心肠的人诶。”阿索莉娅抬头,“别人都说爱屋及乌,你就一点都不同情你的学生么?”   “同情又能改变什么,连你父亲都做不到的事。同情能改变命运的话,这世上的事就不会如此折磨人了。”老人的声音意外的平静。   “老师你真的是……”马尾少女一时气急,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以后统领中央教会,为人君王,还会有数千数万的人死在你面前,迟早会看惯这些。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不愿意再插手这场纷争,就不要暴露自己继承了守护人力量的事。”   阿索莉娅深吸了口气,摇头。“就算我以后真的会和你一样无情,但至少现在,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朋友难过。”   “小孩子逻辑。”老人也摇头。   “我会自己想办法去帮助尤安的。”马尾少女低头行礼,转身离开。“晚安,莱斯利老师。”   “站住。”老人低低地喝道。   少女疑惑地回头,月光透过枝桠在老人面上留下斑驳的阴影,那些纵横的皱纹仿佛刀刻。   老人沉默了一刻。“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阿索莉娅怔一瞬,猛地点头。   “又是你出的这鬼主意吧。”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尤安本来希望老师您也能参加他们的婚礼的。要是您愿意出面主持就最好了,这十多年来,他只有你一个长辈。”少女摇头。“连小教堂都准备好了,就在他们新家旁边,跟我可没关系。”   阿索莉娅打量老人的面容,看着他漠无表情的样子,心中忽地种说不出的畏惧,夹杂着隐约的期待。   “老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去北方吧。”老人望着渐渐黑暗的天空,终于松口。“那个女人死后,你父亲穷尽心力,终于找到的办法。本来是为了保护你姐姐以备万一的。如果圣人阿依夏愿意开启天极门将她送回原来的世界,也许能解除这个诅咒。”   .   .   .   .   .   【如果章节目录出现缺失,请点击刷新即可。 章十六 烛火的希望(一)   贝尔特伦   “老师就是这么说的。”阿索莉娅接过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低声道。“我父皇至死也没能查明这病症的原因,他死后教会依照遗言销毁了北之民的记录,圣人阿依夏也关闭天极门,迦南不再现于尘世。如果姐姐的母亲没有说谎,这个诅咒真的是因为来到普林莫斯的话,那带她回去,就是唯一的解法。”   尤安双手握着另一杯茶水,没有说话。   “那小姑娘不愿意去北方么?”阿索莉娅敏锐地觉察到什么。   尤安默默点头。   马尾少女叹了口气,低头喝茶。“知道原因么?”   尤安摇了摇头。   “你这男朋友是不是当得太失职了?”   “爱弥儿的母亲很早去世了,她又是一个人长大,这些经历说起来简单,但里面的有多少苦难只有自己知道。”尤安起身走到窗前,合上了挡风的窗叶。“她不愿意提起这些,你说我怎么舍得去逼她。”   “她现在怎么样了?”   “在睡觉,我刚才检查过她的状况,应该暂时没什么问题。”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的。”   “她从来都很温顺的性子,但就是因为这样,一但固执起来就不会听劝。离开云上之城也是,要救那些奴隶也是。”尤安望着连绵的夜色。“她说不去北方,就真的不会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话说在前头,连我父皇都无能为力的病,老师说是绝症绝不是危言耸听。”阿索莉娅道。   “嗯,我知道的。”   “感觉你比老师还冷静啊,该说真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学生,我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会大惊失色才对。”   “因为有个爱八卦的精灵阿姨一直在脑子里提醒我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尤安揉了揉额头,苦笑道。“蕾拉阿姨,你们精灵知道北之民和迦南的事么?”   “什么阿姨,真是有够失礼的。”女人从虚空现出身形,赤色的长发仿佛火焰。蕾拉白了他一眼,沉吟了片刻。“四色精灵的族群遍布大陆,要说从没听过也是不可能的,但我们知道的不多。只是隐约传言大陆历史上很多出生神秘的强大法师都是这些人的后裔,但他们很快又销声匿迹。现在想来,大概也是这个病症的原因。”   “听老师说,那位前代勇者魔武双全,几乎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天选之人,就是北之民出生的缘由。”阿索莉娅抿了口茶水。“如今枢机会不顾一切大力推行神权傀儡的计划,很大一部分都是源自那场内乱的惨剧留下的阴影。让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去负担拯救世界的重任,不如让一个没有心的傀儡去执行,更能减少其中风险。甚至有什么万一,也能立刻替换新品。”   “真像那些大人物们会说的话。”   “因为连你也当了二五仔了嘛。”阿索莉娅白了他一眼。“至少听上去像那么回事,以余的立场,也没办法反驳他们的做法。”   “嗯,我没有怪他们的意思,是我先辜负教会的期望。你能帮爱弥儿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谢谢你,阿娅。”   “说谢谢就见外了啊,中央教会那么多人,连阿斯托尔师兄看到我都装得一本正经。以前要是没你和我一起上课打闹,我岂不是要被老师那个人无聊死。”阿索莉娅撇嘴道。   “师兄的性子就是那样,毕竟他跟老师跟得最久。”尤安点了点头,起身。“你要留在这儿过夜么,我帮你收拾了一间客房,就在楼上。”   “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决定了?”阿索莉娅看着他异常平静的样子。   本来已经起身的少年怔了一下,他盯着阿索莉娅的眼睛,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你还是想瞒着她对么?就像瞒着她如今魔界的危局一样。”阿索莉娅直视着他。良久,少女轻轻叹气。“之前我就说过,你和她的相处关系根本就有问题。你们这不是在谈恋爱,是在带女儿,你保护过度了。”   “不管是谈恋爱还是带女儿,只要她平安无事,就足够了。”   “你说那小姑娘固执,我看你比她还固执。”阿索莉娅皱眉。“你是不是打定了主意,就算瞒着她,也要带她回去,回北方?”   尤安的视线移向窗外,清秀的脸庞漠无表情。   “从继承勇者之名开始,我从没做过一件自己期望的事,只有在云上之城救下她,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信念去思考。就算是固执也好,我希望她能平安地活下去,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所以连那小姑娘的想法也不管不顾了么。”   “嗯。”   “真强硬呢。”阿索莉娅感慨。“难得你也有这么蛮不讲理的时候。”   “对不起,让你陪我做这种事。”   “这些事我都不会告诉她,既然你决定这么做。”阿索莉娅低头喝茶。“但我不能保证你也能和她一起过去那边的世界,北之民姑且不论,那位圣人阁下从不允许普林莫斯的人踏足迦南之地。它是天父十三门徒之一,地位近乎传奇。它不点头,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没关系,如果真的那样,只要她能平安就好。”尤安低下头,淡淡道。“既然是带女儿,也总有离开父母的一天。她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也许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也说不定。”   阿索莉娅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生气,却最终只能归于一声长叹。“你们俩都是蠢货,蠢得无可救药的那种。”   “没办法,我先喜欢她的嘛,你不是说谁先喜欢上对方谁就输了么。”尤安长出了口气,稳住心神。“好了,不说这些了,过几天我会帮她准备好出发的东西的。”   “我让天眼先去了北方,到时候直接送你们过去,能少走很多路。”阿索莉娅也起身,走到客厅的门前,“你再考虑考虑吧,晚安。”   “晚安。”   .   有低低的啜泣传来,就像是强忍着不哭出声来的孩子发出的声音。   阿索莉娅忽地楞了一下,猛地推开客厅的门,看见那个满面泪水,哭得像是小花猫一样的女孩站在那儿,手里握着那枚教会的雕金戒指。   一直站在尤安背后的蕾拉也惊愕地捂住嘴。   尤安缓缓站了起来,却不敢再动。仿佛只要自己一动,那个脆弱得像是玻璃的女孩就会随之粉碎一样。   爱弥儿呆呆地站在那儿,肩膀微微颤抖。借着寄宿于戒指上蕾拉的感官,她应该早就听到了尤安和阿索莉娅的交谈,直到这时候才走出房间来。   “原来,我真的快死了么……”   她既没有眨眼,也没有哽咽,只有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颊边,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呢,童贞勇者,连你也不要我了……”   女孩就像是不小心做错了事的猫一样呆呆地伫立在原地,那副模样心疼得让尤安难以入目。   “只要能送你回去故乡,就能解除这个诅咒。”尤安认真地看着那双微蓝的眼睛。“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会陪你走到最后的,哪怕是另一个世界。我不会不要你的。”   “故乡?”   爱弥儿像是被那个词刺激到了一样,猛地缩了一下身子。   “既然北之民能够从那儿来到普林莫斯,你肯定也能通过那儿回到自己的故乡。不管是三圣人也好,天父在世也好,我都会让它送你回去的。”   尤安尽力挑选着不刺激到她的词语,语气认真道。“我会保护你的。”   “回到那个谁都不在了,没有人认识我的故乡么?”爱弥儿惨然一笑。   他忽地想起这个小女孩孤单的身世,一时间哑口无言。   “回到那个没有你在的故乡么?”   尤安刚想说什么,女孩却打断了他。   “够了!”   爱弥儿双手紧握着睡衣的裙摆,脸色苍白。她一边哭着,一边露出乞求般的笑容,“已经够了,呢,童贞勇者,我说过会好好当你的新娘子的。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可以做,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尤安脑中一片空白,像是一瞬间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爱弥儿,听话,你是乖孩子。我会陪你一起回去的,一起回去你的故乡。”   “我不要听!”她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尤安从没想过这个向来温顺的小姑娘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我不要,我不要被你讨厌……”   “我怎么会无缘无故讨厌你。”尤安愕然。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像只走投无路的小动物一样默默地后退,眼神绝望而孤独。“回到那个世界的我才不是这个样子,才不是这样……”   “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样,我都绝不会讨厌你的。”尤安认真地说。   爱弥儿脸上浮现出嘲讽的样子。“那如果现在的我全部都是虚假的呢?如果我本来长得像只怪物呢,如果我根本不是人呢,你还会爱我么?”   尤安忽地一愣,他像是没有明白女孩的意思,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哪怕是谎言也好,他也该立刻告诉爱弥儿答案的。   那一丝嘲讽的神色变成了最深的绝望,小女孩踉跄地后退着,她摇了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向左右。“我不要变成那样,如果你会讨厌我,我宁可死在这儿!”   她从睡衣的领子里掏出那个闪烁光流的许愿瓶,她看着尤安,声音极轻。“虽然只是虚假的自己,你能喜欢我,我真的很开心。”   阿索莉娅猛地反应过来,想要抢夺那个包含虹光魔力的瓶子。然而酷烈的寒气自女孩体内爆发,仿佛那些悲伤的感情这一刻变成了凝若实质的寒潮,致密的冰层重叠在一起,将她阻拦在木门的外侧。   “再见,童贞勇者。”她挂着未干的泪痕,向着尤安微笑。   “不要!”尤安像是疯了一样冲了过去。蕾拉的火焰早在他的下令之前就已出手,红莲之火瞬间击穿了隔离的冰壁。然而虹光流转间,包含那女孩的一切都已消失无踪。   .   .   .   .   .   .   【   剧透预警!剧透预警!   注一:天父十三门徒。   之前在莴苣公主那一节有说过,主的十三门徒们分别是三圣人,四贤者,六净使。上下大陆的对立,追根溯源,其实是主升天后,信徒中至圣与亚圣两人间信念的对立。而作为三圣人中最后一位,阿依夏身份之高,近乎于传奇。   】   【   许愿瓶可以传送的伏笔,卷四第六十九章,倒数第十个可以吐槽的点。    章十七 烛火的希望(二)   四周都是不认识的建筑和人流,大概是随着不稳定的传送,来到了特伦贝尔的小镇里了吧。   回想一下,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离开那个童贞勇者走在街上。明明周围那么多人,却像是走在孤独的水底,每个人都带着拒绝和冷漠的寒意。   “又变回妈妈离开的时候那样了么……”   我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强行使用魔力留下的虚弱感传遍全身,大概是药瘾濒临爆发的前兆。   我尽量强迫自己不去想尤安的事,只是任由双腿向前。   阴暗的街道旁,到处都是亮着灯光的窗户,每扇的窗背后都坐着整整齐齐的家人,我只能让自己抬头望向极远的夜空,厚厚的云层将仅余的星星遮蔽,像是下雨的前兆。   从现在开始,必须一个人活下去对吧,直到有一天诅咒带走我的生命。就像妈妈当年一样……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喂,那边的小姐,您没事吧?”   有陌生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居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了自己。   那是个年轻的骑士,带着银甲长剑的骑士,他牵着黑色的战马,脸上是一瞬的惊疑。大概是看到我身上穿着的睡衣。   “您是……”他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被家里人赶出来了么?”   那身军装像极了尤安曾经穿过的教会军官的制服,但我知道那不是他。   “谢谢,我没事的……”   “对你这样的女性来说,这种时候还在外边行走是很危险的吧。”骑士皱了皱眉,虽然样子有一丝轻佻,但行为举止却像拥有着极好教养的贵族子弟,并没有贸然靠近我。“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我摇了摇头。   “那您有去的地方么?”   大概是觉察到贸然邀请一个初次见面的女性实在太过可疑,骑士紧接着解释了一句。“我和同伴正准备去这镇上的尤利塞斯神父那儿,我们可以也顺便带您过去。就算信不过陌生人也没什么,但神父先生应该可以帮助到您的。”   “咦?”骑士忽地楞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那个,您怎么哭了?是我有说错了什么吗?”   我也楞了一下,伸手抚摸着自己的眼睛。   眼泪。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为什么……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   “对不起……”   我猛地甩下那个骑士。   “那个,请等一下!”   没有理会那个骑士的声音,我只顾着埋头跑了起来。冬夜的风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将泪水吹散。   .   .   .   旧街的拐角,骑士呆呆地伸出手,望着远去的背影,终于叹了口气。直到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棕熊一样魁梧的将军疑惑地看着他,淡淡道。“我们该出发了,殿下。”   “里希特将军看到刚才那位可爱的小姐了么?”骑士叹息。   “还是个长耳朵的奴隶。”将军补充。   “本来想当次好人,没想到现在的魔族女孩已经怕我们了。”年轻的骑士苦笑。“连稍微靠近一下都不行。”   “虽然看起来穿得挺好,但这么冷的天会穿着睡衣被派到街上来,想来她主人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吧。”将军摇头。“自从这些奴隶被卖到上大陆来,过的基本都是些非人的日子,会害怕您也是正常的。”   “看到这种事,将军不会觉得内疚么?”骑士忽地问。“这些都是五国联军从下大陆掠夺回来的平民和战俘吧。”   “殿下说笑了。”将军方正的脸漠无表情。   骑士楞了一下,沉吟片刻,喃喃。“总得有所觉悟么。”   .   .   .   .   .   怎么会,为什么……   明明已经说好了要一个人坚强的,只不过是回到最开始的样子,为什么还要再流泪呢。   “唔……呜……”   然而那些呜咽的声音像是根本不理会我的理智,从喉咙的深处溢了出来。   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会流泪,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软弱了。我一步步走向小巷的深处,用手背使劲擦着涌出的泪水。   我不想再见到他,如果真的有一天会变回尤安不认识的人,会让他讨厌我的话,那么我宁可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神明真的诅咒着我的一切,那就让爱弥儿永远埋葬在这儿好了。   连同过去的陈空翎一起。   .   .   .   .   木屋内   .   “站住!”阿索莉娅腾地站起身来,拦住尤安。“你要去哪儿!”   “她刚刚使用了魔法,现在连走动都困难,留她一个在外边遇到危险怎么办!”   “她如今摘下了戒指,连蕾拉都感应不到她的位置,你没头苍蝇一样,要去哪儿找人!”阿索莉娅怒道。“给我坐回去,现在是你乱来的时候么!”   少女身上忽然升起的君王之威让尤安楞住了片刻,蕾拉站在两人身后,叹息着开口。   “随机传送的范围虽然不大,但以我们的人手根本没办法搜索所有地方,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帮手,你这么鲁莽地跑出去只是拖累找到那小姑娘的时间。”   尤安颓然地坐回桌前,双拳紧握,却最终无力地砸在桌面上。   他又一次,又一次让那个傻女孩从自己眼前孤单地离开,他曾经对着艾利米奴说过,愿意牺牲一切去保护她。可如今的他手握着莴苣公主留下的伟大力量,却再一次弄丢了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我去找镇公所帮忙,这里四周都是草原,如果发动镇上的城防部队一起搜索,应该会快上很多。”   尤安猛地抬头。   “罗兰斯的官员会听你的话么,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介平民,连神父身份都是伪造的。”阿索莉娅打断了他,深深皱眉。“必须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你还是枢机会秘密通缉的叛徒,你的身份决不能暴露。”   “我可以拜托老镇长,两天前郡城征兵时我帮过他一个人情,他应该会答应的。”尤安急切道。   “但镇长不可能因为你的私情调动军队,城镇的驻防部队肯定是另外的人在管,你根本拉不到足够人手搜索这么大的范围。”阿索莉娅沉默了一会,又忽地恼怒起来。“该死,这种时候我也想不起罗兰斯王国还有谁可以拜托,那些大使每次朝拜都是典仪部的人在接待,我根本就没见过他们。”   阿索莉娅沉思片刻,忽地起身,低声道。“我还是去一趟伊比利亚王宫好了,那位希尔顿陛下和老师曾有过一面之缘,希望他还没忘记我小时候的样子。”   “你打算去干嘛?”尤安问。   “只要能拿到国王手令,我们就可以利用罗兰斯政府的力量,在整个贝尔特伦发布通告,一般的毛贼宵小没胆子敢对国王要的人出手的。而且有了官方的名义,以那小姑娘现在的身体状况和魔族身份,绝不可能在军队的眼皮子下离开这片草原。”   “那我陪你去!”   “滚回去,别来添乱!你现在该去的是镇公所,叫镇长立刻把所有人手聚集起来,我马上就带国王手令和钦使过去找他。”阿索莉娅瞪了他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只要这小姑娘出事你就立刻智商归零,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好好冷静下再跟我说话。”   “对不起……”尤安低下头,痛苦道。   阿索莉娅看着那个一贯坚韧的好友自责的样子,语气稍微软和了一些。“好了,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下次抓住那小姑娘后好好跟她说清楚,不要什么事都瞒着她了。就算真的是养女儿也好,为了她好也罢,总该尊重别人的意愿。”   “你们等一下。”蕾拉忽地开口,望着窗外,语气一肃。“好像有人来了。”   屋外的山道上传来了脚步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哒哒的马蹄,却不凌乱,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   “尤利塞斯神父,深夜打扰。”不一会儿,老镇长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有伊比利亚而来的朋友想求见您一面,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   “伊比利亚的朋友?”马尾少女秀眉一挑,转头看了少年一眼,尤安默默摇头。   两人走到门前,推门而出。屋外的空地上,数十名骑兵牵着纯黑的战马,穿着清一色的银色甲胄,并排着半跪于地。作为以轻骑速攻闻名于世的风华骑士,只有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和直属统帅的禁卫兵才会配备这样着重防御的贵重盔甲。跪在门外的骑兵每一个都有着禁卫军官以上的身份。   年轻的骑士和将军站在骑兵前,看着走出门外的少年少女,本来淡然的神色忽地怔了一瞬。   “阿,阿索莉娅冕下!”年轻的骑士惊呼了一声,失声道。   马尾少女也看到两人,面色一沉。“你们是……?”   魁梧的将军立时也觉察到了少女的身份,连忙恭敬地半跪行礼。“不知冕下在此,有失礼节。罗兰斯西线总指挥,风华骑士团团长,里希特·艾德里安,拜见圣座阿索莉娅冕下。”   年轻的骑士按住胸前,也以皇室礼节拜见道。“罗兰斯王国第三王子,威尔士公爵,卡文斯特·约克·阿尔伯德,拜见冕下。 章十八 烛火的希望(三)   一个半小时前   圣地 格雷撒主教区 圣母无染原罪主教堂   不同于在瑞迪雷克由老教皇资助的那栋仿造建筑,这座类哥特式的教堂全部由石材搭建而成。巨大的正门布满诸天福音的雕像,向着内部一层层递进,直达修长的中庭。雕像的上部由尖尖的拱券连成一体,仿佛山峰耸立。从婆罗多河的对岸望去,挺拔的尖顶与钟塔构成了一片花岗岩的森林,持剑的军人把守着白色的大门,傍晚的夕阳下广场的鸽群如云。   穿着连衣裙的少女跪坐在橘色的光晕下,微微抬头,看着那些白鸽在人群的脚步声中扑腾着飞起。云层的阴影洒落地面,光影变换间,她的侧脸美得让人心悸。   黑袍的巫师从教堂中走了出来,无声地站在她的身后,忽地开口。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那小姑娘在此世复活的身体,是你情急之下,用自己做模板构造出来的吧?”巫师低下身,将一份银锡纸包裹的鲜果派递了过去。“这是典仪部的玛雷主教刚才带来的果派,说是家里人庆祝拉得拉春风祭做的。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就特意讨了一份过来。”   编号一接过还在温热的果派,垂下头,本来清澈的眼睛像是波动了一瞬,却没有回答主人的问题。   巫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望着远处的云层。   “看来今晚是要下雨,开春远征前最后的寒潮,过了这场冬雨,剩下的都是血潮了。”巫师淡淡道。“十万大军兵临下陆,想来会很壮观吧。”   他回望了一眼背后宏伟的主教堂,转身拉过编号一的手。“枢机会如今得到编号四的力量,迫不及待想要拿去实现自己的野心,应该暂时不会听信莱斯利质疑我们的事。如今还差最后一块碎片,你就可以醒来了……”   编号一随着他起身,呆呆地点头。   “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啊呀……”编号一发出喑哑的声音,摇了摇头。   巫师应声楞了一下,从来都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傀儡固执地站在了原地。编号一默默望着极西的远方,目光穿过层层的云霞,那是罗兰斯王国的方向。   “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巫师疑惑地问。然而天空中只有零星的水滴落了下来,打湿了他遍布皱纹的脸。密布的云层渐渐围拢,一场冬雨正在头顶聚集着,即将降临。   “下雨了,冰狐们不是很怕冷的么。”巫师拉过呆呆的傀儡。“再站在这儿可是要淋湿了的,还是先回家吧。”   编号一不住地回头,却只能随着巫师的命令,不舍地转身离去。   .   .   .   .   .   我走到哪儿了?   四周都是连绵的雨幕,听不到半个行人的声音。因为摔倒了好几次的缘故,本来干净的睡衣也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是因为药瘾发作还是诅咒的原因已经完全搞不清楚,整个身体都仿佛麻木了一样,感觉不到一丝力气。   就好像回到妈妈去世那天一样。   那个冬雨连绵的夜晚,无力的自己看着母亲渐渐地虚弱死去,什么都做不到。   “妈妈……”   周围一片漆黑,星月的光辉被云层遮蔽,低矮破旧的废屋随处可见,地上流淌着浑浊的污水和泥浆,触目所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面。   这是特伦贝尔城的贫民窟么,就像原来自己和母亲住的地方。   必须找到一个能够躲雨的地方等到天亮才行,否则这样的天气,会被冻死在这儿也说不定。   我艰难地移动脚步,想要搜寻能够安身的地方。但是比起那个生活了快十年的钢铁都市,异世界的偏远小镇是如此的陌生,在黑夜里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容身的地方。周围都是紧闭的门窗,偶尔路过的破屋中也充斥着流民和野狗的踪迹。以自己现在的状况,靠近他们无异于自杀的举动。   身体渐渐变冷,像是冷得发抖。大雨正在剥夺仅余的体温。稍微想用魔法隔开雨水,剧烈的晕眩感就随之而来,我只能将身体靠着废墟的墙壁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黑夜。   “又变回孤单一个人了……”   因为害怕和在意的人分离,所以从不去喜欢别人。我从来都信奉着这样的信条而活着,那是母亲的死教会我唯一的东西。   从离开孤儿院,离开收养自己的人,再到离开尤菲和云上之城……   我已经习惯了离别,一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只有那个傻子,会不厌其烦地跟上来,即使再怎么赶走他,怎么跟他解释,他都会固执地陪在自己身旁。   那么漫长的旅途,会一路上和我说话,对我笑。   就像真的家人一样。   像哥哥一样。   我真的很高兴,被父亲抛弃,母亲去世,却在这里得到了一个新的家人。从来没有谁愿意那么长久陪着我,久到好像永远都走不完的路。   要是能和他在一起,也许不回故乡都好。有他在的地方,才是自己唯一的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心里开始这么想着。想要向他撒娇,想要听到他称赞自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一个人。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他喜欢的是虚假的我也好。   对,我一直都知道,他喜欢的人是爱弥儿,那个不知道什么原因出现的冰狐圣子,魔界之王,而不是卑微孤单的陈空翎。   所以我逃走了,从他眼前逃出来了。   我也许会死的吧,不过没关系……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他也许会生气,会怨恨我吧,但他不会讨厌我。我希望尤安心中的我永远都是他所喜爱的样子,那么漂漂亮亮的,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只要能做到这点,我愿意接受任何诅咒,哪怕献出一切乃至生命。   对不起,尤安。   对不起,我是个坏孩子,希望以后可以变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喜欢你。   不知道是因为雨水还是泪水,眼前忽地模糊了起来。我呆呆地仰起头,却看到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小巷口仅余的一丝光亮。   “哟,小妹妹,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乱晃。”   我听到了男人的声音,茫然地转过头,一个人影从街沿边走了过来,像是从刚才就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样子。沾满酒渍的肮脏衣服,浑浊的眼睛和泛黄的牙齿,那个中年男人死死着盯着我,露出奇怪的笑。   “要不要我带你回家啊,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在外边可是要冻坏身子的。”   是流民……   不要,必须得逃走才行……   脑子里刚闪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右手却被那个男人猛地抓住。   “不用这么害怕,正好我呆的地方就在旁边,要不要我带你回去住一晚啊。”流浪汉一样的男人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反应,另一只手紧紧地按住我的肩膀,抵在墙壁上,我疼得喘不过起来。“不过可不是免费的哦。”   “我,我没有钱……”   “没钱也没关系啊。”男人上下打量着我,露出某种野兽般的眼神。“你不是还有其他可以付账的东西么,小姑娘。”   那个男人猛地压在我身上,带着猥亵表情的脸凑了过来,酒精和呕吐物混合的浓烈臭味覆盖了我的身体,几乎让人晕眩。   “不要,你放,放开我!”   男人的膝盖趁势滑进了我的双 腿之间,他将我整个按在了街沿的墙壁上,像是摆弄着一个漂亮的人偶。   “这衣服的料子很高级嘛,看来还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小妞,真他妈让我捡到宝贝的。”   男人贪婪地撕扯着睡衣的领口,眼睛里是压制不住的欲望,仿佛食人的恶鬼。   不要,我不要被这种人……   意识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刻,留在身体内的某种力量转化为微弱的白光,我狠狠地握紧另一只手,砸在对方脸上。   那个男人惨叫了一声,却没有受到太多伤害,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迹,目露凶光。   “妈的,欠操的婊子!”   小腹狠狠地挨了一拳,剧烈的疼痛瞬间剥夺了我的反抗能力。眼前是强烈的虚弱和药瘾带来的模糊感觉,一切都变得虚幻了一样。   “等会把你卖到窑子里,还能再赚一笔,艹你妈的。”   “不许……”   “啊?”   “不许你,侮辱我…妈妈……”   “哈?”那个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狠狠捏住我的下巴,笑容狰狞。“我不仅要艹你妈的,我现在还要艹……”   “卑贱的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雨帘后传了过来。   炽烈的光流忽地截断了那些龌蹉肮脏的话语,将男人握住我的手整个斩断。失去支撑的我呆呆地跌倒在地面,看着粘稠的血迹飞溅在自己身上,又被雨水洗去。   那是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光芒,来自誓约之力的光。   “啊啊啊……”那个中年男人地上痛苦的翻滚着,不敢置信地望着雨帘背后,沿着街角走过来的人影穿着纯黑的衣服,仿佛溶化在夜色中一样,看不清身形与轮廓。   剧烈的晕眩再次传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是谁?是尤安么?   是你救了我么?   那个走过来的人轻轻地抱住了我,身体带着温柔的暖意,那是印刻在记忆深处的熟悉味道。   小翎乖~没事了,没事了。   记忆中的女人仿佛也在这一刻复苏,摸了摸我的头发。这么说着。   “妈妈……”   女孩忽地发出梦呓般的声音,紧紧抱着编号一的身体,在雨声中嚎啕大哭,像个无助的孩子。   .   .   .   .   .   【   爱弥儿视角完。    章十九 烛火的希望(四)   “是需要在下帮忙找人么。”   阿索莉娅默默点头。   “愿为冕下效劳。”年轻的骑士,卡文斯特王子坐在桌前,谦卑地低头。“这附近的军队虽然隶属怀阿特家管理,不过总能卖我两分面子,不知道两位是要找什么人?”   “一个女孩,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银发蓝瞳,穿浅米色的睡衣。”站在阿娅身后的尤安急切道。“这么大的风雨,她应该没办法走得太远的。”   阿索莉娅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补了一句。“而且是个狐族的姑娘,还有对亚人的耳朵。”   “魔族的奴隶么?”骑士微微皱眉,他看着两人的神色,识趣地没有多问。“那她是在什么地方走丢的,我好派人手去追寻踪迹?”   尤安楞了楞,转头望向坐着的马尾少女。阿娅沉思一瞬,摇头。“这个我也不好回答,她不会使用天眼定位的话,以这个木屋为中心,最远八十公里左右,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八十公里,岂不是连威尔士郡城周围也包括了?”骑士挑眉。“这范围不小,可能会需要不少的时间。里希特将军。”   站在王子身后的将军上前一步。   “郡城那边就交给您先去安排了,保证足够的人手,可以么?”   将军点了点头。“禁卫营全员待命。”   “虽然是魔族的人,不过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非常虚弱,比起先找人,我们更担心她的安全。”阿索莉娅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请王子殿下以皇室的名义发布一份告示,就说宫内走丢了一名贵重奴隶,悬赏千金,不过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否则以冒犯皇室的罪名论处。”   骑士楞了一下,一瞬间面露难色。   虽然自己是国王面前得宠的儿子,但用这样兴师动众的方式去寻找一名女奴,只会给自己招来极坏的名声,甚至引发朝野哗然。   魁梧的将军低下头,凑近骑士耳边,低声说些了什么。卡文斯特点了点头,面向阿索莉娅,沉声道。   “那么圣座是以中央教会的名义告知在下么?”   马尾少女轻轻摇头。“不,余以个人的名义。这件事与教会无关,悬赏的金钱我会派专人给殿下送去,其他的请勿随意泄露。”   “这样啊。”卡文斯特沉吟了片刻,起身行礼。“我明白了,那么在下会尽快派人下去,一切安排妥当后再向您报告。”   阿索莉娅也站了起来,以她的身份,本并不需要向这两人道谢。但少女拎起裙摆,微微屈膝,优雅地回以一礼。那是纯粹标准的皇家礼仪,虽然穿着粗布便服,也透着教皇世家的贵气。   里希特以方正的军礼回敬,跟着骑士走出了房间。   “呼,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阿索莉娅坐回桌后,长松了口气。“这王子虽然嫩了点,但跟着的将军是个老练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封锁城内,昭告四处的。”   少女转头瞥了尤安一眼,淡淡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在这儿等消息,要么跟着那些人一起出去找人。虽然我推荐你呆在这儿,等有确切方位的信息传来后再出发,不过估计你也坐不下来吧。”   “不,我跟你呆在这儿。”尤安道。   阿索莉娅微微笑了笑。“总算冷静下来了?”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纯黑的眸子像是极静的潭水,清秀的脸上是坚硬的表情。   .   .   .   .   下山的道路上,十二骑黑马在雨幕中飞驰。卡文斯特转头看着一旁的将军,面色凝重。   “将军刚才的话可是当真?”   “八九不离十,本来我只是觉得有点眼熟。但看到这位教会冕下愿意用自己的人情许诺,我才想起那女孩的长相跟云上之城那位几乎一模一样。”里希特压低声音,冷冷道。“失踪一年的魔界新王,没想到居然被这两人带走了,还逃到了贝尔特伦来了。”   “既然教会已经抓到了魔王,为什么不昭告天下,这不该是提高教会声望,发展信徒绝好的机会么。”卡文斯特茫然道。   “殿下没有亲临那场围城之战,不知道也是当然的。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勇者为什么无缘无故和教会分道扬镳,除非是他们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将军是说,那场决战里勇者放走了魔王。”骑士恍然。   “只怕不止是放走了这么简单,老镇长给我们带路时,我曾派人私下询问过周围的居民。都说镇外的神父是一个月前刚搬来这里的,随身还带了个半大的小姑娘,看起来样子亲密,倒像是一家人模样。”将军冷冷地开口。“而且看那位勇者刚才的神色,可不是走丢了奴隶的样子。”   “难道他们间是有什么感情了?”骑士惊讶地瞪眼。   将军默默点头。“无论如何,暂时不要告诉他们遇见那女孩的事,我立刻派禁卫营的人去追踪那魔王的踪迹。”   将军长出了口气,沉声道。   “希尔顿陛下早就觉得这次远征的时机实在太好,背后必然藏着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现在这正是绝好的机会,只要抓住那位新王,我们罗兰斯王国至少能得到一张利用教会和勇者的底牌。”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手段么?”年轻的骑士心中一动,苦笑。“所以将军才叫我假意答应下来。”   “五大国间合纵连横,多的是见不得人的阴谋。中央教会超然大陆,虽然只是一方教派,却比国家王权更得民心,不得不防。”将军声音低沉,“生在帝王之家,这些事殿下以后总会遇到的,如今多见一些也不是坏处。”   “有劳里希特将军指点了。”年轻的骑士点了点头,跟着男人打马远去。   .   .   .   .   .   贝尔特伦城   .   “这傀儡现在还不算是你的母亲。”披着深黑雨衣的巫师站在雨帘中,望着女孩轻声道。   编号一呆呆地被爱弥儿抱住,空洞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瞬,罕见地露出温柔的神色。居然真的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巫师叹了口气,像是喃喃自语。“就算意识不完整,也能认出自己的孩子么,真像你的性子……”   “傀儡?”爱弥儿打量了编号一一眼,才发现眼前的女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姣好精致的容貌。就像曾在埃尔斯塔雪地中,她没能救下的那个教会的傀儡。   “她当年离开我时就是这个模样,我也没见过她以后的样子。”巫师低声解释。“所以编号一二三四的傀儡也都是这个样子。”   女孩警惕地望着他。“那你又是谁?”   “姑且算你母亲的老朋友吧,也许该说老对手?”巫师沉吟了一会儿。“她当初因为我的过失而死于现世,你是她的孩子,我也没有瞒你的意思。这些年我费尽心思制作这些人造人傀儡,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初的错。”   “妈妈她不是病死的么……”爱弥儿瞪大了眼。   “那个不是什么疾病,准确的说是失去玛娜所引发的衰弱症状。普林莫斯的一切事物都是万有之力玛娜所维系,连生命的存续也不例外。但门的另一边,那个世界却没有魔法,也没有玛娜。”巫师淡淡道。“所以她才会因为虚弱过世。”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妈妈她……”女孩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对,你母亲是普林莫斯的人,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居民。”巫师转过视线,环视着街道外的夜空,大雨中一切都是朦胧。“这片天地才是生她养她的世界,所以你从小就没有任何亲人。她失去魔力来源,虚弱得不能行动,连谋生手段都没有,你们才会一直住在贫民窟中。但她为了看你长大,用残留的一点玛娜强行延长了自己的寿命,又陪了你五年,才受尽折磨而死。”   巫师低低地感叹。“她从小都是软弱的性子,没想到成为母亲后倒坚强至此。”   女孩楞了一下,紧紧搂住编号一的身体,自责地哽咽道。“对不起,妈妈……”   那个傀儡安慰着她,眼神平静,没有说话。   “五年前,我本来只是想唤回她的灵魂注入傀儡,却没到你也会在那个墓地遭遇事故,所以连带你的死魂也被卷入这边的世界。”巫师沉默了一会儿。“这段孽缘虽然不是因我而起,但也算有我一分责任,如果你要回去,我可以帮你。”   “回去?”爱弥儿像是一下子呆住了,她重复着这个词语,忽地抬头。“如果我不回去会怎么样?”   “你是在现世出生,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应该明白的。”巫师掀开自己雨披的兜帽,露出遍布皱纹的衰老面容。听声音不过三十多岁人,可那张脸枯槁得却像行将入木的老者。“你再留在这儿,只有和我一样,死路一条。”   “因为神明的诅咒么……”   “是教会的人告诉你的吧,无聊的比喻。他们所谓的诅咒,不过是愚蠢的凡人想将命运的不公推卸到神明身上而已。”巫师露出不屑,淡淡道。“就像普林莫斯的人无法忍受没有玛娜的地方一样,我们也同样无法忍受充斥过度魔力的异世,其实都是可以解释的东西。虽然有些复杂,你要是愿意听,我可以慢慢讲给你。”   “慢慢……”女孩眼神一黯,垂下头。“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巫师漠然地注视着她,没有接话。   编号一忽地抬头,环视四周,像是警惕起什么。沉重的脚步声突然间穿透雨帘而来,那是厚实的军用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军队?”巫师也反应了过来,皱眉。“是循着踪迹找过来的么。”   他走上前,将一颗七彩的宝石递到爱弥儿面前。“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丫头。拿着它,握住你母亲的手。”   女孩疑惑地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老教皇生前送给你母亲的礼物,保存虹光魔力的宝石。她曾是那个男人唯一的弟子,也可以借着道具使用虹光之力。其实要不是如今这位冕下带来的金乌就在附近,我们也不可能跨过半个大陆的距离。”   “走吧,我如果不帮你这一次,珍会恨我的吧。”巫师喃喃。“虽然她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憎恨我,但我不想再多加这一个了。”   一道七彩的虹光自宝石中绽放,就如同阿索莉娅所曾使用的秘法,璀璨的魔力覆盖了两人的身体,所有的一切在光芒下如泡沫般散去。   .   .   .   .   .   【   PS1:   在第三卷埃尔斯塔边境,编号三用过同样的办法杀死了斯图尔要塞中所有的普通人,短时间抽干坏境内的玛娜,让生命枯萎而死。   ps2:   传送魔法需要定位,天眼很多时候是定位用的,而且是教会高层公用,共九只。早在卷一时,我就写过莱斯利老师曾带走过一只天眼,在远征中侦查军情。但此世唯一的空间魔法只剩虹光血脉,说是公用,其实也只有历代教皇会用。    章二十 往事(一)   贝尔特伦城外十里   雨水无声地落下,打湿了生铁包裹的黑色甲片。   那是一队幽灵般的黑色骑兵,一共七人,他们骑着同样重甲披身的高大战马,站在细雨绵绵的草原上。此刻天色已经黑透,连星月的光辉都躲在了乌云背后,可他们的目光遥望远处的小镇,仿佛能够穿透无垠的黑暗。   “还要继续靠近么,圣子大人?”一名披甲的战士靠近领头的骑手。整个队伍中只有她没有披甲,穿着深灰色的雨衣,从衣领间露出的身形玲珑浮凸,显然是女人的模样。   “前面像是有军队在调动,贸然靠近,可能会惊动他们。”战士补充道。   女人远望着小镇,大量的火光从城内四散开来,仿佛野火席卷了草原。所有的骑兵也都随她同时静在原地,像是一排沉默的石像。半响过后,女人终于摇了摇头。“算了,不用过去了,印记的感应已经消失。”   战士坚硬的面容在大雨中毫无波动。   “那我们需要返回之前的城镇么?”   “不,在这附近抓几个人类过来,我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女人下令道。   那名战士默默点头,向着周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一共三名骑兵从队伍中离开,向着远方一小簇火光悄然靠近。   “阿帕尔,我们这次来到上大陆多久了。”女人问。   “从帝国的斯托克港出发,已经一个月零四天了。”战士恭敬地回答。“离答应殿下的最后期限还有一个月零十一天。”   “已经过去一半了么。”女人面色一黯。“聚集在卡美洛海峡的五国联军也马上要出发了吧。”   “从之前得到的消息看,开春后他们就会整船出发。殿下估计那些人还是会走四年前的老路,沿着占领的殖民地收集补给,一路入侵魔界东部,直指灵峰。”被称为阿帕尔的战士微微低头,声音带着军人惯有的冷漠。“灵峰绝域城和布拉切诺河是王城最后的屏障,虽然这两年议会已经将大部分氏族和财产转移到了泰瑟亚兰,但如果开战后短时间内就丢失王城格安格林,还是会击溃整个魔界反抗的信心。殿下猜测这大概是联军统帅急于开春发兵的原因。”   “但西尼尔统领带领的王城禁卫军不是还在么?”女人迟疑道。“应该能撑过一段时间吧。”   “圣子大人,请恕属下直言。上次云上之城的决战,所有伤亡几乎都是攻城的禁卫军承担。维拉德陛下失踪后,议会一直不曾待见西尼尔大人,如今这只军队元气已伤,实在战力堪忧。”   女人一时默然。   “不止是王城禁卫军,整个十三氏族如今都元气大伤了……”她低低地叹息。“如果再不团结,就只有覆灭一条道路了。”   阿帕尔犹豫了一刻。“不过殿下也曾说过,以人类联军如今的势头,虽然锐不可当,但领军之势,盈不可久。如果有人能领袖魔界,带领十三氏族坚壁清野,转战西境,只要两个冬天,人类自然溃退。”   “凯尔莫罕是要我们放弃故土,跟随他向南撤退么。”女人眼神一凝,深深皱眉。“他自己也想成为这个领袖吧,击退异族强敌,建立千秋的功业,一统魔界大陆。”   阿帕尔沉默地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透出一丝火热。   “枭雄般的男人,其实你们跟着他等这一刻,也等了很久了吧。”女人感叹。   “殿下说他曾答应新王陛下三年之约,不举反旗,如今约定未到,绝不会轻易违背。”   “是时机未到才对吧,现在冒出来当这个领头,不仅得不到议会和迷途海的支持,还会把自己送到五国联军的枪口上。”女人语气一转,道。“他虽然狂妄,却也是个心细的人,所以才想要推举空翎大人来当台前的挡箭牌么。”   阿帕尔微微一愣,并未否认。   大雨滂沱,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水帘之中。   刚才远去的三骑在大雨中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名战士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俘虏扔到骑手面前,单膝下跪。“启禀大人,以北一里的距离,抓到一个五人骑队,除留下的活口外已经全部处理。”   阿帕尔点了点头,架马上前。男人抽出马刀放在那个俘虏头顶,声音冷脆。“我问你两个问题,只有一次回答机会,懂么?”   那个穿着城防兵革甲的男人大概还没从刚才鬼魅般的杀戮中回过神来,本来以五对三的局势,可对方只是一个来回就斩杀了自己所有兄弟。他满面惊恐地看着那把雪亮的马刀,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解开他的绳子和口罩。”   随行的战士缓步上前,一刀挑开捆绑的绳子和口罩。   “第一个问题,城里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殿,殿下的女奴丢了,我们正在找人!”男人像是怕眼前的骑士听不懂,连忙补充了一句。“是卡文斯特王子殿下!”   阿帕尔的脸色冷硬。“那个女奴是谁,什么样子?”   “听说是个魔族女人,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银发蓝瞳,穿浅米色睡衣。”男人忽地眼前一亮,指着领头的骑手。“就像这姑娘一样,还有一对耳朵。”   女人面色一变,嘴唇颤抖,她忽地打马转身,向着郡城方向而去。阿帕尔按捺住心中的震惊,也跟着转身。   跪倒在地上男人看着两人离开,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另一名骑兵冷笑着手起刀落,一颗人头顿时滚落地面,鲜血喷涌。   “马上派人通知凯尔莫罕殿下,说归程的日期有变。”尤菲米娅望着东方,眼神不安而凝重。“我们继续追踪印记,一定要找到空翎大人!”   .   .   .   .   .   圣地格雷撒 法圣省首府 白金宫内部   .   站在樱花木门前的女孩深深地呼吸,看着编号一为自己细心地整理完头发,推门走出了内室。   背靠在门外的巫师应声抬头,一瞬间觉得时光在眼前倒流了一般,眼神微微发愣。爱弥儿穿着跟编号一完全相反的素色长裙,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仿佛有纯白的光流沿着裙摆的每一根线条流动,新月般明媚照人。她微微仰头,望着身边的母亲腼腆地微笑。   编号一也看着女孩露出笑容,赞扬地摸了摸她的头。   “看来依照我记忆复原她的样子毕竟还是有些出入,不如她自己所塑造的女儿来得相似。”巫师看着两人,转身走向走廊尽头。   “什么叫妈妈塑造的女儿?”爱弥儿楞了一下,跟着巫师走进尽头的房间。那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卧室,摆放着手工雕刻的胭脂木家具,大床上挂着红色天鹅绒的帷幕,连窗帘穗子都掺着金丝。   “你母亲虽然在现世是脆弱无力的病人,在这儿却不一样。她本该是老教皇唯一的弟子,人类的勇者。五年前我曾诱骗过维拉德来到圣地,想借他和勇者的争斗染指誓约之力,开启大门。你母亲回归此世那一刻其实已经复生,你现在的身体,大概是那时候她按照幼时的自己所重构的吧,说是女儿也不为过。”巫师沉默了片刻。“你现在真的和她小时候一样漂亮,可惜我做的傀儡没能真正复原她原来的样子。”   女孩握住编号一的手,惊愕地抬头,面色苍白。原来这一切的一切,苦痛和折磨,居然是自己母亲当年所种下的因果……   “你还是不要随便去怨恨她,小丫头。”巫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五年前我染指神力逆转生死,已经是违背天道,她却代替我接受天罚咎落,以致于再次身死魂灭。但就算如此,她执念保护于你,那时候只凭借破碎的残魂,和你一同回归云上之城,甚至为你重构身体。一缕残魂能够维持多久的意识?她根本没时间思考别的办法,否则你也会和她一起,成为亡灵消散于虚空。”   “我不怪妈妈……”女孩子抿紧嘴唇,看着编号一,眼中却露出复杂的神色。   “那为什么我会去云上之城?”她又问。   “你母亲她有一半的狐族血统,你是她的孩子,自然也一样是狐族的人。秋之祭时狐族人会召唤死去族人的灵魂回归故土以举行祭祀,你的灵魂来到此世自然会回去那儿。”巫师用枯槁的声音缓缓道。   “我,我也是狐族人?”爱弥儿吃了一惊。   “嗯,虽然你是在现世出生,但魔族和人类的灵魂有本质区别,你依旧是魔族的人,你和珍的故乡都是灵峰绝域,云上之城。”巫师沉默了片刻。“狐族人自古崇拜先祖,要说召唤灵魂的研究,银狐主家天舞一姓,整个大陆都无出其右。我虽然从迦南得到借助神力打通两个世界的方法,但召唤灵魂的术式,还是很久之前你母亲的族人传授给我的。所以五年前我才会选择在秋之祭那天,死者与生者交汇的时刻打开大门,召唤珍的回归。那次天罚之后,她复活失败,一缕残魂的碎片才跟着你去往云上之城。”   “那妈妈她现在……”女孩惊讶地看着编号一,傀儡也歪着头,望着她,却不说话。“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五年前那个时刻,我就开始一点点找回她散落的灵魂碎片,再借用神言将其固定在新的傀儡中,成为了现在的编号一。其实她的灵魂已经接近完整,所以表现得越来越正常,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巫师忽地住口,话锋一转,漠然道。“那就是你,最后的碎片。”   .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   关于神言   第三卷应该说过了,神明创世后遗留的神代法术,共六句。分别代表生与死,真实与虚影,轮回与永生,只能由神明的力量,誓约之力驱动。阿娅也勉强可以。   尤安曾使用神言将十分之一的誓约之力固定在小狐狸身上,巫师同样命令编号一使用神言将消散的灵魂固定于傀儡体内。    章二十一 往事(二)   “我是,最后的碎片?”女孩低低地重复,身子微微颤动。   编号一忽地用力握住她的手,安静地看着爱弥儿,摇了摇头。女人转身挡住巫师灼人的目光,眼神清亮,完全不像平日和巫师独处时的空洞。   “只有这时候你才愿意醒过来看我一眼么。”巫师淡淡地说。“你既然这么厌恶我,当初为什么不让天罚直接杀了我?”   编号一站在爱弥儿身前,凛然地回望着他,却没有说话。三人间一时沉默,空气像是静得发涩。   巫师叹了口气。“罢了,只要你不装着沉眠的样子,我就不会对她出手。”   他转过身,收敛了冷漠的目光。“今天已经很晚了,小丫头,你就暂时住在这儿好了。法圣省的仆人们不会轻易来到内部的卧室,你如果有什么问题,明早再来问我吧。”   编号一俯下身子,摸了摸爱弥儿的脸,轻轻着安慰她。巫师站在一旁,等着编号一做完这一切后,才带着她离开卧室。   “等一下!”爱弥儿看着离开的两人,茫然地开口。“妈妈她,原来是教会的勇者么?”   “本该是的……”巫师忽地驻足。他眼神微微恍惚,幽幽道。“如果没有我的话。”   .   .   .   .   翌日清晨   .   晨曦的微光透过黄桑花纹的纱帘斜照进来,窗外是飞鸟的鸣声,编号一背靠窗口坐在木床的边缘,注视着熟睡的女孩,眼神温柔。   爱弥儿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逆光中一切都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对方那一丝爱意,像是跟记忆中某个身影重叠起来。   “尤,安……?”她一时恍惚。   编号一歪着头,漆黑的长发顺着耳边垂下,像是思索着那个陌生的名字。   女孩终于回过神来,脸一下子红了。“不,那个,那是猫的……”   她窘迫地想转过视线,却看见跟着编号一形影不离的巫师站在门外,眼中带着冷嘲。知道自己的谎话瞒不过去,只好改口。“是以前叫我起床的人,所以才会认错了,对不起,妈妈……”   傀儡犹豫了一下,试探地指了指着她胸前的项链,小小的许愿瓶还挂在那儿。爱弥儿握着银瓶,点了点头,眼圈忽地泛红。   编号一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抱住自己孩子,没有说话。   “你母亲昨晚做了些礼物想交给你,所以一大早就让我带她过来。”巫师靠着门外,说。“你身上是不是还带着白丸的药瘾,不然昨晚也不会差点被那些流浪汉得手。”   爱弥儿抬起头,有一丝警惕。“你怎么知道的?”   “拂晓商会那个胖子早些年也是你母亲的熟人,静默之暗和其解药的完成,很大一部分都还是托了你母亲的帮助。白丸那东西其实就是现世的毒品,只是通过拂晓一脉的炼金术精炼,加入了魔法的特性而已,连名字都是我当初取的。”巫师看着她。“你每次试图动用魔力都会诱发毒瘾。在瑞迪雷克我就看到过你发病的样子,所以知道那些人对你用了毒药。那时候你妈妈就想救你,不过被我拦下了而已。”   编号一这时忽地伸手,从女孩身上取下那根银链,将一块玉石雕刻的吊坠和许愿瓶挂在一起,递给爱弥儿。   她仔细端详着那个小小的挂坠。不过指节般大小的宝石,在阳光照耀下荡漾着流水般的白色,看起来圆润无光,倒像是经年的老物。那枚吊坠的中间居然可以打开,里面镶嵌着一片极小的镜子,有青色的光流环绕。   “这个是?”   巫师看着编号一的背影,像是有些无奈。“我千辛万苦帮你找回来的,你居然就这么送人了么。那是心体技三试炼中的神器,传自初代魔王的技之玉乌玛希亚,里面镶嵌的是另一份神器,明心镜哈希诺亚。”   他念叨着那两个尊贵的名字,声音带着罕见的肃穆。“只要有了这两样东西,别说是白丸的药瘾,这世上几乎没有任何毒物能够再对你起效。当初维拉德被现在的勇者斩断右手,丢失印记,还依旧横行上大陆这么多年,靠得就是它们的力量。”   “这个,要给我么?”   女孩面色一变,不解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编号一只是微微笑了笑,帮她将银链挂在颈上,女人撩起她的额发,轻轻吻了吻她额头的印记。   那个吻没有一丝情思,就像是亲人间最纯粹的问候。一道温暖的力量沿着魔王的印记走遍全身,从瑞迪雷克城开始就一直缠绕自己的虚弱感觉顿时如春雪消融,彻底散去。女孩尝试着挥了挥手,凝若实质的魔力随着意识在虚空中舞动起来,汇聚成冰雪的洪流,而后消散无踪。   编号一赞扬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谢谢妈妈。”女孩紧紧地抱住她。   “看起来倒恢复得不错,该说不愧是圣人的力量。”巫师也点点头。“你换好衣服就来餐厅,她还帮你准备了早餐。”   .   .   白金宫的餐厅也如同昨晚的卧室一般,带着教会高层惯有的华贵气势。四周是蓝色描金的合欢花壁纸,地上是墨绿色的羊毛地毯,餐桌是高级白橡木纯手工雕制,大厅的头顶还悬挂着剔透的水晶吊灯。   爱弥儿坐在长桌的末尾,惊讶地环顾四周。比起魔王宫傻大黑粗的暴发户装潢,这里处处都透着人类工匠数个世纪来凝聚的精致之美。   “这地方是历代法圣省的首府,大概是不想丢了天父的面子,弄得倒像是皇宫一样。”巫师看着她眼里的疑惑,淡淡地解释。“可惜神明从不享受这些,到头来还是便宜了那些凡人的贪欲。”   编号一将自己准备的餐盘放到女孩面前,漂亮的脸上罕见地神情严肃。   “尝尝吧,你妈妈做的早餐。在那边的世界她大概从没跟你做过,所以今天一早上才会这么紧张。”巫师漫不经心地道。   餐盘里是小米粥,吐司面包和蔬菜沙拉,还有一小快米苏样的精美蛋糕,看起来确实是朴素的家常食物。爱弥儿小心地尝了口盘中蛋糕,酥软的表皮和微甜的内里一起滑入口中,带着成熟谷物的香味。女孩抬起头,向着母亲露出甜甜的笑。   编号一轻轻松了口气,也露出微笑。   巫师无声地叹息,独自喝了口米粥。   “对了,这个也给你。”巫师将皮革包裹的短剑沿着长桌扔了过去。“拿着吧,也算是你母亲的礼物。”   爱弥儿接过的瞬间,脸色顿时一白。“这是体之试炼?”   曾在瑞迪雷克被老魔王维拉德夺走的力量,没想到如今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回到了自己手中。   “既然她都将玉和镜都给你了,我留着刀也没用。”巫师看着她,低声道。“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使用它。你母亲用誓约之力抑制了其中的邪气,你只要带在身上,不需要使用也同样能够治愈伤势。”   女孩沉默了一瞬,忽地抬头,“如果我一定要使用呢。”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小丫头。”巫师眼神冷冷地望着她。“魔族传说中,心与体的试炼融合,再凭借印记的庞大魔力,几乎能带给持有者不死的身体。所以你想借助他们,抵抗北之民的诅咒?”   “难道不是么?”爱弥儿咬紧嘴唇。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和你同样是现世的人,同样背负北之民的诅咒。我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就死去,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巫师反问她。   爱弥儿忽地一愣,不解地摇头。   “其实所谓的诅咒,不过是我们身体的缺陷。玛娜这东西是维系异世界的根本力量,使用它会带来同等的负担,如果一个生命在普林莫斯孕育,那么它自然会产生在玛娜中保护自己的机制,不会让意志随意干涉坏境。只有北之民,只有我们诞生在没有魔法的世界,我们的身体没有这样的机制,所以可以随意操纵魔力,成为万中无一的法术天才。但结果就是,我们自己会像蜡烛一样过度燃烧,最后只留下一个枯萎的空壳。”巫师无声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冷漠。“魔力过度燃烧的症状已经侵蚀了你身体,就算使用体之试炼,结果也不过是永远停留在生和死的边缘,成为怪物般半生不死的存在。”   巫师顿了顿。“就像我如今一样。”   他抬起头,再一次露出自己枯槁腐朽的面容。“你不会愿意接受自己变成这样的怪物的,小丫头。所以你只能回去,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去。”   巫师看着女孩瞬间苍白的脸色,微微冷笑。   编号一转身挡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瞪着黑袍巫师。   “罢了,不聊这个了,吃饭吧。”巫师耸了耸肩,低下头喝着自己的米粥。“对了,吃完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好了。这里是你母亲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魔族人大概很难见到这座城市的真容吧。”   他望着窗外。远处的城市高塔林立,仿佛大理石的森林。“传说中的圣地,万城之城,格雷撒。”   .   .   .   .   .   .   【   编号一做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小狐狸吊坠,镶嵌的是技之玉的宝石,中间可以翻开,像相框,里面是很小的心之镜。   图片:"吊坠",位置:"Images/012907-49434.jpg"   】   【   谢谢打赏榜第一的那位萌主大人@倦与累……我躺好了_(:3JZ)_您随便踩吧(误)   23333,其实只想说一句。这个故事并不是我写的,而是打赏的老爷支持着才写出来的~    单开一章解释可能出现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在这章的间贴里问出来,五分钟内回答。   1.小狐狸的身体不是她妈妈创造的吗?也不能适应玛娜吗?而且魔法天赋不是指与玛娜的适应度吗?没弄明白为什么北境之民有优秀的魔法天赋却因不适应玛娜   答:什么东西都有个度,过度就会适得其反。玛娜微量时维持生命,过量时力量太强会剧烈消耗生命。异世界的人出生时身体就会自动限制他们去随意去感应玛娜,所以魔法天赋万中无一。北之民出生于没有魔法的世界,身体可以最大限度使用魔力,所以天生就是顶尖的法术天才,但过量使用魔力很快就会把他们烧成空壳,就这么简单。   编号三死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症状了。而妈妈的死因是现世没有玛娜维持生命。   至于“小狐狸的身体不是她妈妈创造的吗?也不能适应玛娜吗?”拒绝回答,涉嫌剧透。   2.那魔法血脉也可以大量使用魔力,那么他们的寿命是否会缩短?   答:不会,他们是真的能适应这样燃烧的天才,与之相对,他们的燃烧程度远远不及北之民这样夸张。大概数千万异世人中才可能有一个达到小狐狸的魔法水平,爱弥儿就算不用印记的风魔法,只用冰,其威力也是异世的普通法师望尘莫及的。但她的能力不是因为天赋出众,而是身体致命的缺陷。   再说个伏笔,第三卷在埃尔斯塔的编号三,也是平凡的普通人,但她的魔法甚至毁灭了一个要塞。普林莫斯的魔法师们因为身体限制燃烧的原因,根本做不到这么夸张。   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超过小狐狸的魔法水平。   四色精灵是舍弃肉身,成为纯粹精神的存在,所以才能为尤安提供这么夸张的魔力。而阿索莉娅的虹光血脉则根本不是天然生成的,不会缩短寿命。所以教皇之血代代相传,都是人族魔法师的天花板,几千来自然产生的天才们永远触碰不到最强的宝座。   .   .   .   .   明天考数据库,可能今天没有更新。如果有的话,也是夜自习过后,可能会很晚… 章二十二 往事(三)   幽兰戴尔墓园   老人看着沙发上坐立不安的男子,淡然地摆弄着手中的茶具,一旁的火炉上传来微微的沸水声。   “阿斯托尔你也是快成家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老人不紧不慢地开口,拿起瓷杯。“我让典仪部的人从拉加特商会买来的东方茶,要不要尝一点。”   男子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正襟危坐道。“老师见谅。”   “说吧,什么事这么急着赶来。”   “今天一早,梅利希姆卿已经带领第一批远征军部队向港口出发,预计二月中旬就会到达卡美洛海峡大营,和拉加特和罗兰斯联合军乘船去往魔界,新作成的神权傀儡也会随军同行。”阿斯托尔眼神一凝,低声道。“枢机会这次带走两倍有余的兵力,却闲置了大部分骑士厅的高级将领,军部很多人对此颇有怨言,不知道老师是否有所耳闻。”   “连这群不懂军法的贵族们都看出如今魔界的危局么,急着想派人去分一杯羹。”老人轻轻嗤笑。“你是担心他们借着这次远征的战功,在军队中提拔出一批自己的亲信吧。”   “老师明察,自从您引咎辞职,法圣省塞缪尔大人又意外身亡,梅利希姆卿所领导的神权派几乎成为教会的实质领袖。如果连军队都被他们染指的话……”阿斯托尔面色严肃。   “人人都觉得魔界必败,十万大军,压城欲摧,连你也这么想的么?”老人清涮茶杯,漫不经心地问。“觉得这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绝好机会。”   阿斯托尔注视着自己的老师,犹豫了一下,沉默地点头。   “这是一场局啊,我的蠢学生。”老人却轻叹,望着手中的茶水。“你们都只是盘上的棋子而已,连下棋的人都没说话,棋子就觉得自己猜到了最后的胜负,不觉得可笑么。”   “局?”阿斯托尔吃了一惊。“老师是觉得联军会败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隐隐觉得有人在背后算计着这盘乱世之局,引诱那些野心家一步步按着他的想法前进。五年前老魔王为什么会来圣地,我们到现在都不清楚,如今他拿回三试炼却又隐藏起来,新王也离奇失踪,简直像放出了个天大的诱饵,等我们去咬。这诱饵真是美味到连我都害怕啊。”   阿斯托尔一时默然。“所以老师才放任枢机会插手此事么?”   “也不是放任,毕竟到时候战场埋骨的都是我们骑士厅的士兵子弟。”老人沉默,低低地叹息。“其实我早就警告过他们,只是千秋功业,一统天下的机会就放在眼前,大人物们大概也顾不得我这个微末小民的话了。那位海兰德的陛下真是走了步好棋,用一家恩怨就将整个大陆都牵扯进去,后生可畏。”   “有海兰德皇室那位守护者随军同行,神权傀儡又大功告成,而魔界的顶尖强者几乎被尤安当初斩杀殆尽。枢机会是真觉得此战必胜,才会带走如此多的军队,将所有东西都压上台面。”阿斯托尔喃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上岂有必胜的法子。”老人冷嘲。   “学生莽撞了。”男子低头。   老人话锋一转。“话说去年你在埃尔斯塔回收了编号三,如今又看到编号四,觉得那傀儡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听说里面装有灵魂,用血契的魔法控制,但看起来却不像活人的样子。之前那位法圣省的拉弗雷特大师为枢机会演示时学生也曾见过,不愧是誓约之力制作的道具,实力简直骇人听闻。如果可以量产,天父的福音必将随之传遍大陆每一寸土地。”   “诸王俯首,万世归宗么。”老人却摇了摇头,他沉默了半响,淡淡道。“向愚昧的世间传达真神教义确实是神职人员的夙愿,可你觉得现在这些事真的是天父所期望的,还是我们,或者说你自己所期望的。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这跟那些一家一姓,视土地子民为私物的世俗王权又有什么区别,不过只是我们打着神明的旗号而已,阿斯托尔。”   男子楞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人终归逃不过自己的罪业,我当初是,你如今也是。”老人饮尽了杯中的热茶,从桌盒中抽出一份备好的信封。“我知道你今天来想说什么,我的学生。如果你和你麾下那些人也想参加这场战争,我不拦你们,拿着这个去找玛雷吧,他会在枢机会上帮你安排出征的位置。”   老人起身,挥了挥手。   “这场乱世大潮,总归是要把每个人都卷进去。”   阿斯托尔接过信封,定定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终于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   .   .   .   .   “傀儡?”餐桌上,巫师奇怪地挑了挑眉。   “我曾经在埃尔斯塔边境,也看到过和妈妈一样的傀儡,但里面却是别人的灵魂。”爱弥儿直视着他。“那也是你做的么?”   “编号三么,那个人造人确实是我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在那边难以实现的事,凭借普林莫斯的魔法却可以轻易做到。说起来,人造人的实现,你母亲也帮了很多的忙。虽然最后我发现这门技术有天然的缺陷,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缺陷?”   “所有人工造物就跟现世的人一样,背负着外来者的诅咒,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巫师抬起头,看着女孩,淡淡地说。“所以只要把灵魂装进去,再刻上控制的血契,就能制成人形模样的强力兵器。可笑那些愚昧的凡人,还以为这是誓约之力的力量,把它叫做神权傀儡。”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爱弥儿像是被他淡漠的目光刺了一下,喃喃地惊讶。“他们和你一样也是北之民啊!”   “如果不拿出些有趣的东西来,教会的人怎么舍得将誓约之力交给我,没有誓约之力,如何使用神言固定你母亲的灵魂碎片?况且那些都是随着珍一起穿越来的死魂而已,就算不利用他们,也是必然会消散的东西。”巫师微微冷笑,露出一丝嘲讽。“别说他们,其实你也是你……”   编号一忽然毫无征兆地起身,死死地盯着他,巫师忽地一愣,偏过头,没有再说。   “啊唔……”   编号一拉起女孩的手,用破碎的声音像是说了什么,转身带着爱弥儿离开餐厅。   “你也别生我的气,我不提这事就是了。”长桌尽头,巫师无奈的声音传来。“如今中央教会里没一个人认识你,没我带你们出去,外边的守卫是不会放行的。”   编号一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却有一丝悲伤的神色。   “妈妈?”爱弥儿奇怪地看着两人,却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该说这是母亲的本能,还是天性如此。”巫师叹了口气,看着女孩,感叹道。“她还真是溺爱你呢。好了,不说这些,先把饭吃完吧,我安排一下,等会带你们出去。”   .   用完早餐后,编号一站在爱弥儿身后,看着女孩清水挂面似的天然打扮,面上像是露出思索的表情。   她转身从房间里拿出一把梳子和发卡,又解开自己的丝带放下头发。爱弥儿感觉一双修长的手按在自己头上,微凉的指尖划过,像是有种麻酥酥的舒心感觉走过。编号一仔细打量了一眼小狐狸头发的长度,在颊边留下两束修饰的发丝后,将多余的长发集成一束,细致地向左梳齐。女人拿下嘴里咬着的发卡将左侧的马尾固定,再将自己的丝带帮她绑上,遮住小巧的耳朵。那根墨色的缎带像是一抹乌玉发箍,衬着女孩眉目清丽,长发如银,越看越让人喜爱。   爱弥儿被编号一看着有些不自在,窘迫地站起身来,巫师指了指一旁整理仪容用的落地镜,也像是露出一丝赞叹,漫不经心地说。“都说知女莫若母,不过换个发型,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看起来是活泼多了。”   编号一将她带到镜子旁,拉下帘子,注视着她,像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女孩看着落地窗里陌生的自己,摸着长长的马尾,忽地有些恍惚。   几个月前,她还在走上演武场前亲自剪下了自己的头发,换上男生的校服,现在却已经留得这么长了,一点都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因为分别,她剪掉了头发,又因为重逢,留下了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所做的每件事都离不开他的影子。所以逃离那个家后,她一瞬间连做什么都不明白了,只是机械地接受每一件事。   编号一忽地揽住女孩的头,轻轻地抚摸她,口中呢喃着模糊的声音。   “妈妈?”   “你妈妈说,她很想教你扎头发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再见。还叫你不要伤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巫师说完这些话,像是露出一丝嘲讽的冷意,但转瞬又湮灭无踪。   “谢谢妈妈。”她抚摸着头上母亲绑上的丝带,点头。“我很高兴,不会再随便伤心的。”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大概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思考要不要回去的事。”巫师也站起身,披上了防风的外衣。“走吧,听说今天正好是枢机会派兵出城的日子,也可以去看个热闹,左右没什么事做。 章二十三 往事(四)   “我的名字?”   带着兜帽的巫师听到女孩的问题,微微楞了一下。他的视线移向四周的人流,像是有些出神。   他们现在正站在被称为圣地中心的格兰维亚广场的台阶上,身后是被誉为建筑学奇迹的格雷撒大教堂。修建于约七百年前的这栋宏伟建筑全身都由绯色的大理石和纯白的石英岩搭建构成,从外边几乎看不出一丝接合的痕迹,仿佛神话的造物。作为外城区对大陆所有信徒开放的宗教场所,无论何时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流穿梭而来,穿着祭服的信徒们伴着教堂的钟声唱响礼歌,游客们纷纷停下脚步,向着歌声的来处观望。   爱弥儿随着编号一的视线望去,也像是被这份肃穆庄严的气氛所感染。   “这是什么歌?”   “是祭祀的礼歌,歌颂洗礼者西蒙。据说就是他在一月份的第三个星期日,来到这片土地建下了第一块地基。自此信徒们从四海而来,铸就了天主的地上之国,圣地格雷撒。”巫师解释道。   “那个天主十三门徒,三圣人的西蒙氏?”爱弥儿喃喃道。作为教会流传已久的创世神话,就算是魔族的人,也多少有所耳闻。   巫师点了点头。“亚圣西蒙·亚当斯·格雷撒斯,其实我的名字也是亚当斯,不过这个名字还有几个老熟人记得,所以一般叫拉佛雷特大师就好。”   “这是你自己取的么?原来你也信教会啊?”女孩微微惊讶。   拉佛雷特也是十三门徒之一,亚圣西蒙氏的弟弟。会用传说中圣人的名字作为姓氏,只有虔诚的信徒家族的孩子,还必须在洗礼时向教会请 愿,一般的外部人很少会做这样麻烦的事。   “其实是珍,你母亲给我取的。就是在二十三年前的这儿,这样的早上。我第一次看见她,她就叫我亚当斯。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看见我就想起了之前见过的圣人雕像,觉得那位亚圣就该是这个模样。”巫师抬起头,沿着斑驳的石阶向上,他指着尽头的教堂,说。“我就是在那间大教堂里接受了她和她老师,老教皇的洗礼,应该算是教名一样的东西吧,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那你本来的名字呢?”爱弥儿问。   巫师沉默着,像是有些困惑。良久,他试探着吐出两个字。“秋澄。”   “姓氏呢?”   “不记得了。”巫师摇了摇头。“我为了从北之民的诅咒中活下来,而窃取了迦南的神术,将自己变成活死人一样的怪物,独立于这个世界的轮回之外。作为代价,之前身为人类的记忆也出现了些缺损的地方。”   “但你居然还记得这么多教会的事。”   “因为都是她告诉我。你母亲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教会来,她在这儿接受教育,日渐长大,这块地方就像她第二个故乡。”巫师说。   斑驳的石阶两边是一排大理石的雕像,围坐着零星的人群。那些游学而来的贵族子弟们带着画布和乐器坐在阶旁,口中清哼着悠扬的歌谣。编号一忽地停下脚步,望着其中一座雕像,像是回忆起什么。爱弥儿顺着母亲的视线看过去,十六对飞扬的羽翼间,包裹着圣洁的天使塑像。   “这是利比修士的「临凡天使」,是用一整块大理石雕刻出四位天使的杰作,算是整个格兰维亚广场最出名的雕塑之一了。听说三千年前那位魔王带着军队一路打到了阿米斯河对岸,几乎击溃了上大陆一半的国家。是四天使降临圣地带来了誓约的力量,才得以终结了那场浩劫。这雕像就是取自那个传说。”   “这也是妈妈告诉你的?”   巫师露出回忆的神色。“因为她很喜欢这些。波提切,胡克多和塞尔维亚,历代教会历史上的艺术大师她都如数家珍。听说以前她还请求老教皇让自己去格雷撒圣教院学习美术,可惜最后却被枢机会的人驳回来了。就算到现在,她也没有忘记那时小小的梦想吧。”   “为什么那些人不许妈妈去学画画?”爱弥儿不解道。“说起来,既然妈妈是这里的人,那外祖父和外祖母呢?”   “她那时候是教会认定,本该成为勇者的人。历代神选之人在继承神力前,都会被与世隔绝地养大,由枢机会认定的人亲自教导,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一方面也是为了将勇者培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巫师顿了顿。“他们期望着你母亲成为教廷开疆扩土的利剑,怎么可能任由她去学习这些无用的东西。”   “至于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说起来就是很长的故事了……”巫师幽幽地开口,声音里像是别有意味。   编号一伸手抚摸着雕像上的线条,感受着那些古老而精致的美感,眼神专注,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交谈。爱弥儿站在母亲身后,沉默良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轻声开口。   “如果妈妈真的复活的话,会怎么样?”   “集齐所有的碎片后,她就拥有了完整的生命,不再需要用神言来固定死魂,也能远离勇者身份。”巫师轻声回道。“虽然我现在从教会那群人手里骗来了誓约之力,不过他们也不是蠢货。只要那位背负教皇血脉的冕下还在,他们随时都能收回这份力量。只有远离曾经的身份,你母亲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也就是我推行神权计划,苟活着走到今天,唯一的愿望。”巫师平静地说。   “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这要看你想做什么。”巫师饶有深意地一笑。   编号一这时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收回了注视的眼神。巫师无声地闭口,走下石阶。   .   .   .   .   “多谢大人惠顾。”   圣马可大道旁,爱弥儿看着巫师从街沿商店的老板手里买来一纸包糖酥果子,放在编号一手里。   编号一高兴地接了过来,然而忽地又犹豫了一下,将袋子放到了女孩手里。   爱弥儿忍不住笑,摇头。“我吃不了这么多的,妈妈喜欢的话,也拿一些吧,不然就浪费了。”   编号一看了眼袋子,大概觉得这家店给的分量确实太多,于是拿出了几个递给巫师,自己也挑了几个小的。   巫师耸耸肩接过果子,却看见爱弥儿向他眨了眨眼。大概是猜到自己偷偷向店长买了加大的分量。   “感觉像是爷爷买给女儿,女儿递给孙女。”   “小丫头,我必须纠正你一件事,我现在还没到你爷爷的年纪,最多也就三十几。”巫师面无表情地咬了口焦糖果子。   “但看着像八十岁啊。”女孩笑。   “八十岁还单身童贞,追着你妈妈不放,我岂不是太悲哀了。”巫师像是有些自嘲。“这么一说,好像教会历代勇者都童贞一样?”   “我觉得三十岁童贞也很悲哀了。”爱弥儿咬了口熟透的煎果,微微惊讶。“你也是勇者?”   “我之前不是说了么,你妈妈本该成为教会的勇者,如果没有我的话。”巫师望着道路的前方,点头。   “那为什么……”   “因为我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也抢走了她相信的一切,甚至让她在现世受尽折磨,所以你母亲会恨我也不奇怪。不过我也不想祈求原谅,只是想把当初毁掉的东西还给她而已。”   编号一默默地吃着买来的煎果,却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神色空洞。   爱弥儿犹豫了一下,握住母亲的手。“既然你知道妈妈没办法在现世生活,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她送到那边的世界?”   “因为我想救她……”巫师低声道。他忽地又露出那种嘲讽的笑。“你不会以为我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吧,丫头。我被那条真龙带到这个世界时也比你现在大不了几岁,不过是个被所有人看不起,只会窝在自己的世界里做梦的废物而已。那时候教会虽然表面接受了我的洗礼,却一直将我当做外人。我带着你母亲逃出骑士厅追杀,一直到最后快要死在路边时,才从拂晓的胖子口里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必死的诅咒。而那些人当初会选择我来继承誓约之力,不过是觉得我没两年活头,利用完正好死了干净。”   “为什么教会会追杀你们,你不是继承神力的天选勇者么?”女孩惊愕。她感觉自己握住的手微微一颤,编号一忽地露出悲伤的神色,低垂下眼帘。   “因为我继承了誓约之力,杀掉了教会中几乎所有认识你母亲的人。”巫师冷笑。“不仅是她的朋友,下属,枢机会三大主教,甚至是她的老师,格雷撒教皇。”   巫师忽地一顿,低声道。“还有你的外祖父,兽人叛乱的王,魔王贝西莫斯。”   .   .   .   .   .   【   谁还记得第三卷时枢机卿开会说神权计划决不能废除,最大的理由就是上代勇者的错误。   但你们不要以为勇者都是二五仔啊,虽然我写出来的都是……其实机率只有六十三分之三_(:3JZ)_,而且其中两个还非常特殊。其实只有尤安算真正的叛徒,嗯,叛徒(烧死)。    章二十四 往事(五)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在二十三年前的早上。教会的马车停在格兰维亚广场的入口,我走下车抬起头,四周的人流早就被军队清空。长长的大理石阶尽头,她穿着黑色的侍女裙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气势倒像是一国的公主。”巫师缓缓道。“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候是跟着老教皇偷跑出来,想要见见枢机会从迦南接回的另一位神选之人,所以才穿着侍女的衣服。”   “接回来?是教会找到你的?”   “准确的说,我跟以往的北之民都不一样,我是自愿来到这个世界的。”巫师点头。“那条真龙听说神选之人可能流落现世,就答应破例帮助教会一次。她化为人形降临在我所住的地方,问我是否愿意来到另一个世界,成为他们的勇者。”   “所以你就答应了?”爱弥儿吃了一惊。   “因为很有趣不是么。”巫师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那些小说故事里不总是这么写的么,平凡又没什么大用的主人公突然有一天来到另一个世界,成为天赋异禀的龙傲天勇者,迎娶公主拯救世界什么的。反正答应了也没有坏处,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觉得的。”   “你这种人就该找杨叔电一下。”女孩忍不住皱眉。“那你连你的家人父母也不管了?还是说你也是父母双亡,有妹有房。”   “也不都是,我那时候恨透了周围的一切,觉得那些大人虚伪又无能,所以跟父母关系也不好。我十四岁时退学,跟着附近的混混偷窃抢劫,拉帮结派,还想象自己是混迹天涯的古惑仔,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所以阿依夏找到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巫师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有几个人能拒绝那样的邀请,只要来到这个世界就能掌握凌驾尘世的力量,成为拯救一个世界的人。还能不能回去见那对混账父母这些小事,在救世的伟业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女孩咬了咬嘴唇,轻声说。“会说出这种话,你才是混账。”   “我不否认。”巫师耸耸肩。   “那然后呢,既然你是神选之人,为什么妈妈也是?教会历代的勇者不是都只有一人么?”   “枢机会那时候也不知道。”巫师摇头。“还在老魔王维拉德没有上位,兽王贝西莫斯执掌魔界的时代,那时的教皇就接到了勇者诞生的神启,但位置却无法清楚感应。而几个月后,一个婴儿被地方教会辗转送往格雷撒,枢机会发现她跟天心日轮中的誓约之力有着勇者类似的感应,所以认定她就是神启中昭示的天选之人,那就是你母亲,爱莉塔·珍。”   “爱莉塔·珍。”爱弥儿轻轻重复着母亲的名字。   “你的姓氏就来自她的名字,珍(chin)和陈(chin),一样的发音。”巫师说。“你母亲于是被教会养大,成为第六十二代勇者而接受锻炼。可那之后几年,新教皇上位却再一次收到了神启,位置同样无法感应。但这一次不同以往,那位教皇从北之民出生的情人口中得知了迦南的信息,才知晓无法感应位置是因为‘隐秘圣殿’的结界隔绝了两个世界的联系。于是派人找寻了数年,终于在拂晓一脉的介入下,和阿依夏见了面。”   “于是你来到了这个世界?”   巫师点头。“两位神选之人共存于一个时代,这是三千年来未有的情况。枢机会的人为此一开始就争论不休,漫长的争执和政治博弈持续了数年,直到阿依夏将我带了回来,见到我之后他们却一反常态地达成了一致。”   “因为你被放弃了?”   “聪明的丫头。”巫师点头,笑笑,笑容却有一丝冷意。“一个已经长大成人,又桀骜不驯的混混,怎么能成为教会的勇者。不过他们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表面上让我和珍一起接受勇者的训练。”   “来到这世界后我发现自己果然得到了和那些小说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无敌的天赋,北之民的身份让我的魔法水平几乎碾压教会中所有的同龄人,我只靠半年的自学,甚至能勉强追上你母亲跟随老教皇十几年的苦修。教会对我的管制远不如你母亲严格,大概那些人也没对我抱有什么期待。”巫师望着远处,轻声道。“你妈妈虽然初见时看起来难以接近,其实是个又乖又听话的孩子。她从小跟随教皇学习神学和法术,跟如今那位横扫魔界一半氏族的少年勇者完全不同,她几乎没有杀过人,就算是面对魔族也一样,你母亲是真的抱着慈悲的信仰在履行勇者的责任。那时候传言兽人族在碧斓海以北袭击了教会的船队,俘虏了上百人,主战和主和两派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我当时从心底看不起你母亲和主和派的人的做法,觉得自己见识过那些世界的虚伪和无能,如果想要终结战争,谈和都是狗屁,只能用最铁血的手段彻底铲除对方才是唯一的解法。我们既然继承了神明的力量,自然要像神明一样无情地惩戒敌人。”   “你不会……”爱弥儿脑海里突然闪过个不妙的想法。   “主战派的人找到我,说可以支持我成为下一任勇者,只要答应参与他们的计划。于是我袭击主和派的使者,想要借此引发战争。”   “你真是个疯子……”女孩惊讶道。   “这是为了终结战争,惊醒世人必须流的血,不然这个虚伪肮脏的世界是不会明白的。”巫师像是自嘲地耸耸肩。“至少我当时是真的这么相信的。”   “八十岁了还一本正经说这种话你不觉得羞耻么。”女孩瞪了他一眼。“老中二病。”   “是三十岁。”巫师淡淡道。   “三十岁说这种话就很有脸了,别人明显是把你当枪使了好不好。”爱弥儿皱眉。“那后来呢。”   “被你妈妈拦了下来,还挨了一巴掌。”   “打得好。”爱弥儿拉住母亲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生气的样子,也是唯一一次。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和她的差距究竟有多少。就算魔法的水平不相上下,可你妈妈只用了没开锋的木刀,就把连剑都用不好的我狠狠揍了一顿。我那时候不服气,躺在地上嘲讽她:一把不能杀人的剑,也妄想终结战争?……   .   .   .   “一把不能杀人的剑,也妄想终结战争?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天真幼稚的人,人类才永远没办法打赢魔族!”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这么说着,眼角眉梢都是狠狠的嘲讽。   握着木刀的女孩站在面前,低着头,声音微微发颤。   “所以你就要杀人!杀死这些无辜的人?”   她指着地面,咬着嘴唇。城外的大道旁,那些被魔法重伤的卫兵无力地哀嚎着,侥幸逃过一劫的使者惊恐地躲在一边,看着那两个手握着绝世力量的少年和少女冷冷地对峙。   “这是不得不流的血,是为了惊醒这个虚伪的世界!像你这种没见过人性黑暗,从小就锦衣玉食的蠢货怎么会懂。”他支撑着站起身来,冷嘲着反驳。“只有用暴力才能终结暴力,只有战争才能终结战争!”   那个女孩缓缓地走到他面前,抬手给他一耳光。她既没有用上魔法,也没有使用斗气,就那么普通的一巴掌,却带着无比真实的痛楚。   他刚想反抗,却忽地愣住了。   “见,见鬼,你打了我!你哭什么?”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没由来地慌乱起来。   女孩狠狠地瞪着他,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颊边,像是滚落的珍珠。   “我是蠢货,是没见过人心黑暗,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但我知道靠着杀人拯救世界,绝对是不对的事!”   “幼稚的女人,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对错之分,谁强大谁就是正确,懂么。”少年露出刻薄的嘲讽。“就像现在一样,要是我打得过你,我就对,你就是错,再怎么狡辩也没用。”   “你在撒谎。”女孩打断了他。   “撒谎?”   “你只是不敢去相信。”   女孩毫不逃避地直视他,脸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   虽然自己一直都知道这姑娘的美丽,可直到这一刻,看着她澄澈如洗,不带一丝迷茫的神情,那份告诉她何为正确的坚定眼神,少年第一次觉得她真的是美得那么纯粹而令人神往。   “我会让你相信的。”   她扔掉手中握着的木刀,纤细的手紧紧拉住自己,一字字地说。   .   .   .   “妈妈还说过这种话?”爱弥儿惊讶地抱住编号一。   那个傀儡没有回答,只是脸色微红地偏过头。   巫师耸耸肩。“教会虽然很多地方都不是东西,但至少这份信仰是真实的。这三千年来,也是靠着他们的信仰和牺牲,分裂的人类世界才不至于被十三氏族逐个击溃。”   “那后来呢?”女孩接着问。   “后来?”巫师楞了一瞬,轻声道。“其实那时候我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我从小叛逆别人,其实也许是从心底期望有人能狠狠揍我一顿,告诉我什么是正确吧。所以我从主战派手里脱离了出来,决定跟着你母亲一起,我想到见证她口中的正确是什么,我颓废了十四年,但那一刻我想当个好人试试。”   爱弥儿抿嘴一笑。   “但越跟她在一起,我越明白自己的卑微。我父亲是嗜酒如命的小职员,唯唯诺诺了一辈子,母亲脾气不好,又爱打牌,家里总是各种吵架,他们基本上没管过我。我小时候见多了那些卑鄙虚伪的事,所以总是用恶意去揣测别人。”巫师的视线移向远方,喃喃道。“我做不到她那么纯粹的信仰之心,因为做不到,所以加倍爱她。我自觉退出了勇者的竞争,让出天选之人的称号。因为只有你母亲,只有她那样的人得到神明的力量,才会给世人带来平安,而我只会成为被推翻的暴君。”   “但是……”爱弥儿忽地一愣,看着巫师苍老的面容,又转过视线,编号一的神色空洞而无神,就像真正的人偶。“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就要从另一个故事说起了。”巫师轻轻摇头,“还是等到下次再说吧。”   女孩顺着巫师的目光看过去,圣马克大道的尽头,七匹纯白的天马赫然立在街道的拐角。它们高昂着矫健的马首,披着羽翼十字徽马衣。背上的骑士穿着同色的军官铠甲,手中高举白底黑纹的旗帜,那是圣殿骑士团独有的标志。   曾经在埃尔斯塔的边境,将自己和尤安逼入绝境的组织。   大旗下一身戎装的青年侧身下马,向着走来的巫师半跪行礼。   “圣殿骑士团副团长阿斯托尔·德赛雷斯,拜见法圣省首座拉佛雷特主教。玛雷大人召集枢机卿有要事商议,请您移驾。 章二十五 往事(六)   西区教堂的经堂内,带着银面的大人物们齐聚在圆形的象牙桌前,明亮的烛台被一一点燃,照亮了石砌的四壁。   “梅利希姆卿带领的先头部队已经率先出发了吧。这时候才提这种事是不是太晚了?”一位枢机卿皱眉道。   “数十万人的军队想要渡海去往魔界,至少要等开春的季风起航。况且从罗格林港到石槐之森,再横穿斯兰卡苏大荒原,不走上一两个月连灵峰都看不到,也不晚这几天时间。”三主教中仅余的老人,典仪部首座玛雷主教缓缓地摇了摇头。“年轻人有心想要见识一下上大陆千年来的宿敌也不是坏事,圣殿骑士团被誉为教会禁军之首,总不能是没上过战场的绣花枕头。”   其余的枢机卿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再反驳。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背后大概是骑士厅不满神权派的做法,所以才在梅利希姆卿离开后提出让圣殿骑士团跟随出发,避免远征的战功全部落入对手掌中,但一时也找不到继续反对的理由。   “阿斯托尔。”玛雷轻轻拍手,示意守候在门外骑士进门。   “玛雷大人。”一身戎装的青年恭敬地行礼。   “既然你有报效教廷的心思主动请缨,作为你的长辈,我就给你一次机会。”玛雷忽地起身,掷下一枚金质的军令,沉声道。“圣殿骑士团三日后随第二骑兵联队一起出发,如有延误,军法处置!”   “下官定然不辱使命,得胜而归。”阿斯托尔接过那枚象征骑兵联队统领的军令,半跪道。   “下去吧。”   阿斯托尔恭敬地退后。   “其实今天把各位召集过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不得不一起商议。”玛雷转过视线,露出一瞬为难的表情。“关于冕下的婚事。”   已经走到门口的戎装青年听到这几个字忽地驻足,阿斯托尔默默握紧右手的军令,直到那些锋利的金属棱角深深嵌入掌中,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一样。   本来对这场临时召集还有些冷淡的枢机卿们顿时收敛了不满的神色,有人楞了一下,率先开口。“这件事从之前就是典仪部在负责的吧,玛雷阁下现在重提此事,是有什么进展么?”   作为中央教会的最高象征之一,虹光的力量一直是教会传承千年的根本,也是控制勇者不至失控的最终保险。而二十年前老教皇死于先代内乱,仅留下一个遗腹女继承血脉,让这份伟大的力量几乎一度面临断绝的危机。所以枢机会内部一直希望阿索莉娅能早日嫁人,为这份虹光之血留下正统的男性子嗣。   “远征军开拨之前,从帝都盖修达斯送来的公文。”玛雷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苦恼地低声道。“是那位克莱因陛下亲笔所写的提亲信,想要迎娶冕下为后。而婚后所得的第一个男孩将送返教会,继承皇位和虹光魔力,以后的孩子则跟随帝国皇室,改姓雷利威亚。”   老人喑哑的声音回荡经堂内,银面的枢机卿们彼此交换着眼神,都没有说话。   在这个临近远征的微妙时刻,帝国突然向中央教会抛出联姻的请求,背后的心思实在耐人寻味。   “皇帝是想要魔法的力量吧,当初格兰特家靠着苍炎之血裂土为王,帝国没有一日忘记过这份耻辱。现在苍炎一脉形同族灭,保护海兰德的壁障连带着也消失了一半,帝国这时候向我们靠拢,是想以备他日再对海兰德出手。”有人打破了沉默。“到时候以我们和帝国的关系,就不好直接插手偏袒海兰德的军队。”   虽然格兰特家靠着内乱夺走了帝国接近三分之一的领地,并在三百年的时间内迅速崛起,成为位列五大国之一的海兰德王国。但跟传承千年,甚至统一过整个大陆的军事帝国比起来,战争实力还是处于不小的劣势。   “但苍炎的阿列克斯不是还在瑞迪雷克么,有他一人在,帝国再多兵马也不敢轻撄其锋。”有人皱眉道。   “哼,就算守护者再长寿又如何,也总有天命终结的一天。帝国如果真的得到虹光之血,只需要传承三代,到时候谁能抵挡佛瑞缇天下无双的步兵军团和光芒魔法。”   “俗世王权的无谓之争。”另一位枢机卿低低的叹息。“那皇帝开出的条件呢?”   玛雷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作为交换,这次远征中帝国将全面支持教会的领袖地位,并且开放东鲁克斯的港口,为我们提供任何必需的补给和兵力。如果冕下真的愿意答应婚事,甚至皇帝自己也愿意接受洗礼,皈依教会的信仰。”   整个经堂内一片静默。   在失去了天选勇者,神权计划的结果也还未经战场检验的这个动荡时刻,如果上大陆最强的国家愿意表现出对教会的恭顺,甚至皈依天父,那么上一次远征失败对己方的打击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这场本来由海兰德引发的第二次远征也将成为教会的神权登顶俗世最好的踏板。   甚至虹光之血的子嗣问题也将迎刃而解。   不愧是帝国皇帝,确实是一个不容拒绝的绝好条件。   “冕下自己的意思呢?”一位枢机卿眉头一皱,终于问到了最棘手的问题。   “要嫁你们自己去嫁,老娘死不都嫁。”那个慈祥的老人微微苦笑,模仿着少女的语气重复道。   带着银面的枢机卿们面面相觑,都露出一筹莫展的神色。   “冕下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吧。”   “五月就满双十了,还像个小孩一样。听说这几日又跑出去游乐,教皇厅的人翻遍了整个圣地,都快找疯了。”   “让莱斯利去劝劝呢?”有人试探道。   “那老家伙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又硬又臭。你怎么让他去劝?说为了教会的将来,让冕下牺牲小我,去嫁给帝国皇帝?”有人冷笑。“怕不是被那老东西教训一顿轰出来都算好的,这也是做人臣子能置喙的事情?”   “冕下如今有喜欢的人么?这件事我们作臣子虽然僭越了些,但虹光之血非比寻常,是教会根基。如果有喜欢的男人,不管是谁,先生下一两个子嗣也是好的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放荡,马塞勒斯卿。”有人嘲讽道。   那个被叫破名字的枢机卿顿时涨红了脸,却不便发作。作为执掌教会权力的大人物,枢机卿们拥有几个情妇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事,但这位马塞勒斯阁下放荡的私生活和多达二十多人的私生子队伍却还是成为了内部人公开的笑柄。   “如今远征之事已经箭在弦上,开春过后就是发兵的日期,所以这件事最好是在这几天内就给那位皇帝陛下答复。”玛雷叹了口气。“枢机会九人对冕下所作所为有规谏之权,这也是决定教会未来的事,各位如今表个态吧。”   然而一直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黑袍巫师这时候忽地起身。   “拉佛雷特大师?”玛雷微微一怔,低声道。“您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么多年,枢机会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每个坐上这位置的人都还是同样的嘴脸和说辞。一个小姑娘的想法跟你口中的教会的未来相比大概确实不值一提吧。”巫师冷嘲。“但你们让我觉得恶心了。”   整个经堂的气氛一下子冷到了冰点,有人的眼中射出了冷锐的视线。   “抱歉,我这人从来都不怎么会说话。”巫师耸了耸肩,转身走出经堂。“如果下次还有这种事就不用叫我了,我的时间不多,对这些争权夺利的破事没有兴趣。”   他推开经堂的门,冷漠地转身离去。   .   .   .   .   此时此刻,圣地最富盛名的白月美术馆,穿着几乎一样款式两色裙装的女孩拉着傀儡的手,穿行在雕栏画柱的回廊之间。   那些历代美术大师的名作整齐地排放纯黑的墙面上,仿佛无数的月亮悬挂夜空。编号一停在其中一幅的面前,那些清冷的线条带着细腻而精致的美感。   “这就是妈妈小时候喜欢的画。”爱弥儿站在母亲身后。“怪不得你说自己是月亮上来的人”   编号一忽地红了脸,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   “我以后也要每年都陪妈妈一起看这些月亮。”女孩忽地从身后抱住对方。编号一楞了一下,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长发,没有说话。   “那个叫秋澄的人说,如果我不会去那边的世界,就只有半年的寿命。可是那个世界现在没有一个人认识死去的陈空翎,更没有人认识爱弥儿。如果我回到现世,变回以前的样子,妈妈你会讨厌我么?”她低低地说。   编号一楞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是世上会永远爱我的只有妈妈了吧……”女孩露出极淡的微笑。   编号一还是摇头。   爱莉塔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掌心温暖,傀儡搂住爱弥儿的脑袋,轻轻哼唱起古老的歌谣,依旧没有说话。   直到很久之后,当一切的事情都离她远去后,当乱世的硝烟都随风飘散后,女孩才忽地想起在这一片夜空般的寂静中,母亲从未说出口的话来。   当深爱一个人时,她本来是什么样子的人,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   .   .   .   .   .   【   能使用虹光的一代只有一人,但普通光魔法的天赋却可以流传下去。   】   【   已修改……    章二十六 往事(七)   白金宫内   .   晚餐的餐桌上,只有爱弥儿一个人坐在巫师对面,细细地说着下午的见闻。一直形影不离的黑裙少女此刻正留在地下的房间内,接受傀儡日常的身体调整。   “她还带你去了白月美术馆么。”   “嗯,很漂亮的地方,虽然人很少,但很清净,听管理的人说那还是几百年前瓦沙王朝留下的建筑。”   巫师笑了笑。“你母亲很喜欢那些古老的东西,像你们今天去的美术馆,还有之前利比修士的雕像。其实因为很少人去那儿参观,本来是要被拆掉修建新大使馆的,不过因为你母亲向枢机会求情的缘故,才一直留在那儿。”   “原来是妈妈保护了那栋美术馆么。”   爱弥儿抬起头,微微惊讶。她曾听管理人提起二十年前有位大人物出面保护了这块地方,美术馆的人一直铭记于心,没想到那居然是自己的母亲。   巫师点了点头。“你妈妈所保护下来的还不止那栋美术馆,这座城里其实很成百上千人都曾受过她的保护,还记得上午我跟你讲过的故事么?”   “妈妈打了你一巴掌的事?”   巫师微微苦笑。   “是有一只兽人部落在碧斓海劫持了教会船队,俘虏了上百人向我们交换赎金的事。枢机会因为这件事而暂时分成两派,以老教皇和典仪部为首的一派支持先派人和魔界沟通,尽力寻求安全赎回俘虏的机会。而主战派则以骑士厅和剩余五名枢机卿为主,当时莱斯利还没有出任主教,骑士厅首座之位仍在格林威尔家族手里。他们家是世代以军功起家的名门望族,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和魔族讲和,如果到时候对方拿到赎金却直接撕票,整个枢机会高层将尊严扫地。所以不如用雷霆手段直接出兵,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锅端掉。”   “就是一开始怂恿你的那批人吧。”爱弥儿皱眉。“他们会这么强硬,看来是很有信心啊,不怕魔王来找麻烦么。”   “其实有一半都是因为你母亲的原因。珍可能是教会有记录以来最强的勇者,几乎魔武双全。她从婴儿时期就由枢机会养大,性子乖巧又信仰坚定,一但继承誓约之力后就是绝世的利剑,出鞘之时,必将是群魔辟易。”巫师看了爱弥儿一眼,耸耸肩。“但还没得枢机会的大人物吵出个结果来,这件事却发生了惊人的转机。”   “十三氏族先插手了么?”   巫师点头。“兽王贝西莫斯派兵惩戒了偷袭教会船只的魔族部落,并声称是一群不长眼的海盗私自犯下了这起大案,与氏族并无关联。他还将被抓的人类送往了兽人主城泰瑟亚兰保护,并派使者通知教会,愿意交还这批俘虏,但有一个条件。”   爱弥儿看着巫师露出凌厉的眼神,身子忽地僵住了。   “是关于妈妈的?”   巫师点头。“他想要见一次这一代的人类勇者,就在兽人主城泰瑟亚兰,然后才会愿意交还俘虏。”   “听着完全就是个陷阱。”女孩不安地皱眉。   稍微动脑子想想的人都知道,特意邀请自己最大的敌人来到己方的地盘,以魔族的脾气,绝没有那么容易放走这个天赐的机会。   “但妈妈还是会去。”爱弥儿叹气。“对不对。”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是个从小衣食无忧,没见过人心险恶的大小姐。所以愿意给与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信任的机会,这是她最幼稚的地方,但也是她的信仰所在。”巫师叹息道。   “如果真的能和魔族交涉,领回那些俘虏,那么上下大陆持续千年的交战可能会迎来崭新的局面,”爱弥儿犹豫了一下。“所以妈妈是想通过这样的方法解决争端,以证明勇者并不是必须要用杀人的方式来阻止战争,对么。”   “你觉得你妈妈的这天真想法可笑么?”   “一个想法是不是可笑,在于你为它付出了多少努力。就算再幼稚的梦想,只要为之坚持一生,都足以让人肃然起敬。”女孩认真地看着他。   巫师不易觉察地弯起嘴边。   “所以她最终说服了枢机会答应她的疯狂想法,不过作为对主战派退让的交换。老教皇也答应如果你母亲出事,那么将由我继承誓约之力,并跟随主战派的人出兵下陆,对魔界宣战。”   巫师沉吟了半响。“她于那年的五月初夏出发,从碧斓海去往泰瑟亚兰。临行之前我曾在对天父起誓,如果魔族的人这一次敢动她分毫,我必将要下大陆七千万人都为此付出代价。”   女孩忍不住颦眉。“又是街头混混打架,动不动就要别人家人付出代价。神明的力量可不是拿给人公报私仇的,怪不得老教皇他们一开始要放弃你。”   “就像你母亲的天真一样,我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虽然我答应她学习心中的正确之路。但这是建立在她还在我身边的基础上,如果她不在了,我就只是个街头混混。”巫师摇头,语气冷淡。“混混不讲道理,只讲血债血偿。”   爱弥儿轻轻叹气。“你太偏激了。”   “也许吧,不过我就是这样的人,自小如此,也没法改了。”巫师道。   女孩不高兴地托着腮帮,轻轻瞪着巫师。“那然后呢,别跟我说妈妈真的出事了。”   “出于所有人预料,那位兽王居然真的信守承诺,在见到你母亲后放回了所有的俘虏。并在十月中旬派使团送还了你母亲,甚至还馈赠了很多财宝金银给与教会,作为表达自己歉意的礼物。”   “难道他还真的想和教会谈和?”爱弥儿吃了一惊。“不,这不可能。”   下大陆数千年历史,绝没有任何一届魔王曾与人类讲和。魔族没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王位传承习惯,能够靠着实力登上御座的都是杀伐果决,野心勃勃的乱世王者。他们绝不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片面说辞就放弃征伐天下的机会。   哪怕是自己和尤安,也曾在战场上刀剑相向。   “你母亲的老师,老教皇也同样不相信这样事。但对方向我们展示了足够的诚意,教会也没办法当着天下人的面背信弃义。你母亲高兴地向枢机会传达了魔王所告诉她的话,表示只要自己继承誓约之力成为勇者后,代表上大陆和他和谈,那么贝西莫斯就可以许诺十年内不会率兵越过碧斓海一步,并且开放两片大陆间的港口,甚至允许商队往来。”   “不,他在撒谎。”爱弥儿摇头。“我曾在魔王宫里依稀听说过那位兽王的传闻,那是个可怕的疯子,手上沾满族人的鲜血,甚至会因为暴怒杀死自己从小长大的兄弟,绝不会是妈妈所见的那样。”   “但你母亲和枢机卿们不知道这些。”巫师露出一丝冷意,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主和派虽然隐约有所怀疑,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显然也陷入同样的兴奋之中,能够终结千年仇恨的螺旋,哪怕只是为大陆争取短暂的和平,也都是足以留名史册的伟大功绩。你母亲也可以实现不用杀人而终结战争的梦想,在和平的时代,她甚至可以卸下勇者的责任,重新选择成为一个的画家。”   女孩忽地开口,缓缓放下手中的汤勺,沉默良久。“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巫师微笑。“哦,明白了什么?”   “你说过那是我的外祖父,对么,兽王贝西莫斯。妈妈身上肯定有一半的魔族血统,就是来自他的吧。”爱弥儿咬紧唇边,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妈妈是棋子对不对?她从一开始就是魔王安插 进来的棋子,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对么。”   巫师楞了一下,盯着那个女孩清澈的眼睛,半响,才低声道。“要是你妈妈当初能有你一半的敏锐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亚人种和人类的混血儿虽然会带着一定魔族的特征,但也有极少数表现为隐性,外貌和普通人一般无二。你的外祖父,那个混账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派人从上大陆搜寻曾经产下历代勇者的各个家族的年轻女人,将她们劫掠到魔界,并强迫其与之交合生育出混血的后代。他会从中筛选外貌特征和普通人类几乎没有分别的婴儿,用魔王的力量扩充其身体血脉。那是极其残酷血腥的筛选仪式,被送到他手中的女人往往会因为承受不了其力量死于分娩,而平安诞下的婴儿如果无法表现出与印记的感应,也同样会被杀死在囚室内。他用这样的办法得到了唯一一个能够接受魔王之力的成品,就是你母亲——那个在魔界势力操纵下,被地方教会辗转送往格雷撒的女婴。”   女孩紧咬着唇边,微蓝的眼睛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坚冰。   “我是重回迦南后才从阿依夏口中知道魔界的秘辛,三试炼和印记所代表的力量居然是三圣人中的至圣所留。那位圣人阁下在天父飞升后,穷极一生追求着老师传授的真谛,为此留下了模仿神明的伪神之力。”   “你是说历代魔王传承的力量,是模仿誓约之力的伪造品?”   “就像是教会的信仰凝聚出神明的力量,印记也同样是人心信仰所凝聚的力量。魔族们对于带领他们来到下大陆的那位圣人的信仰,镌刻于灵魂之中,代代流传,才得以具现出魔王印记,这也是绝对命令权能由来的理由。”巫师轻声道。“虽然是伪造品,但也是十三门徒中最伟大的至圣所留,与真神之力相差无几。兽王贝西莫斯以此作为依据,才让你母亲也同样得到了能够接受誓约之力的身体。”   爱弥儿微微闭上眼睛,却像是能感觉到数十年前那场血腥仪式的始末,女人的哀嚎和兽人的嘶吼回荡在黑暗深处,肮脏的鲜血铺满地面。   女孩的身体微微发颤,她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情绪。“我只有一个问题,这个计划几乎天衣无缝,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有人将计划泄露给了教会,想要坐看我们和兽王间的死斗。”   “老魔王维拉德?”爱弥儿立刻吐出那个名字。   巫师点头。“他那时候还不过是龙人一族的降将,负责替贝西莫斯从上大陆掠夺想要的女人。兽王的残暴统治下,连带着兽人一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对其余氏族的压迫日益严酷。如果再让他得到誓约之力,成就千古霸业,龙人族的野心将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继承誓约之力的仪式前日,枢机会得到了这个可怕的消息。”   .   .   .   .   .   【   别怪我没提醒:   要问妈妈为什么是一半狐族血脉,却是兽王所生的,可以点开这里的间贴,其他人就别点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章二十七 往事(八)   “但妈妈还什么都不知道啊……”爱弥儿低低地说,脸色苍白。   “对啊,她还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傻姑娘还以为自己实现了曾向神明许下的誓言,不用靠着杀人的办法终结两族的宿怨,还相信着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却不知道大人物们已经开始商议着处决她的法子。”巫师冷冷地笑。“她从小就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一生都未曾违背公理正义的路,可她的神明到最后都没有拯救她,还将她推入了命运的深渊。”   “老教皇动用雷霆手段抢先封锁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就算在枢机会中,也只有主和派的少数人知道这件事情。一但你母亲的身世暴露,让五大国的君主们知道教会倚为底牌的勇者有被印记控制的风险,到时候整个上大陆都将陷入动荡之中。所以大人物们当机立断,决定秘密处死你母亲,掩盖这件丑事。”巫师顿了顿,淡淡道。“也不知道这些人最后在圆桌上如何博弈,勇者的名头最终却落在了我的头上。大概是觉得你母亲被处决后,兽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我这个没多少活头的北之民,就可以成为上大陆临时的屏障吧。他们甚至许诺之后分封给我城邦的爵位和土地,大概也明白对没见过世面的混混来说,谈理想和信仰都是废话吧。”   巫师露出冷漠的笑。“所以我答应了他们。”   “你答应了处决我妈妈?”爱弥儿直视着巫师的眼睛,楞了一下。   “凭我当初的本事不可能和枢机会作对,大人物们能处决你母亲,也同样能处决我。”巫师耸了耸肩。“为了防止你母亲反抗,他们将处决的时间安排在了仪式当天,并诱骗珍去往布下陷阱的教堂,而由我顶替她参加预定好的仪式,加冕第六十二代勇者之名。”   “所以你才说你夺走了本该属于妈妈的一切么。”   “混混不就该是这样么,为了三十个银币,连上帝都敢出卖,何况大人物还许诺我一座城市,我为什么不答应。”巫师却露出一丝狠意。“我不是你妈妈那样的信徒,混混不讲信义。”   “你在撒谎。”爱弥儿看着他的眼睛。   就像很多年,那个带着正义之名的少女对他说的话,同样清澈纯粹的眼神,没有一丝阴霾。女孩不高兴地看着他,摇头。“你就算会对任何人都不讲信用,但你不会背叛喜欢的人,你这样偏执的家伙,答应了就绝对会遵守到底。”   巫师楞了一下,笑了出来。“你真的跟她很像,该说不愧是她的孩子么。不过我确实是骗了她的,小丫头。”   “我是个从小就没人同情的混混,长大了也多半会成为偷抢拐骗的流氓或者步入黑道,注定没什么好下场。连我父母都不想管我,她却愿意花时间陪我,甚至教会我去选择正确的道路。”老巫师说到这儿微微出神,像是想起什么。“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虽然爱弥儿一直都知道这个人的年龄并没有外表的苍老,但这一刻看到他露出像年轻人一样痴情的眼神,女孩才忽地觉得那张枯槁的面容下,其实藏着一个从未长大的偏执少年。   “所以就算会对她食言,得不到她原谅,我也一样会保护她。”   “我如大人物们预期那样得到了誓约之力,然后在仪式上宰掉了所有知道你母亲身世的枢机卿主教,也杀死了很多卷入仪式的无辜人。”巫师露出冰冷的目光,望着虚空。“我制造了巨大的混乱,趁着教会不备逃了出来。”   “仪式举行前我伪造了老教皇的密信,骗你妈妈去婆罗多河的桥上等待,从而错开了处决和仪式的时间。我暗中解决了主和派派来执行处决的审判官和军队,最后挟持珍离开了圣地。”   “你没告诉她真相?”爱弥儿惊讶,脸色一白。   巫师默默摇头。“只要杀掉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你妈妈就还是人类的勇者,她还有自己的梦想和未来,不需要知道这些肮脏的事。剩下的,由一个人我来就够了。”   “你真是个疯子。”女孩死死地盯着他,最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那之后我偷袭杀掉了想要来劝解我的老教皇,从而避开了被圣火解除神力的危机。我沿着你母亲当年被送往中央教会的线索一路追查,将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全部灭口。”巫师面无表情地续道。   “妈妈那时候一定恨透了你吧,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爱弥儿看着他。   “‘神明大概瞎了眼,才会选择你这样的魔鬼成为天选之人!你不配为人。’”巫师轻声重复着当年的话,神情淡漠。“她是这么说的。”   小女孩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虽然教廷的追兵忌惮我的力量,但我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会面临失道的结局,那时候你妈妈只会重新落入你祖父的计划之中。在我终结这一切前,决不能让任何人再伤害到她,所以我才动了将她送往现世的念头。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不知道真相的新一代枢机会自然会拜托阿依夏将她带回此世,就如同当年的我一样。”   “但我却不知道就是那时候,我犯下了一生最大的错误。”巫师低下头,那张枯槁的面容这一刻显现出狰狞的纹路,他声音带着一丝轻颤。“是我,亲手害死了她……”   女孩犹豫了一瞬,伸手摸了摸老巫师的头,就像安慰着一个自责绝望的少年。   “……在强行送走你母亲后,我借着龙人族的里应外合,成功刺杀了魔王贝西莫斯。但那一战过后我却陷入了无法恢复的虚弱中,逐渐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几乎死在回到上大陆的船上。直到拂晓商会的人将我带回迦南,隔离了此世的影响,我才花费数月恢复意识,但从那之后神明的恩惠就彻底离开了我,我再也没办法触碰誓约之力。”   巫师抬起头,神色重新恢复了镇定。   “我从真龙口中得知了北之民背负的诅咒真相,也知道唯有神明的力量才能打通两界间的壁垒,就算是阿依夏,也只能在六十年一次的轮回中短暂开启极天之门,来往现世。”巫师自嘲地笑笑。“但我等不了下一个六十年。绝望的我偷学了阿依夏的神术,将自己做成了半死不活的怪物,决定重新回到教会。我要再次得到誓约之力,就算逆转生死轮回,就算献祭再多的人也好,我也要珍回来。我想看着她走在阳光下面,走在她所相信的正确之路上,永远不用知道那些黑暗的一切,做个衣食无忧的傻姑娘,一生平安。”   “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   .   .   .   爱弥儿离开餐厅时已经是月明星稀的时候,老巫师将她送回房间。走到门边时,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   “你跟我讲了这么多,不怕我告诉妈妈么?”   “就算我不告诉你,以你的聪明,过段时间也应该能自己猜出来,索性不如我挑明了跟你说。”巫师摇头。“这样你反而还会顾虑一些,不会轻易说出真相。”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一起骗妈妈了?”女孩有些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其实你还有话没说完对不对。”   “比如说?”   “我也是妈妈制作的傀儡,就跟死在埃尔斯塔边境上的那些一样,是么。”   巫师露出意外的神色。“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你用傀儡技术为复活妈妈制作了编号一,妈妈于是用同样的办法制作了现在的我,其实都是一样的法子,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也会背负北之民的诅咒。”   “所有的现世之人和人造物都是不属于普林莫斯的异物,我们都不能在这里生存。”巫师道。“也许说是创世的神明留下的修正法则也不为过。”   “那现在的妈妈也一样么?”女孩走了几步,回头问。“总有一天也会面临这个诅咒。”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巫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摇头。“一切都完成后,你妈妈会陪你回去现世,这也是她自己的意愿。只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影响,你们都能平安地活下去。”   “妈妈也要陪我回去?”女孩像是愣住了。她罕见地犹豫了良久,低下头,轻声说。“最后一个问题,那如果我回去的话,还会变回原来的自己么?”   巫师沉默了片刻,摇头。“虽然是魔法构筑的身体,但人造人技术的理论和依据都是现世的规则,就算回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一生都会是现在的样子。其实长得像你妈妈也不是坏事,狐族的女孩从来都是很漂亮的人,你也一样,小丫头。”   “那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那个小姑娘这时转过身来,微蓝的眼睛闪烁着水一样波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留下细密的阴影,灯光下美得动人心弦。   “我想再见尤安一面,我想和他好好道别,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   .   .   .   .   .   【   谢谢夜枭的红包~   】   【   我要是说大家来猜猜能不能见面,你们会不会打我?(瑟瑟发抖)    章二十八 乱世之殇(一)   二月初四 海兰德 金蔷薇王宫   “哦,凯尔莫罕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了么,我本来还以为他会等到迷途海和议会之间分出胜负后才肯出兵。”辉煌的宫殿内,一身华服的新皇高坐在王位上,微微挑眉。“他带了多少人?”   “据前线回报,骑兵五千,步卒两万。”报信的军官恭敬地低头。“拉贝希尔的守军已经按陛下之前的吩咐,自去年开始囤积粮草,坚壁清野。消息传来时,岚海的军队已经开到了城外十里。”   “这个消息从下大陆过来,也已经一周了吧。”爱德华冷笑。“兵法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他就带了这么点人,还有五千骑兵,莫不想围城打援?”   “艾伯特少帅也是同样的考虑,所以暂时只令守军坚守城池,等待远征军主力开拨。”   爱德华沉思了一瞬,点了点头。他早猜到那位暗精灵圣子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上大陆这么大动静,凯尔莫罕绝不会坐以待毙。岚海的兵力虽然不多,但暗灵骑士团的野战机动确实无人能敌。他想要包围拉贝希尔,以人类在殖民地目前的兵力,没一个国王敢派兵救援。   “让他围去吧,两万步卒打八千守军,没个半年分不出胜负。叔叔那边的情况呢?”   “三日前教会的部队也已到达卡美洛海峡大营,先锋部队于昨日渡海,预计二月中旬就能到达罗格林港。第一批进入魔界的是拉加特王国斯普林霍尔亲王殿下率领的寒霜铁骑,预计会有七千人,后续三千人步兵则随阿列克斯大人一同出发。”   “我本来以为只有我们和教会下了血本,没想到拉加特的老东西也有这么大野心。”爱德华冷笑。“这些人想要的东西是整个魔界吧。”   作为上大陆唯一能正面抗衡暗精灵冲锋的部队,每一名拉加特重骑兵的培养都需要数额惊人的军费支出,而寒霜骑士团总编制也不过三个军团一万两千人,这一下就带走了一半还多,拉加特王国所下的赌注,只怕不在海兰德四万人之下。   “如果亲王殿下的骑兵踏上魔界的土地,只要五天时间就能驰援拉贝希尔,胁迫暗精灵侧翼。”传令官跪地禀告道。“少帅还说凯尔莫罕今次出兵并不是真的打算攻城,大概只是想做个样子给魔界其他人看。等到大军登陆罗格林港,无需交兵,敌人自会退散。”   爱德华点了点头,看着王座前摆放的下大陆十三氏族所属地图。   “凯尔莫罕不是傻子,魔界数千里纵深,我们能追他多远?如今十万精兵压境,不管是议会还是迷途海,都绝不会愿意第一个出这个头来。不过也正好,就让那些精灵逃吧。你带军令给艾伯特,叫他无需顾惜兵力,到了拉贝希尔我要他第一个进军灵峰,拿下云上之城,决不能被那些狐族跑了,否则军法处置。”   “属下得令。”军令官深深低头。   “你跟狐族有过节?”一直站在王座旁的女人微微皱眉,她听出了爱德华语气里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却不像杀气。   “当皇帝不就是为了开后宫么,艾琳小姐。狐族美人多,自然要先下手为强。”爱德华换上了一如既往的笑脸,淡淡道。“抢几个回来当老婆,也不枉我这四万大军远征一趟。”   女人瞪了他一眼。   “说起来,那位陛下有什么消息传来么?”爱德华看着地图,漫不经心地开口。   军令官楞了一下,微微抬头看着年轻的皇帝,脸上有一丝的茫然。好一会儿,军官才猛地反应过来。“关于狐族的新王暂没有任何准确消息,只听有流言说去年曾随青军舰队归航下陆,但迷途海一方似乎并没有收容魔王的迹象。少帅如今已派出蓝鹰的间谍深入魔界,如果有任何确凿消息,必然八百里加急呈于陛下。”   “嗯,我知道了。”男人挥了挥手。“下去吧。”   军令官低头长跪,无声退了下去。   .   .   随着一众军官的退下,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因为新皇的刻意吩咐,整个朝堂上都没有多余侍女和仆从,放眼望去,宽广的空间内回荡着寂然的风声。   “真冷啊。”爱德华笑了笑。“这鬼地方。”   艾琳皱了皱眉,扫了眼大殿四周,微湿的水汽混合着蒸腾的淡淡香味弥散出来。那是十三工坊所特制的转轮香,用于海兰德皇室的冬季取暖。虽然四周没有一个仆从,但整个大殿内依旧温暖如夏,完全感觉不到开春的严寒。   “十三工坊的手艺再精致,也终归只是做的一件死物。”爱德华从那个孤独的王位上起身,环顾着空旷的大殿。“人的温暖和死物是不一样的,艾琳小姐。”   艾琳挑了挑眉梢,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曾问我为什么当上皇帝,却还想要发动这场远征么。”那个男人忽地露出自嘲的笑意,轻声道。“也许是因为我还惦记着某人的温暖吧。”   .   .   .   .   二月初五   拉贝希尔城下   如林的黑色骑军后,三个血精灵氏族方阵,一万五千名士兵静默地站在荒原的朔风中,与高墙上的守军隔空对望。   这座本该由岩窟人建造和管理,闻名魔界的工匠之城,现在已经彻底沦为了海兰德所属的殖民地重镇。无数的财宝和奴隶借由着这些殖民者的帆船被运送到上大陆的商人手中,成为了王公贵族新宠的玩物。而如今人族十万大军已然在碧斓海对岸聚集,准备再次踏着四年前占领的老路,完成当初未竟的野望。   迎风的大旗下,戴着纯色黑铠的男人取下头上的面甲,赤色的双瞳遥望着远方的城墙。   “已经是第几天了,阿德莱德先知?”   他随风而来的低沉声音带着钢铁般生硬的感觉。   “已经第十天了,凯尔莫罕殿下。”   身后的骑士中有一人策马上前,声音却是个女人。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只有北向的风自远处而来,刮起细微的砂砾。   从岚海出兵,到包围拉贝希尔开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在经历最开始的紧绷气势后,本该刀兵相向的两族军队却意外地安静了下来,暗精灵们面对高墙背后的海兰德守军,显然并没有强攻的打算。而四周殖民地的守军也像是接到各国君主的命令,纷纷对这场试探性的围攻表示了观望的态度,轻易不肯派出援兵。   “看来人类里也不都是蠢货,居然算到了我们会抢先出兵的打算。”凯尔莫罕望着城墙上几乎多出一倍的守军,微微地感叹。   作为六百里大荒原上唯一的城市,拉贝希尔无疑是人类进攻灵峰屏障,直指王城最重要的中继据点。在远征军主力尚未渡海的情况下,海兰德居然能聚集超过八千人的精锐守军在此,看来是早就预料到了己方的奇袭,将殖民地内所有的部队都聚集到了起来。   “利奥波特,上大陆的情况如何了?”凯尔莫罕低声问。   跟在身后的近卫官微微低头,恭敬道。“回禀殿下,从昨日探子收回的消息,第一批人类远征军七千人已经出发,预计二月中旬会达到罗格林港,是拉加特王国的骑军。”   “派来赶走我们的么,区区七千人而已。”凯尔莫罕冷然地笑。“只怕我们被人小瞧了。”   “大概是觉得殿下并非真心攻城,所以对方也只是做做样子吧。”阿德莱德道。   “是觉得我们攻不下这城才对吧。”男人望着远处数十米高的城墙,忽地开口。“这座拉贝希尔城内,还有数万的魔族对么。”   坐在身旁的岩窟族先知点了点头。“当初托陛下出手,岩窟族和白狼族得以逃出升天,不过也仅仅三千人而已。这座城内还有三大家族,十万居民,如今都落在人类手中。海兰德留着他们,应该是为了给远征军准备运粮的人手。”   “真是可惜了。”凯尔莫罕点头。   虽然这么说着,可男人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同情的神情,只有冷硬的目光。   “殿下真的要这么做么?”阿德莱德面露迟疑。“我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如果陛下回来,也许局势还……”   “十万大军压境,我们并没有别的选择,先知。”那个男人摇了摇头,打断了她。“这是魔界生死存亡的时刻,就算陛下在此,我也会如此下令。”   凯尔莫罕举起佩剑,女人看着那把闪耀着银色光辉的长剑脱出鞘身,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凯尔莫罕猛地挥手,将长剑插入城外的山丘上。他身后一百步,骄傲的暗精灵骑士一字排开,也纷纷取下早已备好的战旗,插入身前的土地中。   十三面赤色的大旗在山顶迎风翻卷,仿佛某种无声的宣言,向敌人昭示着战争的滚滚血潮即将到来。   .   .   .   .   .   .   【   岚海的暗精灵主要是骑军,血精灵则是步兵,统合起来为下大陆的精灵氏族。类似冰狐,银狐,沙狐,赤狐四大主家组合成狐族。虽然内部家族很多,但统合只有一位圣子。    章二十九 乱世之殇(二)   拉贝希尔的城墙上,一群正搬运着守城器具的魔族看着飘扬的赤旗被暗灵骑士插入城外的土地,忽然间脚下一软,跪在原地。奴隶的脸上露出惊恐而绝望的神色,仿佛失去意识般,有胆小的甚至低低地哀哭起来。   “妈的,跪什么跪,想造反吗!”   看守的军士猛地冲了上去,举起带血的皮鞭狠狠地抽打。   然而这些本该畏惧鞭笞的奴隶们却呆呆地跪在那儿,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了一般,连绵的哭嚎瘟疫般传播开来,整片城墙都弥散着绝望的声音。   远处,正在塔楼上遥望暗精灵阵地的海兰德将领皱了皱眉,招呼身边的副官。   “找个魔族人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副官恭敬地低头领命,不过半刻钟,一个穿着灰布罩衣的岩窟族老人跟着卫兵走上的塔楼,跪拜在将领身后。   “奥斯汀大人,您有什么吩咐么?”   “起来吧,这些暗精灵围城十日都没有进攻,今天却突然插下这些赤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赤旗?”那个早已代表城内平民归顺海兰德的魔族老人听这那两个字,像是忽地打了个冷颤。   他顾不得礼节,从地上踉跄地站了起来。老人走到楼边,一眼就看到了褐色的荒原中那一片翻卷的赤红大潮,仿佛滚滚血浪,自北而来。   “血…血……”老人眼中露出巨大的惊恐,喉结剧烈地颤抖着。   “血?”将领皱眉。   “血…血……血染之旗!”他惊恐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们是想屠城!”   周围的军官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说什么?”将军猛地上前,一把扯过老人的衣领。“你再说一次!”   “在王位空悬,氏族争霸的年代,圣子之旗就是一族最高的权威,所有插下这面旗帜的土地,必将被鲜血染透,直至最后一人,不死不休。”老人最后的声音仿佛诅咒。“凯尔莫罕是在向我们宣誓,他们会杀了这座城里所有人!”   高大的将领猛地一愣,回头死死地望着远处。那匹黑色角马上的骑士这时候也抬起头,炽热的红瞳像是燃烧的火种,却看得人心底发寒。   .   .   .   .   五日前 卡布里亚地底水道   .   举着火把的士兵沿着光滑的石壁,小心地向前迈进。四周都是隐约的水声传来,洞内的空气带着浓重的湿意,有人抹了一把腰间的剑鞘,手间全是淋漓的水迹。   来自雷鸣山脉的布拉切诺河通过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道穿过荒原的地底,一路向北注入碧斓海内,这些彻夜不息的水流也为荒野中唯一的城市提供了宝贵的水源和动力。但极少有人知道,每个月偶尔几日,小部分水道会因为潮水的涨落而得以供人通行,一队血精灵士兵踏着齐膝深的积水,在当初修建拉贝希尔的岩窟人指引下,向着城市的内部前进。   一滴积水从洞顶落下,打在了领队的军官额头,那是个全身穿着禁卫骑士铠甲的年轻人,他抬起头,看着远处仍旧黝黑一片的通道,深深皱眉。   “吉布森长老,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我们还要走多远?”   “就快了,还有几分钟的路程。”那个被称为吉布森长老的岩窟人提着一个黑色油布袋子,走在队伍的中间。随行的数十名士兵也带着同样的袋子,小心地分散在四周。“有我们的药石处理,红菼的活性至少可以保持三日,不必担心。”   “药石么。”军官打着火把,转过水道的一个拐角,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听说岩窟族的人很喜欢鼓捣这些东西,原来岚海氏族间流通魔法药,一半都是拉贝希尔来的。”   吉布森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原来也开过一家药石铺子,还有两个儿子,就在这座城里。可惜后来人类打过来,儿子都战死了,家传的铺子也没了,只剩下这些随身的药石了。”   军官楞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这些红菼也是你们自己找到的么?”   “幽灵红菼这东西是极渊的魔鬼,只有鲛人下去才采摘得到,小小一株就得搭上数十人的性命。是我年轻的时候祖父从迷途海的商人手里用黄金换来的,养了这么多年,才有现在这样子。”   “岩窟人居然还养这种东西么?”军官微微吃惊。   正如吉布森所说,这种深海植物拥有可怕的毒性,其生长的区域连长鲸巨龙都不敢涉足,而且繁殖力极强,在极渊深处也同样繁衍自如。   “我们家族传承这门手艺上百年,世间百物,皆可入药。别说红菼之毒,打起仗来就算是骨血人命,也是一样。”吉布森淡淡道。“没有这份觉悟,你们的殿下怎么会派我来跟你们同行。”   “骨血人命么……”军官微微皱眉。   作为战场上见惯杀戮的军人,猝然间听到有人会以人命炼药,也忍不住心底一惊。原本对这个孤独老者的同情,也变成一种说不清的厌恶感觉。   “到了。”   吉布森忽地开口,停下脚步,所有人都跟着老者驻足。   他们的面前是一条三岔的水道,两面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被液体冲刷出来的小孔,洞穴的深处传来满耳的水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大河中奔腾。   领头的军官举起火把,照亮了光滑岩壁,也照亮了那些被钉在小孔中的黝黑铁链,斑驳的锈痕遍布其上,像是某种古老的刑具。随行的士兵们茫然地四顾着,他们只是接到命令来此,却不明白到这儿来的真正意义。   “这儿是?”   “这是以前拉贝希尔三大家族私下处决犯人的地方,犯了罪行的人会被铁链锁在这儿,却不会立刻被水溺毙。他们会在接下来几天内被水道中的暗流冲刷淹没,日夜不息,最终挣扎着力尽而死。”吉布森拿出那个黑色袋子,冷冷道。“把这些红菼绑在这些铁链上,打开袋口,只要等着下一次暗流到来。它们很快就能随着潮水,长满整个城市的地下水道。”   领头的军官向着士兵使了个眼色,每个士兵都自觉地取下腰间的袋子,走向墙壁的铁链旁,将口袋上的细绳绑紧在上面。   “那些口袋都是防水的油布,打开的时候,注意不要沾到里面的毒水。”军官向着四周大吼道。“这东西跟瘟疫一样,沾到一点就死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绑好绳结,打开袋子,这时候一滴积水从水道洞顶落下,砸在了油布袋里,溅起细碎的水花。那个拴着口袋的士兵突然惊恐着退开,凌乱的脚步在地面踏出大片的积水。   四周的同伴也被着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纷纷转头。   领队的军官一步步上前,神色冷漠,那个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军官的意图时,一道剑光就刺穿了他的头颅。尸体抽搐着倒在地上,再不动弹。   军官翻过尸体,看着那个士兵脸上一点不易觉察的红斑正在逐渐扩散。   “自己做好自己,马上弄完准备离开!”军官向着周围怒喝。   吉布森看着这一切,漫不经心地摇头。他也绑好了自己的口袋,将一颗赤色的晶石丢进了深蓝的毒水中。“长官现在还觉得用人命炼药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么?”   军官楞了一下,面色坚硬,没有回答。   .   .   .   .   .   五日后,教会历5208年二月初五晨,包围拉贝希尔整整半月的岚海军队在插下十三柄血旗后,终于发动了第一次猛攻。   超过一万名血精灵步卒被投入了这场惨烈的攻城之战,双方于两处城门上来回交战一整日,魔族们在丢下了近两千名同伴的尸体后,却没能夺下一块城墙,最终无奈撤回了营地。得益于海兰德方面的提前准备与部署,战无不胜的暗精灵圣子凯尔莫罕似乎在拉贝希尔城外遭遇了一场始料未及的苦战。   二月初六,精灵们再次发动攻城,在损失两个千人队后又一次被打下城墙,然而骁勇的血精灵也给驻守城内的第三军带去了不小的损伤。   二月初七,凯尔莫罕将四个军团两万人步兵整合分为两部,昼夜轮番攻城。   接连三天的不间断猛攻虽然给海兰德守军带去了不小的疲劳,但补给充足的第三军精锐士兵依旧士气高昂,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精灵们也将铩羽而归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态逆转了这场战争的局势——拉贝希尔城内突然发生了严重的中毒事件,在地下水道中爆发性繁殖的幽灵红菼所带的剧毒被水流稀释后,仍旧杀死了数以千人的魔族奴隶。更可怕的是还有上万名中毒尚浅的城内平民处在昏迷之中,如果没有药材及时治疗,几日后他们也将同样变成冰冷的尸体。   但此刻城内的药材都已被人类守军全部掠夺,用以治疗同样受伤中毒的己方士兵。   最终精灵们在丢下数千人尸体后,仍旧被海兰德守军以顽强的意志击退,而对方也同样付出了不下千人的伤亡。   二月初八至二月十二,被接连打退的凯尔莫罕一反常态,不再率兵强攻,而派出一直养精蓄锐的暗灵骑士团把守拉贝希尔城下三处出口,自己则带领血精灵步兵撤回城外十里的营地休养生息。   在缺少药物和洁净水源的情况下,城内中毒的魔族平民开始大量死亡,来不及掩埋的尸体遍布街道。而在第三天进攻中同样遭受重创的海兰德守军根本没办法派出多余的人手处理城内的情况,只能靠着屠杀勉强维持最后的安定,一时间城内的尸骨堆积如山,仿佛人间地狱。   二月十四,人类守军的暴虐做法终于招来了致命的后果,大量的瘟疫开始在城内疯狂肆虐,不论魔族平民还是人类守军,在这场天灾面前都无从幸免。来自死神的无差别屠戮最终击溃了一部分拉贝希尔守军想要坚守待援的决心,少量不服命令的士兵开始趁着夜色逃出城内。然而暗精灵圣子凯尔莫罕忠实地执行了自己所许的诺言,任何拉贝希尔的人,不论平民还是军官,人类或者魔族,都逃不出暗灵骑士的铁蹄屠戮。他命令士兵将这些人的尸体用投石机重新抛回城内,借此告诉每一个想要逃走的人,那插在城外的十三面血旗上的决心。   此后七天,精灵们似乎对这座城市失去了兴趣,再没有耗费兵力攻城。   二月二十,在经历了近一个月的海上奔波后,拉加特的骑兵部队终于登上了下大陆的领地。斯普林霍尔亲王按照联军统帅阿列克斯的命令,在罗格林殖民地得到一日休整和补给后,隔天即日夜兼程,驰援拉贝希尔。   二月二十五,在四天的急行军后,寒霜骑士团的先锋部队终于见到那座巨石堆叠的古老城市。而凯尔莫罕则在得到对方行程前一日率军离开驻地,果断放弃拉贝希尔,撤回了云上之城。   骄傲的海兰德第三军精锐们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开城投降。   然而等拉加特的军人们走进这座闻名魔界的工匠之城后,却只见到了满地堆积的尸骨和残骸。短短二十天的围城之战,包括移民下陆的人类在内,超过七万四千名平民死在了水毒,瘟疫和守军的屠杀中,而八千人的海兰德守军最后只剩下了一百六十四人得以幸存。大量的尸体腐烂变质导致疫病流行,将整片城市都变成了恐怖的“死地”。斯普林霍尔亲王最终无奈放弃了这座死城,带领部下撤出了荒原的土地。   这场本该由人类远征军发动的战争,却在魔族的手中打响了血腥第一枪。暗精灵圣子凯尔莫罕以其冷酷无情的铁血手段,彻底摧毁了远征军在大荒原上最为重要的中转枢纽。   而这一次摧毁是如此彻底,以至于战后数十年间,都没有任何统帅敢于派兵靠近这片浸满尸骨的焦土,直到后来海栖一族的圣子在下代魔王的指派下,携带至宝唤水珠耗时三载,为岩窟人彻底拔除了地底丛生的红菼,这座工匠之城才一点点恢复生机。而那些被埋葬在泥土下的无辜死者,也随着过去的时光一同,成为奠基和平的挽歌 章三十 乱世之殇(三)   二月二十七 海兰德 金蔷薇王宫   一只纯白的信鸽越过重重高墙的屋檐,落在了樱桃木制的褐色窗柩前。身着便装的皇帝推开寝室的窗格,看着远方辽阔的天空,忽地微微一笑。“艾琳小姐您大清早就守在本王的寝宫之外,天寒地冻,不如进屋里一起坐坐。”   “影卫是不见光,白天跟在你身边就已经是违背师傅定下的规矩了,你别得寸进尺。”站在樱花树下的女人偏过头,冷冰冰道。“我可不是保镖,我是杀手,不要搞错了。”   “其实要你负责警卫我只是说来玩的。这半年来这城里对老爷我有威胁的人基本已经被剪除完毕,就算真有别的杀手,也很难进得了寝宫来。”   “但我是认真的。”女人道。   爱德华耸了耸肩。他接过窗边的信鸽,从脚上取下一个竹制的圆筒,换了个话题。“猜猜是什么消息。”   “反正又是从战场来的吧。”艾琳瞥了他一眼。“之前拂晓商会的人跟我提过下大陆的局势,看来凯尔莫罕是真的想要挥兵攻城,而不是做做样子,你失算了。”   “我本以为他一代奸雄,这种时候断不会贸然行险,却没想到这人心底还真有几分一族大义舍我其谁的性子,拼着近万人的损伤,居然连攻了拉贝希尔三日,连带着卡美洛大营都失去了那儿的消息。”爱德华笑了笑,打开纸卷,那一丝笑容却渐渐凝固在脸上。   “怎么了?”   “确实是我失算了。”男人低低地叹了口气。“用十万族人为这一局陪葬,我不如他。”   艾琳微微皱眉,爱德华将那卷桑纸递给她,上面用朱红的细笔写着一行小字。“以毒破城,陷民十万,疫病积深,不可再图。”,正是第三军少帅艾伯特的笔迹。   “他毒杀了城内的平民?”艾琳吃了一惊。“那不都是魔族自己的族人么?他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他根本不是想要攻城,他只是想毁掉拉贝希尔,让我们在大荒原上失去立足之地。斯兰卡苏六百里沙土,又是在魔界的地盘,如果远征军不能从拉贝希尔得到必要的补给和水源,全靠上大陆后勤运送,这一路上可有得叔叔他们难受的。”爱德华微微苦笑。“这么一算,这十万人还真是死得不冤。”   “那你还笑得出来。”艾琳瞪了他一眼。   “老毛病了,况且事已至此,不笑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哭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来。”爱德华笑笑。   “你要是真哭着求我,我可以让商都的船行帮你转运粮草。”艾琳盯着他,轻声道。   “那是你师傅的私产吧,不是拂晓麾下的商行,你连这些也能调动。”爱德华挑眉。   “那个死胖子早就猜到你们会和魔族再动兵戈,所以让船行的老部下派人开辟了直通碧斓海北岸的远洋航线,还准备了大量米粮和钱票,准备带到前线去换取财宝奴隶。”   “这是打算跟着我们后面捞一笔横财啊。”爱德华楞了一下。“他还真是怎么都赚不够。”   “所以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商都的货船也会转行魔界,我不过是给你搭了个桥而已。”艾琳道。   爱德华沉吟了一瞬,摇了摇头。“现在的情况还不用你们出手,你师傅虽然是守护者之一,但毕竟只身一人,插手这场乱战对拂晓没有任何好处。虽然凯尔莫罕凭借奇袭确实抢了我们一个先手,但仍旧没有改变本质上的东西。十三氏族如今重创未复,又执着于内部纷争,根本无法聚集能抵抗五国联军的兵力。他牺牲拉贝希尔十万同族,也不过是延缓我们的脚步而已。”   他沉默了一刻,低声说。“我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叔叔他们开战前定下的方略是沿着四年前远征的老路,攻破灵峰屏障,直指格安格林。想要逼迫魔族在小兰苏草原和我方决战,短时间歼灭对方主力。”爱德华面色一凝,低声道。“王城格安格林的重要我并不怀疑,可如今魔界氏族分崩离析,新王已然失踪,残余势力依附于泰瑟亚兰的十三人议会,而幸存的海栖族和岚海精灵族或各为其主,或自立为王,雷鸣山脉下这颗明珠之城到底对魔族还有多少意义,值不值得他们为之死战,我至今不敢轻易断言。”   “难道他们还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占领魔界的首都?”艾琳疑惑。“如果远征军真的攻下王城格安格林,摧毁魔王宫,下一代魔王就永远不会诞生,这势必会击溃其他氏族反抗我们的决心,到时候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吧。”   爱德华望着远处,忽地低声道。“艾琳真的你觉得一个印记就能代表魔界之王的身份么?”   “难道不是么?”女人奇怪地反问。   “但愿如此吧。”隔了一会儿,男人莫名笑笑,没有再说。   .   .   .   .   .   同日 圣地 幽兰戴尔墓园   老人面无表情地点燃烛火,将那一纸战报扔进了风灯之中。   “这十万人就是乱世的开端么。”   “据说凯尔莫罕已经和狐族联手,整合了王城禁卫军残部,屯兵云上之城,大概是想借灵峰天险对抗我们吧。”一身暗红色重锦礼服的枢机卿站在老人身后,语气低沉道。他脸上带着明亮的银制假面,看不到一丝真容。   “凯尔莫罕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我所猜没错,这场战争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和我们正面交锋。”老人摇了摇头。“他屯兵云上之城,应该是为了聚集那里的势力带回岚海,而不是要和我们决一死战。”   “可他不是刚刚摧毁了海兰德在斯兰卡苏大荒原上的殖民地,向魔界展示了自己抵抗人类的决心么?”   老人冷笑。“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牺牲了岩窟人的城市,却为自己赚得了带头反抗敌人的名声。如此一来,迷途海和议会如果不作出一些表率,势必被魔界残余的势力所质疑,而我们远征军推进的步伐也将大幅放缓。凯尔莫罕大可以借着这些名声收拢各地残余氏族的投靠,向岚海聚集兵力,等待决战的时机。”   “他是想代替失踪的新王,统领下大陆。”枢机卿恍然。   “攘外必先安内,魔界如果没有绝强的王者制衡全局,这一战难有胜机。凯尔莫罕虽然看清了这一点,但议会和迷途海却未必服他。”老人微微摇头。“他是个合格的领袖,但想成为一个王者,他还差一个名份!”   “你是说那位新王身上的印记?”枢机卿像是想起什么。“听说是你学生从魔界拐走那小姑娘的,没想到他叛出教会,倒是在这点子上帮了枢机会一个大忙。”   莱斯利点了点头,两人间忽地沉默下来。   这个曾经统领骑士厅三万军队的威严老人看着面前燃烧的火光,零星的红星飘摇而上,他像是回忆起什么,眼睛微微出神。“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当初我为了向十三氏族复仇而培养了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后悔当初的事,老友?”枢机卿低低地叹息。“将勇者培养成战争的工具,其实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老人安静地坐在那儿,像是有些沉默。   “我一生只教过三个学生,自认为人师表问心无愧,但只有他,我总是忍不住去想。想到这孩子十三年来的坚持,想到他迷茫于正义的时候,我却没有给他解答。如果当初在云上之城我答应不去处死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仇恨的结局都会不一样了。”老人默默抬起头,低声道。那些眉眼间威严的神色从他脸上褪去,只留下丛生的皱纹,看起来苍老又疲惫。“既然他愿意用性命去相信那小姑娘,为什么我们却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呢。”   “这种情况下,你难道还想和魔族谈和?”枢机卿声音里有一丝震惊。“就算那姑娘真的是持有印记的王者,能够统领魔界,但五大国的君主可不会答应。”   “连你也认为这场远征我们必胜了么?”老人微微嗤笑道。“玛雷,我的老朋友。”   “难道不是么。”被叫破名字的典仪部首座主教皱眉道。“你自己也说了如果魔界没有人统帅全局,这一战难有胜机。难道那姑娘还会把印记传给凯尔莫罕?”   老人摇头。   “我确实说了这一战魔族胜算渺茫,但如果我是凯尔莫罕,我绝不会选择和远征军在王城决战。”老人冷冷一笑。“坚壁清野,一把火烧掉云上之城和格兰格林,向南撤退便是。只要保住军队的有生力量,魔界纵深万里,我们又能追他多远?以那个男人毁灭拉贝希尔的手段,我们不可能奢望从魔界其他地方得到补给。所以十万大军听起来唬人,但以五大国如今的财力,如果真的深入下陆,只要两个冬天,这一局我们不战自溃了。”   玛雷忽地一愣,银面下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也只是说说一个可能而已。”老人起身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今天难道来这儿一趟,还是不谈这些,看看我新养的盆景。”   “这当口整个大陆风云密布,你还有心思莳弄那些花草?”玛雷苦笑。   “我现在不比你位高权重,早就卸掉骑士厅的职位,既然如此,何苦为别人的野心费神。”老人转身推门,淡淡道。   “你倒是推得干净。”玛雷摇了摇头。   他们刚走到门边,身着黑衣的枢机卿侍从急匆匆地走进屋内,单膝跪倒。“见过玛雷首座大人。内城主教堂有人闯门,现已被卫兵拦下。他们说是莱斯利大人的故交,想要求见一面。”   “有报名字么?”玛雷问。   “只说北方而来的故人,见面便知,是个胖子带一个女孩。”   “北方?”老人忽地吃了一惊。“那胖子是不是带着一把黄金雕制的长剑,四尺三寸?”   侍从点了点头。   “让主教堂的卫兵放人吧,就说是我的命令。”玛雷看着老友的反应,低声吩咐。“尽快将人带来。”   “是。”侍从低头行礼,退了下去。   .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第一卷我应该写过,你们估计不记得了。魔王死后,印记会自动回归魔王宫,就如同勇者死后,誓约之力会回归云光天堂一样。占领王城格安格林和魔王宫,就意味着爱弥儿死后,印记会落到人类手中。   PS2:第五卷终于要收尾了,第六卷《苍雷与鲜血之歌》差不多是最后一卷了,真不容易~    章三十一 乱世之殇(四)   法圣省白金宫 主教座   .   “原来这里也有厨房的么?”爱弥儿环顾四周,惊讶道。   “听说前任主教塞缪尔是个奇怪的家伙,花钱把这里装修得跟皇宫一样,却又特意留下了一些原来老旧的摆设,像是这间下人用的厨房。其实法圣省历代主教很少有住在白金宫里的,会在这儿吃饭的只有奴仆和侍女。”老巫师拿着厨房的钥匙,跟在女孩身后。   “这儿有什么多余的食材么?”   “要吃东西的话可以跟教皇厅的管事说一声,那儿有专门给主教们准备的后厨和食材。”   “那就没有意义了。”她摇头。“这儿应该也能做饭才对,我记得妈妈之前有给我准备早餐。”   “大概是她预先准备的食材吧,我记得之前有让教皇厅的厨师过来指点过她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剩。”   这时候跟在两人身后的编号一也走了过来,从橱柜里拿出了一小袋食物放在橱台,像是不久前刚才外边带来的。   爱弥儿接过来翻了一下,奇怪地歪了歪头。“为什么都是土豆?”   编号一脸色微微一红,低声说了什么,巫师也有些错愕,重复道。“你妈妈说是你小时候喜欢土豆,而且她没有多余的钱。”   “你身为法圣省首座,居然连给妈妈买菜的钱都没有?”爱弥儿讶然。   “我根本不知道她要用钱啊,在你来之前,珍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的。”巫师笑得有点苦。“而且这些年我一直呆在地下改良制作傀儡的人造人技术,也没想过什么赚钱的法子。”   “你这种中年死宅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爱弥儿皱眉。“话说你帮教会做了傀儡,他们都不发你工资么?”   “这我还真不知道,下次开枢机会的时候可以问问他们。”老巫师附和着点了点头。   “虽然我是比较喜欢土豆,不过只有土豆能做什么啊?”女孩苦恼道。   “为什么突然想要做饭?”老巫师道。“我比较喜欢土豆烧肉。”   “只用土豆你给我做个土豆烧肉出来看看?”爱弥儿没好气道。“不会做饭的死宅不要说话。”   这时候编号一拿起其中一个土豆,另一只手握着厨刀,像是尝试着削动土豆的外皮。   “不是这样削的哦,妈妈。”她握住母亲的手,摇摇头。“这样很难削干净的,可以先用冰块冻住,再用水泡一会儿,然后直接用手轻轻一搓就下来了。”   巫师看着她利索打理食材的样子,微微赞叹。“看来你母亲不在的时候你吃了不少苦啊,以后你们回去那边的世界,我也不用担心你妈妈会没人照顾了。”   “其实都是尤安教我的,我原来也没有下过厨。”爱弥儿摇头。“话说你真的准备把妈妈也送过去?”   “不是我准备送她回去,而是珍非要跟你一起过去。”巫师淡淡道。“虽然是个从小锦衣玉食,没见过什么黑暗的大小姐,不过你是珍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大概也不愿意和你分开吧。”   “……我想让妈妈也见见尤安。”女孩忽地说。   “这就是所谓的见家长?”巫师一愣,罕见地笑了出来。   “是又怎么样,这跟你没关系吧。”爱弥儿咬着嘴唇,不高兴道。“你答应了要让我见尤安的。”   “过几天吧,等我安排好手里剩下的一点工作。地下那些半成品的傀儡不能就这么留给教会,必须在这段时间秘密处理掉才行。”巫师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像是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女儿。“其实也不用急着现在,别忘了那小子还是此世真正的天选之人,只要教给他来回两个世界的方法,他以后随时都来看你。”   “真的?”   “跟魔法斗气这种离开普林莫斯就没法使用的二流货色不同,神之力可是真正通行两个世界的伟大力量。跟你母亲当初不同,他在现世也不会受到太多束缚。”巫师笑道。“不过前提是他得重新得到教会承认才行。”   爱弥儿微微瞪了他一眼。   尤安因为自己的原因跟教会不和,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形同仇敌,想要重新得到勇者传承,谈何容易。   “总算是一点希望不是么,他真的想见你的话,这些都不算什么困难。”老巫师像是想到什么,有些感慨。“至少比生死相隔要容易得多。”   “但妈妈现在就在这儿哦。”爱弥儿看着他感叹的样子,忽地将编号一推到老巫师面前。珍像是楞了一下,脸红着挣脱了女孩的手,又躲了回去。   巫师本来冷静的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谈了这么多年恋爱,还这么纯情真是没救了。”爱弥儿忍不住感叹道。   .   .   .   .   .   贝尔特伦   .   “你要去哪!站住!”阿索莉娅猛地跟着那个少年起身,大声道。“罗兰斯的军队这一个月来几乎找遍了方圆百里每一处土地,你再去白费功夫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留在这儿就有什么意义!”尤安的声音像是有些歇斯底里。   阿索莉娅被那句反问怔了一瞬,叹了口气。“那姑娘既然能在军队的眼皮子底下离开这里,肯定是有人做好准备接走了她,你先冷静点。”   “这种天下大战的时候,以爱弥儿的敏感身份,上大陆还有谁会出于好心接走她?而且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连普通人都不如,你让我怎么冷静!”尤安吼道。   “就算真的有人要对她不利,留着她的性命牵制我们,也绝对比死了好用。”阿索莉娅直直地看着尤安,摇头。“至少她现在应该性命无忧。我们要做的是好好想想谁会带走她,还有她为什么那时候要离开你。”   为什么要离开?尤安忽地一愣,脑中闪过那小女孩孤独而绝望的神色。   ——如果现在的我全部都是虚假的呢?如果我本来长得像只怪物呢,如果我根本不是人呢,你还会爱我么?那一连串的诘问还留在自己耳边回响,像是某种混沌不清的诅咒。   “我不明白。”他颓然地坐了下去。“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说……”   “也许那边世界的她跟现在的她不一样吧。”阿索莉娅像是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低声道。“人一但习惯现在的生活,就很难改变什么。你想要她回去,想让她活着,可对她来说,要是失去了现在的自己和你,也许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北之民的诅咒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尤安痛苦地抱住头。   “这个问题,也许只有去问神明才知道了。”阿索莉娅叹息。   马尾少女这时忽地起身,走向窗边,一只金色的鸟儿从穿过窗柩的阳光中现出身形,扑腾着落在她的手中。   “这种时候召我回去么?”她皱眉。   那是留在教廷内的第七只天眼,不到紧要的时刻,绝不会轻易离开圣地。   阿索莉娅忽地愣住了,鸟儿低低地鸣叫了几声,旋即化为光流消失在她的手中。   她转身看着那个孤独的少年,脸上露出一瞬凝重的神色。“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我这儿有一点关于那小姑娘的线索,你要跟我一起回教会一趟么?”   “是教会找到她了?”尤安惊喜地抬头。   马尾少女摇了摇头。“是拂晓剑主好像到格雷撒去了,老师特意召我回去商议。他是俗世里最了解迦南和北之民的人,也许能从他那儿得到一些关于那姑娘身世的线索。”   .   .   .   .   .   同日,凌晨   遥远的西域平原,一小队黑色骑兵正穿行于初春的细雨之中。鸦羽般的大氅包裹了他们全身,高大的角龙马在奔驰中喷出一尺长的白气,仿佛黑夜的怪兽。   隐约的月光从乌云后透了出来,照亮了骑兵们狰狞的红瞳,领头的人观察了一眼周围的方位,忽地停了下来。   “圣子大人,再往前就是水镜湖方向,过了这片平原,就能看到教会的胡帕高墙了。”领头的骑士阿帕尔向着身后恭敬道。“您骑了一夜的马,还是先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我还不累。”少女却摇了摇头。“不用休息,继续赶路吧。”   阿帕尔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迟疑了一下。“但天色马上就要放亮,如果再继续前进,可能会被这片地方的居民发现。”   为防止人类觉察到己方的行踪,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一小队暗精灵骑兵一直持续着昼伏夜出的状态,才得以平安穿越半个大陆。   尤菲楞了一下,半响,少女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好吧,你带着大家找个山洞休息一下吧,很抱歉让你们陪我赶了这么久的路。”   “我们离陛下所在的地方还很远么?”阿帕尔看着她焦急的神色,犹豫道。   “不,很近了。”尤菲微微仰首,望着远处的天空。“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再不快点的话,有什么事就永远来不及了。”   阿帕尔奇怪地看着她,像是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愿诸天魔神,都保佑您平安归来,空翎大人。”少女按住胸前的印记,轻声喃喃。   无垠的夜色里,细密的雨声淹没了她的话,冥冥中指引着魔界命运的另一位圣子正遥望着南国的土地,将战火的硝烟带往王者手中。   .   .   .   .   .   【   碎碎念:   其实超喜欢爱德那句自白——也许是因为我还惦记着某人的温暖吧。   可惜金毛注定败犬,抓狂中ING。    章三十二 无法触及的星辰(一)   “你说什么!?”那个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猛地起身,一把扯过索尔·卡缇的衣领,大怒。“你再说一次?”   “呜…呜唔……”桌前的胖子被那股大力钳住,连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少女。阿依夏像是根本没看到一样,端起马尾少女参的清茶喝了一口。   “救…救……”胖子含糊不清地挣扎着。   “二十年前,就是他把秋澄,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亚当斯送回迦南来的。”阿依夏捧着杯子,轻声道。   “你他妈疯了么!”老人勃然大怒,炽烈的斗气从手中涌出。“那个疯子杀了教会多少无辜的人,连阿娅的父亲都葬身在他手里,你居然还去救他!”   “我我我……”胖子脸色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虽然身为四守护之一,但他从小就是贪财懒惰的性子,几乎从没有好好修炼武术一道。而拂晓一脉的力量又几乎全在那把传承的神剑之上,此刻身为剑主的他完全不是这个暴怒的老人对手。   “父皇他也是死在那个人手里的……?”   本来还想劝解一句的马尾少女忽地愣住桌旁,连茶水溢出杯子了都没有觉察到。尤安连忙接过阿索莉娅手里的茶具。   “是因为二十年前上代勇者的内乱么?”尤安怪道。   老人冷哼了一声,猛地扔下索尔·卡缇,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冷冷道。“如今还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死得差不多了,二十年前的枢机会通过拂晓一脉找到迦南,拜托真龙从异世带回了第六十二代勇者,就是那段内乱的起源。我没告诉你们,也是以为这件事本来早就尘埃落定了。”   老人的目光转向阿依夏,少女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莱斯利的讲述。   “那时候教会里罕见地出现了两位神选之人,另一个叫爱莉塔的女孩也同样是勇者候补。我当时领兵在外,还没有继承骑士厅首座的职位,只听说那时的枢机卿选择了异世而来的勇者继承神力,大概是想要借助北之民的魔法天赋,一举铲除魔王,占领魔界吧。”   “但北之民不是都有短命的诅咒么?”尤安惊讶道。   “我的蠢学生,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么。”老人冷冷瞥了尤安一眼。“对那些当权者来说,打败魔王,占领魔界后,勇者还有什么存在意义?”   尤安怔了一下,呆呆地坐了回去。   “所以你们才特意选了秋澄作为勇者,打算用完后就任他自生自灭。”阿依夏波澜不惊地开口。“几千年了,你们的本性还是这样。”   “也许吧,但现在提这些事,也都已经死无对证了。”老人微微一顿,沉声道。“那个名叫亚当斯的男人,在继承誓约之力的仪式上猝然发难,斩杀了上一代枢机会几乎一半的成员,甚至还有数百名信徒也一同卷入那场骚乱中丧生。那之后他趁乱掳走另一名勇者候补的女孩,逃离了圣地,沿着南下的道路肆意杀人,几乎成了整个大陆的公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安瞪大了眼。“杀死这些人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作为从小接受了勇者救世信念长大的他完全无法想象,三千年的誓约传承中,居然出现过这样疯狂的勇者。   “我不知道,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经被那个疯子杀光了。”老人摇了摇头。“那时候的教皇,阿娅的生父,为了对抗魔族的威胁想要劝解那个疯子,,却反被他偷袭,伤重去世。本来还记得这件事的人都以为他如今早已死于异世的诅咒,所以为了不让悲剧重现,我们才消除了北之民和迦南相关的资料,却没想到你居然还救了那个畜生!”   胖子像是畏缩地低下头。   “父皇他,去世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么……”阿索莉娅呆呆地抬头,看着桌前的胖子。   索尔·卡缇看着少女眼底闪过的神色,连忙摆手。“喂喂,你们两个先别激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   “说吧,我等着你的解释。”老人冷冷道。   胖子偷偷抹了把冷汗,露出一丝狼狈的神色。“你们也知道做生意赚钱最要紧的就是信誉两个字,老爷我只是个商人,当初那姑娘帮我完成了静默之暗的配方,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才答应力所能及地帮她一个忙。”   “那姑娘?”   “爱莉塔·珍。”阿依夏开口道。“另一个勇者候补的女孩。”   胖子连忙点了点头。   “她那时候要去魔界救人,临行前才请求我说。如果将来有一天秋澄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如果那时候连自己都不在了,希望拂晓能帮他一次。他并不是无可救药的坏人,只是这个世界不太喜欢他而已。”胖子重复着那个女孩当年的请求,叹了口气。“我那时候也没多想就答应她了,我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后来会杀那么多人啊。”   “所以就为了这一个人的许诺,你就让几千几万无辜之人的死成了白费?”老人冷笑。   “这个,我也没办法啊。老爷虽然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好事,但答应漂亮妹子的话从没食言过。”胖子尴尬地扰了扰头。“而且我怎么会想得到他回到迦南后居然还有胆子离开那儿,北之民的诅咒是无解的绝症,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离开迦南就是死路一条。”   “那你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   “这个……”胖子连忙将求救的目光移到阿依夏身上。   “迦南是遗世之地,因为‘隐秘圣域’的结界,那儿没有玛娜,也不受普林莫斯的时空影响,诅咒自然也不会发作。”阿依夏低声解释道。“秋澄盗取了关于‘隐秘圣域’的神术,将其缩小化后用在了自己身上。他虽然行走在此世,却和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关系,永远定格在他二十年前垂死之时进入迦南的那一刻。”   尤安忽地心底一动,“这样做就能免除诅咒了么?”   阿依夏点了点头。“所谓诅咒的本质,本来就是万有之力玛娜的影响。”   “所以他才变成那副鬼样子回来,还撺掇法圣省搞什么神权计划。”老人怒极反笑。“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根本全没把教会的人放在眼里。”   “我,我还有件事没说……”胖子犹豫了一下。   “讲!”老人厉声道。   胖子被吓得缩了缩头,低声道。“那,那个,商会的人之前跟我说你们在埃尔斯塔用了个什么傀儡,我就是听到那个的消息才猜到他可能离开迦南。那玩意儿我之前听爱莉塔那姑娘提过,是用另一个世界的原理创造出来的东西,这世上大概只有他才会制作。那东西跟誓约之力没什么关系,你们被他耍了。”   老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神权傀儡出事,你是不是打算把救走那畜生的事瞒一辈子?让整个教会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也是无心之过。我发现不对,不是立刻就来通知你们了么。”胖子露出尴尬的神色,忽地想起什么,拉过正在喝茶的阿依夏。“你看我还帮你们找了个帮手,就算他现在窃取了迦南的神术,教会的誓约之力,也一样翻不了天。”   老人看着阿依夏,忽地一怔。半响过后,他整了整衣装,向着少女低头行礼。“中央教会骑士厅前主教莱斯利·哈巴卡克,拜见三圣人,阿依夏阁下。”   尤安和阿索莉娅看着自己老师此时庄重的样子,顿时瞪大了眼。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这个站着胖子身旁,看起来不太说话的安静姑娘居然是天父最初的信徒,十三门徒的首席之一,其身份之高,近乎传说。   老人转身瞥了自己的学生一眼,微微皱眉,“冕下是一教之首,和圣人身份想当,便不用行礼。尤安,你过来。”   “我……”少年刚想下跪,却突然想起自己明面上的身份和教会几乎形同决裂,顿时语塞。   “西蒙的传人么。”阿依夏看着他,却摇了摇头。“你不必跪我。”   “那个……”尤安抬起头,像是有些犹豫。   “终有命运流转之时,一切都将开始于完结之后。”阿依夏微微一笑,轻声道。“而我只是守望,守望这世界的尽头,你并不需要向我寻求答案,天命的勇者。”   尤安露出一瞬惊愕的神色,“您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想为她求得神术,对么。”阿依夏道。   尤安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可以教给你想要的东西,但你依旧无法改变人心与信仰的隔阂啊,我的哥哥……”   阿依夏低声说完这句,不再看着那个少年,而转向桌后的老人。“吾父的信徒,我会离开迦南只有一个原因,至圣所留的神术,不是凡人可以染指的东西。人类能得到誓约之力,已经是西蒙所深爱的这个世界最后的恩赐。”   少女缓缓起身,像是喃喃自语。   “我会亲手超度掉秋澄的执念,剩下的,仍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   .   .   .   .   .   【   可能要咕,尽量……    章三十三 无法触及的星辰(二)   “玛雷,我老朋友。”老人抬眼看着桌旁的好友,沉声道。“事到如今,剩下的应该不用我这个老东西多罗嗦了。”   作为三主教中最后一位执掌实权的枢机卿,带着银面的玛雷主教脸色骤变。   如果说那位脾气古怪的法圣省新任首座果真是二十年发起内乱的勇者,并且借由神权计划窃取了教会的誓约之力。这个消息一但泄露,必然会使刚刚从尤安叛逃事件中缓过气来的中央教会再受打击,甚至引发诸王对于教会领导的质疑,这绝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结果。   “偏偏是这种大战在即的要命当口。”玛雷终于回过神来,叹息。“但那位拉佛雷特大师是梅利希姆卿所推举的人,也是神权派的核心。如今那个人带着编号四领兵在外,按照教规,如果我们真要对法圣省动手,至少需要经过一半的枢机卿商议才行。”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混账教规。”那个军人出生的老人猛地扬眉,像是苍老的狮子扬起鬃毛,“他们所谓的开启新时代的计划已经成了最大笑话,那个疯子根本就不是枢机会能掌控的。既然你不方便出面就罢了,我懂你的顾虑,这次的行动就由骑士厅来负责,我决不会让那个疯子再逃走了!”   老人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的马尾少女,以臣子之礼半跪。“骑士厅前主教莱斯利·哈巴卡克,请冕下赐令!”   阿索莉娅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在老师手背刻下一道七色虹光的圣天使印记。“以神光圣座之权下令,赐汝以教皇之令,代行余名!”   “必不辱圣名!”   “但要想解除那个人所窃得的誓约之力,还必须借助圣火的力量。”玛雷看着好友,叹了口气。“只靠骑士厅剩余的部队,怕是力有不足。”   “我明白的,玛雷主教。”阿索莉娅微微颔首,轻声道。“这是父皇的仇敌,是教会的叛徒,我必然会亲手制裁他们,否则此心不安。”   “那,那我也要帮忙么?”站在角落的胖子忽地举手。   “这件事全因你而起,你以为现在还能置身事外么。”老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胖子尴尬地挠了挠头。“好吧,我帮忙就帮忙,你别这么凶嘛。”   “如果你们商议好了,可以随时告诉我。”   阿依夏忽地起身,也没看众人的反应,转身走出了墓园小屋。   少女靠着一颗松柏的树干遮掩,换下了自己的衣服,渐渐化为了矫健优美的龙形,低头休憩。作为一只伟大的龙族,她还是不太习惯人类的娇小模样。   胖子连忙移回了自己偷窥的目光。   “尤安你呢?”阿索莉娅转向身旁沉默的少年。“你现在已经跟教会没关系,不用特意掺和进这件事来。”   尤安犹豫了一瞬,却摇了摇头。   “既然是这么危险的敌人,我也帮你一次,算是还之前的人情。”   “那好,剩下的就交给老师安排了。”   .   .   .   .   .   佩剑的少年看着疾步离开的玛雷主教,也走出小屋。他扫了眼四周的景色,向着树旁的白龙靠近,湮灭之光的剑鞘随着脚步轻轻敲响。   阿依夏抬起金色的竖瞳,发出低沉的声音。   “已经商量好了,人类?”   尤安点了点头。“老师让我转告您,明早玛雷主教会派信使将那人引出白金宫,带往此处,剩下的都交由您来处理。”   “你们不打算留在这儿,亲手报仇了么?”   “被植入那些傀儡体内的誓约之力才是这场隐患的根本,阿娅她不是不明白道理的女孩。”尤安低声道。“明天会由我和索尔·卡缇一起出手制住那个傀儡,到时候只有她能够使役圣火取回神力,所以不能留在这儿。”   “虹光后裔么。”白龙看着他,忽地道。“你身上好像也有被圣火净化过的痕迹。”   尤安楞了一下,点头。“我喜欢的女孩,爱弥儿她是魔界的新王。所以为了避免老师他们的立场受人质疑,阿娅解除了我的勇者身份,我现在已经不算教会的人了。”   阿依夏听着少年口中的解释,却像是并不吃惊,两人间一时沉默。   尤安犹豫了一会儿,忽地开口。“那孩子,爱弥儿她也是北之民出身的人,所以我希望能从您这儿得到解除诅咒的办法。您刚才说过愿意教给我想要的东西对么。”   “我确实可以教给你至圣所留的神术,这本就是属于勇者的东西。”   “本就是属于勇者的?”   白龙微微点头。“如果不是秋澄失去勇者的身份,而你继承了天命,我未必会离开迦南阻止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他如今掌握的力量其实并不是偷窃,一开始就是我私下允许的。”   尤安吃惊地看着白龙。“那你为什么要……”   “你们真的是一模一样,那么相似,带着无法超脱的执念,固执地深爱着身边的人。”阿依夏安静地看着少年的脸。“可总有些结局,是靠爱无法改变的,这就是人类的罪业。”   “您到底在说什么……”尤安茫然道。   “如果有一天,你也失去了勇者的身份。我将收回你所得到的东西,就如同现在的秋澄一样,你明白么。”白龙直直地看着他。“这并不是交易,而是约定,我不能将至圣的东西交给不是勇者的人。”   “如果我也失去勇者的身份……”尤安楞了楞,沉默良久。“但我现在已经不是勇者了。”   “传承的宿命还未断绝,持有圣火的人可以解除你的神力,却无法阻止你再次得到吾父的誓约。”白龙摇头。“你仍是此世唯一的天选之人。”   尤安也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想再背负那份力量和救世责任,我只想找到爱弥儿……”   “你太甜了,我的哥哥。”阿依夏打断了他,像是无声笑了笑。“如果不背负这些,你永远改变不了这个宿命的结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尤安露出愕然的神色,他猛地回过神来,失声道。“您难道能看到未来?”   “我看不到未来,只是知晓过去的一切。”白龙缓缓闭上双眼。“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你走吧,如果明天过后,你还愿意答应我所说的约定,就告诉拂晓的人。到时候我会教给你解开诅咒的方法。”   尤安呆呆地站在那儿,阿依夏却像是沉眠般睡去,不再回答他的问题。半响,少年终于回过神来,向白龙鞠躬行礼。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转身离开的他忽地回头,迟疑道。“您刚才是不是喊过我,哥哥?”   “不用在意,那并不是在对你说,凡人。”白龙极轻的声音传来,像是梦呓。“我只是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为了得到誓约之力,而放弃自己的傻哥哥而已。”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   话说三圣人中至圣的名字一直没有透露,亚圣就是西蒙。这两人对信仰的差异,造就了上下大陆千年对立的局面。    章三十四 无法触及的星辰(三)   白金宫   .   “所以你就拿那袋土豆做了这些?”   爱弥儿点头。“只有土豆的话,也只能做土豆泥吧。我让仆人们带了些调料回来……”   “这也是跟那年轻人学的?”老巫师问。   “嗯,基本上都是按他教的来的。”女孩犹豫了一下,“所以应该还是能吃的。”   “应该还是能吃的?”老巫师露出深深怀疑的眼神,默默看着桌上的东西——或许应该叫料理才对,只是和印象中的土豆泥料理差距有点大。   “我怎么好像看到还有土豆皮在里面。”巫师道。   爱弥儿觉得脸上有些燥热,不高兴地咬着嘴唇。“那肯定是幻觉!你先吃了再说。”   “你想给你小情人做饭我能理解,但你不能拿我一老人家当小白鼠啊。”巫师嘴里抱怨着,但是拿起勺子,挖了一勺放入口中。   “怎么样?”   “五分吧。”巫师沉默良久,随口道。   “满分十分么。”女孩叹了口气,露出有些沮丧的样子。“我看尤安学得那么快,还以为很容易呢。”   “会做饭的男人个个都是天才,凡人就不要想和人家比了。”巫师不易觉察地放下勺子。   站在一旁的编号一这时候盯着桌上那盘土豆泥,也好奇地探出勺子。一只遍布皱纹的手连忙挡住了她,老巫师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警告。“满分一百分。”   编号一楞了一下,忽然间捂着嘴,噗地笑了出来。   那一瞬间好像另一个人在她体内忽然间复苏了一般,本来空洞的神色像是冰河解冻,露出春水娟净般的光芒。少女的侧颜在光芒中美得让人心悸,仿佛一帧帧剪影,照亮旧日的回忆。   巫师呆呆地看着她,颤抖着伸出手,“你……?”   “妈妈?”爱弥儿也吃了一惊。   那还是第一次,从灵魂尚未完整的傀儡身上,那么明显地表现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编号一也挖了一勺土豆泥,细心地咀嚼着,无声地笑笑。   “离嫁得出去的标准还有点远。”   “你终于愿意醒过来了么?”老巫师面色复杂。   “我,我才不会嫁人!”爱弥儿忽地觉得脸上发烫。“我要一直和妈妈在一起的!”   编号一楞了一下,歪了歪脑袋,她忽地伸手搂过那个女孩,轻轻拍了拍爱弥儿的头,声音极轻。“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父母哦,从小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那个时候,所以不可以说任性的话。”   巫师呆呆地看着她们,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他低声说。“人造人傀儡和北之民一样,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物。你只有跟这丫头一起回去那边,才能不受诅咒的影响。”   编号一楞了一下,没有理会巫师的话,只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妈妈也一起回去好了,那边的世界比这里好多了。有很多你没有见过的地方,各种各样奇特的历史和文化,还有被称为科学的东西,能够创造出很多连普林莫斯的魔法都无法实现的奇迹。”爱弥儿感受着亲人的体温,心底像是涌过一道细细的暖流。“我还想简绍一个人给你见见。”   编号一温柔地笑,像是明白她说的是谁。   “妈妈一定也会喜欢他的。”女孩小声地说。   “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编号一笑。“会这么耐心愿意教小翎做菜的男生,我也想见见。”   “那我们约好了,妈妈可不能食言。”爱弥儿紧紧抱着她。“我带你去见他,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嗯。”编号一忽地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尤安,是个木头。”   母亲微微笑了笑,摸了摸孩子丝绸般的长发。然而那一丝神采奕奕的光芒却渐渐消退,最终再一次变回了空洞的眼神。   巫师看着相依的两人,不易觉察地握紧手掌。   .   .   .   .   .   北区 教皇厅   .   距离白金宫不足两公里的地方,高耸入云的霍西斯尖塔之下,那个木头少年正跟随着教皇的仪仗,踏入黑色的长廊。   尤安此时正带着骑士厅执行官的铁面,一袭罕见的黑袍裹紧全身,遮住了圣剑的鞘身。他抬头仰望着眼前的建筑,露出一瞬怀念的眼神。那些层层堆砌的石阶直达山巅,尽头坐落着宏伟庞大的天堂圣所,仿佛高悬于云端之上,将星月的光辉都被遮蔽了一样。   全副武装的审判所军人们站在石阶的两侧,手中提着仪仗的银剑长戟,眼神坚硬如铁,罕见的魔晶石宝灯悬挂在四周,照亮了长廊前每一寸黑暗。哪怕是深夜,教皇所行之处,也同样戒备森严,有如禁地。   守卫神殿的军官向着一身华贵神袍的少女让开通路,恭顺地行礼。   阿索莉娅根本没有看他们,独自一人沿着石阶向上,璀璨的虹光自她足下浮现,隔绝了长阶上水波般摇晃的黑色。带铁面的少年犹豫了一瞬,也跟着少女踏上长阶。   “这些黑色的东西,是暗魔法的结界么?我以前来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有这些东西。”尤安跟着阿索莉娅身后,象牙色的火焰随着他的行走如云升腾,隔绝了石阶上的魔法侵蚀。   “自从你被那小姑娘拐跑了过后,枢机会就派专人在云光天堂外设下了这份结界,同时还在周围配置了超过一百二十人的黒牙部队。大概是怕失去勇者后,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会觊觎教会保管的神力吧。”阿索莉娅望着前方,冷冷道。“结果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反而是他们自己把誓约之力交了出去,真是一群蠢货。”   在回到教会后,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马尾少女迅速恢复了自己本来的身份,言语间都带着教皇之尊的赫赫威仪。   “我们来这儿是取圣火的?   “虹光之血虽然能操纵供奉神力的圣火,但没办法隔空取用,所以必须趁现在亲自来一趟云光天堂。”阿索莉娅点头。   尤安顺着少女的目光,望着山巅。“神殿里的誓约之力也都被那人全部拿走了么?”   “听玛雷主教的说法应该是的。因为连续两代勇者都出现事故,所以枢机会推行人造勇者的计划我也不好反对,相关的事情管得不多,我真的完全没料到梅利希姆他们居然会如此激进地将所有誓约之力都交给了那个人。”阿索莉娅皱眉。“都是被傀儡的力量给迷疯眼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平白得到的好处。”   “说起来那个傀儡到底是什么东西?”尤安忽地想到什么。“当初在埃尔斯塔的时候,爱弥儿她好像也认识那个傀儡,还叫她过妈妈。”   “妈妈?”阿索莉娅微微挑眉。“以那小姑娘的身份,她妈妈也该是狐族的女人吧。”   尤安点头。“所以后来好像发现并不是她的亲人,只是长得相似的其他人而已。听说那个傀儡之后死在帝国动乱里,我也就没有再追查这件事。”   阿索莉娅沉默了一会,说。“你去找那只白龙时我听那个胖子讲过,好像是用另外世界的技术制造的人类躯壳,里面填充进北之民的灵魂,再通过一些精神和药物手段控制这些怪物。你也知道北之民那些人个个都是法术天才,把他们作成消耗品一样的东西使用,就是所谓的神权傀儡。”   尤安微微一怔,心中涌出一股厌恶的感觉。“但北之民不是他的同胞么?”   “听说刚来这个世界时,父皇还曾经教过他魔法。能拿着救世的神力四处杀人,还偷袭教导过自己的长辈,这种畜生怎么会在意自己的同胞。”阿索莉娅冷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为父皇报仇。”   “那个男人身边还有个保存誓约之力的编号一。”尤安犹豫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取回誓约之力后,能留下那个傀儡么?”   阿索莉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那东西拿去做什么?”   “既然是北之民的灵魂,也许会知道爱弥儿家乡的事……”   “你还在纠结那小姑娘为什么要离开你?”阿索莉娅挑了挑眉,却没有回答。她沉默了一会,换了个话题。“话说你真是块不开窍的木头,难怪二十年童贞。”   “你怎么也学着爱弥儿的话了。”尤安忍不住苦笑。“我又哪不开窍了惹你这么生气了。”   “其实当时我就想抽你来着,只是后来那小姑娘跑了,看你自暴自弃的样子就没忍心。”阿索莉娅叹气道。“要是有个漂亮姑娘那么问我,我才不管她前面到底说了多少,只要回答爱她就好了啊,懂么。”   尤安像是被那个直白彪悍的回答给惊到了。“爱?”   “你想再多的答案也不如简单直白的话语来得重要,那小姑娘其实是个很懦弱的性子,她那时候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要问你这一个问题,可你却蠢得跟猪一样。”阿索莉娅漫不经心地瞪了他一眼。“所以你不童贞谁童贞。”   尤安呆呆地站在那儿,像是一下愣住了。“可是……”   “没有可是,木头同学。嘛,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阿索莉娅望着远方的神殿,轻声道。“等这件事过后,下次见到她时,记得当面告诉她吧。”   .   .   .   .   .   .   【   居然还有人不明白诅咒的来源……我的天。   你属于哪个世界是由出生地决定的,跟父母完全没关系啊!爱弥儿是现世出生,那她对普林莫斯来说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类,跟妈妈爸爸是谁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现在得到的傀儡身体,也是现世的人造人理论实现的产物,对普林莫斯这个世界来说,同样是要排除的异类啊!    章三十五 无法触碰的星辰(四)   翌日   .   “找我?”老巫师沉默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地抬头。“我不是说过,枢机会的事不要来烦我么,我对那些没什么兴趣。”   穿着典仪部白色罩衫的年轻人半跪在门外。“玛雷师傅特意吩咐,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请您亲自去一趟。如今各位大人都在议室等候,还请大师移驾屈尊。”   “有说具体什么事么?”巫师皱眉。他认识这个不大的年轻人,是典仪部首座玛雷主教的嫡传弟子艾德文,既然由他来亲自传话,事情就绝不会简单。   “是关于魔界远征的事情,编号四在卡美洛大营调试时出了点状况,所以枢机会的大人们想请您去指点一下。”   “又是梅利希姆他们想要借别人之手调查傀儡,才会搞坏那东西吧。”巫师醒悟过来,冷笑。“我知道你们想撇开我私自量产那东西想了很久了,如今搞砸了才来找我收拾烂摊?”   传话的年轻人尴尬地低下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师傅没有说的别事么?”   艾德文摇了摇头,清澈的眼神中没有一丝隐瞒的神色。   “看来问你也问不出太多的东西。”巫师缓缓起身。   “也罢,那随你们走一趟好了。”他低声道。“也算是做个最后的了断。”   年轻人长松了口气,起身引路,却没注意巫师罕见地用了“了断”这样奇怪的词语。“接送的马车就白金宫外等候,请大人随我一起。”   老巫师面无表情地点头,走向门口。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军官正沉默地站在门外,簇拥在黑铁色的马车旁边。   那是枢机会直属部队黒牙的装束,虽然人数仅仅只有百人,在格雷撒却是死神般的存在。他们不接受骑士厅军部的命令,是只属于大人物们的私人部队,甚至拥有一定的自决权,在教会内部简直就是横行无忌的代名词。   看这架势倒真像是枢机会内出了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   老巫师忽地在过道的拐角处止步,跟着身后的艾德文楞了一下,也连忙停了下来。   有人挡住了他们。   艾德文呆呆地看着站在巫师面前的女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一下子红透了。他偷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虔诚的样子像是觐见天使。   “神啊……”他轻声喃喃。   刚刚起床的女孩低垂着脑袋站在那儿,像是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爱弥儿穿着简单的素色睡衣,勾勒出还显稚气的身形。扎着丝带的头发从颊边滑落下来,晨光中灿烂如银。   “你们要去哪……?”   “枢机会有事需要我过去一趟,早饭已经帮你们点过了,你一会和珍一起吃就好了。”老巫师皱了皱眉,忍不住轻声训斥。“不要穿着睡衣到处乱跑,宫殿里虽然有地暖供应,但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妈妈没教过你么。”   “妈妈她在整理要采购的单子。”女孩揉了揉眼睛,像还是有些犯困。“说是回去之前要准备很多东西,一直在忙。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我会尽量早点回来,还有很多东西要叮嘱你们,这可不是出去旅行一趟那么简单的事。”巫师看着那姑娘的迷糊样子,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走过去扶住她要睡着的脑袋,拿出自己的手帕帮她扎好那一头长长的银发。“都这么大了还不会扎头发么,顶着乱糟糟的呆毛到处乱跑像什么样!”   “以前都是尤菲帮我弄的,后来又剪短了,就没学会。”爱弥儿半睡半醒地眯着眼睛,偏过头靠着巫师身上。“话说你会扎头发才是奇怪诶,是不是趁妈妈没注意,偷偷在傀儡身上练习过?”   巫师没理会她的话。“不要乱动,好好站稳。”   “其实有呆毛翘起来也没什么啊。”   “你那不叫呆毛,你那是鸡窝。”巫师冷冷道。   “……简直就像家里的老爹一样罗嗦。”爱弥儿忍不住笑。   巫师抚摸着女孩的脑袋,苍老的眼睛中忽地像是浮现出一丝雾气一样的东西。“……丫头,你这么早起来送我,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爱弥儿歪着头。“猜到什么了?”   “你装傻就算了。”巫师轻轻梳平她的头发。“好了,剩下的去找你妈妈吧,我要走了。”   “其实你不也是在装傻么。”爱弥儿轻轻走开两步,忽地回头。“从妈妈见到我一开始就在装傻,你之前告诉我的事,我只信了七分。”   巫师楞了一下,了然地点了点头。“你确实比珍聪明得多,这样也好,这样我就放心多了。那就一直装下去好了,有些事并不一定非要找到真相才是最好的结局。”   “你还真是不负责任诶。”   “那你恨我么?”   “一半一半吧。”小姑娘看着他,眼神清澈明净。“但妈妈好像并没你想的那么生你的气。”   老巫师罕见地笑了笑。“可我自己没办法原谅自己,我不配和她一起站在阳光下面。”   “配不配这种事是由妈妈决定的,你说了不算。”爱弥儿摇头。“你总是这么贬低自己,她才会生你的气。”   巫师楞了一下。“但我本来……”   “没有谁是本来就是低贱的,真要算起来,我可是没人要的小孤儿。”爱弥儿向他挥手。“我去吃饭了,记得早点回来。”   巫师沉默着思索一会儿,转身走向门外,侍从们取下衣架上的外套为他披上。全副武装的黒牙军官们正在台阶下,等待着主人的驾临。   那个一直呆在旁边偷偷注视的年轻人这时候也向着爱弥儿行礼,显然以为她是拉佛雷特主教的亲人。小女孩礼貌地回礼,眼神却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像是有些入神。   “没事的,你爷爷很快就会回来的。”年轻人有些羞涩地说。“只是枢机卿的大人们一次临时小会而已,应该不会拖延太久。小妹妹你叫什么?”   爱弥儿楞了一下,使劲摇头。“才不是爷爷。”   “诶,那是外公?”年轻人一脸窘迫。   “他是爷爷的话,妈妈岂不是吃大亏了。”爱弥儿低低地笑,轻声道。“我叫爱弥儿,爱弥儿·格雷撒斯。”   .   .   .   .   .    章三十六 无法触及的星辰(五)   爱弥儿坐在圆桌前喝着教皇厅送来的米粥和早点,张着眼睛好奇地环顾四周。晨曦的晖光从胡桃木的门扉外照了进来,落在那一叠堆满衣物的行李箱上。编号一沉默地站在耀眼的阳光中,低垂着头,点漆的眸子中透着一丝困惑。   “妈妈你看了这么久,是还少了什么么?”爱弥儿看着母亲的神色,问。   “没有他的东西……”编号一轻声说。   自从昨晚那段交谈过后,她就不再回避自己已经醒来的事实,编号一蹲下身子,伸手翻找着那一堆行李。   “是没有秋澄的?”   编号一点头。   “会不会是还没收拾呢?”爱弥儿疑惑道。“秋澄不是还没说什么时候出发么。”   “就是这两天吧,他已经把地下实验室的东西都全部销毁了,这是不留后路的打算。过不了多久,枢机会就会发现这些事的。”编号一低声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做什么都不告诉别人,只是想自己一个人承担。他既然没有准备自己的东西,大概是有自己的打算,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吧。”   女孩子听着编号一的话,像是心底微微一动。“妈妈你其实并不恨他对么。”   编号一沉默了很久,轻轻点了点头。   “妈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当初那些事的真相了?”爱弥儿迟疑道。“几天前我就想到,妈妈看到我是魔族人时根本就不吃惊,你应该早猜到真相了是不是。”   编号一楞了楞,望着面前阳光中灰尘的轨迹。她忽地转过头,向爱弥儿招了招手,女孩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靠着母亲身边。编号一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带着些微的凉意。   “其实怀着小翎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有一半的魔族血统了,所以那时候没有要医生帮助,独自一个人生下了你。好在天父垂怜,你和我一样,都没有表现出太多非人的特征,才得以平安长大。后来你出了事,我按照他当时救我的方式,情急之下用自己的样子做了傀儡,将你安放进去。你现在怪我么?”   女孩楞了一下。   “妈妈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怪您。”她低下头,轻声说。   “其实那时候我也在想,要是小翎是个女孩就好了,还要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姑娘。这样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也会有人愿意照顾你,陪伴你一生,所以才擅自做了这样的事。”女人微微一笑。“你不怪妈妈就好。”   爱弥儿呆呆地看着她,忽地心底一动。原来真相是这样的么,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将来某一天,能有另一个人代替母亲来陪伴自己。那个叫做 爱弥儿的身份并不是凭空出现的,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别人,她和空翎一样,同样是母亲所希望的孩子。   她忍住泛红的眼睛,伸手搂住母亲的脖子。“我爱你,妈妈。”   “以前老觉得小翎懂事得让人担心,现在总算学会依赖别人了么。”编号一微笑,抚摸着女孩的头。“应该感谢那个叫尤安的孩子。”   “嗯,我会感谢他的。”   清晨耀眼的阳光中,孩子和母亲静静地相拥,像是新雪堆塑的雕像。   “妈妈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不恨他的么?”半响,她擦了擦眼泪,问。   女人怔了一下,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   “从小翎出生起,我就猜到他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他虽然是个做事偏执的人,但本性却极有原则,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和教会结为死敌,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连老师都……”编号一低下眼帘,望着樱桃木地板上反射的光路,低声道。“最开始我恨过他,骂过他,甚至还动手打伤过他,但他从不还手,只是不许我回去教会。他从来都是那种决定要做什么就不会回头的性子,说了会救一个人,就算穷尽一切手段,也一定要去救那个人。”   爱弥儿喃喃。“那既然妈妈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他呢?秋澄一直都自责自己没能救你。”   编号一沉默了很久,望着阳光,忽地轻声道。“因为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女人松开爱弥儿,眼神忽地迷离起来。   “我曾经和他约好,要让他相信何为正确的事,因为我知道他心底一直看不起过去的自己,想要有人阻止自己,教给自己正确的道路。可我却错了,其实他本来就是真正的勇者,如果没有我,他一定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正确之人。是我的存在把他逼上了这条杀人的道路,我没有资格去原谅别人……”   “才不是这样。”爱弥儿猛地打断了她。“不是这样!”   “是这样么?”女人露出一丝极淡的苦笑。   爱弥儿回望着自己的母亲,坚定地摇头。“秋澄也许确实想过重新做一个好人,但那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妈妈你告诉他的啊。要是你不在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哪怕成为勇者,成为拯救世界的人,都没有意义!”   女孩深吸了口气。“他想要当一个好人,是因为妈妈的梦想是成为救世的勇者啊,他只是想站在你身边而已!妈妈你这个傻子,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么。”   女人怔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她,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爱弥儿抱住猛地抱住编号一。“他爱你,就像我一样。”   “小翎……”   “有些话就是因为两个人老是不说出口,才会被对方误会,才会错过。去跟他说说话好不好,那个人虽然一直装着死要面子无所谓的样子,但其实他很想很想听到你和他说话的,哪怕是骂他两句都好。”   “但是……”   “没有但是,如果妈妈不和他说话,他肯定会以为你还在恨他,会留在这儿求死也说不定,到时候就真的永远见不到了。”爱弥儿松开母亲的怀抱,轻轻推了她一把。“妈妈去教堂那里接他好不好,等他开完会,我们就去买行李和衣服。我们一起回去,去那边的世界,一家人重新开始。”   编号一看着她,低下头,像在犹豫什么。   “快去吧,我就不当电灯包了。”女孩眼睛红红的,笑着说。“记得把他带回来哦。”   .   .   .   .   .   .   .   【   抱歉,最近都只能2K2K的更,你们还是养养吧。   我在低潮期间,写起来有点太难受了……    章三十七 无法触及的星辰(六)   幽兰戴尔墓园   黑色的马车沿着砂石铺就的马道前进,停靠在一片花岗岩的墓碑之间。柏树的浓荫遮蔽了早日的阳光,道路的尽头一栋原木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地之上。四周静静地看不到一个人影,随行的军士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马蹄声哒哒地传开。   “这是幽兰戴尔墓园吧。”巫师靠坐在车内的沙发上,低声道。   “是的,大人。这就是骑士厅的墓园。”陪同的年轻人恭敬道。“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前面。”   “为什么枢机卿开会,却要带我来墓园这儿。”   “这是玛雷大人的命令,属下也不得而知,大人恕罪。”   领头的军官这时挥了挥手,示意骑队停下。随行的骑士翻身下马,拉开马车的门,行了个军礼。“前面就是主教大人的住所,按照规定,黒牙部队的人马不能靠近,请大人见谅。”   巫师挑了挑眉,走下马车的踏板。   作为整个中央教会内部最负盛名的公有墓地,幽兰戴尔墓园坐落在横穿城区的婆罗多河沿岸,隔河相望的就是骑士厅的主建筑西廷斯荣耀大厅,只有教会史上历代功勋骑士和将领才有资格安葬于此。巫师沿着小路走向墓园深处,两旁是一大排墨绿的松柏,上百年岁月生长而成的繁密枝桠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只留下零星的光路,茸茸的青草从石板路的缝隙间探出头来,散发着早春时节的盎然生机。   巫师站在木屋的空地前,微微皱眉。   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重重包围甚至刺客杀手。在这样安静空旷的地方,任何人杀气都不可能在自己面前完美隐藏。   “玛雷大人,请人到此却不露面,未免太倨傲了吧。”巫师向着屋内,冷冷道。“还是说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准备,所以不愿出来见我。”   门扉从内应声打开,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高瘦的老人。虽然已经年近七十,但那股军人般的凌厉气势却镌刻在每一道皱纹里,不曾有丝毫衰退。   “莱斯利?”巫师皱眉,认出这个执掌教会兵权数十年的威严老人。   骑士厅前主教,莱斯利·哈巴卡克点了点头,漠然道。“二十年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很好很好。”   老人海蓝色的眼睛透出审视的眼神,锐利得像是刀子。“那我该称呼你叫什么呢?法圣省新主教?拉佛雷特大师?还是前代勇者,亚当斯·格雷撒斯阁下?”   巫师微微一愣。“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本来以为变成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就算是老教皇重生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他掀去了外套上佩戴的兜帽,露出那张枯槁垂死的面容。“是拂晓的人告诉你们的吧,我用编号三和塞缪尔交换誓约之力的时候,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引来那个胖子的注意。既然都认识,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清理叛徒就把埋伏的人都亮出来吧。我虽然失去了神力,但也不是你这样一个老东西能对付的。”   巫师那双筋节分明的手从长袖中探了出来,跳跃的魔力在指尖凝聚。作为曾经北之民的一员,异世诅咒带给他的魔法天赋足以傲视这个世界绝大部分强者。   他缓缓上前,直视着门前的老人。莱斯利同样看着他,却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   “其实是我告诉他们的,跟拂晓的人无关。”   有人从老人身后走了出来,声音轻浅。   阿依夏穿着拂晓商会的制服,从小屋中缓缓走出。莱斯利向着她躬身行礼,口中低颂。“圣人阁下。”   “你先退下吧,这儿就交给我一个人就好。”   老人依言退下,白龙少女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巫师。“又见面了,秋澄,十六年前你偷偷离开迦南,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再见的时候。”   “阿依夏。”巫师却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果然是你,这老东西敢这么站在我面前,我就猜到是有人在给教会撑腰。你离开迦南,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对付我么?”   少女摇了摇头。“我是为了履行当初的约定。你从迦南带走的力量,不是凡人可以觊觎的。”   “说的也是,我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坏事。”巫师点头。“我确实已经不是勇者的身份了。”   “这是你违背正义的惩罚,你后悔么。”   “那是神明的正义,不是我的正义,违背了就违背了,我不后悔。”巫师道。   阿依夏叹了口气,摇头。“生死轮回,天道有序,这才是神明的正义。你妄图染指神力,逆转生死,被天罚咎落,这才是你做错的事。现在放弃那些执念,你还有回头的机会,重新走回正确的道路,做个好人,化解这段恩怨。”   巫师微微一愣,忽地笑笑。   “你化形的样子是跟珍学的,连劝人的方式也是跟她学的么。”   “叶秋澄!”白龙少女皱了皱眉,恼怒地低喝。“不要执迷不悟,这是最后的机会。”   “对我来说,她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机会了。”巫师摇头。“我从不来都不是个好人,也做不了一个好人。”   “你会死的。”阿依夏冷冷道。“如果我收回你的神术,你立刻就会死在诅咒之下。”   “那样也好,我死了,她才能从这段仇恨中解脱出来,才能重新站在阳光下面,我很期待那一天。”巫师淡淡道。“反正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们一起离开。”   “你死了,你以为那个傀儡还能活下去么。教会会重新拿走她的誓约之力,将她打散成一堆尸体。”   “这个不用你担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改变任何事。”巫师笑了。“那小丫头某些方面和我很像,她会按照我所预想的脚步走下去的。直到结局那一刻,成为最后的碎片。”   “所以你也不用再劝我,我在迦南陪了你三年,不过是为了得到至圣的神术。神明会选我成为勇者只是瞎了眼,我不是你的哥哥。”   巫师举起右手,炽烈的魔力化作光流聚集在他的手中。“按照约定,收回你教给我的东西吧,最好不要犹豫太久。否则我会杀了你,我当年能杀了老教皇,也一样会杀了你。为了让她回来,能够重新站在阳光之下,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章三十八 无法触及的星辰(七)   辉煌的火流一闪而过,有如星辰,阿依夏看着巫师的动作,敏锐地侧身让过,面上是严霜般的寒意。   “下一次可不会打偏了。”巫师道。   “我明白的。”阿依夏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亲手超度你的执念。”   巫师冷笑。“你早该看明白了。”   随着浓稠的魔力向着场内聚集,老巫师身上的黑袍无风自动,尘土飞扬间炎气纵横,仿佛某种炽烈的力量从身体内自然而生。他随手从一旁的柏树上折下一截树枝,捋下松针,冷静地看着面前少女仰身抬首,化为修长的龙形。   高亢的龙吟声拔地而起,带着至为狂暴的威势席卷而来。整片地面随之巨震,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畏惧着这份苏醒的力量。本来聚集在周围的魔力顷刻间被龙威驱散,然而巫师依旧站在原地,毫不退缩,他面容苍老如枯木,气势却英挺如少年。   “失去神术保护,凭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使用多少魔力?”白龙冷漠地看着他。   在自己的领域内,一切的法术都将受到限制,包括来自迦南的神术。而这十六年来,保护着了老巫师从诅咒中幸存的“隐秘圣域”结界也将同样失去效力,暴露在玛娜中的北之民,越是使用魔力,只会越快燃尽自己的生命。   “不试试怎么知道。”巫师手握着那根松枝,口中淡淡道。“凡人的执念,也许真的能跟圣人的伟力一较长短也说不定。”   阿依夏和他凌厉的目光一接,没由来心底一跳,金色的竖瞳中闪过惊疑的光芒。巫师忽地一扬手,空中绿光连闪,如同惊雷闪电。白龙应声舞动双翼,以狂风之势割开那道绿光,然而翼爪撕开枝叶的同一瞬间,阿依夏却心中一惊,那触感,绝不是魔法的力量。   一阵剧痛从双翼前端传来,一蓬松针从折断的枝叶上激射而出,穿过坚韧的翼膜,深深没入翼骨之中。   “斗气?”   阿依夏默默收回双翼,皱眉。   那是初代勇者所创的技巧,将万有之力玛娜转换为肉体的力量施展,相比于魔法的恐怖消耗,使用斗气确实能稍微延长他们的生命。   “你不会以为我离开迦南十六年,就只是呆在教会的地下室里空耗时间吧。”巫师淡淡道。“我为了找回她,走遍上下大陆,最后才在狐族手里学到召唤灵魂的办法,也顺便学了些魔法之外的本领,正好和你比较比较。”   “你真想反抗自己的命运?”阿依夏问。   北之民的天赋并不能帮助他们在这一技巧上得到多少帮助,很难想象一个靠着神术苟延残喘的人,需要经历多少折磨,才能得到和自己抗衡的斗气水平。   “比起反抗自己的命运,我更想拯救那傻姑娘的命运,就像她当初拯救我一样。”巫师折下另一截松枝,抹掉上面丛生的枝桠,轻轻抬手,如剑平举。“我们打个赌吧,迦南的圣人。如果我能赢你一次,你就不再插手我们的事,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   “逆转生死,是背天而为。”白龙声音低沉。“吾乃天父的门徒,道义在前,岂能坐视不理。我不会答应这个赌约。”   “那傻姑娘同样是你父亲的信徒,她一生都未曾违背许诺神明的信仰,也未曾违背公理正义的道路。可却因为圣人们留下的千年仇恨,就要被教会处决,这也算是你口中的道义?”   “这都是为了人世的大义,终有一只山羊将承担人类的罪孽与怯弱,走向荒野。”   “旧约么。”巫师冷嘲。“这世上除了你那个智障哥哥之外,还有谁会为了这种理由牺牲自己。”   “无知!你知道因为哥哥的牺牲,曾拯救多少无辜的生命,你有什么资格嘲讽他所做的事!”白龙暴怒地扬起双翼,恐怖的龙威像是海潮般展开。“如果拿到誓约之力的勇者被魔族控制,如果到时候人世生灵涂炭,你拿什么去面对那些无辜死者的亲人和遗族。”   “我是不知道那位亚圣阁下牺牲自己求得誓约之力,救了多少凡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伟大的事,却要我喜欢的姑娘去牺牲。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存在的理由都只是为了她一个人。”老巫师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眼看所爱的人被道义绑架,牺牲自己,无论有再多人会因此而获救,都是狗屁。”   白龙怔怔地看着他,忽地说不出话来。   “但哥哥的牺牲是值得的!”   “可你在后悔,不是么?”巫师冷笑着看着她。“三千年了,你在每一代勇者身上找寻他的影子,却还说着这种谎话,不觉得可笑么。”   “你不会明白的,这是圣人的责任。”白龙瞪着他。“而你是疯子,是杀人的魔鬼。”   “哈哈哈……”巫师捂着脸,低低地笑了出来。“你还在骗自己,这次又搬出所谓的圣人的责任么。可怜的阿依夏,被信仰囚禁的卑怯之人,你连承认自己内心的欲望都做不到,我是疯子,是杀人的魔鬼,可我救下了自己所爱的人。而你,永远都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了。”   有那么一瞬间,巫师几乎以为阿依夏就要暴怒地冲下来杀了自己。真龙的竖瞳中爆发出刀锋般逼人的杀意,如同千年间积蓄的不甘和悔恨在这一刻被他的嘲讽所点燃。但那刺眼的光芒最终却黯淡了下去,阿依夏空白的眼睛中又流露出灰暗的神色,仿佛安静的湖,带着无声的悲痛。   白龙仰首低吟。   “你说服我了,我跟你打这个赌,叶秋澄。”   白龙忽地跃上高空,鼓动双翼,虚空中无数的光点开始向着她的身体聚集,带着来自万有之力的微光,却又不属于任何一种魔法和斗气。那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力量,来自圣人的无上权能。   “如果你的执念真的能战胜我哪怕一次,我就答应你,放过那个傀儡,再不插手这场恩怨。”   .   .   .   .   .   【   谢谢一之濑老爷的打赏,   还有星夜,还有akionec~   】   【   对不起,请原谅我水了一章= =    章三十九 赎罪的山羊(一)   “这是,给我的礼物?”   白金宫的大厅内,爱弥儿看着仆从送来彩色包裹,微微楞了一下。上面用红色丝带扎好了精致的礼结,外边还贴着一张漂亮的银制卡片。   “是主教大人前几天吩咐下人去城里采购来的,特意说了要交到小姐手里。”仆从恭敬地回答。“因为今年开春得晚,所以花了很多额外的时间才准备齐全。”   女孩翻了翻那张卡片,忽地怔了一下。那上面并不是写的自己的名字,而是一行简短的小字。   “这是给妈妈的吧。”爱弥儿忍不住笑了。   明明平时装酷得不行,居然背地里还会准备这样的小心思,真是死傲娇。其实亲手交给妈妈不是更好么,要非要让我来。   “小姐的母亲?”老仆从楞了一下。一时摸不准这个小姑娘口中说的妈妈到底是谁,和拉佛雷特主教是什么关系。   “就是编号一啊。”女孩轻声说。   老仆从想起那个从来都是一身黑裙,安静地呆在巫师身后,仿佛黑色睡莲般寂然的美丽少女,一时间有点转不过脑子来。   那是爱弥儿小姐的妈妈?他想到编号一那张还带着稚气的面容,露出惊讶的神色。那模样说是姐姐还差不多。   “话说这里装的什么东西?”女孩仔细翻了翻包裹,拿在手里掂量着,却不像很重的样子。   仆从犹豫了一下,解释。“是几种花的种子,都是各地有名的特产,主教大人说小姐的家乡没有这些,所以特意买一些送给你们,算是饯别的礼物。”   “不是送花而是送种子么?”爱弥儿问道。   仆从点了点头。“其实是这边乡人的旧习了,送花这东西不易保存,不过是富贵人家图个好看,但种子却可以陪人一生。你思念他的时候,种下一朵细心浇灌,看着它抽丝结蕾,就像念起那人的点点滴滴来,算是平凡人家寄托思念的法子。”   “他还以为妈妈在恨他吧,所以这些礼物都不敢亲自交给她。”女孩恍然,轻叹。“话说都是些什么花呢。”   “主要是萨罗花和青梓。”   “青梓?”爱弥儿重复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词语,微微惊讶。   萨罗树是圣地格雷撒的象征,作为依山而建,面朝北海的城市,整片西山山脉都遍植着这种高大植物,作为抵御海风的屏障。而青梓却是来自碧斓海的另一侧,那个建立在灵峰云端之上的古都,自己和母亲真正的故乡。   是想留给妈妈做纪念吧。她心里微微一动,明白那个人藏在这份礼物下的复杂心意。   “主要就因为青梓的原因,听说是来自下大陆的品种,市面上也很难见到,所以才找了许久的时间。最后还是托赫穆尔道商会的高价转手,才买到一些过季保存的种子。”仆从偷偷扫了眼四周,像是有些犹豫。“不知道主教大人现在是……?”   “他去开会,妈妈刚才也跟着去了。”女孩听出了老仆的意思,从巫师的抽屉里拿出一小袋备用的金币。“找这些种子花了很多钱吧,多余算是给你的酬劳。”   仆从两膝下跪,千恩万谢地接过。   “对了,你知道秋……拉佛雷特主教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么。”爱弥儿忽地叫住了那个准备退下的仆人。“听说这些年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白金宫里服侍的吧。”   老仆沉吟了片刻,点头。“回小姐的话,这些年主教大人也只是偶尔会坐在院子里喝酒,除此之外都是呆在地下室,很少有看到别的兴趣。”   “那帮我买一些最好的葡萄酒回来吧。”小女孩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明媚照人的笑来。“我想他一会回来,一定会想喝一点的。”   .   .   .   .   .   幽兰戴尔墓园   枯枝与龙翼交错而过,留下空气撕裂般的锐响。   白龙强横地格开巫师投过的树枝,仰首长吟。一道狂风平地而起,山岳般磅礴的大力涌向四方,有如天坠。顷刻间整个地面都像被这股力量压低了数尺,倒伏的柏树被拦腰折断,花岗岩的碑面四分五裂,一切有形之物都跪伏在真龙的威严下,溃散崩解。   无边气劲海潮般涌来,巫师却淡然地站在原地,他将枯枝插回腰间,仿佛收刀回鞘。男人的精气神魄随着对方的威势完全收缩,几如死寂无形,狂乱的威压从他身上掠过,那袭黑袍却似磐石般伫立,满天洪流中几乎不受一丝波澜。   阿依夏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龙吟低沉。“这绝不是普林莫斯的技巧!”   明明那个人就站在那儿,阿依夏的魔法却无法捕捉到关于他的任何气息,仿佛空无一人。   “我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巫师低头垂目,手握“刀鞘”,气势近乎于无。“你就只有这些本事么,阿依夏?”   白龙尖声咆哮,像是接受了对方的挑衅,猛地下掠,巨大的龙形撕开空气时留下爆炸般的轰鸣,那是突破音壁的证明。她是骄傲的真龙,即使魔法无用,那就以至强的蛮力将之击溃!   数十米的距离一闪而过,看着白龙扑来的同时,几乎是呼吸流转的一瞬之间,巫师发出了震耳的怒喝。   那个苍老的男人猛地踏前一步,将积蓄的力量全部释放,一股斗气随之暴涨,面对此世唯一的真龙之身,他居然选择了堂堂之阵,正面抗衡。   居合极意!   刀势出手的瞬间,如同另一条狂龙跃出刀鞘。只是一根柏树的枯枝,这一刻在巫师手中却仿佛绝世的霸刀,挥动间发出恢弘的光弧,一刀出尽,沧海横绝,天地倒悬。   白龙惊愕地看着这近乎超脱人世极限的一刀,才明白巫师何以敢许下战胜自己的赌约,那些嘲讽不过是引诱自己靠近的诡计。然而一股深潜心底的不甘却不允许她躲开,白龙怒吼着挥爪迎击,以堂堂之势对堂堂之势,毫不退缩。   超音速飞行产生的数十米激波被那一刀生生斩断,炽烈的斗气携带着刀势撞击在对方身上。阿依夏只感觉全身的龙骨都被那山岳般沉重的一刀击碎,右肢无力垂下,已经完全折断。   巨龙狼狈地舞动双翼,拔地而起,想要脱离刀锋笼罩的范围,再次反击。然而老巫师右手虚握,一阵剧烈的爆炸突然间从龙翼上轰鸣开来,早在阿依夏禁魔之前,那些深入翼骨的松针中就埋入了爆炸的魔法,此刻随着男人的意志猝然引爆。白羽飞散间,失去右翼的龙形哀鸣着坠落,砸在坚硬的石板上,留下数米直径的巨坑。   尘土飞扬,老巫师缓步上前,和白龙对视,那只金色的龙眼中倒映着他苍老的脸。   巫师将枯枝抵在白龙的额头,止住了她的挣扎。   “为了对付你们,这唯一一次拔刀,我准备了十六年……”   “你赢了,杀了我吧。”   “我已经杀了足够多的人了,倒不介意再多一个。”老巫师冷漠地看着她,扔下树枝。“但并不代表我喜欢杀人。”   短暂的沉默后,白龙茫然地抬头。   “突然想起你跟我那么像,实在提不起这点杀意。”巫师转身走到折断的柏树旁,缓缓坐下,冷嘲道。“而且想来圣人阁下高风亮节,为了拯救世界连亲哥哥的牺牲都能认同,想必也不会对一介凡人食……咳咳,言……”   白龙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男人苍老的脸此刻极尽枯槁,他低低地咳嗽起来,像是说不出话的喘息着。真龙的威势可以隔绝魔力,没有神术保护,在二十年前就该发作的诅咒,如今终于应验。   “你要死了,却还不忘嘲讽教会的信仰么,别忘了这也是你喜欢的人所坚信的东西。”   “好,好吧,那傻姑娘确实是这样的性子。我得承认拯救无辜的人是件无比伟大的事,但再伟大的信仰也无法填补人心的缺口。”男人脸上带着垂死的灰色,却像是依旧在嘲笑她。“只有爱可以。而你的神明无所不能,却唯独给不了你这样自私的爱。”   “所以你就要牺牲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了你自私的爱?”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靠着那颗树干缓缓闭上双眼。他最后看了眼湛蓝的天空,仿佛注视着极远处某人的身影,像是嘲弄,像是叹息,又像是深爱的眼神。   “我的傻姑娘,你还恨我么……”   他低低地说着,终于闭上了眼,仿佛熄灭的灯火。   阿依夏楞了一下,随着男人最后的目光,看向南天的彼端。   .   .   .   .   .   此时此刻,白金宫内,那个正高兴地和着仆人们买来葡萄酒的女孩没由来地转头,向着北方遥望。   湛蓝的天空中一声鸟唳横过,仿佛断雁归来。   她呆呆地站在那儿,忽然觉得有人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手心温暖。周围的一切都笼罩着朦胧的光晕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她想伸出手去拉那个人,却什么都没有触到,只有一行眼泪顺着颊边滚落。   教会历5210年早春的阳光中,女孩忽地唱起了故乡的葬歌,歌声苍凉,如烟消散。   有什么东西,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   .   .   .   .   .    章四十 赎罪的山羊(二)   歌声缭绕的时候,沿着婆罗多河通往墓园的长桥上,也有人呆呆抬头。   编号一神色茫然地伸出手,纤细的指尖像是和那个人五指相握,然而她的手最终停留在半空之中,却没能触到任何东西。少女忽然间低低地哀哭起来,满脸泪水,像是失去了宝物的孩子。   那个一直和自己相连的感应无声地消逝,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所有的意识。   本来护送那个人进入墓园的黒牙军士们此刻正站在长桥的尽头,挡住了她前进的道路。男人们手握沉重的刀剑,披甲执锐,仿佛钢铁铸就的森林。他们是枢机会直属的精锐部队,受命前来封锁进入墓园的道路,并格杀所有企图靠近这里的人。然而此刻领头的军官站在桥上,却犹豫地挑了挑眉。   作为大人物们直属的鹰犬,他还是知道一些这次行动的内幕。   这就是那位新任主教拉佛雷特为之犯下渎神重罪的女人么?他略略吃惊。   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确实长着一张美丽的脸儿,但远算不上传闻中倾国倾城的姿色。军官本以为能够让位居首座的大人物为之疯狂的女人,该是何等勾魂夺魄,媚艳无双的尤物。可编号一只长着一张孩子般的脸儿,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她低着头伤心地哀哭着,苍白瘦弱的身体微微发颤。   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布娃娃。   军官露出失望的神色。   “大人?”一旁的副手探寻地望着自己的长官,有些不忍。就算是枢机卿的私人部队,但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挥动武器,实在是有背军人的准则,而且是这么一个悲伤痛哭的女人。   “枢机会给的命令是所有企图靠近这儿的人都格杀勿论。”长官冷漠地下令。“这女人也犯了渎神之罪,不可饶恕。”   副手叹了口气,将命令沿着传令兵下达。桥头上的军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能抽出手中的战剑,缓缓上前。虽然是个可怜无辜的女人,但军令就是军令,不允许任何违背。   带着狰狞锯齿的战剑在士兵手中高举,他们看着那个低头哭泣的少女和她纤细洁白的颈首,想着下一秒喷薄的血泉就会从那里涌出,眼中透出一丝杀戮的兴奋。   编号一听到脚步呆呆地抬起头,像是没有理解眼前的一切,眼神空洞而绝望。   剑锋如风挥动,然而另一把墨色漆黑的长剑从天空中坠落,击飞了军士手中的武器,深深没入地面之中。一骑天马从长桥上飞速掠过,带着执行官铁面的少年从马背跃下,挡在女人身前。   “这个傀儡从现在开始由骑士厅接手!”   尤安冷冷地看着那些士兵。“告诉你们的指挥官,黒牙的部队可以撤走了。”   骑士厅的执行官一般军衔不低,但黒牙同样是枢机会直属的特权机构,自从莱斯利主教卸职,梅利希姆卿掌权后,双方的关系更是日益紧张。士兵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将少年的话传到了部队后方。   士兵的阵列中忽地裂开一条口子,本来站在桥后的长官走出队伍。他的右肩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鹰徽,那是少将的军衔。   骑士厅的执行官虽然军衔不低,但也不过是对一般士兵而言。眼前的少年虽然带着执行官的铁面,看身形也不会超过二十岁,中央教会可没有二十岁的将军。   “骑士厅既然要从我们手里要人,就该派个懂礼貌的人过来。”少将冷着脸。“你上司没教过你面对长官是要取下面具,报上名字军衔的么。”   尤安迟疑了一瞬,低声道。“我有任务在身,所以不能暴露身份,请谅解。”   “哦,什么任务这么机密,连我们黒牙都没资格听到。”少将冷笑着,挑了挑眉。“既然是骑士厅的要求,可有军部的令书文件?”   少年楞了一下,摇头。“抱歉,暂时没有。总之这个傀儡由骑士厅暂时接手,我现在得带走她。”   尤安拉过编号一的手,向着桥边的天马走去。那个女人此刻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哭闹,像是失去意识的傀儡,神色空洞。   “放肆!鬼鬼祟祟连面都不敢露,还敢自称骑士厅的人,我看你也是那个渎神者的同谋还差不多!”少将低吼着,猛地挥手。披甲执锐的步兵方阵立刻上前,手持枪戟将两人团团围住。   尤安环顾四周,不安地皱眉。他一只手护住编号一,另一只手握住湮灭之光的剑柄。“骑士厅的文件马上就到,我不想和你们动手!”   “所有同谋的叛逆格杀勿论!”少将根本不想理会他的辩解。   “阿娅,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尤安忽地抬头,放声大喊。“我知道你还记恨过去的那些仇恨,但首犯伏诛,傀儡里的人也只是被利用而已。”   “步弓手!”少将举起右手,后排的弓兵此刻抽出弩箭,簇新的箭头指向了桥中的两人。“放!”   “见鬼!”尤安猛地挥剑。   然而在琉璃色的火焰飞腾的同时,一道辉煌的虹光忽然间自天穹坠落,所有士兵都惊恐地看着自己射出的利箭在光幕前寸寸粉碎,化为齑粉般的尘埃。无上的神光中,至高的皇者无声莅临。   “冕下……!”少将震惊地看着那个马尾少女,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退下吧。”阿索莉娅冷冷地开口,声音像是藏着一丝寒意。“这东西由余亲手处理。”   .   .   .   .   .   .   【   关于上一章的一些解说:   PS2:我给秋澄开挂了么?   没有,就一普通人。   之前说过普林莫斯的生物就像电路,外来者没有稳流器,使用玛娜会烧坏自己。但秋澄在临死之时进入迦南的“隐秘圣域”结界隔断了这个燃烧,相当于断开了电路,于是苟延残喘了下来,活了近二十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离开迦南后,花费这些年的时间开始无限制地在体内积累玛娜,因为电路断开后并不会产生燃烧,但电势能会无上限的积累下去(相当于无限高的水坝蓄水,虽然作为普通人,蓄水速度很慢)。最后阿依夏的龙威撤除神术后,如同打开了开关,积蓄的能量以居合一刀的形势放了出来,几乎凌驾于圣人之上。而且阿依夏也是赌气,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非要堂堂正正,正面吃下这一刀。   其实也因为这个原因,前几卷秋澄都没有出过一次手,并不是装逼,而是没办法动手,他是断开的电路。   】   【   写不出来……请原谅我继续短更……= =    章四十一 赎罪的山羊(三)   包围墓园的军人像是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对少年少女站在长桥之上。桥下的水流哗哗地流淌着,两人间却静得发涩。   “索尔·卡缇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么,这傀儡里只是死去了的北之民灵魂,跟那个杀人的魔鬼并没有关系。”尤安望着眼前眉眼生寒的马尾少女,轻声解释。“而且看她现在这样子,没有那巫师控制,她基本上都失去了反抗意识,我们何苦多造杀孽。”   “你倒是善心不小,救苦救难的勇者殿下。”   阿索莉娅冷哼了一声,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编号一的样子。   确实如尤安所言,那个傀儡呆呆地跌坐在地面上,像是失去意识一般。然而阿索莉娅依旧能感应到一股脉动着的伟大力量正潜伏在对方体内,那是教会失去的至宝,誓约之力。   “让开。”少女瞥了尤安一眼,声音冷脆。   “我明白你想亲手报仇,但你也知道教皇血脉如今只剩你一人,老师是怕你出事才那么说的。”尤安露出一丝苦笑,挡在编号一身前。“你别迁怒无辜的人。”   阿索莉娅沉默半响,瞪了他一眼。“我要取回誓约之力!”   “你别滥杀人就好。”尤安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劝解起了效果。   “我又不是那个魔鬼。”阿索莉娅没好气道。   随着马尾少女的吟唱,一道白光从她背后圆月般展开,几达三丈。整个桥面都被这璀璨的光芒照亮。蛇一样繁复的花纹遍布日轮表面,青色的辉光沿着花纹流淌,最终汇合成一片浩大的转轮图案。这一幕是如此美丽而震撼,带着神明般凌驾众生的气势,就算是尤安也不禁抬头惊叹。   那是连接天心日轮的阵法,也是凡人取用圣火的唯一途径。作为四守护之一,初代勇者的友人,教皇一脉不仅创立了中央教会继承了勇者的意志,同时肩负着保护这份力量的责任。   这时另一匹白色的天马也跟随两人而来,停在桥面之上,穿着黑色貂衣的胖子背着长剑,从马背上翻了下来,面露惊讶。“你们这么快就抓到那个傀儡了?”   尤安点了点头。“这傀儡好像是出来找那个男人的,被黒牙的人拦住桥上,现在操纵傀儡的主犯已经伏诛,所以她也失去反抗意识了。”   “天父保佑。”胖子感叹道。“不用跟这种东西动手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胖子走近两步,目光落在编号一身上时,却忽地瞪圆了双眼,脸色煞白。“你,你,你……!”   尤安疑惑地看着一副白日见鬼模样的拂晓剑主,皱了皱眉,连阿索莉娅都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你认识这个傀儡?”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要回来……”索尔·卡缇向着两人摆手,走上前去。他蹲下身子凑到编号一身旁,捏住少女的下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的样子,赞叹。“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阿索莉娅看着胖子毛手毛脚的样子,不悦地挑眉。“你说清楚。”   “亚当斯就是按着珍那姑娘的样子做的这些傀儡吧,完全一模一样。二十多年过去,也真难为他还这么痴情了。”胖子吞了口唾沫,心中忽地泛起一丝绮念,他偷偷摸了摸编号一的脸颊,触手温软细腻,仿佛绝好的白瓷。“就是看起来呆呆的,摸了摸也没什么反应。”   “你是说二十年那个勇者候补的女孩?”尤安疑惑。“不是说她被掳走后也死在那男人手里了么?”   “莱斯利那老光棍当初领兵在外,知道的消息全是道听途说,根本就是在瞎扯。我和亚当斯原来也算有些交集,他那种疯子偏执起来谁都敢杀,却肯听那姑娘的话改邪归正,当什么正义的朋友。要说他会对珍出手,老子一百个不相信。”胖子看着编号一空洞的眼神,像是想起什么,低低地感叹。“嘛,我当初就怀疑二十年前那场内乱有什么内幕,只可惜知道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也找不到线索。现在看来,八成和珍的死脱不了干系。”   “你想说什么?”尤安深深皱眉,像是心底隐隐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一个在普林莫斯无依无靠的小混混,为什么要反派教会,还敢宰了枢机会近乎一半的人,那可都是支持他继承神力的大人物啊。和整个人类为敌,他难道还想投靠魔族不成?”胖子又一丝露出嘲讽的神色。“哦,对了,我还没跟你们提过吧。二十年前就是他把魔王贝西莫斯也给宰了,害得十三氏族天下大乱,估计想投靠那边也没路了。想来想去,只有那姑娘这一个理由。”   “你是说他是为了救人……”尤安心中惊悟。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啊。”胖子耸了耸肩,看着尤安,那张布满横肉的脸此时无比严肃。“一个男人真喜欢哪个姑娘的时候,就算和全世界为敌,也绝不后退。啊……!”   阿索莉娅抬手给了胖子头上一巴掌,声音像是带着怒气。“滚!别挡我的路!”   胖子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转头看着那个马尾少女走到编号一面前。熔铁般的金色炎流包围在她四周,却没有热量散发,只有极致的光芒被压缩在里面,仿佛神明的御座。   “说得再好听,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就能随便牺牲别人的亲人?”阿索莉娅冷笑道。“简直放屁。”   尤安从未想过会从这个身份尊贵的好友口中听到如此直接的粗话,带着冰冷的恨意。虽然从未宣之于口过,但阿索莉娅心底对那个从没见过的父亲,其实也怀有很深的感情吧。   尤安低低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话,索尔·卡缇也缩了缩脖子,像是有些后悔。   岩浆般的金色火焰凝聚在少女手上,仿佛缩小的太阳。   然而那个一直跌坐在地上的傀儡这时候却忽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眼前虹光环绕的少女。她苍白的脸上还留着泪痕,眼神黯淡。   “你,是……亚伦老师的女儿?”   那个声音带着哭泣后喑哑的质感,在桥面上低低地响起。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亚伦是阿索莉娅父亲的名字,也是曾经的教皇。   “你,你你……”胖子猛地后退两步,脸色活像是白日见鬼,鬼还回魂了的模样。“你真的是她……!”   阿索莉娅挑了挑眉,沉默半响,点了点头。   “你是来取回誓约的么?”   “誓约之力是教会的至宝,我必须收回。”阿索莉娅漠然点头。“你可以反抗,但没有任何意义。”   在天心日轮的辉煌圣火面前,曾经斩杀老魔王的力量只会如冰雪般消融。编号一低下头,像是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秋澄的反叛和老师的死都是因我而起,我愿意向教会赎罪,交还神力……”她轻声道。“我只有一个请求,什么地方都好,请让我和那个人葬在一起。 章四十二 赎罪的山羊(四)   (珍)   从小的时候,我就在这儿长大。在这片被所有人尊敬地称呼为圣城的地方。   我没有父母和亲人,是教会收养了我,并将我抚养长大。虽然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我继承誓约的力量,但我却很高兴。自己能有什么地方被那么多人所需要,能帮助很多的人,这是神明的恩宠,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希望能用这份力量报答所有爱过我的人,我希望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像我一样因为战争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我坚信着自己正确的道路,并将这份信念传达给身边的人,传达给我爱的人。   也传达给了他。   女孩轻轻摇了摇头。   不,比起自己的正确,其实我更希望我爱的人能够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喜爱,能够得到幸福。那会是比我自己一个人的正确,更让我高兴的事。   我已经得到了周围的人足够的宠溺,生活在普通人一生无法想象的优渥世界里,没有为饥饿挣扎,也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黑暗。所以只是一点也好,我希望能将自己得到的幸福也分给别人,希望自己能照亮那些黑夜。   而我确实拥有这份资格,我是神明选中的人,我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我真是个幸运的傻瓜。   就像那个人骂我的一样。   我被世界眷顾着,那么将这份眷顾带给其他人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不过,如果神明能够原谅我的贪心,我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如果能活到战争终结,活到自己的使命完成的那一天,我想为那个人画一副画。想告诉他,其实在我眼里,他并不是那么坏的人,嗯……女孩点了点头。   你是最温柔的人。   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你是魔鬼,我也是这么想的。   .   .   .   .   “根据旧约法典的教条,亲属能以自己的付出为犯人赎罪。”她望着面前的马尾少女。“我愿意为他的行为背负罪名,希望教会宽恕他的罪孽,让我和他安葬在一起。”   “他夺走了本来属于你的勇者之名,还杀害了你的老师,你不恨他么。”   阿索莉娅冷冷地看着她。   “不。”珍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爱他。”   那样一句直白的话,带着最纯粹的感情。长桥上的三人一时沉默,尤安呆呆地站在那儿,心中有些不忍,连那个从来都老不正经的胖子都偏过视线,脸色一黯。   “但我没说过要你偿命。”阿索莉娅冷漠道。“我只是代表教会收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的灵魂是靠着誓约的力量固定在这副傀儡上的,交还给你们神力,我就不在了。”她抬起头,忽地微微笑了笑。“其实我早就该死在那天的仪式上,能够再看到他,我已经很高兴了。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也不希望别人去恨他,我愿意替他背负那些罪名。”   那笑容美得像是幻觉,虽然还是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庞,甚至带着淡淡的泪痕。环绕在阿索莉娅身旁的辉煌圣火将编号一的脸映照成明媚的玫色,那些发丝在风中舞动,如同飘扬的花朵。她一直都是那么安静的女孩子,这一刻却张扬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那一瞬的容光不带一丝阴霾,仿佛能点亮整个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时候了,你还能这样笑出来。   索尔·卡缇呆呆地看着她,像是不自觉地伸出手,又颓然地放下。他忽地有些理解那个叫亚当斯的男人,喜欢这样清澈美好的姑娘,就算真的要和所有人为敌,也会想让人守护她吧。   “根据旧约法典的教条,作为父皇的女儿,我接受你的赎罪。”阿索莉娅点头道。“但誓约之力我必须收回。”   “谢谢。”   那些流动的火焰像是蛇一样爬上她的身体,包裹了孤独的傀儡。星星点点的蓝光从她的肌肤上剥落,仿佛星辰的碎片,冉冉升起,最终凝聚成明亮耀眼的日轮。阿索莉娅久久地看着面前的誓约之力,又低下头看着随之枯萎的女孩,像是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归于沉默。   “再见……”她轻声说着最后的告别,像是对着远处的亲人。   “再见。”阿索莉娅也轻声说。“我会信守承诺的。”   最后一点微光从傀儡身上熄灭,于此同时,像是有什么纯白的碎片从那具躯壳中逸散而开,漫天纷扬,如华羽般轻盈,四散纷飞。尤安微微抬头,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样的碎片在他手中融化,带着温暖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得想起了在米德加尔的林地中,那场永远下不完的木槿花海。   “真美啊……”   教会历5210年同日,背负着罪孽的女孩被埋在了神明的荣光之下,连带着她小小的梦想和信念一起,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   .   .   .   索尔·卡缇缓缓上前,合上傀儡的眼睛,叹了口气。   “该说不愧是这姑娘的性子,既然她愿意承担罪名,你愿意原谅他们。二十年前的恩怨,也总算是完结了吧。”   胖子扰了扰头,又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儿不就是墓地么,让典仪部派人过来,随便找个地方把两个人埋了就是了。”阿索莉娅淡淡道。“我答应她了的。”   “这儿?”胖子皱眉。   幽兰戴尔墓园作为骑士厅的属地,只会历代教会功勋骑士和家属才会埋葬在这儿,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城邦贵族们,也少有人能得到这份哀荣。   “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了不是么,至少她也是曾经的勇者,埋在这儿有什么错么。”   “真是作孽。”胖子伸手抱起那个傀儡,“也只能这么办了。”   北向的晨风席卷而来,像是带来了风雪的气息。   没由来地,尤安忽地觉得心中一悸,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却又说不清理由。他向着北方转头,明明已经是开春的时节,却像是有凛冽的寒意混合在风中。索尔·卡缇招来自己的天马,想将傀儡的尸体带回巫师身旁。   “小心!”少年向着准备上马的胖子忽地大喊。   一道更为强烈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那是锐物贯穿空气的风声。隔着极远的距离,在目光都无法触及的远方,有人投出了致命的攻击,靠着风魔法加速的冰凌最后几乎化为了一道光流。胖子呆呆地站在那儿,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那身肥肉在这样可怕的攻击下根本无从躲避。   金色的长剑在这一刻铮然出鞘,青光浩瀚,有若星河,飞旋的冰凌在光芒中迅速瓦解崩裂,最终化为一地碎末。   胖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更为强烈杀意扑面而来,让人无法呼吸。数以千万冰凌从空中出现,凝结旋转,前端锋锐如刀,几乎覆盖了视野的每一个角落。   “妈呀!”胖子惊恐地抱头。   极雷皇再次出鞘,青光大盛,直冲云霄。升天的光芒在极高处汇聚成球,化为奔涌的怒雷再次落下,漫天冰霜被数米粗的雷霆全部震碎,电弧翻涌间,天地变色。   然而所有人都还未从这场恐怖的魔力对轰中回过神来,极淡的身影从冰霜雷电内穿身而过,快得不可思议。那把神剑旋转着切下,想要阻拦对方,却被黑色的长刀横斩着格开,极致的力量在两柄武器上凝聚,而后释放开来,如同惊雷炸响。透明的空气激波四散席卷,整个桥面都在这一击下坍塌。   然而就是这短短一瞬的阻拦,让来者现出了本来的面目。雷皇剑的青光映照下,那个小姑娘紧抿着唇,小小的脸儿依旧美丽,却带着冰霜的颜色和刻骨的恨意。   纯粹蛮力的对峙中,极雷皇发出颤抖般的剑鸣,青光渐消。那把妖异的黑刀居然压制住了拂晓的神器,流动的邪气顺着剑身侵蚀而上,如同活物一般。   “体之试炼!”索尔·卡缇惊惧地指着对方的武器,“你,你是魔王!?”   “爱弥儿!”尤安第一时间惊呼出来。   “放开我妈妈!”女孩再次挥动手中的武器。   酷烈的寒气沿着刀身展开,方圆一丈之内所有水汽全部凝固,那个胖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像是结出了冰渣一样,颤抖的双腿连后退都做不到。极雷皇最终承受不住黑刀的寒气和邪意双重侵蚀,一声铮然脆响中被彻底击飞,倒插入水岸的礁石之中。   然而有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握着黑色妖刀的女孩,尤安按住爱弥儿的手,冲着那个胖子大吼。“还不快走!”   索尔·卡缇楞了一下,放下傀儡的尸体,连滚带爬地跑下坍塌的长桥。   那孩子像是暴躁的猫儿一样挣扎起来,反手一巴掌扇在尤安脸上,留下小小的手印。然而少年死死地抱着她,大声说。   “爱弥儿你冷静点,你听我说!那不是你妈妈,那个傀儡里没有北之民的灵魂,那是教会前代的勇者,你认错人了!”   爱弥儿忽地愣住了,像是真的如尤安预料的渐渐冷静下来。   “呵……”女孩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带着满满的薄凉讽刺,像是嘲笑那个傻傻地抱住自己的少年。“你就像个木头一样,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儿……你为什么……要在这儿……”   “爱弥儿?”尤安心里一愣。   “小心!”蕾拉忽地惊呼。   沸腾的火焰从少年体内爆燃而出,却没能隔绝那把由试炼之力凝聚的妖刀的锋刃。女孩反手握剑,撞进对方怀中,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力,瞬间刺穿了尤安的身体。   象牙色的火焰同时凝聚成魁梧的人形,向着尤安向后猛退,爱弥儿并未追击,只抽回刀身,甩尽刃上的血迹。   “爱弥儿……”少年脸色惨白地捂着腰间的伤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然而女孩根本没有理会他,转头走向另一边。   “不要再上去,她已经获得所有的试炼,你不是她的对手……”长发艳丽的女人从虚空中现出身形,面色凝重。“下次她真的会杀了你的。”   爱弥儿走到那个傀儡身边,缓缓地蹲了下去。银色的长发沿着她的颊边滑落下来,让人看不清女孩的神色,只能听到极低的啜泣,像是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看来是真的。”蕾拉楞了一瞬,忽地长叹。“怎么会这样……”   “真的?”尤安心底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但她是狐族的人,是北之民啊!她母亲怎么可能会是教会曾经的勇者!”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蕾拉叹了口气。“为什么之前那个男人要救她,为什么要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是为了封口吧。”   “是你拿走誓约之力,杀了妈妈的么?”   女孩起身,看着那个手握纯白光芒的少女教皇,蓝色的眼睛带着冰结般的寒意。   “誓约之力是初代勇者托付给教会保管的至宝,不可能交给叛教者。”阿索莉娅漠然道。“更不要提魔族的人。”   “因为魔族是人类的仇敌。”女孩轻声道。   “啊,三千年来都是这样。”阿索莉娅点头。   女孩也点了点头,提起黑刀,刀锋指向阿索莉娅,没有再说。   马尾少女直视着她,恢弘的日轮在背后无声旋动,带着至高的神光,照亮了两人冷彻的眼睛。   .   .   .   .   .   .   .   【爱弥儿现在十五岁了,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是因为娃娃脸继承妈妈的相貌……】   【米德加尔,是中庭之树的别名,艾琳说过一次,也就是新月之都所在的地方,有木槿花海。 章四十三 坏心眼的神明   “不,不好了,要命了!出大事了!”   那一片狼藉的墓园小屋中,背着长剑的胖子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跑了进来。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正在给阿依夏包扎伤口的老人皱了皱眉,抬起头。“刚才天眼不是来说已经回收了誓约之力,还能出什么大事。”   “魔,魔,魔王!是魔王来了!”   “你说什么!”老人猛地起身,脸色骤变。“哪个魔王?龙人维拉德?”   “不,不是,是个小姑娘!”索尔·卡缇不住地喘气,指着墓园的出口,断续道。“她,她好像是,那个,那个傀儡生前的孩子,小教皇收回了誓约之力,傀儡因此消失。那,那姑娘认定是我们杀了她妈妈,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阿依夏微微一楞,低下头,喃喃,“原来这就是你和我打赌的原因么,叶秋澄……”   “调集所有还在城内的部队,神官队,马上到墓园外集合!”老人向着身后玛雷留下的侍从,低喝。“让军部的人立刻封锁全城,教区所有人没有军令,不可随意走动,违令者斩!”   “是!”侍从低头,迅速退了下去。   “现在怎么办?”胖子连忙凑了上来。   “你身为雷皇剑的传人,你不去帮忙,还问我怎么办!”老人转头,狠狠瞪了胖子一眼。他从向阳的木床内中抽出一个四尺见方的铁盒,吹尽了上面密布的灰尘。   “天父在上,我可是帮了忙的。”胖子露出一脸苦样。“你看我的宝贝都被那把黄泉剑砍出缺口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得好。”   “你说什么?!”老人放下铁盒,猛地回头。“黄泉剑?”   “对,对啊,三试炼体之试炼外化的神器啊。”胖子奇怪地看着那个老人的反应。“你没听说过魔界心体技三试炼么?这种事你一个教会的人应该比我清楚吧。”   “体之试炼不是被龙王维拉德带走了么。”老人长眉紧皱,沉声道。“在瑞迪雷克叛乱的时候,我听冕下亲口确认的。怎么会流落到新王手里……”   “看那姑娘的剑术本事,技之玉和明心镜八成也在她身上呢,只是还没使用熟练。”胖子忍不住插嘴道。“不过就算这样,真要打下去,估计你带大的那小教皇可不是人家的对手。”   老人瞪了他一眼,胖子缩了缩脖子,连忙住口。   “尤安呢。”老人问。   “上来就被那姑娘捅了个透心凉,一点不留情,可狠了。”胖子摇头道。“而且黄泉剑是至邪之物,就算有那些精灵帮他,估计伤势也够呛。”   老人像是早有预料地长叹了口气。   阿依夏这时也站起来,取回了自己的外衣披上。胖子看着眼前的白龙少女,忽地兴奋地搓了搓手。“哎呀,我怎么忘了还阿依夏妹子在。有圣人的禁魔权能,我们四个打一个,那魔王肯定翻不起浪花来。”   “四个打一个,亏你说得出这话。”阿依夏冷笑道。   “但她们现在是真的在拼命诶,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以多打少,能打赢才是最重要的吧。”胖子扰了扰头。“其实说实话,两个这么漂亮的妹子,真要死了一个伤了一个多不好,要是能拉开就好了。”   “你到底站哪边?”阿依夏皱眉。   “我觉得两边都有错,小教皇也不是真要杀人,就是放不下老爹的仇,要是誓约之力能多一份就好了。”胖子叹气。“那小魔王死了母亲,看起来就更惨了,这么漂亮的女娃,可惜了可惜了。”   “从守护者嘴里说出这种话来,你还真是人类叛徒,连魔族的女孩你也想染指?”阿依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拂晓历代剑主都是旷世人杰,一方巨擘,怎么会出你这种人。”   “我呸,还历代人杰,上两代师尊太远了就不说,我师傅那就一老色鬼,我现在都是他教坏的!”胖子振振有词道。“而且拂晓历代祖师爷的传统就是这样,我们对漂亮妹子的欣赏可是超越国家和阵营,况且……”   “好了,够了!”老人忽地低喝,打断了胖子继续扯皮。“阿依夏阁下……”   “我未必认同那个人的执念,但我遵守自己的诺言。”少女淡淡道。“这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老人沉吟片刻,点头。“那好,我明白了。不过教会决不能失去虹光之血,恕我先失陪了。”   白龙少女点了点头,老人躬身行礼,带着铁盒退出了房间。   .   .   .   .   .   随着那些森然的咒语,一个极寒的领域不断扩大,强烈的液化现象产生了巨量水气,整个桥面都被笼罩在一片纯白的迷雾之中。只有炽烈的七彩光流像是龙蛇般穿梭云雾,数米长的光柱时隐时现,那是围绕着阿索莉娅身旁的日轮,来自人世之巅的最强魔法。   汹涌澎湃的寒潮从桥下的河面中不断涌出,升至半途就凝固为零下百度的坚冰,锋锐如刀。然而这些冰柱在触到光轮前就从尖端开始寸寸开裂,仿佛无法承受神光的威能,巨响中化为一地碎片。就算是北之民的魔法天赋,似乎也无法正面抗衡传承千年的虹光之血。   只有那把黑刀。   那把从莴苣公主艾利米奴手中得回的神器,笔直的刀背上带着一丝妖异的红纹,仿佛女孩抹腮的胭脂,于明艳内却藏着烈烈杀气。每一次长刀从雾气内现身都能割破日轮的边界,和那道辉煌的光剑短兵相接。两个以魔法见长的女孩,却在此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最直接暴力的方式厮杀。   无数的冰雪环绕爱弥儿身周,随着刀身挥舞激射回旋,仿佛飓风,却被迎面而来的光流彻底碾碎,重新化为细密的水雾。光剑与黑刀的每一次撞击带着震耳的轰鸣,被压缩到极致的魔法能量互相吞噬转化,带来的冲击仿佛山河破碎,天地异变。   “唔……”马尾少女忽地后退一步,踏碎了摇摇欲坠的桥面。   阿索莉娅自小修炼的剑术显然比不上技之玉得来的古老武艺,但虹光魔法的强横弥补了这份不足。日轮回转间,整个花岗岩制的石桥地基都被魔力全部蒸发,逼迫着爱弥儿同时从桥面落下。四溢的寒气随着纷飞的冰渣铺满了尤安的视野,辉映着刺目的虹光,这一刻仿佛星河倒悬,流入地面,美得让人窒息。   在这神话般的决战下,只有那个重伤的少年孤零零地站在河岸尽头,目睹了这一场惊世之战。蕾拉散放的火焰隔绝了冰与光的余波,在这片死域般的战场中留下了一块小小的安全区域。   “该死……!”尤安狠狠地握拳捶地,脑海中的晕眩感觉却还是挥之不去。   当初侵蚀了莴苣公主的邪气再次从伤口涌出,带着燃烧般的剧痛,几乎剥夺了少年仅余的行动能力。四圣契约虽然能带给他凌驾尘世的力量,却终归只是外力,无法改变他本来的凡人体质。   “不要乱动,那小姑娘虽然避开了要害,但黄泉剑嗜人生气,被捅一刀可不是开玩笑的。”蕾拉面色凝重,沉吟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劝你最好也冷静一下,那两个人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上去只是白白送命。”   “真像年纪大的人会说的话。”尤安牵动嘴角,勉强苦笑。“但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在这儿和阿娅打,爱弥儿会吃亏的。”   “真是造化弄人。”蕾拉沉默半响,叹气。   “有什么办法能先分开她们么……”尤安低低地喘息着,想重新站起。   “不可能,别说是你受了伤,就算艾利米奴还在,也做不到。”蕾拉望着远处,像是有些感慨。“从尤斯缇娜当初开始,如今重又轮回,这几千年的恩怨,难道就没个了结么。”   “我不是那个只会等待的尤斯缇娜殿下,爱弥儿也不是什么都说不出口的魔王,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尤安摇了摇头,握紧佩剑的剑柄。“这次绝不会是当初那两人的轮回。”   这时河面的冰层上传来地壳开裂般的恐怖声响,而后是宏伟的七色光柱冲天而起,上决浮云,勾连天地。爱弥儿闷哼一声,无声退回水雾之中,瞬间消散身形,连带着黑刀也隐于虚无。   第一次使用神器,终归还是不如老魔王熟练。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那两个人的孩子,更没想到父皇的学生,救世的勇者,居然会是魔界的人。”阿索莉娅环顾四周,神明般光冕撕裂开浓密的雾气。她轻声道。“我本来还跟老师说过,如果那个蠢材真的喜欢你,我倒不介意帮你们做个证人。呵……我还和他花了一个月,为了你求尽罗兰斯皇室,找遍了贝尔特伦草原每块地方,却没想到你在这儿。”   “妈妈一生都未曾违背自己的信仰,所做之事无愧于人无愧于己,却被教会接二连三地牺牲。”带着冰雪寒意的女孩在雾气中缓缓行走,声音冷彻。“这是血仇,不死不休!”   “那你要我怎么做?把那个魔鬼当初犯下的血债一笔勾销,说那些信徒们为了救你妈妈死得活该,再乖乖将神力双手奉上,送给一个我从不认识的魔族女人?二十年枢机会那群蠢货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绝不会承认这种事。”阿索莉娅傲然道。“我是阿索莉娅,是父皇的女儿,是四千万信徒的教皇!”   两个人久久地对视,都是冰蓝色的瞳孔,同样漠无表情的神色,像是下定决心至死也不原谅对方一样。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良久,爱弥儿冷声问。“还是说你想向我求饶。”   “不,就像你说的,杀人偿命,不死不休。”阿索莉娅微微摇头,漠然道。“杀了那个叫亚当斯的人,收回誓约之力,对我来说是父亲的血仇,我从不后悔。你要杀我,也没什么好说,各凭本事而已。”   “我只是觉得……”马尾少女忽地沉默了一会,抬头望天。“如果真的有编织命运的神明在的话,一定是个心肠歹毒的家伙吧。打败你之后,真想揍它一顿。”   .   .   .   .   .   【   PS1:大年夜有个番外,因为不想你们过不好年,我没写过卖刀片的番外。我也没写过故意掉谁智商的事,请安心。   真的请不要怪我喂玻璃,太强人所难了。你们看到现在应该明白整本书的大纲是在开篇之前就定死了的。我不可能突然更改主线剧情给你们来个结局。    章四十四 绝境(一)   天阔云淡间,一声鸟鸣横过天际。   “金乌!”尤安猛地抬头,面露惊色。耀眼的金色阳光像是利剑撕破夜幕,从虚空中笔直地落下,九道光流带着至刚至强的威势,贯穿了冰面上所有雾气。一时间浩气奔涌,云开风止,远隔十丈,仍让人为之气闭。   浓密的水雾在这股力量面前被迅速割裂,渐渐露出幽蓝的水道和立于冰层上的女孩。爱弥儿冷漠地挥刀,击碎了其中一道金光,女孩皱了皱眉,那手感倒像是打中了空气。   被击碎的光流闪烁间重新出现在阿索莉娅身边,渐渐化为飞鸟的形状,轻声低鸣。   “老师来了?”阿索莉娅也惊讶地回头。   那个放出九只金乌的老人此刻站在河岸边,手握着打开的铁盒,面色凝重。   他的身后,红衣的神官团一字排开,口中高颂着古老的咒语,声若洪钟,白袍的信徒们则向着马尾少女跪伏行礼,仿佛朝圣。   更多披甲执锐的军士如海水般涌来,却并不靠近两人的战场,而是拱卫岸边,保护着一排排加持魔法的巨型武器。骑士厅的将领们指挥着自己的部队从两岸包抄,形成半圆形的口袋,精锐的士兵们以自己的身体为屏障,组成了隔绝河道的防御阵型。   一瞬之间,千军万马,来势如潮!   在教皇遇袭的情况下,就算是枢机会的大人物们也不得不从各自的被窝中爬了出来,组成紧急会议。几乎所有留在格雷撒的战斗人员都在第一时间向自己的部队驻地聚集,遵从军部的调令戒严全城。短短半小时内,中央教会就进入了数百年未有的紧急状态。   随着神官们的吟诵,从整个城市中得来的海量魔力向着阿索莉娅身侧汇聚。转轮的日冕随之千百倍的扩大开来,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那股神降般的威仪也同时暴涨,整个河上的冰面为之一震,向着地底崩塌。   “但这是我和她个人的恩怨,老师。”阿索莉娅犹豫了一下,看着肩头的天眼金乌,轻声道。   “但你是格雷撒的教皇,是教会的圣座,你的命运会影响数百万人的生死。从继承这个位置开始,你就该知道很多事由不得你自己的决定。”金乌中传来老人低沉的声音。“虹光之血不能断绝在这儿!”   “老师也觉得我打不过这小姑娘么。”阿索莉娅轻声道。   “那姑娘的心比你强大,她是有求死之意,你不是她的对手。”老人冷漠道。“这是生死相搏的战场,不要耍些无谓的道义。”   阿索莉娅叹了口气,放弃了争辩。光轮带着她升入高天,少女俯瞰着脚下的大地,马尾在风中飞扬。九只金乌从她背后四散分开,盘旋而下,在冰层间穿梭着留下熔铁般滚烫的金色边界,一笔一划,有如刀刻斧凿。   爱弥儿显然也觉察到了某个恢弘可怖的阵法正在冰面上逐渐成型,女孩将长刀倒转着插入脚下,青色的领域随着展开,冰层下所有的水流在这一刻同时爆发,像是喷涌的泉水直指天穹。森严的寒意顺着这股水流冲上高空,凝结成冰山样的巨型武器,撞向皇者的御座。   所有士兵都惊骇地望着头顶的神迹,河岸上神官团的吟诵之声再次高涨,埋藏在地脉中的无数魔力向着覆盖苍穹的日冕内聚集,光轮回转间,山岳般宏伟的冰山也无法维持体型,崩解坠落。但持刀的女孩借着碎块跃上高空,黄泉剑震鸣着出鞘,挥出刀光几达十丈,横绝天际。   阿索莉娅下意识挥剑格挡,刀剑相撞间迸射出星月般的辉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儿。   爱弥儿的蓝色眼睛依旧漠无表情,马尾少女的瞳孔猛地一缩,看着那个小女孩靠着一股血性,居然硬生生将对撞的剑势推向自己。在这种短兵相接的距离,分心使用魔法几乎成为不可能的选择,能够左右局势的,只有手中的蛮力和心中的血气。   她的心比我强大?   阿索莉娅想起老师刚才的断言,心中腾地闪过一丝惊疑,然而只是短短地一瞬,这丝惊疑瞬间转化为炽热的怒气。阿索莉娅低喝一声,将格挡在一起的刀剑猛地推了回去,她绝不承认这种事情!   爱弥儿感受对方突然爆发的力量,却并没有惊讶。纤细的手腕一转,黄泉之剑在极短的距离变换剑势,像是水流般滑过交错的武器之间,没有人能够想象这样奇诡的招术,仿佛来自幽冥地底的鬼魂之手。   阿索莉娅猛地一惊,力量走空的同时,立刻弃剑,却仍被黑刀割破手腕。黄泉剑像是恶鬼般吸食着虹光之血,缠绕的邪气从伤口侵入,几乎麻痹了整条手臂。爱弥儿没有任何停顿,在满天坠落的冰块中微一借力,再次转回,在对方有着整个城市的魔力作为后盾的情况下,拉开距离只会意味着落入无尽的苦斗。   从日轮中凝聚的第二把光剑也被黑刀斩落,各种神异诡谲的剑术如潮水般涌来,在阿索莉娅身上带起狰狞的血痕,哪怕是神明的光冕此刻都无法压制这把可怕的武器。千百年来,来自人世的无数英雄都曾葬生在它的刀刃之下,成就了魔界之王不坠的凶名。   失去一只手臂的教皇接连着后退,那个女孩的杀气却愈发浓烈,几乎化为实体,如潮的刀光没有任何停息,直取敌人的咽喉。只要斩断头颅,就算是再强的光魔法也无法救赎一具尸体。   最后一击!   又一柄光剑倒转飞出,长刀呼啸着欺近对方的脖颈,阿索莉娅已经来不及凝聚另一把武器,下一刻刀锋就将剖开她的喉咙!   “La Eternulo sidas cxe la diluvo.Kaj la Eternulo sidas sur la princo eterne.”   不属于人世的唱诵声从少女口中短暂响起,仿佛钟鸣响彻,声似裂羽。那是她第一次吟诵咒语,属于皇者的箴言,来自无上血脉的恩赐——「凡此世光明照耀之处,皆为余无所不能之地.」   日轮坠落了!   天眼金乌所勾画的阵法终于在这一刻完全成型,凝聚了整座城市力量的恢弘光冕从九天之上,向着大地坠落!连真正的太阳都黯然失色的璀璨光辉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向着凡尘之人展现出此世究极的魔法,足以埋葬一切生命的力量。   光轮的威压凝固了女孩的动作,长刀只差一线就能贯穿对方的喉咙。她挣扎着伸手,但某种至高的伟力净空了日冕下所有的魔力来源,只靠着女孩单薄的身体,在这样的桎梏中甚至无法移动那把黑刀一寸。   “你输了。”同样因为魔力净空的缘故,而脱力喘息的教皇退开一步,直直地看着她,“魔王。”   宏伟的日轮向着大地中心坠落,连带着那个被禁锢的女孩一起。因为过于庞大而濒临失控的魔力向着中心坍塌,强大的力场死死的束缚住爱弥儿的身体,连带着周围的一切物质都被席卷毁灭。依靠着这座城市的阵法一但开启,没有任何人能从中逃脱。   金色的鸟儿回旋着升入高空,仿佛唱诵着灭世的赞歌。   “别去!”蕾拉的火焰凝聚成手臂的形状,拦在惊恐的尤安身前。“那小姑娘还没输!”   一道黑光居然割裂了坚不可摧的日冕,如同自下而上的流星,又像是阴影刺破光明。坠落的同一瞬间,女孩居然将代表王权的武器反手扔了出去。   唯有黄泉的利刃,才能斩断人世之光!   借着印记中残余的一丝魔力,在狂风的加速下,长刀逆天而上。近乎脱力的教皇勉强避开胸口要害,却仍被那凌厉的一剑贯穿身体。黄泉剑贪婪地吸食着敌人的血液,最后支撑阿索莉娅的光翼瞬间崩溃,随着爱弥儿同时坠落。   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天空,全身颤抖。在近乎半个教会的支援下,那个女孩仍旧将代表人世最强的虹光之血逼到如此的地步,事隔十三年,异族之王的威名再一次震慑了所有人的内心。   失去施术者支持的日轮开始逐渐崩溃,但那些汇聚的魔力却无法立刻消散,坠落的光冕最终接触到了冰封的河面,所有的一切都在致密的毁灭能量中归于虚无。以落点为中心,无论冰层,河水,还是冻结的大地,甚至四散的空气都被席卷一空。   “终于结束了么?”   阿索莉娅在最后一刻重新恢复意识,金乌们环绕着自己坠落高空的主人,将她小心托住。马尾少女狼狈地降落在地上,用力拔出贯穿身体的长刀,被邪气侵染的血液喷涌而出,粘稠如漆。   “不,还没有。”精灵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   蕾拉望着那一片虚空的中心,眼神凝重。被虹光蒸发的冰层产生了大量的水汽,雾气消散间一柱透明的晶体现出了本来的模样。那个娇小的女孩被包裹在水晶的内部,虽然因为巨大的冲击陷入昏迷,但并没有受到真正致命的伤害。   “明心镜,哈希诺亚?”阿索莉娅低声道。   那是与体之试炼的最强之剑所相对的守护之盾,从一切邪念与灾厄中保护持有者的神器。由老巫师交给编号一,又从编号一手中交由女孩的宝物。在最后的时刻,那一个个传达的思念保护了她。   耗尽力量的镜面铮然破碎,女孩跌落在坚硬的地面,渐渐转醒,咳出一口鲜红的血迹。   “但是,也就只有这一次。”马尾少女从地上挣扎着站起,再次抽出虹光之剑。   “已经够了,阿娅!”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象牙色的火焰翻涌,魁梧的武士人形高举着漆黑的圣剑,抵住了阿索莉娅后背。   带着铁面具的少年按住伤口,踉跄着走了过来。“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这一下变化突如其来,站在战场之外的军人们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眼看着场内的局势瞬间逆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个少年是何时走入战场,四色精灵的魔法完美掩盖了他的踪迹。   “呼……第二次了。”阿索莉娅像是毫不惊讶地开口,冷笑道。“以前认识你的时候,却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背后捅人刀子。我本以为老师只教过你怎么当个堂堂正正的勇者。”   “其实我自己也很吃惊。”尤安露出一丝苦笑。“但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   “打你从下大陆回来后我就觉得你变了很多,有时候像是另一个人。”阿索莉娅瞥了他一眼。“是想趁现在出来捡个便宜,为那小姑娘报仇么,要动手就给个痛快。”   尤安楞了一下,摇了摇头。“爱弥儿或许有资格向你拔剑,但我没有。我还记得在海兰德外海的船上,是你从老魔王手里救了我一命。也是你帮我找寻北之民的线索,我很承你的情谊。”   “那都是我自己想做的,跟你们无关。我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事,你也不用感谢我。”   尤安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办法劝解这份恩怨,也不再多说。他抬头四顾,向着周围大喊道。“所有人后退一百步,不得靠近,否则我不保证你们冕下的安全!”   军部的将官们一时间面面相觑,只有那个老人沉默了一会,冷漠地举起右手,高声道。“所有人,后退一百步。”   整齐的脚步声后,蜂拥的军队都沉默着后退百步。   “飞光。”尤安吹了声口哨,一直停在场外的天马从半空缓缓降下。“帮我把傀儡带过来。”   尤安转过头,看着那个在地上力竭挣扎的女孩,他略带踉跄地跑了过去,将她抱了起来,轻声道。“爱弥儿,爱弥儿,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你放开!”   然而失去黄泉剑的她根本没办法反抗那个少年,尤安固执地安抚着她,像是安抚着一只抱来的猫儿。   “没事的,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一切都还有希望。”   “但妈妈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那股一直强忍着的悲伤突然像是魔鬼一样抓住了她,冰冷如海潮。她被尤安紧紧地抱在怀里,无从挣扎,只能任由泪水流下,全身颤动,像个无助的孩子。“妈妈她……已经不在了啊……”   “没事的,没事的。”尤安摇了摇头,抚摸着她的头发。一直等着那个小姑娘渐渐止住哭声,他才轻声道。“我曾问过索尔·卡缇那些人关于你母亲的事,能够容纳灵魂的傀儡是如何制造的我不懂,但既然那个人能靠誓约之力固定死者的灵魂,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复生,那你也一定可以做到。”   女孩忽地抬头,像是明白什么,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飞光,这边。”尤安向着一旁招手,天马背负着那具失去灵魂的傀儡停在两人身边。   “离开这儿吧,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回故乡去吧。那个男人在云上之城学到了找回灵魂的方法,你也一定能学会的。”尤安将女孩放在马背上,向她微微一笑。“还记得我曾留给你的誓约之力,还有把它们固定在你身上所用的神言么?”   爱弥儿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的脸,心中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懂我的意思对不对。”尤安望着她,轻声道。“有了这些,剩下的就是把那个男人做过的事重复一遍就行了,你是聪明的姑娘,一定可以的。”   少年最后帮她擦干了泪痕,吻了吻她的脸颊。   “我爱你,不管本来的你是怪物也好,不是人类也好,哪怕只是一块石头也好,我也爱你。”   蕾拉叹了口气,尤安忽地将一束魔力注入女孩的体内,封住了她的行动。他拍了拍天马的脖子,大声道。“飞光,带这孩子离开圣地,离开人类的世界,越远越好!”   通灵的马儿轻声嘶鸣一声,展翅高飞,转瞬间升入高空。   “尤安!”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远远传来。   “傻姑娘,这次可别再跳下来了。”他轻轻挥手,低声道。   就如同很久之前,同样在万军包围的绝境之中,他所做的那样。阿索莉娅说他变了很多,可对于那个小姑娘来说,这个单身只剑保护过她的少年,却从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   尤安缓缓转过身,看着一旁被象牙色火焰束缚的少女,声音镇定。   “我记得教会里应该还有六十三匹天马,我希望冕下能下令让它们来此处集合,包括驯马的骑士。等到飞光离开足够的距离,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再谈剩下的事。”   .   .   .   .   .   .   【   黄泉剑玛提拉斯:单面开刃,刀背笔直,刃长接近78cm,其实不适合爱弥儿用。但技之玉的佩戴者只要握住任何兵刃,就能瞬间明白其武器构造和可能存在的招式,一挥一划,如臂使指。   顺便留下三试炼的至圣这家伙是从唐朝过来的,刀剑不分,所以也不用吐槽黄泉剑是长刀的造型,我写文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区分。造型请参照妖刀狮子王。(图最下)   再顺便尤安你个傻子,没把黄泉剑还给小狐狸!   】   【   凡此世光明照耀之处,皆为余无所不能之地:   简称此世之光,吟诵的咒文是失传的古代语言的「凡光明照耀……(下略)」的译文。仅在格雷撒的地脉支持下能够使用的究极魔法。借由信徒们的意念具现出的神明威光,几乎是人世能达到的魔法最高规格。虽然同为神性攻击,但和誓约之力不同,是人类所幻想出的神明,而誓约之力是真正来自另一个领域的力量。   勇者能带着神力到处乱跑,而阿娅仅仅只能在圣地时达到这个程度,还必须在大量信徒的支持下。老师也说过,阿娅打不过小狐狸。   总结,没事别一个人在别人大本营闹腾。就算是尤安当年,也是跟着几万大军一起横扫下陆的。   】   【   老巫师死后,能够制造容纳死者灵魂的傀儡技术也失传了……   】   【   这几天我白天必须六点多起床帮忙(感觉要死了一样= =)   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卷,希望大家能过个好年~   ps:资源群【366476606】我没有忘记番外,请安心。   】   【   狮子王刀:   图片:"狮子王",位置:"Images/080048-61676.jpg"    章四十五 绝境(二)   三日后 海兰德首都瑞迪雷克   .   一身朝服的军务大臣潘古里亚伯爵急急忙忙地走入寝宫,跪倒在年轻的皇帝面前。   “陛下,蓝鹰急报!”伯爵深吸了口气。“格雷撒出事了。”   “格雷撒?”爱德华一挑眉,放下手中的棋子。棋盘对面的女子也跟着他停手,却像是毫不惊讶。   “抬起头,慢慢说。”爱德华散漫的脸上微微透出一丝期待。“到底出什么事了。”   伯爵楞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三日前,魔界新王现身教会,和教皇大人交手,阿索莉娅冕下疑似身受重伤。如今整个教会城邦都进入戒严状态,枢机会连发十二道命令,封锁了沿岸所有港口,像是准备彻查这事。”   “当初水城叛乱,我本以为那位冕下助她和勇者离开,是准备私下和解此事,看来这千年的仇恨,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嘛。”爱德华像是早有预料地一笑,忽地反问。“不过既然教皇都倒了,那群连我三脚猫功夫都不如的老东西还敢去触魔王的霉头?不怕那姑娘一怒之下把他们全给端了?”   “这个……”伯爵忽地一愣,抹了把冷汗。“蓝鹰传回的消息如此,背后详情,下臣也不甚清楚。”   在勇者陨落,下一代天选之人尚未诞生的时代,魔族之王的名号几乎成为了大陆诸国心中最大的噩梦。枢机会这时候派人去追查爱弥儿的踪迹,颇有些不自量力的感觉。   “因为是两败俱伤吧。听说枢机会倾尽全教之力,让魔王也吃了不小的亏。”艾琳从旁解释道。“体之试炼的神器好像也一并落在了教会手里,短时间内就算是她,也很难恢复力量,所以那些人才这么有恃无恐。”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拂晓的情报组织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么多消息的。”爱德华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笑笑。“和我手下养的这群饭桶实在是天差地别。”   一旁的潘古里亚伯爵额头微微冒汗,连忙低头。“陛下恕罪!”   艾琳摇头。“也不能怪你手下的人,教会这次严密封锁了关于这场动乱的情报,别说海兰德的间谍,连影卫也束手无策。只是师傅这段时间正好呆在教会里,所以我才能得到这些消息。”   “那个老色鬼也在?”爱德华若有所思地开口,转身在棋盘上继续落子。   “听说被那魔王狠狠教训了一顿,估计下次见到魔族的女人应该会老实不少。”女人顿了一下,提起白棋,也跟着落了一子。“而且说起来还有个消息也很有意思,你要不要听?”   “愿闻其详。”爱德华微笑。   “据说那魔王孤身一人对抗整个教会,最终力竭,是被内鬼送出圣地,才得以平安离开。她离开格雷撒两日后,还派人送回了一封口信。”   “送回口信?”爱德华笑。“是下战书吧。”   “虽然不是,但内容也差不多。”艾琳点了点头,缓缓道。“‘今日教会所赐,绝不敢忘,多则三载,少则一年,必当亲手奉还。’”   艾琳沉默了一瞬,叹息道。“她现在才十五岁,当世四位守护者就已被她打败了一半。而天命之人又被教会自己废了,真要让她再长大些,整个上大陆估计都没谁能拦得住她。枢机会那群人听到这句话,只怕是寝食难安都不为过,也不怪他们这么疯狂搜索魔王的踪迹。”   女人看着爱德华眼神一亮,露出笑来,微微皱眉。“你笑什么?”   “这不是战书,是赤裸裸的威胁。”爱德华却像是有些高兴。“不过她跟教会闹翻了,也算难得的好事。”   “你想说什么?”艾琳瞥了他一眼。“什么威胁?”   “这世上除了那位天真可爱的勇者殿下外,我不信还有谁能从中央教会的眼皮子底下救人,那个内贼说的就是他吧。他三番五次背叛教会,如今就算教皇想保他都有心无力了。”爱德华漫不经心地笑笑。“那小姑娘的脾气不是喜欢装样子的人,她会留这种口信,是想让那群老爷们顾虑她的存在,三思而后行。”   “什么意思?”艾琳不解地问。   “那勇者几次救她,也算是情深义重。若尤安还在,将来真有一天魔王上门寻仇,也不敢逼迫太甚。枢机会顾念这层,大概会留那少年一命。这就是她留信的目的。”爱德华看着棋盘。“这群狡猾的老狗,那姑娘没出来前,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家老巢都挪到魔界去抢占更多土地,如今却偷偷打起了准备后路的念头。”   “那你觉得我们会输么?”艾琳沉默了一瞬,问。   五大国的君主们如此热衷于这场远征,就是因为如今魔界元气大伤,群龙无首,正是一举击破的绝好时机。但爱弥儿的突然出现显然打破了这个一面倒的局面,只要她能在魔界局势崩溃之前统合剩余的势力,就有对远征军一战翻盘的机会。   “这世上哪有必胜的法子,其实我们应该感谢那小姑娘的出现。”爱德华笑了两声,随意落下一子。“我本来还在担心粮草补给的问题,如今她肯现身,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她还帮了我们的忙?”艾琳惊讶。   “以凯尔莫罕的狡猾,他绝不会愿意在这个夏天和我们决战。我猜他最终会强行带走灵峰狐族,坚壁清野,放火烧掉云上之城,让我们得不到任何补给,然后借着布拉切诺河的天险和我们对耗。这样等到叔叔他们的大军真的推进到王城格安格林,只怕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想要打下那座城,说不得还得要几个月苦战,到时候我们的补给线只会越来越长。十万大军说起来吓人,要的补给数量只怕更吓人,到那时候暗灵骑士团只要少量精锐奔袭后方,就能让前线的部队在这个冬天痛不欲生。”爱德华一边侃侃而谈,一边随意落子。艾琳的棋艺显然远不如贵族女儿出生的艾丽西娅,只要再有几步,白子的国王就将落入死局。   他沉吟一瞬,续道。“所以魔界虽然没有正面对抗我们的兵力,但只要避而不战,坚壁清野,甚至必要时连首都都可以一把火烧掉。打下王城对我们不过是个象征意义,得不到半点好处,只要叔叔他们借由格安格林歼灭魔族主力的计划不能成功,这场战争我们就会陷入极大的被动。”   女人看着他对谈如流的样子,蹙眉。“那这跟魔王现身又有什么关系?”   爱德华像是忍不住笑了笑。“那小姑娘孤绝如剑,是个宁折不屈的性子。她被那勇者护在身边不知道还好,只要她知道这场魔界的危局,就绝不会坐视我们侵占狐族的故乡,也不会让凯尔莫罕放火烧了那座城市,她只会在云上之城……”男人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和我们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艾琳轻声重复着那四个字。   “潘古里亚大人。”爱德华忽地转头,看着一直跪在门外的军务大臣,眼中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   “陛下有何吩咐。”伯爵恭敬地低头。   “传令第四,第二军团,即刻整顿军马粮草,七日后拔营出发。”   爱德华猛地落子,将棋面上艾琳最后一块实地吃掉。白子退无可退,已是死势。他冷笑道。“这一局,朕要御驾亲征!”   伯爵呆呆地跪在那儿,像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想劝说什么,却看见年轻的皇帝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男人身上那股散漫的世家公子的气息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威仪,帝王之威。   “下臣领旨。”伯爵将那些话吞了回去,深深行礼。   “棋也下完,事情也吩咐了,我们出去吃饭吧。宫里的御膳我实在吃不习惯,还不如艾伯特的手艺。”爱德华重新恢复了散漫的态度,站起身来。早有服侍的女官上前,将御寒的外袍为他披上。   “爱德华。”   女人看着那张棋盘的死局,默然良久。   “你发动这场远征,赌上两界命运,甚至不惜将整个大陆的国家牵扯进来,就是为了逼那小姑娘出来和你交手……你想借此击败她,想得到她,对不对?”   年轻的皇帝站在那儿,却没有回头。“艾琳小姐你想太多了。”   “回答我,对不对。”女人直视着他,眼神锋锐。“自你登上这个王位开始,我从没看到你这么高兴过,你真的那么喜欢魔族的女人?艾丽西娅是,那个魔王也是。”   “这跟是不是魔族的人没关系……”爱德华难得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他镇定心神,轻声道。“你来帮我,我很承你的情。”   “也就是承我的情而已……”女人低声说。   “那小姑娘是个聪明的人,虽然不一定会行军打仗,但用人极准。我们虽然有她两倍的兵力,却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爱德华淡淡道。“这场仗,你还是不要卷进来了。”   “你是打算赶我走了?”   “你留在这儿也无妨,我帮你安排了商都特使的身份,你可以在宫里随意出入。”   “如果我非要跟你一起出征呢。”   爱德华露出一丝苦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为了一个小姑娘发动一场战争,你觉得自己就很有道理了。”艾琳冷冷道。   “我说了不是那样。”他叹了口气。“你从小就是这样强硬的性子,连你师傅都怕你。但有些东西终究不是道理可以说得通的。你不会懂的,艾琳小姐。”   男人微微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空。他缓缓伸出手,像是触碰着一颗看不见的星辰 尾声(卷五)   上方的铁门被人向外打开,阳光照亮了阴暗的室内,老鼠和虫子的声音四散而逃。尤安艰难地眯起眼睛,以免被强光刺伤双眼。他大口呼吸着难得的新鲜空气,想让自己头脑清醒一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儿多久,唯一的记忆只有在勉强坚持了一天一夜之后,他和阿索莉娅同时倒在了伤口的侵蚀之下。黄泉剑嗜人生气,有如恶鬼,如果不是心之试炼的持有者,哪怕短暂接触都会让普通人脱力而死,更别提被穿身而过的下场。能够活到现在,大概是有人替他处理过伤口了吧。   不过脑中此刻一片混乱,精灵的声音早已消失。他试着动了动手,沉重的镣铐限制了他的自由,显然只靠自己的力量是没办法挣脱这样的禁锢的。   守卫的狱卒打开隔离的铁栏,有人踏过那些腐烂的积水,停在囚禁他的石壁前,对方背靠墙壁观察着四周。   “你是第一个被关进异端审判所的勇者,三千年了,教会还头一次尝到被自己从小培养的人三番两次背叛的滋味。”对方像是有些感叹。“那小姑娘虽然只是被人推选的傀儡,但这份蛊惑人本事,已经是历代魔王都望尘莫及了。”   “老师?”少年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现在还愿意这么叫我么。”老人静静地看着他。   尤安沉默片刻。“莱斯利大人。”   “枢机会让索尔·卡缇给你服用的药物里有抑制精神的成分,那个人虽然本事不怎么样,炼药一途却是不出世的天才,你也不用指望四色精灵还能感应到你的存在。”老人挥了挥手,示意看守的狱卒退下。“知道我为什么来见你么?”   “爱弥儿她平安逃走了?”尤安微微牵起干裂的嘴角。   “凯尔莫罕确实是个可怕的男人。他派出一队暗灵骑兵伪装成商人护卫潜入上大陆,在追踪部队找到天马前带走了那姑娘。”老人缓缓开口。“等枢机会的人发现他们的踪迹时,商船已经出海两日,如今要追也来不及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少年平静的样子,感慨。   “你救了那小姑娘,她却弃你而去,看来她心里对你的感情,还是比不过对教会的恨啊。”   尤安却没有吃惊,只是低声道。“爱弥儿从小就是母亲养大,妈妈这两个字对她来说远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甚至包括她自己。否认她未必会那么冲动和阿娅拼命。”   “看来这笔血仇是解不开了。”老人也点头。“其实我今日来这儿,是为了带另一个人来见你的。”   “另一个人?”尤安吃惊地抬头,捆住他的铁链发出沉重的响声。这时候少年才发现另一个影子一直呆在老人高大的身影背后,没有出声。此时她从背影里走了出来,眉眼宛然间带着一股子疏远人世的出尘气质。   是阿依夏,那个至今都不知为何要卷入这场人世纷争的白龙少女。   “枢机会的人大概还有半个小时过来,我会在外边等着,阁下不要耽搁太久。”老人叮嘱了一句,走出了监狱。   阿依夏看着被缚在房内的少年,眼神变换,她最终走上前去。那些精铁锻制的镣铐在圣人的力量面前如同朽木般崩裂。   尤安踉跄地落了起来,觉得四肢都像是在长久的监禁中麻木了一般。   “谢谢。”   “不过是受人所托。”阿依夏转过视线。“想告诉你两件事。”   “告诉我?”尤安楞了一下。他现在的身份说是阶下之囚,人族叛徒也不为过,以阿依夏的立场,会有谁能让她带话给自己。“是阿娅么?”   “那女孩的伤势比你严重得多,你劫持了她一天一夜,耽搁了治疗时机。如今她伤重昏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得过来。”阿依夏摇头。   尤安一时默然。   “她是这里唯一会为你说话的人,如今昏迷不醒,倒是趁了枢机会的意。二十年那群人可以把叶秋澄作为工具,如今对你也不例外,更何况你已经是第二次背叛了。”   “他们也想秘密处决我?”尤安低声问。   “本来是这样的,不过那小姑娘离开之前派人送回来了一封口信,倒是让枢机会改变了主意。”   “爱弥儿留了口信?”尤安抬头。   “今次所赐,多则三载,少则一年,必然登门讨回。”阿依夏毫无起伏的声音像是完美演绎了小狐狸的冷傲语气,被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就算是尤安也能想到那些大人物们当时铁青的的脸色。   “就算再不想承认,但如今整个上大陆也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所以枢机会不得不考虑留下你的性命,以备万一之时,好牵制那姑娘复仇。”阿依夏淡淡道。“你如今的处境也算因为她有一丝希望,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   尤安沉默了一会儿。“那第二件呢?”   “刚才听你老师讲过,你应该知道凯尔莫罕的人接走了那姑娘。虽然体之试炼落在了教会手里,但她仍旧持有剩下的神器和印记,是魔界正统的王者。如果她回到下大陆,这场远征的局势将会极大的改变。虽然不敢说魔族能得到多大优势,但至少有她作为大陆的领袖,十三氏族的残部也有和联军一战的底气。”阿依夏沉默了一刻。“因为你放走的一个人,也许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死在魔族的土地上。”   尤安听出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之意,这个初见时疏远尘世,对一切都不甚关心的圣人,像是有什么地方隐隐变了一点。   “害死他们的是那些贪婪土地的君王们,而不是爱弥儿。”尤安摇头。“她是个温柔的女孩,也是个仁慈的王。如果不是你们逼迫,她也许一生都未必会和人类敌对。”   阿依夏微微一愣,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类这样评价魔族的领袖。那个在上大陆历史中一直被描绘为暴君般残忍,其力量比拟天灾,身姿有如怪兽,对人族的土地和财富总是拥有无尽野心和渴望的存在。   她忽地笑了笑。还是一次,从来都吝于表情的迦南圣人露出平凡而简单的笑容,像是听到什么触动了回忆的话。   “你真像他……”   “他?”   “西蒙哥哥是错将信仰当成对世人施舍爱意理由的傻子,如果是女人的话,也许会原谅他这样不谙世事的温柔信念吧,但那个人却只会因此怪罪于他。男人们总是这样,宁可用成百上千万人的生命去争夺一个所谓的自尊,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失,正视对方的一切。连自称圣人的他们也不能免俗。”阿依夏淡淡道。“有时候觉得,真是件可悲又可笑的事。”   “她会是一个仁慈的王,你也会是一个仁慈的勇者。”许久,白龙低低地说。“不过虽然枢机会有意留下你的性命,但不代表那群人会简单放过你。如今秋澄窃走的誓约之力已经送还云光天堂,他们正商议着让你再一次继承这份力量,参加远征,对抗魔界可能聚集的势力。”   “让我,再一次,继承神力?”   尤安惊愕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有了二十年前老巫师的前车之鉴,那群掌权的大人们还敢做这样的蠢事?虽然他也许做不到叶秋澄的狠绝,但也绝不会愿意成为五大国进攻下大陆的走狗。   阿依夏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尤安猛地一愣。不,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圈套,能够防止自己背叛的手段。否则枢机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定下的约定么?”阿依夏轻声道。“当你再一次继承勇者身份的时候,我会教给你秋澄当初从迦南学走的东西。”   “这跟枢机会让我继承神力有什么关系么?”尤安警惕地问。   “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少女沉默良久,低声道。“只是那个小姑娘的生命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而继承誓约之力,送她回去,就是拯救她唯一的办法。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尤安呆呆地看着她,像是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什么半年!阿依夏…!”   阿依夏转身走出那间囚室,不再理会尤安的反应。   “我答应别人的话都已经带到了。枢机会的人还有半个小时就会过来,是否要踏入教会的圈套,对抗魔族,就是你自己的决定了。”   白龙少女缓步离开,望着远处,极低的声音在走道里回响,像是在自言自语。“让我看看你所谓的执念又能带来什么吧,叶秋澄。”   .   .   .   .   .   教会历5210年2月。   在距离上次远征结束两年之后,五国联军再次踏上了魔界的土地。   超过十万人的部队在海兰德王室代表阿列克斯·格兰特和枢机卿梅利希姆两人的带领下,分为总计四个军团,聚集在了东部港口罗格林附近。虽然人类刚刚经历了工匠之城拉贝希尔的短暂失利,但联军的势头并未因此受到丝毫影响,广袤魔界所昭示的无数土地和财富,让整个上大陆的君王和将领们都为之疯狂。他们派出了自己最为精锐的部队和最充裕的后勤补给,想要一举吞灭人世数千年来的敌人,成就前人未有的霸业。而魔族方面因为内部纷争,两代魔王接连失踪,几乎没有任何人看好他们能够抵抗这场战争。无数的商人跟随着军队来到魔界,将贪婪或仇恨的目光投向了异族的子民,就如同百年之前,魔族对待他们的一样。   然而大敌当前的魔界也并非全无反应。暗精灵圣子凯尔莫罕依靠着拉贝希尔城下的胜利,从泰瑟亚兰和迷途海得到了一定支持,可这些显然不足以支撑他正面对抗超过自己近乎五倍的人类军队,暗精灵们出于谨慎撤出石槐之森和大荒原,将防线收缩至灵峰附近。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枭雄般的男人绝不会真的愿意为狐族的领地牺牲自己的部下,魔界各自为战的溃败只在月余之间。绵延千年两族仇恨,即将迎来新的局面。   在这个一触即发的敏感时刻,一场来自教会内部的动乱却颠覆了战争的天平。继塞缪尔之后就任法圣省首座的拉佛雷特,被坐实犯下叛教与渎神的严重罪名,教皇阿索莉娅得到证据后,下令将其秘密处决。这场内部的秘密审判却意外引出失踪多日的魔界新王,那个曾于云上之城力克五国联军的少女王者,在一人一剑重创整个教会后逃离人世,带着刻骨的仇恨回归故土。   魔王的力量一如人类千年历史中记录的一样令人战栗,而能够对抗她的天命勇者却已经不知所踪。   同年三月,得知新王现身的爱德华·格兰特,海兰德王国的年轻君主,高举为死去族人报仇的名义第二次增兵下陆。超过五万人的第二,第四军团,包括王国枪骑兵本部一同随其御驾亲征。这一举动同时也引发了其他国家对于魔王出现的恐惧,害怕远征失败的其余四国同时增派了一只接近四万七千人的混合军团,随着这位皇帝一同,于次月中旬到达魔界。战争的局势因此再次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在近乎碾压般的绝对兵力优势下,魔界形势危如累卵,战火席卷大陆。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伟大的王者和不出世的英雄们都拿出了自己的刀剑,奔赴向乱世的战场。可对那个还未长大的女孩来说,归家的路途,又在何方呢?   .   .   .   .   .   ————《卷五·无法触及的星辰》(完)   .   .   .   .   【   PS1:约好的番外会在大年初二或者初三更新,是与正片并无直接关系的特别番外,内容不剧透,希望大家能过个好年。   PS2:下一卷就是最终卷《苍雷与鲜血之歌》。   这个故事开始于第一次远征勇者与魔王对峙,也将完结于第二次远征魔王与勇者之间。非常谢谢大家一直陪我写下来,新年快乐~顺便求压岁钱,2333   谢谢堀学长的压岁钱~   】   【   大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我的另一个完结短篇《水色》,补充点糖分。(一脸正经)    番外 如果大家都是学生的话   常山演剧厅   .   “所以说,因为是演戏的原因,就要我扮男生了?”那个拿着传歌剧本的小姑娘微微抓狂。“这算哪门子奇怪的理由啊!”   “哎呀哎呀,木有关系哈,我跟你说这部戏里这个主角基本上都是女装的。小翎你来肯定没问题。”站在一旁的导演循循善诱道。“你看我们这个戏就是要突破常规,打破时代束缚,塑造新世纪强大的新兴变身文的形象,这样就比较容易过审。”   “我觉得爱弥儿一直演得挺好的。”尤安凑过来看了眼剧本,“穿什么都很可爱。”   “尤安少侠你很懂行嘛,这年头就流行可爱的男孩子!”编剧大力拍了拍对方肩膀,表示孺子可教。爱弥儿却瞪了尤安一眼。“那要不让你来演好了,我觉得你穿上女装也很可爱。”   “好啊,只要爱弥儿愿意演我的位置。”少年沉思了一会,将自己的剧本递给她,笑道。“小姑娘可别后悔。”   女孩接过本子,犹豫地翻了翻,忽地脸色一红。她不高兴地把剧本还了回去,瞪了尤安一眼。“我才不要亲你!死一边去……”   “这么一说,其实仔细看尤安长得也满标致的。”导演突然心里一动。“要不然我们也可以发展禁忌……”   “我也抗议!”这时候有人站在角落里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我拒绝跟另一个男生演对手戏!而且还是感情戏!”   那是个带着眼镜的瘦高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金色的短发整齐梳在脑后,看起来风骚又贵气。他此时拿着男二号的剧本,义正言辞道。“常山可是有悠久历史传统的贵族学校,怎么能出现这么伤风败俗的卖腐情节,我必须抗议。”   “爱德华学长你能否不要不请自来,还拿着男二号的剧本。”导演忍不住吐槽。“而且照你这么说,小翎演的也是男生啊。”   “那只是设定!我宁可跟演男生的初中小姑娘谈恋爱,也不会跟高中那群臭小鬼演对手戏。”男人咳了一声,振振有词道。“而且我是学校的实习老师,必须对这次的节目负责,所以我要亲自参加这次的排练,这个高贵理智的王子角色正好适合我光辉的形象。”   “我看你就只是想跟初中小姑娘谈恋爱的变态而已吧。”导演小声说。   “平胸是世界的瑰宝,是人类的希望!”男人一本正经道。“喜欢平胸的没有坏人!”   “学长你设定崩坏了,你现在可是人民教师!”   “不,我现在是陷入苦恋的王子形象,我正在追求我人生唯一的敌手,唯一的意义。”男人镇定地开口,脸上是已然入戏的神韵。“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学长了,请叫我的戏名谢谢。”   “换了个片场你就放飞自我了么,我可以报警么。”导演捂脸。“别闹,坐下!现在还不是男二号发言的时候。”   “爱德华学长,六班的课代表找你!”有学生在门外喊道。   演剧厅的门被人从外拉开,金色的阳光一下子透了进来。   撩开幕布走进来的“女生”穿着戏台特制的华贵服装,裙边装饰着华丽的亮片和孔雀羽毛,不过初二的年纪,个头却几乎和高中的尤安齐肩。“她”踩着一双银色的细高跟鞋,大概是不太习惯的原因,走起路来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   “噢噢噢噢……”导演震惊地指着对方,双眼瞪圆。   “你属公鸡的么,噢噢噢的。”爱德华一挑眉毛,居然瞬间恢复了人民教师的威严形象。“话说小卡尔你怎么在学校穿成这样?伤风败俗,成何体统,快去换了。”   “但是殿下,班上投票说校演出《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剧目,艾琳老师说她演罗密欧,要我扮朱丽叶。”小副官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是戏服,换下来就很难穿上去了。”   “可爱的男孩子真是太棒了。”导演严肃道。   “她这摆明了是要玩你吧。”爱德华皱眉。“那你跑过来干嘛?”   “艾琳老师说她要向校长告你的状,刚刚被拦下来了,我是特意偷偷跑来通知您的。”小副官犹豫了一下。“她说你身为高二的实习老师,却老跑到这边片场这边来,明显是想对初中小女孩心怀不轨。”   “可笑至极,我可是人民教师,怎么会对自己的学生出手!她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这话之前先把手里男二号的剧本放下好么。”导演适时地小声插嘴道。   “朕可是海兰德的皇帝,怎么能出演杂鱼配角!”男人威严道。“要演也要演主角才对。”   “那本来是打算给尤菲的。”导演捂脸。“我可是导演诶,尊重一下我的安排啊。”   “没有谁能安排朕的命运!”男人猛地回头,横刀立马,一只脚踏上旁边的椅子。亮金色的眼睛中瞳光凛然,威仪赫赫,这尼玛哪是人民教师,根本就是一山大王,啊不,一国之王。   “殿下是不是喝了什么?”   小副官惊讶于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性格崩坏之深,简直比拟马尼亚拉海沟,直逼地心。   “我觉得他可能没喝什么,只是好久没看到小狐狸所以记几也控制不住记几了,总之理解为痴汉就行了。”导演忍不住再次捂脸。“之前高冷太久,我都忘了给他写了这么变态的设定了。”   “但是这部戏里那姑娘不是最后要和别的人在一起么。”小副官不易觉察地用眼神指了指演剧厅另一角,尤安正在帮爱弥儿整理上台的戏服,看那小姑娘高兴的样子,像是完全没注意这边正在为和自己的对手戏争得血流成河。“殿下真要演男二号,岂不是钦定败犬了,一会儿上台不会跟那学长打起来吧。”   “这年头金发败犬都是业界常识啊,谁叫他顶一头金发的。而且你家主子虽然是主角之一的设定,但基本上就是战斗力为五的渣,传歌里应该找不出比他更鶸的了。”导演摇头,挥了挥手。“他要找尤安的麻烦基本上属于自寻死路,不用管,不用管。”   “哼,所列哇多卡呐。”男人露出高傲的神色。   “纳尼!”   “虽然从来金发多败犬,但朕可是同时兼有黄毛属性,自古黄毛NTR你没听说?”男人冷笑。“等我改了剧本干掉那小子,笑到最后的岂不还是朕了。”   “你居然偷看剧本!”导演惊恐。   “我可是全剧智力封顶系角色,用得着做偷看剧本这种下三滥的招式。”爱德华镇定自若道。“按现在的剧情进度,老爷我几十万大军压境,随便设个诡计就能让这对狗男女不得善终。到时候我再大手一挥,拿下云上之城还给这小姑娘,狐族上下岂不是把我当恩人供着,要她嫁给我还不是顺理成章。”   “我觉得你已经彻底放弃人民教师的身份了,爱德华学长……”导演捂脸道。“还有娶初中生是犯法的。”   “那就等养大点好了。”男人大手一挥,好像自己真的已经看透了结局。“不要废话了,要排演就赶紧开始,今天可是大年初二,老爷还急着回去走亲戚。”   “我看你是害怕艾琳小姐向校长举报你不务正业吧。而且学长你明明是西方人设定,不会觉得说出要过大年这种话很违和么。”   “入乡随俗!”男人一本正经。   “连成语都会了……”导演已经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捂脸了,总感觉照这个趋势下去,这货为了小狐狸迟早得变成痴汉跟踪狂一样的角色,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了。她抬起头,向演剧厅的一角挥了挥手。“小翎准备好了么?我们先来演第六卷第一幕!”   .   .   .   .   “其实你不用非要陪我来演剧部的,刚刚过年,你们那边应该也很多事吧。”爱弥儿一边试着衣服的尺寸,一边开口。“我妈妈说正好这几天有空,想请你过去吃饭。”   “这就是中国人所谓的‘见父母’么?”尤安跟在她身后,微笑。   “只是普通的请客吃饭而已,我给尤菲她们也说了的。”那小姑娘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补了一句。“你不想来就算了。”   “去当然要去啊。不过话说会不会有点太早了,我听说中国的父母很封建的,是那种早恋都要掐死在摇篮里的,我一过去会不会也被他们掐死啊。”   “都说了是很普通的吃饭了。”小姑娘有点抓狂。“你想到那儿去了,还有我才没跟你谈恋爱。”   “所列哇多卡呐。”尤安笑。   “不许跟那个变态教师学这种口癖。”爱弥儿咬着嘴唇,瞪了他一眼。“不然就让你去穿女装跟他演对手戏。”   “这个还是饶了我吧。”尤安沉思了一会儿。“话说我要不要准备什么,我还从没见过你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性格怎么样。”   “我爸爸是个偏执狂,妈妈是个中二病,你们一定合得来的。”   “听起来还真是惨烈的家庭环境。”尤安苦笑。“那我只能尽力了。”   “小翎准备好了么?我们先来演第六卷第一幕!”   导演的声音这时候传了过来。   “来了,我换好衣服就过来!”女孩抓起一件衣架上的礼服跑进更衣室。“不许偷看哦。”   尤安耸了耸肩,微笑。“等你长大点我再考虑这种事吧。”   .   .   .   .   (未完待续 番外 这场戏还能不能好好拍了   “所以说,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   一脸懵逼的导演站在舞台外围的卡座上,慷慨悲怆的音乐平地升起,琴瑟齐鸣中古钟轰响。   听着这样庄严的乐曲,让人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四百年前乱世纵横,刀光剑影的时代剧中,严流岛的波涛起伏如潮,二十八岁的剑豪宫本武藏对战十八岁的天才少年佐佐木小次郎。   爱德华居然真的换了一身剑豪打扮,走上舞台,握刀的步伐进退有度。尤安则是白衣蓝袴,一副少年武士的冷峻模样,大袖间露出的右手如竹节般嶙峋,他居然拿着一把真刀!   舞台上适时升起了一座原木小桥,横隔在两人之间。鼓风机前铺满枫叶,正向着台上吹动。   “见鬼,你们串戏了吧!”导演指着台上。“第六卷里有这么一幕我怎么不知道!”   “剧本不是你写的么,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呢。”顶着超现实红莲发色的女人站在导演身边,一脸职业播报的无敌微笑。“来来来,您身为导演就这边请,我们负责审核就好,看看他们这几天摸鱼到底排得怎么样了。”   “蕾拉你不上台演背后灵么?”导演转头看着这个大姐姐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心底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们不是想要学武士一对一单挑,争那个小姑娘么,这种时候别的女人上去不是不解风情?”女人饶有兴趣地一笑。“所以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啊,这种时候局外人看戏就够了。”   “原来是你改的剧本?”导演恍然大悟,抓住罪魁祸首。“完了完了,被你这个腐女一搞,我家《传歌》的严肃形象!”   “哎呀,这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情节么,写故事就要大家喜闻乐见才好。”蕾拉微微握拳道。“你看两大主角,一个为了统一大陆的霸业,一个为了爱人和平的心愿在水边决斗,却错手杀死了双方深爱的姑娘,从此走向生死对立的局面,不是很棒的剧情么。”   “你是FFF团派来黑我的叛徒吧……”导演无力吐槽。“你根本就只是想看这两个人相爱相杀吧!”   “不好直说嘛。”精灵大姐姐装着严肃地咳了一声。“总之现在戏已经排好了,我们站台下看就行了。”   这时候一群人影风驰电掣般跑过两人面前,涌向舞台。   “爱德华少爷!爱德华少爷!我们爱你!”   穿着短裙制服的高中女生站在观众席旁,看着舞台上沧桑落魄中也难掩贵族气质的伪大叔,兴奋地尖叫。   “这又是什么鬼。”导演的嘴角微微抽 动。“我们是很正经的历史剧片场好么,不是追小鲜肉的古装戏!”   “爱德华受女生欢迎不是你写的设定么?”蕾拉奇怪地反问。“你不知道他是格兰特财团的大少爷,在学校里可是有一票女粉丝投怀送抱,只是这二逼非要一根筋走到底追小狐狸去,才落得好像没有人要的苦情模样。”   男人转过头,用无可挑剔的灿烂微笑面对那些仰慕的目光,镇定地挥了挥手。俨然自己才是这部戏的真正主角。   “这骚包很会讨女人喜欢嘛。”蕾拉赞叹。   对比着爱德华台下的花团锦簇,莺歌燕语的氛围,“佐佐木小次郎”的一边却只有尤安一个身影。秋风萧瑟的古桥边,少年持剑望远,江阔云低,长袖如风,一股子天涯孤独的浪客形象,看来是真的有认真排演过这剧本的样子。   “时值东汉末年,天下三分,天才剑客佐佐木小次郎为救被剑豪武藏掠走的公主而相约水边决斗。”蕾拉适时地念出剧本的背景,表情严肃。   “这TM是东汉末年?”导演哀嚎捂脸。   远处穿着红叶浴衣的女孩这时从桥下走了出来,向尤安笑着做口型,像是在告诉他不用担心。   “话说殿下这么打真的没关系么,那种武士刀海兰德也没有,他应该用不习惯吧。”小副官有些担忧地看着台上。爱弥儿穿着订制的小号浴衣站在桥下,衣服上是晕染的蝴蝶花与枫叶模样。看样子这幕戏不仅是东汉末年天下三分,水桥边生死决斗,貌似还加入了超级玛丽之类抢公主的戏码。   真是神奇到骨折的剧本……   “这种年纪的小男生应该很羡慕别人拥有后宫吧,看到这么多女粉丝,估计尤安心里很难不受动摇。”蕾拉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台上。“生死决战一个分神就是胜负立判,所以我刚才在后台果断买了你家主子能赢。”   “但女粉丝也看质量的好不好,论脸蛋和相貌,小翎一个人就能打翻对面全部。”   “然而论身材还是被完爆。”蕾拉随手补刀。“所以并没有什么卵用。”   导演一口老血淤在心底,气得说不出话来。“平胸怎么呢,平胸吃你家米了!我是平胸我自豪,我为祖国省布料!”   女人摸了摸对方的头,像是安慰天资不足的求道少女,忍笑道。“我就说那小狐狸而已,你不用跟着自爆啊。”   “你才自爆,你全家都自爆!”导演双眼瞪圆。这时候舞台上的灯忽地黑了下来,从天而降的光束打在了“宫本武藏”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瞬间吸引。那个金毛骚包居然还装模作样地适时挥舞起手中的武器来,一时间只见刀光如潮,如云翻卷。   “爱德华少爷!爱德华少爷!”台下又是一阵尖叫。   “小子,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姑娘我收下了。”   “这台词有问题吧,难道不是宫本武藏,见参么。”导演崩溃道。“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打劫姑娘的山大王了?还耍起刀来,你不是文科的老师么,喂!”   “但是够直白啊,真男人。”蕾拉不遗余力地赞叹。   “直白个球啊,你站哪边啊。你可是勇者的替身!”   “诶,这部戏还有替身使者的设定么。”蕾拉惊讶。“我以为我只是当背后灵而已。”   “嘘,他们开打了。”小副官指着台上,轻声道。   .   “有本事就放马过来。”舞台上,尤安冷静地回答。   少年微微低下身,伸手握住刀柄,摆出森严的刀架。作为剑道部老师的亲传子弟,这世上几乎所有长刃兵器他都有所了解,日式太刀也不例外。尤安看着男人舞刀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缓缓上前,气势冷峻。杀意像是一堵墙一样推过,台下的女生顿时鸦雀无声。   爱德华仿佛被那股气势逼迫,不自觉地退了两步,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神色严肃。   那才是真正格斗家的武艺,跟自己的挥刀完全不同,没有一丝花哨,有的只是朴实的步法和凛人的战意。不出手则已,出手则生死立判。   “殿下的气势被压住了。”小副官站在台下,像是有些不安。“格兰特本来就是魔法起家的跨国集团,那些俱乐部教练手里的花哨武艺,根本比不过莱斯利老师教导的格斗刀术。”   “不会吧,我刚压他五毛诶。”蕾拉也看出台上一面倒的局势。“二十几岁的大男人打不过一个高中生说不过去啊。”   “区区一个文科男,不在心机嘴炮上下功夫,还想跟尤安比剑,本来自寻死路。”导演大概还在为改剧本的事耿耿于怀,一脸恨恨道。   “没有主角光环的嘴炮也一样是自寻死路。”蕾拉若有所思。   “什么是嘴炮?”小副官疑惑。   台上的男人冷笑。“所列哇多卡呐。”   “纳尼!?”   “所有人,不准动!”爱德华低喝。   Five-seveN银灰色的枪口在舞台灯光下反射出冷酷的金属光泽,男人果断扔下腰上花哨的武士刀,单手持枪,指着逼近的尤安。“二十一世纪还用比刀这么野蛮的方式才是傻 逼。漂亮姑娘就由我霸道总裁收下了,你还是乖乖回乡下放羊吧,穷小子。”   “这骚包居然知道带枪了。”蕾拉微微惊讶,一把扶住旁边的导演。“导演,导演你还好吧。”   “你你你你们……”导演指着台上,勉强站稳。   “虽然是我改了剧本,但我记得没有加这种桥段啊。”蕾拉皱眉。“突然一下就从古装时代剧变成了现代苦情戏了,这写剧本的人思维还是有够跳跃的。”   “在天朝用枪是犯法的啊……”导演吐血道。“卑鄙!”   “我不是西方人么,我刚才还在剧本上添上了老家美国,祖上三代神枪手,一个人打十七八个那种情节。”台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怎么样,就算是剑道部老师的弟子,拿刀劈子 弹这种事还是做不到的吧。”   “请不要随便给自己加这种作弊的设定,你的节操呢!”导演怒道。   “这世上只讲输赢,不讲节操。你要是愿意把那小姑娘嫁给我,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商量商量下限节操的事。”   “我说过不会把爱弥儿交给任何人。”翻飞的枫叶在舞台上飘散,孤寂的少年武士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并没有任何动摇。   “哼,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男人冷笑。   爱德华没有任何迟疑,抬手发枪,台下的观众顿时一阵尖叫,惊惶四散。暗金色的弹头在空气中留下凄厉的呼啸,却被一只大手凌空握住。象牙色的火焰仿佛泉水喷涌而出,魁梧的武士人形出现在尤安身后,接住子 弹,将它捏成了一地的金属碎屑。   “莘塔希尔?”蕾拉惊讶地看着同伴。“他怎么会在这儿。”   在番外这个世界线里,尤安是没有超过现实的精灵之力的,怎么还会有不拔之峰的灵体显现?   那个穿着红叶浴衣的女孩站在桥边,向着导演席挥挥手里的剧本,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丝歉意的笑。   “连小翎你……”导演觉得自己今天已经绝望了。“你们再这么乱加设定,改剧本玩,这番外就已经写不下去了!”   “我觉得男二号用枪械科学,男一号用魔法斗气是个很有人气的设定啊。”蕾拉附和道。   “好个毛线!快找个人拦住他们!在学校里用枪和魔法你们认真的么!”导演怒不可遏。“你们尊重一下我这个番外的校园设定好不好。”   “就算你这么说……”蕾拉摊了摊手。“我现在的设定也只是普通的邻家大姐姐啊。”   “那你快变回去啊!”导演气得跳脚。   然而枪声与精灵魔法交织的声音已然响彻全场,那个在剧本里给自己加了神枪手设定的骚包男人居然真的像是穿花蝴蝶般舞蹈起来,枪枪反击间步伐优美迅捷。土之精灵的重击完全无法抓住他的身影,只能在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坑洞。来自十九世纪威尼斯风格的高档舞台上木屑翻飞,震颤连连,整个演剧厅都在土之精灵的伟大力量下摇晃起来。   “完了,完了,校长会杀了我的。”导演哭丧着脸,看着拆迁办附体的两个人在舞台上追来继往。到处都是一片狼藉的声音。“有谁来救场么,来个人阻止他们啊!救命啊!”   “快去把剧本抢过来。”蕾拉一把扯过导演,指着台上的小狐狸。“兴许还有救!”   “对对对,来人,快去把那姑娘给我绑过来!趁她现在不会魔法!”导演恍然大悟,“谁拿到剧本给我,我就捧谁做第六卷的主角!”   .   .   .   .   .   (未完待续 番外 二五仔,淫贼加勇者   “抓住那小姑娘。谁死了我拿到剧本就复活你们,还让你当第六卷的主角,满足你们一个愿望!”导演大手一挥,指着台上的爱弥儿。“不要怕!上!”   “这次又从严流岛决斗换成圣杯战争了么?”蕾拉适时地吐槽。   “这样会乱套的啊。”小副官叹息。   那女孩惊讶地环顾左右,看着观众席突然爆发出一阵高亢的欢呼,几十个人推倒了演剧厅的护栏和椅子,像是狂乱的海潮般涌向舞台。口中还高呼着“我也要初中生老婆!”“平胸赛高!”“我要开合法后宫!”的奇怪声音。   “原来我们学校有这么多变态么。”导演掩面。“无法直视,无法直视!”   “这边!”尤安伸手。   不拔之峰的灵体随之同时显现,象牙色的火焰横扫全场,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当先冲上去的几十人全部击飞。尤安看着那个惊慌的女孩,却没有抢走她的剧本,而是伸手抱起爱弥儿,向着后台飞奔。   “果然死宅的战斗力基本忽略不计啊。”蕾拉感叹。“全给秒了。”   “后台有出去的门,他们是想带走剧本?”小副官惊讶。   “尤安你个二五仔!居然敢背叛导演的话!我要给你发便当!”导演气得跺脚。“快追!”   .   .   .   .   后台楼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女孩握紧剧本,看着眼前熟悉的少年,奇怪道。“把我交给导演的话,她就可以让你当主角,还能满足你一个愿望啊。”   “但我本来就是主角不是么。”尤安一边向着出口跑,一边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其实也没有太复杂的原因,只是觉得刚才剧场里每个人都想抓你,所以总得有个人站爱弥儿这边啊。思来想去,嗯,大概只是我这个专业二五仔比较合适了。”   “身为主角居然说出自己是专业二五仔这种话,你不羞愧么。”   那小姑娘缩在他怀里,有些窘迫地瞪着他,像是只抱来的猫儿。   “嗯,我超羞愧,羞愧得脸都有点红了。”尤安像是被她瞪得有点脸红,笑道。“对了,既然我们拿到剧本,要不先改个大团圆结局好了。”   “导演真的会生气的吧,说起来我还没看过结局。”   “那要不先看看?”尤安绕过安全门停下,演剧厅的后门设置在四楼右侧,视野尽头就是螺旋的楼梯。他将爱弥儿放了下来,将门从外死死锁上。“反正导演刚才说要发我便当了,也不怕先看看自己怎么死的,好有个心理准备。”   “她虽然那么说,但其实只是吓唬你,那个人挺心软的,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就随便乱改剧本。”   “她刚才不是说还要捧别人做主角么?”尤安扰了扰头,“我以为她是打算干掉我扶别人上位呢。”   “如果她真的那么写,不管剧本上说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女孩看着他,认真地说。   “搞得好像钦定全灭结局了。”尤安忍不住笑,安慰她。“不会有那种事发生的,你不是说了她挺心软的么。”   这时候一阵电流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一个熟悉的声音沿着楼道间的广播向着全校扩散,冰冷的声音威仪赫赫。   “我是学生会主席。”   “是阿娅?”尤安抬头,心中猛地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刚才接到演剧部的通知,有人偷走了下个月校演的剧本。犯人是高3三班的尤安同学,顺便他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掳走了另一名参演的初二女生,用导演的原话是——这种淫贼简直是目无王法!”阿索莉娅清了清嗓子。“所以我命令现在在校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事,给我抓人去,敢在常山犯事的家伙必须绳之以法。抓到的人我代表校懂事会和本剧导演满足你们一个愿望哈!小的们,赶紧上吧,合法……”   “校内广播是不能播私事的!快住手!主席!”   另一个播音员的声音这时插了进来,像是抢过话筒,打断了阿索莉娅的话。   “这怎么是私事呢,这是天降正……”   一阵刺耳的电流音后,广播被瞬间关闭。   “又一个土匪头子来了……”尤安叹气。   “好像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了。”爱弥儿微微惊讶,抬头看着尤安。“要不你还是把我和剧本还回去吧,我刚才只是看不过那个男人偷偷改自己的设定,在舞台上耍威风而已。这样导演她们应该也不会再为难你太多的。”   “既然已经是抢姑娘的淫贼了,那就得做到底才行,男子汉怎么能半途而废。”尤安沉思了一会,忍不住笑。“淫贼也有淫贼的志气啊。”   “才不需要你那种奇怪的志气。”爱弥儿瞪眼。   “那现在我真的要诱拐小姑娘你了,没关系么?”   那个女孩惊讶地看着他,像是没理解过来。她低下头,沉默许久,才轻声说。“嗯,可以哦。”   “恭敬不如从命了。”尤安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发,又忽地微笑。“不过怎么感觉好有罪恶感,姑娘你要不要反抗一下比较好。”   .   .   .   .   .   “什么?会长大人被淫贼抓走了?你从哪儿知道的!”   社联办公室,带着指导教师袖标的中年男人猛地起身,震惊地看着面前报信的学生。   作为自常山建校以来,作为一直和学生会对立的庞大组织,社团联合协会的总部简直严肃地像是一座军营。作为军营,这里显然不会安放敌对阵营指挥下的广播设备。   “刚才学生会长在她们广播里说的。”报信的高中部学生一脸惶恐,像是不敢直视中年老师凌厉的眼神。“听说是在演剧部的地盘,被高三的人拐走的,对方好像还不知道空翎大人是我们内部钦定的会长。话说老师,我们要通知副会长她们么?”   “不行,尤菲米娅那丫头知道了一定会通知家长的。那两个人一个中二病晚期,一个偏执成狂,都不是好惹的主,闹起来我们这边也不好收场。”中年男人抬起头,红色的眼睛像是有火焰燃烧。“我命你马上派最精锐的骑……不,最精锐搜查部队,抓住那个淫贼!一小时时间,一小时后我要看见会长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这是命令懂么!”   “Yes,sir!”   男生猛地立正,下意识以军礼回应。   .   .   .   .   演剧厅楼下   .   “是学生会来阻拦的人啊。”尤安看着远处逐渐聚拢的人群,面色镇定。“来得好快”   “不把我交回去,那现在怎么办?”   “强行打出去就好了。”尤安感受着精灵的力量在体内循环,某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胸中高涨。“反正阿娅和导演一会儿会来善后,她们刚才自己说的。”   “但打出去后又怎么样?”爱弥儿奇怪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计划么?”   “也没什么计划,就是觉得喜欢你这么久,爱弥儿也要长大了,却没能带你做点什么有纪念的事。”尤安看着远处,眼神亮亮的,轻声道。“每天都这样在学校里读书,重复着做习题与卷子的日常,跟所有人都一模一样地渡过平凡的高中日子,但我不想这样。青春快要过去的尾巴,难道不想最后飞扬下么,乖宝宝爱弥儿小姐。”   “你所谓的飞扬青春就是去当淫贼?”   “你不觉得这么多人在后面追我们,我还敢带着你乱跑,不是特别浪漫?”   少年转过头,他说这话的时候黑色的眼睛像是闪光的宝石,逆光里笑容灿烂。   “导演要是知道会打死你的,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把女主角从片场拐走。”女孩歪着头,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不过也不讨厌,要长大了,果然得做点特别的事。”   “总觉得同样的台词爱弥儿说起来就带点色 气诶。”尤安脸红地扰了扰头。“我想歪了?”   “谁知道呢。”女孩促狭地笑。   “小姑娘果然长大了啊。”尤安摸了摸她的脑袋,忍不住跟着笑。“其实我以前是个很坏的人,为了一己私欲才想继承学生会的职位,后来知道喜欢的姐姐已经毕业,又变得自暴自弃,不愿思考,只是机械地听从莱斯利老师教的东西。”   “原来你真是姐控啊。”   “现在是萝莉控。”尤安纠正道。   “但我不是萝莉,我长大了。”女孩一本正经道。“所以你拐错人了,淫贼先生。”   “谁知道呢。”尤安学着女孩刚才的语气反问,又笑笑。他沉默了一会,轻声说。“我过去害过很多人,做了很多可怕的事,却只能装成机械一样什么都不去思考地走过来。直到遇见你后,我才第一次觉得真好。”   “一见面你就想打我,哪里好呢?”   “原来一直和我生死相搏的并不都是无法交流的敌人,也有愿意陪我中二,听我闹骚的人在,还是个漂亮小姑娘。”尤安认真地说。“所以真好啊,好得想让人没由来的飞扬青春,发发疯什么的。”   “我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坑你们才和你罗嗦那么多的,没你这个二五仔,那时就算社联再多一倍的人,学生会和五大分部也不能输在那儿。”爱弥儿歪过脑袋,看着他。“你这典型属于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那你可要把我定个好价钱,别随便让人就卖走了。”尤安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抱起她,望着楼下。“真是来者不善啊。”   演剧厅外的大道上,超过数百名拿着各式武器的学生缓缓包围过来,他们有的拿着球棒有的拿着木刀,甚至还有带板凳的,看起来学生会主席兼董事长的许诺还真的是颇具分量,将几乎整个学校能打的人都动员出来了。   然而最麻烦的还是穿着黑衣的男人,格兰特集团安排在校内保护要员的保镖,那个无耻地给自己加了奇怪设定的实习老师也还不知道在哪儿猫着,大概是想等待着最好的出手时机抢夺剧本吧。   “在那儿,快抓住他们!”   导演跟着一群群众撞破演剧厅的后门,冲了出来,指着楼下的两人大喊。   “抓稳了哦,小姑娘。”尤安抱紧那女孩,低声道。“我们现在才要开始飞扬青春了!”   .   .   .   .   .   (未完待续,还剩最后一篇番外)   .   .   【   搞笑番外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觉得读得别扭……   】   【   第六卷难产,妈呀要出大事……好想去拯救艾欧泽亚= =快来人打醒我…………    番外 不存在的世界中的你和我   “妈呀,救命!”   在土之精灵浩瀚的威势下,普通设定的学生简直就像尘埃般无力抵抗,只能抱头鼠窜。   导演站在楼梯上,脸上微微抽动,她看着聚集的人群在莘塔希尔面前土鸡瓦狗般崩溃。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那对狗男女前进的道路,尤安抱着那小姑娘,在阳光中奔跑如飞,简直就像要去私奔一样。   “在现世设定里拿出魔法斗气这种东西就是作弊吧……”小副官提着戏服的裙摆。“这一会得改多少复活出来啊。”   “话说你家主子呢,怎么刚才好像就没见到了?”蕾拉适时地岔开话题。   “殿下大概是去准备那个格兰特财团特制的最终决战兵器了。”小副官苦笑。“为了拦住爱弥儿小姐逃跑。”   导演猛地回头,张大嘴。“你说什么兵器!”   “最终决战兵器……我只是刚才听殿下提了一下,具体是什么设定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机器人的样子。”   “完了,完了!说好的校园番外,全给这群乱改剧本的家伙毁了,我会被观众骂死的啊。”导演蹲在地上,痛苦地抱头。“黑历史,黑历史……嫁不出了,会被观众钉在耻辱柱上的,我要删书,要删书……”   “完全进入自暴自弃模式了啊。”蕾拉从旁边凑了过来。“看起来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   “从第一卷开始就是这样了,稍微有点挫折导演就很容易退缩,好像是被会长她们硬推上这个位置的。”小副官叹气。他伸手拍了拍那个抱头蹲防的女生,轻声安慰。“其实殿下这个人一向是叛逆的性子,你让他跟尤安学长好好演戏,他肯定不会听的。他要做什么就一定会用尽手段达成,哪怕是窜改剧本这种下作的事。大家也都懂这些,不会责怪你没能拦住那两个人乱来的。”   “这性格倒像是他祖上奴隶出生的赫利克斯王。”蕾拉感叹。“如今格兰特一姓已经是堂堂帝皇之家,居然还能养成这种子嗣,真是世事难料。”   “就算帝王之家也有各种不容易的。”小副官摇头。“所以说不哭了,没事的,观众不会责怪你的。”   “可人家本来想写平常的番外啊……”导演抬起头,抹了把鼻子眼泪。“但他们现在这么闹,让人家怎么接下去嘛。”   “那就让他们自己闹去吧,反正是番外,剧情暴走收不了尾,到时候就写个扫地僧救场好了。”小副官伸手摸了摸导演头顶,轻声微笑。“这边不是有句古话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么。就算真的被很多人差评,到时再删书也来得及的。”   “对不起小卡尔,我不该把你写退场的。”   导演一把扑上去抱住副官,痛哭流涕。这男生身上居然还留着一点沐浴露的香味,淡而悠远,仿佛细微的风从海面而来。“都是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写死可爱的男孩子了!”   “那是殿下的过失,他那时候太在意爱弥儿小姐离开的事,才会失了冷静去挑衅长老会的人。”小副官像是第一次被女生抱住,有点脸红。“身为副官保护主子是应该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您的错。”   “呜呜呜……那两个混账要是有你十分之一懂事,我今天也不会这么苦逼了。”   “虽然打扰你吃小副官豆腐不好意思,但那玩意儿该不会就是你们说的……”蕾拉像是楞了一下,拍了拍导演的肩膀,面色凝重。“……最终决战兵器吧?”   远处巨大的轰鸣声遥遥传来,黑色的影子漂浮在半空,仿佛乌云般遮天蔽日。演剧厅楼下所有人都战栗地抬起头,看着银灰色的金属傀儡呼啸着从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水泥地面上,激起大片烟尘。   冷酷的金属光泽从消散的烟尘中显现出来,恐怖的机械人形直立起数十米的身体,仿佛巨神般顶天立地。就算是不拔之峰的魁梧身躯在它面前也如孩童般弱小,它只是站在那儿,骇人的声势就已经震慑了全场。   “这次又从圣杯战争换成超级机器人大战了么……”蕾拉也忍不住惊叹。“剧本这东西乱改起来,还真是无所不能啊,所以说这幕戏到底是为什么拍的。”   “其实我也想问。”小副官苦笑。   “我已经不想管了!这个番外就这样吧……反正明天一定是满页差评,我已经准备好删书跑路了。”导演把头埋在小副官身上,自暴自弃道。“世界毁灭,世界毁灭吧,我只想跟可爱的男孩子卿卿我我,好好谈个恋爱。”   “不过虽然听您这么说我很高兴,可以我自己已经有暗恋的人了。”小副官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导演您是个好人,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男朋友……”   女生震惊地抬头,一脸不敢置信。“啊……谁,是谁跟我抢男人!告诉我,我要写死那个魂淡!”   “秘密哦。”小副官低下头,有些腼腆地笑。“暗恋的话,说出来就不算了。”   “呵呵……全灭,让这本书全灭好了,这样一定能搞死那个跟我抢男人的家伙。”导演突然像是失去意识一样,双眼无神地喃喃自语。   “导演坏掉了?”蕾拉伸手在女生面前挥了挥,转头惊讶道。“小卡尔你不会是天然黑吧,一句话就把她搞得报复社会。”   “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小副官认真道。   突然间又一阵震耳的轰响声从旁边传来了过来,激昂青春的私奔二人组跟格兰特财团投下的巨大机械瞬间纠缠在了一起。澎湃的气浪四散而开,在地上留下狰狞恐怖的痕迹。象牙色的火焰和青蓝色的光束在烟尘中闪灭,一时照亮了少年手中的黑剑,一时照亮了女孩素白的脸。   那个临时更改设定的金毛皇帝居然还真的只凭语言描绘出了一台像模像样的人形兵器,虽然带着中空纤细的钢铁骨架,却意外地是台披挂重炮的装甲型机体。尤安本来想凭借自己的灵活优势偷袭对方,却在几乎饱和的枪炮轰击面前没能占到半分便宜。   机械巨人抓住少年腾空的时机,退开数步,钢铁的头颅低垂,架设在它肩头的120mm炮口随之落下,像是毒龙般锁定了空中的尤安。   那是用于对抗坚固工事的反坦克重炮,哪怕是稍微擦到都足以毁灭人体,那个疯子居然用这种东西对付自己的情敌!   “LeCheileBeidhMuid!”   突然出现的星辰之光如海潮般汇聚,魔力闪耀间将出膛的炮弹整个推了回去,逼得钢铁巨人不得不侧身闪避!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居然偷偷地在剧本上开始修改各种稀奇古怪的设定,仿佛玩闹般将这场决斗推向未知的高潮。这场景已经完全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绘了,手握着异世古老魔法与斗气力量的少年少女,和靠着坚韧心志创造出现世机械伟力的男人,这三人在校园中拼死对决,真是怪诞到无法形容的纷乱剧情。   “我觉得就算扫地神僧来了也救不了场。”   蕾拉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笑了出来。   “这种时候你就别吐槽了。”导演瞪眼。“这下完了,连小狐狸也学坏了,开始给自己乱改设定了!”   “但还有一个人可以阻止他们。”小副官冷静道。“只有那个人可以。”   他们是因为从未见过这边的世界,所以出现在这里时才被更换设定,成为了和正文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普通的存在。但有一个人,本来就是往来于此世与彼岸之间,不需要更换记忆就能适应这里,知晓一切的第三圣人。   庞大的机械巨人被炮弹反冲力所击退,踉跄着让开了通往校外的道路。所有围堵的学生早就四散而逃,靠着剧本之力肆无忌惮的两人站在空旷的林荫大道上,久违的阳光穿破云层,照亮了他们的脸。四周都是校内常见的桑梓,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片落在地面,虽然弥散着细微的硝烟,却仍旧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他们好像玩得很开心啊。”蕾拉抚额。“是不是还该自拍一个留个纪念。”   “给我拿下他们!”导演忽地大喊。   白色的光羽忽然间如同暴雨般从苍穹落下。   尤安带着那个小姑娘闪开羽毛的覆盖,白色的身影突然间鬼魅般出现,紧贴在他们身后。巨大的威仪如天坠落,不拔之峰的灵体显现还未来得及反应,顷刻间忽然烟消云散。   “你们闹够了没?”有人冷冷道。   是阿依夏,真龙阿依夏,还有她那能够隔绝一切魔力的圣人威仪!   阿依夏一把按住失去力量的尤安,张开双翼,以强悍的肉体硬抗下远处巨人的炮火攻击。那张苍白出尘的脸儿此刻没有半分表情,金色的竖瞳里含着风雪的寒意。   “天道轮回,命运无常,不是你们可以随意窥视的。”真龙的利爪抵住少年的后背,冷冷说。“把剧本还来。”   尤安无奈地摊了摊手,将怀里的爱弥儿小心地放下来。   那小姑娘也知道遇见了硬茬子,乖乖把东西交了出去。“其实我没有偷看结局,只是气不过那个人窜改设定欺负别人。尤安也只是陪我胡闹,你们不要怪他。”   阿依夏接过剧本,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但你在番外这么一闹,会气死导演的知不知道。她写这东西本来的用意,是想让你们好好过一下普通学生的生活,而不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到这儿来。”   “我不知道……”爱弥儿微微惊讶。“对不起。”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尤安抱着她从演剧厅的包围里逃出来,他们穿过数以百计的人群,一路没计划没理由没方向地胡乱逃跑,还和怪兽般的机械人大战,简直像是梦中的奇谈一样。“其实现在已经很好了,我很高兴的,谢谢她。”那小姑娘温柔地说着,脸色红润喜人,像是抹了腮红般美丽。   “闹得很开心是吧。”阿依夏淡淡道。   “我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很不公平,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双手,在每次我要找到幸福的时候就把它拿走,然后留下一片黑暗。我很讨厌这样,所以从不愿意自己主动去奢求什么。”女孩轻声说,她抬起头,眯眼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但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以前从没这么开心过了,感觉像是小孩子一样。”   “是你把什么事都看得太悲观了,乖学生爱弥儿同学。还没飞扬青春过就未老先衰,装得比谁都懂事的小孩。”尤安从后面搂住她,也笑。“可惜没得真的把你拐带出去私奔,看来我这个淫贼还是不称职的。”   “真要拐出去导演可不会放过你的。”   “非要闹成这样才叫飞扬青春么,你们是叛逆期的小鬼么。”白龙少女听完尤安的话,皱眉道。   “也不是叛逆期,只是这姑娘对人心看得太透彻,所以我想教教她什么才像孩子的想法。”少年望着白龙,轻声道。“人长大了明白的道理越来越多,敢做的事就会越来越少。但我觉得这个世上应该会有那么一个人,就算你违背一切人的期望,他也会站在你身边,带你逃到天涯海角。就算你长大了,找不到他,嫌弃他曾经做的事幼稚可笑,却仍然相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真是梦话呢。”   “所以说是小孩子的想法嘛。”尤安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爱弥儿的头。“这小姑娘装得再懂事,也是个孩子而已。稍微相信点这种童话的事也没什么,如果没有幼稚过,怎么能算长大呢。”   阿依夏心里微微一动,悄无声息地叹息。原来是这样么,所有人都希望你能长大能懂事能为他人体谅,却还有一个人在意你从未体验过孩子的幼稚和任性,他愿意带你疯,带你闯祸,带你去做自己一个人不敢想象的事。也许有一天他会离你而去,但那些留下的东西只要你以后想起,仍会给你无穷的勇气。   那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沉默很久,忽地跳起来,搂住尤安的脖子,漂亮的蓝眼睛里像是泛起水一样的颜色。   “怎么了,怎么就突然要哭了。”尤安脸上有些惊慌。“是嫌我没先告诉你这些话么。”   “你就是木头,傻瓜,童贞!”   “啊哈哈……”尤安苦笑地反抱住她。“我是木头,傻瓜,童贞。”   “你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勇者。”阿依夏转身离开。“剧本我拿走了。”   白龙少女向着楼上展翅。那个庞大的机械巨人此刻立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小副官站在爱德华面前,张开双手,默默摇头。滑膛炮的准星本已锁定了拿走剧本的阿依夏,最终却无声地垂下。   楼上的三人这时候跑了下来,导演看着阿依夏手里的剧本,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你来了,不然这场番外真没法收场了。”   “听说带回这个的人可以得到一个愿望。”阿依夏忽地问道。   “哈?”导演楞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清心寡欲的圣人少女也会说出这样市侩的话。“虽然我确实说过这种话,但先说好你哥哥是自愿牺牲的,我也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的话,请给他们一个好点的结局吧。”阿依夏抬起头,望着远处,轻声道。   她的身后,倾泻而下的阳光透过绿荫道的两侧,落在远处的少年少女身上。斑斑点点的光晕,照得女孩的长发莹莹发亮,仿佛霜雪流云。   “话说我明天还要去陪你父母去吃饭么?”尤安忽地问。   “怎么了?”   “我觉得要不还是等你再大点吧。”他扰了扰头。“我突然想起你爹妈要是知道我对初中生下手,怕不是要对我扔煤气罐的。”   .   .   .   .   .   .   《不存在的世界·番外篇》完   【   终卷《苍雷与鲜血之歌》,下周五开始更新……   谢谢大家看了这么久番外,然而这是不存在的世界。   】   【   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伏笔……其实我知道的,算了,不想收了_(:3JZ)_    楔子(卷六·上)   斑驳铁质的大门在他的面前轰然大开,刺眼的光芒随之涌出。佩戴着洛林十字图案的修士们将整座圣堂内部都点满了长明的金色蜡烛,辉煌的烛光如同大海翻涌,照亮了大厅的每一处角落。   仿佛剑柄般洛林十字表明了那些人所属的部门,这是异端审判所的地盘,以死亡肃清对信仰不敬之徒的暴力部门。   作为独立于骑士厅之外的军事机构,他们几乎不会出现在任何正面战场,其威名也远不如神殿骑士们响亮,但在教会内部他们却是最为人恐怖的部门。甚至枢机卿们的私人军队黒牙,在表面上也是隶属审判所管理的部队。   带着蒙头的犯人被押解的执行官按在大堂正中的银十字前,强迫着低头下跪。   十字架背后的是高居台上的使者席位,代表着神明对罪人下达审判,然而今晚异端审判所的审问官们却没有资格坐在那个尊贵的位置上。红袍银面的大人们此刻端坐于高台之上,安静地不发一言,烛光笔直地照耀着他们头顶恢弘的神国画卷,天父垂下的目光有如神佛。   六名枢机卿以半圆之势围坐在圣堂的高处,神情凝重。除开已卸职的莱斯利主教,带兵远征的梅利希姆卿,代表着上大陆整个教会的大人物已然全部到场。   什么样的重犯能够得到领袖诸国的中央教会如此重视?   唯一公开身份的典仪部主教玛雷挥了挥手,随行的修士和军人无声退下,大门重新关闭,只有极少数有资格听取机密的执行官留了下来。他们带着森严铁面,身形精悍,其中一人走进场中的十字架前,将犯人的蒙头取了下来。   从黑布下露出的是少年清秀的脸庞,连续数日的囚禁生活让他的目光有些疲惫,脸色苍白,但显然意识还仍旧清醒。   “四年多不见,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在这儿亲自审判自己养大的勇者,真是世事难料。”玛雷主教有些感慨。“我们本以为你已经埋葬在埃尔斯塔的雪地里了。看来冕下还是慈悲太过,才会纵容你苟活,害得自己被一而再,再而三背叛。”   “阿娅她,怎么样了?”   尤安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嘶哑地问。   “被黄泉之剑伤到了要害,又耽搁了治疗的时间,如果不是虹光护主,一般人早已没命。”玛雷低声道。   “听说这个叛逆那天也被魔王持剑所伤?”一位枢机卿居高临下地瞥了少年一眼,疑惑道。“怎么看起来倒像是没什么影响的样子。”   “索尔·卡缇之前喂药的时候给他治疗过,虽然同样是被黄泉剑所伤,但听说避开了要害。而且冕下当时近乎脱力,四色精灵却没有出手,自然有余力为他抑制伤势。”   “拂晓的人倒是爱管闲事。”另一位枢机卿皱眉道。“那个胖子给他喂了什么药?”   “本来留给月都圣女失控时准备的药,能够隔断普通人和四色精灵的感应。”玛雷缓缓道。“之前得来的消息,去年兽潮时艾利米奴曾将切撒雷家的契约和体之试炼一并交给了他,他如今也算守护者的一员。若非如此,就算他只继承了那女人一半的实力,也不是普通士兵能够抗衡,更别提如今跪在各位面前俯首认罪了。”   在场所有枢机卿都楞了一下,脸色一变。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守护者之名的由来,传承自初代勇者四位友人的伟大力量,代表人类所能达到的巅峰。就算是阿索莉娅持有的虹光血脉,也仅仅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自从尤斯缇娜被逼自刎过后,除开教皇一脉,苍炎家族、拂晓商会和艾利米奴背后的切撒雷家,虽然上大陆的守护者们并没有公开与教会决裂,但在对待勇者的理念上也与己方分道扬镳。甚至连四年前第一次五国远征,都没有任何一家愿意伸手援助,否则他们也不会在云上之城失去勇者后陷入绝大的被动之中。   “六百年了,那女人还在恨教会,居然把守护者的力量和体之试炼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这种叛逆。”一位枢机卿不悦地挑眉。“我们辛辛苦苦抵抗魔族上千年,这群人却在背后支持我们的仇敌,他们是想置整个人类一族于何种地步。”   “那女人本来就是月精灵异教的余孽,当初教会留下她就是一个隐患。”   “若不是魔王得到那把黄泉剑,有教皇厅神官团和圣城地脉守护,冕下又岂会轻易被魔族重伤。”另一位枢机卿也附和道。“我看她和切撒雷家根本就是这叛徒的同党。”   “月都的圣女已经死了,现在争论这些也没有意义。”玛雷挥手制止了这场争端,摇头道。“而且她只是孤例而已,守护者们虽然和教会分道扬镳,但至少在对抗魔族的问题上我们还是同一立场,否则索尔·卡缇也不会帮我们制服尤安。”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处理他?”一位枢机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指向了场中的少年。   “那魔王已经被凯尔莫罕的人接回下大陆了吧。”有人接口道,面色凝重。“只要她亮出自己的身份,就算迷途海和泰瑟亚兰之间有再大的矛盾,也不敢违背千年由来的传统,必然会派军集结在魔王的名义之下。凡人的力量到了她那个层次,已经不是数量可以压制的了,就算我们派出再多军队,也不见得能够占到什么便宜。   千百年来魔王之名在人世留下的恐怖印象,就算是枢机卿们也不得不心存畏惧,而唯一能对抗爱弥儿的天命勇者,此时却成了背叛他们的阶下之囚。   “我们需要誓约的力量。”有人冷静道。“至少在现在我们还需要它打破这个僵局,我们必须找到代替神权计划的办法!”   “没想到神权计划会是一场如此的骗局,如今失去了人造勇者,我们最终还是只能依靠神明所选择的罪人么。”枢机卿的高台之上,一只金色的鸟儿悬停在半空,男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真是讽刺啊,诸位。”   “梅利希姆卿?”玛雷主教看着那只出征前被阿娅赐予前线联络的金乌,皱眉。“请不要忘了当初推行这场骗局最大的助力就是阁下您了,若非如此,教会也不会落入如今的境地。”   “玛雷大人说笑了。”金乌中传来男人轻轻的笑声。“如果没有我推行神权计划,勇者就不会背叛了么?说到底,如今教会最大的困局是失去了本来使用誓约之力的棋子,而我,不过是尝试另一颗不存在的棋子失败了而已。”   “梅利希姆卿是想说法圣省那个魔鬼能够爬上首座之位,也不是您推举的责任么?”   “梅利希姆大人固然有错,但莱斯利也难辞其咎,他当初就不该对这颗棋子讲什么人情。”有人这时冷冷地开口。“冕下早就预言过获得圣剑承认的人,终究会走上和六百年前那个人一样的道路。在云上之城抓到那个魔王时,我们就该直接派人处决他,最差也该监禁起来,怎么能任由这个叛徒出卖我们。”   “那时候他还什么都没做吧。”有人忍不住插嘴道。“临阵诛杀有功之人,只怕会让军中将士寒心,莱斯利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妇人之仁!难道非要等到他私通魔族,放走魔王过后才来后悔如今的局势?”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马塞勒斯卿。”天眼中的男人打断了那位枢机卿的话语,淡淡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确保第二次远征的胜利,拿下整个魔界,终结三千年来的恩怨,等到我们一统上下大陆,有的是机会处理这个叛徒和魔王。”   圣堂一时沉默。   “前线的局势进展如何?”另一个枢机卿忽地问。   “还能如何,暗精灵毁掉了斯兰卡苏唯一的城市,斩断了我们前进的道路,谁都不愿意第一个踏入大荒原面对凯尔莫罕的铁骑。”梅利希姆答道。“如今魔王复归的消息又再次传来,五大国前前后后已经有近十万人积压在罗格林附近,却还没和魔族打过一次仗。”   “这不是给那女孩整合魔界,统一战线的机会么?”有人皱眉道。“不如趁现在她还立足未稳,立刻发起进攻,凯尔莫罕纵然是天纵英才,手上也不过一万骑兵,他还能以一敌十不成?”   “如果是早几日这说法还算可行,如今海兰德新王将举国之兵,御驾亲征的情报传来,其余四国可都藏着让这个急于报仇的年轻皇帝打头阵的念头。”梅利希姆冷笑。“别忘了他们是想占领别人的土地和女人才踏上魔界大陆,想让这群人在关键时候出力,不啻于痴人说梦了,利安德尔大人。”   “真是群短视的蠢货!”带着面具的枢机卿重重地拍下扶手。   三千年来,正是因为魔界以印记传承的习俗所带来的大统一局面,才使得坐拥四大守护,天命勇者的人类屡屡在战争交锋中落于下风。就算上大陆如今拥有中央教会的统帅,但分裂的人类各国却从未真正服从枢机会的领导,王权与神权的暗中争斗,某种方面比之两族间的千年战争也不逞多让。   “而且魔王归来的消息吓破了多少人的胆子,当初她一个人当着联军所有将领的面击溃上万骑兵,其力近乎天灾,如今各国之间都快传成神了。以如今的士气贸然开战,只怕联军这边一半将领都是要抗命不尊了。”   “但前线中不是还有阿列克斯和之前留下的编号四坐镇么,既然神权傀儡是靠北之民的力量在驱动,那没有誓约之力我们也一样可以使用。到时候哪怕魔王真的现身,以一敌二,就算打不过,也至少能牵制那个人吧。”一直没有发言的最后一位枢机卿抬起头,修长的银面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低哑的声音传来。“上次远征中,下大陆十三氏族已去其五,剩下还能反抗我们的除开伊格纳茨,凯尔莫罕和迷途海的南冰所部,其余都不足一提。现在海兰德倾国之力,又有大陆 四国和教会鼎力支持,我们动用的军队至少是魔族三倍以上,这些都是实打的优势,就算魔王复归又能如何?怎么会怕成这样。”   “就算已去其五,但七族圣子仍在。苍炎之血的天才再如何强大,他能以一敌七,到时候谁又来拦住那个魔王。”梅利希姆瞥了对方一眼,冷笑着说。“之前是因为议会和迷途海针锋相对,无人得以统帅魔界,才给我们绝大优势。如今那个女孩被凯尔莫罕接回故土,振臂一呼统合战线,对魔界来说,不亚于十万精兵!我方又是远渡重洋,舟师劳顿,兵法说远征之兵,势者疾于气,如果不能集中一鼓作气歼灭敌人,稍微相持下去,形势就会转变,在座诸位难道还以为我们胜券在握不成?”   圣堂中一时忽地安静下来,尊贵的大人物们面面相觑。   能够爬上这个位置的枢机卿们多半是教会内部名门贵族的后人,极少有人出生军旅,更不要提指挥部队,驰骋疆场了。他们本以为趁着四年前第一次远征,尤安重创魔族留下的优势和几十万大军,下大陆已经是探囊取物。如同听到同僚说到远征的兵法,一时竟无言以对。   “梅利希姆卿想说什么。”玛雷主教淡淡道。“不妨直言。”   “为了统一大陆伟业,为了最终的胜利,我们确实需要天选之人的力量,对付那个魔王。”天眼的目光凌厉如剑,扫过在场诸人,最终落在了场内的少年身上。   “梅利希姆卿的意思是我们就不追究他叛教的事,还要把誓约之力送到他手里?”那个被称为马塞勒斯的男人直视眼前的金乌,猛地起身,声音带着凛然的怒意。“我必须要提醒在座各位,别忘了上一届枢机会也是同样的想法,结果不仅因此送掉自己的性命,还连累此后十三年我们都在魔界阴影下苟延残喘,甚至两代教皇为此牺牲!”   “要我们赦免他确实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梅利希姆卿如何保证这个人不会再背叛我们。”有人附和着质疑道。   “我确实可以保证为这头野兽带上最好的笼头,为圣教的神明献身。因为我们有另一个人的帮助,一个绝对不会背叛教会,不会背叛吾父的人。”   天眼振翅飞起,目光落向圣堂的尽头,高声道。“迦南的圣人,阿依夏阁下,请您现身,给与背叛神明信仰之人应有的救赎。”   这锁在十字架下的少年这时猛地抬头,睁大双眼。   梅利希姆的话再明白不过,如今枢机会是真的打算将他作为驱使誓约之力的道具,对抗整个魔界。而能够保证他不会背叛的笼头,居然来自那个在牢狱中为他通风报信的少女。   海潮般的烛光之中,背负双翼的白龙翩然而降,威仪堂堂,有如神临 楔子(卷六·下)   “圣人阿依夏?”   尤安抬起头,嘶哑地念出那个尊贵至极的名字。   就算是传说中最初跟随天父的十三门徒里,她也是声名显赫的圣人之一,掌握着遗世之地迦南,自由来往与此世和异世的真龙之身。甚至她的哥哥,洗礼者西蒙更是亲手建立圣地格雷撒,为上大陆全族求得誓约之力的神话之人。就算如今掌握中央教会的枢机卿们,在面对这个白龙少女时都不得不起身行礼。   在这样的局势下,连远离尘世的圣人们也要帮助教会,对抗魔界么?   “阿依夏阁下。”梅利希姆的声音从天眼中传来。“对于三番五次背叛我们的人,教会仍会慈悲地愿意给予他悔改的机会。但天父的信德不可违背,神明之国终临凡尘,如今正是将信仰带予羊群的时刻,请赐予我们肃清仇敌的伟大正义!”   “正义,你们是这么看待这场千年的纷争么?”   白龙化身的少女走下高台,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虚弱的少年。在丧失誓约之力,四圣契约后,就算是传说中的天选勇者,也不过只是一个会被一根铁链锁住的凡人。   “你又是怎么看的呢,吾父的信徒。”   “教会的人把我从姐姐身边带走时,我就没有信过什么神明。”尤安抬头看着阿依夏,缓缓道。“我也不是天父的信徒,没办法理解你们的口中所谓的正义。”   “但是你却被天命所钟,得到了超越人世的力量。”阿依夏伸手抚摸着那个被锁在十字架上的少年,用着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驱使誓约之力的即为吾父的正义之道,你曾带着这些击溃半个魔界,不是么。”   “那是你们的神明自作主张的选择,我并不认为这种事可以被称为正义。”尤安摇头。“我只是想保护姐姐所在的世界,但她已经不在了。”   “现在也是么?”   “现在也是。”   “即使踏入死境,丧失己身?”阿依夏直视着他。“在牢狱之中,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我只是想保护那孩子,只要能活下去,就会拥有幸福,我希望她能活下去。”   “卑微的人,你跟秋澄一样,想用一己的私义对抗神明的大义么?”阿依夏面无表情地抬头,她的背后,身着红袍的枢机卿纷纷起身,笔直的烛光照亮了他们冰冷的假面。   “可我却那么羡慕卑微的你们……”   白龙少女忽地仰首,望着穹顶的天国壁画,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高声道。   “我在天上的父啊,我将给与失道之人再次继承您誓约的资格。但作为应有的惩罚,叛逆者将永远背负神明的正义之名,不得解脱。”她深吸了一口气。“否则天罚咎落,永坠地狱!”   “正义……之名?”   尤安猛地一怔,从那些枢机卿灼灼发亮的眼神中,他感到了某种强烈的不安。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凡人。”   阿依夏按住他的额头,少女的手指带着某种冰冷的寒意,像是要透过肌肤刺穿他的脑髓。强大的力量跟随着移动的指尖刻入他的额头,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烁。尤安失神地捂住脑袋,睁大双眼,仿佛一种深藏心底的黑暗喷涌而出,淹没了他的视野。不,那不是黑暗,那是光,至高之光!甚至比阿索莉娅背负的虹光更强的辉煌,铺天盖地的,席卷一切!   .   ——哥哥,哥哥,你要走了么?   站在那片席卷天地的光幕之前,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声音稚嫩。是谁呢?那个声音明明那么熟悉,可他却从没有听过。   明明从没听过,自己却不自觉伸出手,想要安慰她。   ——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宿命。无从逃避,也不必悲伤,我们仍会再见。   不,这不是他会说的话,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孩!   ——我相信哥哥,你说的话我都相信。   女孩放开他的手,强忍着不露出留恋的神色。   ——原这世界上的一切:肉身的贪念,心怀的情欲,以及人生的骄奢,都不是出于父,而是出于世界。这世界和它的罪恶都要过去,但那履行天主旨意的,却永远存在。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女孩的额头,轻声吟诵着离开。   所以我们仍会相见,我的妹妹。   .   “这是跟魔王的印记类似的神术,只是凝聚它的并非魔界全族的信仰之心,而是一个人的遗志。”阿依夏抚摸着他的脸庞,看着渐渐失去意识的少年,低声说。“它能让你再一次通过吾父的誓约,得到神明的力量,但这份遗志也将驱使你永生追求正义之名,不得解脱。”   “追求…正义…不得解脱?”尤安声音低微。   “就像那个人以前一样啊。”阿依夏微笑着回答,那笑容极美极淡,女孩娇嫩的脸颊被烛光映照成浅浅的玫色,仿佛夕颜的花朵。“凡人怎么可能神之誓约所谓的绝对正义,那是神明的道理,所以你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啊,我亲爱的哥哥。”   “阿依夏……”尤安茫然的伸出手,像是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和另一个人的界限。   少女接过了他的手,点头。“我在这儿。你知道么,你和迦若的信仰之争延续到了三千年后,已经成为了血一样的仇恨。你们的理想已经被后人丢弃,却没有任何一方得到解脱,你们都输了呢,是不是很傻。”   “你是想……”尤安挣扎着握紧她。   “不用再抵抗了,卑微的凡人。”她伸手合上尤安的眼睛,低声道。“你很快,就会再见到她了。”   .   .   .   尊贵的枢机卿们此刻纷纷起身,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个虚弱的少年仿佛一具失去意识的木偶,从十字架上直愣愣地倒下,本该拴住他的铁链瞬间拉直,紧紧勒住了尤安的双手和脖子,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阿依夏搂住少年的肩膀,精钢的链条在圣人的力量前寸寸崩裂,她居然解开了犯人的束缚。   随着阿依夏的手指,一个繁复诡秘的印记从尤安的额头浮现,璀璨刺目的光芒甚至盖过了满堂的烛海,仿佛旭日朝阳。   “没事了,仪式已经完成,你们不用过来。”阿依夏用眼神制止了那些想要靠近自己的枢机卿,将尤安扶了起来。“西蒙哥哥是建立格雷撒,中兴教会的圣人,他的遗志自然会控制这个少年踏上对抗魔界的道路,不需要你们再来担心。迦若的伪神之力,终归是要被教会的真神所击溃的。”   枢机卿们一时面面相觑。   “如此,就有劳圣人阁下了。”天眼中传来低沉的声音。   梅利希姆·冯·洛弗卡雷,这个在枢机会中也是手握大权的男人淡淡地开口,压下了其他人的疑惑。“愿天父的信仰传遍四海两界,每一片土地。”   “派人带他去云光天堂吧,剩下的就只是继承神力就好了。”阿依夏默默凝视着那个少年,很久之后,少女轻轻拥抱着他,和他面颊相贴。“我期待和你相见那一天,我亲爱的哥哥。”   .   .   .   .   圣堂的大门向着黑夜洞开,披着长衣的少女无声地走了出来。等在门外的胖子看着阿依夏背影,连忙跟了上去。   异端审判所的圣堂建立在一片隐蔽的教区之内,夜晚的四周看不到半个人影。待放的月桂树花密密麻麻地栽满了道路两侧,空气中浮动着润泽的香味。很难想象这里居然是整个教会最令人恐惧的地方所在。   “审判已经完事了么?”胖子跟在少女身后,问。“话说妹子你让我帮你引见枢机会掌权的那些人,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啊?”   “这和你无关。”阿依夏头也没回。   胖子扰了扰头。“那是跟里面被抓那个小哥有关?我之前听莱斯利说你还去牢里见过他一面,原来妹子你喜欢那种娘炮小男生的类型啊,怪不得这些年你都是对姥爷我爱理不理。”   阿依夏猛地止步,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刺了下来,仿佛出鞘的剑。   胖子尴尬地苦笑了两声,连忙摆手。“玩笑,玩笑,我就开个玩笑。”   “这是个愚蠢的玩笑。”阿依夏冷冷地转身。“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不过这小哥虽然长得娘炮了点,但做起事来确实是个纯爷们,为了那女孩暴露自己身份不说,还把整个教会都得罪完了。”胖子摇头叹气。“如今小教皇重伤不醒,莱斯利那老东西又是个公私分明的死脑筋,这下正片大陆连个保他的人都找不到。还得被那些人拉去魔界卖命,这勇者当得真是惨到家了。”   “失道之人想要重新得到神力,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就算是前途布满荆棘,也是宿命应有的磨难,他应该有所觉悟。”阿依夏偏过头,语气淡淡道。“而我,只是守望前路的尽头。”   “话说既然不是喜欢那小子,那干嘛还有掺和这些麻烦事里来?”胖子像是习惯了这个白龙少女玄之又玄的说话方式,不解道。“莱斯利退休后,教会里掌权的几个人越发不是东西。别说是迦南的圣人,就算是你们信奉的那个天父下来,想和那种人打交道也免不了被背后算计,你可得千万小心。”   “我知道的。”阿依夏沉默片刻,轻轻点头。“顺便纠正你一件事,胖子。我不信神的,所以别说什么你们信奉的神明,把我和那些凡人混为一谈。”   “哈……诶,哈!?哈?”胖子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圆。   “怎么,一脸见到炎魔的表情。”   “妹子你可是教会册封的圣人,你居然说自己不信神!”胖子捂脸道。“妈的,我一定是撸多了出现幻听了!”   “我只是想了解哥哥一生所追求的信仰,想知道自己到底输给了什么样东西。”阿依夏回过头,望着澄明的夜空。“那些天道轮回,生死宿命的话都是他教给我的……我只相信自己的亲人啊,而不是天上那个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世人所谓的神明。 章一 荒原之狼(一)   四月初 斯兰卡苏大荒原入口五十里   数十辆辎重大车的周围,一队打着黄金军马旗帜的士兵正凑在一起,他们疲惫地握着手中的武器,在夕阳下缓步前行。   领头的是另一队身着皮铠的骠骑兵小队,褐色的帝国平原马在坚硬的荒原上迈开步子,马蹄声绵软无力。就算是血统精良的战马,大概也无法长时间忍受大荒原的恶劣天气。   “赛亚姆,我们离北营还有多远。”   领头的骑队长瞥了眼身边的部下,问。   那个正拿起水袋喝水的少年兵连忙擦了下嘴,回道。“还有三十里地左右吧,头儿,放马过去大概半天的功夫。”   “还有三十里么。”队长眺望着远处的沙尘,有些出神。   “已经很近了,头儿,其实可以放轻松点吧。听说上次拉加特的人出事后,北营的戒备就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而且我们走的是之前前锋营新开的路线,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士兵喝了口淡水,砸吧着嘴巴。“我觉得将军让我们随行不过是个摆设,难道那些魔族还能越过骑士团的前锋,打到阵后来不成。”   “话说这几日有看到风华骑兵的哨马么?”队长问。   “您这么一说,倒确实没有看到,不过应该也差不多。我们上次出发时,将军不是说罗兰斯的大人们答应了我们的要求,过几天就会派兵来接应么。也许是那些贵族大人们忙着抓奴隶,耽搁了几日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队长点头。   “我们这次押送有功,回去后将军一定有赏吧。”士兵搓了搓手,面露谄媚地靠了过来。“这凄风苦地的,头儿要不要尝尝这个。”   “什么东西?”   “老家的土烧酒,我老娘自己酿的,出征前非让我带在身上。乡下东西虽然简陋点,不过味道够劲。”   “还不到喝酒的时候。”骑队长摇了摇头。“这批物资是将军亲口要的,没交到北营手里,就容不得一丝松懈。”   “头儿教训得是。”   那个少年兵讪笑了两声,连忙地把酒袋收了起来。   绵软的马蹄混合着车轮粼粼的声音远远传开,长长的车队踏着荒原的古道向前迈进,天地尽头是一轮落日的余晖。经过一整日暴晒的大地还留着袅袅的热气升腾而上,放眼望去,大漠浩瀚,黄沙滚滚。   “你是帕穆尔郡来参军的人吧。”骑在马上的队长忽地开口。“还没娶亲是么。”   随行士兵没想到这个从来不苟言笑的上司会突然问起这种闲话,有些窘迫抓了抓头盔。“小的确实是帕穆尔郡泉山地界的人,头儿怎么知道的。”   “看到你那个酒袋子我就知道了,听说山族人会给没娶亲的少年带深青色的绣文。你母亲做的酒袋确实漂亮,是名家手艺吧。”   “她以前是绸布商人的女儿,听说还是当小姐养大的。只是家道中落,才嫁给我老爹那个烂鬼。”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她说等我回去,就要帮我去说门亲事。”   “既然家里还有父母,小小年纪,干嘛要背井离乡,来做参军打仗这种要命勾当?”   士兵面色一红,有些忸怩道。“我不想娶她给我说的媳妇,我想娶艾米丽。但她家里很有钱,我配不上她,所以才想来跟乡里的人一起参军。”   骑队长皱了皱眉。“上下大陆来去一趟便是半年,这场仗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你想赚钱娶她,留在家里做些生意不是更好?”   “他爹是个势利眼,要了很多聘礼的,家里做生意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所以我才想跟着陛下的大军来下大陆,杀几个魔族,抓两个奴隶,到时候回去也能当上军官,就不怕他爹不答应了。”   “是么……”骑队长看着那个士兵跃跃欲试的稚嫩样子,心下感叹那女孩正当韶华,却未必等你回去。他不忍说破,只是叹了口气,冷声吟道。“花开五载后,征人犹未还,君看我之冢,上有草荒寒。”   “头儿你在念什么?”   “想起个老朋友而已,她还在时给我念过,大概是那个地方的旧歌吧。”   那首小诗古风盎然,用的却是狐族的古语。士兵听得一懂半懂,他看着队长独臂的伤口,挠了挠头,说。“我听做饭的弗兰克老爹说,头儿四年前也参加过讨伐魔族的远征,您说那些魔族的人是不是真的都跟画里的妖魔鬼怪一样啊。”   “你在罗格林城不是也看到过那些装船运走的奴隶么。”队长望着远处,淡淡道。“和我们也什么太大分别。”   少年兵干笑了两声。“教会的大人们老是说这些魔族都是地狱的爪牙,是残害人世,抢占土地的魔鬼,害得我老娘真以为会和书里那些妖魔鬼怪一样,特意去司祭大人那儿求来了护符让我带上,我就说怎么可能嘛。”   “等上了战场,谁又不是魔鬼。”队长望着车队的尽头。   一声低嚎忽地从远处传来,少年转头望去,没入地面的夕阳边境忽地现出一个古怪的影子。细长的四肢衬着昏暗的四周,露出一对绿莹莹的眼睛来。   骑队长皱了皱眉,低声道。“是狼?”   队伍中顿时发生一阵骚乱,驮伏着大车的马匹像是也嗅到野兽的味道,不安地嘶鸣起来。随行的少年兵连忙招呼着自己的坐骑,扭头四顾。“头儿,好像就这一只。”   “有古怪。”队长默默放开刀柄,取出远镜。“这狼不怕人。”   一般的野狼都是成群行动,而且狡猾奸诈,绝不会贸然靠近大量人类,更别提成建制的军队。那只黄狼隔得远远地跟着队伍后面,既不接近,也不远离,倒像是盯梢的探子,丝毫不惧这些精悍的骑兵。   “听说洛特贝尔的世族武士都有养狼的习惯,该不会他们养的东西吧。”士兵也看出了那只黄狼在观察己方的队伍,尝试着招了招手。“嘿,这边。”   “别叫了,那狼身上有伤,不会过来。”骑队长收起手里的远镜,忽地摇头。“传令下去,辎重车队全部停下,弓弩手戒备!”   “要停下么。”士兵惊愕地看着队长。“不过就是一头狼而已。”   “那种菱形伤口我只在一种箭上看过。”队长微眯起眼睛,声音透着一股冷意。“风华骑兵的精钢机弩。”   “风华骑兵?”士兵悚然一惊,心底忽地冒出一股恶寒。   罗兰斯的风华骑士团都是采用十三工坊的模造弩箭,箭刺长而杆短,透甲极强,每根箭只要射出去就废了一半,很难循环利用。那些骄傲的风华骑士们显然不会把珍贵的弩箭用在打猎这种小事上,除非是遇到生死攸关的血战。   “前队十三人,跟我过去看看。”骑队长压低声音。“最好逮住那只畜生。”   瘸腿的黄狼显然也觉察到了辎重队伍的变化,却没有立时逃开,此时天色已暗,那双绿莹莹的怪眼盯着众人,像是妖异的鬼火,越发透亮。   忽然间,黄狼仰头长啸,凄厉诡谲,直破天际。骑队长忽地挥手,制住了想要上前的士兵。   “不对,有声音。”   “不是狼嚎的声音么?”少年兵奇怪道。   “还有什么声音!”骑队长猛地下马,以单手按住地面。坚硬的砂砾和石块此时微微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大地深处轰鸣。“是骑兵,就在附近!”   “是罗兰斯大军派来接我们的部队么?”士兵看着远处,像是有些惊喜。   然而少年的话音未落,起伏的荒原尽头,昏红的夕阳之下,一队黑色的骑兵像是席卷天地的狂潮般,奔驰着出现。马蹄扬起的沙尘遮蔽天空,轰鸣的蹄声仿佛风雷扫荡。   这样沉重的步伐,绝不是风华骑士团的轻甲骑兵!   黑色的骑军趁着夜幕降临的瞬间发动了突袭,他们像是冲破天地的魔鬼,带着钢铁的魁梧身躯,吞噬了荒原上最后一丝光明!   “是暗精灵的铁甲重骑。”队长面色骤变。   “暗,暗精灵的骑兵,那罗兰斯大军的部队呢?”士兵看着那些奔驰起来仿佛狂龙出闸的恐怖战马,脸色惨白。   队长忽地恍然。“那是通知方位的狼嚎,他们是用狼群当探子才避开前锋的哨兵。怪不得拉加特的运输队会在那种地方被人袭击,真是好手段!”   “那我们怎么办?”士兵惊道。   “这三百里大荒原,被拔掉哨马的骑军就跟睁眼瞎子一样,也别指望风华骑士团那些人能赶来救援。”骑队长忽地转身,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白马,那匹神俊的坐骑眷念地舔了舔主人的手,后退一步,靠近少年身边。   “骑着我的马回营地报告将军,就说凯尔莫罕并没有收缩防线,而是靠狼群侦查埋伏我们,叫他千万小心。”   “那头儿你呢!”   “我是队长,谁都能跑但我不能,否则这一队人就死定了。”队长从部下那儿接过另一匹褐色的战马,低声道。“我妻子已经死了,但你不是还要回去娶那个女孩子么。小子,给你最后一条命令,活着回去娶她。”   “头儿!”少年像是一下子呆住了。   “快滚,不然一会儿一个都跑不掉!”队长举起自己仅余的右手,忽地怒吼。“弓弩手准备,放箭!”   .   .   .   .   .   .   【   那首小诗好像是豆公写的,我记不太清出处了,此处请当正常的古诗歌引用,特此说明。   我本来想用太白老爷关山月的“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结果发现好像不如豆公的“花开五载后,征人犹未还”读起来有味道……请勿深究。   最后,纠结古诗的,请回去第一卷狐族唱葬歌的地方吐槽,早说了有东方元素了啊。    推荐朋友的书,《我,历史发明家》   大概就是一个主角穿越到新石器时代然后不断轮回,一世世引导文明的小说吧!   主角在第一世的时候给部落的孩子说东方幻想乡的神话故事,然后成了先知。   至于后面的画风,也是这样二次元加历史的结合。   七十万字,应该可以吃掉了。   .   .   .   .   (以下紫薯布丁 章二 荒原之狼(二)   无垠的夜色包围中,鬼神般的骑兵举起手中的屠刀,砍下最后一个逃跑的马夫脑袋。那颗不甘的头颅瞪圆了眼睛,望着夜空,像是至死都不肯瞑目,跟随的几只饿狼顿时扑了上去,撕咬着战场上新鲜的尸体。   挥刀的暗精灵骑士一震手中的刀柄,甩去刃上的血迹,他上前一脚,踢开了大车上堆叠的辎重箱子。   那些森严的黑木箱子顿时从中裂开,露出的却是空荡荡的内层。暗灵骑士楞了一下,挥刀砍开另一边染血的牛皮口袋,却没有任何粮食或者财宝流出,有的只是荒原上随处可见的流沙,像水一样涌了出来。   “被骗了么。”一旁的骑兵统领打马上前,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只小队本来就是为了引我们出手暴露的吧,看来人类也不都是蠢材。”   “刚才有匹白马向北逃去了,要不要派几个人去追?”   挥刀的暗灵骑士低头请示。   “不了,这儿离联军北营不过三十公里不到,打马半日的距离,再靠近的话可能会被风华骑士团的人觉察。”统领摇了摇头,“我们的人数不多,只要让那些人类畏惧我们的存在就够了,并不是真的赶尽杀绝。”   “殿下是想为那位大人争取时间吧。”骑士收回马刀,感叹道。“不知道泰瑟亚兰那边如今的进展如何了。”   “十三人议会的老东西个个人老成精,那位狐族陛下就算真的是王位正统,想要他们派兵援助,也必然是拖拖拉拉,阴奉阳违的。”统领望着南方,长出了口气。“别说如今人类联军还没过灵峰屏障,就算真的有一天打到兽人主城,那群混账也能扯出一万个理由来拖延我们合兵,趁机渔利。第一次远征时他们能和教会秘密议和,把那小姑娘出卖给人类勇者,现在他们也能做第二次。”   “真是群该死的蛀虫。”骑士楞了一下,恨恨道。   “没法子,权力场里窝久了就是这样,魔界这世道没了兵权什么都不是。那陛下虽然名正言顺,却是孤家寡人一个,想从议会手里挖出兵权,只怕没那么容易。”统领调转马头,微微冷笑。“这时候就得看那小姑娘的魄力如何了,为王者不怒而威,怒则伏尸百万,兵行千里。那群老东西当初扶她上位,就是算准了狐族最好欺负,这三年过去,如今才是新王真正立威的时候。”   “统领也见过那位陛下?”骑士忽地问道。   “尤菲米娅大人带她回来时见过一面,看起来倒像个白玉样的小娇女,不知道见过血没有。”   “那为什么殿下不跟新王陛下一起去呢?”骑士打马跟了上前,追问。“有凯尔莫罕殿下在,有谁敢不听陛下的话,自然有暮山部的亲卫去收拾他们。”   “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统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忽地打马离开。“殿下想要的东西,岂是那小姑娘身边的位置。不过这些话已经还是少提的为好,做臣下的,还是要有点臣下的样子。”   “谢统领教诲。”年轻的骑士恍然点头。   这时清理战场的暗灵骑士们也已经重新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了整齐的骑兵队列,跟随着统领的背后。领头的战士迎风打出一面赤色的战旗,向着茫茫夜色中离开,他们身后,一地的战场上,零碎的尸首遍布各处,仿佛人间地狱。   .   .   .   .   .   .   深夜   石林之森 隐族聚集地   圣石神殿   .   额上弹着一抹浅紫花痕的女人调着手中的清茶,看着那个懒散的男人斜躺在自己的腿上,闭目养神,忍不住笑了笑。“殿下不去自己的大帐呆着,一天到晚往隐族这边跑,我倒没什么。可要被艾琳看到,您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早劝她不要过来,两族交战又不是儿戏,她一个女人,跟着上什么战场。”男人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叹息。“她要有你一半善解人意,我这些日子也不会这么劳心劳肺,还讨不得好了。”   “原来在殿下眼里,我还是善解人意的么。”女人抿嘴一笑,将那壶煮沸的清茶参进杯里,用茶碗凉透后才递到男人手中。“打战的事我虽然不懂,但要说情报之术,影卫斥候,天下无双。她愿意出手帮你,多少也有些裨益吧。”   爱德华起身尝了口凉茶。“你不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笔人情欠来轻巧,还起来的时候才是要命。我宁可跟凯尔莫罕的骑兵在大荒原对冲阵地,也不想要她派影卫再来插手这里的破事。”   “殿下只是想跟她当个普通朋友,互相借用就好了。”女人微笑道。“但又不好跟艾琳小姐直说,对么。”   “要不你去帮我跟她说说好了。”男人抚额。   “只怕会被误会的吧,到时候可能会打起来都说不定呢。”女人淡淡道。她接过爱德华手里的茶杯。“以殿下的心性,当初艾琳小姐因为犯戒被师尊逐出师门,您假传命令拉她回去时,就该料到会有今天的状况。”   “我那时候就只是想跟拂晓一脉搭上内线,保住自己小命,顺便在日后给自己留个后手,哪有那么多别的心思。”爱德华苦笑着望天。“大家做个交易各取所需而已,就像我派人送你回家,你借兵于我一样,以后就是普通朋友。真要是救个女孩一次就得别人爱上自己,也没见得那小狐狸就对我以身相许了。”   “殿下话里有话呢。”艾丽西娅静了一会,说。   “朕现在已经是海兰德的皇上,不是殿下了。”男人懒洋洋地抚摸着她的脸。   “其实您心里还是有恨的吧。”女人放下茶壶,轻声说。   “恨?”爱德华挑眉。   “虽然殿下嘴里不说,但心里已经习惯了被你救下的人都迷恋上你,像艾琳小姐,像莲华公主。所以那小姑娘越不在乎你,你反而越在乎她。”艾丽西娅轻描淡写地回道。“男人总喜欢得不到的东西,这是天性,改不掉的。”   “我原来是这么自大的男人么。”   “您不仅自大,有时候还很幼稚。”女人微笑。“用几十万人的生死,四海两界的命运去为您追一个女孩,这世上大概再无比这更自大的赌注了。”   “你也以为我是为你们的魔王陛下才撺掇这么多人来下大陆送死的?”   “我不知道,是或者不是,只有殿下才能决定。”女人低声道。“又岂是旁人能够多嘴的。”   “你真是个好女人啊,艾丽西娅。”爱德华也笑了笑。“还好你们的祭司是不能结婚的,否则谁要是娶了你,我岂不是得嫉妒死了。”   “能让殿下嫉妒一下,看来我去嫁人还是有意义的。”   “你真要嫁人了?”   “玩笑而已。”   “你这种一本正经的人开起玩笑来,真是让人受不了。”   他忽地伸手,解开女人背后的发簪,看着那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落到自己手边,像是银色的瀑布。“你说,女孩子果然还是长发好看一些吧。”   “殿下说笑了。”艾丽西娅歪着头,轻声说。“您怀念的可并不是头发。”   爱德华也笑了笑,点头,靠在少女温软的身体,微微睡去。   只有在这个必须恪守祭司清规,又远离诸国纷争的隐族女子身旁,他才能得到短暂的休憩,而不用去考虑任何的算计和回应。   “爱德华!”   有声音忽地闯进了神殿的大厅,脚步急促。   “大人,请等一下,这是祭司大人的神殿……”   然而披甲持剑的军人却根本不顾侍女的阻拦,猛地撩开素色的纱幔,艾伯特一眼看到睡在榻上的两人,一下涨红了脸。“爱德华!”   “不经通报,擅闯别人的地方可是很失礼的,少帅阁下。”   爱德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支起身来。艾丽西娅整理好衣裙,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婢子先退下了。”   “你也早点休息吧,艾丽西娅。”爱德华点头。   “这是你当初从王都贵族那儿抢来隐族的小鬼?”艾伯特看着那个身着祭司常服,婉约而明艳的少女顺从地退下,瞪大了眼。“叫,叫艾丽西娅·菲尔德·格雷斯特来着?”   “她现在可是隐族的祭司,不是什么小鬼了,不要随便直呼别人的名字。”爱德华懒洋洋地开口。“你这么急着跑来,看来是北营之前要的东西又出问题吧。”   “帝国第六运输小队全灭,我们派出去的探子也被吃掉了不少,只有个少年兵逃了回来。”艾伯特神色严肃。“保守估计是千人左右的骑兵,不知道凯尔莫罕做了什么手脚,好像已经绕到我们后面去了!”   .   .   .   .   .   .   【   延迟一章的人物简绍:   ——至圣,迦若。   仅凭己身,独自创造出伪神之力的传奇之人。天父离世后,他想要借自己的力量继续神明引导人世的责任,于是在至圣之名的号召下,接近一半的种族离开上大陆,去往碧斓海彼岸,想要建立自己心中的理想国。   曾是西蒙的挚友,好像并非普林莫斯的原住民,黄泉剑,明心镜,和技之玉的创造者。收归了跟随自己的十三种族的信仰,凝聚制作成继承者之印,以至于那些信徒们的后人,也将世世代代服从此印。   迦若的心在偏执成魔和普度众生之间只差一线,也直接导致了他死于北之民的诅咒后,其后人开始为此互相争执,理想国的初衷逐渐被人遗忘。这也是西蒙和他对立,无法原谅他的原因。    章三 荒原之狼(三)   艾伯特从身上抽出一张地图,铺在榻上。上面用经线红笔勾勒出高低起伏的地势,正是大荒原的地形草图。   “喝杯茶么?”爱德华参了杯艾丽西娅留下的凉茶,递了过去。“大荒原这边的气候很干燥的。”   “现在没那闲工夫。”艾伯特冷冷道,丝毫没有给这个名义上的君主一点面子。   爱德华讨了个没趣,只能自己喝了一口。“帝国的运输队出事了,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艾伯特指着图上的石林之森和荒原交界的入口,冷声道。“北营那边出事,下一个指不定就是我们。你自己看看吧,斯兰卡苏这地方如今就是片鬼门关,地形复杂不说,还缺水少粮。凯尔莫罕进攻拉贝希尔时在地下水道里种下了剧毒的幽灵红覃,想要彻底清理至少要两年时间,如今联军所有饮水资源都必须靠后勤队从外地转运,只要我们一进入荒原,后面的补给队伍就是拉出来的一堆活靶子,给那些魔族截杀!”   艾伯特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恨道。“拉贝希尔这城一丢掉,如今简直是寸步难行。”   “说是鬼门关,可如果不走这里,想要实现进攻王城的计划,就必须从雷鸣山脉绕行七百多公里。他们只要沿途坚壁清野,我们的补给线只会更长,更容易被人截断。”爱德华耸耸肩。“他是拿城里十万魔族给这一局陪葬,你这手也输得不冤,至少他们也没得到那座城不是。”   “但现在是我们要进攻别人,拖下去只会对我们不利。”   “我知道。”   艾伯特扫了他一眼。“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爱德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地图,沉吟。作为下大陆以北最大的荒原地区。斯兰卡苏跨度近乎六百公里,南北最短路线也有超过三百公里,其中心部甚至还分部着小片的沙漠地带。若非满月湖北下碧斓海的地下水道通流其中,养育出岩窟人的主城拉贝希尔,这一片地带简直就是生命的禁区。   可如今这唯一的城市已经成为了埋葬十万人的死地。   “凯尔莫罕虽然把步兵防线收缩到了灵峰山下,可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我们过去,他会派人截杀运输队是早该想到的事了,佛瑞缇帝国那群人也没真的就把粮草放了出去。”爱德华沉吟道。“我猜这次的事大概也只是双方试探一下对方的存在而已。”   “互相试探?”   “凯尔莫罕想让我们知道有这么一只部队埋伏在荒原之中,能随时威胁到大军的后方补给,大概是想借此延缓我们行军的速度吧。帝国那些人则是想确认这只部队的人数和大概位置,好及时做出应对。”爱德华耸了耸肩。“两边都是小打小闹,所以我们这边就按原计划好了,明天让枪骑兵大队先锋开路,第二,第四军留守石林,第三军兵分三路,继续向灵峰推进。也不用急着赶路,比北营那些人稍快一两日就够了。”   “那这只骑兵就这么放在那儿不管他们了?”艾伯特皱眉。   “凯尔莫罕能派出的人不会太多,几百个人而已,否则不可能逃得过罗兰斯的大队哨兵。而且重骑兵的战略机动远不如风华骑士厉害,这几百里荒原,五国联军二十万部队,这点人偷偷摸摸能截杀多少?”爱德华挥了挥手,淡淡道。“我们如今有商都的船只转运粮草,教会和帝国又家大业大,就算有些损失也还能接受。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在那位魔王陛下统合下大陆之前打下灵峰屏障,占领云上之城,逼迫她带人和我们决战,一局敲定胜负,其他的都是小事。”   “帝国那边联合教会和罗兰斯王国,跟在后面就是为了让第三军去打这个头阵,坐收渔利。我们这样继续走下去,真的好么?”艾伯特看着地图上的标注,皱眉道。   “跟在我们后面又如何,还不是第一个被暗精灵派兵偷了。”爱德华转头望着窗外,冷笑。“我们自己是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可对凯尔莫罕来说,海兰德也好,佛瑞缇也罢,都是他的敌人。这片荒原四面平坦纵横百里,根本就片无险可守的飞地,他们以为躲后面就不被打了?我看怕不见得。”   “那好,明日 我亲自带兵,领第三军出发。”艾伯特点了点头,他收起那张地图,沉默了一会,忽地开口。“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对付凯尔莫罕的办法了?”   “七七八八,还得等下一步局势出来再说。”爱德华也没看他,淡淡道。“帝国北营那群人既然这么看得起海兰德,愿意屈尊跟在我们后面出发。朕身为一国之主,总得给这群将军找点事做才行吧,不然岂不是不识友邦抬举了。”   “联军嘲笑魔族内斗,其实我们自己又好得了多少。”艾伯特摇头。   “习惯了就好,五国合兵,背地里都是想分一杯羹而已,勾心斗角总是少不了的。只要魔族一死,我们这些盟友只怕立刻就会变成拔刀相向的仇敌呢。”爱德华冷笑。“当初第一次远征时我就留了一手防备这些,只是因为有莱斯利在,压住了这些人背地里的心思,最后也没用上。”   “要是最后那姑娘真的统一魔界,陈兵城下,我们还是这样相互算计,只怕就算抓到决战的机会,也难占到便宜。”艾伯特面色严肃。“行军之事最忌讳的就是各行其是,互相猜忌。这场仗,怕是我们已经先输了一筹。”   “如今教会没了天命勇者和誓约之力,声望一落千丈。”爱德华自嘲地笑笑。“而我一个海兰德的便宜国王,又怎么差使得了四国大军。”   艾伯特沉默半响,叹息。“我只希望这场仗最后不会是给别人做嫁衣了。”   男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对了,艾伯特。”爱德华忽地伸手拦住对方,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你帮我转告叔叔一件事,让他出营一趟,把艾琳带回来吧。”   “那个影卫的姑娘?”艾伯特转头,挑眉。“你现在是当皇帝的人,到处拈花惹草倒没人敢说什么,但能不能不要让我去给你擦屁股。”   爱德华苦笑。“如果我猜想的没错,那只暗精灵骑兵八成是靠狼群的侦查才能躲过风华骑军的哨兵潜伏进来。影卫的斥候再精锐,在这种地方也比不过那群野兽的鼻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叔叔肯定是要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的。”   “还不是你自己惹出的麻烦。”艾伯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既然身为一国之主,趁早把婚结了,把正宫定了,否则哪来这么多风流破事。”   爱德华耸了耸肩。“寡人努力。”   “没别的事了?”   “没了。”爱德华点头。   那个彪悍的军人挥了挥手,转身掀帘,走了出去。   “对了,帮我把艾丽西娅叫回来。”   “滚。”男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爱德华耸了耸肩。   他转身望着窗外,幽静的星空透着一股子冷寂的味道,荒原的夜色仿佛无尽的帷幕,遮盖了蔓延的战火。   .   .   .   .   神殿之外   森严的军营遍布了这座古老的森林,万点灯火中大地在夜空下像棋盘展开,一眼望不到尽头。作为五国联军上次远征中占领的殖民地之一,整片石林之森如今都成为了海兰德的属地。然而不同于其他宗主国对于属地苛刻的经济剥削和血腥的奴隶掠夺,因为新皇爱德华所颁布的严格禁令和拂晓提供的充足补给,海兰德军队对于属地的侵害被减到了极低的程度。在神殿周围的聚居地内,就算是夜晚也能看到隐族的居民带着老幼家人平静地穿行,仿佛这场侵占魔界的浩大战争并没有太多影响他们的生活。   “少帅大人。”刚刚走出神殿正门的艾伯特转头,看到那个额上弹着花痕的隐族少女恭敬地站在那儿,像是一株待放的夕颜,极淡而美。“您是准备离开了么?”   “艾丽西娅·菲尔德·格雷斯特?”艾伯特指着她,思索那个久远的名字。   “叫艾丽西娅就够了。”女子微笑。   “你这是打算去陪他?”艾伯特看着对方身后的侍女和手中准备的黑檀木盒子,皱眉。“他今晚是又不打算回外边的军营了吧?”   “都是陛下仁心。”女子沉默了一刻,轻声道。“还请少帅不要怪他。”   艾伯特叹了口气,知道艾丽西娅没有说出的意思。   爱德华并不是贪图女色的人,他留在这儿不是喜欢这个少女,而是因为只有海兰德皇帝这样的表态,联军其余将领和军队才会对隐族的土地敬而远之。那个人虽然从不明说,但心里却记得每个曾对他好的人。   “你们隐族的祭司是真的不能嫁人的么?”艾伯特跟着等候在外的随从上马。   “大人说笑了。”艾丽西娅莞尔。   艾伯特看着那张笑靥,忽地想起什么。男人沉默半响,点头。“为他废这么多心思,真是难为你了。”   “婢子恭送大人。”   艾伯特点了点头,转身打马,向着聚居地外的军营离去。   .   .   .   .   .   【   有人理解错误了啊,特此解释。体之试炼代表的是极致的恢复能力和悠长的寿命和青春,并不是不老不死甚至原地复活这么鬼扯啊!那是后人不懂真相谣传的,真要这么鬼扯,至圣当年自己就不会死于北之民的诅咒了!    章四 荒原之狼(四)   聚居地外的军营   距离中军帐不远的地方,一间不大的单人帐篷内,有清晰的水声传来。   那是一间颇为粗糙的帐篷,却得以放置在靠近皇帝行营的地方,显然是得到了新皇特别的关照。从缝隙中看去,不大的帐篷内部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几片卸下的甲片和药物摆放在桌上,空气里弥散着止血药特有的刺激气味。   一个下级军官打扮的男生坐在桌旁,清洗着自己身上的伤口。那些伤口虽然不深,但交错遍布的伤痕让创面极难清洗,显然这并非一场公平的战斗,和他交手的人不止一个。   “你又去跟那些近卫营的人交手了?”站在一旁整理药物人穿着一身上好的丝绸长衣,长长的头发藏着兜帽里,显然是个女孩。“是威尔科特斯将军的人吧,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   那个男生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   “他们骂我是叛国贼也是事实,小翎当初确实是我们家收养的……”女生垂下头,低声道。“而且我明明知道真相,最后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是爱德华陛下让你父亲收养的。”男生用棉布擦洗着伤口,声音镇定。“这和你无关。既然陛下都没有处置你,他们就更没有资格骂你是叛国贼了。”   “但如果不是我隐瞒这件事,去年秋天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他们都是被小翎带走的奴隶杀死的。”女生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没看过那些惨状,诺凡。那么多人被烧死在自己家里,被暴乱的奴隶砍死,甚至连兰德尔陛下都……”   男生伸手制止了她的自言自语。“帮我拿点止血药和绷带过来。”   女生沉默了半响,转身走向药柜,将那些药品和绷带理好,放在对方手中。   “听我说,琉迪莉斯。这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阴谋,不管是那个小姑娘利用了你,还是爱德华陛下利用了你,这都不是你应该去自责的事。”男生接过药品,轻轻抚摸着女生的脸颊。“这是他们的战争,你不过是被卷进去的一片小叶子而已,就算没有你,也一样会有那么多人死于这场叛乱。你能明白么?”   琉迪莉斯垂下头,默然良久。“嗯……”   “我知道会有人将责任归咎到帕特兰特家头上,也知道你父亲忍痛送你上战场的原因。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只要我们打下魔界的首都,让那些恶魔血债血偿。”男生坚定地看着她,重复。“一切都会好的。”   琉迪莉斯沉默半响,点了点头。   这场为数以千计于水城叛乱中丧生的死者报仇的正义远征,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民众的大量支持。作为王国军事学院的学生之一,超过一百七十多名毕业生成为三只海兰德军团的下级军官,一同踏上了对魔界的远征之路。而作为曾在最后一刻背叛爱德华,倒向长老会一派的特里维康和帕特兰特两家,虽然侥幸逃过了新皇登基时的清洗,却也不得不从此在爱德华面前小心做人。甚至连琉迪莉斯的父亲,也只能将唯一的子女送上战场,借此表明自己家族的忠心。   “我阿爸他……”   “不用担心你父亲的处境。”男生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有斯蒂尔主教他们在,那些人多少也会给教会一些面子,不会明目张胆地你家人施压。”   “可是,为什么教会的大人物要帮助我们呢。”   琉迪莉斯楞了一下,低声问出这个困扰许久的问题。   在爱德华掌控权力的那场血腥清洗中,超过四分之一的王都贵族都遭到了私通魔族的怀疑而被艾伯特带兵处决,但唯独真正包庇甚至收养了爱弥儿的帕特兰特家却被新任皇帝有意无意地略过,甚至事后有人提及,爱德华也从不表态。为此水城贵族之中一时谣言纷起,但只有他们两家人才真正知道,正是因为教会背后的出手庇护,才止住了爱德华灭口的打算。   诺凡沉默了一瞬,低声道。   “……据说是教皇冕下的授意,否则以那个人的心性,我向长老会出卖他的计划,他就绝不会放过我们。”   “冕下?”琉迪莉斯惊讶地念出那个尊贵的称呼。   “是斯蒂尔主教新年节时偷偷告诉我父亲的,具体的我们家也查不到更多消息了,我父亲本来还以为是你们家和冕下有旧呢。”   “怎么可能,那可是教皇啊。”琉迪莉斯摇了摇头,“连海兰德的国王都要尊敬的大人。”   “不管如何,既然是这样的大人愿意出面,那就没什么你需要担心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立下战功,向王国证明我们的忠诚。”诺凡将绷带缠住自己身上,用力收紧,然后重新披上自己的战甲。“我刚刚听传令兵说,艾伯特少帅明天就要领兵出发进入荒原,你就好好呆在营地这儿吧。”   “那你呢。”琉迪莉斯心里忽地一紧。   “上战场当然是男人的事,你留在这儿做些整理文书的工作就够了。”诺凡将一柄重剑摩擦干净,收入鞘中,挂在腰间。“出征之前,我答应了你父亲,会保护你平安回去。”   “但你的伤还……”   “一点皮肉伤而已,看起来吓人,其实也没有伤得多深。”男生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起身离开。“军营人多嘴杂,你一个女生就呆在陛下行营这边就不要乱走了,我先回部队了。”   “诺凡!”琉迪莉斯忽地上前,拉住了对方的手,“带上这个。”   男生楞了一下,摊开自己的手掌。那是一根胭脂红的细绳,末端连缀着两颗玉质的白铃,不过指节般大小。帐篷内的灯光照了过来,那些铃铛在他的手掌上荡漾出玉色的纹路。   “系生铃?”男生皱眉。“你不是送给那小女孩了么?”   “这是另外两颗,带着吧,虽然有点旧了,但也是保佑平安的。”琉迪莉斯安静地注视他,忽地眼圈一红。“就算打不下来魔族的城市,得不到军功也没关系,你一定要回来。”   “总觉得那件事过后,琉琉你变得多愁善感了。”诺凡吻了她一下,抱住未婚妻的头。“我答应你,我会带着战功凯旋回来的。”   琉迪莉斯没有说话,无声地点了点头。   .   .   .   .   .   四月初七   石林之森,海兰德驻地   一望无际的天空卷云低垂,大荒原的朔风自北而来,卷起漫漫黄沙,荒凉而古老的气息吹拂着战士的盔甲。   连天的旌旗从荒原的入口一直并排到了森林深处,超过三万两千名海兰德士兵和六千人的王国枪骑兵本部静默地矗立在晨风之中,遥望着他们的面前十二匹白马并列的庞大仪仗。居中的黄金马鞍上正是靠着拯救王城叛乱登基上位的年轻皇帝。   爱德华手握着仪仗的金剑端坐马背,华丽的猩红披风迎风飞扬,帝威堂堂。一身戎装的艾伯特半跪在新皇面前,面色肃然,他接过那把代表军权的金剑,口中低颂着感恩的礼词。   “去吧,朕予你第三军兵权,穿过荒原,拿下那座云上之城。”爱德华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好友。“武运昌隆,凯旋而归,艾伯特!”   “属下必不辱皇命!”艾伯特躬身长跪。“凯旋归来!”   随行仪仗队举起手中的金色王旗,蔷薇之花迎风绽放。四周的军士跟随着统帅的声音,放声高呼。“不辱皇命,凯旋归来!”   恐怖的声浪向着周围扩散,整个地面都为之微微震颤,那些隐族人惊恐地躲在自己的房屋之中,他们早就接到神殿的通知,今日不允许随意外出。只有艾丽西娅祭司带着数名红石勇士站在爱德华一侧,旁观着这场简单肃穆的出征仪式。   虽然五国联军早已进入下大陆的范围,但只有从这一刻开始,魔族和人类浩大战争,才算真正开始兵锋相对。数以万计的士兵将离开人类的殖民区域,踏入这片蛮荒的土地,为了祖国和君王,征伐更多的财富,更大的国土。   白马上的皇帝挥了挥手,四周的呼声顿时安静下来。爱德华翻身下马,扶起跪拜的好友,低声道。“朕和你十一年朋友了,有些事不用朕说你也应该明白的,艾伯特。”   “你留的后手不用和我解释,行兵一道,我信你。”艾伯特点了点头。   “不要走得太快,稳扎稳打即可,朕虽然只给你四万人,也别让凯尔莫罕抓到破绽了。”爱德华冷静道。“还有提防背后帝国和教会的人。”   “这是两面受敌啊,看来这一趟云上之城可不好走,最后赢了你可得给我记上头功。”艾伯特笑着握住好友伸来的右手,两人双手紧握,默默对视。爱德华拍了拍艾伯特的肩膀,转身上马,不再多说。   一身戎装的艾伯特少帅转身面向着自己的军队,取出皇帝赐予的金剑,默默指向前方。   百里的荒原之后,就是那座必须夺取的城市,这是铁一样的军令,一但下达,无论面临多少敌人,他们都必须执行到底。震天的铁蹄声中,枪骑兵大队的战马仰头嘶鸣,率先离开,无数的士兵手握的武器,踏上了荒原中未知的战场。   .   .   .   .   .   【   关于四海两界,四海分别是两块大陆之间的碧斓海,上大陆以北的浮远洋,以西的大西海,和传说中包涵东大陆残骸在内的望云海。两界就是人界和魔界了。    章五 荒原之狼(五)   半日前 下大陆以西 泰瑟亚兰   这座由兽人们修建的城市落在怒风裂谷卡西利穆的北部,背靠着裂谷深处的熔岩地脉,是下大陆最大的城市之一。   三百年前,在魔王未曾诞生的乱世中,曾经带领着兽人走向辉煌的黑曜石家族高举着包容的旗帜,向所有魔族打开了城市的大门。这一举动获得了大多数弱小种族的支持,得到庇护的他们奉献心血,将这里整备成为了魔界最好的贸易都市和战争要塞。此后百年间,泰瑟亚兰掌控着裂谷的商路,繁华之盛,甚至连王城格安格林都稍逊一筹。直到数十年前兽王离奇暴毙后,龙人将领维拉德带领族人平定兽人动乱,登上王位,这座城市才逐渐沉寂下来。   无数的高塔耸立在宽阔的兵道两侧,仿佛一片巨石的森林,那是用于守卫城墙的箭楼。带着灰色披风的身影沿着城市最高的燃石黑塔登高而上,他的身后,魁梧的兽人武士身披重甲,亦步亦趋地跟在灰色的身影背后,如同沉默的影子。   黑塔的顶层是一座青闪石锻造的重鼎,来自裂谷深处的地脉之下。据说在兽人还未发迹的年代里,那些外出狩猎的战士们都是靠着这座重鼎中燃放的滚滚狼烟,来确认故乡的安危。但自从兽人位列十三氏族,得到属于自己的圣子印记后,那些蛮荒的年代已经一去不返,而这座重鼎也成为了城市古老的象征,再没有点燃过。   披着灰衣的身影从塔上遥望着这座千年的旧城,面色漠然。远处街巷中透着隐隐约约的灯光和人影,借由三年前议会和教廷的停战协议,这里总算还保留着一丝难得的和平。   “帕特里克,现在什么时候了。”   “十二时了,大人。新王的使者白日已经来过一趟,据说骑队离泰瑟亚兰还有三十里路程,算算时候,明早应该就会到的。”武士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们自己选出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长到可以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么。”灰衣的人感慨。“还是该说我们一开始就看走眼了。”   “大人恕我直言。”武士沉吟一瞬,低头。“这是凯尔莫罕的阴谋,想借新王之手夺走我们的兵权。我不相信只凭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就能指挥军队,拯救魔界。哪怕她带着王之印记,也不过是换了个主人的傀儡。”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总算比你那个蠢货哥哥开窍了许多。”灰衣人点头。“但如今难就难在就算明知这是对方的阴谋,我们却也束手无策。如今这把刀已经架上了议会的脖子,是从是反,是生是死,已经容不得再多的犹豫了。”   兽人沉默半响。“无论如何,大人驱逐伪王,拯救兽人一族,是再造的恩情,黑耀全族必将追随您的决议。”   灰衣的人望远长叹。“迷途海那边有消息么?”   “线子过来的情报,南冰已经派出包括赤黑两军在内三万余人奔赴云上之城,预计四月下旬就能达到灵峰,统帅是青军去年从海兰德救回的比尔德·马西。”   “比尔德还没死?”灰衣人惊讶地挑眉。“他不是和勇者交手了么。”   作为当年随维拉德手下平叛的将领之一,曾在雪松原大破兽人一族的重步兵方阵,三千赤骑军之名,响彻魔界。但就算这样传奇的猛将,却仍旧倒在天命勇者的圣剑之下。为了掩护撤退的氏族首领,赤军一战尽没,勇者尤安的名字,也随着赤军的覆灭传遍了整片大陆。   “听说四年前是被联军俘虏,幸而没有暴露身份,才转卖到到奴隶商人手里送往瑞迪雷克,去年秋天让马尔斯带兵救了回来。”   “真是命不该绝……”灰衣人叹气。当初老魔王维拉德被骗入教廷的陷阱失踪,议会为了剪除其剩下的羽翼,四年前有意让比尔德留下断后,却没想赤骑军在勇者面前近乎全灭,统帅他们的男人却依旧还活在这个世上。   “南冰是个狠人,明知道这是凯尔莫罕的圈套,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灰衣人面无表情道。“就凭这份决断,议会的饭桶们差别人十倍也不止了。”   “南冰将军也是不愿意看到那群人类再来夺走魔族的土地吧。”武士犹豫了一下,回道。   “帕特里克,你是不是也想和他们一起去云上之城,去对付那些人类。”   兽人武士楞了一下,没有接话。   “昨天我召集那些人议论的结果你也听到了,他们和你一样,也看不起这位新王陛下,大概是想打着阴奉阳违的心思,能拖一天算一天吧。”灰衣人微微冷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不懂行军治国,手下连个亲信都没有,就想凭自己一人接管这七万大军,一百八十万臣民,就算持有印记又能如何?”   “大人也是准备和其他议员们做同样打算么?”   在五国联军压境的情况下,就算是十三人议会也不敢公开违背印记正统的大义,拒绝新王的命令。但就算如此,那群人老成精的政客们想要背地里做些手脚却是再容易不过,这里不是狐族的云上之城,这是他们经营了数十年的陪都,是属于议会的城市。   “帕特里克,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灰衣人忽地反问。“不要恭维,说真话。”   武士楞了一下,沉吟良久,低声道。“黑耀家族的男人,既然手里拿着刀,就不会放任敌人侵占祖宗的土地。我们可以死在战场上,却不能死在懦夫的骂名下。”   “你这是骂我。”灰衣人淡淡道。   “是大人让我直说的。”武士连忙跪下。   “我让你说你就说,你们兽人还真是只会用刀的蠢货。”灰衣人摇了摇头。“罢了,起来吧。若不是你这样的蠢货,我也不会安心把你留在身边。”   “毕竟是自己选出来的人啊。”他望着远处钢铁铸就的宽阔城门,眼神森冷。“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那小女孩时,就从她眼里看到了求死的信念。本以为她会如愿死在那场决战里,省却了我们善后的心思,也不知道是谁改变了她……更不知道如今回来这里的,到底还是那个孤独的孩子,还是御座上的魔王。”   灰衣人霍然转身,金色的竖瞳中透着灼灼的亮光。“帕特兰特,还愿意再信我一次么?”   “大人是有决意了?”武士单膝下跪,沉声道。“帕特里克·黑耀,愿代黑耀石一族,追随伊格纳茨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那个灰衣人,这座兽人之城真正的领袖,代议长伊格纳茨扯下自己的披风,解开腰间的佩刀,扔给了那个魁梧的武士。“带着我的武器,去摘下那些想要忤逆新王的叛逆的头颅,再来见我。”   兽人武士楞了一下,默默叩首。“得令!”   随着帕特里克走下燃石高塔,一瞬间这座城都仿佛苏醒过来一般,无数披甲带刀的武士从黑暗中走出,洪流般席卷了整座城市。   .   .   .   .   .   四月初七 晨   就在海兰德的军队进入荒原的同时,一场血腥的内部清洗正在遥远的兽人主城中爆发。   十三人议会代议长,曾经老魔王维拉德的部下,龙人伊格纳茨·血环在新王爱弥儿入城前一夜,以暗中结党违抗王命的理由,命人秘密处死了曾追随自己的数十名议员,并且收编了他们手中的财富和兵权。这个可怕的男人以同僚的头颅作成礼物,向次日在暗灵骑士团护送下进入城内的新王俯首称臣。   这一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情况,让那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未曾花费一分心思,兵不血刃地得到了议会的支持,肃清了统一战线最后的反对势力。伊格纳茨以谦卑的态度向这个曾由他一手扶上王位的女孩献上忠诚,并且坦率地交出了自己手中的一切权利。这一举动让了解他性格的各族领袖都措手不及,本以为会是新王上位最大障碍的男人,反而在一瞬间成为了王权最为忠实的拥护者。   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也因此对这段记录的真相感到无比困惑,曾和兽人勾结背叛过去的主上维拉德,也因此与旧王的下属南冰水火不容的男人,一个本该从心底蔑视王权印记的阴谋政客,却何以在此时表现出极大的觉悟和顺从。   没有人知道原因,但历史终会证明一切。   刚刚入城的新王最终考虑再三,接受了伊格纳茨的效忠,在这样动荡的年代,魔界氏族显然已经无法承受下一次内乱。这位尊贵的王者在友人尤菲米娅的建议下,仍旧委任伊格纳茨议长之职,只是夺走了他的兵权,交由黑曜石家族后裔,帕特里克·黑耀掌管。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让伊格纳茨手中的兵权换了一种方式的存在,但对于刚刚返回魔界,几乎没有任何亲信安排的新任魔王来说,这大概也确是无奈之举。次日,盛大的入城仪式在伊格纳茨的准备下有条不紊地举行开来,成为这场风云之战前,魔界内部最后的庆典。   七日之后,五万魔族精锐自卡西利穆裂谷出发,踏上了驰援灵峰的道路。而那位对教会怀着刻骨仇恨的王者也随之踏上征途,所有的风云,都在此刻向着遥远的荒原上聚集,如同冥冥中宿命的指引。   .   .   .   .   .   【   王权高于一切,只有当没有魔王存在时,议会才可以临时推举一位王出来继承印记。(我前面说过,但你们肯定记不得了。)    章六 荒原之狼(六)   四月十一 出兵前日   泰瑟亚兰城   尤菲转动着了桌上的银灯,清冷的白光漏了出来,让屋内亮了一些。   这里是议会为她们安排的住所,修建于城中的大议院旁,作为代表女孩尊贵身份的住所,也是城内戒备最为森严的地方。   虽然以爱弥儿的实力,一般的叛贼宵小靠近她都是自寻死路。但那位代议长仍旧派遣了超过三个大队的兽人武士日夜巡视着这座属于兽族的神圣建筑,作为宣示新王身份的仪仗。   尤菲转过头,看着那个小姑娘披着一件湿透的单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连忙把烘干的宽袍长衣披在她身上。   “空翎大人,这么会着凉的……”   那个人平静地点头。“没事的,已经夏天了。”   尤菲叹了口气,没有多说,而是转身打开桌下取暖的火炉,将里面温着的热茶也取了出来。虽然已是初夏的季节,夜晚依旧带着隐约的寒意,冰狐的魔法能够避免暑热,与之相对却一直都是畏寒的体质。   尤菲参了杯热茶,转过身却看见爱弥儿已经取下了架子上的衣服换上,那是件月白色的长袖箭裙,穿在身上倒像是贵族世家出猎的少年。那小姑娘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现在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点头,眼神平静。   “这是空翎大人让仆人找来的么?”尤菲犹豫了一下。“是男子的衣服吧。”   爱弥儿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特意穿成这样呢?”   “魔界历史上还没有过女王吧,总觉得会被人看扁了一样。”她说。“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只是个摆上台面的玩偶,承担王者之名,用来统一魔族的道具。”   尤菲楞了一下。“绝没有这种事。您是印记承认的真王,所有族人都应臣服于您。如果有人敢违抗您的命令,尤菲以圣子之名起誓,必将亲手取他的头颅,献于王座之前。”   “尤菲你说这样的话,倒像是外边那些拿刀的男人一样。”她笑了笑,微微感叹。“这两年我把云上之城所有的事都甩给你一个人,自己固执地跑去人类的土地上寻找故乡,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都是尤菲应该做的。”少女起身行礼。   “坐下吧,其实不用这么多礼的。”爱弥儿转身看着她,把玩着自己的发梢,歪着头,“话说我们很久没有说话了吧,今晚你留在这儿陪我好不好?”   “但是……”尤菲怔了怔。她注意到那个小姑娘的脸色微微一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房间的空气忽地冷了一分。   “我以前从来不许你和我睡,现在却忽地说出这种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不可理喻的人。”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尤菲摇了摇头。“您一直都很理智的性子。”   “对啊,我很小就知道做什么都只能依靠自己,就算再亲近的人,也总有离开你的时候。”那一点笑从女孩脸上褪了下去,她低下头,换了个话题。“尤菲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叫伊格纳茨的龙人会这么容易就让我们进城,又爽快地交出自己手里的权利么?”   “是因为大人是正统的新王,无人可以违抗您的命令。”尤菲正色道。   那个只达自己肩头高度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摇头笑道。“是因为我是孤王才对。”   “孤王?”   “那个男人杀掉了这座城市所有跟随他的议员,以暗中反对新王的罪名,又对我俯首称臣,交出权柄,做出恭顺的样子,让我们找不到借口对他出手。但实际上只要他还活着,我们也找不到新的人去替代他的位置,因为我是无人跟随的孤王啊,最后还是只能让他重掌一切。真是像狼一样狡猾的男人,把结局都想好了不说,还利用我的名字排除异己,想想都让人生气啊。”爱弥儿双手捧着白瓷的杯子,升腾的水汽在她眼前弥散成淡白的雾,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其实这个魔界里很多人都和他一样,都想从魔王这个名字里获得自己的好处,他们效忠的不是我,而是利益。只是如今有共同的利害摆在眼前,他们才愿意这么服从于我。其实就算有印记又怎么样,尤菲应该比我更清楚,魔界三千年,有多少王是死于篡位者手中。”   尤菲心中一震,呆呆地低下头,望着她,像是有些不解爱弥儿为何突然说起这样的话。   “这个东西能命令的只是那些平民,其实只是个鸡肋而已。”爱弥儿撩起自己银色的刘海,直视着尤菲。“不过好在现在人类打到魔族门口来了,他们还需要我来领这个头,而且暂时也没有人能打得过我。”   “空翎大人的意思是……”尤菲迟疑道。“他们会造反么?”   “如果你父亲他们还在的话,一定不会让你来当这个族长的吧,女孩子还是太天真了,总没有那份觉悟。”那个小姑娘笑了笑,踮起脚摸了摸她,倒像自己是姐姐一样。“王权可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东西,胜则执掌天下,败则无埋骨之地。如果没有足够的狠厉和力量,这个东西对于现在的狐族来说还是太危险。”   她喃喃地说。“只要这场战争结束,人类退兵那天到来,云上之城就会成为新的战场,你以为那些男人真的会服从我么?”   尤菲愣在那儿,许久都没有说话。   爱弥儿望着窗外,眼神复杂。“凯尔莫罕是不是让你转告给我,要在这座城里扶持自己的势力,必须对议会斩草除根,甚至必要时可以借用那些送我们来此的暗精灵军队。”   尤菲点了点头。“他说议会必然会是您登上王位最大的敌人,而暗精灵一族则是您最好的利剑。”   “真是狂妄的人啊,敢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他心底也是想要这个魔界的吧。”那个小女孩坐在桌边,轻轻地吹着杯里的茶水,低声道。“我曾经答应凯尔莫罕三年后将印记送往岚海,转交于他,才换来上一次远征中,暗精灵一族出兵帮助我们。如今这个约定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凯尔莫罕殿下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吧……”尤菲米娅迟疑道。“他真的帮了我们狐族很多。”   “尤菲你这两年真是不长脑袋只长胸。”爱弥儿盯着她,没好气道。   尤菲米娅微微脸红。“是因为空翎大人太聪明了,其实您也长了的……”   “这个不是重点……”爱弥儿转过头,脸色微红,“魔界三千年来都没有一个女王啊,对于那些志在王座的男人来说,就算我拿到印记又如何,不过是他们多征服的一个目标而已。凯尔莫罕会帮助你们,是因为他想要的,是和狐族的联姻吧……”   尤菲一愣,忽地惊讶。“但是……”   “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城市的。”爱弥儿忽地起身,抱住了那个少女。“那是我和妈妈唯一的故乡。”   “空翎大人的母亲?”   “但我不会因此屈服于任何人。”她闭上眼睛,轻声说 章七 荒原之狼(七)   灵峰山脚   .   “哦,她真的这么说了?”   一片苍青色的长空之下,漫漫黄沙随风翻卷,纯黑的战马独立在一片沙丘之上,马背上的骑士驻足远望。随行的侍官长跪倒在马下,手握着烈箭隼传来的信条。   “是从尤菲米娅大人谈起的消息,阿帕尔近卫官说八九不离十,所以特地千里传信转达殿下。”   “她是在借尤菲米娅的口警告我不要打她的主意吧。”骑士取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沧桑而威严的脸来,男人淡淡一笑。“是个傲气的小姑娘,真有意思。”   “既然新王陛下不愿联姻,那我们还要留在这儿么……”   “不用担心,利奥波特。”骑士摇了摇头。“我本来是不想为难于她,才想到这么一个办法。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是打算将印记如约交还。背信弃义是男人最大的耻辱,既然一个小姑娘都有履行诺言的勇气,我们背后算计她,倒显得小人了。”   “但是印记一但认主,除非……”   骑士打断他的话。“你太小看她了,虽然是个女孩,心底的傲气却不逊于你我。她说会还,就一定会还,告诉安格斯和伊恩他们,带兵回营,不用考虑再对付狐族的事了。”   “是。”侍官长深深低头。   “说起来,那群人类进入荒原也有好几天了吧。”   “从初九开始,至今已经是第六天了。”侍官长点头道。“以海兰德第三军,和帝国第四第六步兵团,还有一部分教会的军队为先导,分为两部先后进入荒原,总兵力预估会在六万人左右,剩下的人类部队则仍旧留在殖民地中观望。”   “对面的统帅也是个骄傲的人啊,明明知道我们埋伏在里面,却还是就这么直率地撞了进来。”骑士望着远处,那双赤色的眼睛一动不动。“那些人类,他们走到哪儿了?”   “除开第一日推进了四十里外,之后每日都以二十多里的速度前进。按照现在的进度,大概月底前联军就能走出斯兰卡苏荒原的范围,进入灵峰脚下。”侍官长低头道。“对面行军很稳,而且戒备森严,风华骑士团和海兰德枪骑兵本部每日都有大量哨马护送补给。西格玛统领那五百人很难找到机会,只是零星吃掉了一些回程落单的商人和车马。”   “是打算放任西格玛他们了啊。”   “那些人类既没有夜视的能力又不熟悉地形,应该是没办法对付西格玛统领他们的部队才会如此选择的吧。”侍官长沉吟道。“不过统领他们人数确实太少,就算绕到敌后,能做的也极其有限。”   “既然对方放任了西格玛他们的存在,那就让他继续做下去好了。”骑士微微点头。“这趟路才刚开始而已,打仗是一件讲耐心的事,你知道人类有个寓言叫做最后一根稻草么,利奥波特。”   侍官长楞了一下,摇头。魔族向来崇尚力量,很少有人会去了解异族的文字历史。   “驼兽那样耐重的动物,一直给它放置重物,最后也会被一根稻草压死。等到他们真的走入荒原深处,无法回头的时候,才算是踏入了我们设置的这场死局。到时候就算背后只有五百人,也足以成为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殿下真的打算只靠我们暗精灵一族,去迎击那六万人先锋么?”侍官长沉默良久,迟疑道。   暗灵骑士团虽然被誉为下大陆第一强兵,百年来几乎傲视人类所有的骑兵部队。但每一个暗精灵骑士的出现都需要部族数十年的培养和数额惊人的军费支持,这一万名骑兵几乎是岚海二十年来的全部积蓄,一但失去,整个下大陆的精灵们都将陷入任人宰割的处境。   骑士的赤瞳斜睨着他,像是透出刀剑的寒光。“你想说什么?”   侍官长硬着头皮道。“属下觉得还是先领军暂退,放弃这座孤城,等新王陛下带回议会和南冰将军的部队,再一起商议如何击退人类……”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利奥波特。”骑士收回了目光,声音低沉。“人类联军六万精锐,身后还有十万大军,正当其锋不如暂退骚扰,待敌以疲,左右不过是一座狐族的城市。”   侍官长深吸了口气,深深地点头。   “但这座城的安危是我同那女孩的许诺,若做不到这点,她宁可毁了印记也不会给我,到时候谁能拦她。”男人望着远处的黄沙,忽地道。“况且男儿生在世上,要的就是这四海山河,建立盖世功业。狐族的城市如何,我们的城市又如何,利奥波特,你以为我是那种斤斤计较的政客么?”   侍官长楞了一下,长跪。“下官知罪。”   “下去吧,我要让那些敢于踏上魔族土地的人类知道,谁才是这块大陆未来的主人。”   .   .   .   .   .   石林之森 海兰德营地   .   爱德华听着手下副将的报告,微微点头,将一枚黑棋放在了巨大的沙盘之上。   那是整个斯兰卡苏的地形总图,每一寸沙土都精细严整,地势高地一览无遗,仿佛一片真正的荒原。正是借着隐族猎手们的帮助,海兰德的工匠们才得以在数日之内制作出了如此准确的模型。   “已经是第三起了啊。”爱德华看着那枚黑子,沉吟。   从艾伯特的军队踏入荒原开始,六日时间,己方的运输队已经是第三次遇袭,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损失,但这背后的隐患仍旧让人不得不心中一悸。   “艾伯特有说过什么么?”   “回禀陛下,少帅的意思是,这只骑兵是埋入我们肉里的一根小刺,初时不觉疼痛,但拖得越久,任由伤口溃烂,终有一时必然酿成大祸。”   爱德华点头。“那回去告诉他,不必理会,继续向前吧,要早日拿下云上之城。”   那个副将楞了一下,不敢多说。“属下领命。”   爱德华挥手,副将恭顺地退下,整个大帐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男人看着那座沙盘上的三枚黑棋,独自陷入沉思。   “你真的不打算听那个少帅的忠告了?”   有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爱德华挑了挑眉,却没有回头,像是并不吃惊自己守备森严的御帐中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我是皇帝,他是将军,这仗怎么打,他得听我的。”爱德华淡淡道。“现在正是该进军的时候。”   “但我觉得那个少帅说得没错,你这样贸然让他进军,万一踩中圈套怎么办。”一身侍卫打扮的艾琳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现在最重要的赶在魔界的军队统一之前拿下云上之城,打通去往王都格安格林的道路。凯尔莫罕手里不过一万骑兵,几千步卒,暗灵骑士团野战再强,也不可能拿骑兵去守城,只要我们能够兵临绝域城下,那狐族就没有反抗的余地。”爱德华注视着眼前的沙盘。“所以我为什么要理会那个男人拖延时间的伎俩。”   “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没那么简单……”艾琳摇头。“四年前教会带领勇者横扫下陆,十三族圣子几乎死伤大半,他能从那场大战中幸存下来,绝不会是简单的人。”   “纵然他是一代枭雄,可手里也不过一族子民。这次五国联军举上大陆之兵远征魔界,我能调动的兵力是他的十倍,碾过去也赢了。”   “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计划瞒着我?”女人忽地道。“爱德华。”   男人推演沙盘的动作一怔,爱德华不动声色地停下手。“是你想多了,艾琳小姐,我瞒你干什么。你是拂晓的人,我难道还怕你去跟魔族告密不成。”   “你是不想让我再插手这场战争,所以瞒着我对不对。”艾琳紧盯着他,重复道。“我不信以你的心思,会做出这种莽撞的判断。”   大帐中一时沉默。   爱德华忽地摇头。“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你师傅,我一定要让他好好教你什么叫女孩家该有的善解人意,温婉淑德。”   “反正我这种舞刀弄剑的女人也没什么可爱的。”艾琳冷冷道。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我确实没瞒你什么。”爱德华识趣地转移话题,指着面前的沙盘。“三百公里荒原,别说六万人,就是十六万人,要想在这里面抓住几百人的踪迹,也不啻于痴人说梦。那些暗精灵要想截断运输队的补给,我们除了被动防御之外,根本无从还手,既然无从还手,那就只能继续向前了。”   艾琳看着那张沙盘,皱眉。“那这些黑子是干什么的。”   “凯尔莫罕在满月湖的地下水道里种下剧毒的幽灵红菼,虽然是逼迫我们不得不转运饮水,加剧了补给困难,但同样也限制了他自己的行动。那只小队虽然只有百人,但战马可是个娇贵的东西,就算是精灵豢养的角龙马也一样,如今他必然也要给这只队伍提供补给。”爱德华笑了笑。“所以我把运输队受袭的地点和暗精灵逃窜的方向标记了一下,就是这些黑色棋子。”   “你是故意派人去送……”艾琳忽地一愣,惊讶。   爱德华默默点头,微笑。“这些运输队放在那儿就是一串诱饵啊,他们吃得越多,我才能越快抓住他们的尾巴。”   .   .   .   .   .   【   注意公里和里的区别,上大陆的人类好像喜欢用公里,魔族又喜欢用里来计数。所以有时候你们可能觉得数字对不上,换算下就好了。    章八 荒原之狼(八)   云上绝域城 初夏   天空阴霾。自碧斓海而来的海风被灵峰山峰阻挡,变成连绵的阵雨落下。一山之隔的绝域城中,淅沥沥的雨水将整座城市变为了另一个模样,烟雨飘渺间,云雾翻涌,淹没了古城的巷尾街角。   作为每年初夏秋分时总会出现的气候,在这里长大的狐族见惯这样的盛景,而称之为云潮,更有庆典祭祀随之兴起,四大主家岚舞一姓,据说也来自于云潮奇观。然而如今再没有那些少年少女们点燃篝火,围绕歌唱,只有沉默的人群来回往来,脚步沉重,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仓皇的人流。   战争已经来了。   早间从暗精灵军队传来的消息,五国联军已然踏入荒原境内,数万人的先锋部队正向着灵峰逼近,那些贪婪的人类带着刀剑和硝烟,势要要将这座重建的城市化为焦土。而经历过上一次远征的残酷清洗,绝域城内的狐族子民家破人亡,还能够走上战场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披甲的半兽人统领坐在城墙之上,沉默地看着城内的人流,连绵的细雨顺着箭塔的檐下滴落,在地上汇聚成涓涓的水流。那柄生锈的大斧被横放在他的身前,半兽人从身后取出一张白布,布内是包裹着生青的砥石。他用石块缓缓磨砺着大斧的锋刃,像是磨砺着一块生锈的岩石。   两年前,是他答应了尤菲米娅的请求,带军驱逐了占领灵峰的人类,从而为禁卫军的混血儿们换来了一片能够安居的土地。他本以为自己后半生都会老死在这座温婉安静的狐族古城,却没想到接天的战火早已重燃,乱世的硝烟,从未停息。   他磨砺着手中青色的砥石,想象着很多年前把这块小巧的石头交给自己的女人,觉得苍老的手腕又开始重新活络起来。将军不离阵上死,从拿起武器那一天起,自己就已经注定了这种宿命了。想要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终老天年,不过是愚蠢的痴念。   有人推开了箭塔的门,从身后走了过来,跪倒在地。   “西尼尔大人,小公主求见。”   砥石磨砺的沙沙声音忽地停止,裹着破旧铁甲的半兽人放下巨斧。他没有回头,嘶哑的声音也像是磨砺铁石。“不是让你们送她出城么。”   “小公主说有事求见,好像是得到了城外传来的消息。”   “这是一场男人的战争,却连个九岁的丫头也不放过么……”半兽人抬头,挥手。“罢了,让她和她姆妈一起进来吧。”   “是。”   传话的武士推开大门,向着屋外下跪。大概是为了出城时避免惹人耳目,那个天舞主家的小公主换了身朴素的棉布裙子,浅褐色头发的沙狐女人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进屋,恭敬地下拜。   “如今城内已经是十室九空,公主殿下还请不要任性,尽快离开。”半兽人转过身,看着她,黑红色眸子一动不动。“战争一事绝非儿戏,如今天舞银狐一家仅留您一份血脉,还请不要为难下人。”   “是不是那些人类又要来了么,西尼尔叔叔?”崔耶拉定定地看着那个沧桑的武士,蓝色的眼睛像是海水般清澈。   半兽人统领放下手中的巨斧,点了点头,“人类的远征军已经踏入斯兰卡苏荒原,以现在的速度,到达灵峰不过半月时间路程。云上之城如今孤悬在外,若无援军,绝非可守之地,还请您早日离开。”   “但是凯尔莫罕殿下的军队不是就驻扎在山下么……”崔耶拉犹豫道。   “那男人是暗精灵的圣子,并非狐族之人,他愿意为这城出力多少,还未可知。”半兽人摇头。“这是一族存亡之际,公主殿下不可轻信外族之人。”   “可爱弥儿姐姐她……”   “陛下虽然得到议会和迷途海的支持,但远水不解近渴,等到那批军队到来,已经是月余之后。”半兽人冷漠地打断了那个小公主。“当初五国联军攻破云上之城,四大主家成年男子几乎被屠杀一空。如今城内剩余守军不过三千,绝难坚守,还请公主殿下明白事理,早些离开。”   那小女孩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张了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我明白殿下不愿离开故土的想法,可这乱世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呢。”西尼尔缓缓摇头,再次重复道。“公主若没有别的要事,还请早日离开。”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打仗呢,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打仗……”崔耶拉呆呆抬起头,抿紧花瓣样的嘴唇。小女孩蓝色的眸子里像是海水,带着懵懂的悲伤。“会死掉很多的人啊……”   “属下也不知道,但总有些事不能退让,要靠血去守护。”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半兽人统领牵起布满皱纹的嘴角,像是安慰着她。“小公主有这份悲悯之心也就足够了,您的未来还很长,还有很多机会去理解这个世界。”   站在崔耶拉身后的沙狐女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向她低声说了什么。崔耶拉终于不再多说,恭敬地下拜。   “不敢当此大礼,属下还是派人尽快送您离开。”   西尼尔起身扶起她。   “西尼尔叔叔,这是昨天信鸽送来的消息。”崔耶拉起身,将手中的绢纸递了过去。“爱弥儿姐姐说如果您愿意留下守城,就把这个交给你。”   “陛下留的书信?”半兽人微微惊愕,接了过来。   西尼尔展开纸卷,扫了一眼,忽地沉默。   良久,他将那张纸卷放在灯火中点燃。“……原来如此,怪不得凯尔莫罕没有退兵,反而不得不派人进入荒原,和那些人对峙。陛下所虑深远,真是让人叹服。”   “那我们能守住这座城么?”   西尼尔握紧自己的巨斧,点头。“有这封信在,至少如今有一试的机会。来人,传我军令!禁卫军全员整队,来校场集合!”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   一些零碎设定,有强迫症的可以看。我本来不愿意把这些琐碎的东西放上来,但有人问到了……   1.暗精灵跟血精灵的区别类似于冰狐和银狐的区别,一家人。   2.早年丧失天赋魔法的劣化精灵们跟随至圣迦若来到下大陆,成为后来的血精灵一族。血精灵中一部分又因为追求蛮力改变了自己的体质,于是分裂出暗精灵一族。   3.岚海全称岚林之海,横跨上百公里的广袤林地,中间半包围着小兰苏草原,是角龙马的繁殖场。暗精灵人数不多,平时是牧民,战时上马。铠甲有部族提供的,也有自己打造的,非统一制式。   4.凯尔莫罕的祖先(血精灵)憎恨魔法,所以痴迷于武器铠甲的力量,战场上所向无敌的重骑兵自然是其中翘楚(所以祖先们成为了跟痴迷大炮巨舰天下无敌党一样的疯子)于是他们利用岚海挖掘的金矿财富和岩窟人交易,得到了重骑兵铠甲的锻造技术,世代改良,最终造就了这一只可怕的骑兵,也成就了这畸形的军费支出比。   5.凯尔莫罕的步兵在进攻拉贝希尔时损失很大,只有骑兵没有攻城,所以保留了完整建制,并不是只有骑兵。主要后勤由狐族分担了一部分。   6.最后,一万重骑只是方便统称!方便统称,保持行文语言的简洁啊。准确来说肯定是混合的骑兵部队,甚至包括一些轻甲的刀骑,骑射手,和重甲的枪骑。历史上这些将军统帅说起自家军队来,也都是喜欢略称啊,有吹嘘的成分。   如果还是不好受,建议和阿虚商量下……    章九 荒原之狼(九)   以魔界的历史来看,第六十四代魔王和六十五代魔王交替的数年间,这两场声势浩大的人类远征,可以算是七百年来上大陆对于魔界最大的反攻。   因为被老魔王维拉德带走了剩余的试炼之力,而致使后来继承印记的新王在勇者面前束手无策。在5206年的第一次远征中,猝不及防的魔族势力们被那个天命少年以神力横扫大陆,几成山崩之势,包括当初七族圣子在内,诸多高级将领和统帅都死于圣剑的锋刃之下,失去指挥的军队于是被大量屠戮。虽然最终借由新任魔王的计策,在王城之前成功阻止了联军进一步入侵,但十三氏族也因此逐渐式微,此后数十年间,都未能恢复战争前的辉煌。而关于这位十四岁的狐族新王,其在决战最后放过人类败军的软弱做法,更是为之后的第二次远征埋下了最大的祸根。   云上之城那一战后,新任魔王就此失踪,如同她的出现一样让人措手不及,没有留下任何遗命。后世的学者们只能猜测这个孤傲的女孩其实只是想在那一战中埋葬自己,所谓魔王的宝座,对她而言远没有故乡两字更有意义。第二次远征中她对于云上之城近乎偏执的执着,甚至不惜以王位胁迫利用暗精灵的军队去牵制人类,保护这个在战略上并不重要的城市,也侧面证实了这一猜测。   5208年,第一次远征中未曾遭受致命打击的人类联军退回大荒原以北,超过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此落入人族之手,靠着近乎掠夺般的统治方式和大量人口贩卖,五大国迅速从第一次失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短短两年后,借由水城叛乱作为借口,新上位的海兰德皇帝撕毁了教廷和议会的停战协议,鼓动整个人类世界对魔族宣战,发动了第二次跨界远征。   两族的历史学家,包括我自己在内,也不得不承认在新王失踪,魔族式微的局势下,这确实终结这场千年仇恨的绝佳机会。解决纷争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中一方彻底消灭,无数的历史都如此告诉我们。而事实上这两场远征确实葬送了数以百万的魔族平民和军队,带给下大陆的磨难直到如今仍旧留存,甚至间接导致了最终魔界氏族势力的瓦解。   关于这场远征的规模,在有了碧斓海以北上百公里的海岸线作为转运保障和殖民地的就地补给,人类世界最终动员了超过二十四万的军队,包括十一万头挽畜,九万匹战马,穿过茫茫的碧斓海,最终踏上异族的土地。人族诸王们亮出了自己锋利的刀剑,他们这一次想要的不仅仅是下大陆的一小块土地,而是整个魔界。   5210年初夏,两族的将士终于在苍莽的荒原上开始了第一轮交锋,他们像是出闸的猛兽般,扑向对方的喉咙,不死不休。而历史的波涛如同洪流般席卷一切,就算是不出世的王者英雄们,也只能随波逐流。   .   ——以上摘自十三年后某位学者所编纂的私人笔记《百年远征小记·序篇》   .   .   .   .   章九 荒原之狼(九)   .   四月十六 碧斓海   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带来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庞大的风帆迎风展开,波浪在船头破碎出白色的水沫。这是一艘来自拂晓商会的大型风帆远洋船,作为一艘商用船只,却罕见地采用了战舰的造型,仿佛一条青色的蛟龙在海面上前行。   穿着织锦长袍的胖子站在船舷的甲板之上,不时地低头查看着手中的罗盘。这艘船从伊比利亚半岛出发开始已经过去足足半月,然而魔界的陆地仍旧遥遥无望。   “要下雨了。”阿依夏望着远处的云层。   有隐约的歌声从身后传来,有人坐在大船的桅杆之上,轻声而歌,歌声如烟,大风过耳,呼啸沧桑。   “又开始唱了?”胖子回过头,看着那个远处抱剑的少年,皱眉。那个被西蒙意志控制的中二少年这些天一直坐在大船的桅杆之上,像是眺望着极远的南方,有时沉默,有时轻声歌唱。“话说他到底在唱什么啊?”   “是避雨歌吧。”阿依夏闭上眼睛,在手心打着拍子。   “避雨歌?你们龙族上天入地,风雷不侵,还会怕下雨么。”胖子惊讶道。   “不是西蒙哥哥在唱,是那个凡人在唱。”白龙少女摇了摇头。“就算持有圣人的意志,他也只是伪造品而已,偶尔会有这样回归本心的事出现也不足为奇。”   “话说我们这样做真的好么,你哥哥是中兴教会的圣人,应该很恨魔族的王吧。我们这样把他带过去,不是变成教会的打手了么。”胖子挠了挠头。“我对魔族是没什么好感,但那小姑娘好歹是珍的孩子,我们这么背后算计他们,是不是太过分。”   “如果不是为了解决魔王的威胁,你以为教会会这么轻松把誓约之力再交出来么。”   “可我实在不想再跟那小姑娘动手。”胖子苦着脸道。“而且我也打不过。”   “那就站旁边看着。”阿依夏道。   少年的歌声随风而起,质朴苍凉,远处的大海上卷云低垂。随行的船员都停下了手中的东西,沉默地听着那首古老的歌谣。   “阿依夏妹子,我问个实话你别生气。”胖子望着海面,忽地道。   白龙少女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说实话,你不会是想利用这小哥去换你那个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哥哥吧?”   阿依夏微微一愣,看着他,打着节拍的手停了下来。   胖子犹豫了一下,续道。“我自己就是当炼药师长大,虽然被称为天才,但也知道从无到有去创造一种能力的困难。我是不太相信有人研究个几年就能拥有逆转生死的能力这种扯淡的事。勇者说到底也只是凡人,而且叶秋澄拿到誓约之力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还要忙着救走珍和刺杀魔王,就算神明的力量真的有通天彻地的大能,但仅凭这点时间他就能找到复活死人的办法么?那历代勇者为什么几千年了都没有发现呢。”   “你想说什么?”   “这世上除了亚圣之外,你就是最熟悉神明之力的人,三千年来你呆在迦南圣地不曾插手人世,多少代勇者死去你都无动于衷,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就对秋澄和这小哥的事如此上心呢。”胖子看着阿依夏,露出一丝苦笑。“老爷我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但后来你说你并不喜欢这小哥,而且也不信奉神明,我才恍然大悟。”   “真正花费无数时光找到这个法子是你对不对,从亚圣牺牲自己到现在,你花费数千年的光阴,最后利用秋澄这个异世之人帮你完成了复活的最后一步,是你偷偷泄露给他复活死者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会如此关心他所做的事。”胖子耸了耸肩,轻声开口。“什么天道轮回,生死宿命都是借口,你一开始就计划好要离开迦南,只是老爷我的出现给了你一个最好离开的借口。我说得对么,阿依夏妹子? 章十 荒原之狼(十)   阿依夏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长长的头发在海风中起落。胖子本来期待自己说出这番话来,能在少女脸上看到一丝动摇的神色,可阿依夏表情淡漠地像是听到个无聊的笑话。她在手心打着拍子,合着歌声轻声哼唱着,并没有更多反应。   “诶,难道老爷我无懈可击的推理居然错了?不应该啊,这一路上我可是前前后后推论了好几次才开口的。”胖子觉得脸上有些燥热,抓了抓头发。“妹子你是不是在强装镇定,心里其实惊慌失措,小鹿乱撞?”   阿依夏睨着他,眼神冷漠。“你脑子里那点为数不多的智商就只是为了调戏女生才存在的么。”   “你这就是太看不起我了,妹子。”胖子一本正经地说。“老爷全身上下,全心全灵都是为了泡美女存在的,岂止是那一点智商。”   就算经历千年岁月的龙族,看着这个不仅毫无愧色,反而还洋洋自得的男人,也忍不住一瞬失语。   “一想到西蒙哥哥是为了拯救你这种凡人牺牲的,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很幻灭……”阿依夏道。   “我可没求他救我。”胖子耸了耸肩。“而且我觉得就算魔族真的打过来了,我混个带路党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阿依夏瞪了他一眼,良久,白龙少女轻声开口。“确实是我偷偷泄露给他知道的……不管是使用神言固定灵魂的方法,还是银狐一族所拥有的召唤死者的仪式,都是我故意让叶秋澄知道。他花了十三年时间,代替我走遍了这个世界,将这些拼图一一拼好。我犹豫了那么久都没敢去做的事,那个凡人却在短短的半生中将它们全部完成了。”   胖子微微一怔。“为什么要选叶秋澄?”   “因此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和那个人一样的偏执,所以才想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吧……”阿依夏说。   “那个人?”   “西蒙哥哥,他心底其实也是那么偏执的人。他对神明许诺要成为正义的伙伴,就真的一生都不曾违背自己的诺言,哪怕最终要为此牺牲自己,也绝不回头。”少女的声音清晰,语气平静,可那个弱弱的语调却听得人心底一悸。“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那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做呢?”胖子扯了扯自己惊讶的脸皮,苦笑道。“何苦再把珍也卷进这件事来,结果谁都不得善终。”   “因为我害怕……”   “害怕?”   “逆转生死是违背天道的事,使用哥哥求来的神力去做这样的事,就像践踏了他的信仰一样。”阿依夏偏过头,看着桅杆上那个雕塑般沉默的少年。“也许他回来的时候,会因此杀了我也说不定。”   “你们兄妹的感情原来这么差啊。”胖子微微哆嗦了一下。   “在他心里,我可能远比不上那份虚无飘渺的信仰重要吧。”那个刚强的白龙少女露出淡淡的笑容,她低下头,轻声道。“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子。真龙和人类不一样,我们的母亲在产下龙蛋之后就离开了巢穴,西蒙哥哥比我早六年从蛋里出来,所以他是哥哥,而我是妹妹。正因为这样,我从小就喜欢依赖他,但龙类其实是亲情很淡的种族,父母从不养育子女,兄妹之间也相互竞争,所以哥哥有时候真的很烦我。他不理我的时候,我还躲起来偷偷哭过,现在回想起,也怪不得他那时候会离开巢穴,去追寻自己心中的信仰……”   “这么听起来你哥哥根本一点也不宠你,甚至还有点讨厌你,那你干嘛还心心念念地想救他回来。”胖子不解。   “因为我爱他啊。”阿依夏轻声说。   “爱?”胖子虎躯一震。   “就算这样,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是他叼着我飞出洞穴,遥望外边的世界,日升日落年复一年。冬天的时候是他抱着我一起取暖,渡过严寒。也是他教我幻化人形,学会魔法,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陪着我,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胖子心想说妈的妹子你这根本就不是救老哥,你这是救男友才对吧!你哥哥这做法放人类世界果断是要被爹妈打断腿的。但他看着那个要强的白龙少女抬起头望天,淡淡的水迹从她侧脸上滚落下来,顿时失去了言语。   “还是下雨了诶。”阿依夏说。“明明唱了那么久避雨的歌。”   “所以事实证明祈求神明的封建迷信并没有什么卵用。”胖子耸了耸肩,并没有拆穿少女的谎言。   胖子忽地眨了眨眼,感觉有冰冷的水珠砸在了脸上,细微的雨滴居然真的开始从云层中落下,甲板上一时间就忙碌了起来,水手们四处走动着,海上的降雨往往意味着暴风的来临。胖子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少年还孤独地坐在高耸的桅杆之上,仿佛和四周的喧嚣与世隔绝。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沉默地坐在那儿,从不言语,有时歌唱,有时遥望着大海南方。   “这小哥一直呆在那儿,是打算搞什么行为艺术么?”   “哥哥最后求得神力是为阻止迦若后人的战争暴行,所以他的遗志也会指引这个少年去往那小姑娘面前。”阿依夏道。“就算他失去自己的理智,也会永远望着下大陆的方向。”   “这么说简直就像傀儡一样。”胖子长叹口气。“话说既然你哥哥这么不在乎你,你还下决心要走叶秋澄的后路么?那个小教皇会从珍的身上取回誓约之力,也一样会从这小哥身上取回誓约,到时候你可别闹得跟他们一个下场。”   阿依夏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好吧,第一次觉得妹子你真的是个挺纠结的人。”胖子抚额,又叹了口气。“我稍微有点理解你哥哥为什么会想要跟着那个叫天父的男人落跑了。”   “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教会就可以用渎神罪把你绑上火刑架。”阿依夏道。   胖子偷偷地抹了把冷汗。“不过既然你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还要这么急着送他去下大陆呢?”   阿依夏沉默了一会,说。   “因为那女孩还能留在这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章十一 荒原之狼(十一)   四月十六 深夜 石林之森   一只赤色的鹰隼穿过大海的波涛,落在了海兰德军营之中。大帐外的女人像是早有预料地伸出手去,接过鸟儿的爪子,从上面取下了竹制的信筒。   女人展开信纸看了一眼,转身走向军营正中那顶十二尺高的金帐,彻夜不息的篝火照亮了大帐的四周。门前的侍卫们像是知道她的身份,连忙进帐通报。不一会,沉重的脚步声后,披着华服的年轻皇帝从里面走了出来。   “难得你也有知道让侍卫通报的时候。”爱德华挥手赶开侍卫。   “要不是知道你在行帐里和人谈事,我根本不会让侍卫进去通报。”艾琳理所当然地说。身为统领影卫的下一任剑主,这世上能觉察到她潜入的人不超过两手之数。阿列克斯虽然一直都坐镇在这座军营之中,但似乎并不想阻拦艾琳的来去自由。   沉重的脚步声后,那个跟着皇帝一起出来的客人抬起头,却是个披带铁甲的巨汉。他看着艾琳和年轻的皇帝交谈自然的样子,似乎明白什么,向着爱德华屈身行礼。   “既然夜色已深,末将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带朕向普林霍尔亲王问好。”   巨汉点了点头,接过侍从递来缰绳,打马离去。   “那是拉加特的使者?”艾琳看着那个转身离开的背影,皱眉。“你什么时候和这群东方佬有联系了?”   “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爱德华伸手撩开门口的羊皮帘子,引着艾琳进帐。“你也知道凯尔莫罕麾下那只骑兵之强,说是魔界第一也不为过,就算艾伯特手里有枪骑兵本部坐镇,大概也很难正面抗衡。不过毕竟也只有一万人而已,如果陷入乱战之中,以我们的兵力优势,想要吃掉就容易得多。”   “你是想借用寒霜骑士团去拦下他们?”艾琳惊讶道。   作为上大陆最大的常备重骑兵军团,这只由古老东方锻造技术造就的可怕军队,从诞生之初,就带着鲜血和勇武的赫赫威名。也只有这群悍不畏死的拉加特勇士,才敢于和那只鬼神般的暗精灵骑兵在冲锋中一决生死。   “这还要归功于佛瑞缇那位皇帝的功劳。”爱德华笑。“教会以为拉拢帝国就能平定东方,将所有信仰收归天父,而雷利威亚家则想迎娶教皇,得到虹光血脉。你以为这个消息传出来,谁最害怕?”   “不应该是你么?”艾琳皱眉。“这和你跟拉加特结盟有什么关系。”   四百年前,威廉皇帝失踪,佛瑞缇帝国雷利威亚元帅趁机自立,欲派兵剿灭格兰特家族。苍炎的先祖们以牺牲自己的方式击溃围剿的军队,幸存的子孙则逃亡南方,最终裂土为王。这段恩怨让帝国王室一直对海兰德的领土虎视眈眈,只是畏惧于苍炎之血的传说,而不得不采取放任的态度。如果雷利威亚家真的得到虹光的力量,第一个要做的,就是以铁血手段收复四百年前自己丢失的国土。   爱德华却摇了摇头,道。“就算那小教皇真的嫁过去,立马生上几个孩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大的。况且雷利威亚家不明白,你和我都是守护者一族的人还不知道么。”   爱德华耸肩,冷笑。   “教皇血脉每一世只有一人能继承虹光,其他的终其一生也只是陪衬而已。枢机会不过是想利用雷利威亚家的男人传承虹光之血,好废掉那个不听话的姑娘,顺便还白捡了帝国一半的王位。”   “就算只继承普通的光魔法天赋,也足够傲视大陆了吧。”艾琳皱眉。“不过那小教皇会答应么?”   “就算贵为教皇,那女孩终归也只是传承血脉的工具,她逃不了这份责任。”爱德华走到那张沙盘前,淡淡道。“而且不管她最后是否答应,只要这消息传出来,就足够某些人心生恐惧了。”   作为长年与帝国边境摩擦不断,又唯二和佛瑞缇接壤的东方大国,这份联姻对拉加特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在阿列克斯还坐镇海兰德的几十年内,格兰特家大可以高枕无忧。但魔界的威胁一但消失,上大陆的势力势必重新洗牌,拉加特无疑会代替海兰德成为军事帝国对外扩张的头号目标。   “所以你就利用这件事,让他们和你结盟?”   爱德华点头。“我答应迎娶他最小的女儿为妃,为表达自己的诚意,那老国王则将寒霜骑士团的一半军队作为随行的嫁妆,帮助我们对抗凯尔莫罕。”   “对你们这些男人眼里,一个女人的婚约就只是赢取胜利的道具了?”艾琳怔了一瞬,语气生冷。   “我要是不答应,那老国王怎么会放心将军队交给外人,与其说是婚约,不如说是必要的身份借口。”爱德华耸肩。“他们不知道我是个不会魔法的废物,大概心里是还打着苍炎之血的主意吧。左右我也没见过那公主的样子,到时候再说看不对眼,把婚约推给外家其他人就好了。”   “原来这种事也是可以如此儿戏的么……!”艾琳有些恼怒。   “只要有足够的权力,任何事都可以儿戏,甚至随心所欲。”爱德华微笑。   “你真是太恶劣了,爱德华!”   “我是坏人嘛,我做任何事都必然是为了对等的利益,只是你有时候故意选择去忽视而已。”爱德华耸了耸肩。“就像我当初救你一样,如果你不是索尔·卡缇的弟子,我大概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明明知道,心里却不愿相信。”   艾琳盯着他的眼睛,下意识退了一步。那个高挑纤细,本该如忍冬般凌人的女子微微摇头,低声说。“……我不相信。”   “看吧,我就说了。”爱德华依旧微笑着,淡淡道。“你们女人总爱用感情欺骗自己,创造不存在的假象。可现实就是你们的感情只会被别人当做用来得到权力的道具。”   “你真这么想?”女人抬起头,和爱德华对视。   一瞬间爱德华想要避开那双紫色的眼睛,可他忍住了,帐篷里空气仿佛凝结,静得叫人不安。   艾琳忽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信纸扔了过去,“你以为自己的激将法很聪明是么?劝不走别人就说这些恶心的话?你这种王八蛋最好死在这儿好了!”   女人猛地掀开门帘,转身离开,留下爱德华捡起那张信纸,叹了口气 章十二 荒原之狼(十二)   “索尔·卡缇也来了……”   爱德华看着那页留下的信纸,眼神微变。   “陛下您召见我?”   穿着王国将官战甲的男人这时走进帐内,撩起披风,向着沙盘边的皇帝单膝下跪。   爱德华将桌上誊写的方纸递了过去,将官恭敬地接了过来,看了眼上面未干的墨迹,面露疑惑。   “请恕属下愚钝,陛下这是……?”   “索尔·卡缇给的药方。”爱德华解释道。“那胖子虽然贪财好色,不堪大用,但炼药一道却是绝世的天才,他写的方子应该没有问题。你照着这些去置办足够的药材,给艾伯特送去,让他混在骑兵饮用的水源中。”   “是。”将官微微低头。“不过要是少帅问起原因的话?”   爱德华沉默片刻,轻声道。“就说是掩盖马匹生气的药方,那些暗精灵不是借着狼群侦查在荒原上肆无忌惮么。不过畜生毕竟是畜生,只要能骗过他们的嗅觉,区区几百人不足为惧。其他的,艾伯特自己会处理好的。”   “属下领命。”将官躬身一礼,准备退下。   “对了。”爱德华忽地伸手拦住对方。“听说那只暗精灵小队这几天很是活跃,一周之内就截了帝国好几次粮草?”   将官默默点头,回禀道。“如今前锋部队已经深入荒原接近两百公里,所以补给线越发难以防守。听说最近的一次就在北营外十五里,暗精灵借着之前缴获的帝国盔甲伪装自己,一直接近到阵后的辎重地前才被发现,北营的风华骑士团有一半还没来得及上马,对方就已经烧掉粮草扬长而去。”   “真是胆大妄为的人啊。”爱德华笑。“枢机会如今是恨得牙痒了吧。”   将官点头。“艾伯特少帅已经下令骑队日夜侦查,每只队伍靠近营地都必须核对口号,就是为了防止重蹈北营的覆辙。”   “不过区区几百人,这么频繁的出动袭击,看来他们心底也很焦躁了。”爱德华点头。“你再替我给艾伯特带句话,叫他事成之后,也给教会和帝国那些人送去一些药品。”   “给北营么?”将官惊讶。   因为缺少骑士厅前主教莱利斯那样能够统领人心的领袖,第二次远征的人类联军以所属南北为界,自发分为了两大军团。中央教会,佛瑞缇帝国和罗兰斯的先锋军组为北营,一直跟在海兰德军队十里之后,其用心不言而喻。   “好歹是一起出战的盟友,总不好临阵藏私,免得别人说我海兰德不义。”爱德华不动声色地微笑。“凯尔莫罕的重骑兵虽然破军夺阵,攻守具强,速度上却总归不如风华骑军,一但骑兵的哨马能够避开狼群,那抓住敌人的尾巴就轻而易举。北营的大人们收到这份礼物后想必也会很高兴吧,正好能借此拔除这根附骨之刺,你给他们送去就好了。”   “属下明白。”   将官不敢多问,低头领命。   爱德华点了点头,看着下属恭敬地离开,大帐内顿时安静下来。他转身走到那片沙盘面前,数十颗黑子直立在荒原之上,那些指引方向的黑色棋子汇聚成一道箭头,交汇在了前锋军的侧翼。   “凯尔莫罕,你忍得再久,也总会被那小狐狸逼上死路的。”爱德华拾起那枚箭头,冷笑。   .   .   .   .   .   四月二十   先锋军大营   牵着一匹黑马的艾伯特走在坚硬的沙土地上,遥望着远处苍茫的原野。   他的身后,海兰德的军士们手握着长枪正警备地站立在营地之外,剩余后勤兵则开始每日重复的扎营工作。每隔十步都有一只火把被牢牢地树立起来,笔直地延伸到极远的地方,成为一条细长明亮的火线。这是作为划分各营时所用的基准之线,战士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中的工作,一切井然而有序。   这只四万人的军队已经跟随艾伯特踏入荒原十三天了,三百公里的路程如今已然过半,再有几日他们就将走出斯兰卡苏的地界,到达灵峰脚下。到时候再没有人能够阻止这只部队打下那座矗立云端的狐族古城,任何指挥官都不会愿意将自己宝贵的骑兵放入山地森林中和人类纠缠,这最后的几日,就将成为凯尔莫罕唯一的机会。   “这些暗精灵还真是沉得住气啊。”艾伯特抚摸着自己坐骑的长鬃,看着落日西沉。“这么多天,也就只有那只几百人的小队跟着我们后面不停骚扰,凯尔莫罕的主力却是一点消息都没露出来。”   一身轻甲的副将站在艾伯特身后,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道。“暗灵骑士团骑兵之强,冠绝两界,少帅万不可轻敌。”   “斯特雷奇,你觉得那个男人真的会率兵打过来么?”   “少帅的意思是?”   那个高大的军人靠着一块岩石坐下,指着远处的山峦,咧嘴一笑。“你觉得凯尔莫罕如果放弃灵峰,一把火烧掉云上之城,向南撤退,我们会怎么样?”   副将思索一会儿。“我们会拿下灵峰屏障,然后和陛下的大军汇合,直指王城格安格林。逼迫他们和我军决战。”   “但如果那些魔族还是不愿意和我们交手,并且狠心毁掉那座王城,坚壁清野,继续向南撤退呢?”   副将楞了一瞬,脸色一变。   魔王宫是历代魔王保存印记的地方,对于魔族传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格安格林乃是魔界王权象征所在,很难想象十三氏族会放弃自愿毁掉那座恢弘的城市。   艾伯特沉默了一会,替他答道。“我们会得到一座空城。如果按现在的速度行军,还会因为补给问题和季节的影响,不得不停留在雷鸣山脉过冬,或者向回撤退。”   “少帅的意思是……?”   “你不妨再想想,如果凯尔莫罕这时候再派几只部队在我们背后骚扰,拖延我们进军会如何?”   “……我们,会被严寒困在布拉切诺河以南,面临补给断绝的危险?”副将忽地抹了把冷汗,面色一白。王城格安格林距离人类殖民地的距离之远,足以让这条冬季补给线根本无从防御。   “我要是凯尔莫罕,绝对不会为了狐族的城市在这儿拼个你死我活。”艾伯特望着远处。“那个男人不是仁慈的君主,如果牺牲两座城市几十万人就能换来这场战争的主动,他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放弃。”   “少帅是说凯尔莫罕只是派这只小部队做个幌子,却不是真的想要进攻,反而是打算引诱我们深入魔界?”   “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艾伯特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不过我们的爱德华陛下,倒好像笃定那群暗精灵一定会为了云上之城拼命一样。这小子背后在打什么算盘,我才是真的猜不到了。”   副将眼神一转,没敢接话。   “斯特雷奇,传令骑兵营再出一队哨马,以大营十公里为界,再去转一圈。不管那群暗精灵来不来,我们自己不能失了方寸。”艾伯特挥了挥手。   “末将遵命。”   一名亲兵从营地内急匆匆跑来,向着两人单膝下跪。   “少帅,石林而来的补给队刚才到了,说是陛下有东西转交于您! 章十三 荒原之狼(十三)   四月二十   这只由议会联合派遣的魔族军队此时距离灵峰绝域还有六百多里。无数的民夫和驼兽组成的辎重队伍结成蛇一样的长队,沿着漫漫的平原向北前行。骄傲的武士和骑兵们手握着武器跟在一旁,他们就像是一群自古迁徙的兽群,追逐着远方的荣耀踏上旅途,从不回头,也不知归路。   初夏的天空带着一丝阴沉,仿佛被聚集的卷云覆盖,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女孩望着远方,忽地轻声而歌。清澈的声音随风飘起,像是水一样漫开,丝缕绵绵,却不像是思亲怀人的调子。   尤菲米娅坐在车旁安静地听着,觉得歌声的底子里又有风雪回旋,带着孤独清冽的寒意,让人忍不住心中一悸。自打爱弥儿从上大陆回来后,她总是隐隐感觉这个自小被自己捡回的女孩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只有偶尔看着她独处时才会感觉到那些歌声背后的影子。   “是什么歌呢?”一曲终了,尤菲犹豫了一下,问。   “是避雨的童谣。”那个女孩说。“因为看着要下雨了。”   “是空翎大人故乡传来的歌么,听着不像是我们这边的调子。”   “是特伦贝尔草原的歌。”爱弥儿摇了摇头,她沉默很久,回过头微微笑了笑。“其实我的故乡也是尤菲的故乡,虽然我不是这儿出生的,但狐族的故乡都是云上之城吧。”   尤菲米娅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曾经固执地想要离开魔界的女孩为什么突然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秋澄说我妈妈也是这里的人,只是被兽王送到教会去,所以才被那些人类养大。”爱弥儿轻声解释。“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她也许还会回来拜访你们也说不定,我还会在这儿生活过也说不定。她是个很喜欢画画的人,一定会很喜欢这座漂亮的新故乡的。”   “空翎大人的母亲么?”尤菲想起那个车舱里被爱弥儿封印的巨大冰晶。傀儡的身体被完好地存放在里面,仿佛只是睡去。   “我是不是很像妈妈?”爱弥儿点头。“她可漂亮了,就是有点傻。秋澄骂她是傻白甜,其实我有时候也那么觉得。”   尤菲点头。编号一的长相几乎就是爱弥儿长大的模样,眉眼宛然,带着狐族女孩特有的空灵之美,又如琉璃般易碎。   “其实我是妈妈创造的傀儡,她按照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创造了我。”爱弥儿像是想起什么,轻声道。“也许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被妈妈的灵魂影响了也说不定,我本来以为我的性子像秋澄多一点的。”   “秋澄是?”尤菲重复着那个陌生的名字。   “某个坏脾气的家伙,又固执又自傲,做什么都不和别人商量,以为自己能背负一切。最后却还是因为没能狠下心,把一切都搞砸了。”爱弥儿沉默很久,低下头去。“明明最后的碎片就在他眼前的……”   “人力终有穷尽的时候,我们尽力能做的,不过是让日后少一些后悔而已。”尤菲犹豫了一下,说。“那个人不愿意狠心,也是因为深爱着您吧。”   “这么老气横秋的话,真不像尤菲会说的。”爱弥儿呆了会儿,微笑。   “是我父亲教给我的,那个人还在的时候老喜欢说教别人,我就很烦他,现在人不在了,才明白那些话里的意思。”尤菲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空翎大人说的,也是自己的父亲吧?”   爱弥儿沉默了一瞬,点头。   “您跟他闹别扭了么?”尤菲摆出一副姐姐的模样。   “也不算闹别扭。他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大概心底还是不想承认我的身份,免得出手时有所顾忌吧,真是自欺欺人的家伙……所以我也从没叫过他。”   “这么一想,空翎大人也到了叛逆期了。”尤菲有些恍然地望着她。   “原来是因为我到叛逆期了?”她笑。   “你们两个人都太倔了吧,其实有时候撒娇就好了,我父亲说做爸爸总是欠女儿的,我一哭他就拿我没法子。”   “但我不愿意对着别人哭,其实有几个人会愿意真心帮你,不过是给别人嘲笑的机会……”   “该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尤菲微微苦笑。“空翎大人这个性子确实像您说的秋澄,这样只会和别人越闹越僵的。”   “我想要足够勇敢,能够面对一切困难。”她哼着那首歌谣,眼神飘忽。   “但不是说一个人承担所有就是拥有勇气哦,相信别人才需要更大的勇气。”尤菲正经道。   “这也是尤菲父亲说教的话?”   “嗯。”尤菲点头。   “真是个好父亲。”她沉默。   “爱弥儿的爸爸也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尤菲笑了笑。“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只有天马回来,没看到……”   一阵马蹄忽地从旁边传了过来,一名兽人武士从队后打马赶上,停在白羽身旁。“陛下,前面就是雪松原盆地。如今天色不早,我们不如就在这儿扎营吧,一会儿要是下雨就不好走了。”   “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久?”那个小姑娘面色一正,问。   “离开雪松原还要三天,再往前就是西部高地,等穿过升月谷至少是五月初,不过到时候就能看到雷鸣山脉,离王城格安格林也就不远了。”兽人帕特里克指着远处。“南冰将军他们有青军的船只可以从水路出发,应该会快我们几日到达满月湖港口,和凯尔莫罕殿下汇合。”   “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吧。”爱弥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听说人类的先锋军还有几日就会走出荒原了。”   “陛下请恕属下直言。”   女孩点头。   兽人沉吟片刻。“西尼尔大统领驻扎云上之城的王城禁卫军两年前强硬攻城,伤了元气,至今没有得到兵员补充。而当初城破之日狐族死伤惨重,十六岁以上的男子几乎被屠杀殆尽,暗精灵的骑兵对守城的助益则微乎其微。绝域城实为鸡肋,陛下还是尽早放弃为上。”   尤菲听着这话,一下呆住了。   “如今敌人正当士气,力敌实乃下策。魔界方圆万里,不如放之深入,待其疲惫,再徐徐图之。”武士顿了一下,迎着爱弥儿冷锐的目光,硬着头皮重复道。“云上之城实不可守。”   “这文绉绉的话,是那个议长教你说的?”爱弥儿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望着他。   魁梧的兽人武士有些尴尬地点头,这番话还是出发前那位龙人议长让他背了好几次才记下,没想被爱弥儿一眼看破。“但自从兽王陛下暴毙之后,我跟随伊格纳茨大人十七年,从一个小兵当上圣子,大人说的话,我都信他的。”   “那你就回去告诉他,”爱弥儿冷冷道。“为王者言出必诺,我说要守城,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必须向前。”   兽人像是被女孩那双坚定的眼神所刺,浑身一震,忽地高声道。“是!”   “下去吧,让前锋的人都停下扎营。”   兽人恭敬地架马离开,只留下车旁的两人。   “这样真的好么?”良久,尤菲迟疑着问。   那个女孩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   “只要教会不知道我的生死,就绝不敢对他出手,而且那些精灵也会保护他的。”   尤菲米娅楞了愣。“您是说那位勇者殿下的事?”   “你刚才不是想问他么。”爱弥儿没有回头,看着前方。平原的尽头,卷云低垂,一望无际。   “其实那些岩窟人说得对,我是个不可爱的怪物啊,装得再好,也不会改变的。所以这样就好,我还有一点时间,我要让那些想要侵占我们城市的人类,都为此付出代价。”她轻声说着,像是喃喃自语。   .   .   .   .   .   .   .   .   【   突然发现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   妈妈的设定就是信仰坚定的傻白甜,秋澄骂她是不谙世事的蠢货,其实骂得很对的。她的所作所为都诠释了克制中二傲娇的天真系角色的想法。   】   】   更一章,非常谢谢喵喵的打赏@喵星人喵。   下周我们班基本上一周都要泡在实验室,所以周五恢复更新,下次更新会持续两到三周的稳定更新。    章十四 乱军之血(一)   四月二十三   石林 隐族聚居地   “这是什么?”正在露台上乘凉的爱德华随手翻动看面前的黑漆箱子,露出一丝笑意来。“金匣,宝石和玉环,还有商都来的丝绸,莫不是你给自己准备的嫁妆?”   “是教会送回的赠礼,说是感谢之前送去的药品。”艾丽西娅摇头。“留在罗格林城的那位枢机卿大人派下属送来的,我不好解释,就都留了下来,放在这儿。”   “这是冲着我来的吧。”爱德华点了点头。“又难为你了。”   海兰德的年轻皇帝御驾亲征不住在自己的行营,却每日和隐族的祭司小姐姐混在一起,有心人自然会从中瞧出端倪。虽然这也是爱德华自己的本意,但光明正大往艾丽西娅这里送礼,未免有不识趣的嫌疑。   “我刚从拉加特的老国王那儿骗了门亲事,教会的大人就忙着帮我老丈人抓出轨么,管得还真是宽。”爱德华笑道。“枢机会如今打仗不行,背后耍起小手段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可也没谁说过当皇帝只能娶一个妻子。”艾丽西娅微笑。“就当是别人嫉妒好了。”   教会的戒律虽然对神职人员的私生活限制甚少,但仍旧秉持一夫一妻的传统,也间接导致了大量无法得到名份的私生子成为教会高层最为头痛的丑闻。爱德华楞了一下,忽地也笑了。“艾丽西娅姑娘你这话真是深得朕心啊。那这些东西就送你好了,正巧这段时间没少在这儿打扰,权当是一点茶水钱。”   “我这儿可没有这么贵的茶水。”   爱德华停在那些珠宝面前,忽地眉梢一挑,伸手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抽出一根细长的竹管。像是红竹削制,只是用得久,竹子上的漆面都被磨润了,乍一看倒像透出玉一样的光泽来。   “是风笛吧,听说是北之民传来的乐器,看起来像是名贵的古物了。”艾丽西娅道。   “你会吹么?”听到北之民那三个字,他心底一动,脱口道。   “殿下想听的话。”女子微笑。   “反正今晚也没什么事做,就吹来听听好了。说起来你走了过后,我被国会贬去边境和艾伯特手下那群莽夫混在一起,很久没听过谁给我吹过这些了。”   艾丽西娅点了点头,接过那根红笛,玉色的指尖在抚过笛身,像是试着音节。   片刻过后,如水般的音色从笛孔中溢了出来,如同水波漫漫,呜咽缠绵,艾丽西娅举着风笛,向着神殿外吹响。   从露台的顶楼可以看见远处数十里长的海兰德军营篝火通明,纵横着割开了整座石槐森林,森严的军旗在晚风中翻动,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守卫皇帝的金色骑兵安静地站在神殿外边,听那一支笛声婉转悠然,安静得仿佛生铁的雕塑。   “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爱德华看着那个少女一曲吹尽,靠在露台边的栏杆上,问。   “是德鲁鲁一族游民们做的曲子,写的是思乡怀人的旋律,本是首魔族的琴曲。”艾丽西娅轻声道。“殿下说是听过,大概这几年被抓去上大陆做奴隶的魔族女子众多,碰巧有谁在宴会上弹过,所以流传开了吧。”   爱德华点了点头,“这乱世,真是由不得人。”   “殿下说笑了。”艾丽西娅抚摸着红笛。“别人说这话是身不由己,但掀起这乱世的,不正是殿下这样的人么。”   “你虽然嘴里没说,其实是在怨我对么?”爱德华问。“为你那些颠沛流离的魔族同胞?”   “‘宁做太平犬,莫为乱离人。’,就算没有人类的军队,魔王陛下失踪,十三氏族连年纷争,隐族不过也是别人盘上的一颗棋子。做谁的奴隶,又有多少区别。”艾丽西娅摇了摇头。“古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殿下是一国之主。”   “你倒是看得开了。”爱德华露出一点苦笑,无奈道。“却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么。”   “不过是一点身为族长的小心思。”艾丽西娅微微一笑。“不过婢子是女儿之身,依靠别人总无不可。我不敢说殿下是位仁慈的君主,但您一定会是位伟大的帝王,我相信终有一天,这魔界的乱离之世,也将由您亲手终结。”   爱德华楞了一下,笑叹。“这算什么,想让我来当你们的魔王?”   “殿下举兵弑亲,执掌王权,是乱世的英雄。您不远万里追寻魔族的新王,难道不是因为想借此一统两界,四海宾服,为海兰德建立万世基业么?”艾丽西娅静静地看着他。   爱德华沉默了很久,望着远处,忽地轻轻叹息。   “……其实我最开始只是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小姑娘而已。”   .   .   .   “陛下!”沉默中,隔着一帘云纱,忽地听到有人低声禀告。“前线有紧急军情。”   “进来吧。”爱德华面色一肃,沉声道。   走进露台的男人身披枪骑兵将官的制式盔甲,怀中抱着黑色包裹,眼神锐利沉稳。他跪倒在露台的石阶下,一身星夜兼程,风尘仆仆的样子。   “前锋营急报,艾伯特少帅借药物之力,派轻骑跟随辎重队背后,伏击了那只暗精灵小队,几乎全歼敌人。”   “几乎?”爱德华挑眉。“这么说还有人逃出这个圈套了?”   “不足两层。”   爱德华微微皱眉。“艾伯特手里五千骑兵,既然敌人中伏,以重骑兵的机动性被轻骑缠住几乎无法脱身,怎么还会被人逃走?”   男人将手中的包裹展开放在地上,一阵沉闷的声响传来,那居然是半套纯黑的战甲。不同于海兰德枪骑兵们所穿的轻铠链甲,厚重的钢铁质感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黑色堡垒,让人望而生畏,上面甚至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暗灵骑士团的盔甲?”   将官点头。“是艾伯特少帅所缴获,总共二百七十三具,为了擒获这队暗精灵,枪骑兵本部总计阵亡了三百四十人,重伤两百余人。”那个将官取下铠甲的一部分,当着爱德华的面扣合在自己手臂,胸口之上,岩窟人不可思议的锻造技术让这些铠甲每一寸都丝丝入扣,毫无破绽,仿佛鬼神的造物。可以想象在这样恐怖的骑兵面前,步兵和弓箭的攻击将会如可笑的蝼蚁一般无力。   “陛下请看。”   将官只花了一刻多钟,就将半套盔甲穿戴完好,男人扣下了腰间的机括,关节处的部件顿时拼合扣死。   “不仅是骑士的装甲,角龙马的马甲也同样可以迅速重装,拆卸,只要经过训练,普通士兵甚至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这铠甲真绝世了。”爱德华惊叹。   将官这时才低头解释道。“之前被埋伏的暗精灵发现自己踏入包围,无法甩开我们的追兵后,就有少部分人下马卸甲。在少帅的伏兵围拢之前,他们靠着剩余的重骑兵掩护,冲破箭雨和包围,才让卸甲的轻骑最终逃了出去一半。”   “临危不惧,敢决能断,对方的指挥官也是个狠人。”爱德华笑了。“不过你们又怎么知道这铠甲的秘密的?”   “少帅派人用药撬开了一个俘虏的嘴巴,才明白这东西的组装方法,不过我军惯用的平原马匹和角龙马体型不同,虽然得到这些铠甲,也无法装备。”   “对方也是早有准备啊。罢了,能斩掉这几百人的祸患,又逼出一手临阵卸甲来,也不枉朕设下这圈套。”爱德华沉吟片刻,低声下令。“告诉艾伯特,把俘虏全部斩了,决不能走漏这铠甲的秘密给任何人。”   “那拉加特的友军……”将官一愣。   “朕说任何人!”爱德华冷声重复。   将官慌忙低头,长跪领命。“属下明白了。”   “下去吧。”爱德华挥了挥手,看着那个军官谦卑地叩首,退了下去。   露台上一时安静了下来,战场的肃杀之气也随之远去。   苍白的弦月高挂在琉璃天上,月光粼粼如水,黄沙浩渺,仿佛天地寂寥,万籁俱寂。   “真安静啊,简直不像战场一样。”爱德华看着露台下那一骑黑马扬尘而去,漫不经心地叹气。   “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艾丽西娅点头。“听说那位暗精灵的圣子不是软弱的人,殿下既然设计了他,那个人也当回以颜色,殿下还需防备才行。”   “凯尔莫罕虽然不是软弱之人,但也不是鲁莽之人。”爱德华笑笑。“他不过是魔界十三氏族之一,正面和五国联军开战,他做不出这种蠢事来。”   “殿下是觉得他会弃守灵峰,等待和其他氏族联合抗敌么?”艾丽西娅问。   “现在连你也开始关心打仗的事了么。”爱德华笑了笑。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凯尔莫罕虽然做不出这种事来,但那位新王却不一定。她是个孤独的女孩,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绝不会让教会和我们占领自己的故乡。凯尔莫罕想要借那小姑娘统一魔界,取而代之,却没想到如今会被她的偏执逼上绝路吧。”   “殿下还真是了解那位狐族的新王呢。”艾丽西娅没由来地笑笑。   “我可是在那小姑娘手里连栽两次了,吃一堑长一智,总有点收获不是么。”爱德华也笑。“吹首轻松点的曲子吧,艾丽西娅。等过了今晚,血和火就要蔓延开来了。 章十五 乱军之血(二)   同一时间   在斯兰卡苏的北部,一片小小的戈壁中,一小队骑兵正在此处等候。   在踏入漫漫荒漠后,这里已经很难看到山脚覆盖的森绿植被,取而代之只有稀少的胡杨和驼草。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这片戈壁深处还散布着数十个沙间湖泊,虽然大多都是咸水,但也有少量甜泉,微蓝清透的泉水倒映着深夜中的沙山,仿佛绿洲仙境。   暗精灵的骑兵们驻扎在此处已经接近半月,在没有统帅的命令之前,这只恐怖的军队就如同捕猎前的猛虎般潜伏下来,没有露出一丝多余气息。此刻一小队轻骑转进耸立的石山之中,领头的骑士翻身下马,浑身是血,跪倒在那个威严的男人脚下。   “起来吧,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凯尔莫罕坐在马上。“说说怎么被伏击的。”   骑士跪地禀告。“属下率兵袭击了石林外的辎重队列,却没想到人类的骑兵就跟踪队后五里,没被狼群发现。我方杀到一半他们即从阵后冲出,靠着轻骑的马速和弩箭咬住我们,最终引来大队骑兵本阵,团团围剿。属下有负殿下所托,万死难辞!”   “狼群这东西,终归只是外物啊。”男人不动声色地点头。“对方这一手是早有准备了,你输了也不冤,退下吧。”   然而马下的骑士却长跪叩首,“青古部五百弟兄如今只剩下十七人,属下不想死去的同袍寒心,望殿下成全。”   凯尔莫罕沉默片刻,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骑士,终于点头。“去暮山部领十夫长之位,你很快就会有报仇的机会了。”   “利奥波特。”男人回过头,看着自己的亲兵。“那些人类的前锋走到什么地方了。”   “离灵峰不到一百二十里,预计还有七天左右他们就能穿过荒原。”骑着黑马的另一名亲卫骑士靠了过来。“我们要出动了么,殿下?”   “再不出动就没机会了不是么。”凯尔莫罕淡淡道。“就凭西尼尔手下几千老弱,就算死守云上之城,在这些敌人面前也撑过不过三日。不击溃那些人,这座城终究是守不住的。”   “但是……”亲兵还想再劝。   “不必多言。”男人摇了摇头,冷漠道。“与其有心和那姑娘算计来去,不如将这份力气用在敌人身上,在这儿抗命退兵,苟存实力,我和十三人议会那群怕死的蠢猪有什么区别。利奥波特,你要记得,那小狐狸的话就算再不可理喻,也是我魔族的人,只有这群人类,才是我们不死不休的仇敌。”   “殿下大义,属下们明白。”亲兵深深低头。“但国无二君,难保这次出兵的命令,不是那位陛下想借人类之手剪除我们,以绝后患。”   “你是想说那小狐狸怕我事后让她履行传位的诺言,所以才下这样的命令让我们故意送死?”男人不动声色。   “伴君如伴虎,殿下不可不防。”亲兵下马长跪。   “从五年前在泰瑟亚兰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就知道,她和我们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凯尔莫罕一生相信的人不多,那小姑娘倒是排头一个了。”凯尔莫罕摇头。“你这想法套在南冰和伊格纳茨头上都十拿九稳,却唯独不能套在她头上。”   “殿下的意思是?”   “我们这些武人一生追求的东西,千秋霸业,万世一统,对那小姑娘来说根本就弃如敝屣。”男人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虽然让人不爽,但这就是我两次信她的原因。”   亲兵呆愣在原地。   “你终归是不懂她的,利奥波特。”男人沉声道。“传我的令,让戈岚部五百人接替战死的骑兵,再去试探!”   亲卫兵长叹一声,终于谦卑地低头。“领殿下军令!”   片刻之后,整个绿洲中都响起了躁动的马蹄,仿佛黑夜中翻滚而起的雷声,数百人的铁骑随着那道命令,向着远方开进。   .   .   .   .   北营   教会前锋军驻地   “此事当真?”一身暗色铠甲的老将军看着阿斯托尔带回的报告,一脸惊疑。   作为枢机会直属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他向来对这个骑士厅主教的年轻学生不太信任,更别提如今莱斯利已然失势,军部将领和枢机会的关系也越发紧张。   “是帝国安插在海兰德军中的探子带回的消息。”阿斯托尔不卑不亢地回道。“将军若有怀疑,可以请帝国的大人前来对质。”   “这么说那药方真的有效?”将军紧握着手中的报告。   几日前海兰德军中派人送来一张药方,说是可以掩盖马匹和人的生气,让哨兵规避狼群的侦查。枢机会最初还不愿相信,只是象征性送回了一些珠宝表示感谢。如今一看,倒显得他们自己小人之心。   “海兰德的枪骑兵部队凭借这秘药在石林外伏击了暗精灵的骑兵。虽然对方有意控制这个消息,但上千人的调动不可能瞒过所有探子。”阿斯托尔沉声道。“昨日风华骑士团已派人在现场确认了这个消息,至少是上百人混战的痕迹。”   “那战果如何?”将军沉吟良久。   “听说被魔族逃走了一部分,未能全歼。”   “数千骑兵伏击几百个人,居然还被人逃走,海兰德这群蠢货真是丢尽人类骑兵的脸面。”将军冷漠道。   “那些逃走的暗精灵既然在海兰德手里吃过大亏,接下来十有八九会把矛头都指向我们。”阿斯托尔低声道。“所以保不准是那位少帅阁下故意放他们一条生路,大人不可轻敌。”   “你的意思老夫明白。”将军看着这个高大的青年忽地恭顺地下跪,挑了挑眉。“这么说你是想领兵出征,接这一阵?”   “愿将军成全!”阿斯托尔长跪。   自从教会,帝国和罗兰斯三国的先锋军跟随海兰德进入荒原以来,那只靠着狼群神出鬼没的暗精灵骑兵就没少给两只人类军队造成麻烦。如果不是靠着帝国皇帝的联姻许诺,不计损失地为北营输送补给,他们根本没办法深入荒原数百公里,甚至和海兰德抢占攻下灵峰的机会。如果往后这只骑兵还真的只挑己方的运输部队袭击,才是无穷的麻烦。   “暗灵骑士团号称魔界第一骑兵,说是天下无双也不为过,你有把握和他们对阵?”将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对这个靠着自己老师的威名进入圣殿骑士团,又借玛雷主教的后门转为远征军骑将统领的年轻人并没有太多好感。   “但这一阵我们非接不可。”阿斯托尔镇定道。“否则那队残兵留在阵后,必然成为绝大的隐患。有朝一日凯尔莫罕真的与我军开战,这数百人的骑兵进可前后夹击,退可切断我军仅余的退路,不可不防!”   “那你打算怎么做?”   “只有趁现在将他们诱出彻底绞杀,才能绝了凯尔莫罕的野心!”阿斯托尔断然道。   “呵……你是很想立功吧,年轻人。”将军忽地一笑,冷冷地盯着他。“从你的眼睛里我就看出来了,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也藏不住那股欲望。”   阿斯托尔楞了愣,脸色一变。   “你不用急着否认,老夫也没说你的话有什么不对。来这战场上卖命的,谁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那个老将军淡淡地开口。“一个男人急着建功立业无谓两个原因,权利和女人。你老师留给你的位置已经足够显赫,就算只留在教会混吃等死,十年后也是军部高层,可你却还想踏进这片战场,是为了女人吧。”   阿斯托尔看着对方,一时默然。   “少年乘勇气,百战犹未还。白骨埋荒草,思君多苦颜……”老将军喃喃摇头。他也没有等阿斯托尔回答,淡然开口。“说说你打算怎么对付那群暗精灵骑兵。”   阿斯托尔点了点头,直视着自己的上司。“暗灵骑士团的重骑兵虽然有角龙马支持,来去如风,又攻守强横,但机动性上终归差了十字军的轻骑一筹。只要我们派小股的兵力服下药物,埋伏在补给运输线各个要点等待,那些魔族一但现身,则燃狼烟示其方位。如果对方逃窜,我们也可借轻骑兵的速度咬住,用弓箭纠缠,再以角笛通知周围的部队收拢包围,保证他们插翅难逃。”   “虽然直白了些,也不失为一手好计策。”将军沉默良久,点头。“但老话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先锋军只有两千轻骑,剩下的都驻扎在罗格林城梅利希姆大人手中,只靠你手下这点人,你围杀得了那只魔族骑兵么。”   “愿舍命一试!”   “别把自己的性命想得那么值钱,年轻人。”将军微微冷笑。“这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   阿斯托尔怔了怔。   “拿着这个去罗兰斯的军营,去见卡文斯特王子,请他带风华骑士团的人和你一起出发。”老将军将自己的佩剑扔了过去。“有他们帮忙,这一阵才算十拿九稳。”   阿斯托尔接过那把代表教会先锋军军权的银制长剑,忽地面色一喜。“谢将军赐剑!”   “别忘了这几千人可是借给你的,立完功劳后,最好完完整整地给我带回来。”老将军冷漠道。   阿斯托尔愣一下,重复。“完完整整?”   “完完整整,一个不少。”老将军挥了挥手,轻声道。“也包括你自己,年轻人。 章十六 乱军之血(三)   四月二十六   一只小小的骑队簇拥着阿斯托尔登上一座土丘之上,俯瞰荒原,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带,黄沙杳渺。   “阿斯托尔将军,已经是第三天,我们还打算在这儿等着么?”随行的卡文斯特牵着坐骑靠了过来,问。这个温文尔雅的罗兰斯王子有着完全不同于军人的贵族气质,待人接物都克己复礼,极有风度。在听说教会想要借用风华骑士团的兵力配合作战时,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阿斯托尔,这两天来甚至和士卒们一同风餐露宿,埋伏在荒野之中,倒是和阿斯托尔渐渐熟络了起来。   “那群魔族若是不肯现身,我们却劳师动众做下这场大网等待,会不会拖延前锋营的进军速度?”   “殿下稍安勿躁,如今北营的军队离灵峰不过五日路程,那些魔族心底想必比我们还要焦急。”阿斯托尔冷静地摇头。“他们在那位少帅手中吃了大亏,肯定是不愿意去碰海兰德的部队,我们这时候留下这张大网,才是瓮中捉鳖,十拿九稳。”   王子点了点头,他扫了马上的阿斯托尔一眼,忽地道。“听说少将军以前是莱斯利大人的学生吧,执领圣殿骑士团副团长职位,怎么会突然想来这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争这几份要命的功劳?”   圣殿骑士团作为教会部队精锐中精锐,人数不足半百,却肩负着镇守圣地的重要责任,是历代教皇的嫡系。副团长虽然军衔不高,这份资历却足以傲视同僚,历代出身于此的骑士厅将领做到三大主教的都不在少数,说是前途无量也不为过。但阿斯托尔居然放弃了这么轻松的晋升机会,反而随军出征,领了先锋军骑将之位,实在令人惊疑。   那个高大的青年沉默地望着远处,神色坚硬,没有回答。   “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吧。”两人间静了一会儿,卡文斯特忽地开口。   阿斯托尔心底一惊,转头直直地看着那个罗兰斯王子。卡文斯特也看着他,目光平静,年轻的王子低低地一笑,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其实不瞒将军,我会被父王派到这鬼地方来,也是因为一样的原因。”   “王子殿下也是因为冕……?”阿斯托尔刚一开口,猛地醒悟自己话中的不对,连忙住口。   那个年轻王子倒是没有在乎他的失言,只是耸了耸肩,淡淡道。“因为冕下的婚事对吧。”   “王子殿下想说什么?”   “少将军也知道冕下如今到了定婚的年纪,明人之前不说暗话,中央教会的神权能够高于五国王权之上,很大程度都是依赖教皇一脉的绝世伟力和天命勇者。但勇者的资格是上天所选,凡人根本无法揣度半分。唯有教皇的力量,同样凌驾尘世,却能随家族血脉代代流传。”   阿斯托尔眼神忽地一冷,审视着他。   那个年轻王子对着他的眼神,微微苦笑。“我这么说并非看不起教会的信仰,只是据实而言。不过中央教会历代教皇都是男子继位,诸王纵然有心染指,也不过送几个女儿争个外戚名份,所以这么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卡文斯特顿了顿,轻声道。“所以谁能料到上代老教皇会横死于叛徒之手,只留下一个遗腹的孤女继承皇位,才让虹光血脉不得不嫁于外人,以求延续。其实少将军自己也明白得很,这份力量对各国王室有多大诱惑,四百年前格兰特家能凭借苍炎之血裂土为王,位列五国之一,若是其他家族得到冕下下嫁,保不住百年后又是下一个海兰德出现。”   阿斯托尔沉默片刻,冷声道。“王子殿下说起这些,也是准备插手这场婚事了?”   “诸王们觊觎这份血脉的意思由来已久,罗兰斯当然也不例外。三个月前我和冕下意外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父王想让我代表王室去向枢机会探探口风,可在下心有所属,不得已才借口领兵出国,算是避个风头。”卡文斯特摇了摇头。“这事你知我知,还请将军不要随意泄露。”   阿斯托尔楞了一下,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对方的意思,脸色微红。“原来是这样么。”   卡文斯特默默点头,笑了笑。“我曾听说将军和冕下都曾师从莱斯利主教大人,之前又看到帝国的部队给教会送来补给,少将军也一直不太待见。所以我才猜想您心里念的那个人,正是克莱因皇帝求娶的那位吧。”   “没想到王子殿下是这么心细的人……”阿斯托尔沉默许久。   “追女孩久了,多少也明白点这些微妙心思。”卡文斯特低声叹息。“不过冕下身份尊贵,说是万人之上也不为过,想靠武业功勋接近她身边,只怕没有十年八载也未必能成。”   “其实都是我自己的一点痴念……”   “真爱上一个人,谁又不是痴念呢。”年轻的王子轻声道。“冕下知道将军的心思么?”   阿斯托尔沉默着,摇了摇头。“其实从老师那儿离开后她就没怎么和我见面,偶然遇见,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是四千万信徒的圣座,而我只是她麾下的一个普通的骑士,如果不是借了老师的背景,我可能从来都不会见过她的。”他眺望着远处的荒原,忽地道。“殿下有读过那些王子公主的童话么?”   “莴苣公主的故事算不算?”卡文斯特微笑。   “不管是什么故事里,公主总是会和骑着白马的王子在一起,而跟着她的老骑士只能守着她慢慢长大,等到有一天那个人从你面前把她带走。然后接受你的祝福,大家欢呼故事圆满,有情人终成眷属。”   “听起来真是伤感的故事。”   “因为骑士就是骑士,你身份决定了你的责任只是在背后保护她,连小孩子都知道公主最后会和王子在一起的。”阿斯托尔想了想,低声说。“我十三岁的时候跟着老师学习斗气,冕下那时候只有五岁。老师就让我对着那个扎马尾的小女孩下跪,说这就是我未来的主君,要宣示对她一生效忠。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和我之间的距离就像骑士和公主,我永远越不过我们的身份,所以我自愿进入圣殿骑士团,守了她十四年。”   “那为何……”   “那为什么又突然离开圣殿骑士团,跑来这鬼地方参军对么。”阿斯托尔道。   年轻的王子默默点头。   “若真的喜欢她,就是只有一点渺茫的希望,哪个男人又愿意一辈子只当个默默无闻的骑士?”   那个高大的青年望着远处,忽地开口。他挺直的眉锋微微扬起,阳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要么默默无闻战死沙场,要么为你带回绝世的功勋。有时候这些男人就是这么固执,他们固执地不肯对你说我爱你,但背地里却跋山涉水出生入死,只为了有那么一天能站在你身边,装着云淡风轻地跟你招呼,和你讲骑士和公主的故事。马上的王子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跟将军一比,我那点小心思倒是不足为道了。”   “不过这些闲话还是就此打住吧。”阿斯托尔拍了拍自己的配枪,忽地笑了笑。“大战在即,十字军的骑兵将军和罗兰斯的统帅还站在沙漠里谈论这些儿女情长,枢机会知道了怕是要把我们交给军事法庭的。”   “阿斯托尔将军打算怎么引出那群魔族?”卡文斯特点了点头。   “我安排了十二波补给队从荒原出口运送水源,如果那群魔族真的出现,必然会发现我们留下的痕迹,尾随而至。不过运输队里并不是真的带着补给,而是十字军轻骑兵假扮而成,带着燃放狼烟的榆草。到时候他们会反过来缠住袭击自己的魔族,以狼烟昭示位置,并通知附近埋伏的部队收拢包围。”阿斯托尔声音低沉。“有殿下率领的风华骑士团助阵,我们的兵力就是那只小队的十倍有余,就算暗灵骑士团真的是天下雄兵,我们也能一举剿灭这群魔族,绝了这条隐患。”   “那接下来就是进攻云上之城的战斗了吧,等到打下灵峰,就该轮到魔界王城了。”卡文斯特眺望着远方,高大的灵峰山脉已经隐约现出了自己的轮廓。   “如果一切顺利,等到八月立秋时,我们就能兵临格安格林,和魔界氏族决一死战。”阿斯托尔点头。   “有了这场统一魔界的伟大胜利,就算是将军的老师和教皇冕下,也会为您骄傲的吧。我们和魔族三千年的恩怨,如今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候。”卡文斯特微笑道。“如果真到了那时,我会第一个去格雷撒支持将军的。”   阿斯托尔沉默了一会儿。“王子殿下是害怕帝国和教会的联姻会威胁罗兰斯的地位么。”   “虽然不好否认,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年轻的王子笑笑。“只是觉得少将军这样的人,能够得偿所愿,才是我辈男儿的英雄。在下听了,回去面见父王,也能多几分勇气。”   阿斯托尔忽地挑了挑眉,一阵纷扬的烟尘从远方飞驰而来,披着十字军军装的骑士停在沙丘之下,翻身下马,疾步冲上坡顶。   “报告将军,王子殿下。”亲兵深吸了口气。“北方四十里外,狼烟已被点燃! 章十七 乱军之血(四)   广袤的荒原之上,一只红白相间的骑兵向着远处的狼烟飞驰。白色的是风华骑士团迎风的战袍,红色的是教会十字军飞扬的大旗。   报信的亲兵紧随在阿斯托尔的战马之后,布满尘土的脸上正喘着粗气。   “将军!”   “周围待命的部队都集合了么?”阿斯托尔紧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全部都按将军的命令,除开伪装成运输队的兄弟,十字军一千二百人,全部到齐。”亲兵大声回答。   “敌人人数阵型?”   “总计五百人左右,对方已经觉察到自己中伏,只是烧杀了几车辎重后就开始向西撤退,前锋正在追击!”   “让前面的部队全部换成骑弓,就算没办法对抗,也要死死缠住他们,等待大部队围拢!”阿斯托尔冷声下令。   “这里让风华骑士团上吧。”跟随而来的年轻王子这时也打马靠近。“轻装前行,我们的马匹比将军的部下更有优势,而且对付重骑兵铠甲,普通骑射根本不起作用,只有风华骑士的透骨箭才能拦住他们。”   “王子殿下是千金之躯,还请留在阵后观战。”阿斯托尔忽地皱眉。“这些事自有他人处理。”   “无妨,若不是我亲自下令,风华骑士团那些军痞子,未必会听将军号令。”卡文斯特摇了摇头,他将自己的战袍上的衣扣扯下,递给身边的随从,低声道。“现在哪只联队离战场最近?”   “第二队威利·霍尔特统领。”随从低声道。   “带这枚扣子去告诉他,全队轻装突袭,从侧面绕过,以机弩覆盖那只重骑兵,可以不必硬接,但一定要缠住他们!”   “属下遵命。”   一匹黑马此刻离开骑队,向着前方的战场飞速离去。   .   .   .   .   .   四十里外的战场   那只沉默的重骑兵在经过最初的血腥杀戮后,终于收起了自己的屠刀。   半个小时前,从沙尘中突然出现的暗精灵们趁运输队的士兵还未反应之时,以强势冲锋击杀了接近一半的十字军护卫,剩余逃得性命的轻骑兵此刻远远地躲在荒原的沙丘之间,却不肯立刻离开,只能用零星的箭失表达自己的不甘。翻滚的狼烟从那些烧焦的车辆和尸体上升腾而上,远隔数十里外也清晰可见,仿佛指引命运的长线。   骄傲的魔族骑兵们没有理会人类那些可笑反击,普通骑射手的弓箭连在战马的外甲上留下痕迹都做不到。他们擦尽自己长刀上的血迹,整理盔甲和旗帜,向着西北缓缓撤退。   一只斥候靠近领头的魔族骑士,“大人,那些人类还跟在我们后面,要派人打发了么?”   起伏的荒原之中,刚才在混战下幸存的十字军轻骑零星地出现在暗精灵身后,他们手中拿着联络的号角,不断通过声音报告着自己的方位。   “那些人类鞍上就一把马刀,连铠甲都不配,派人追上去也是浪费时间。”骑士长摇了摇头,沉默片刻。“看这样子,周围不远就应该有其他骑兵等着围剿我们吧。”   “听之前逃回来的青古部骑兵说,他们几日前就是被如此埋伏的。”伺候点头道。“只是目前我们还不清楚那群人类是如何骗过狼群的侦查。”   “那就不用去管了。”骑士长冷漠道。“一切都照殿下的安排执行。”   “是。”斥候低头退下。   “传令全军,全速撤退!”领头的骑士长高举起手中的战剑,大声喝道。   整只暗精灵骑兵随着斥候的传令,同时爆发出沉重的吼声,本来缓缓移动的重骑兵队伍向着北方奔驰开来,角龙马雄健的铁蹄踏在荒原的砂石地面,马蹄轰鸣声如狂风般席卷开来,掩盖了身后此起彼伏的角笛。这世上再无如此威严整齐的撤退,更像是一场无可阻挡的冲锋之潮。   所有人都战栗地远望着他们,感受着那股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   .   纷扬而上的烟尘之外,一只白甲的风华骑兵正高速地通过荒原,终于来到了这片战场。他们凭借轻骑机动奔袭数十公里,从侧面绕行,想要阻拦那只坚不可摧的钢铁洪流向西撤退。此刻已经不需要任何号角和狼烟指引,当暗精灵的重骑兵奔驰起来,整片荒原都能听到他们马蹄如雷的响声。   “大人,是风华骑士!”随行的斥候在骑士长身边大吼。   “全军向北撤退!”骑士长放声咆哮。“拿出武器,所有人,准备迎接弩箭!”   两只来自上下大陆的精锐骑兵自十五年前亚罗一战后,终于再一次在沙场相遇,所有的风华骑士都沉默地举起手中的机弩,面色紧绷,闪着寒光的箭簇从弩身前露出一寸。这种来自罗兰斯军工坊特制的盒装羽箭被称为“透骨”,箭刺长而杆短,穿甲极强,每根箭只要射出一次就很难被重复利用。魔族骑兵的指挥官显然也发现了这些足以威胁自己的敌人,他们迅速调整着自己的队形,将防御更强的枪骑兵调往外围。虽然这些弩箭不足以正面击穿暗灵骑士的重甲,但马蹄和关节处的薄弱部位仍旧会被透骨箭刺穿,一但在这儿受伤,就意味着落入敌人的包围之中,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黑色的弩箭如闪电般袭来,一千五百只机弩同时发射的瞬间,密集的箭岚笼罩了五十米内一切活物,仿佛暴雨倾盆。暗灵骑士们放下骑枪,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马刀阻挡着那些羽箭,零星流矢则在重甲上溅起闪亮的火花。然而还是有几名骑士被不幸射中要害,从奔驰的战马上滚落下来,更有一人在马蹄中箭的瞬间,连人带马跪倒地面,数百公斤重的钢甲和马匹形成了致命的路障,连带着后面的骑士也同时受阻,有的人撞成一团,有的则在千钧一发之际架马躲开。   “所有人,前后远离一丈!”领队的骑士长再次咆哮。“跟我身后!”   他知道这些人类骑兵只是来纠缠己方,拉低双方的马速,等待真正大部队集合追上,再一举绞杀他们。暗灵骑士团虽然来去迅捷,但在速度上终究比风华骑兵逊了一筹。   第二轮箭雨间不容发地扑来,骑士长放下面甲,举起重剑将它们凌空磕开,向着放出箭雨的罗兰斯军队侧行靠近。随行的暗灵骑士此刻已经完全放开马速,恐怖的箭啸声中,又有几人应声落马,但并没有在队伍中照成更大的混乱。   浩瀚的荒原之上,随着接二连三的箭雨,两只骑兵已经靠近到了不足五十步的距离。罗兰斯的指挥官显然觉察到了这些魔族的意图,猛地吹响号角,同样疾驰中的风华骑军阵型忽地收紧,在奔驰的战场上忽然绕过一个巨大的弧度,像是张嘴的长蛇一样左右散开。这个仿佛杂耍般的高难动作使他们成功避开了和暗精灵正面接触的危机,两只军队在相隔数十步的距离擦肩而过,而在这交错的瞬间,风华骑士们投出了第三阵箭雨!   极近距离的攒射让透骨箭的威力最大程度发挥出来,他们瞄准着那些魔族骑士的铠甲缝隙和奔腾的马蹄,将死亡的羽箭狠狠扎入敌人的体内,饱饮鲜血。   靠在队伍最外的数十骑顿时落马,被淹没在飞扬的尘土中生死不明。然而这支暗灵骑士却展现出了可怕的意志和勇气,他们再一次硬抗了敌人的羽箭,一直跟随在骑士长身后。角龙马长嘶着倒地,同伴的尸骨滚落地面,但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他们的脚步向前。   无法撕开暗精灵阵型的人类骑兵们只能地继续分散,再蠢的指挥官也知道此时和这只重骑兵近距离接触会引发何等可怕的后果,就算骄傲如风华骑士,也只能暂逼锋芒。   彻底散开队形的风华骑军在投出最后的箭雨后,终于只能让开背后的道路,远望着那群悍不畏死的魔族笔直地贯穿己方的阵型,向着北方突围。   “威利联队长,我们现在怎么办?”一名随行的骑士架马绕过一道弧线,靠近自己的队长。   为了第一时间赶到此处而选择轻装突袭的这只风华骑兵并没有携带更多补给,刚才的三轮箭雨几乎耗尽了他们弩机中仅存的羽箭。   被称为联队长的男人狠狠地一拍马鞍,面色铁青。他没料到那群魔族会有如此血性,拼着近百人的损失强行靠近己方,虽然风华骑士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却被逼迫着散开阵型,让他们得以成功突围。   男人转头望着身后,数片烟尘正在数公里外翻滚而来,那十字军骑将阿斯托尔和卡文斯特王子率领的大部队,正准备从后方围剿这只暗精灵部队。   “还他妈能怎么办!”男人握紧手中的扣子,怒道。“追上去,没有箭了,用命也要拦下他们!”   “是!”   随着拔地而起的号角,呜呜的长声在浩瀚的荒原上响起,散开阵型的风华骑士们此刻像鱼群般汇聚起来,他们抽出随身的马刀,咆哮着向那只暗精灵骑兵追杀而去。   .   .    章十八 乱军之血(五)   “将军,起风了!”亲兵忽地指着天空,开口。   “风?”阿斯托尔转过头,看到北方遥远的天边。一团墨色的云层此时从天空的尽头压了过来,仿佛翻腾涌动的海水。   “是荒原常见的天气吧。我们之前跟在海兰德后面行军时也见过,听当地的魔族人说,进入夏天后这样的大风就会多起来的,一但进入里面,二十米外就不易见物了。”那个文雅的年轻王子开口道。“不过这天气来去也快,除了有些遮挡视线外,不会有太大危害。我们前锋有号角传信,应该不至于丢失那些敌人的踪迹。”   所有人都看着那片乌云以缓慢的速度推进,低温的云团和地表燥热的空气接触后,形成巨大的空气交换,扬起满天的沙尘,遮蔽天穹。   “不能再让这些魔族逃下去了。”阿斯托尔忽地扬起马鞭,冷声道。“传我军令,十字军骑兵分为两翼,从侧面截杀敌人,不惜一切代价割开对方的阵型,拦下他们!”   既然弓箭无法阻止这只奔驰咆哮的钢铁洪流,那就用骑兵的身体去填。   “让另外两只风华骑兵也一起追上去吧,用弩箭压制敌人逃走的路线。”卡文斯特大声道。“告诉领军的队长,必要时不惜一切代价突袭,只要拦住他们,我们剩下的兵力是对方的十倍!”   “是!”亲兵低头退下。   “难得看到殿下也有这么大声说话的时候。”阿斯托尔道。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不大声些就会忍不住发颤一样。”年轻的王子微微苦笑,低声道。“让将军笑话了。”   “是第一次上战场吧,”阿斯托尔点头。   他眺望着远处紧随敌人背后闯进风沙中的人类骑军,忽地也觉得一丝不安从心底泛起,他们一路追杀着这只暗精灵部队数十里路程,已经偏移了联军本来惯常走过的补给路线。那阵忽如其来的沙尘仿佛一只巨兽张开大口,吞噬了周围所见的一切。   .   .   .   .   石林 隐族聚居地   爱德华呆在自己的大帐内,面前是精雕细琢的大荒原沙盘。他披着风衣端坐在椅上,面色沉稳,眼神却忍不住看向帐外。   透过飘动的毛毡,外面是铁色的天空。忽如其来的沙尘覆盖了半个荒原,像是把一块黑色的乌玉倒扣在天穹之上。大风扯起了蓬顶的军旗,呼啦啦地响动。   有人掀开大帐的帘子走了进来。   依旧是没有任何通报的脚步,就像外边守护行营的卫兵们全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爱德华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他低下头注视着沙盘上的战局,红白两色的棋子夹杂着黑棋纠缠在一起,像是在荒原中互相绞杀的野兽。   他没有回头,进来的人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寂静中只有帐外的风声隐隐约约地传来,掩盖了两人的呼吸。   爱德华心底忽地觉得有些想笑,这样子倒像是自己也在和她赌气一样。二十多岁的老男人和一个姑娘家赌气,想来也算不得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小副官还在时说他对待别人的感情有时特别幼稚,属于十二岁以下的小屁孩水平,还真是慧眼如炬,一针见血。   “听说叔叔前天过去看你了。”他有话没话地开口。   “阿列克斯先生听说师傅也要过来插手这场远征,所以找我问了些前后发生的事情。”艾琳低声说,她偏过头去,话里轻描淡写,波澜不惊。   爱德华倒是习惯了她的冷漠。“是么,难得你那个好色师傅也有会亲自出马的时候,这么说拂晓也想要下大陆的土地了?”   “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你说他好色,也许就是为了讨女人欢心也说不定。”   “花了商都数万金银,带这么多人远来魔界,就只是为了讨女人欢心么。”   “比起陛下率十万大军追一个女人,师傅倒还算勤俭持家了。”   爱德华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只能苦笑,两人间重又沉默下来。   “前两天说那些话,你还记恨我?”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这一问实在多余。   艾琳没有看他,只是垂下眼睛。她罕见地换下了那身利落的黑色剑装,而着上一身黛色的宽袖长袍,孤零零地伫立那儿。深紫的长发披散两肩,映着隐约的烛光,像是潋滟的湖水,只是透着深静的冷意。   “其实陛下说得很对,我是老剑主捡回来的孤儿,如果不是得了拂晓的名字,怎么会认识陛下这样的人,更别提得您出手相救了。”女人淡淡地说。“是我不识抬举,奢求太多,还妄想插手您的江山大业。我已经让此处的影卫们明日离营,陛下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会这么说话,真不像你的性子。”爱德华楞了一下,叹了口气。“其实还是记恨我了。”   “若不爱,缘何恨呢……”女人低低地说着,声音被呼啸的风卷走。   “你说什么?”   “陛下特意让人来找我过来,总不会是聊这些闲话吧。”   “我记得你上次骂我王八蛋,说我肯定不得好死,才两天性子怎么变这么乖了。”爱德华没由来笑笑。“是出什么事了?”   “女人总是善变的,陛下这么想追那位新王,还是记着为好。”   “我会记着这忠告的。”爱德华点头,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沙盘。“看看这个吧,因为你师傅所写的那个药方,如今整个荒原的局面都被这滴水激荡开了。我想着叫你过来,其实该对你说声谢谢才是的。”   女人沉默地看着沙盘上的战局,没有说话。   “其实当初救你的时候我就是个落魄皇子,手里没兵没权,更别提继承王位,连自保都成问题,最后还是借着叔叔的威名才把你送回商都。”爱德华沉默了一会,轻声开口。“我说那时候是为了和拂晓搭上关系救你,其实都是真心的。”   “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生气?”   “就是知道才生气。”艾琳低下头。“这就是女人心啊。”   “你们女人还真是别扭。”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其实我都知道。”许久,她轻声说。“只是不愿意相信。你说得对,女人总爱用感情去欺骗自己,创造不存在的假象,其实那时候我那么生气,就是因为知道你说得都是真的,我却没办法反驳。”   “喜欢一个错的人是很辛苦的。”爱德华点头。“你能看开是好事。”   “说得好像你喜欢的人就很对一样。”艾琳看着他,忽地笑了笑。她是那种平日都很少看到一丝多余表情的人,偶然的一笑却带着繁樱盛开般的绝艳。   “好吧,我承认我喜欢那小狐狸也错得离谱。”爱德华苦笑地摆手。“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以后我们可以凑成痴恋二人组。”   “别太得意,我现在喜欢你,未必以后就会喜欢你。”艾琳道。   爱德华楞了一下,点头,笑笑。“你这么说话,才算是有点艾琳小姐本来的样子。”   女人看着那张熟悉的笑,忽地一怔,她沉默地低下头去,两人间重又安静,像是静得发涩。   “你真的要为了那个小女孩打下云上之城?”她说。   “除了这个,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让她向朕屈服了。”爱德华看着沙盘。“她是个高傲的孩子,你知道的。”   女人点了点头,她开口。“我帮了你这么多次,你帮我一次好不好。”   “帮你?”   “让我跟在你身边,我想看看,爱错一个人的人,最后到底会落得什么下场。”   “你这是何苦呢。”爱德华轻叹。   “不看着你不得好死,我又怎么会醒悟。”女人微微一笑,带着一丝促狭。   “真搞不懂你们女人的心思。”爱德华抚额。“前脚才说要把我从死路上带回来,现在却想看我不得好死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她望着那些沙盘,棋子们纠缠着交织在一起。“就像你一样,江山大业,儿女私情,谁又分得清谁呢,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的。”   爱德华怔了一下。   “会死很多人吧。”隔了一会,女人说。   爱德华点头。“拖下去是给魔族机会,而且这一战,就会敲定胜负。”   “其实你心里也想不明白对么。”   “明白什么?”爱德华一愣。   “为什么会喜欢那小姑娘。”女人忽地白了他一眼。“这都不明白,你也好意思劝我。”   .   .   .   .   .   战场   .   “停!”   阿斯托尔忽地伸手,勒住了自己的战马。   翻滚的沙尘从起伏的土丘上扫过,以缓慢的速度向南移动,距离他们不足一里的距离。扑面的风沙虽然不大,不至于影响战马的行进,但周围的一片都听不真切,满天的尘土从西而来,在荒原的上空绵延着如同山峦大河。   “这些风沙,是从西边来的。”阿斯托尔忽地开口,面色紧绷。   卡文斯特奇怪地看着驻马停步的阿斯托尔,先锋军此刻应该已经追上了那些魔族,现在正是率领大部队一举剿灭的时机,多耽搁一分,前锋就会多损失一分。   “将军是有什么发现么?”他问。   “那些魔族为什么要往西面跑,如果想要摆脱我们,向北部的流沙荒漠,或者灵峰逃窜不是更好的选择?”   “也许是被伏击,惊慌失措,慌不择路了吧。”   “不,西边肯定有什么东西。”阿斯托尔摇头。“这片风沙来得太巧了!”   卡文斯特沉默片刻:“听魔族人说有那边一片绿洲的传说,不过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见过,也不知道真假。”   阿斯托尔忽地一愣,伸手拦住卡文斯特的坐骑。“殿下请率兵后撤,快!”   “后撤?”卡文斯特愕然。   “大队骑兵若无营地补给,必然无法长期逗留荒原之内,但我们的哨马却从未找到敌人的营地痕迹,所以我和老将军才猜测凯尔莫罕的主力其实并未进入荒原。”阿斯托尔顿了顿,声音彻寒。“现在看来,我们都想错了,他根本一直都留在这儿,等着我们。”   “你说凯尔莫罕……”卡文斯特悚然一惊。“在这儿?”   一声长嘶忽然间横贯了整个天空,连满天的风声都像被这声音压制了一样。身高足有三米的马王昂首挺立于沙丘之上,一排黑色的身影整齐地从那些沙尘中走了出来,如同魁梧的巨神。他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里外的人类骑兵,长刀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一大片人头从马后扔了出来,向着前方滚落,淋漓的鲜血混在一起洒落地面,又被风沙吹散。那些人头上还带着十字军军队的盔帽,正是刚才追入风沙中的人类骑兵。   “是暗灵骑士团本部……”亲兵声音颤抖地指着对面。源源不断的黑色骑兵从沙尘中现出身来。   阿斯托尔扣紧长枪,双眼血红。“我们才是踩中埋伏的人。”   .   .   .   .   .   【   暗精灵的天赋,气息隐蔽,夜视。(其气息隐蔽能力之强,曾让尤安都无法觉察,也让第一次远征中无往不利的斩首战术在凯尔莫罕身上毫无用武之地。)   狐族,超过普通人类六倍的魔法天赋,大概是两万分之一。(第一卷)   龙人,媲美斗气的强大力量和鳞甲。(第三卷)   海栖族,极其敏感,能预知风和洋流(第四卷)    章十九 乱军之血(六)   “请王子殿下先撤回北营!”阿斯托尔勒住战马,猛地回头,声音极快。“有风华骑军护送,敌人未必追得上殿下的马速。”   “那将军你呢?”   “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然而话音刚落的瞬间,那只从沙尘中现身的黑色骑兵就已经爆发出惊人的咆哮。满天大风都被如雷的蹄声所压制,钢铁汇聚的洪流携裹着滚滚黄沙,向着沙丘下方的人类冲锋而来,势要将面前的一切都化为粉碎。   整个人类骑兵都在那一往无前的冲锋面前呆住了,他们本来只是打算追杀那只偷袭补给线的暗精灵小队,却没想到反而踏入了狮群的陷阱。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可怕骑兵沿着浩瀚的荒漠滚滚而来,他们手中紧握着长达一丈的锻钢骑枪,排成数里长的庞大战线,仿佛天国降临的神兵,在他们的冲锋面前,一瞬间连天地都为之倾侧。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人类的战马不安地嘶鸣起来,剩余的十字军骑士们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缰绳,尽力控制自己的战马不至于溃逃。骄傲的风华骑士此刻则紧靠在他们的王子身边,如同受惊的绵羊般,在狮子的面前惊慌失措。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阿斯托尔脸色铁青。这不是只有几百人的暗精灵小队,而是成千上万的钢铁骑兵,他们一但冲锋起来,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他们的马蹄。想要阻拦的人,只会被那股洪流席卷,粉碎,而后化为齑粉。   “散开,全部散开!”他举起骑鞭,猛打马臀。   所有人都如梦方醒般转过头来,听着那个青年将军放声大吼。“避开重骑兵的锋芒,快!全部骑队,阵型散开!”   这是现在唯一能够从这只黑色骑兵面前逃出性命的办法,虽然对方的兵力远远超过己方,但只要避开第一轮冲锋,搅入混战之中,轻骑机动,他们还有逆转局势的可能。回过神来的人类骑兵争先恐后地调转马头,发疯地鞭笞着战马避开暗精灵覆盖的战场,无数的喧嚣声和马嘶声夹杂在一起,人群和马群互相践踏,仿佛乱成一团。   “混账,不要自乱阵脚!”阿斯托尔咆哮着。“左右两列,以队形散开,挤在一起谁都跑不掉!”   然而陷入恐慌之中的骑兵队伍已经无从理会他的命令,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逃命的道路互相践踏,只想早一刻脱离这片死亡区域,那些如雷的蹄声离人类不足半里,清晰得仿佛魔鬼催命的步伐。   只有少量亲兵还聚集在他的身边,拼命维持着最后一丝的秩序。   “少将军,快撤!快撤吧!”那个文雅的王子此刻神色惶急,紧紧拉住他的缰绳。“已经来不及了!”   在天下无双的暗精灵重骑兵的冲锋之阵面前,其他的骑兵就像是待宰的羊群,等待他们的只有屠杀。阿斯托尔面色铁青,钢牙紧咬,他看着那只黑色骑兵逐渐逼近,最终打马掉头。   呼啸而来的钢铁洪流瞬间淹没了他背后不及逃走的部队,仿佛巨石碾过一地的血肉,大片的鲜血在干涸的地面上泼洒开来。那些被角龙马正面撞上的人类士兵悬挂在骑士的枪尖之上,又被战马碾压,踏入铁蹄,最终成为一团模糊不清的肉泥。   “凯尔莫罕……”他遥望着那个耸立于山丘之上的男人,神色狰狞。只是这一波猝然冲杀,就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己方部队被卷入洪流之中丧生。   “先撤回北营再做打算吧,阿斯托尔将军,我们现在已经损失惨重了。”卡文斯特跟着他的身后,脸色惨白。   围聚在他们身边的士兵都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惊悸神色,狂澜怒潮般的冲杀已经让他们彻底胆寒。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够抗衡的战术,就像是上帝挥舞的皮鞭,所指之处,万马奔腾,蹂躏万物。   “这明显是海兰德给的圈套,不是将军的错。”那个罗兰斯王子第二次拉住他的缰绳,诚恳道。“我们活着,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然而一阵尖利的啸声截断了卡文斯特的话,像是什么东西极速切开空气的声音。那个第一次走上战场的文雅王子呆呆地低下头,看着黑色的箭簇从他胸前透了出来,粘稠的血液迅速染透了周围的衣服。他颤抖地伸手,想要拔出那根羽箭,却一头栽下马去。   “快逃……”他最后的话从嘴唇中挤了出来。   “殿下!”剩余的风华骑士惊恐地大喊。   阿斯托尔楞了一下,向着箭来的方向猛地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队黑色骑兵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两军的侧翼,将他们整个包围起来。那些暗精灵的战马不着任何铠甲,长鬃在沙尘中飞扬如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将领可以想象他们奔驰起来的极速,快得仿佛幽灵。   所有的风华骑士都像是傻了一样,他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在这些骑兵面前如同一个可笑的谎言。   “逃不掉了。”阿斯托尔从身后抽出那柄青碧色的长枪,握枪的手纹丝不动。“轻骑卸甲,他们是早有准备,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将,将军?”跟随的亲兵茫然地看着那个高大的青年,颤声道。“那我们……”   “想战的,随我冲锋,想降的,原地留下。”阿斯托尔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停留在沙丘之上观战的男人,森严的铁骑兵军团聚集在两人之间,仿佛无法跨越的天堑。“拿下那个脑袋,还有一线生机。”   “那个脑袋?”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那双赤色红瞳,微微战栗。暗精灵圣子凯尔莫罕,二十年来魔界最伟大的英雄之一,连曾经的天命勇者都对他的存在束手无策,想要在这儿拿下他的脑袋,让人有种不敢置信的荒唐感觉。   阿斯托尔缓缓举起枪锋,喉咙中忽地爆发出沉雄的怒吼。   .   .   .   .   “殿下。”率领暮山部近卫营的暗精灵骑士架马靠了过来。“那是最后一队入伏的人类骑兵了,除开留下的诱饵,其他的都已经向我们投降。”   雄健的马王背负着那个双瞳赤红的男人,他注视在沙丘下顽强地向自己冲锋的最后一只骑兵,威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困兽之斗啊。”他淡淡道。   “已经折了快四百骑在他们手里了,领头的是个学过斗气的人类。”近卫官小声道。“我们还要拖下去么?”   大风呼啸着从浩瀚的荒原中卷过,整片沙丘下都是遍布的尸体,战死的人类骑士将长枪倒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稀疏的树林。幸存者又踏着这片树林向前,随手抽出同袍们留下的武器,他们成片的倒伏在铁骑兵的屠刀之下,又前仆后继的冲杀上去,可他们离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还有数百步之遥。   “杀了吧,把脑袋砍下来,挂在我的旗上。”凯尔莫罕转身离开。“大概会是很好的装饰。”   “是。”近卫官低头。   传令的亲兵举起了手中的大旗,向着身后咆哮。“暮山部,全员整队!”   最后一队拱卫圣子的暗精灵武士从沙丘后走了出来,暗精灵六部中最后的精锐,暮山部的铁骑兵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他们有条不紊地调整着自己的阵型,拉成长达数百米的长阵,最前排的骑兵平整如线,完全覆盖了面前所有的敌人。他们的出现,将决定这场战斗最终的胜负。   号角声拔地而起,还在混战中的暗精灵闻声立刻舍弃了敌人,向着本阵撤退,只留下那些人类茫然地抬头。沙丘上的铁骑兵此刻已经完成最后的准备,他们同时举起自己的战刀,上千把刀出鞘的声音汇聚成雷霆一般的声音。   战场中一瞬死寂。   幸存的人类骑兵觉得心中的希望一瞬间凉透了下去。那是一只藏在阵后的生力军,暗精灵真正的精锐,这一战胜负已分,他们根本摸不到凯尔莫罕的人头,只会将自己的头颅留在这片荒原之中。   冲锋而下的铁骑兵像是一把尖刀插入混乱的战场,击溃了十字军最后的阵型。那些早已绝望的人类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就被凶狠地一刀割下头颅,就算偶尔的反抗,也不过是在那些漆黑的铁甲上留下浅浅的刀痕。暗精灵们狂喜地猎杀着逃跑的敌人,在背后留下如山的尸骸。   血腥的屠杀之中,一个穿着铁甲的暗精灵忽地被长枪刺穿了胸膛,而后被挑在了枪头之上。所有骑马的暗灵武士都被那一枪所惊动,纷纷侧首。他们引以为豪的最强铠甲,居然会被一个人类的武器所洞穿了。   那名浑身浴血的骑士站在一地的尸骨之前,他的战马早已在无数次冲锋中力竭倒地,右臂的伤口还插着漆黑的羽箭。他以单手举起身侧的青碧之枪,将那个想要斩下他脑袋的暗灵骑士挑死在枪尖之上。   他将自己的骑枪握在手中,向着沙丘上转身的男人爆发出惊人的咆哮,投出了最后的武器。   金属撞击的巨响震慑了场中所有的人,两名铁骑兵武士匆忙地挡在自己的主帅面前,手中的铜盾巨震。   他看着那柄长枪越过数百步的距离,最终跌落在地面,缓缓闭上双眼。   “你会原谅我最后的忏悔么。”他低下头。“……我的公主。”   在生命的最后,他忽地伸出手,像是想起十四年前的午后,那个幼小的女孩第一次站在他的面前,用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她,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中。那是他一生征战中得到的唯一一份珍宝,就像金色的阳光落在他手中,指引着他。   但那缕光终归不属于他的世界,就像凡人追逐着太阳。   无数的铁骑兵从身后掩杀而来。   骑士的头颅滚落地面,血泉溅落,震天的喊杀声中,战马的嘶鸣哀婉如风 章二十 乱军之血(七)   四月二十七 下大陆 罗格林   一匹白色的战马停在堂皇的大教堂前,传令的骑士翻身下马,疾步冲入教堂内部。这里是教会在魔界的指挥总部,也是下大陆联军最大的补给中心,没有跟随海兰德进入荒原的圣堂十字军如今几乎都驻扎于此。   带着银面的男人此刻正坐在金碧辉煌的神像面前,手握着一张白色的信笺。一袭黑影无声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匆忙的脚步声沿着大理石的过道远远传来,四周的护卫纷纷让开道路,传令的骑士一路走到教堂的尽头,向着神像前的两人猛地下跪。   “这么急着找我,是出什么事了?”教会远征军的领袖,枢机卿梅利希姆·冯·洛弗卡雷从信上抬起头来。   骑士叩首长跪,声音带颤。“十字军骑兵和风华骑士团前日在荒原遇伏,已经全军覆没!”   男人手中的信笺被猛地捏碎,教堂中一时死寂。梅利希姆从座位上缓缓起身,死死地盯住那个骑士。“你说什么,谁遇伏了?”   “十字军骑兵和风华骑军遇伏,已经全军覆没!”骑士长跪着重复道。   “如何遇伏的?”男人上前一步,逼问。   “阿斯托尔将军带领罗兰斯的风华骑军一同,伏击了偷袭我军补给的暗精灵小队,却不想被对方引入陷阱。凯尔莫罕带领暗灵骑士团的主力隐藏在沙风之中,突袭包围了阿斯托尔将军,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包围?”梅利希姆的眼神忽地一寒。“风华骑士不是号称轻骑机动,天下无双,为什么不甩开敌人,趁乱突围?”   他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枢机卿们虽然不是军旅世家出生的贵族,但也知道重骑兵和轻骑兵的本质区别。如果说重骑兵是破军夺阵的最强兵种,那轻骑兵则战场上的机动之王。就算凯尔莫罕可以借助风沙隐蔽率先突袭己方,但想要在一望无际的大荒原上歼灭一只机动灵敏的轻骑部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更别提被敌人包围了。   但他又不得不相信这个下属的话,这次远征的斥候都是来自枢机会的直属部队黒牙,是绝对忠于他们的鹰犬,从未犯过任何错误。   “据说那群暗精灵的骑兵盔甲可以轻易卸除,轻装卸甲后,其马速迅捷不压于罗兰斯的风华骑军。”传令的骑士犹豫了一下。“甚至还犹有甚之。”   “还犹有甚之?”梅利希姆倒吸了一口冷气。   “阿斯托尔将军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对方击溃阵型后猝然包围,没能得到任何突围的机会。”   “既然全军覆没,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情报的?”梅利希姆楞了一下,厉声道。   “有一只十字军小队因为距战场太远,据说侥幸逃脱了对方的追击,现在正在营中受讯,这些情报都从他们口中得知。”   “一群混账!”男人上前一把扯住骑士的衣领,神色狰狞。“这种时候逃回北营,和把大营的位置告诉那群魔族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死在外边!”   传令的骑士猛地一惊,心下悚然。“大人的意思是那群魔族是故意……”   “以凯尔莫罕的作风,绝不可能做无用之事,他既然放过这些人,必然是要对北营出手!”梅利希姆猛地扔开那个骑士,神色急躁地来回行走。“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暗精灵的骑兵十有八九已经包围了北营,他想要拖延时间救下那座城市,就只有击溃荒原中我们所有部队这一条路可走。”   “但是弗恩老将军手里尚有两万余人……”   “大荒原内无水无粮,物资全靠后方运送。没有骑兵从旁护翼,就算再多两万人,在凯尔莫罕的军队面前也都是一群待宰的猪狗。”梅利希姆猛地止步,寒声道。“最少三天最多七日,营地必生哗变。到时候敌人只要放马踩过去,这两万人全都要埋在那儿!”   骑士脸色一变。“那我们要发兵救援么,大人。”   “北营已经深入荒原,这一路下来数百里行程,现在发兵过去给他们收尸么。”梅利希姆默默地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真是好狠的心机,不愧是苍炎家族出来的小杂种,是想要把所有跟他争那座城的人都推进地狱吧,我真是小看他了。”   骑士楞了一下,压低声音。“大人是觉得是海兰德那位陛下和魔族勾结设计了我们?”   “勾结未必。既然是拂晓的胖子所写,那药方八成也是真的,只是那小东西肯定早就知道凯尔莫罕的消息,才故意把药方也送给我们。还装着封锁消息诱骗北营出兵,用心歹毒,可见一斑。”男人沉默良久,转向跪在地上的骑士。“阿弗雷德,拿枢机会的名义修书一封,给石林的军队送去,就说我要立刻求见海兰德的国王。”   “大人要去见他么?”骑士楞了一下。“但那位陛下已经离开石林了。”   “你说什么!?”梅利希姆脸色骤变,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骑士的衣服。“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提前报告给我!”   “是今早凌晨的事,属下刚收到十字军被伏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禀告大人,就听斥候报告那位陛下一早率领数十骑秘密离开了海兰德营地。”骑士面露惊慌。“因为影卫阻拦,属下也不敢派人追踪,只能任由他们离开。”   “影卫……”梅利希姆低声喃喃。“又是这群守护者。”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狰狞。如果枢机会此时拉下脸去海兰德军营求援,爱德华为了避嫌,未必敢冒天下之不韪见死不救。但对方抢在他们得到消息之前秘密离开,不知去向,摆明了是不想给教会任何求援的借口。   “是打算把我们逼上死路么,格兰特家的小杂种。”梅利希姆取下自己的银面,用最森严冷漠的声音缓缓开口。“我会让你和那群魔族一起付出代价的。”   “编号四!”男人扔下手中揉碎的信纸,向着教堂外疾步离开,那个飘渺的黑影也跟着他身后一同远去。   “跟我一起去港口接人,我倒要看看,这一战谁能赢到最后。”   .   .   .    章二十一 乱军之血(八)   .   .   大荒原深处,海兰德前锋营   艾伯特举着手中的远镜,站在营地之外,眺望着视线尽头。昏黄的落日下,一线黑色的波浪在远方绵延起伏。   “查清楚了?真的是凯尔莫罕的主力?”   副将恭敬地点头。“暗精灵六部骑兵的旗帜一个不少,至少是上万的部队。”   “不愧是举世无双的第一骑兵,一日间奔袭上百公里,就为了这座破败的狐族城市。”艾伯特感叹。“没想到凯尔莫罕真的会率兵和我们在荒原对决,真是又让那货给算中了。”   “陛下思谋之深远,确实让人叹服。”副将轻声附言。   “都是这乱世逼的啊……若没这份心机,那小子也活不到今天。”艾伯特似乎是觉得有些失言,又摇了摇头。“让外边的部队都撤回营地吧,只留下两批哨马监视北营的情况,但不要主动招惹凯尔莫罕的人。”   “是。”副官沉吟一瞬,忽地道。“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艾伯特点头。   “老话说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如今北营的军队被围,我们如果不去救援,等凯尔莫罕真的挥兵踏平北营,只怕海兰德就是下一个目标。”   “你是想去救他们了?”   “少帅明鉴。”副将低头。“这一局救人救己。”   “让你去救也无不可,不过你打算怎么救?”艾伯特将远镜扔给了身边的亲兵。“我们两军相隔数十公里各自扎营,现在出兵,你觉得什么时候能到得了?”   “最迟明日晚间。”   “北营骑兵全军覆没,如今只能龟缩在营地之内。你如果带人出营,走到一半凯尔莫罕打来,谁又去救你?”艾伯特冷笑。“到时候救人不成,倒先把自己赔进去送死了么。”   副将愣了一下,心下一惊。“少帅的意思是……那群暗精灵准备围城打援?”   “是不是打援我不知道,不过那群蠢货居然会被一场风沙伏击,暗精灵一族的隐蔽之术确实不可小瞧。我们要是敢分兵离开大营,到时候对方一万铁骑趁夜突袭,你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问题。”艾伯特微微摇头,淡淡道。   “依少帅所见,眼下这一盘竟是死局了?”副将不安道。   “其实你刚才说唇亡齿寒的道理,只说对了一半。五国联军虽然号称攻守同盟,也不过是因为我们眼下还有共同的敌人,但有朝一日打完这群魔族,却免不了再为下大陆的地盘拔刀相向。”艾伯特望着远处,冷声道。“打倒魔族绝不会是战争的终结,不过是另一场硝烟的开始。稍微看远点吧,斯特雷奇,眼下这一盘死局,对我们来说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谢少帅教诲。”副将单膝下跪。   “下去吧,通知各营,过了今晚,明晨照常拔营,准备出发。”   副将忽地一楞,脸色大变。“少帅不可!”   如今凯尔莫罕率领的上万铁骑就在他们身后包围了北营的部队,同时也一并切断了殖民地和海兰德的联系。这时候不在原地固守,等待援兵,反而孤军深入,绝对是犯了兵家大忌。   “还有三天,还有三天我们就能走出这片荒原。”艾伯特注视远处灵峰山脉的巨大轮廓,高耸的火山口直插云霄,仿佛通天的巨塔。“趁凯尔莫罕和北营的人马如今纠缠一起,应该是我们拿下那座城最好的机会了。否则留在这儿跟他对峙,也不过是白白损耗余下的补给而已。”   “但我方孤军深入,若是北营被魔族剿灭,我军必然面临前后夹击,腹背受敌的绝境啊。”副将俯身长跪,劝道。“况且云上之城即非关隘险要,也非兵源重地,实是鸡肋,绝不值我军冒此奇险,请少帅三思!”   艾伯特沉默半响,叹了口气。“起来吧,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那少帅为何还要强行进军?”副将呆呆地起身。   “从石林出发那刻起,我头上那鸟货就只下过一道命令。一路向南绝不回头,直到我们第一个拿下那座城市。他是早就料到这情况,才下了这鬼命令的吧。”艾伯特不动声色地瞥了属下一眼。“斯特雷奇,你信他否?”   副将楞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当然知道艾伯特口中的那货是谁,第三军作为拥护新王上位的功臣,唯一的上司只有海兰德的新皇。既然爱德华早有密令,军命如山,就算前方真的是必死的绝境,也容不得他们停下脚步。   “既然是陛下有令,末将不敢置疑。”副将行礼下跪。“但属下有一事冒死求问,望少帅直言相告,纵然战死沙场,也得心安。”   艾伯特叹息。“没头没脑让你们为打这座城踏入死路,你们心里也憋屈得很吧。”   副将点了点头,沉声道。“属下敢问少帅,陛下和凯尔莫罕如此看重这座城市,到底为何?”   艾伯特没有回答,这个魁梧的军人转身俯瞰着身后的营地,像是有些出神。   “斯特雷奇,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想要成王,到底需要什么?”   “王?”副将一愣。   “海兰德有力敌千人的武士,有呼风唤雨的魔法,可偏偏却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登上了王位,你觉得是为什么?”   副将沉默片刻,试探道。“陛下平定水城叛乱,又驱逐魔族,诛杀叛逆,由此继承王位,自然是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艾伯特摇了摇头。“这话由那些长在宫殿里的贵族大臣来说还差不多。若不是他当初带兵遍访了王都各大世家,剩下的小民再怎么支持,这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那么是手握兵权?”副将谨慎道。   艾伯特笑了笑。“他那些兵当初还是老子借给他的,这么一说我岂不是也要称王了。”   副将大惊。“祸从口出,少帅慎言!”   “那货虽然心眼比筛子还多,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道理他比你我都懂。”艾伯特摆了摆手,淡淡道。“其实民心和兵权都只是外因,就算是深负民望的公爵,手握重兵的大将,也不过是位极人臣罢了。要说称王,几万人中也只有一个。”   “少帅的意思是?”   艾伯特沉默片刻,指着自己的心口。“其实还是看这儿的。”   “这儿?”   艾伯特点头。“有的人只要有壶酒喝就能逍遥自在,有的人却是坐拥王位也不得心安的。人和人之间正是因为这份不同的心志,才会有人碌碌一生,有人拔剑而起,执掌王权。这是内心的力量,无从揣摩,也无人能敌!”   “少帅的意思是,陛下那么看重那座城,是为了一个心愿?”   艾伯特默然良久,轻叹。   “其实他这么多年走过来,都是为了那一句话呢。”   .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   其实我也建议大家最后一卷养着吧……更新慢铺垫长不说还虐。最终卷第六卷会在五月中旬左右完结,大家可以估摸着到时候再看……   】   【   PS2:关于某人。   爱德的心愿从没变过,其实就那一句话,我希望能够不被别人左右自己的命运,然后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虽然手段卑鄙……   奈何那小姑娘身份太敏感了。他是不相信爱和正义的反派啊,要是和尤安学,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其实尤安也是死局,那时候近乎绝望。如果不是莴苣公主的牺牲,给了他机会……    章二十二 乱军之血(九)   尤菲点燃了桌上的银灯,照亮了车内的黑暗。   大车里一片静悄悄的,目光所及的地方,没有一丝多余的摆设。整个房间内都散发着微微的寒意,有极细的呼吸传来,安稳的像是冬雪消融的悄声。   尤菲将灯光调亮了一些,看着角落里庞大的冰晶露出了透明的一角。带着琥珀花纹的夹缬罗幕覆盖在那块冰晶之上,里面封存的是早已失去生命的傀儡。虽然从没有听那小姑娘说起过什么,但她还是隐隐猜到了里面的东西真正的身份。   “其实还是个黏人的孩子啊。”   尤菲轻轻叹息着,将身上的锦袍给对方披上。爱弥儿靠在结晶表面的罗幕上安然熟睡,娇小的脸儿苍白得近乎无色,像是极脆透明的玉石。尤菲抚过她的身子,感觉到有些微的凉意顺着指尖传了过来,忍不住蹙眉。   虽然有帷幕隔绝,但冰狐们天然是畏寒的体质,靠着这块冰晶睡觉,久了只怕会落下病根。   “尤菲……”   那小姑娘忽地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蓝色的眸子凝聚出焦距,她看着眼前的同伴。“你来了,是天亮了么?”   “才刚刚凌晨,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天明,陛下还是多睡会吧。”   “是那些暗精灵让你来找我的吧。”   尤菲知道自己瞒不过去,只能点了点头。“听说子夜来了信鸟,凯尔莫罕殿下的军队前日在荒原里剿灭了一只人类骑兵,现在正和剩余的部队在灵峰下对峙。”   “忍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他不会出手了。”爱弥儿轻声说。   “听阿帕尔长官他们讲,军中的其他将领们似乎很不理解陛下逼迫凯尔莫罕殿下孤军出战的事。当初第一次远征时天命勇者横扫半个大陆,如今魔界能够动员的军队已然不多,凯尔莫罕殿下的骑兵已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尤菲犹豫了一下。“荒原内至少还有四万人类,兵力是暗精灵一族的四倍,如果这支骑兵真的不小心折在荒原之中。我们日后对阵那些人类,将陷入绝大的被动。”她顿了一下,“甚至还有人谣言您想借人类之手除掉凯尔莫罕殿下。”   “这就是他们想让你带的话么?”   尤菲点头。   “是想借你的口警告我吧。”爱弥儿轻声道。“就像在说如果凯尔莫罕真的死在荒原,暗精灵宁可造反,也不会认我为王。”   “空翎大人……”尤菲看着那个小姑娘,面露迟疑。虽然已经是十六岁的年纪,但她的面容上却还是留着初见时的稚气。只是那双眼睛却像冰封的深潭,冷漠无光,衬得软玉样的脸儿威仪凛然。   “嗯,我知道的,这些分寸,我不会让那个男人死在荒原里的。”她转身看着身后的晶块,声音清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被报仇冲昏了头。”   “尤菲绝无此意。”   “但其他人也会这么想吧。”那女孩沉默了一瞬。“比起我这个不知来历,甚至一意孤行让军队深陷险境的魔王,那些人更期待有一个足够野心的男人带领他们打败敌人,甚至反攻人界吧,就像凯尔莫罕那样。”   “那只是很少的人的想法。”尤菲犹豫道。“空翎大人多虑了。”   那小姑娘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你出去告诉他们,到时候会有援军去帮助他们的圣子殿下的。”   “援军?”尤菲微微惊讶。   现在整个魔界能够对抗人类的势力几乎都集结在爱弥儿手中,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不管是迷途海的水军还是议会的部队,都绝无可能在五国联军的先锋走出荒原前赶到灵峰。那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去增援暗精灵的部队?   “告诉他们就是了,明白的人自然会懂,不愿相信的人也不用去解释。”   “谨遵王命。”尤菲低头行礼。   “帮我把白羽牵来吧,顺便也喂它一些草料。”爱弥儿忽地说。   “您是打算要去哪儿么?”尤菲一愣,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白羽是尤安曾留在绝域城的天马,在他和爱弥儿相继离开后,倒是由尤菲接手饲养起来,只是如今很少有人能够驾驭这只教会的灵兽。   “尤菲知道天舞银狐一家的事么?”那女孩没有回答,她转身注视着身后庞大的素白冰晶,忽地问。“听说他们知道召唤亡者灵魂的办法。”   “之前有听姥姥她们提过。”尤菲点头。“每年秋之祭悼念死者的仪式也是银狐一家主持,不过这两年已经没在做了。”   “为什么不做了?”爱弥儿皱眉。   尤菲迟疑了一瞬,垂下眼帘。“上次人类远征时,老族长力主不降,带人守城,最后却被勇者击败而死。教会入城后为了威慑其余的狐族人,就将族长所在的天舞一脉全部处死,只有崔耶拉被姆妈带走,才侥幸逃了出来。所以现在还懂得那些仪式的老人……基本都不在了。”   那个女孩微微一愣,十指收紧,“原来是这样么……”   “老族长当年那么对您,您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尤菲喃喃道。“不过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女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车厢内一时静默,只有细微的寒香弥散在鼻尖。   “尤菲,我是不是变了很多了。”   “……是长大了呢”尤菲点了点头。“明明还是那张娃娃脸,却总觉得认不出空翎大人了。”   “现在一定是变得很奇怪了吧。”她抚摸着那块冰晶。   “其实以前也很不可爱的啊。”尤菲注视着她,点头。“仔细想想,从遇见空翎大人开始,您就从一直是很内敛的性子,就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确实是挺奇怪的。所以有时候也在想,要是那时候老族长没有让你去代替我成为议会的傀儡,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爱弥儿会不会稍微可爱一些呢。”   “也许不会吧……”她勉强牵起嘴角。   “其实不用忍得这么苦,孩子总会离开父母的。”尤菲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一笑,掀帘退了出去。“我去准备行李。”   那女孩楞一下,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许久许久,忽地落下泪来。   .   .   .   .   .   .   【   PS1:云上之城   因为建在云上绝域,所以有时候也叫绝域城。   PS2:妈妈真凉透了(物理)……   以后只剩我这个后妈了。    章二十三 乱军之血(十)   “居然往南撤了?”那个威严的男人坐在高大的马王背上,握着鞭柄轻轻敲打着手心,微微皱眉。“留在那边的是海兰德的军队吧。”   “是,听说领兵的是第三军肯司雷特家的艾伯特少帅。”报信的魔族斥候跪在他的马前。“前线回报说凌晨已经拔营出发,还有三千人左右的枪骑兵在后方断后,似乎是没有救援北营的打算。”   “有意思。”男人低低地笑了出来。   舍弃盟友,孤军深入,不管哪一条都是领兵的大忌。那个被称为艾伯特的人类将军,却毫不犹豫地将这些教条抛之脑后,仅是这份决断,就足以让人正视。   “本想围城打援,把剩下的骑兵也一并端掉,倒是被人识破了。”凯尔莫罕点头。“是个棘手的角色。”   “那些人类是准备抢先逃出这片荒原吧,在这里他们手里的骑兵根本无法和我们抗衡,又不能向回撤退。只有进入灵峰山脉,他们的步兵部队才有对抗我们的可能。”随行的侍官长打马靠了过来,将一卷信笺呈了过去,低声道。“阿帕尔今早送来的信件,说是陛下给您的口信。”   凯尔莫罕伸手接过,只扫了一眼,忽地皱眉。“我不是说过让你们不要去算计那小姑娘么。”   “殿下恕罪。”侍官长下马半跪,直言道。“我军如今孤军奋战,处境非同小可,况且眼下人类先锋尚有四万之敌,殿下若有不测,我族十二年经营都将付之东流。所以属下才自作主张,借此试探了陛下的真心。”   “借人类之手剪除功臣么……”马上的男人翻着那张黄桑花纹的信纸,脸上不动声色。“这谣言传出来,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只是万一之策。”侍官长低声道。“兄弟们的命是卖给殿下,而不是卖给那小女孩的。”   凯尔莫罕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信纸,眉梢微皱,将那张桑纹的信笺缓缓揉碎。   “陛下是有什么吩咐么?”侍官长试探着问。   “还是老样子的话,让我们在人类离开荒原之前拦住这支先锋,不能让他们攻下云上之城。”凯尔莫罕瞥了侍官一眼。“不过她倒是许诺我们,说到时候会有一只援军助阵。”   侍官讶然。“但是议会和迷途海的军队距离此地不是还有半月的路程么,她能从哪儿找来一只援军?”   “其实我大概猜到她的想法了。”凯尔莫罕望着远处的营地,喃喃。“她是真的想一举全灭这两支人类的军队,而不是让我们去拖延时间,是个有脾气的小姑娘。”   “全灭……?”侍官长面色微变。就算他们凭借风沙伏击了人类大部分的骑兵部队,但联军在荒原中剩余的部队也有接近五万余人,甚至还有海兰德的枪骑兵本部留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算是以暗灵骑士团的骄傲,也不敢说全歼对方,能够拖到和新王所带的军队汇合已经是不容易的事了。   “你不信她?”凯尔莫罕斜眼看着自己的侍官。   “全凭殿下一言。”侍官苦笑。“若殿下信她,军中将士,莫敢不从。”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那双赤瞳中像是有火苗跳了出来,亮得灼人。“那就让这群人类把骸骨都埋在这片荒原里吧,五万个男人的骨头,想来会很壮观的。”   .   .   另一个亲兵疾步冲上了沙丘。   “殿下,北营那群人类派来了和谈的使者,正在营外等候。”   “和谈?”凯尔莫罕不动声色地回头。“不是打算投降吧。”   “听那些人的口风,像是有这个意思。”亲兵恭敬道。“来的是教会和帝国的人,还带来了不少礼物,想求见殿下。”   “殿下当心。”侍官长凑了上去,压低声音道。“也许是拖延时间的计策。”   暗灵骑士团在伏击了风华骑兵后一日奔袭两百多里,直接包围了北营。那些人类将领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敌人会来得如此快,现在提出这种要求,很可能是为了拖延时间加固营地,准备固守顽抗。   凯尔莫罕没有说话,看着沙丘下方,海兰德的军队已经撤离到了目所不及的地方,远处只有一片营地的痕迹留下。   “依属下所见不如一刀砍了,不必理会。”侍官长语气中已经带着杀气,那名亲兵恭敬地跪在马前,等待着他的命令。   “不,让人去见见他们。”凯尔莫罕摇头。“顺便给他们带一份礼物。”   “礼物?”侍官一愣。   “之前在荒原里抓到的俘虏应该还有一些吧,挑几个能用的给他们放回去。”凯尔莫罕笑了笑,那张冷漠的脸却没有一丝笑意。“顺便再拟几个谣言泄露给他们,就说海兰德和魔族勾结在一起,将风华骑兵的踪迹出卖给了我们,如今还弃他们而去了。”   侍官楞了一下。“殿下是打算离间他们么,不过几个俘虏的话那些人类未必肯信吧?”   “只要能让他们起疑就够了,虚虚实实,分不清才是最可怕的,更何况海兰德如今确实已经拔营离开了。”凯尔莫罕望着远方,淡淡道。“如今我们斩断了他们的粮草补给,这些人留在这儿就是绝境。人在绝境里只要有一点疑心都是致命的,恐惧和怀疑会把他们折磨成脆弱的孩子,让他们变得不堪一击。”   侍官长恍然大悟。“属下这就下去准备。”   “去吧,只有这一个晚上了。明夜我就要让他们的命都埋在这儿,祭奠我们的同胞。”   黑色的战马沿着丘顶一路跑下,沙丘下是一片平坦的戈壁,钢铁的树林丛生着排在他们身后,一眼望不到头。那是一万个披甲带刀的男人,他们骑在自己的战马之上,平视前方,空气弥散着肃杀的寒意。初升的太阳映照在漆黑的铠甲上,晕出黄金一样的光。   五二一零年四月二十八日晨,在魔界的荒原之中,一场决定两界历史的决战拉开了帷幕。   .   .   .   .   .   .   【   有人问为什么老用新王,旧王的称呼,不直接叫小狐狸魔王陛下?   因为老魔王只是失踪,并没有人知道他跪了。为防止有一天诈尸,出于谨慎才这么叫的。    章二十四 荒原决战(一)   四月三十 凌晨   海兰德前锋营   一身下级军官打扮的男生坐在自己帐篷里,轻轻抚摸着佩剑的鞘身,将那颗白色的玉铃缠在手腕之上。   桌子上的油灯散发的火光照亮了他微黑的,留着胡茬的脸,看起来颇有点沧桑的味道。自从跟随军队进入荒原之后,诺凡就已经很久没打理过自己的外貌,那个曾经玉树临风的公爵少爷如今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骑兵尉官。在爱德华兵变上位过后,特里维康家虽然侥幸逃过清洗,却也不得不学会小心做人,失去了以往的特权。想要重新振新家族的声望,就只有依靠自己的本事。   他将战剑放在腰间,缓缓站起身来。他正在等待一个声音,等待着开战的号角。   昨天夜晚,惯例出外侦查的枪骑兵哨马们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北营已经沦陷。   凯尔莫罕不愧是魔族最可怕的领袖之一,不仅是战场上挥斥方遒的统帅,也同样是思谋缜密的枭雄。他从之前抓到的俘虏中挑选出意志薄弱之人,将他们送回北营,装作和谈的样子,却借着这些人散布谣言,里应外合,在当天夜里就强行冲破了教会和帝国的营地。近两万人的部队在一夜间溃散,只留下了几千个残兵向北逃入荒原之中,生死不明。   这个恐怖的消息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离开的海兰德将士头顶,虽然他们并不明白艾伯特为何要下令继续向南进军的原因。但如今痛失盟友后,整个斯兰卡苏三百公里荒原,就只有他们一支军队将面对魔界第一骑兵的攻势了。   作为本部第二联队的尉官,他当然知道海兰德的步兵们绝无可能抢在凯尔莫罕反应之前离开荒原的。这短短最后几日的行程内,他们和暗精灵之间必然会有一场生死决战,要么击溃这只恐怖的骑兵,拿下云上之城,那么埋骨在这片异族的土地。   他在等的就是这个号角。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整备铠甲,擦净剑身,将自己的战马喂饱。入夜前,少帅艾伯特还破天荒地派人送来了仅余的干肉和烈酒犒赏了骑兵部队的所有军官,显然将领们也知道接下来的将面临怎么样残酷的决战,奢侈地用掉一些补给也无所谓,能活着回来的人大概不会超过一半。   “还好没让你跟来啊。”男生饮下桌上的烈酒,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从军事学院学到了斗气散发出细微的柔光。   这将是他第一次踏上战场,和成千上万的暗精灵骑兵冲杀,去夺取那份足以拯救一切的荣誉。虽然那个姑娘曾说过只想要他好好回去,但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去改变她的命运。   对比于特里维康家小小的困境,琉迪莉斯的家庭却因为收留了那个被尊为魔王的女孩,而遭受到了整个海兰德贵族圈子的非议,被斥为叛国的逆贼。只是因为爱德华的暧昧态度未能定罪,她才没有彻底沦落为盘城的阶下之囚,但整个家族也因此分崩离析。   他还记得那些日子里,原本娇气开朗的少女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一样,再也不缠着他到处玩闹。老伯爵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重病卧床,所有的亲戚都在一瞬间离她们远去,琉迪莉斯只能带着家中的财物四处请托关系,才得以代替自己的父亲请命出征。但帕特兰特家的血脉到她身上其实已经非常淡薄了,她根本就没办法像她父亲一样使用魔法,只是个连剑都用不好的蠢丫头而已。   会让这样的蠢丫头踏上这片战场,她的父母大概也只是想用女儿的血证明自己对于王国的忠诚吧。诺凡握着那枚白色的玉铃,叹了口气,将它收入胸甲的缝隙中。   如今能够救她,还愿意救她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男生紧握着右手,感受着体内流动的力量,默默点头。   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传令的军官一闪而入。“诺凡,快收拾东西,传令集合!”   “敌人已经追上我们了么?”诺凡提剑起身。“为什么没吹号角?”   同伴摇了摇头。“不知道,骑队里暂时还没听到哨兵有军情传来。倒像是紧急集合,只有骑兵营这边收到消息。”   “紧急集合?”诺凡皱眉。   艾伯特治军之严谨,第三军军营中一向是令行禁止,集合必以号角三声为信,角声终止未到者,就要依令重罚。很少有出现通过亲兵传令的集合的时候。除非……   “少帅是要打算转守为攻,抢先开战么。”诺凡看着对方。“所以才不想暴露出发的信号。”   在魔界第一的重骑兵军团面前,那个统帅第三军的男人居然还打算主动出击,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大胆举动。   “少帅的心思我们怎么猜得到。”同伴耸了耸肩,说。“不过那群暗精灵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放我们离开,早晚也是要打来了的。既然无论如何都要交手,当然是老子们自己打过去比较痛快,总好过待在这儿提心吊胆。”   “那可是魔界第一的骑兵,说是举世无双都不为过。”诺凡白了对方一眼。“贸然交手,和送死无异。”   “吹得这么厉害,也总是活人骑马啊。到时候老子一刀下去人头落地,也不过是一具死尸,难道他们还能再复活不成,有什么好怕。”   诺凡哑然失笑。“你倒是想得明白。”   “这种事想不明白又怎么样,又不是你去领兵。”同伴挥了挥手。“少在这儿婆婆妈妈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男生点了点头,跟随着同伴走出帐篷。同样接到命令的军官们已经带着自己的战马向着中军大帐而去,他们衔枚急行,在凌晨的黑暗中没有发出一点异响。   极远处的天色已经微微现出鱼肚白的亮光,北向的晨风吹响了帐篷外的旗子,男生默默抬起头看着南方,觉得风中传来了血的味道。   .   .   .   .   .   .   .   【   写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写,上完课回来看着大纲发呆,想死……    章二十五 荒原决战(二)   半夜的寂静中,黑色的战马小跑着走上一片高地,凯尔莫罕坐在马王的背上,极目眺望。暗精灵的夜视能力让他能够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营地,那些彻夜燃烧的篝火笔直地串联在一起,将大营分隔成纵横交错的大小方块,仿佛一张宏伟的棋盘。   “看这大营纵横分明的样子,就算是撤退中也不乱方寸,对方的统帅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男人微微赞叹。   “殿下,六部人马已经到齐。”侍官跟着他的身后,也看着那片营地。“我们要现在开拨么?”   在以雷霆手段果断踏平北营过后,暗灵骑士团放弃了追杀残兵,扩大战果的机会,反而调转马头追上了先行撤退的海兰德军队。为了完成新王所下的命令,他们必须在人类到达灵峰之前击溃所有的敌人,如今荒原的边界遥遥在望,留下时间的已经很少了。   男人赤色的双瞳中映照着远处的营地,四周一片异样的宁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等待命令。   “殿下。”侍官长试探着出声。“大军还在等着您的命令。”   “利奥波特,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次出兵实在太过顺利了。”凯尔莫罕忽地转头,低声道。   侍官长微微一愣。“殿下运筹帷幄,料敌在先,我军自然是战无不胜。”   “无用的奉承就免了。虽然这次的突袭确实是我所谋划,但我总觉得这背后像有什么在推着我们一样。”   “推着我们?”   那个马上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白狼群的侦查为什么会突然失效,教会的人忍耐了那么久,为什么忽然间就敢于派人伏击戈岚部的小队,而我们刚包围北营,海兰德的军队却又正好选择舍弃盟友,孤军深入,给了我们逐个击破的机会。这么多事情,这么多巧合连在一起,就像有个幕后的手串起它们,将我们推到这里来了一样。”   “真是猜不透啊。”男人静静地望着远处。   侍官听到这儿悚然一惊,心中窜起一股寒意。“殿下的意思是说,目下这一战可能会是某人给我们布下的圈套?”   “我也只是猜测,什么人能够这出这么大的局,又不被觉察?”   “会不会那些人类自己的内斗?”侍官犹豫道。“听说海兰德的皇帝如今御驾亲征,就驻扎在石林。”   “若是内斗,北营覆灭,海兰德补给断绝,自保不及,他又能拿什么人来打退我们?”凯尔莫罕摇头。“更何况陛下的密令只有你我知晓,若教会是他们设下的诱饵,又凭什么断定我们吃掉诱饵还会继续和海兰德交战。我想了很久这件事,都没有头绪。”   “那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吧。”侍官微微一怔。“听说上大陆的人类教会统领五国,权利甚至凌驾于各国王室之上,谁敢拿他们的军队当做诱饵,这可是两万多人……”   更况且献祭了教会和帝国的军队,又让海兰德陷入绝境,这一下几乎得罪了上大陆所有国家,若真是有人在背后谋划一切,这样做的好处又在哪里。   “确实是猜不透。”凯尔莫罕沉默良久,微微感叹。“不过唯一一件事我可以知道,就算真的是陷阱,这一局也非接不可了。”   侍官长楞了一下,默默点头。   如今人类的军队已经走到了荒原的边界,若是让他们进入山林之中,己方的骑兵将再无用武之地,云上之城也将无险可守。   “通知六部骑兵列队,他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准备。”凯尔莫罕沉声道。“我要在凌晨最黑暗的时候向那些人类发起突袭,以雷霆之势一举击溃!”   “属下遵命。”侍官长躬身行礼。   “下去吧。”那个马背上的男人点头转身,看着远处连绵的营地,忽地开口。“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才真是让人畏惧啊……”   .   .   .   以暮山部的重骑兵精锐为首,超过一万人的骑兵部队在经过一昼夜的迅猛突袭后,终于到达了海兰德大营后十里处的一面高地。无数的旗帜像潮水般汇聚在这里,夜风中翻涌着发出猎猎的声响,甚至有的旗面上还留着上次杀戮的斑驳血迹。不同部族的战士们架马互相靠近,以眼神致意,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暗精灵天然的夜视能力赋予了这只军队极强的夜战能力,他们的列阵不需要任何火把照明和多余的交流,就像潜伏在黑夜中的一群野兽,磨砺着自己的尖牙利齿,在悄无声息中就能杀死睡梦中的猎物。   骑兵们架马小跑着走上高地,眺望着远处的军营。   凯尔莫罕骑着纯黑的马王站在他们身前,面如生铁,神色威严。   “所有人都已整队休息完毕,殿下!”侍官长利奥波特疾驰而来。“不过刚才有一批打着火把的哨马过来,虽然已被赶走,但肯定是发现我们了。”   “无妨,现在才发现,那些人类已经来不及在营地四周布防了。”男人淡淡地回答。他转身面对自己的军队,六部骑兵的军官们整齐地跪在他的马前,神色冷峻。   “你们听着,这一战我们将面对的是四倍于己的敌人,他们也同样拥有武装精备的骑兵,我们甚至可能会踏入人类的陷阱。告诉我,你们害怕么?”   “军令所至,虽死不悔!”军官们齐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但你们要知道,这一次的命令只是来自那个狐族的小姑娘,让我们守住狐族的城市。如果有人不愿意为此挥刀,尽管离开,我以圣子之名起誓,绝不阻拦。”凯尔莫罕望着他们,忽地提高声音,厉声咆哮。“所以我再问你们,你们后悔么!”   “虽死不悔!”一万个男人猛地举起佩刀,大声回答。   “好!”凯尔莫罕架马转身,银色的长剑笔直地指向远方。“那就随我一起,踏平那座营地。我要用这些人类的鲜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族人!”   “开拨!”他沉声下令。   自北而来的夜风中,无数的暗灵骑士翻身上马,纵马向前。   角龙马极佳的耐久力赋予了他们足够的冲刺距离,在越过最初的几里,小跑热身之后的战马开始逐渐加速,仰首嘶鸣。铁蹄的轰鸣声打破了宁静的夜色,整片大地都在这一刻震颤开来。远处的军营内,高亢的角笛声随之响起 章二十六 荒原决战(三)   北风将那串震耳的马蹄声带到了海兰德军队的阵地之上,仿佛一阵海潮奔涌而来。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沉寂中人类的营地并没有发生预料中的慌乱,浩瀚的荒原上,无数的火把一瞬间亮了起来,形成了波浪一般密集的光芒,像是上万人一同行动了起来。那些火把照亮了他们手中枪戟雪白的锋刃,从天空中放眼望去,整个营地内都是披甲执锐的士兵!   海兰德的营地在一瞬间苏醒,他们早就做好了交战的准备。   没有披甲的暗精灵轻骑兵们最先靠近营地边缘,显然也发现了面前的异状,面露惊色。那些聚集的人类士兵在艾伯特的指挥下迅速展开,形成致密的方阵面向外层,营地右面的翼侧部分向外凸起,中间则留下大片的空地,活似一只张开大嘴的巨鱼正等待猎物,而那些林立的枪锋就是鱼嘴中丛生的利齿。生息在森林中的暗精灵们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阵型变换,好像每一个行动都饱含深意,让人无从揣摩,一时间都像是呆住了。   .   凯尔莫罕带着一个百人队站在骑兵团后一里的地方。在火把被点燃的瞬间,他也看到了那些坐在黑暗中等待着的甲士,他们平举着六米长的利萨姆长枪站起身来,仿佛平地升起了一片钢铁的森林。   “殿下。”侍官长架马疾驰而来,面色焦急。“是埋伏!那些人类早就知道我们进攻的时间!”   “还真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我们么。”凯尔莫罕点了点头。“看来又让那小姑娘说中一次了。”   侍官一愣。“陛下说中了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连串巧合背后不是好运,而是陷阱。”凯尔莫罕淡淡地重复。“所以她才会特意送信传来,又许诺会派出援军增援我们。”   侍官听到陷阱两字,脸色一变。“那我们……”   “既然上了战场,就没有后退的道理。”凯尔莫罕冷冷地挥手,打断了部下的建议。“传我军令。让前锋的轻骑全部停下,分成两队,绕过对方枪阵两翼,以弓箭骚扰。这几万人的大营,我不信他能处处都设成铁壁不成。”   “是!”侍官打马退下。   .   暗灵骑士团的前锋骑兵们在距离营地不足三里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并未鲁莽地直冲阵心。卸去重甲的角龙马虽然速度惊人,但绝非破军冲阵的最好选择,反而只会白白送上自己的性命。此时两名传令的骑士高举着赤色战旗,指引着那些魔族的骑兵们分成左右两支,组成致密的骑队。   凌晨的微光中,营地面前的人类枪兵警惕地望着远处暗灵骑士团从容列阵,心中像是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北营一夜覆灭的消息虽然被艾伯特严加管控,但还是在一些下级军官之中隐秘地传播开来,况且当他们亲眼见到那些怪物般高大的魔界战马面对着自己奔驰而来时,口鼻中喷出一尺长的白气,不管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头皮发麻,心中生出无可匹敌的深深恐惧。   分成两队的暗精灵骑兵取出了马背后的早已备好的弯弓,忽地发出一阵骚动。前锋的数十人策动战马小跑了起来,向着严阵以待的钢铁枪阵奔驰而来。角龙马仰首嘶鸣着,战场上熟悉的气息让它们体内潜藏的魔兽血脉瞬间点燃,马匹的步伐越来越快,它们在滚滚荒原上竞相追逐,仿佛疾风闪电。   “这些魔族疯了么。”枪阵背后的人类校官面露惊愕,就算是媲美魔兽的角龙马也终归是血肉之躯,想要靠着几十个人正面冲击数千人的人族枪阵,简直就是无法理喻的自杀行为。   八百步,六百步,四百步……那些魔族狂吼着靠近,纷纷抽出了背后的弯弓。   “放箭!放箭!”校官拔剑大喊。“先射死他们!”   步卒的长弓比起马上的骑射天然上就拥有射程的优势,既然对方敢于挑衅他们,就必须还以颜色。   然而面前魔族骑兵那股一往无前的惊人气势却彻底震撼住了海兰德士兵,他们呆滞地看着噩梦般的战马踏着雷声而来,双手握紧枪杆,仿佛那是落水者救命的稻草。连阵后的弓手们都被这份冲锋吓住,楞了一瞬,本来致命的齐射顿时变成了稀稀拉拉的箭雨,那个十人的小队凭借马速和盾牌,轻易地躲开了这轮无力的射击。   “废物!”校官恶狠狠地拔剑,砍翻了身边的一名弓手,一把夺过他的弓箭。   然而还没等他张弓,马背上的暗精灵却驾驶着自己的坐骑,在他们忽地绕出一个巨大的弧形,向着营地两侧擦身而过。又是一队弓手忍不住发箭,箭矢零星地落在马匹的背后,只有两个倒霉的家伙翻滚着中箭倒下,长枪后的步弓手阵型是半月的弧线,他们的攻击根本无法覆盖到营地两侧所有位置。   “三百八十步的距离,新月弧阵,看来用的是伊比利亚的古琉弓吧。”凯尔莫罕向着身旁点了点头,传令的骑手立刻挥动起手中令旗,数十面赤旗在黎明的微光中翻涌。前锋的两支轻骑随着这道旗语立刻散开,他们贴着刚才试探出的箭雨边缘前行,仿佛一只黑色的大鸟张开双翼,向着营地后方扑击而来。   枪阵后的弓手阵型来不及转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族的骑兵越过己方,直奔阵后。正如凯尔莫罕所预料的一样,精锐的铁甲枪阵能够正面抵御骑兵的攻击,却无法防御整片营地,而步兵的调动远不如骑兵灵活,一但阵型拉扯,就会给敌人乘虚而入的机会。   高速奔驰的暗精灵骑兵自两侧越过前阵,向着营地内投出大片的箭雨,普通的海兰德士兵只能狼狈地躲避,整个营地顿时乱成一片。好在军营的外围还安放着抵御骑兵的鹿角栅栏,不至于放任对手冲入营地屠杀。   “所有人举盾列阵!步弓手侧翼展开,两列直线阵型!”军官们大吼着约束着自己的部下,想要转换阵型教训那些敢于靠近营地的骑兵。   就在两支轻骑们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时,缓慢聚拢的另一队魔族骑兵此刻已经换上了那身混如一体的漆黑铠甲,他们隐藏在三里外的黑暗之中。雄健的角龙马深深地吸气,四蹄蹬地,缓缓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章二十七 荒原决战(四)   整个荒原都震动了起来,不同于刚才策马疾驰的轻骑部队,当那些全副武装的黑色战马出现在视野中时,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一种无可抵御的渺小之感。仿佛那才是这场战争真正的主角,当他们踏上战场之上时,一切都将会尘埃落定。   无法想象的厚重铠甲包裹战马和骑士全身,就好像一座可以移动的钢铁战车,为了节省马力,暗灵骑士们一直走到距离营地不足三里的距离才发起最后的冲锋。四周的喊杀和黑暗成为他们最好的保护,等到被轻骑兵的骑射吸引了注意的人类发现他们时,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那些疯狂奔驰起来的可怕怪兽。   正准备转换阵型面对两侧轻骑骚扰枪阵出现一瞬的混乱,他们的指挥官显然没有料到另一只魔族部队借着夜色已经前进到了如今接近的距离。暗灵骑士团的骑兵们一开始就分为前后两阵,前部轻骑骚扰,拉扯对方,后部则重甲披身,破军夺阵,时机配合堪称完美,几乎卡死在海兰德变换阵型最薄弱的时候,此刻再想集合枪阵已经来不及了。   高亢的笛声忽然间拔地而起,一根银色的响箭直冲天际,发出刺耳的尖啸。本来惊恐不安的人类步兵突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着那流星一箭。而后整个部队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般,混乱的阵型突然间向着两侧退散,露出中间数十丈宽的空地。   “那是……”   战场之外,凯尔莫罕微微皱眉,看着长枪阵后忽然出现的大队马匹。   ——那是海兰德的枪骑兵本部。   不同于暗精灵们数百年传承所得到的人马一体,几乎没有任何死角的可怕铠甲,海兰德的枪骑兵们则是使用了青钢锻造的链式薄铠,为了减少马匹的负担,仅仅在胸前的要害部位才配备厚重的护心铁甲。虽然在装备上远不如对方的优势,然而这只人类骑兵却依旧从马架上提起标志性的利萨姆骑枪,夹在大臂之下。早在暗精灵发动冲锋之前,他们就已经在阵后集结好了上千人的庞大骑队,等待着最终交手的时刻,此刻重甲枪阵随着令箭向着两侧散开,顿时让开了他们冲锋的道路。   “杀!”统帅枪骑兵的海兰德将领怒吼着举枪,向着远处逼近的魔族发起了同样凶猛的冲锋。在步兵的方阵来不及反应的同时,人类的统帅果断选择了以骑兵对抗骑兵的最直接战术。   两里不到的极短距离让双方的部队几乎没有任何回避的可能就冲撞在了一起,这是荒原上最震撼也是最惨烈的骑兵对冲,密集阵型让骑士们几乎像是贴面般擦肩而过。一匹数百公斤的海兰德平原马和魔族的“钢铁战车”不幸对撞在一起,瞬间四蹄腾空,马背上人族骑士的薄铠顿时被长枪洞穿,然而那个骄傲的暗灵骑士也同时被对方的长枪击中。厚重的黑铠艰难抗住了这致命的一击,却无法抵御枪上的力道,骑士被撞离马鞍,滚落地面生死不明。   因为人类指挥官出其不意的对冲,过短的冲锋距离让暗精灵重骑兵的威力损失大半,装备劣势的海兰德骑兵却反而靠着一股血性维持住了己方阵型,而前锋的惨烈对撞更是留下大批“路障”,让后来的魔族骑士不得不放慢马速。浩瀚的荒原之上,成千上万的重骑兵部队一时间混成一片,双方再无法发挥冲锋的优势,只能放下骑枪,挥刀对战。   .   “殿下。”侍官长跟着那个威严的男人身侧望向战场,一时迟疑。   就算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来,暗精灵们一向无往不胜的冲锋攻势被那个名为艾伯特的人类将军完全抵御了下来。重骑兵军团一但陷入混战之中,己方的命令就很难传达到战场。况且双方的骑兵数量基本相当,想要彻底歼灭对方,无疑会拖延大量的时间。   “让突袭营后的轻骑兵分两部调回阵前,防止对方的步兵出营支援。”凯尔莫罕目视前方,冷静地下令。“如果他们敢离开营地,直接冲阵斩杀,一个不留。”   “那那些枪骑兵呢?”侍官长微微一愣。   统领海兰德骑兵的人类将领无疑是个凶狠且冷静的人,就算己方骑士的装备远逊于对手,人数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却还敢于带兵亲自冲锋。他们从远处的高地上俯瞰下去,海兰德的骑士们跟随在一面金色将旗之后,在混战中发起了数次简短突袭,将暗精灵的骑兵两面切断开来,形成了数块各自为战的小团。   整片战场都弥散着鲜血的腥味,战术和技巧此时完全失去了作用,双方只是在用人命不断填补着前锋的消耗。   “传我军令,预备队全部压上。”凯尔莫罕不动声色地下令。“用优势兵力打开战场,歼灭他们!”   “殿下!”侍官长忽地一怔,面露惊色。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份,连忙策马上前,拦住对方。   他们身旁这三千人预备队是保卫凯尔莫罕最后的精锐,也是岚海一族的砥柱。在之前拉贝希尔的攻城战中,血精灵步兵损失惨重,如果他们此时再失去这些骑兵,下大陆的精灵氏族将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这将是压上一切的赌注。   然而那个威严的男人平静地看着他。“利奥波特,你以为你主子是议会里那些只会躲在别人背后算计的政客么。”   侍官长愣了愣,低声道。“殿下是打算亲自出马么?”   作为自小跟随凯尔莫罕的亲信,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决意。如果大将亲自上阵,自然也就没有留下预备队的必要。   “从我决定和你们上马得天下开始,我们就没有退路。”凯尔莫罕一震手中的长剑,放声道。“这是我取这江山的王道,这一局,我依旧赌自己胜!”   .   .   .   .   .   【   关于十三氏族。   比较兴旺的几个大氏族,泰瑟亚兰的兽人,迷途海的海族,人数都在两三百万左右,小一些的狐族人,就只有八十万上下(因为第一次远征中被屠杀贩卖,现在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了)。十三氏族加起来占了魔界总人数的60%,剩下的都是些没有自己城市和圣子的无根民,还有大量不被认同的混血儿。(这些都是当年被人类这个种族排挤,而跟随至圣来到另一片大陆建立理想国的后人)   至于上大陆的人类,至少有六千万以上(远超各类亚人种),中央教会的信仰覆盖率达到了80%左右,所以前文中阿娅被称呼为四千万信徒的教皇。    章二十八 荒原决战(五)   距离战场三十公里以北,茫茫荒原中,一小队打着火把的人类骑兵正在停在高耸的沙山上。   诺凡望着北方的黑暗,听着风中隐约卷来血的气味,右手无声地按住剑柄。他的战友如今正在战场上和那群魔族拼死搏杀,而他们却只能呆在这儿待命,每个人心中的焦躁都像是火一样燎开。   两个小时前,来自艾伯特的命令调集了枪骑兵本队最好的斥候军官一同,总计二十骑秘密出营,领队的是艾伯特最信任的骑兵大校。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魔族进攻前夕秘密离开,甚至瞒住了己方的部队。诺凡本以为上司调集骑兵是想率先进攻,先发制人,但目前的局势显然跟他的猜想完全背道而驰。   而唯一知道艾伯特命令的军校只是沉默地站在沙丘顶上,让他们燃起明亮的火把,苍茫的原野之上,耀眼的火光远在百米外都清晰可见。这样的做法无疑会彻底暴露己方的位置,甚至可能引来游离战场外的小股暗精灵部队,但那个大校紧绷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诺凡盯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年轻上司,谁也猜不透他这么做背后的意义。   “将军,如今大营如此吃紧,我们真的不用回去参战么?”   大校回头扫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军官一眼,微微皱眉。“你是……特里维康公爵的儿子?”   特里维康家的尊贵出生足以让诺凡傲视军中绝大部分同僚。但一朝皇帝一朝臣,爱德华上位后收走了旧贵族派的大部分特权,转而提拔了拥护自己的少壮派军官执掌王国各部,如今就算是公爵之子,也不得不从一个小小的尉官做起。   “将军认识家父?”   “很久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大校转过身。“看你的样子,是在担心那边的胜负?”   “是。”   “说说你的想法。”   “凯尔莫罕手里的暗精灵骑兵可以说是魔族最可怕的对手之一,我军如今驻扎荒原之中,四周根本无险可守,对方却可以从任何方向进攻撤退,就算有枪阵埋伏这一战也胜负难料。更何况少……”诺凡说到一半,楞了一下,忽地住口。   “更何况少帅错估了凯尔莫罕的实力,做出放弃盟友孤军深入的决定,害得我们现在落入进退两难的绝境。”大校接下他的话。“你不是想这么说。”   “属下不敢。”诺凡连忙低头。   “狂妄的年轻人。”大校生铁样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你虽然没这么说,可脸上都写着这些话了。”   “属下愚钝。要不是少帅放弃北营的盟友,我军绝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属下实在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值得我们如此冒险的利益。”诺凡犹豫了一瞬,直白地承认。   “我要是早几年,大概也会和你一样想吧。”   “那将军为何……”   大校挥手打断了他。“小子,我教你一件事。这世上你我看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但你可以选择去看那个做事的人。”   “去看那个人?”   “你头上那个人是否值得你去相信,那么他做得事也一样可以相信,无论那看起来是多蠢的决定。”大校冷冷道。“这才是当兵的道理。想不明白还是尽早退伍,回乡下当个太平少爷的好。”   “将军是相信少帅阁下能够打赢这场伏击么。”诺凡问。   大校沉默了一刻,转身道。“我信艾伯特少帅,但这次我更信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若不是那位大人的指挥,两年前上一次远征我们这些人就已经埋在了云上之城,更不要提如今还能坐到被人称为将军的位置。”大校指着远处灵峰的轮廓,淡淡地说,那张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所以我信他的命令,纵然前面真是死地,我们也能死中求活。”   “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孤军深入的……”诺凡猛地醒悟。“是陛下的命令?”   “参军上阵的人,就算上面是个蠢货也要为之死战的。就这点来说,你的运气已经算是不错了。”大校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冷笑。“如今可是陛下掌权的朝代,想要建功立业,就扔掉你那没用的家世吧,还有机会。”   诺凡楞了一下,没有回答。这时候黑暗中一道闪光忽地袭来,啸声凄厉,仿佛利箭。   “将军小心!”诺凡猛地抬头,一把抢过身旁骑兵的盾牌,挡在上司身前。然而闪着寒光的箭簇却从盾牌边堪堪擦过,直接没入地面,只留下一根尾羽在外。   “无妨,这根箭没有杀气。”大校推开诺凡,俯身抽出那根银箭,皱眉。   “是影卫的箭?”诺凡面色一变。   作为曾经和还是皇子的爱德华对立的特里维康家小辈,他当然知道这个举世无双的间谍组织,这世上只有影卫的人能够制作这样封印魔法的武器。   大校点了点头,从马背上的箭囊中取出另一根几乎一样的羽矢,青白两色的箭簇互相靠近后,发出细微的蜂鸣。   随着那阵蜂鸣,一个黑影从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昏暗中依稀能辨别出那是人类的外形,却看不清男女相貌。诺凡抽出武器,挡在上司面前,在魔界的土地上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类出现,让所有人都有着活见鬼的感觉。   “来者何人!”   “你们是海兰德的人?”对方发出陌生的声音。   “海兰德枪骑兵大校列得·埃文思,受少帅之命等待在此陛下的使者。”大校点头答道。   诺凡惊讶地回头,看着自己的上司将那两根羽箭都扔了过去。黑影接过箭簇,点了点头。“战场现在何处?”   “三十公里以北,少帅正在和趁夜突袭的暗精灵骑兵交战,胜负不明。不过荒原之中我军无险可守,魔族又善夜战,大营未必还能坚持多久。”大校忽地沉声道。“敢问陛下现在何处?”   黑影沉默片刻,握着那根蜂鸣的银箭,忽地张满长弓射向天空,银色的长箭闪电般没入黑暗。还没等其余的骑士回过神来,一道辉光猛然间刺破了头顶的黑暗,箭矢中封印的光魔法数百倍地扩张开来,像是在无尽黑暗中点亮了一轮辉煌的满月。   “你在做什么?”   有人猛地醒悟,怒喝。   影卫这样的做法无疑会吸引周围数十公里侦查的魔族散部,他们眼下只有二十余骑,又远离营地,一但被敌人包围,将有死无生。   然而还没等他们发怒,与此同时地平线的远方,忽地升起了同样一弯圆月!大校面露喜色看着远方,黎明的夜色中两轮巨大的光辉像是交相呼应般出现,又仿佛是两颗指路的明星。   “陛下早已如约前来,等待着最好的时机。”黑影不动声色地开口。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远方一幕,在忽然明亮的地平线上,一只可怕的军队正一步步现出了自己的身形。高大的骑兵们列着一字阵列,整齐地展开着,他们每个人都是三马并行,一匹空放,一匹驮伏铠甲补给,一匹坐骑。这只骑兵正是靠着这样奢侈的办法,不断行军整整四日,才得以横跨整个荒原,来到了最后的战场。   “是……拉加特的寒霜骑士团!”不知道是谁在沉默中喊了一声,声音嘶哑。   “那是爱德华陛下带来的骑兵。”大校的眼睛中露出一丝狂热,惊叹道。“陛下不愧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请带我去往那些魔族骑兵背后吧。”影卫放下长弓,轻声开口。“寒霜骑士团出现的情报很快就会被凯尔莫罕发现,想要围歼敌人,机会就只有这一次。”   “末将明白,少帅早就备好了一切准备。”大校猛地挥手,在场的二十人纷纷上马。他们都是枪骑兵本部最好的斥候军官,这场决战四周的地形,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   沙丘上只有诺凡呆呆地看着远处,那一排骑兵的最前方,那个熟悉的男人骑着纯白的王室骏马,披着金色织锦大袍,带着皇帝的赫赫威仪驾临此处。他的目光深静无波,像是透过了这场战争的硝烟,落在了遥远的云端之上。   .   .   .   .   “你的军队应该已经完全缠住那些魔族人了吧。”灰衣剑士跟在爱德华身后,看着远处升起光芒,淡淡地说。   “是的,叔叔。”皇帝微微点头,用马鞭指着远处。“艾伯特的人就在那边。很快,这片战场就将成为魔界覆灭的开始。整个十三氏族,我都会让他们跪倒在海兰德脚下,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   “但你看起来倒没有一点胜券在握的样子。”   “凯尔莫罕虽然是一代枭雄,但最麻烦的还是他背后那个小姑娘。”爱德华微笑。“我不敢说摸透了她的心思,所以才让叔叔一起跟来,以备万一。”   “我听说小教皇和她曾经交手,虽然黄泉剑最后被教会截留下来,她失去三试炼之一,但未必打不过我。”   “这个无需担心。”爱德华摇头。“我所安排的计划里,叔叔只要留在这儿,不必出手就已经足够。这一局已经是收官的一子,她弃车保帅也就罢了,如果真的还有什么后招,我会送她一份新的礼物的。”   剑士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远处。“当初在埃尔斯塔边境,是你拦住我不曾杀她。现在格兰特家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不是也早就预想到了?”   “我当初本以为自己能够控制那个女孩,兵不血刃解决这段两界的纷争,结果却是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爱德华笑叹。“但叔叔要说我早有预谋,却是太看得起我了。那小姑娘的心思,岂是我们这种凡俗的人能掌控得了的,水城叛乱我和艾伯特也是最后才觉察到端倪,只可惜在魔王之力前,一切计谋都无力回天。”   “你真的这么想的?”   爱德华点头。“不管如何,我身上都流着苍炎的血脉,当然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你会这么说,其实还是恨这个家的吧。”剑士忽地转头,语气淡漠。“其实你掩盖得越好,我越明白。”   爱德华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爱德华,从你出生开始,我就是看着你长大,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弟弟出现后,整个格兰特家都将你视为废物,没有给你半点亲情可言。但我仍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相信爱的善良孩子,不要被这个家族所谓的血脉和价值束缚。”剑士喃喃道。“我提议你父亲派你领兵远征,让你留在埃尔斯塔结婚,都是为了让你远离这些事情。可你终归还是回到了那个家去,甚至把一切都烧成灰烬,踩到了脚下。你的心,其实是不相信这些的啊。”   爱德华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半响,他仍旧笑笑。   “既然叔叔早就明白,这种时候提起这些,是想当面教训我这个狠心的侄子么。”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那些老人既然这么教你,现在也算死得其所。”剑士摇头,却并不看他。“我看得出来你还在乎那个小姑娘,却不只是你说的那样。你是从心底希望有人能教给你自己所不曾了解的东西。”   爱德华微微皱眉。“不曾了解的东西?”   “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自己都不相信爱和正义的人,又怎么能追求到别人的爱。等你真正得到的时候,也就是失去的时候。”剑士转过头,低低地说。“到那个时候,你又将何以为继?”   爱德华忽地一愣,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为了爱人抛弃天赋魔法,甚至抛弃王位的长辈。心里像是微微抽 动了一下,发出空虚的声音。   ——你又将何以为继?   “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爱一个人。”他沉默良久,轻声开口。“就算真是这样,我宁可让她埋葬在我的身边,也要她陪我一生一世。”   年轻的皇帝身后,成千上万的战马和骑士佩甲持枪,遥望前方,等待着踏上那最后的战场。   .   .   .   .   .   .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爱有很多意思,父母的溺爱,亲人的珍爱,友人的爱护,不能一概而论。    章二十九 荒原决战(六)   前锋营   艾伯特立马在枪阵之前,看着最后一队暗精灵骑士随着那位圣子的命令,如潮水般覆盖了正面的骑兵战场。本来勉力维持的海兰德枪骑兵阵型在这样的猛攻下立刻溃散,虽然战场中人类士兵们仍在挥刀死斗,但人数和装备的绝对劣势让他们的个人努力在魔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重装具甲的暗精灵们结成密集的纺锤形骑阵,向着同样被分隔开来的人类骑兵发起决定的冲锋,凯尔莫罕此时选择了最直接的中央突破战术,那只由他率领的后备军像是一把利剑斩开了面前混乱的战场,将所有的敢于阻碍自己的敌人全部击溃。幸存的魔族骑士们则狂喜地跟随在自己的主帅身后,屠杀着失去阵型保护的人类。人和马的尸体堆积在战场之中,浓郁的血气和战士的嚎叫声笼罩在荒原的上空,仿佛人间地狱。   “少帅!”浑身浴血的骑兵军官这时架马狂奔着跑回营门,向着艾伯特猛地下跪。“暗精灵六部已全军压上,沃尔顿将军战死,枪骑兵本部损失已经超过三成,快守不住了!”   然而那个高大的军人依旧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手中的马鞭,生铁样的脸上毫无表情。   “大人,再不救援就来不及了。”副将也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   “你打算怎么救,利奥波特?”艾伯特问。   “我军的步兵数量有绝对优势,趁对方仍在混战无法发挥骑兵冲锋优势,立刻压上去包围他们。就算不能围歼,也要逼凯尔莫罕退兵!”   艾伯特用马鞭指了指战场的另一侧,淡淡道。“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天亮,如今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你觉得这几里路,带兵过去要走多久?”   营地之外,那只卸甲的暗精灵轻骑兵仍旧徘徊在弓手箭雨覆盖的范围之外,夜色中隐隐露出身形,他们没有打任何火把,安静地像是潜伏黑暗中的数千匹野兽。副将心中一冷,旋即明白艾伯特的意思,步兵方阵如果离开了营地的栅栏和弓箭保护,必然会暴露在那只轻骑的四面袭击之下,黑暗中人员军令不畅,数万人的步兵部队很可能还没走到战场,就先被对方的骚扰自溃阵脚了。   “就算步兵们能走到凯尔莫罕面前了,那时候我们的骑兵能剩下多少?凯尔莫罕大可以从容退兵,重整阵型再次冲锋。到时候我们远离营地,就只能束手待毙了。”艾伯特咧嘴一笑。“他现在还拖着不肯击溃枪骑军的主力,就是为了引诱我们走出大营呢。”   “难道我们只能这么看着部下送死么,少帅!”副将心有不甘,恨声道。   这六千枪骑部队每一只都是第三军将领们一手训练,几乎是他们三年来的最大心血,就算面对装备人数远强于己方的暗灵骑士团也未曾丧失斗志。但如今身为第三军的统帅之一,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精心培养的士兵在眼前成片倒下,被敌人屠杀殆尽。   “还不到时候,沃尔顿战死,自然有副骑将统领。只要凯尔莫罕一刻不能歼灭他们,就一刻别想从这场战场脱身。”艾伯特望着远处,不动声色。“传令下去,让骑兵营拼死缠住冲进来的后备精锐,直到最后一人,也不许后退!”   那个浑身浴血的骑兵军官听到这个命令,抬起头,像是楞了一下。   “还要我说第二次?”艾伯特面色生冷。   “遵少帅之命!”军官深深叩头,打马冲出了营地。   “凯尔莫罕以为留下这只骑兵是引诱我们出营的诱饵么。”艾伯特没由来地开口,语气漠然。“却不知道如今谁才是被诱饵引住的猎物呢。”   “诱饵?猎物?”副将一愣。   “这一战的胜负,也终于要到揭晓的时候了。”他望着那片鲜血纵横的战场,极轻地叹了口气。   .   .   .   .   侍官长单手夹住骑枪,将那个冲上前的海兰德骑兵从马背上挑了起来,生铁锻制的骑枪瞬间贯穿了骑士的腹部,但那张狰狞的面却没有丝毫改变,就算垂死之际,那个士兵也仍旧向着敌人投出最后的武器。侍官长举盾格开了迎面而来的砍刀,将尸体顺手扔了出去。   “殿下请小心,这些人类像是疯了一样。”侍官长退回阵内,靠近主帅身旁,低声道。   在凯尔莫罕率领后备队加入战团后,本该一面倒的战场局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向弱势的人类方向微微倾斜了一瞬。那些海兰德的骑兵仿佛得到了什么死令般,前仆后继地向着这只亲卫部队冲锋过来,又一次次被他们击溃。短短半小时内,近乎三成的枪骑士都死在这无谓的消耗之中,要是换成普通的军队早就崩溃逃散,但这些人类却依旧勇猛向前,以血肉之躯迎着魔族的钢铁洪流,仿佛不知道死亡是为何物一般。   “就算是异族之中也有这样的军队。”凯尔莫罕点头轻赞。“不愧是传闻中海兰德的精锐。”   “戈岚部和突古部已经按殿下命令绕到敌人身后,截去了他们的退路。”侍官长甩开枪上的血迹。“我们还要手下留情么?”   那个威严的男人坐在马背上,注视着面前逐渐缩小的战圈。失去的阵型的人类骑兵只是靠着一股血勇在垂死挣扎,歼灭是迟早的问题。只可惜对方的指挥官居然还是死守营门,眼睁睁看着己方的骑兵覆灭而不肯救援,这份冷静和洞察才是让人畏惧。   “阿帕尔,这局势你怎么看。”他问。   “既然对方不肯救援,我们大可以慢慢吃掉这些骑兵,再包围营地。步兵走不出荒原,又失去补给,很快就会自行溃散。”侍官长道。“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轻松破营。”   “对方是在拖延时间吧。”凯尔莫罕忽地开口。   “拖延时间?”侍官长微微一怔。   “连你我都知道失去骑兵必败无疑,对方却甘心让这只部队被我们吃掉,就只有一种解释。”凯尔莫罕目光一冷。“但我却猜不到他们为什么要拖延时间,这一战应该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在。”   侍官长皱了皱眉,没敢接话。   “传令下去,让暮山部的斥候立刻侦查战场四周,把范围再扩大一倍,不管什么风吹草动都必须报告回来。”男人挥动长剑,沉声道。“其余部队迅速推进,以最快速度歼灭敌人。”   “是。”随行的亲兵立刻领命,退了下去。   一匹黑色的角马突然从夜色中出现,狂奔着靠近阵中。马上的魔族骑士滚下马鞍,向着凯尔莫罕跪倒。他深色的皮肤上印着青色的长戈图腾,是之前戈岚部派出的斥候。   “殿下,有紧急军情!”   跟着主帅身边的侍官长看着对方急切的样子,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这些人都是魔族最精锐的勇士,绝不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动静就露出这样的神色。   “说。”凯尔莫罕不动声色地开口。   “有一只军队正在我们身后逼近,已经不足五里!”骑士急切地喘息着。“对方打着海兰德王室的旗号,至少有七千余人!”   “五里?”凯尔莫罕目光一凛,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侍官长猛地下马,上前拽起骑士的领子,心底窜起一股杀意。“七千人的大军,为什么现在才来报告!”   “有一群黑影跟随在那只军队外围,我们安排在四周的斥候只要觉察到他们的踪迹就会被对方截杀,已经有三十多骑折在了他们手里。”骑士顿了一下。“传回这个消息斥候也死在了马上。”   “黑影?”侍官长心中一寒。“什么黑影?”   “似乎是对方的侦查部队,我们没能抓到那些人的模样,只能这样称呼。”   “废物!”侍官长大怒。   他一直以为凭借暗精灵的夜视能力,己方在侦查一面几立于不败之地,但人类一方其实也有不输于他们的斥候部队,直到这时才暴露出来,一举决定了胜负。   “殿下!”侍官长猛地转身,看向自己的主帅。“现在撤退还来得及,请让属下率兵断后!”   五里的路程,不过是放马跑上半刻钟的距离。如果他们真的被这只生力军从背后包围,整个暗灵骑士团都将面临灭顶之灾,这时候必须当机立断。   “阿帕尔,看看前面。”凯尔莫罕摇头,指着面前胶着的战场。失去阵型的枪骑兵们仍旧疯狂地向着他们发起冲锋,逼迫近卫队的战士不得不挥刀迎战,而暗精灵其余各部的兵力也混杂各处,屠杀着仅余的人类。一波又一波的海兰德骑士在马刀前倒下,却将他们死死钉在了这儿。“看来我们真是小瞧了这群人类了。”   “殿下是我族的希望,不可轻言放弃!”侍官长急切道。   “往前吧,应该还有一线生机。”凯尔莫罕淡淡地开口。“杀了他们,再回头对付身后的敌人。”   男人冷静地审视着眼前双方的兵力,现在海兰德的枪骑兵部队几乎已经伤亡过半,如果能抢在对方进攻之前,歼灭面前的骑兵,他们也许还有获胜的机会。   “属下明白了。”侍官长深深低头,而后举刀怒吼。“所有人,随我一起冲锋!”   然而还没等魔族的士兵们回应,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忽地传了过来,从战场的背后!   侍官长不敢置信地回头。浩瀚的荒原中,视野尽头,一面金色蔷薇的大旗卷着朝阳猎猎飞扬,成千上万的骑士随着号角声带马逼近。战场上震天的喊杀声忽地弱了下来,不管敌我双方,所有士兵这时都不由自主地随着号角望去,看向背后那片突然升起的朝阳,辉煌的阳光下,万军驾临!   “是海兰德的皇帝。”凯尔莫罕低声道,他看到了对方的军旗。   那个年轻的新皇终于在最后时刻来到了决胜的战场,带着七千人的寒霜骑士,彻夜奔袭三百公里。在利用他们覆灭了教会和帝国后,再假借云上之城的危局,一举歼灭魔族最强的骑兵,战术近乎完美。   整片战场都因为这一只军队的出现而沉默,骄傲的寒霜骑士们无视了眼前尸横遍野的战场,开始有条不紊地调整着自己的队形。三年前第一次远征的最后,因为爱弥儿的突然苏醒,让他们错失了和号称最强的暗灵骑士团交手的机会,如今正是这些野兽般的男人一雪前耻的时机。他们穿戴起古老的重型甲胄,配好一丈长的银色骑枪,拉开长达数里的一字长阵。作为上大陆唯一的重骑兵军团,他们无需畏惧任何敌人,只需要向前冲锋,碾碎一切夺取胜利!   号角声忽地中断,一匹纯白的战马踏出阵前,披着金色大袍的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整个战场,他手握着指挥军队的佩剑,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他的身后,七千个魁梧的男人同时握紧自己的马缰,注视着他的背影,爱德华最终举起了自己的武器,指向近在眼前的战场。   “冲锋。”喷薄而出的朝阳这一刻点亮了他的金发,长袍在风中起落,帝威赫赫。   整片大地都在这一剑之下震动了起来,七千匹高大的寒霜战马发出雷霆般的蹄声,如同银色的怒涛,顷刻间席卷了整片荒原。   所有魔族战士这一刻都像是全身的热血都冷了下去,他们正陷入和人类纠缠在一起的战场,完全没办法发挥骑兵应有的机动性和冲锋能力,一但被敌人直冲阵后,必然会迎来全线溃败的结局。寒霜骑士团像是一把尖刀直插入魔族骑兵的后阵,整个暗灵骑士团收拢的队列被瞬间斩断,成排的魔族骑士纷纷倒下,没有任何人能反抗这雷霆万钧的冲锋之势。本来陷入困兽之斗的枪骑兵们也重新焕发斗志,疯狂地从另一面夹击着陷入绝境的敌人,在这地狱般的战场之中,到处都响起了野兽般的嚎叫。   .   “看来是你赢了。”远处,剑士抱着那把破布包裹的古剑,望着眼前的一切。   “叔叔这话还说得早了些。”然而爱德华只是微微一笑。“只有拿到那个男人脑袋的时候,才是我们真正获胜的时刻。 章三十 荒原决战(七)   “殿下!请带领近卫队撤退吧!”侍官长跟着凯尔莫罕马后,浑身是血,喘息着说。“突古部和暮山部已经抵挡不住,我们要被切开了!”   那个威严的男人静静地坐在马上,目光冷得让人心悸。他知道自己的侍官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会这样劝他确实是因为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寒霜骑士团的重装骑兵已经全线压上,彻底阻断了他们身后的退路,而己方的兵力却大部分陷入和海兰德枪骑兵的混战之中,根本无法脱离。   黎明的荒原上成千上万的两族士兵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垂死之人的哀嚎,就算是凯尔莫罕也无法确定到底还有多少部队能收到自己的命令,跟随在主帅身后的暮山部亲卫们拼死阻拦着冲锋而来的人类骑兵,却已经所剩无几。   “请往云上之城撤退,只要能退进山林,就还有机会!”侍官长把枪上挂着的尸体甩开,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他面前是滚落一地的人类尸体,近卫队的暗精灵骑兵们又一次击退那些可怕的寒霜骑士,却已经濒临极限,他们的战马剧烈地喘息着,喷出半尺长的白气,战士用刀的手也因为脱力而微微发颤。而那些人类却只是冷漠地在远处重新集结,新的骑士很快从后面出现,填补了阵型的缺口,准备发起下一轮冲锋。他们眼中闪动着渴望杀戮的光芒,直到拿下敌人的脑袋为止,绝不停息。   “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侍官长放声大喊。“所有人,准备随我开路!”   混战中近卫队的骑士们爆发出一阵雄壮的吼叫,向着主帅的位置聚集。他们靠着心中一股忠义,将四周的人类骑兵完全割开,拼命想在战场上扫出了一道通道。   “阿帕尔。”然而那个男人却摇了摇头,忽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随我重整队形,我们还没有输。”   “殿下?”侍官长停住战马,猛地愣住了。   “还记得那个小姑娘的话么。”凯尔莫罕指着远处,淡淡地说。“我们的援军也到了。”   “援军?”侍官长吃了一惊。   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中,还有什么援军能拯救他们?   侍官长强忍着心中的疑惑,顺着男人的目光转头,看着那片朝阳下逐渐消散的夜色。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匹白马伫立在了战场之外的荒原上,隔了百米的距离,马儿静静地注视着这一片厮杀的地狱。即使是爱德华座下的王室名驹,甚至凯尔莫罕的马王都无法比拟那匹白马此时的身姿,修长的白羽包裹了它的身体,长鬃如云,在朝阳扫过黑暗的瞬间,耀眼的阳光沿着它身上每一根线条游走,留下金色的光影。   那居然是一匹教会的天马。   来自教会的援军?侍官长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荒唐神色。   然而坐在白羽背上的却是个娇小的人儿,全身笼罩在一件黑色的披风里,看不清面容和身形。她遥望着数百米外厮杀正酣的骑兵战场,安静地像是塑雪的雕像。一股凛冽的寒意却顺着晨风弥散开来,吹得人浑身一颤,仿佛置身于满天冰雪之中。   四周突袭而来的人族骑士也发现了自夜色中走出的天马,领头的军官微微一愣,向着左右使了个眼色,举刀厉喝。“什么人,报上名字和来意!”   几十名寒霜骑兵悄悄地从队伍中驶出,从两侧向那人包围而去。天马是教会在圣地豢养的灵兽,除开圣殿骑士和勇者外没有任何人能够驾驭,在北营的教会军队已然全军覆灭的情况下,陡然间看到这样一只骑着天马的援军,让所有人心底反而有种莫名的恶寒窜起。   然而没有任何回答,恍惚间,军官看到一双水色的眼睛在斗篷下亮起,像是星辰,又像是幽蓝的坚冰。   “踏入别人土地的卑贱之人……”   那个骑兵军官还没明白那句低语意义,忽然觉得一股凉意从胸口传来。他惊讶地低头,看着一束冰凌从银色的甲胄上贯穿而过。来自古国拉加特的锻造重甲并没能保护他的性命,剧烈的寒意迅速冻结了伤口的血液,军官甚至没有感到任何痛苦,就从马上倒了下去。   整个百人队被瞬间震动了,没有任何人看到那个马上的黑影是如何出手,两人间甚至还隔着数十米的人墙,那束冰晶仿佛凭空出现的死神,轻易夺走了军官的性命。战马不安地嘶鸣起来,像是感受到某种天灾般的力量临近,它们不顾主人的鞭笞,惊恐地后退,剩余军官想要维持周围的阵型,然而每当有人开口下令,一束冰凌就会贯穿他的喉咙,让那些话卡死在极致的严寒之中。   整个战场上一片死寂,每个人只能听到那道可怕的风声。当最后一个试图发出指挥的百夫长被冰凌穿透脑袋,尸体像是冰雕般倒在地上,他至死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白羽缓缓地前进,马蹄声如同稀疏的雨声敲打在每个人心上。失去指挥的骑队最终黑影的威仪面前彻底崩溃,未知的恐惧完全笼罩了这些野兽般的男人,他们只能彼此挤压着后撤,像是怯弱的羊群。   阿帕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逆转面前的绝境,逼退上百人的骑兵,这简直是超越凡人认知的事情。   “她之前说有援军,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凯尔莫罕轻声道。“她一个人,就是一只军队啊。”   “殿下是说,那是新王陛下?”阿帕尔目光呆滞。   “除了她从教会带回的天马,还有谁能在一天之内穿越半个魔界。”男人淡淡地笑了。“还不去整理队形,迎接御驾。”   所有幸存的魔族骑士都是像是在那匹天马面前愣住了一样,本该陷入包围的绝望和对死亡的畏惧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了。他们意识到自己可以存活下去,甚至夺得胜利,而原因仅仅是因为这个坐在马上都还没够到他们肩膀的女孩。那是整个魔界唯一的主人,十三氏族的王。   骄傲的寒霜骑士们只能看着白羽分开战场一角,整个暗灵骑士团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在她的面前如同举手之劳。天马安然走到凯尔莫罕的坐骑面前,那个威严的中年男人难得露出恭敬的样子,翻身下马,屈身行礼。   “恭迎陛下御驾。”   “你早知道我会来了,对么?”   “陛下说有援军,我就隐隐猜到了。”男人爽快地承认。“整个魔界除了您之外,我自认想不到还有别人能在这时来救岚海一族。”   那个人点了点头,终于取下风帽,露出女孩明净的脸儿。“我让你死守云上之城,确实是难为你们了。”   “陛下是打算亲自率军反攻么?”   爱弥儿遥望着远处,没有说话。庞大的战场上数万人的骑兵军团全部混战在一起,银色和黑色的甲胄连成灰蒙蒙的一片,绵延数里。指挥军队的战旗这时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每个人都在为了活命而拼死砍杀,几只暗精灵骑兵的阵型在人类的夹击下逐渐溃散。爱德华带来的寒霜骑士们依仗着第一轮冲锋的猛攻夺得了士气的优势,正全力屠杀着剩余的魔族骑兵,荒原上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首,血的腥味浸满大地。   侍官长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在爱德华下令冲锋的那刻起,暗灵骑士团的溃败就已经是注定的结局。眼前这个半大的狐族女孩,又有什么能力能带领他们绝地反攻?   “你不怕我趁机夺了你的兵权?”   “您和我们不一样,您是局外的人啊。连王位都弃如敝履,又怎么会在意区区的兵权。”凯尔莫罕无声地笑了。“陛下若是担心,我可以暂时交出圣子之印。”   爱弥儿扫了他一眼,没有再说。   女孩举起右手,眼神肃穆。某个恢弘的领域随着她的动作突然间千万倍地扩张开来,顷刻间覆盖了整片战场。那些正在厮杀的两族士兵不由自主地抬头,像是感受到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难以言喻的威严凌驾了他们的意识,让他们无从反抗。   那是王的命令。   不需要任何语言去传达,数以千万的魔族骑士突然间发疯般地向着女孩的身边靠近,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这样庞大的骑兵汇聚,仿佛钢铁的洪流奔涌,又像是大海的狂澜波涛。所有人类都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本该即将崩溃的魔族军队转瞬间重新整队,围绕在爱弥儿身旁,簇拥着这个尊贵的王者。这些魁梧的男人以无声的战意回应着女孩的召唤,魔族的赤旗被再次高举,整个战场都笼罩在她的王权之下。   只凭一个人,就逆转了整个战场的士气!   “这就是王的力量么?”侍官长看着被骑兵远远隔开的爱弥儿,惊愕地道。   “是印记的力量。”凯尔莫罕淡淡地开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轻叹。“还好她只是个女孩儿啊……”   “若不然这天下广大,不知还有几人敢在她面前称王。”   .   .   .   .   .   .   .   【   牢骚:   关于爱德华。   我真的无法理解这种前半辈子都被异性追而自己没追过别人的反派思考回路是怎么就会看上一个在他面前全程穿男装的平胸少女的。   我怀疑他得到人后,爱弥儿如果愿意教他,他才可能会学会怎么好好爱一个人。现在他执着于爱弥儿,我觉得更像是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君王们对于征服土地这类东西的执着。甚至更可能是小副官的死让他想找个隐秘的发泄借口……   总之,尽情挣扎吧,取悦于吾吧,败犬!(dio爷脸.JPEG)   (被拖走……)    章三十一 荒原决战(八)   半小时前 原北营驻地   巨大的龙影掠过黎明前的夜色,缓缓降落在了那片狰狞的废墟之外。   那是只披着鳞甲的白色巨龙,修长的身形庄严而美丽,迎风展开的羽翼在黑暗中带着满月般的光辉。   从属教会的五人从白龙的手中跃下,点燃火把,审视着周围一片狼藉的战场。在荒原的恶劣天气下,这些死去的尸骨早已开始腐烂,散发着浓重的臭味,到处都是食腐野兽光临的痕迹,战死者的断剑插在土中,像是一片歪斜的墓碑。   穿着锦衣的胖子不悦地捂住鼻子,皱眉。“这就是我们要来救的军队,不是都死光了?”   “看一眼就知道,不用你多嘴。”跟在他身边的徒弟艾琳连忙扯了他一下,阻止了胖子的牢骚。他们身后披着枢机卿红袍的男人正面色铁青,梅利希姆审视着周围的一片惨状,火把的光芒照耀下,无处不是十字军士兵的尸骸。   凯尔莫罕借由俘虏散布海兰德出卖盟友的谣言,动摇了北营军队,再依靠重骑兵趁夜破营,速战速决,只在两日之内。等到阿依夏带着他们赶来救援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白龙静静地看着这惨烈的战场,低婉的龙吟在风中回荡。   “看这样子,凯尔莫罕是把北营这片人都给杀光了么?”胖子压低声音,问着自己的徒弟。   “听说只是攻破营地,烧掉了补给,就转身去追海兰德的军队了。”艾琳扫了他一眼,轻声道。“不过凭这荒原的气候,没有粮食和饮水,幸存的人就算能从魔族手里逃脱,也活不过几天。”   “真是作孽,两万人,说没就没了。”胖子慨叹。   “都是想要争夺魔界的大人物,怎么会把两万人的命放在心上。”艾琳望着远处,淡淡地说。“这只是开始而已。”   死在这儿的军队仅仅是教会和帝国的先锋,人类联军真正的主力还留在石槐森林和罗格林港。如果五国君主们真的下决心将这场侵略战争持续下去,双方未来的损失还将数倍于此。   “编号四。”一旁的梅利希姆扫视着残破的营地,冷冷地下令。“搜索这些残骸,找出敌人的去向。”   傀儡飘忽的身影从身后的黑暗中走了过来,将那些尸体上的断肢取下,摆放成追踪的法阵,带着银面的脸看不到一丝表情。   “暗灵骑士团的行踪的话,影卫有追查过。”艾琳瞥了眼编号四,轻声提醒道。   “这些小事教会自有法子解决,不劳影卫插手。”梅利希姆头也没回,冷冷道。“至于这一战背后的猫腻,等到凯尔莫罕授首之时,枢机会也自然会跟在场各位好好计较。”   他利落地转身离开,只留下场中尴尬的两人。   “这老东西好像很不喜欢你,你什么时候招惹他了?”胖子拉过自己的徒弟,怪道。   “我哪有惹他,是爱德华。”艾琳微微苦笑。自从知道索尔·卡缇一行人要来到魔界后,爱德华就让她留在港口等候教会的船只,自己则带领影卫突入荒原,甚至一并领走了拉加特的寒霜骑士团,如今连艾琳都不知道他背地里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   “那小子做了什么?”   “帝国的克莱因皇帝如今亲近教会,海兰德自然要受到排挤。你也知道那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当然也没少还给枢机会颜色。”艾琳沉默一瞬,低声道。“……北营如今被魔族歼灭,一半的原因是暗灵骑士团的强兵厉马,但说不得,另一半大概就要‘归功’在爱德他头上。”   “有仇必报,恩怨分明,这小子还真是个狠人。”胖子吸了口冷气,忍不住搓手。“既然这样,那老东西刚才还瞪我干嘛?”   “你又忘了?”艾琳白了他一眼。“爱德华送出去那张药方,不就是你写的么?”   胖子忽地一愣,一下子惊得要跳起来。“你不是说那药方只是用来对付野兽么?”   “我说你就信?”艾琳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信我。”   “妈耶,老爷被你带上贼船!”胖子气得直嚷嚷。“你师公才走了多久,你就这么坑你师傅了的?”   “反正你放过上代叛乱的勇者,枢机会也恨得你牙痒。债多人不愁,也不在乎多这一条。”   “放屁,老爷我好不容易把这事解决干净,你又来添什么乱。”胖子一脸痛心疾首地指着面前的女子。“师门不幸,真是师门不幸!”   中央教会作为上大陆最大的宗教政权,其影响力甚至远超过五大国任何其一。自从上代剑主离世,这二十年来商都四大行会能在连年战乱中大肆扩展,莱斯利和玛雷在枢机会中的支持自然是最大的助力。而如今法圣省主教之位空悬,莱斯利又退职失势,现在得罪梅利希姆,无异于得罪了半个教会。   “我本来还想说找教会帮忙,在下大陆开辟新的商道。这可是绝好的市场,绝好的时机啊。”   “你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艾琳有些不满。   “败家女!你师公是,你也是,你们这些败家玩意儿,知道养家糊口有多难么。”胖子看着艾琳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让商都的行会给海兰德转运粮草我还没找你算账。这个月那小子派军横穿荒原,花了我们多少钱么你知道么,七十万米尼,那都实打实的金币。”   艾琳被问得无言以对,只能叹了口气。“我大概明白师公当初会力排众议,把剑主的位置传给你的心情了。”   作为四守护之一,在索尔·卡缇之前,历代拂晓剑主都可谓是旷世人杰,一方巨擘。唯有这一代偏选到了个连斗气都用不好,一门心思扑在钻研门路的弟子身上,很多人都是以为因为是上代剑主老来昏聩,听信了谗言。   “还不是因为那老东西欠了一屁股债没地方还。”胖子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哼哼。“要不是老爷我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你们这些败家玩意儿还不把商都给人拆了还钱。”   “话说你真把那事解决了?”艾琳看着远处,倒没在意胖子一脸愤愤的样子。   “你当老爷往北地跑了半年是去观光的不是?”胖子转过头,瞥了一眼白龙身旁那个少年。“叶秋澄已经死透了,珍的灵魂也安息了。勇者拿回誓约之力,小教皇报仇雪恨,这破事皆大欢喜。”   “是么。”艾琳静了一瞬。“那之前影卫得到的消息是怎么回事?”   “什么消息?”   “我听说勇者重新回归了教会,魔王还和他们交手的消息。”艾琳顺着胖子的目光,看着陪阿依夏身边的尤安。那个曾在新月之都有过一面之缘,带走了四圣契约的少年,此刻目光空洞地眺望着远处,像是根本不曾认识她一样。“我之前听留在瑞迪雷克的影卫们提过,不是他拿着圣女的契约救走了魔王,怎么突然又打起来了。”   胖子沉默一瞬,无奈道。“这事枢机会封锁了消息,真要说来话就长了。那小姑娘是珍的孩子,所以才会和教皇交手,她如今大概是对教会恨之入骨了吧。上下大陆几千年来打来打去,也不知道还要造出多少冤孽来……”   艾琳随着胖子的目光看去,眼神一转,识趣地没有再问。   营地的废墟之外,白龙阿依夏此时已经幻回了人形,正亲昵地跟在尤安的身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位亚圣的意志已经逐渐压制了少年本来的性格,来自天父的誓约之力充盈在他体内,举手投足间都像是带着神临般的威严。胖子还是第一次看到阿依夏那么亲密地跟随着某人的样子,倒像是那个圣人一般清心寡欲的女孩根本不存在一样。   “对了,败家妞儿。”胖子转过脸来,换了个话题。“你花了这么多钱去讨那个男人欢心,那他有没有多看你一眼,分个皇后王妃之类给你当当?”   “他说他不喜欢我。”艾琳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所以我也没求他什么。”   “哈?”胖子楞了楞,猛地一瞪眼。“那小子活腻歪了,拿了你这么多钱,居然还敢说这种话来。你告诉我他在哪儿,老爷这去扒了他的皮!”   “你回来。”艾琳皱眉。“那是我自己愿意给的。”   胖子一捂胸口。“但我心疼好不好。”   “大不了记在账上,我以后还给你就是了。”艾琳道。   “我不是说心疼钱。”胖子沉默半响,叹了口气。“我是说心疼你这个徒弟。傻妞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去喜欢一个权力场里长大的男人,这年头能当上皇帝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雄霸一方的主。你们女人想要的那点感情,对上别人的江山大业,根本连屁都算不上。”   “我知道。”   “知道还送上门,你们女人真是麻烦。”胖子忍不住摇头。“这年头嫁男人就得找会居家挣钱的才是正道,什么王子少爷全是狗屁,没一个靠谱。”   艾琳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你说得这么潇洒,却还不是屁颠颠跟在那个人后面,来蹚这趟浑水。”   胖子闻言老脸一红,狼狈地挠了挠后脑。“我这跟你不一样,老爷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不鸟我那是有先见之明,你这是天鹅烤好了自己送上门。其实那小子不就是救了你一次,值得你惦记一辈子了?这七年来我们前前后后白送了这么多钱过去,怎么也算两清了吧。”   “七年了么……”艾琳低下头,像是有些恍惚。“我都不记得了。”   “其实你别嫌我俗,感情这东西没你们这些小姑娘想的那么高贵,没钱没地位,这东西就他妈一文不值。”胖子低声嘟囔。“你要不是有我这个师傅给你撑腰,那小子压根就不会多瞧你一眼,更别提冒死救你了。他心里明镜似的呢,比谁都清楚,就你这傻妞看不开。”   她呆呆地看着这个一脸肥肉的唠叨长辈,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胖子呆了一下。   “笑你偶尔还有点当师傅的样子。”艾琳道。“其实这些话他都跟我说过。”   “哼,欲擒故纵的把戏。”胖子冷哼一声。   “反正你拐着弯子就想说像你一样会赚钱的男人才是最好的对吧。”艾琳白了他一眼。   “你别瞧不起这几个臭钱,要不然谁来养你们这些败家妞儿。”胖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面色高傲。   “我倒不是瞧不起你,不过师傅你要能减个两百斤肥肉下来,也不至于被人嫌弃是癞蛤蟆的地步。”艾琳看着他大腹便便的样子,笑着岔开话题。“回去过后要不跟我一起练剑算了,也许能减下来也说不定?”   “别,我这辈子就只爱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你要我和你去吃那修炼的苦头,我可受不了。”胖子连忙摆手。“你知道我好不容易送走你师公才得清闲几年,没事想着练什么破剑啊。”   艾琳学着他刚才的口气。“堂堂拂晓剑主说出这种话来也不害臊,真是师门不幸。”   “反正有能小宝贝能打就行了啊,老爷我练剑有什么用。”胖子握着腰间的黄金宝剑,嘟囔。“话说那小子现在正在和魔族打仗吧,居然没留你这么个大帮手在身边,反倒是让你接我们,还算有几分义气。”   “谁知道他心底怎么想的。”艾琳望着远处,喃喃。“也许这也是他计划的一环也说不定,只是我们都不知道罢了。”   .   .   “哥哥?”   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忽地从身旁传来,胖子下意识转头,看见阿依夏拉住那个勇者的手,面露疑惑。   顺着勇者的视线,大地忽然间震动起来。   所有人都茫然转头,一个可怕的声音从极远处传过。仿佛一条巨龙从地底复苏,发出悠长的呼吸。又好像千万个死神聚集在一起嘶吼,凄厉的声音穿破地狱,直抵高天。   “是印记的魔力爆发!”艾琳猛地回过神来,指向荒原的深处。“他们的战场就在这附近。”   就算相隔数十公里也能清晰可见远处的异象,从天穹中凝结的庞大寒气忽然化为实体,携裹着风暴向荒原的地面狂落,大气震荡间雷霆连闪,仿佛灭世的灾厄覆顶而来。   “迦……迦若……”   少年低低地吐出那几个模糊的字眼。   “西蒙哥哥?”阿依夏吃了一惊。自从亚圣的遗志凌驾于他并继承神力后,还是尤安第一次开口说话。   白龙少女忽地冷静下来。“对了,他留给那魔王的一缕誓约之力还在那女孩身上,所以你也能感觉到吧,继承迦若之名的人。”   阿依夏轻轻抚摸着他的手,喃喃。“我会带你过去的,我们早就说好了不是么。这一切的不公都将会迎来完结的时候,我早就明白的。”   然而勇者只是漠然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就像记忆里那个如父如兄般的男人,从不迁就她的撒娇。   阿依夏依旧拉住他的手,抬起头。远处披着红袍的枢机卿也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兄妹两人。“阿依夏阁下,既然是魔王现身,在下自然也当一并前去。”   梅利希姆淡淡地道。“还请不要忘记你答应枢机会的条件,我们教会可不是白白赦免了这个重罪之人。”   阿依夏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龙吟声忽地拔地而起,修长的龙形舒展双翼,扶摇九天 章三十二 消散的光辉(一)   “寒霜骑士团已被风暴割开,前部陷入敌阵,战死一千七百人,伤者不下四千!”   “对方损失如何?”   斥候微微一楞。“战场中难分敌我,但魔族至少还有四部骑兵的旗帜。”   “六部已去其二么。”爱德华不动声色地点头。“再探!”   黑衣的斥候刚刚消失,另一名哨马又翻滚着奔上高坡,跪倒在年轻的皇帝面前。   “前军急报!凯尔莫罕正率领残部突围,后侧的枪骑兵部队被冲破阵型,我军已无法完成包围。”   “艾伯特呢?”   “少帅的步卒方阵被游骑缠住,无法脱身。对方马速极快,又借着暴雪隐藏,难以分辨进攻的方位。”   “那就让他别管那么多,赶紧带人堵住枪骑兵的缺口。”爱德华面色阴郁。“如果让那个男人走掉,只怕就再也没有杀他的机会了。”   “是。”斥候断然领命。   随着军报的不断传来,本以为己方已经胜券在握的人类将领们面色都有些难堪。经过接近半夜的鏖战,就算是自认精锐的拉加特重骑兵也已经接近极限。突然现身的魔族之王凭借印记的威力,几乎逆转了整个战场的局势,他们借由突袭和人数带来的优势早已荡然无存。而魔族的部队却仍旧斗志不减。   “只凭一个魔法就能改变数万人的战场,一人之威,真是近乎奇迹了。”爱德华凝视着远处的暴雪。“难怪那些老东西拼了命都想给苍炎之血找个后代开枝散叶。”   “你该庆幸这是在荒原开战,她能发挥的力量远不如水源充沛的地方。”阿列克斯走了过来,淡淡地说。“否则这一战我们已经败了。”   爱德华轻轻点头,没有反驳。三年前在云上之城,他也曾亲眼目睹过那满天云潮下,银发女孩逆转胜负的一刻。如今这似成相识的一幕再次重见,他却已经站在和魔王对等的地位,竟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有这小姑娘替暗灵骑士团顶住攻击,凯尔莫罕收拢全军,就还有翻盘获胜的机会。”剑士打马上前,低声道。“虽然不一定能够支持多久,但总得有人去拦住她才行。”   “叔叔且慢。”爱德华连忙摆手。   连同为守护者之一的教皇冕下在整个圣地帮助下都没能击败的对手,只靠阿列克斯一人实在胜算渺茫。爱德华微微摇头,轻声道。“如今胜负未分,就还没到叔叔出面的时候,稍安勿躁即可。”   “你还什么别的准备?”剑士疑惑地回头。   “就快了。”爱德华沉吟片刻,不易觉察地笑了笑。“其实我们和这女孩只是利益冲突,未必没有商量的可能。但另一群人和她却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爱德华转过头,向着马前的斥候漠然下令。   “去派人给前军传令,让寒霜骑士团全员推进!一直向前,我们还需要最后一点时间!”   .   .   .   .   爱弥儿冷漠地扫视战场,一束冰凌在她手中缓缓凝聚。极致的低温随着女孩的意志蔓延,如长河奔涌般覆盖了足下干涸的大地,四月初夏的荒原,这一刻风云突变,霜雪满天!   就算那些凶狠如虎狼般的男人们此时也不得不屈服在她的威仪之下,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冲锋的骑队整个拦腰截断,顷刻间无数士兵都断送在这天灾般的伟力之下。暴风雪席卷而来,严寒将他们的身体和盔甲都冻结成块,而后风声过耳,连人带马撕碎成冰雪的残片。   骑士团的军官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麾下的战士一次次冲向那个孤单的敌人,又一次次滚落于地,变成零碎的,饱含血肉的碎块。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感情的屠戮,足以摧毁人心中最强的意志,在她解开印记束缚的那一刻,这里就已经不是战场,而是屠杀的地狱。   “魔……魔鬼!不要过来!”   一个年轻的士兵惊恐地从马背上滚落,他侥幸躲过了致命的风刃,拖着自己被斩断的右腿,拼命地向着身后逃命。他面前是队友横飞的血肉,无数的生命在转眼间被那股力量轻易抹消。曾经信奉的荣誉和信条在这一刻都敌不过那份发自灵魂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   女孩注视着那张无比年轻的脸,像是想到什么,寒意忽地消退,哀凉的眼神一闪而逝。   然而一根来自后方的利箭却贯穿了他的头颅,那个逃命的士兵被钉死在雪白的地面,鲜血浸透地面。   数百米外,一个人类军官冷漠地收起弓箭,转回阵内。   “将军,已经是第三队了。”指挥冲锋的联队长满脸冰碴地跑回骑将的马前,声音嘶哑。算上刚才那个士兵,他所带领的部下已经在爱弥儿吟诵的咒语中被全部埋葬,连他自己的坐骑都未能幸免,成为一地的冰屑。   “另一边的战况呢?”寒霜骑士团的将军面无表情地反问。   “借着这女人的魔法,凯尔莫罕已经完全收拢了下属,正在击溃后撤的枪骑兵部队。如果等他歼灭了海兰德的骑兵,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跟随在他身旁的另一个军官低声回答。   “那只有冲过去一条路了。”将军没看他们,冷声道。“必须抢在那些海兰德人被歼灭之前,杀了这个女人。”   “但是大人,这是第三个五百人联队了。”   随行的军官忽地沉默了一瞬,有人低声说。“这么下去,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儿。只为了那个海兰德皇帝的命令,真的值得么……”   虽然同为五大国之一,但比起海兰德和佛瑞缇的地位,拉加特这样的东部王国在底蕴上显然颇有不如,更别提爱德华手中还握着埃尔斯塔和商都的支援。如果寒霜骑士团真的覆灭于此,对他们的祖国和家人无疑是巨大的打击,海兰德却几乎没有损伤。而且在见识了这个女孩举手间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连见惯生死的他们也不禁心惊胆寒。   领头的骑将怔了一下,看着那些犹豫的目光,无声沉默。能够成为寒霜骑士团的军官,当然不会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但他们可以毫无畏惧地为祖国和家人踏上战场,却不该为了那些权力者的野心献出生命。   将军缓缓扫视四周,说出这句质疑的军官大概也有些羞愧,不安地低头。   黎明的荒原上遍地都是人和马的残肢。那个女孩安静地站在远处,长发在雪风中起落,她只是孤身一人,却像是魔界历代王者都居于她的身侧,无情地降下天罚,冒犯她的罪人尸骨堆积如山。   “罢了,这最后一次,我亲自带队。”   将军最终拔出了自己的马刀,缓缓地开口。   周围的军官都像吃了一惊,一时间顾不得礼节,纷纷上前拦住对方。“大人不可!”   “让你们遵从那个皇帝的是斯普林霍尔亲王的命令。”然而骑将面无表情地开口,推开那些阻拦的下属。“但领命的军官只是我一个人,如果我也死在这女人手里,你们就立刻带人撤退,懂么。”   “将军!”所有人都一瞬明白过来,面色骤变。   他的话再清楚不过,如果领兵的人也不幸阵亡,那么下属自然可以免除临阵逃脱的罪名,这将是全军最后的活路。   “别一脸丧气的样子,如果连我带队都杀不了那女人,你们也不过继续送死。”骑将拍了拍自己的坐骑,深吸了口气,大声咆哮。“近卫队全员听令,家中还有妻儿的,独子的,原地留下!其余的随我出阵!”   军官们楞了楞,只能退回后阵。三个百人队的近卫队骑兵从中凸显出现,他们迅疾而有序地整队,将铁骑枪平放在马前,指向那个数百米外的敌人。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就算是再天真的人也明白这将是两族最后交兵的一战,要么沉默着杀死敌人,要么被敌人杀死,并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银发的女孩也像是明白了他们的决意,她点了点头,挽起自己的白袍,露出玲珑的手腕。随着爱弥儿的低语,致密的魔力汇聚在她手中,像是满天霜雪都为之一凝,而后银白色的纹路顺着浩大的风潮散开,将一公里内的大地全部封冻。   无以抵御的威压随之扑面而来,威仪中又带碾碎一切的霸道,很难想象这股气势居然来自一个半大的孩子。准备突袭的骑士们纷纷失色,战马发出惊惧的嘶鸣,在冰面上踉跄后退。直到此一刻他们才恍然惊觉,在这个不知来历的敌人面前,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   “风!”女孩子仰头,伸出纤细的右手,猛地握紧。无尽的云潮在天空中聚集,向着暴雪的中心靠拢,极致低温的冰霜和沙漠滚烫的空气相遇,形成猛烈的风暴,风中的雪片锐利如刀。   “这是……魔王的印记?”   骑将茫然地望着扑面而来杀机,想起三年前某个胖公爵曾警告过自己的景象,忽地醒悟。   .   .   .   .   酷烈的风雪像是狂澜般击溃了面前的铁骑兵部队,全副武装的拉加特士兵根本无力反抗。重达数百公斤的战马被整个抛飞到空中,身躯瞬间断裂,零落成血肉的碎片。这是卑微的他们第一次见识到真王的力量,不同于三年前在云上之城那场警告似的攻击,而是真正的君王之怒。   骑兵将军缓缓叹息闭眼,在这样的伟力面前,他们自负的勇武根本如同尘埃,那个女孩没有留给敌人任何挣扎的余地。   然而黑色的长剑从云潮之上坠落,致密的白光顺着剑身激荡缠绕,如同一束彗星贯穿了暴风的中心,而后冰消雪融,云开日现。   幸存的人类骑兵惊愕地抬头,看着巨大的龙形掠过苍穹,在雪地上留下庄严而美丽的身影。白龙的双翼迎风展开,将残留的雪片全部吹散。穿着蓝黑色军装的少年从天空中一跃而下,黎明的阳光从他身上沥过,烫出一线温暖的光边。   那个女孩呆呆地抬头,眼神中魔神般的冷酷瞬间崩溃,逆光中她仿佛看着那个少年向自己伸出手来,细细的声音轻轻发颤:“尤……尤安?”   .   .   .   .   .   .   .   【   关于复活的三个条件,不知道你们还记得么:   一、存放死魂的傀儡——人造物,其原理疑似阿依夏模仿现世的科技所创造,后被秋澄窃走这门技术。但也因此傀儡与现世之人相似,都背负北民的诅咒。   二、召回死魂的方法——好像除了世代祭祀先祖,并信仰轮回的狐族人们,并没有谁去研究过这种东西。天舞银狐一脉的主人每年主持祭祀,据说懂得这个方法,而秋澄为此花费数十年,走遍上下大陆,最终在云上之城学会了它。   三、最后,最重要的一条,将死魂固定在现世,固定于傀儡中的办法——仅有超越一切的神明之力才能完成的奇迹。    章三十三 消散的光辉(二)   “话说所谓亚圣遗志的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那个胖子看着将他们从手中放下的白龙,压低声音开口。“我看那勇者身上也像是有和魔王印记一样的东西?”   在投出圣剑击溃风暴的瞬间,纯白色的印记也同时在少年的身上显现,如同某种古老的纹路。胖子过去也曾见过叶秋澄使用神明的力量,却还是第一次在勇者身上看到这样的印记。   “在普林莫斯的世界,人心的意志其实可以凝聚成实体留存的。”阿依夏轻声回答道。“魔王的印记是追随至圣来到下大陆那些人信仰的具现,而哥哥的印记则是他决定牺牲自己的那一刻,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强烈意念。那些白色的纹路。”   “什么意念?”胖子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么,教会口中所谓绝对唯一的神明,为什么会对俗世的正义产生兴趣,还和凡人订立勇者的誓约,让他们以正义驱使神力。”阿依夏反问。   胖子微微一愣,抓了抓头。作为拂晓一脉的剑主,守护者之一,他对教会传承的誓约也有些了解,知道勇者如果无法遵从某种正义,就会面临失道,甚至咎落的悲惨处境。当初叶秋澄是这样,如今的尤安也是这样,但要他回答为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如果它真的凌驾一切之上,凡人的对错,哪怕是教会和魔族千年恩怨,和它又有什么关系呢?”阿依夏低声道。“就像你会在意脚下蝼蚁们的恩怨么。”   “那为什么勇者还必须遵从正义才能使用神力?”胖子反问。   “主只是赐予了力量,真正留下誓约的是西蒙哥哥。”白龙少女淡淡道。“他一生都在追寻所谓绝对正义的答案,这份强烈的意志也留在了他求来的力量中,成为了勇者的誓约。所以那些后继者们也纷纷成为一群脑子不正常的家伙,一生都被这两个字所束缚。”   “原来誓约的真相是这么来的么……”胖子偷偷抹了把冷汗。“那你哥哥还真是会玩呢,把三千年来六十多代勇者全都玩进去了。”   “其实他是个偏执的人,跟叶秋澄很像,他说要做正义的伙伴,就一生都是正义的朋友。”   “所以他才抛下你跟那个传道的教士跑了?”   阿依夏点头。“这世上也只有神明才能回答他什么是绝对正义的答案吧,跟这份信念相比,俗世的亲情对他来说就微不足道了。其实他和迦若才是名副其实的圣人,那么相似,为了崇高的理想不顾一切,而我只是个跟着他们身后,什么都不明白的傻瓜而已。”   传说中追随天父传道的十三门徒都是对于主最虔诚的信徒,但只有自己和他们都不一样,其实那些漫长的修行岁月里,她所期盼的,只有能有机会远远注视那个唯一的亲人的背影。   “傻瓜也有傻瓜的好啊。”胖子看着那个白龙少女忽然沉默的样子,忍不住挠头。“我师傅还在的时候老是说,人活百年,情爱来去,谁又不是傻瓜呢?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正义,和为一个柴米油盐陪伴你的人,我倒还觉得会选前面的家伙才是不可理喻的蠢材呢。”   “你真是个怪人。”阿依夏楞了一下,微笑。“为了正义这么伟大的理由,多少人为之付出生命,居然还比不过你嘴巴里那些柴米油盐的小日子么?”   “说得好像为了正义就能吃饱肚子一样。”胖子冷哼一声,拍了拍肚子。“妹子你这样,我那败家徒弟也是这样。其实嫁人就是要找会赚钱过日子的,什么圣人勇者,王子皇帝,外边说得再伟大,全世界的人再崇拜他,不会陪柴米油盐的,也全他妈是扯淡。”   白龙沉默了良久,轻轻点头。“我会记得的。”   她转过头,忽地说。“其实我这么做,也只是想再见见哥哥,听他亲口告诉我而已……”   .   .   .   .   .   “尤安?”   万军之中,那个孤身的女孩像是不敢置信,低低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漆黑的长剑仿佛带着灵性般跃回少年手中,尤安紧紧握住那把剑,将白色的纹路逼回自己的身体。那些空洞的神色一点点从他脸上褪去,少年紧咬着牙低声道。“我答应了会来救你,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在哪儿。所以爱弥儿,我们回去好不好。”   “回去?”女孩子楞了一下,她脸上带着一丝苦笑,眼中却有残忍乃至决绝的光。“回哪儿去?”   “哪儿都好,再留在这边的世界,你会跟那些北之民一样得到绝症的。”尤安向着她伸出手,他像是压制着什么一样喘息道。“我已经拿到神明的力量,我可以带你和你母亲一起回到那边的世界,谁都不会再有事了。”   “可妈妈已经死了啊。”她说。   “那个巫师可以用神力复活她,我们也一样可以做到!”   “不一样。”爱弥儿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摇头。“十年前秋澄能够找到族人唤回妈妈的灵魂,可如今那些人都已经散入云潮,哪儿都找不回来了。”   尤安猛地一愣。“你说什么?”   “天舞银狐家的族长,你一定记不得了吧,那么多魔族领袖死在你手里,你怎么会记得一个银狐的老人,更不会知道他因为带兵反抗你们,所以在破城那一日就被教会下令诛灭全族。”爱弥儿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嘲讽的神色。“所以这世上再不会有能找回我们狐族人灵魂的办法,再也不会。”   他呆呆地楞在那儿,像是傻了一样。   他本以为自己拼命救下那个傀儡,再得到誓约之力,这段恩怨就还有挽回的机会。却不知道命运早有定数,凡人不过只是在无知中挣扎,却改变不了结局。   “你总是这样,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女孩安静地注视着他,低声。“为什么还要回来?”   “当然为了救你啊。”尤安像是重复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那女孩抬起头,讥讽地笑了笑,“救我?是为了救我一个人,还是为了救我的族人,又或者整个魔界?慈悲正义的勇者殿下。”   尤安茫然失语。   爱弥儿微蓝的眼瞳里重新泛起了冰一样幽邃的颜色。消散的风雪被黎明穿透,空旷的荒原上到处都是战士的尸骸和断裂的武器,堆积着如同山和海的边界。   “那我问你,你会为魔族拔剑么,人类的勇者?”她轻声问他。“为了救我们,去杀光那些侵略这片土地的人?”   “不是,我……”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否定,却不知道该否定什么。   那个女孩微微地笑着,眼里有安慰的神色,说出的话却带着冷酷乃至残忍的语气。“你做不到对不对,那是生养你的同族啊,就算你那么喜欢我,甚至背叛教会,他们也没有真的杀了你,还让你再次继承神力。你那么温柔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对他们拔剑呢?”   尤安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早说过我们是敌人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你以为你拿着神力回来找我就能改变这段仇恨,改变这里死去的那些人么。”那个女孩望着他,眼中泛出一丝泪光,恨声道。“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想要救你啊……”尤安再一次重复。   “你真是个傻子。”她说,泪水从颊边滚落。“你想救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   尤安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可那个女孩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动作,警觉地向后退一步,不让他有任何靠近的机会。   “只有一方被彻底消灭,仇恨才会终结,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仇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但漂亮的正义也拯救不了任何东西,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只有用同样的鲜血才能洗去仇恨。”那个女孩摇着头,一步步后退。“你还是那么傻,童贞勇者……”   她说着,泪水再次滑过两颊。   “你知道么,我是妈妈制作的傀儡,我的一切都是她所给与的东西,这份血脉和身体,甚至魔王的力量。可我却害死了她,也害死了秋澄……”   尤安茫然地看着她,他忽然觉得这个曾依赖自己的女孩离他那么遥远,远得像是天海之隔。   “所以我必须要继承妈妈的愿望,这就是身为孩子的宿命。”她摇了摇头,轻声笑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我不会跟你回去,那边的世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的故乡就在这儿。所以拔剑吧,否则我会杀了你的。”   那个繁复的印记再次从她的额头显现,巨大的杀意重新降临了整个战场。   尤安惊愕地看着她,使劲摇头。“不,不对……”   “拔剑,要不然就滚开,我不想在战场上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她低喝。   “不,爱弥儿,还有别的办法……”   少年挣扎地伸出手,声音却越来越低。白色的纹路忽然间猛烈地浮现出来,像是呼应着那份千年来与神明对立的魔王之力,某个冰冷的思维从内部侵蚀着他的话语和意志,誓约的伟力重新涌现,占据了他的身体。   尤安看着自己的右手向着那个女孩举了起来,湮灭之光在他手中闪烁着斗气光芒,辉煌璀璨。   不,那不是他的意志。   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质疑爱弥儿的做法,甚至与她为敌,但唯有他不应该向那个孩子拔剑。   绝不可以!   少年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折断自己举剑的右臂。湮灭之光铮然落地,尤安踉跄地跪倒在荒原之中。强烈的晕眩感随之袭来,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失去意识倒在了坚硬的沙土上。   .   .   .   .   .   【   迟来的感谢,感谢打赏的大佬@足控之魂,@四季七曜~   有你们支持,这本书才能写到完结的时刻,谢谢~    章三十四 消散的光辉(三)   “这就是教会准备的后招么。”   远远的沙丘上,剑士也看到了修长的龙形掠空而来。那一道白光自高天坠落,笔直地贯穿了整片云海,绵延半夜的暴雪顷刻散尽,所有人都惊愕地抬头,看着朝阳下自白龙手中跃下的少年。人类士兵们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他们认出了那曾是带领联军赢得第一次远征的奇迹,那是伟大的天命之人。   只要有那个人在,他们必将无往不胜。   “该说不愧是正义的勇者殿下,这人望倒是比这个当皇帝还高了。”爱德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这些事,你也早料到了?”剑士问。   “我听艾琳说他师傅是陪着教会的勇者来下大陆蹚这趟浑水,就猜到枢机会会派他来荒原救人。其实北营的补给多少还能撑个几日,只可惜却听信了我们和魔族勾结的谣言,失了军心,才会被凯尔莫罕以雷霆手段击溃。否则枢机会这一手,其实已经救下那些人了。”   “你既然设下这个圈套,又怎么会让那些人活着离开荒原。”剑士扫了他一眼,眼神淡漠。   “叔叔这么说,是怨我设计自己的盟友了。”爱德华笑笑。“因为薇丝佩尔姐姐的事,您对教会下面的人还是有很深感情的吧。”   “枢机会虽然是群狼子野心的东西,但底层的不过是些忠于信仰的可怜人,你这么做,实在让人齿冷。”   “叔叔可以怪我狠心,但权力一道,多少事都是见不得光的,用兵更是如此。中央教会和佛瑞缇秘密联姻,雷利威亚家想得到虹光之血,哪一个不是对我们的威胁。北营这区区两万人,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   “警告?”   “就算格兰特家失去苍炎之血,只要我还在一天,海兰德这地方也不是他们可以图谋的。”爱德华微笑着,语气冷漠。   阿列克斯楞了一下,叹了口气。   “罢了,薇儿说得对,爱德华。你虽然还小,却远比我适合为王。我只问你一句,你心底是不是真的有想救那些魔族的打算?”   “是艾丽西娅看出来的吧。”爱德华一怔,轻声道。“那个隐族的傻女人,以为我也想得到魔王的宝座。”   “那你是否真的这么想过?”   他望着那个万军之中的女孩,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感情。“叔叔多虑了,我要只是那个小姑娘而已。这片大陆,这上面的人,其他的,我一个都不在乎。”   .   .   .   .   战场之中,震耳的喊杀声还在持续。那些带着火把的人类士兵看到勇者的到来,纷纷士气大振,奋起反抗。海兰德的步兵军团不顾损失强行堵住了包围的缺口,和重装具甲的暗灵骑士陷入厮杀。这场混战延续至今,双方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剩下最后的人命对耗。   “烧得真亮啊,这战场的火,就像三千年前那一夜。”   失去意识的少年忽地站了起来,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尤安折断的手臂发出轻微的响声,关节瞬间复位,血液流通。圣剑跳跃着重回他的手中,一瞬间光华千万。   爱弥儿怔了怔,忽地眼神一变。   “你不是尤安。”   那股神降般冷酷的威严,有恃无恐的语气,绝不会是那个温柔待人的少年会说的话。   “我给他实现愿望的机会,可他却还是败给了命运,真是个愚蠢的孩子。天地至大,一切其实早有定数。”那个人淡淡地说。   “你到底是谁?”爱弥儿按住手中的冰凌。   “有人希望我活过来,于是依靠自己的思念呼唤出的幻影,可我终究不是我,只是借了这个名为勇者的容器。”那个人抬起头,长剑斜指。“既然你不愿意和他离开,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你明白么。”   “这么说,你也想为这些人类报仇?”女孩冷笑。   那个人摇头。“迦若说天下本无善恶,不过道理两字,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我以此心,践行己道。”   爱弥儿楞了一下,眼神一变。“原来你也是勇者。”   “人怀前岁忆,花发故年枝。”那个人点头,微笑。“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一样的聪慧。他也是来自另一侧的世界,却死在了诅咒之下,你留在这儿,不过和他一样重蹈覆辙。”   “我知道的。”她低声道。“但我不需要你们这些敌人同情。”   “既然如此,也只有以杀伐一道,践行这份正义了。”那个人叹息。   “其实我很讨厌你们这些中二病勇者,总是把正义挂在嘴边。”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让这少年以后都不要提起这个字眼。”那个人淡淡道。“你刚才说的有句话我很认同,力量的对立会带来纷争,纷争则带来仇恨,只有当一方被彻底消灭,才有战争终结的时候。”   “你想消灭魔族?”   “我想消灭这纷争。”那个人忽地拔剑而起,湮灭之光随之出鞘,凌空挥出。炽烈的神力化为无形无质的剑锋,刹那间贯穿了两人间数十米的距离,所到之处,仿佛天地崩裂。   .   .   .   “他们这,这还是打起来了?”   胖子站在那一圈冰封的领域外围,猛地瞪眼。他们因为隔得太远听不到那两人的对谈,但尤安的样子明明是已经回复了意识。那位尊贵的圣人在最后一刻,居然放弃对容器的控制,给了尤安一份机会。   但就算如此,却依旧没有改变最终的结局。   “你以为这场战争是说笑的么?”穿着红袍的枢机卿扫了胖子一眼,冷冷道。“看看你周围的样子,有多少人死在这儿。要是在这儿放过那个魔鬼,你打算怎么给这些死去将士的家属和遗族解释。”   胖子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编号四。”男人转过头,冷漠地下令,“趁现在勇者缠住她,杀了那个魔鬼。”   裹着黑袍的浅淡影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远处交战的两人。她沉默地举起右手,庞大的魔力从四周急速抽离,向着傀儡的手掌凝聚,压制成一缕极淡的炎气。   “又是以多打少,又是偷袭,为了对付一个小姑娘,你们枢机会还真是够不要脸的啊。”胖子喃喃道。   “注意你自己的话,索尔·卡缇!”男人不悦地皱眉。“你可是继承守护者之名的人类,是拂晓的领袖!”   “那是我师傅非要推给我的位置。”胖子叹气。“其实真要算起来,我那败家徒弟都比我适合这个位置。我只是觉得,那小姑娘其实也只是个可怜人。”   “这是两族交战的地方,不是你可怜女人的地方,不在这儿杀了她,这场战争还会继续下去。”男人冷冷道。   “那你们一开始别来人家的地方不就不会打仗了么。”胖子反驳道。“老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十六年前那些破事,找老魔王和叶秋澄也就算了,干嘛把珍的孩子还卷进来。”   他看着那个男人像是面色一阵铁青,狠狠瞪着自己。   “你这么说,也是想和那个叛徒一起背叛人类了,索尔·卡缇。”   “别,这大帽子我戴不起。”胖子苦笑。“我只是觉得,那小姑娘真像珍小时候的样子。你们教会逼死她母亲,又带人抢人家土地,要是换我,也跟你们拼命了。”   艾琳皱了皱眉,偷偷扯了胖子一把,向他使了个眼色。索尔·卡缇看着那位枢机卿愤怒得想要杀人的眼神,只能耸了耸肩,乖乖闭嘴。   远处的战况此时已经接近白热,湮灭之光的剑势愈发凌厉,几乎完全压制了四溢的寒气。整个冰霜领域都被少年的剑气震碎,散落的碎雪在阳光下如烟消散,炽热的空气重新占据了战场上空。   然而尤安留在爱弥儿身上的誓约之力却制约了圣人的攻击,宿出同源的力量让勇者的神斗气终归无法圆满,两人的攻击只能一时胶着。交手的余波四散而开,刺目的白光璀璨得让人无法直视。幸存的两族士兵只能狼狈地向外撤退,在战场中留出了方圆一里的巨大空地。   只有那个傀儡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她隐蔽着自己的气息,极致的热量凝聚在她手中,没有任何威势散发。   “那边的魔王陛下!”胖子楞了一下,忽地大喝。“请接我们教会这一招!”   凝聚的炎气忽然间脱手,笔直地穿透了那些四散的斗气和魔力,直指女孩的背心。在胖子喊声出口的瞬间,编号四的攻击也同时发动,凭借着北之民的魔法天赋,那一道火箭快若流光,势如闪电。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那个大喊的胖子,连艾琳都面色一变,这个一直抱怨自己惹恼教会的猥琐家伙,这一刻居然真的敢于出声提醒那个异族的女孩。战场中爱弥儿惊愕地回头,看着扑面而来的杀意,湮灭之光的剑锋如影随形,她狼狈地格开勇者的攻击,却被那一道火箭整个贯穿后背,身子一折,从天马的背上摔落下来。   .   .   .   .   .   【   那句小诗是迦若教给西蒙的,至圣来自现世唐朝的时间线,前面已经说过。   原诗是南朝皇帝所写。   「咏梅·箫绎」   梅含今春树,还临先日池。   人怀前岁忆,花发故年枝。    章三十五 消散的光辉(四)   那一箭穿身而过的瞬间,彻骨的寒意忽然间爆发出来,像是整个空间的热量都被某种力量急速抽离。火箭的形体因此稍微黯淡了一瞬,却依旧贯穿了她的身体。   那个纤细的女孩被箭上的力道整个带了出去,天马惊恐地嘶鸣着,看着背上的主人像是纸鸢样飞起。   随着身体数次撞击地面,剧烈的疼痛和火辣辣的灼烧感覆盖了女孩全身,她被重重地甩在坚硬的地上,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魔力的控制趋于崩溃。   是谁……那些人类中,谁还会有这样强的法术造诣?   爱弥儿挣扎地抬头,看着远处那个没有任何表情的傀儡。编号四沉默地执行主人的命令,另一道炎气再次于她手中聚集。这一次瞄准的是敌人的额心。   “妈妈……?”女孩惊呆的声音低微而喑哑。   “杀了她。”枢机卿冷漠地下令。   凝聚的炎气从炽热的纯白转化浓郁的黑,极度的高温将空气电离,带来的是红黑色的暗火,如同周围的光热都被这道魔法吞噬殆尽。爱弥儿却像傻了一样呆在那儿,贯穿腹部的剧痛剥夺了她大部分的行动能力。   炎气再次凝聚成箭,激射而出。所有人耳边都响起刺耳的长啸,像是空气被撕裂开的悲鸣。   “爱弥儿!”   白光一闪,燃火的箭簇激起大片的鲜血,从女孩的额边擦过,割开地面。   傀儡出手的那一瞬间,少年本来淡然的神色像是剧烈地波动了一瞬,仿佛另一个意志在他心底猛地咆哮起来,嘶吼着,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那只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出,拦住了破空而来的箭簇,整只右臂都被可怕的一箭撕裂,湮灭之光倒旋着插入地面,热血溅满了爱弥儿的脸颊。   “尤安……”她呆呆地注视着摔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尤安!”   “那不是你的亲人……”那个失去手臂的少年努力转过头去。“那只是个傀儡,是枢机会从你父亲手里得到的道具。”   “你,你的手……”   “快走,离我越远越好。”尤安咳出一口黑血,使劲摇头。“为了重新得到神力,我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意志。那个圣人想要夺走你的印记,销毁魔王之力,我没办法控制他的。”   他死死压制着身上白色的纹路,神色一时淡然一时狰狞。   “……其实仔细想想,你每次受伤好像都是因为我的过失。”这种时候,他居然轻轻笑了出来,说。“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永远。”   最后的一瞬间,尤安挣扎着起身,用另一只手推开那个女孩。   一匹黑色的角马忽然间从战场外冲杀进来,快得如同一道光影,马上的骑士一把捞起那个跌落地面的女孩,旋风般转身逃离。   站在场外的枢机卿看着这急转直下的一幕,面色一变。“拦住他们!”   为了避开两人交战的余波而散开的人类军队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那匹雄健的马王发出狂龙般的吼叫,四周的战马纷纷惊惧退散。那个骑士凭借一己之身,居然瞬间冲散了人类的队形。战场之外,已经聚拢的暗精灵们同时发起了反向冲锋,在整个包围网上打开了一条逃生的道路。   那只可怕的魔族骑兵,在和数倍于己的敌人鏖战半夜之后,居然还没有死绝。   “放箭!不能让他们跑了!”眼看着重伤的魔王被敌人带走的枢机卿勃然大怒,梅利希姆瞪着血红的眼睛环顾四周。“混账!还愣着干嘛,快追啊!”   “……抱歉,年纪大了身子骨实在不行,追不动人家的宝马名驹啊。”胖子完全没在意对方杀人的目光,还装模作样地锤了两下肩膀。“哎,老毛病老毛病。”   艾琳看着那位枢机卿愤怒得简直要瞪裂眼眶,忍不住想笑,她不易觉察地比了个手势,乱军中的影卫们让开道路,遁入暗处。   “杀,编号四,给我杀了那些魔族!”男人猛地回头,怒喝。   他如今手中握着中央教会最大的两张王牌,却依旧未能救下深陷荒原的北营军队,整整两万人一夕尽没。如今甚至连重伤的魔王都被人当面救走,这些事如果传回格雷撒本土,无疑会让整个枢机会质疑他的能力。   被操纵的傀儡猛地挥手,三道冰锥如箭激射,凌厉的风声听得让人心头一悸。然而那些攻击却没有任何一道触到了逃离的黑马,忠诚的暗灵骑士纷纷举盾挡过。虽然他们接二连三地被冰锥贯穿,却没有任何人后退,排在最前面的战士甚至咆哮着投出了自己的长枪,而不去看胸口凝结的血迹。   编号四下意识地挥手,无形的气盾展开,为男人格开了迎面而来的长枪。然而等他们再次转头,骑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乱军之中。   .   .   .   .   “看来是胜负已分了。”战场之外,年轻的皇帝轻轻拍手道。   从高耸的沙丘上俯瞰战场,可以看到那只黑色骑兵正如离弦之箭,高速撕开海兰德西侧的骑兵阵型。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枪骑兵部队被敌人一往无前的气势所震慑,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阻击。那些魔族骑士不顾损失地直冲敌阵,想为主君打开一条道路,无数的战马长嘶着倒地,战士的尸骨被挂在了敌人的长枪之上,但他们却凭着这份血性,勇猛地贯穿了整个西侧的战线。   无数的黑色洪流从缺口脱出重围,向着远方的山脉扬长而去。   “这应该算被对方逃走了才对吧。”阿列克斯皱眉。“这也算你赢了?”   “乱军突围,就算能逃,又能带走多少人?”爱德华笑了笑。“虽然没能全歼实在可惜,但暗灵骑士团十二年经营,经此一役,却已经名存实亡了。”   剑士看着远处那只不足千人的骑兵,终于沉默地点头。   “传我的令。”爱德华也注视着远方,冷声。“让剩余的寒霜骑士立刻整队,追击敌人。就算不能带回凯尔莫罕的人头,也要尽可能让那些魔族付出代价。”   斥候接过令箭,无声退下。   “可怜的小姑娘,你的骄傲还能持续多久。”他低声呢喃着,向着远方,“马上,我们就能重新踏入那座城了。”   .   .   .   .   战场之内,阿依夏无声地走了过去,低头看着那个重伤的少年。   “原来一路上你都是装着失去意识么,连我都被你骗过去了。”   “你们是想用我继承的神力去对付爱弥儿。”他嘲讽而虚弱地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准确的说,那是枢机会的想法,我只是和他们做了个交易。”阿依夏摇了摇头,抱膝蹲在他的身边。“我给你亚圣的遗志,是为了得到复活哥哥的材料,而枢机会拿出神力,才是为了得到抗衡魔王的底牌。”   少女平静地注视着他,续道。“而你则出卖了自己,得到带那女孩回到另一个世界的机会,我们大家都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不对么。”   “但我不会对她拔剑。”他沉默了一瞬,坚定地重复。“绝不……”   “我知道。”阿依夏点头,并没有太大反应。“你要是真能违背哥哥留在誓约中的意志,救下那女孩,我也很期待你的表现。”   尤安沉默一瞬,低声问。“你刚才说我是材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秋澄复活凡人的方法,其实大部分都是我所创造的技术。但研究到了宿体阶段却遇到了瓶颈,那女孩其实也是人造的傀儡,所以才会背负北之民的诅咒,是不完全的东西。”阿依夏淡淡道。“我曾为此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使用已有之人作为宿体,只有这样才能让哥哥避免和她们一样,背负这份诅咒。你是此世唯一的天选之人,就是最好的材料。”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操纵?”少年恍然,冷笑。“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也配得上你的圣人之名。”   “想处决珍的是你们教会,杀了老教皇的是叶秋澄,引发这场悲剧的则是前代兽王的计划,和我们三圣人又有什么关系。”阿依夏依旧面色淡然。“迦若创造试炼的力量,又制作了继承者的印记,只为了能让你们建立理想的国度。而哥哥则求来了神明的力量,以正义度人归信,可结果呢,你们只会拿着这些来互相攻伐,创造仇恨。就算有再多的圣人,也改变不了凡人的本性。”   “那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叶秋澄说得对,我是被过去囚禁的可怜虫,算不得什么圣人。我没有斩断宿命,终结战争的宏愿,我只想弥补心底的不甘而已。”阿依夏说。“我挣扎了这么多年,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哥哥被大义牺牲,我想改变这段命运。”   “不想牺牲自己的亲人,却要拿别人的亲人作为祭品?”   “人终归是自私的东西啊。”阿依夏喃喃。“你一样,我也一样。你要恨我欺骗了你也无妨,反正逼死秋澄的时候,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真是可悲……”   “对啊,真是可悲呢。”阿依夏点头。   她看着那个少年因为大量失血,面色急速苍白下去,眼中的神智也渐渐涣散。   编号四之前的攻击完全没有任何留手,一箭之威,几乎撕下了尤安整条手臂,大面积的创伤正在夺取他的生命,血液如同泉水般涌出。   “为了守住不会对她拔剑的承诺,宁可自断手臂。”   她微微感叹,看着尤安逐渐昏迷失去意识。阿依夏按住少年肩膀的伤口,某种未知的力量在她手下流动,渐渐止住了急速流失的血液。   胖子也关切地走了过来,站在白龙身后,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尤安的伤势。   “那个枢机卿呢?”阿依夏问。   “带着傀儡去追暗灵骑士团了。”胖子回答道。“凯尔莫罕之前歼灭了北营两万军队,又当他的面救走重伤的魔王,那老东西估计是要气疯了。”   “你不去帮忙么?”   “你知道我原来追过珍那姑娘,还欠了她人情,所以看到那小女孩的样子,实在下不去手啊。”胖子叹了口气。“说实话要不是叶秋澄做事太绝,老爷之前未必会向莱斯利出卖他们。”   “你不在乎她魔王的身份?”   “我又不是莱斯利那老东西,跟魔族血海深仇,非要堵着人家一家杀个干净。”胖子耸肩。 他看着尤安被整个折断的右臂,忍不住感叹。“这小哥虽然长得娘气了点,但真是纯爷们的性子,为了自家姑娘,连命都不要了。”   “能救么?”   阿依夏问,龙族虽然能借玛娜之力攻击敌人,但论起治疗一道,却远比不了这个胖子精通。   “当然,要是他真翘辫子,你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胖子从袍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递了过去。“拉坦尼叶的炼金药,能够凝聚血肉,当然前提是人还活着。”   “谢谢。”   “不过我看他的眼神,是铁了心想要救人,你想用他为你哥哥还魂,只怕没那么容易。”胖子犹豫了一下,提醒道。“而且老爷说句实话,妹子你别生气。   “你说。”   “妹子你前脚才大义凛然逼死叶秋澄,后脚就学人家做这些事,实在是……”   “令人不齿是么?”   “说是无耻至极也不为过了。”胖子苦笑道。“相比之下,那小姑娘恩怨分明,倒是个磊落的性子,有机会还真想和她喝上两杯。”   “要是哥哥知道我做了这些,也许杀了我也说不定。”阿依夏忽然说。   胖子知道自己根本劝不动这个兄控少女,只能摇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有些事,看开点才有活头。你老呆在那个龙穴里发呆,当然放不开过去的记忆。”   “自从哥哥去世后,我就觉得一切时间都停止了一样,如果你们不来迦南求我去找叶秋澄,也许我都不知道外边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低下头,呆呆地说。“其实我很害怕去想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的事实,你明白么?那种找遍整个世界,都没有一个人和你一样的感觉,我是此世唯一的真龙,也是最后的龙……”   她捧着那个少年的脸,眼睛忽地露出深情的神色,又像是无比脆弱的感情氤氲其中。   胖子怔了一下,沉默地叹气,他转身离开,留下那两个人呆在一片染红的雪地中 章三十六 消散的光辉(五)   广袤的荒野上,黑色的骑兵翻涌着冲破人类的防线,在抛下数以万计的同伴尸体后,向着魔界更深处撤离。这场惨烈的骑兵交战最终以人类的获胜而告终,超过一半以上的暗精灵被永远埋葬在战场之中,和他们一起死去的人类联军也不在少数。   在填补了包围网的缺口过后,剩余的寒霜骑士们在爱德华的命令下迅速整队,沿着敌人离开的方向发动了最后的追击。半个小时前,是他们曾在魔王之力的面前束手无策,现在一切都已改变,如今正是挽回这份耻辱最好的时候。   .   “殿下,突古和戈岚部的兄弟还在里面!”撤退的洪流中,侍官长打马追上了那个抱着爱弥儿的骑士。   “来不及了。”凯尔莫罕回过头,冷淡地道。“再不撤的话,追击的人马上就来了。”   “可是……!”侍官长回过头去,一时语塞。   因为爱弥儿的骤然遇险,魔族剩余四部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一半的人都成为了突破包围的弃子。如今暮山部的精锐已经随着主帅离开,爱德华的包围网重新合拢,他们将再没有机会重新救援那些陷入敌阵的部下。   “我们已经败了,再回去,不过是和他们陪葬。”凯尔莫罕冷冷地说。   侍官长看着远处那些死战不降的同胞,逐渐被人类的军队赶到一处屠杀,却只能狠狠地咬牙,眼神狰狞。   这十二年来,岚海六部都是下大陆整个精灵族得以自保的底牌,他自己也曾作为突古部的一员,和那些战士朝夕相处,同席而食,明白每个暗灵骑士的培养需要何等的心血和努力。今日失去这些同袍,就意味着他们也将失去和其他氏族争夺天下的资本,甚至沦为别人的附族。   “这都是我的过失,你不必自责。”男人示意他不必再说。   “不,这不是殿下的错。”侍官长愤怒地转过头,“殿下早提醒过她,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的命令,殿下怎么会在这儿和敌人冒险开战。”   凯尔莫罕微微一愣,忽地叹息。“利奥波特,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过也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提。”   “但是殿下!”   “我说过不要再提了!”男人的声音忽地严厉。   侍官长默默低头。“属下遵命。”   凯尔莫罕抬头望着远处燃烧的硝烟,淡淡道。“我自认这一生没打过什么败仗,但天下的功业,并非只由胜利堆砌,有朝一日 你终会明白这个道理。”   “是。”   “让各部清点人数,整队撤离。”男人一挥长剑。“送回这小姑娘后,我们还要对付追来的人类。”   侍官长领命退下,这时候另一声音忽地响了起来。   “去,去灵峰……”   那个重伤的女孩微缩着身体,渐渐转醒了过来,低声说。   凯尔莫罕脸上略带惊讶,他亲眼看着傀儡射出的一箭几乎贯穿了女孩的身体,这样严重的伤势,就算是久经沙场的男人们都难以支持,她居然靠着自己的意志醒了过来。   “陛下伤势如何?”   “去西边,有人会接应你们……”她的声音虚弱,神智却清醒。“西尼尔之前……收到过我的命令……”   “西尼尔统领的禁卫军么。”   “瞭望林地形复杂,追来的骑兵很难……”她脸色一白,忽地急促地喘息着,像是撕裂的伤口再次剧痛。   “陛下还是不要劳神,多休息一刻。”   “对不起……”   半响,那个一直孤绝而骄傲的姑娘低下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声音极轻。   “为王为将之人,一个决定就是千万人的命运,这三个字还是不要轻易出口的好。”   男人面无表情地挥手,带马奔驰起来。撤退的暗灵骑士随着那匹纯黑的马王,向着那座云端的城市踏上归途。   .   .   .   .   .   翌日,一百七十里外,王城格安格林港   一阵晨风自东而来,吹过满月湖面。站在甲板上的中年人忽地抬头,面露凝重。   他的身旁,一排青色的大船正扬起巨大的云帆,飞一样穿过微波的河面。那一座巍峨的魔界王城正矗立在河流尽头的冰川之中,仿若明珠。   “比尔德大人,箭隼的消息到了。”   穿着青军军服的士兵跪在他的身后。   “我也闻到了,东方来的风里,是硝烟的味道。”那个跛脚的男人点头。“是我族败了?”   士兵怔了一下,默默点头。“两日前灵峰脚下,凯尔莫罕殿下与海兰德前锋军交战,被寒霜骑士团夹击包围,死伤惨重,六部中仅有两部得以逃脱,目前正在绝域城休整。听说勇者也曾现身,陛下受了不小的伤势。”   “连她也受了伤么。”比尔德轻叹。“早听说议会那边也劝过她放弃云上之城,这陛下真是太固执了。”   “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士兵沉默半响,忽地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失踪三年,又突然被凯尔莫罕从人类的世界找回来的新王,你们大概是信不过吧。”比尔德道。   “大人明鉴。”士兵沉声回答。“兄弟们的命是卖给南冰将军和维拉德陛下的,而不是那位从未谋面的新王。而且若非那个人三年前放过绝域城的人类,如今魔界也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让兄弟们去听这样一个一意孤行的陛下指挥,只怕凯尔莫罕的今日就是我军的明日。”   “我明白你们的担忧,其实出发前马尔斯也跟我提过。”比尔德轻叹。“你们还在期盼维拉德陛下回来的消息对么。”   赤青黑三军都曾是维拉德取代兽王后一手建立的部队,当初十三人议会设计陷害上代魔王,维拉德被尤安斩下右手,就此失去踪迹。那之后南冰为了逃避议会清洗,带部退回迷途海经营,一直等待旧王归来。但在瑞迪雷克事件后,本该在他们一同上船的那位龙人之王,如今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青军按照预定的起兵计划也不得不一再搁置。   “若不是维拉德大人失踪,堂堂魔界霸主的位置,怎么会让一个女孩上台。”士兵毫不隐瞒地开口。“魔王之名落在这样的人头上,是我辈军人的耻辱。”   “听说她身上如今不仅带着魔王印记,连三试炼也被她拿到其二,可不只是个小姑娘而已。”比尔德淡淡道。   “就算拿到狮子的爪牙,羔羊也依旧是羔羊,变不成狮子!”士兵恨声道。“若她真是狮子,三年前解放云上之城后,又怎么会眼看着人类霸占大荒原以南四十万土地,自己却带着印记弃我们而去,甚至还放那些敌人一条生路?属下觉得那位陛下眼里根本没有魔界十三氏族,只有她狐族的土地!”   “这样的王,大人绝不可信。”士兵深深叩首。   比尔德沉默良久,长叹,“这些话,你们也埋在心里很久了吧。”   “不瞒大人。”士兵抬起头来。“五年前人类第一次远征,多少同胞都死在教会手中。兄弟们一直盼望能有像维拉德陛下那样的王者再次出现,带我们重新打回人类的地盘,报仇血恨。大人当初随我们一同从军,难道不也是期盼这样的时刻么。”   比尔德直视着那双质问的眼神,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我答应你们,如果她仍旧一意孤行,想让你们也去守卫那座孤城,青黒两军一切兵权,我也绝不会交出一分。”   “大人明断。”士兵跪下行礼。“属下代军中将士叩谢大人。”   比尔德摆手,注视着远处成排而来的舰队。“南冰临行前将海族的圣子之印暂传给我,也是为了这样的情况。如果那位陛下想靠王印夺下迷途海的兵权,我会给她个小小的教训的。”   他仰首望着天空,缓缓闭眼,仿佛风中真的带来了血与火的气息。   .   .   .   .   .   .   五月初五,海兰德驻地,石林   .   爱德华解下自己的战袍,扔在大帐的椅子上,又松开领口,长出了口气。随行的亲兵此时都被他赶了出去,整个帐篷内只留下了艾琳一个人。   “白云崖的科萨茶,尝一点么?”爱德华给自己斟了杯凉茶,问。   “不了,我喝不惯你那苦茶。”艾琳看着他懒散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你如今打了胜仗,不乘机向灵峰派军,怎么还带着人回石林干嘛?”   距离那场惨烈的骑兵大战已经过去了三日,海兰德先锋部队在围剿了剩余的魔族骑兵后,却并没有趁势追击,而仅仅是驻扎于灵峰山脚,整顿休息。在临近那座云端古城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爱德华却选择了停下了脚步,反而带着剩余的寒霜骑士和伤兵回到了大后方的石林驻地。   “为了这一战我一个月来就没闲过半刻,如今好容易得了点时间,当然是回来放松一下,图个清净。”   艾琳不悦地挑眉。“别打哈哈。那天你让我去接师傅他们,也是算好了教会会派勇者去荒原救人对不,我还奇怪你为什么要特意叮嘱我接人的时间。”   “可我没料到他们会骑着一头飞龙进入荒原。”想起那日的情景,爱德华忍不住失笑。白龙阿依夏突然出现的巨大身姿,确实震撼了处于战场的绝大部分人,甚至包括爱德华自己。“我本来以为他们会骑天马赶来救援,最后却不想反倒是那小姑娘骑来了一匹教会的天马,差点认错了敌友。”   “那我要是不去接他们,你如今是不是就该坐在那魔王的地盘上和她说话了。”艾琳冷冷道。   爱德华耸了耸肩。“真要这样,那姑娘大概不会让我当她的俘虏,而是会在那儿直接宰了我泄恨。”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艾琳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你现在打算什么做?”   “当然是等了。”爱德华喝了口茶。“等到我们的敌人自己露出破绽的时候。 章三十七 消散的光辉(六)   “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其实我们要攻下云上之城,靠的是方阵步卒,攻城器械,打垮凯尔莫罕的骑兵,于我们日后攻城其实也没太大帮助。”   “那你还千方百计诱他们和你决战。”艾琳不解道。   “但对那小姑娘就不一样了。”爱德华放下茶杯,微笑。“如今魔界三大势力,迷途海是维拉德的旧部,自成一派,泰瑟亚兰的议会则对这个新王忌惮颇深,也只有凯尔莫罕还愿意和她借兵合作,除掉暗精灵的势力,就等同于折断了她的臂膀。如今我们在兵力上占尽优势,她又刚吃了败仗,魔界剩下的军队还是否愿意为狐族冒险去守这座孤城,就未可知了。”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会逼迫她放弃云上之城?”   “人都是自私的,牺牲个几万人的城市就能拖住我们的脚步,徒耗我们的粮草兵力,这么便宜的事,魔族的首领不会不心动。”爱德华望着沙盘,伸手指过那些高低地势,淡然道。“下大陆纵横万里,地缘广袤,我们就算能转运粮草,这几十万大军又能深入多远,若不是算准了以她的孤傲,绝放不下云上之城。否则这些魔族真要和我们打起消耗来,才是无穷的麻烦。”   艾琳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地也笑。“你不是说你不懂女人心思么?看你猜那魔王的心思,倒说得头头是道。”   爱德华耸了耸肩。   “不过你这么做,大概没几个女孩子会接受得了吧。”艾琳转过头,看着沙盘地图上那些倒伏的棋子,忽地轻声低语。“我的良人,白而且红,超乎万人之上,他的头像至精的金子。他的头发厚密累垂,黑如乌鸦……”   她喃喃吟唱着那首歌颂良人的《雅歌》,声音寂寞而轻柔,仿佛淡淡的风从远方而来。爱德华心底微微一动,想象着那风里有悠远的笛声传来,穿着蝴蝶花纹的女孩回过头去,看到白色的马蹄踢踏,马的背上却空无一人。   “艾琳小姐想说什么?”他问。   “其实那魔王再怎么孤绝,也是个半大的女孩,心底未必没有一点依赖谁的想法。可你现在做的这些别说是白马的王子,就算童话里的巫婆也没有比你更恶毒的呢。”艾琳淡淡地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额头。“所以你输定了。”   爱德华楞了一下,脸上笑容不变。“为什么?就因为童话里邪不胜正的输了么?”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觉得那当王子的勇者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以这一战牵连之广,根本不是一个人的意愿能改变的。”艾琳摆弄着棋子,低声道。“但你从没爱过任何一个人,所以不会明白人心的力量至伟而至大,是世间的奇迹,不是靠计谋能算计得了的”   “没想到艾琳小姐还相信这种童话的说辞?”   “只是在荒原看到那勇者奋不顾身的样子,觉得有点怀念。”艾琳歪着头,斜着眼看他,“你还记得你当初救我的时候,给我念的那本书么?”   爱德华微微一愣,像是想起什么,一贯的笑容慢慢消退。十一年前,拂晓的老剑主还在世时,曾将年幼的艾琳逐出师门,这个失去依靠的女孩于是只能孤零零在人世流浪了四年。爱德华那时候带着一本《雅歌》混进了教会施舍穷人的地方,装着样子摸了摸这个蓬头垢面的女孩,给她念着上面的文字。   ——我的良人,白而且红,超乎万人之上,他的头像至精的金子。他的眼如溪水的鸽子眼,用奶洗尽,安得合适。   那大概是他一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交易,用几块面包和一段诗歌,就换回了这妞儿长达七年的信任和感情。   “其实那时候你跟他挺像的。”艾琳笑。   “我可不觉得我能像那小勇者一样能打。”爱德华苦笑着摊手。“而且我也不是黑发,大概是做不了骑白马的王子。”   “不过从你坐上这个位置后,就像变成另一个人。”艾琳低声说。“这样下去,我大概有一天都会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你了。”   “那还真是遗憾的事。”爱德华点头。   “嗯,真是遗憾的事。”艾琳也点头。   两人间一时沉默。   大帐的帘子被人从外边掀开,有人快步走了进来,那个魁梧的军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像是感觉到了帐篷里的沉重气氛,扫了两人一眼,嘴角一抽。“你,你们这是在干嘛?孤男寡女的……对着眼发呆?”   “在聊聊女孩们会喜欢的白马王子。”   爱德华难得地脸色一红,又迅速压了下去,笑道。“免得老有人嫌我到处惹事,不早点把终身大事定了。”   艾伯特错愕了一瞬,悻悻道。“你自己到处风流,现在倒还怪我催了你了。”   爱德华只是笑,没有说话。   “少帅现在过来,是军中有什么要事么?”艾琳重新换上了冷静的面容。   “这一战死伤的结果已经出来,说是惨胜也不为过,具体的数字我已经整理好了,你一会可以看看。”艾伯特递过一张桦皮的信函,放在桌上。   “辛苦你了。”爱德华点头。   “虽然我已经命令骑兵部队帮忙转运药物,但还是有接近一半的伤员死在了荒原里,算上之前阵亡的人数,已经是两万有余了。”艾伯特面色严肃,沉声道。“拉加特的寒霜骑士团那边也损失颇大,听说前晚他们跟随那位枢机卿追击凯尔莫罕的残部,在瞭望林被云上之城的守军伏击,折了不少人手。”   爱德华点头。“是早预备了后手吧,真是一点都小看不得。”   “这一战就算不计北营死掉的人,我们的伤亡也超过了凯尔莫罕,暗灵骑士团这魔界第一强兵的名头确实不虚了。”艾伯特感叹道。   “但这些骑兵的武备是代代相传的东西,用掉一件就少一件,凯尔莫罕这一战赔了人又丢了铠甲,可比我们心疼多了。”爱德华递了杯清茶过去,笑道。“如今就算他想重现这只军队,短时间也做不出这么多昂贵的装备。”   “可惜我们的马匹比起暗精灵豢养的角龙马却是小了一圈。”艾伯特面露惋惜。   这样精悍的锻制铠甲,每一件的价值都贵如黄金,要是能够给与己方的部队使用,无异于如虎添翼。   “这世上哪能事事尽如人意,能击溃这只魔界第一的强兵,打通前往灵峰的补给线路就已经足够的胜利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进攻云上之城?”   “稍微等等吧。”爱德华吹了口茶沫。“这一战死去的人确实太多了,我们的损失也不在少数。我已经传了诏令,阵亡者的名单出来后就送檄国内,免赋三年,抚恤另费。”   “你这明君样子倒是装得十足。”艾伯特嘲笑道。   “一点帝王心术而已,我这个皇帝本来心性如何国民也不会去在意,只要大事上能装得出慈悲为怀就好。”   “不过说起死人,倒还有另外有件麻烦的事。”艾伯特忽地想起什么,道。“罗兰斯的风华骑士团这一战几乎全灭,阿尔博德家的卡文斯特也随军阵亡,算是这一次死者中地位最高的将领了。”   “卡文斯特,那个罗兰斯王子?”爱德华微一沉吟,皱眉。“他不是这次罗兰斯军的总指挥么,怎么会去前线?”   “听说是为了伏击之前偷袭补给的暗精灵小队,结果反而被凯尔莫罕的大军包围。总之阿尔博德家的王储阵亡,可不是件小事。教会随军的司祭正在营外,正准备给死去的人一起举行葬礼。”   “这样么,我若不去,倒显得心虚了。”爱德华扯过椅子上的外套,起身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人马仪仗都已经等着外边,我就是来通知你这事的。”艾伯特点头。   爱德华接过好友递来的披风和佩剑,艾琳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两人走出大帐。   .   .   .   .   .   大荒原边境,清晨的朝阳照耀着所有人沉重的脸色。   这是一日开始的时刻,在中央教会的教义中,清晨是与黄昏对应的生和死的开始,象征新生。所以大陆各国的葬礼也一般选择在清晨举行,以寄托对死者在天堂新生的希望。   联军的人类士兵们此时将一具具尸体抬到搭好的木架之上,层层叠叠地堆叠起来,仿佛礼敬神佛的高塔。四周都是浸满油脂的薪柴,行走其中的军人都紧抿着嘴唇,神色木然地放好那些尸身的位置,他们是见惯战争的老兵,知道在战场中最不稀罕的就是人的尸体。   木塔之下,白衣的司祭护送着最后的棺木,将安息的榭寄生放在了那位不幸阵亡的王子手中。同行的军士们都默默注视着被送上高塔的同伴,神色哀戚而悲凉,这些人都曾是他们的朋友或者兄弟,如今却已无法回到遥远的故乡,只能埋骨在异族的土地。   “这些都是这几日送回后方去世的伤员,总计两千七百余人。”艾伯特站在爱德华身边,低声道。“死在荒原里的那几万人根本腾不出人手掩埋,只能任由他们留在那儿,而且就算这些带回来的人,死了也只能就地火葬。”   教会的信徒们虽然并不提倡火葬,但比起曝尸荒野无人收殓的人来说,能带回死者的骨灰已经是极大的慰藉。五国联军的其他将领也站在高塔之下,注视着那些死去的人,面色各异。   “我已经让影卫里懂得医术的人都去帮忙,不过骑兵交战,动辄重伤,能活下来的都是少数。”艾琳轻声道。   爱德华点头。“麻烦你费心了。”   “以后还会死更多的人吧。”艾琳喃喃。   “活在这样的乱世,人命贱如白纸,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爱德华低声应道。“没有力量就只能是当权者手里的一颗棋子,又哪有可选择的未来可言。这个道理,我小时候就懂得了。”   艾琳想起格兰特家的过去,眼神一黯,没有再说。   “爱德华陛下,告别礼拜已毕,要准备点火么?”主持仪式的罗兰斯军官走了过来。   爱德华面无表情地点头。   站在木塔旁的士兵接到命令,纷纷燃起了火把。那个白衣的司祭面朝人群,高唱起告拜的圣歌,他的身后,巨大的火焰升腾而起,滚滚浓烟翻卷出来,如同黑色的墓碑向着天空。   艾琳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就如同爱德华所说的一样,人群前的各国大人们看着那些渐渐化作焦炭的尸骨,有的冷漠,有的同情,有的无动于衷,却没有一丝真正的悲戚。也许对他们来说,那些人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手中的一个数字,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影子突然不顾一切地冲出了人群,守卫的士兵一时间阻拦不及。那个身影紧紧抓住高塔内一具尸体,发出含糊不清的哭声。   主持的罗兰斯军官也吃了一惊,他认出了那身丝绸白衣是服侍皇室女官们的衣服。而如今整个五国联军中,只有唯一的一位皇帝在场。   “琉迪莉斯?”爱德华楞了一下,也认出了那个曾是自己家臣的少女。   然而曾经身为伯爵女儿的娇贵少女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丝过去的影子了,她失去了一切本有的骄傲和活泼,变得卑微顺从,如同命运的囚徒,本来连爱德华自己都忘记了这个女孩的存在。   守卫的士兵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用眼神向年轻的皇帝请示,爱德华挑了挑眉。他忽地看见那名死去的军人手上紧握的一串白色的玉铃,用胭脂红的细绳缠着腕上,在火焰中流淌着细微的光。   那是少女所做的,能够保佑平安的系生铃。   琉迪莉斯紧紧地抱着那只沾满泥土和血迹的手,泣不成声。   “原来特里维康家那小子也来参军了么。”爱德华认出了那个死去的年轻人沾满血污的脸。   “就这么放着不管好么。”艾伯特也看着这一切,皱眉。   四周的军人队伍里也发出一阵嘈杂,那个金发的女孩颤抖着跪倒在地上,哭声嘶哑,像是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底。   “派人把她拉出来吧。军令如山,不能打扰了这场葬礼的仪式。”爱德华挥手。   手持利器的士兵立刻冲了进去,将那具尸体从少女手中拖走。琉迪莉斯徒劳地挣扎,嘶吼,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却只能看着恋人被重新扔回火堆之中,焰火纷飞蔓延,将尸体逐渐化为了分辨不出形状的焦炭,那串留在诺凡手里的铃铛坠落地面,混合着烧红的灰和尘土,变得再也认不出本来的样子。   司祭唱完了安息的圣歌,向着天空发出最后的祈祷。   “我们赞颂着死者的牺牲,他们必将被主提及云间,获得永生。”   琉迪莉斯木然注视着这一切,守卫的士兵奇怪地看着这个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少女,像是忽地有种错觉,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已经从她的身上永远消失了。   她从身体里挤出最后一丝模糊的声音,昏死在连天的大火外。   .   .   .   .   .   .   【   PS1,战争的胜利是看是否达成开战前预定的战略目标,而非伤亡比——鲁迅   PS2,有人问爱弥儿现身后为什么不直接魔法洗地?   答:因为魔法的攻击不分敌我,不分敌我啊……所以她是先救出凯尔莫罕,再召集混战中的暗灵骑士团聚集在自己身边,将战场分隔开,才能A掉寒霜骑士团。    唯一的一次投票   应该在二十号左右完结,关于后面的更新,请在下面两个选项里留下间贴,间贴数就代表票数。(请勿刷间贴,后台能看到。)   1.正常更,有一章更一章,虽然虐,大不了不看养着,或者我就喜欢被凌迟。(期间我不会回复你们关于剧情的质疑。)   2.麻烦你写完了直接连结局一起放上来。我只想看好结局,不想把一小时就能看完的故事延长二十几天每天看一点被你虐,谢谢 章三十八 消散的光辉(七)   结束了那场大荒原的战役,幸存的暗灵骑士们回到云上之城时,已经第二日的夜晚。   返程的途中,爱弥儿在强撑着指挥西尼尔带领的守军伏击了教会的傀儡和寒霜骑士团后,终于支持不住伤势而倒下。此时女孩安静地睡着护送的骑士怀里,苍白的侧颜像是褪尽血色的玉石,坚硬得看不出一丝软弱。很难想象短短几个月前,她才刚刚渡过自己十五岁的生日。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到那个少年……”凯尔莫罕望着远处高耸的古城外墙,只是叹了口气。   作为和联军多次交手,甚至在第一次远征结束后还曾和那位勇者和平相处过的人,凯尔莫罕算是仅有的了解爱弥儿心中感情的魔族领袖——但这样的两人却只能在鲜血纵横的战场中重逢,也注定了无法得到美好的结局。   这场绵延千年的种族之战,如果连手握着最强力量的两人都无法改变的话,旁观的人又做得了什么呢?凯尔莫罕觉得心里像是胀满了什么,只能摇了摇头,指挥着部下加快马速。   在经过数个小时的登山跋涉后,幸存的暗灵骑士们终于回到了这座己方的城市,虽然狐族的平民早已被西尼尔疏散一空,但能够得到一块遮风挡雨的休憩之地,对这些战士来说也是弥足珍贵了。   “殿下,殿下!”在骑队将要进入城市时,一个略带不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那个先行带着爱弥儿回城的护卫骑士慌张地跑了过来,向着马背上的男人敬礼。凯尔莫罕翻身下马,听着骑士凑近他耳边低声禀告了什么,忽地面色一变,又重新坐上马背,向着城内疾驰而去。   落月街的冰狐主家,安静的卧室内,医师正坐在挂着白纱幔的楠木床边,面色紧张。   “情况如何?”一身风尘的男人推开房门,感受到室内凝重的气氛,压低声音道。   “见过凯尔莫罕殿下。”医师楞了一下,道。“属下已经用过各种方法,但是陛下还是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男人深深皱眉。“原因查出来了么?”   “其实按照陛下以往的魔法能力,贯穿腹部的伤势虽然严重,但还没到失去意识的程度。”医师抹了把冷汗,解释道。“但这次治愈的魔法虽然已经起效,但恢复的生命力却没能改变伤口,就好像,就好像是陛下本身的身体内部已经枯萎了一样。”   “枯萎?”   医师点了点头。“医术和魔法虽然可以让一株花枝长久地保持生机,却没办法让已经枯萎的植物重新抽芽,就是这个道理。因为想逆转这些必须要起死回生的奇迹才行,那不是凡人的力量能够做到的。”   凯尔莫罕楞了一下,声音一冷。“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已经死了么?”   医师被男人的威严所震慑,显而易见地惊惶起来。“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说有这个迹象……现在治愈的魔法很难起效,就是说明身体本身已经丧失了延续生命的机能。”   “无稽之谈!”凯尔莫罕猛地挥手。“让卫兵带别的医师进来!”   那个医师浑身一颤,匆忙地跟随卫兵退出卧室。   “原来是这样么……”凯尔莫罕坐在床边,攥紧双手,死死地盯着那个沉睡的女孩,神色冷硬如同生铁。“怪不得你要逼我提前决战,怪不得……真是天要亡我魔界了么?”   .   .   .   .   在暗灵骑士团的残部跟随守军到达云上之城不久,一个可怕的消息就在魔族高层间悄悄传开。虽然战场上那一幕在凯尔莫罕的严令禁止和控制下,并未在幸存的军队中传播开来成为轰动。但一向要强的爱弥儿在返回城内后却久未露面,还是让有心人觉察到了一丝不详的端倪。   而另一方面,在瞭望林遭受伏击的人类军队却并未急于报复,年轻的海兰德皇帝爱德华反而在这时命令大军驻扎在了灵峰与荒原交界的地方,而他本人更是随伤员一同回到了后方的石林驻地,整个人类联军似乎一下子放缓了对于魔族方面的进攻。自开春以来下大陆尖锐的局势难得地出现一瞬的缓和,让出于劣势的魔族们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虽然这份机会,很可能只是暴雨前的宁静。   那之后第五天,五月初六,初夏的季风中,自迷途海长途行军的青军舰队终于抵达了灵峰背后的布拉切诺河沿岸,率领军队的老将比尔德带着五百部下先行登上灵峰,进入了绝域城内。八日后,来自泰瑟亚兰的议会军也同样姗姗来迟,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兽族的圣子帕特里克·黑耀将手中的军队同样驻扎在了王城格安格林之前,而并未直接进入狐族的地界,在得知凯尔莫罕战败,新王受伤的情况下,魔族的其余领袖们似乎在沉默中达成了某种不约而同的决定。   云上之城,深夜,刚刚入城的兽人武士们骑着白色的驰狼停在祖祠之前。领头的兽族圣子帕特里克抚摸着坐骑的脑袋,大跨步走进了这座青梓修建的神殿。大堂内那几张椅子上,早已坐好了另外三人的身影,统领着如今魔界最大三股势力的男人们齐聚在这儿,讨论着目前的处境。   早就见过面的四人简短寒暄,一一入座后,却一时沉默。   “我记得这几把椅子还是前族长在的时候做的。”就算此刻也衣不卸甲的老将比尔德坐在椅子上,敲了敲雕刻着言叶花纹的扶手,率先打破了沉默。在跟随魔王维拉德之前,他也曾是白沙狐族的后裔。“和族长交好的几位圣子每人都备了一个位置,如今却只剩下我们几个坐在这儿,看起来真是凄凉。”   曾经威震大陆的魔族十三氏族,十三圣子,到现在也只剩下了最后的五人。除开跟随老魔王离开的祖鲁希德,镇守迷途海的南冰,也只有凯尔莫罕和眼前的兽人将领帕特里克,还留有各自的圣子之印。   “说起来怎么没看到尤菲米娅殿下?”帕特里克坐上左侧的位置,狐疑地环顾四周。作为仅余的圣子之一,绝域城的主人,如此重要的会议却没有看到那个冰狐少女的影子。   “她去照看陛下的伤势了。”保卫绝域城的半兽人守将,奥古斯特·西尼尔面无表情地回答。“绝域城和狐族的事情暂时由在下掌管,帕特里克殿下有什么事,可以和我商议。”   “这么说,那个小姑娘昏迷不醒的传言是真的了。”   西尼尔眉头一皱,忽地露出如刀的目光。“帕特里克殿下,请称陛下。”   凯尔莫罕摆了摆手,打了个圆场。“毕竟是王座之上的大人,基本的礼仪还是要的。”   “好吧。”高大的兽人将军笑了笑,爽快地改口。“那这位固执的陛下真的到现在还没醒过来么?”   “到今日已经是第七天,前前后后找来了十一位医师,都束手无策。”凯尔莫罕点头。   “知道原因么?”比尔德皱了皱眉,插口道。   作为曾经跟随爱弥儿从水城离开的奴隶之一,他比在场任何人都要了解那女孩所拥有的力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教会击倒?   “只说是陛下本身的原因,具体的却查不到什么端倪。”凯尔莫罕瞥了众人一眼,摇头。“但医师的意见是这伤势很可能已经无可挽回了。”   所有人怔了一瞬,都不禁悚然动容。   “不是说这陛下寻回了遗失的试炼之力,难道连体之试炼也无法治愈她么?”比尔德吃了一惊。   凯尔莫罕摇头。“她之前在格雷撒和教皇一战时,黄泉剑就已经遗失,体之试炼也不知所踪。现在想去寻找,也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凝重的气氛压在这几个男人身上,正像是如今压城欲摧的战争局势。   “既然陛下无法担当指挥,诸位将军有什么打算?”作为这座城市的守将,西尼尔扫视了一圈面色各异的众人,打破沉默。“如今的危局已经容不得我们多想,人类随时都会发起新一轮进攻。”   “现在城外的局势怎么样?”   西尼尔起身扯开墙上挂着的幕布,露出整座灵峰周围的地势图。“联军的大部队还留在百里开外的石林,只有少量先锋驻扎在灵峰山脚,大概一万余人。不过失去凯尔莫罕殿下的骑兵部队后,整片大荒原已经彻底落入人类手中了,我们根本无法下山,也得不到更多情报。”   “就开战前得到的情报推算呢。”   “对方至少还有近二十万大军。”   “是我们的两倍么。”比尔德深深皱眉。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对吧。”那个兽人圣子帕特里克这时候开口,面色严峻。“我听说打伤那陛下的乃是教会派来的勇者,如今她失去意识,就凭在场这几个人,我们自问又有谁能压制住那个天命勇者?”   比尔德微微一愣,不易觉察地按住微跛的右腿,右手紧握。当初第一次远征中,整个魔族西线战局全面崩溃,也正是因为尤安突如其来的斩首行动。那个教会培养的人形兵器,对整个魔界的威胁,不亚于他身后的数十万大军。   “只凭现在的兵力,这座城根本无法守下去。”帕特里克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所以要想赢下这场战争,我们就只能弃城!”   .   .   .   .   .    章三十九 消散的光芒(八)   凯尔莫罕听到这么直接的话来,略略失笑。   虽然谁都知道这座城市迟早会成为拖延人类的弃子,但如此堂皇地说出违背爱弥儿命令的提案来,看来那位背后的议长大人对新魔王的忠心,也不过只是迫于形势的面子功夫。   西尼尔目光一冷,盯着那个魁梧的兽人。作为绝域城唯一的守将,尤菲所托付的人,他大概是除了爱弥儿外,最忌讳弃城这个字眼的人。   “现在人类大军压境,随时都可能发起下次进攻,我们死守这儿,不过是给他们一锅端掉的机会。”帕特里克毫不退缩地反看着西尼尔的眼睛。“但如果弃城后退,烧掉云上之城,至少能为我们坚守格安格林赚得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那些人类没办法从这里得到补给,就必须一直从后方转运,等两月后进入盛夏,大荒原的气候自然会让他们痛不欲生。”   “借烧掉云上之城,坚壁清野,等待荒原的恶劣气候消耗敌人的补给么……”凯尔莫罕低声道。“这计划是那位议长大人准备的吧。”   帕特里克毫不隐瞒。“早在出发前,伊格纳茨大人就提醒过那位陛下。这是目前唯一可以对抗人类联军的办法。”   “必要时,你们是不是可以连王城格安格林也一把火烧掉,继续后退?”凯尔莫罕冷笑了一声,问。   “如果那些人类真的敢再往魔界深处追来的话。”帕特里克漠然地点头,语气透着一股兽人特有的冷硬。“我们只要一日不和他们正面交战,就一日还有获胜的机会。下大陆纵深万里,处处都是我们魔族子民可以休憩的土地,但那群人类想要得到补给,却没有一丝可能。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唯一的胜机!”   “我赞成帕特里克殿下的提案。”一直沉默着的比尔德忽地点头,赞同道。“我们确实必须尽快撤离这座城市,既然暗灵骑士团已败,我军失去先机,又没有情报。继续在留在这儿,早晚会被对方一举包围。”   “那两位这是不打算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了?”凯尔莫罕反问。   “凯尔莫罕殿下。”比尔德转头看着那个一直支持着爱弥儿的暗精灵领袖,淡淡道。“若是陛下继续昏迷不醒,人类提前发动进攻,包围这座孤城,到时候只怕您想走都不走不了了。”   凯尔莫罕轻轻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看殿下胸有成竹的样子,莫不成是已经有退敌的办法?”比尔德按下不满,质问。   “我倒没有退敌的办法。”凯尔莫罕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过我想说你们只知道那陛下固执,大概还不了解她本来的性子。”   “本来的性子?”   “你们害怕勇者的圣剑,却不知道我们头上那陛下的狠绝甚至远超过教会培养的兵器。她说要守城,那就是拼尽一切也要守下这座城来的命令。”凯尔莫罕摇头,冷笑。“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跟上,士兵死了,就轮到领兵的人。领兵的人也死了,自然由她亲自出手。”   比尔德挑了挑眉锋,道。“殿下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能从维拉德手里拿到试炼之力的人,你不会真以为只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凯尔莫罕嗤笑。“那是一个合格的王,想要违抗她命令的人,为王者宁可自己动手杀了,也不会留下一个,这就是我想说的。”   凯尔莫罕不动声色地起身,也没看剩下人的表情,径直走向门外。   另外两人此时都露出愤怒的神色,连西尼尔不动如山的脸上都有一丝诧异。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那小狐狸的性子,杀伐果决,其令如山的王者么?   “殿下说出这话来,是想借那陛下威胁我们不成?”比尔德语气里有一丝怒气。“可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都还是未可知的事情。”   “威胁?不,魔族只信服力量。她是靠自己的力量登上王位,你们若想试试她还剩多少本事,我绝不阻拦。”那个男人回头凝视着比尔德的眼睛,不屑地道。“或者你们也可以赌她再也醒不过来,世事如何,看各位有多少胆子了。”   “今夜已深,我还有事。”男人转身离开。“先失陪了。”   .   .   .   “凯尔莫罕殿下。”祠堂的走道中,那个守城的半兽人统领从后面追了上来。   “西尼尔统领?”凯尔莫罕回头,淡淡道。“有什么事么?”   “殿下刚才说的,陛下是从维拉德先王手中取到试炼之力的话,可是当真?”   那个威严冷漠的男人一改刚才强硬的态度,忽地牵起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不过是随口胡诌而已。”   西尼尔楞了一下,叹气。“难为殿下了。”   凯尔莫罕点头。“若不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来,那些人大概不会愿意和陛下站在一条战线,如今虽然外有强敌,但我们内部的矛盾未必就会因此消失不见,真要联合守城,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   “但陛下的伤势……”   “希望尤菲殿下能够唤醒那姑娘吧,没有她的王权号召,一切都是空谈。”凯尔莫罕沉默片刻,低声道。“其实你我心底都知道弃城西撤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时候还留在这儿,不过是一点痴心作祟。”   “殿下仁心。”西尼尔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没想到我魔界偌大天下,有一天会寄托在一个小女孩身上。”那个男人一边摇头,一边远去了。   .   .   .   .   落月街 冰狐主家   因为暗灵骑士团战败的消息,如今城里的居民几乎都被迁移出了城市,向着王城格安格林避难。而随着比尔德和帕特里克带来支援的军队,整座绝域城内此时到处都是披甲带刀的男人,肃杀的气息仿佛凝结的乌云,笼罩在天空的每个角落。   “看着这片云,真是阴沉啊。”尤菲轻轻推开樛木的窗格,望着远处,低叹。风里的寒意吹开,像是还在二月开春。   “听说战场上死者过多时,才会凝聚成这样的云,其色如铅,仿佛亡灵的怨魂。”有人在她身后开口道。   “凯尔莫罕殿下?”   那个冰狐少女转过头来,看着迎面走来的男人,楞了一瞬,连忙行礼。   “既然继承了圣子印记,你我就是身份相当的人,不用这么多礼。”凯尔莫罕摇了摇头。“我过来是想问下,陛下今天的情况如何?”   尤菲面色一黯。“我已经试过所有自己知道的治愈法术,但都没能起效。其实空翎大人的天分远超过我,如果她自己留下的魔法都没有效果,其他人插手,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这样么。”凯尔莫罕叹了口气,沉默。   尤菲转头看着窗外那些来来往往的军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那是前几日迷途海派来的青军部队,比德尔虽然曾是白沙狐族的人,如今却是代表南冰出面。”凯尔莫罕像是读出了她的心思,低声道。“你还认得他是吧。”   “嗯,比尔德将军跟随维拉德陛下建立赤军时,我那时候刚好七岁,在老族长家中见过几次。”尤菲犹豫了一下,问。“他也是同意弃城西撤吧?”   凯尔莫罕面无表情地点头。“他们打算烧掉这座城市,坚壁清野,不留给敌人任何补给。”   “烧掉,城市?”尤菲瞪大了眼。   “为了借荒原的天气和战线纵深消耗那些人类。”凯尔莫罕并没有一丝隐瞒,“这是对付敌人最稳妥的办法。”   “这样么。”尤菲低下头,像是有些哀伤,又像是有些释然。“果然,这座城真的是守不了的啊。”   那个男人从后面走了过来,帮她关上了窗叶,低声道。“这片乌云是亡者的怨气所凝,吹多了这些风,小心身体。”   “谢谢殿下。”尤菲客气道。   凯尔莫罕沉吟了片刻,忽地说。“其实还有一丝希望。泰瑟亚兰和迷途海的人畏惧于那小姑娘手中的力量,暂时还不敢公然违抗王命,如果她能够及时醒来,以印记的威势控制那两人手下的军队,我们就还有和人类决死一战的机会。”   “用印记的力量么……”尤菲怔了怔。   虽然魔王的印记拥有对下层魔族有绝对命令的权利,但往往只是作为权力象征,或者处刑叛贼的最后手段,而极少公然使用。如果爱弥儿真的这么做,无异于伸手抽在议会和迷途海的脸上。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凯尔莫罕面无表情地道。“况且那群人对新王本就谈不上多少忠心,等他们带兵离开,一切就为时已晚。若想挽救这座城,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但是……”尤菲微微一愣。“如果这次输了的话,是不是整个魔界也都完了?”   “至少十年内都不会再有反抗的机会吧。不过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那小姑娘的性子,她说要守城,就是堵上一切的意思。”男人深深看了尤菲一眼,压低声音。“她告诉过你为什么要守这座城么。”   尤菲垂下眼帘,沉默良久。   “因为这是她母亲的故乡,也是她唯一的归处…… 投票的结果   结论是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都选了凌迟……   你们真是抖m.jpg   那么这段时间我不会再回答你们关于剧情的疑问,所有问题请参照评论置顶第一条,谢谢了。   关于选了第二个选项的读者,请当我这段时候都没有更新吧,等待二十号左右再来看,那时候应该就完结了。   委屈你们了。   (   ps:资源群【366476606】顺便,不同于这本书钦定败犬,下本书可以买股票了~2333    章四十 岚舞之城(一)   五月十一 石林 海兰德驻地   “这段日子怎么不见你往那隐族小姐姐的地方跑了?是泡到手了,还是被人嫌弃了?”皇帝的行帐中,一身便装的艾伯特摆动手中的沙盘,低声笑道。   “什么叫姐姐,以艾丽西娅的年纪,要论辈分也是我比她大,叫妹妹还差不多。”爱德华没理会好友的嘲讽,面无表情将棋子同样排放在精致的沙盘中。那个以石槐削制的木台平稳地放在两人面前,仿佛巨大的棋盘,盘上以红蓝白三色标志了各类人偶棋子,爱德华和艾伯特不断地推动着人偶向前,就好像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棋局。   “会这么说,果然还是个没尝过女人的光棍。”   “你不就仗着蒂兰早几年嫁给你,有什么可得意的。”爱德华冷冷道。   “女人的年龄不是看她真正的岁数,而是你希望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你这人就是爬得太高,所以才需要一个和你对等的女孩。那个隐族的女子,说是你心里这欲望的替代品也不为过。”   “你是说我心里希望有个女人可以依靠?”爱德华皱眉。“开什么玩笑。”   “你也不用急着否认,是什么你自己知道。”艾伯特饶有趣味地一笑。“不过按你那别扭性子,就算真有这种心思,大概也会骗自己不去承认。”   爱德华楞了一下,沉默片刻,眼中忽地带上一丝冷意。   “你这人真是嘴巴够毒,你就没听老话说做臣子的是伴君如虎,要谨言慎行么。”   “哈哈,无妨,反正我也没多陪你的意思。”那个高大的军人咧嘴一笑。“等这场仗打完,我会辞了军里的职务,领个爵位回乡下种田。蒂兰那边的老人家早想见女婿一面,可惜我这些年跟你混久了,麻烦事不断,一直抽不出时候。”   “你要辞职?”爱德华面色一变。   “其实早想挑个机会跟你说,一直没找到时候。”艾伯特点头,推动手下的人偶。“兵权你自己留着,我回去陪老婆,两不相干,你总没忌惮我的地方。”   “为什么?”爱德华死死地盯着对方。“就因为我当了皇帝?”   艾伯特笑。“我这人嘴欠,每次看你不顺眼,就老想揍你。以前当朋友还好,现在你是一国之主,这么做就是欺君犯上,要杀头的,所以自然是躲远点好。”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爱德华问。   艾伯特摆了摆手,“我这人没那么记仇,况且那孩子是自愿救你。其实这件事,最放不下的是你自个儿才对。”   爱德华怔了一下,苦笑。“好吧,这一下,我真的成寡人了。”   他的眼神透出一丝寂寞,然而那样的感情只是一瞬,转眼间他又重新恢复了本来的镇定,将最后的人偶推向那座云端的城市。   “这样沙盘推演就算完毕了。”艾伯特扫了眼盘上的战局,点头。“白色的棋子是教会和帝国的联合,罗兰斯失去风华骑士团和主帅后,剩余的兵力已不足为虑。蓝色是我们和拉加特的兵力,红色就是魔族手里的军队。”艾伯特沉吟道。“按照你的计划,陪我们等了这么久后,教会应该也快按耐不住了,过几日就会率先向绝域城开战吧。”   “他们手里有勇者这张底牌,要不是摸不透我们撤军的意图,大概早就独自发动进攻了。”爱德华道。   “那你在后方磨蹭了这么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艾伯特问。   “我哪有什么算盘。”爱德华把玩着一颗死去的红色棋子,摇头。“只是想帮那小姑娘争取点时间,故弄玄虚而已。不然魔族新败,她想要重整旗鼓继续守城,没有这点时间准备怕是不容易。”   艾伯特忍不住失笑,“明明你带兵把别人逼入绝境,如今说起这种话来,你不觉得害臊吗?”   “如果不把她真正逼入绝境,走投无路,那姑娘又怎么会顺服于我。”爱德华说。   “你这性子还真是扭曲得没救了。”艾伯特叹气。“那你觉得她能守得住教会这次进攻么?”   “以魔族剩余的兵力,其实还在教会和帝国之上。但暗灵骑士团新败,她又受了伤势,想要真正掌控迷途海和议会的军队,大概得费一番周折。不过好在凯尔莫罕没死,那男人是个枭雄,他如今失了依仗的军队,肯定会选择抱紧王权这颗大树,有他辅佐那小姑娘,另外两家势力很难翻起浪来。”爱德华道。“而且,教会手里这张勇者底牌,其实也没想象那么好用。”   “照你所说,教会这次肯定会无功而返了?”   “四六开吧,那小姑娘四,教会六。”爱德华牵起嘴角,微笑。“不过有我们在后面,这一局那群传教的天父信徒,怎么都是输家。”   “你不会是想对教会发动背后偷袭吧?”艾伯特皱眉。   “怎么会,不过是想给自己未来的皇妃送一份礼物而已。”爱德华轻声道。“只有这样,她答应和亲的那一天,大概心里也会好受点。”   艾伯特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露出一丝可怜的眼神。   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大帐。   爱德华不悦地挑眉,却认出了来的人正是艾琳。   “你们拂晓的人就真的不懂什么叫敲门的礼仪么。”爱德华叹气。   “前线的影卫在城外截获了一只骑队。”艾琳却没有理他的闹骚,冷淡地说。“有关于你挂念的那女孩的消息。”   .   .   .   .   .   云上之城   .   一轮弦月爬上了夜空的高处,在云层后散发出朦胧的光。凯尔莫罕带着自己的侍官登上城墙,沉默地瞭望着荒原的方向。从爱弥儿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从最开始和另外两家不欢而散的商谈后,城内的局势倒是渐渐平稳了下来,在摸不准人类会什么时候发动第二次进攻的当口,大概谁也不愿意贸然出头打破三家势力表面上的盟友关系。   因为人手的不足,剩余的暗灵骑士们也不得不下马帮助守卫城门。这些士兵从最初夜夜枕戈待旦,无法入睡,到如今已经习惯了这座城市雾气朦胧的夜晚。这时值守的骑兵百夫长看到凯尔莫罕和侍官的身影,连忙过来行礼,其他的士兵隔得远远地,也都恭敬地下跪。   男人淡漠地点头,示意这些士兵不必拘谨。   “这几日的情况呢?”   百夫长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兵,知道凯尔莫罕话里的意思,起身答道。“回禀殿下,还是老样子,那群人类就呆在山下,一步都没有挪窝。不过之前派去哨马侦查时,折了几个兄弟。”   “哦?”凯尔莫罕微一挑眉。“怎么会出事的?”   暮山部的哨马如今有狐族留下的灵峰地图,又掌握着夜视与隐蔽的天赋能力,说是最强的斥候也不为过。之前和人族交手,几乎没有失败。如今一趟就损失了四人,已经是极罕见的事情。   “还是那群黑影,派出的兄弟们逮住了一个落单的家伙,想要钓出后面的大鱼,却被引进陷阱折损了四人。”百夫长顿了顿。“不过我们也摸出了那些人的来历,听说是来自一个叫拂晓的组织。”   “原来是守护者的人么。”凯尔莫罕低声道。“怪不得。”   不同于手握神力而拯救世界的天命勇者,作为追随初代勇者击退魔族的四位人类英雄,则以凡人之躯名留青史。那四人所代表的,正是凡人所能达到的力量极限。在勇者尚未诞生的时代,他们的后人一直是魔族氏族最棘手的敌人,而被人类的史官尊为守护者之名。   “利奥波特,你在魔王宫里也看过那些人的传记吧。”   侍官长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是拂晓剑主的人,除开陛下击败的教皇,四守护中剩余的两个,应该都在人类的军营中了。下一次,他们应该会和那个勇者一起进攻吧。”   “这些人类,是把所有的力量都带到这场战争中来,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凯尔莫罕说。   “三千年的世仇,能够抓住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弃。”侍官长点头道。“如果换成殿下和我们站在人类的立场,大概还会做得更绝。”   那个威武的男人怔了一下,极淡地笑了。“你说得对。不过当世勇者和二十万大军,还带着守护者的血脉,说起来夷平魔界也不为过,你倒像是一点都不怕的样子。”   “殿下信任那个人,我信任殿下,如此而已,谈不上什么怕与不怕。”侍官长直接道。“既然上了战场,总有马革裹尸的觉悟。”   那个百夫长站在他们身旁,听着这对主从的话,像是想到什么,忽地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凯尔莫罕瞥了百夫长一眼。   “殿下恕罪。”百夫长又一次跪下行礼。“属下也是听说这一次我军和人类交战,是奉了新王陛下的指示。能够为陛下效命,自然是武人的荣耀,但如今激战方歇,敌人还兵临城下,多少兄弟埋骨荒野……”   凯尔莫罕眉头一皱。“挑重点说。”   “今天傍晚青军的队伍出城,往王都格安格林而去,那是陛下离开的车驾吧。”百夫长抬起头来,眼中忽地带着一丝不甘。“我们岚海一族的战士如今十不存一,却还留在这儿冒死守城,可那位陛下只想着让自己的族人弃城撤离。殿下请告诉我们,这样的王,真的有兄弟们为她效死的意义么……”   “你说什么?”然而那个男人却吃了一惊,面色一变。“谁和说那是陛下离开的车驾的?”   “但这半个月来陛下不是……”   “混账!”凯尔莫罕猛地上前一步,目光咄咄。“爱弥儿陛下一直留在城内,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何来弃城撤离的车队!”   百夫长醒悟过来,惊愕道。“傍晚有一只车队说那是陛下的御驾,还拿出了统领的印信,让不许我们声张,属下才开门放行……”   侍官长沉吟了一会,打断了百夫长的话。“殿下,这其中恐怕有诈。”   “我知道,马上让人备马,我们回落月街!”凯尔莫罕猛地转身,快步走下城墙。“但愿那群疯子不是真的趁我们不备,把陛下偷偷带出城了。”   .   .   .   .   落月街 冰狐主家   .   “凯尔莫罕殿下?”   尤菲呆呆地看着那一队雄健的奔马停在主家的门外,蹄声如雷,连忙带着侍女打开院门。披着黑色战衣的男人翻身下马,疾步上前,压低声音道。“陛下还在房间内么?”   尤菲楞了一下,点头轻声道。“空翎大人的话,还在卧室休息。虽然没有转醒,但伤势已经不再恶化了。”   凯尔莫罕像是松了口气。“这样么,如此就好。”   “是出什么事了么?”尤菲疑惑道。   “是我多虑了,早该想到有你在这儿,他们也轻易带不走那姑娘。”   侍官长这时也下马和尤菲见礼,作为第一次远征中就已见面的人,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刚才守卫城门的部下说傍晚有一只车队轻骑出城,是陛下的车驾,所以殿下害怕有人趁陛下昏迷,偷偷将她带出城外,才马不停蹄带人赶来。”侍官长解释道。   “只要有我在这儿,任何人都别想擅自带走空翎大人。”尤菲道。“请安心。”   “不过到底是谁传出这样的谣言?”侍官长皱眉,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凯尔莫罕突然间抬头,那张平日都不苟言笑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动容。“不对,我们都上当了。”   “上当?”   “不管这谣言是谁传出来,既然连我们的人都看到那只车队出城,别的守军肯定也都知道了。”男人语气一冷。“为了避免动摇军心,陛下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本来已经严加封锁。但如今这个谣言流传出去,我们要么公布陛下的伤势,要么默认陛下弃城的事实。但不管选择哪一项,这座城内的守军,都会受到绝大的动摇。”   尤菲微微一愣,瞬间醒悟过来。“但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做?”   “为了逼我们答应弃城。”凯尔莫罕转过头,注视街道对面突然出现的另一队军人,目光森冷。“我说得对不对,帕特里克殿下。”   “不愧是凯尔莫罕殿下。”那个突然出现的兽人武士坐在巨狼的背上,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他的身后是数百人的兽族军队。“不过如今已经过去半月之久,陛下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我只能奉议长的命令,先接陛下撤回王城。”   “伊格纳茨那老东西,一辈子也就玩弄这些诡计的出息。”凯尔莫罕挥手,跟随他的数十名暗灵骑士也聚拢过来。“我今夜不带人过来,你们是不是就打算带人强行出城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考虑。”   “只怕你们不是为了她的安危,而是只为了这姑娘身上的印记吧。”凯尔莫罕按住自己的佩剑。“就是不知道魔界沦陷后,他还能立谁去当他议会的傀儡。”   “这个不劳殿下费心。”兽人武士也默默拔出腰间的马刀,“暗灵骑士团如今元气大伤,殿下还要打算和我们硬拼么?”   “很抱歉我和这小姑娘有约在先,这一局是退不得了。”   “那就只好得罪了。”兽人武士点头,向前挥动武器。他的背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暴烈的蹄声,数百人的兽族武士分为三队,架着坐骑发起了冲锋 章四十一 岚舞之城(二)   海兰德驻地   .   “你说什么?”爱德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握紧手中的棋子。   “你在意那女孩,她已经快要死了。”   帐篷内沉默了一会,爱德华苦笑摇头。“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玩笑,艾琳小姐。”   “为了潜入那座城里得到消息,影卫至少付出了近十人的代价,你以为我会拿这个开玩笑么。”   爱德华微微皱眉。“以她的魔法能力,那点伤势根本不足为虑,况且她还握有王权印记的保护,魔界还有谁能威胁到她?这种毫无根据的玩笑我不会相信。”   “迷途海和议会的军队根本没有进入灵峰,大部分都驻扎在王城之前,只有领头的两位将领带亲卫进入城内,他们主张弃城后撤,和凯尔莫罕对峙了半月之久。如果那女孩真的还有能力控制绝域城的局势,又怎么会让另外两家如此张狂。”艾琳淡淡道。“这算不算你要的证据?”   爱德华直视着艾琳,眼神亮得吓人。“她的伤势真有那么严重?”   “听说已经半个月不曾露面,影卫虽然没见到她本人,不过尝试接触了一名曾为她看护的医师。”艾琳顿了顿。“得到的消息是,她的伤势恐怕已经无法挽回。”   “怎么可能……”爱德华握紧手中的棋子,脸色一变。   “如今那座城内除开西尼尔的守军和暗灵骑士团残部,没有半个其他氏族的援军,底子里根本就是座不堪一击的城市。如果教会真的带着勇者和傀儡去攻城,一天之内就能把那些魔族全部端掉。”艾琳语气毫无波澜。“你还觉得我是在骗你的么?”   整个大帐内一片死寂,仿佛落针可闻。   “艾伯特!”爱德华忽地起身,向着好友低喝。“马上叫人准备出发。”   “你要干什么?”艾伯特怔了怔,跟着起身。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童年好友脸上看得如此可怕的神色,那张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笑脸仿佛荡然无存。   “去追教会和帝国的军队!”爱德华扯过桌上的披风。   “你疯了!”艾伯特楞了一下,猛地伸手,拦住爱德华离开的脚步。“你难道想去跟教会开战?为了一个魔族的女人?你要打算怎么给外边的将士,跟海兰德的国民解释!”   “借口这种东西以后怎么找都可以!”爱德华猛地回头,那张英俊的脸上再没有一丝从容,眼神狰狞。“如果她真的死了,那至今为止,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儿,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你告诉我,艾伯特!”   那个高大军人仿佛被那股质问的语气所震慑,居然不自觉退了半步。   “如果不是为了她,那这么多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爱德华仿佛又一瞬间冷静下来,低声喃喃。“传令三军,立刻拔营。我要亲自去绝域城劝降,我决不能让她死在那里!”   .   .   .   .   云上之城   .   一根笔直的冰枪自高天坠落,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将街面的石板全部击碎,酷烈的寒气随之扑面而来。本该剑拔弩张的两支军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所震撼,连帕特里克胯下的巨狼都畏惧地后退,发出低沉的吼声。   “尤菲殿下?”凯尔莫罕皱眉。   尤菲米娅茫然地摇头。“不,这不是我施放的法术。”   “所有人,都给我住手。”木质走廊的深处,有人扶着栏杆,踉跄着地走了出来。   未曾修剪的银色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像是一匹丝绸,包裹着女孩子尚未长开的身形。爱弥儿穿着贴身的睡衣,一步步走过那些木质的回廊,栏杆的影子沥过她柔软的身体,露出的肌肤在月光下呈现出瓷器的莹白。   所有人都心底一惊。就是这么一个柔软的孩子,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却背负着王的命运。   尤菲惊喜地回头。“空翎大人!”   “谁再动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她低低地说,语气还带着一丝虚弱。但没有任何人敢无视她的命令,银色的纹章自女孩的额头显现,那是王的印记。   “恭迎陛下。”   凯尔莫罕恭敬地行礼,数十名暗灵骑士也跟着主帅单膝下跪,神色恭顺。   帕特里克微微一愣,终于收起自己的武器,那个骄傲的兽人武士从驰狼背上翻了下来,半跪低头。“帕特里克·黑耀,遵陛下之命。”   “比尔德将军,你还不打算下来么?”   爱弥儿抬起头,望着街道对面那一排窗口,低声开口。如今整条落月街上都是空置的民宅,黑夜中那些窗口仿佛一个个空洞的眼睛。   一声低低的苦笑响起,而后整齐的脚步声从民宅内传了出来。举着锻钢连弩的数十名青军士兵从那栋民宅的二楼撤了出来,领头的跛脚男人也向着女孩下跪行礼。“见过爱弥儿陛下,恭喜陛下康复。”   “你领这些人埋伏在这儿,也是想趁乱带我回迷途海?”女孩子注视着他。   “陛下明鉴。”比尔德点了点头,毫不掩饰道。“印记一事,关乎魔界存亡。出发前南冰将军再三叮嘱,如果可能,最好将陛下带回南方保护,以防有心之人煽动陛下,累及十三氏族。”   爱弥儿平静地看着对方,语气毫无起伏。“那你回去告诉他,我的故乡就在这儿,我哪也不会去。”   “属下明白。”比尔德谦卑地低头。   “把这些人都撤了。”   “是。”   “尤菲。”她三言两语镇服了那些威武的军人,转过身,唤着好友的名字。尤菲米娅呆了一瞬,连忙上前,下意识接过女孩的手,那只纤细的手在她掌心里隐隐颤抖,像是力气都用尽了一样。   “空……”   “我的伤还没有好,不要声张。”爱弥儿低低地说,将那些男人都抛在身后。   “爱弥儿陛下。”帕特里克忽地出声。   爱弥儿转头,冷眼看着这个刚刚带人逼宫的兽族圣子。   “如今城内守军不足三千,岚海的部队也已败退,就算加上我和比尔德将军带来的援军,己方的兵力也远逊于人类联军。陛下可曾知道?”   “你也想劝我弃城?”爱弥儿凝视着高大的兽人。   那个高大的兽人武士仿佛被无声的威势所逼迫,犹豫了一瞬,低声道。“议长大人曾嘱咐属下向您转达一句话——陛下是打算带着整个魔界和这座城市共存亡么?”   “是又如何?”爱弥儿反问。   “如果陛下再次战败,那二十万狐族遗民就算活下来,也将成为世代的罪人。”帕特里克深深低头。“整个魔界,整个十三氏族,将永无他们的立足之地。”   院子里一时沉默。尤菲米娅呆呆地听着,感觉那只柔软的手在她的掌心轻颤,面色一白。   帕特里克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女孩的背影。“不过议长大人也说过,但陛下若真有这份觉悟,这一战,兽人一族也将鼎力相助,成王败寇,已无退路。”   “我明白的。”爱弥儿点头。“明天中午,你和比尔德都过来,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我的决定。”   她直视着前方,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扬起。   “恭送陛下。”执剑的军人们在她身后纷纷行礼。   .   .   .   .   .   荒原   距离灵峰五十公里处,十字军和帝国七军主力部队的营地   一间偏僻的军绿色帐篷内,穿着白褂的胖子正在调配着手中的药水。   大量的军需品零散地放在帐篷四周,矿石灯的光线照亮了那些琳琅满目的杯瓶,空气中弥散着呛人的药味。胖子小心地将手里的琉璃瓶放在火上烘烤,那把从不离身的黄金宝剑被随意放在桌子的一角,火光照耀着剑鞘,寒光流动。   “都断了只手还这么不安分,看来不下点猛药大概是没办法好好听话了。”   胖子将加大剂量的炼金药水装进小小的瓷杯里,轻轻摇荡。自从阿依夏将这个复活的素材从战场上带回来,为了抑制他的反抗,自己就只能不间断地使用药物对这个少年进行催眠。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魔族和人类的对峙却还在持续,他真担心这药物继续使用下去,总有一天会对尤安的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   “真是助纣为虐啊。”胖子微微叹气。   阿依夏对教会和对魔族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在乎的只是在誓约之力中能否找出哥哥留下的意识。战争的局势越接近尾声,那个白龙少女的思维就越是偏激,简直就像死去的老巫师复活了一样。   那场她和叶秋澄单独的战斗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该不会临死前给她灌输了什么奇怪的观念吧。胖子无奈地想着,转身向着里层的隔间走去。整个帐篷里一片安静,只有瓷杯里的药品在烘烤后发出滋滋的响声。   然而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样。他既不像那个年轻的海兰德皇帝,手下有千军万马的部队,也不像教会的大人,怀着征服魔界传教四海的野心。他只是个商人,到底谁是正义谁是邪恶,谁输谁赢都无关紧要,反正生意总还是要做下去的。   所以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件麻烦事?   胖子微微一愣,像是自己也想不明白,忍不住捂脸。   其实在教会收回誓约之力后,这件事就已经和自己毫无关系了。不过在看到那个活了不知道多久,情商都没带一丝长进的小龙女,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快醒醒,一大把年纪还做这种蠢事。别人不折不扣的兄控,想老牛吃嫩草,先减两百斤再说。   “总之还是先把今天的药喂了再……”胖子端起那个瓷杯,撩起隔间的帘子,却忽地愣在了原地。   他深呼吸了几次,又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张简易木板床上居然空无一人!   糟了!胖子将手里的瓷杯一扔,猛地转身,想冲回桌边去抓那把金鞘的宝剑,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救了他的小命。一根染血的绷带从帘子后的阴影中甩了出来,想勒住他的脖子,却扑了个空。   “妈呀!”胖子高声惨叫,连滚带爬。   虽然贵为四守护之一,但他的剑技和格斗技巧基本为零。如果失去了龙骨所制的神剑和炼金药品,战斗力甚至连一般平民都不如。他的身后,那个半身缠满绷带的人影虽然极度虚弱,但从小而来的锻炼还是让他靠着本能扑了上去,一把按住胖子的后腿,用仅余的左手死死地掐住对方的脖子,力量之大,可裂金铁。   胖子极力挣扎着,脸色越来越白。   尤安冷静地看着他,手下缓缓加力。他眼里的杀意越发浓烈,就像蓄水的水闸,只差一刻那潮水就破闸而出。“你们想害死爱弥儿,你们想利用我……”   对,杀了他。既然你的正义是保护那女孩,那这就是正义的代价。谁都有自己的正义,但没有一个人是能够不付出代价的。那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低沉地说。追寻它的人,只能背负这份代价前进。   “不是…我能……我能帮……你……”那个胖子使劲摇头,断续着说出最后的话,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一样。   “帮我……?”尤安楞了一下,眼中的杀机稍微敛去。胖子趁机猛喘了一口气,使劲点头。   你还要信你这些利用过你的人?这可是那女孩的敌人?那个声音笑了。我让你醒过来可不是为了这种……   “闭嘴!”尤安愤怒地低吼。“只要能达到你的目标,我杀不杀人关你屁事!”   胖子被那莫名奇妙的一吼吓得噤若寒蝉,尤安捡起地上摔碎的瓷片,抵住胖子的脖子。“告诉我,爱弥儿现在在哪!”   “听,听说这半个月来那姑娘都还呆在城里,一步都没有离开。”胖子吞了口唾沫,满脸惊恐。   “半个月?”尤安愕然。“她的伤怎么样了,你们已经开始攻城了么!”   “不不不……因为摸不清海兰德那边撤军的原因,所以教会的大人物们都没有急着出兵。”胖子犹豫了一下。“不过上面的人已经下了决定,暂时不管那边的事情,三天后就开始正式攻城。”   “三天后?”尤安面色一变。   “能先把这玩意挪开么,小哥……”   尤安猛地一掌打在那个胖子的头上,索尔·卡缇瞬间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绝不会……!”   尤安踉跄地起身,他扒下那个胖子的外套,向着帐篷外跑去 章四十二 岚舞之城(三)   “醒醒,快醒醒!”   艾琳抬手一串巴掌甩在那个昏死的胖子脸上,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下手毫不留情。   索尔·卡缇迷迷糊糊地转醒过来,睁眼就看见自己徒弟一脸冷淡的神色。   “噢噢噢噢……”   “别嚎了,跟个鸭子似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艾琳不耐烦地打断他,扫了眼四周一片凌乱的场景。“没有徒弟在你身边,连个断了手的重病患都对付不了,真是丢尽了拂晓的脸。”   “我我……”   “你不会是想解释说我是被偷袭的吧?”艾琳露出鄙视的眼神。“被重病患偷袭成功你就很有面子么,不还是一样没用。”   “你你……”   “别你什么你哦,放尊重点,我现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艾琳一把打掉胖子的手,不悦道。“而且要不是我派了几个人留在这儿,等教会的人反应过来放跑了勇者,你早就凉透了懂么。”   胖子楞了一下,一脸泄气的样子,结巴道。“这,这么说,那小哥真的跑了?”   艾琳点头。   “完了,这下全完了……”胖子双手抱头,满脸绝望。   放跑这个素材不仅意味着阿依夏的计划泡汤,甚至教会也将失去最重要的底牌。这件事的结果往小了说,攻城日期必然受到影响,往大了说,搞不好整个战争的局势都会因此改变。   “糟了!我还把攻城的时间告诉他了,怎么办,怎么办……”胖子想起什么,惊惶地捂嘴。   艾琳深深鄙视了他一眼。“真的是百无一用死肥宅,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污染大地。”   “徒儿,救命。”胖子一把抱住艾琳的腿。活像是两人的师徒身份掉了个个一样。   “话说你到底怎么会让他清醒过来的,你不是给他喂了催眠镇定的药水么?”艾琳忍着推开这团肥肉的冲动。   “我也不知道啊,他就那么突然醒过来,然后从后面偷袭,把我放倒就跑了啊。”胖子一脸悲伤道。“这下阿依夏妹子铁定是要恨死我了。”   “所以跟你说了多少次,把极雷皇剑放在自己伸手就摸得着的地方,免得出了什么事没人救你。”艾琳伸手拾起地上破碎的瓷杯,微微皱眉。“这药闻起来倒没有问题,应该不是它的错,看来原因还是出在那勇者身上了。”   “出在那小哥身上?”   “你有听师公说过勇者的体质会异于常人么?”艾琳反问。   胖子摇头。自从六百年前尤斯缇娜的事件过后,守护者们和教会的理念就分道扬镳,连带着和之后的勇者关系也疏远了起来。如今他们拂晓一脉提起尤安,倒像是完全不相干的外人一样。   “怪了,如果不是药的问题,也不是那个人的体质问题,那怎么会有人喝过催眠药后还能够这么快就醒过来。”   胖子犹豫了一下。“我摇头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区别……”   艾琳瞪了他一眼。“那你连勇者的体质如何都没搞清楚,就按普通人的配方给他下药了?”   “这又有什么办法,之前也没有别的勇者给我下药做实验啊,我还特意加大了剂量。”胖子颇有些委屈道。   艾琳忍不住扶额。“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反正这件事本来也和我们拂晓关系不大。现在教会的底牌跑了,该头疼的是那群掌权的大人,你就装傻糊弄过去好了。”   “哦哦哦……”   “你又嚎个什么。”艾琳看着那个突然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连忙双手捂胸的胖子,噗地笑了出来。“哦,你的衣服啊。我进来就是这样,应该是那小哥扒走的,放心没人会多看你那身肥肉两眼,不会少的。”   “我可是冰清玉……!”   “还冰清玉洁,不就是几十岁的老处男,有什么好炫耀的。”艾琳打断他的话。“你该庆幸那小哥在扒你衣服的时候没有失去理智,不然你早就凉透了。”   “什么意思?”胖子扯过桌子上的桌布裹紧自己。   艾琳捡起放在桌角边的黄金宝剑,递给胖子,低声道。   “他杀了所有看到他踪迹的人,包括那些以为他仍是天命勇者的一般士兵,连影卫都失去了他的踪迹。虽然这个消息被教会压了下来,不过那位枢机卿阁下现在已经是暴跳如雷,甚至还想带部队进荒原追人呢。”艾琳淡淡道。“来这之前我以为你也死定了,看来老天爷都不想收你们这些死胖子。”   索尔·卡缇楞了一下,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那小哥原来这么狠的么,没看出来啊……”   “再温柔的人,也有不许别人触碰的东西,更何况是深爱的人。”艾琳白了他一眼。“你帮那小龙女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其实比起他来说,也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你们就是了……”   她沉默了一瞬,极轻地呢喃,声音随风消散。   胖子裹着桌布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对了,话说你不是在海兰德的营地陪那小子么,怎么突然到前线来了?”   艾琳转头看着帐篷外,苦笑道。“大概是为了陪某个家伙,来阻止教会的军队吧。”   .   .   .   .   .   夜幕已经降临,荒凉的原野上迎来了一日间最冷的时候。冰冷的沙子摩擦着他的手臂,像是要把伤口都冻起来了一样。   然而温热的血迹还留在他的指间,稍稍一动能够重新感觉道那种粘稠的触感。少年呆呆地低下头,靠着一座沙丘坐下,注视着手臂上沾满的鲜血。   他杀了人,杀了那些还以为他仍是伟大的天命勇者,而毫无防备的人类士兵。   想要逃出那个地方,就必须杀掉所有看到自己的人。藏着他脑海里的声音这么说着,而后他毫不犹豫地夺下了对方的武器,就像那一瞬间,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一样。不知情的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屠杀所惊骇,一个个倒下,也让他轻易逃出了那座戒备森严的营地。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夺来的佩剑上还留着十字军的徽章。他恍惚中有种错觉,曾留在教会中那些日子,和这些士兵并肩作战的时候,就如同一个久远的梦境,随着他的苏醒而烟消云散。   「——这就是代价啊。」那个人低声开口。「信念啊,正义啊这种东西,不管说得再漂亮,也同人们的野心一样,都是必须付出代价去践行的。」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男生,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只要你还想救人,就一定会有人因此丧命,这么简单的觉悟,还不明白么?」那个人说。   他知道那是谁,从重新得到誓约之力的那一刻,他就和这个亡灵的意识纠缠在了一起。「真不愧是追求正义而死的圣人,连死了也不放过这个词么。」他冷冷地嘲讽。   「我一生都在追寻真正的正义,就像你所爱的那个小姑娘一样。看到那么美的东西存在,人又怎么会不被它吸引,阻止自己不去追寻呢。」那个人微笑。   「但我不会为了这种理由去挑起战争。」   「这场战争也并非我和迦若的本意,而且正好相反,我想要销毁那个印记,正是为了终结这一切。」   「终结一切,就要爱弥儿去牺牲?」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践行正义必然要付出代价。」那个人轻声道。「如果可以,我愿牺牲自己的一切,愿背负这一切,只为接近那份永恒的真理。」   「你这个疯子!」尤安怒视着他。   「疯子么,」那个人笑。「世间本无善恶,无非道理二字,但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正义。所以明知道无法得到绝对的答案,却还是要伸出手去。所谓求道的人,不就是为了穷尽所有,去接近那份真理么。」   「为了这个,你抛弃了爱你的人,抛弃了自己的生命?」   那个人点头,「蜉蝣蜕蛹朝生暮死,松柏年轮累累无穷,世事无常,比起正义永恒来说,这些未免过于儿戏了。」   「你不是疯子,你根本就不是人。」尤安冷冷地说。   「这大概就是代价吧,想要在偌大的红尘中保持自己心中的一切,必然要舍弃的感情。」那个人道。「我曾见过吾父所描绘永恒的真理,绝对的正义,注定无法回到你们的世界。」   「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尤安挣扎地起身,沿着沙丘缓缓前进。   「你想让她活下去对么?」沉默一会儿,那个人跟在他的身后,开口。   「对。」   「那你应该带她离开,只要力量离开这个世界,或者不再分裂,纷争自然会消失无踪。」那个人淡淡道。「这也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给你机会的本意。我明白正义的代价,但不代表我承认它的合理。」   「不用你说,我会做给你看的。」那个少年头也没回,一字字地道。「我会带她离开,带她远离这一切纷争!」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   正义这种让人出戏的话题,讨论起来还是蛮羞耻的。   我还是觉得只有真正的圣人才能在外界的压力下保持内心的正义不会动摇。而更多的人,不过是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找寻自己的存在,努力活下去而已。    章四十三 岚舞之城(四)   十字军驻地,中军帐内。   梅利希姆听着那个守营的军官禀告着尤安逃亡的事,愤怒得浑身颤抖。   “废物,简直一群废物!”男人猛地一拍桌子。“堂堂七万人的营地,居然让一个断了手的叛徒堂而皇之地逃了出去,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见我!”   值守营地的军官面色惊惶。“军中的士官只有极少数知道大人押禁了尤安殿下,他是冕下亲封的勇者,又曾带军横扫魔界,普通士兵更是将他奉若天神,根本不曾想到要去阻拦那位殿下……”   “奉若天神?”梅利希姆楞了一下,咆哮。“混账,那是被魔王洗脑的叛徒,你们居然还敢信他!”   “属下失言,属下知罪。”军官惊得下跪。   “是去那座城里了吧。”坐在一旁的阿依夏平静地说。“他这么急着离开这儿,甚至不惜杀人,肯定是知道了我们马上就要攻城的事。事已至此,派人去追也没有意义了。”   “当初让我起用这个叛徒是阁下您的承诺。如今他两次三番背叛我们,如果誓约之力以后被魔族所夺,阁下又打算怎么对枢机会解释。”梅利希姆克制着自己怒气,冷冷地说。   “就算他逃到那边去也没什么关系。”阿依夏摇头。“他改变不了这场战争的结局,也改变不了那个人的命运。”   “什么意思?”   阿依夏扫了眼帐篷一角那个沉默的傀儡,低声道。“这个傀儡已经要坏掉了,对么。”   梅利希姆心底一惊,编号四如今的濒危状况作为教会的最高机密,他连其余枢机卿都没有知会,居然被这个少女随口就猜了出来。男人强行压住脸上的惊骇。“这跟那个叛徒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还不知道吧。”阿依夏低声说。“那个女孩,那个魔王,也只是个傀儡而已,是非人的东西。”   “傀儡?”梅利希姆面色骤变。   “跟你手里这东西唯一的区别,只是制作那女孩的人没有留下控制她的法印。”阿依夏喃喃。“但人造的东西和北之民一样,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物,没办法长久地生存在这片土地上。她和你手里的傀儡,都已经到了最后的死限了。”   “阁下的意思是,就算我们不去攻城,她也会自己死在那座城里?”梅利希姆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沉吟的神色。   阿依夏点头。“只要失去魔王,下大陆脆弱的联和关系就会立刻分崩离析。就算勇者叛逃过去,那些魔族人也不会相信他,更何况他根本不是认同那些魔族,他只是认同那个小姑娘而已。”   “也罢,我再相信阁下一次。”梅利希姆沉默良久,忽地挥手。“传令前锋的军队,按照预定包围那云上之城,等待命令。”   一个亲信冲进帐内,单膝下跪。“大人,海兰德来人求见。”   “海兰德来人?”梅利希姆一愣。“是谁?”   “是新皇爱德华陛下。”亲兵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他带着整个海兰德军的主力从石林出发,已经逼近我军背后五十里!帝国方面弗吉尼亚将军的意思是,对方似乎有事想和我们交涉。”   “这种时候,他来交涉什么……”梅利希姆面色一沉。   “既然你有客人来,我也就不留在这儿了。”阿依夏起身道。   梅利希姆点了点头,也没有阻拦,对于这个地位超然的圣人,枢机会上下都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放任态度。   阿依夏默默退出帐篷,站在傍晚的阳光之下。远处灵峰高耸的山峦如同接天的巨塔,直入云端之上,那座青木和白玉搭建的城市在云层中隐约浮现,夕阳染透了晚霞,在古城外留下一抹瑰丽的红。   “真美啊,就像血染的一样……我亲爱的哥哥,你会憎恨我为你做的这一切么。”她低低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   .   .   .   .   云上之城   .   在这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城市里,落进来的月光像是水银一样铺满了地面。推开院子的大门,沿着贯穿城市的宽阔主道向着南方,就能一路走出广场,直达城门,她轻轻地伸手,空气中的元素顺着女孩的意愿具现为强大的风力,缓缓推开数十米的城门。   夜深人静的风声中,两侧的草木发出莎莎的声响,沿着出城的道路,映入眼帘的是无比熟悉的景色。城市内狭仄的视野瞬间开阔起来,灵峰高峭的岩壁从后方包围了整座山顶平原,大大小小的瀑布如同纱缎般从各处倾泻而下,最后汇聚成带状的河流,那是清泉广场的水源所在。   女孩安静地看着这油画般的景色,伸出自己的手,将一丝印记刻在了岸边的土地上。   从几天前醒来开始,这已经是她所留下的第十一个地点,完成这个印记,她的领域就能覆盖整座灵峰。   “真漂亮啊。”她看着水中的圆月,没由来地笑着,微微伸出手去。“以后就看不到了。”   明明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一直追寻着回去的办法,却不知道故乡的月亮就在自己身边,这也是命运对自己讽刺么。想要的东西求之不得,等到觉察的时候却已经从身边失去,回想着在那个噩梦般的晚上醒来的日子,从成为另一个人开始,短短的五年时间,就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妈妈,我真的算长大了么,有长成你所期望的样子么?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为什么时候要抛下我执意求死呢,那些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却已经失去了询问的意义。   还有那个从没有承认过自己的男人,偏执又冷漠。想要给自己所爱的人重新一次的生命,而不惜屠戮一切挡路的人。我有那么多的疑惑想要问你,那么多理由想要恨你,可你也已经埋在了人类的土地中。   她曾梦想过能够快点长大,去保护自己仅有的亲人,如今她已经拥有了魔王般的力量,可那些需要她保护的人,却已经一个个离她远去。她能守护的,只剩下了这座空无一人的城市。   她忽地想起尤菲离开时的样子,想到那个伙伴哽咽地抓着她,却又不得不屈服于印记的命令。   这样就好,对于余下的狐族人来说,尤菲才是真正的纯血公主,而自己不过是靠着傀儡的身份得到禁忌的力量,是非人的东西。至于凯尔莫罕,那个一心想要带着精灵一族登上王座的男人,也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吧。   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在地面上刻下印记的手渐渐停下,她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想起那个名字,这时候却忽地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她努力装出符合魔王的样子,装着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可那个名字总会绕回心间,就像有什么从那里涌了出去,将整颗心都淹没了。   “真傻呢,说什么想救我一个人。”她低声喃喃着。“可我是魔王,是他们的王啊。”   她知道那个少年是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下自己而已。她想着尤安曾经握着她的手,想到那个少年曾跨过半个大陆,为了寻找自己的踪迹,想到他有些结巴地说我喜欢你,想到贝尔特伦的草原上,他陪着自己一起休息,却紧张得一晚上都睡不着觉,想到很多很多,像是铺天盖地的回忆。   她想着如果真的有机会能见到尤安,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才对。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给过她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东西。远远超过她能给与尤安的一切。   不,其实她明白自己在说谎。“其实想和你说才不是谢谢啊……”   但她知道这句话也已经失去了意义,自己那么决绝地回绝了他的帮助,和他划出了界限,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一开始就已注定。刻下印记的手留下了最后一笔,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完成,已经没有退路。   “那其实想说的是什么?”   她楞了一下,呆呆地抬起头,然后像是傻住了一样,泪水忽地滚落脸颊。   “你……?”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牵着白羽的人站在道路的尽头,面对面直视着她,身上还披着破旧的白袍。   那个人有些脸红地挠了挠头,用仅余的左手,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那个,我不是有意偷听,我逃出来在荒原里遇到走散的白羽,所以……”   “所以?”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接下他的话。   “所以就这么上山了,路上也没遇到别的魔族人,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都弃城撤退了……”尤安回以一个笑脸。“不过还好爱弥儿还在这儿。”   “你傻么……”女孩忽地瞪着他,眼眶通红。“其实,其实我也喜欢你啊。”   尤安一下呆住了。   她忽地扑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那个少年,像是害怕他消失一样,泪水一股脑地冲了出来。尤安像是被女孩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身体僵硬地站在那儿,听着她的哭声,半晌,他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头发,低声道。   “所以我来救你了啊,不论多少次。 章四十四 岚舞之城(五)   五月十九 夜   .   “教会答应了么?”爱德华站在桌前,问。   “枢机会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延后明日攻城的时机,但不会撤走包围的军队。作为交换,如果陛下此行失败,他们就会第一时间发动攻城。”传话的影卫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而且为了表示诚意,艾伯特少帅的第三军也必须退出教会和帝国的驻留线五十里外。”   “看来他们是根本不信你能劝降那女孩。”艾琳低声道。“准备到时候连你和城内的魔族一起解决。”   “然后再把这责任推给那小姑娘头上么?就说和谈失败,发生意外?”爱德华嗤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你还打算去么?”   “为什么不去,如果连我不敢去的话,那还有谁能救她。”爱德华淡淡道。男人走到门口,看着帐篷外的夜色,眼中带着一丝冷漠。“魔界想要她的名头和印记,教会则想要她的国家和性命,只有我,才想要她这个人,所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她必须为朕活着。”   艾琳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   “还有什么想说的?”爱德华瞥了她一眼。“艾琳小姐。”   “其实一开始我还觉得你只是为了打下魔界领土,才想要得到那女孩,原来你真的只是为了她这个人。”艾琳望着外边的夜色,喃喃。“真好。”   “我早说过的,只是你不相信。”爱德华轻声道。   “我现在相信了……”艾琳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不过就算你真能劝她投降,又打算怎么跟阿列克斯先生解释,他对魔族的态度可没我这么好说。”   “薇丝佩尔姐姐的血仇与其说算在魔族头上,不如说算在维拉德头上。到时候只要从那小姑娘嘴里问到前代魔王的踪迹,叔叔那种恩怨分明的性子,会原谅她的。”   “看来你是把所有准备都想好了。”   爱德华平静地点头。“只等明天到来,这场战争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定,虽然和我最初的计划不同,但为了让她活下来,这点风险也就无关紧要。”   “这样就好……”艾琳忽地抬起头,轻声道。“我刚才去过师傅那儿,让他明天陪你一起进城,有影卫和师傅保护,那些魔族应该不敢为难你。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也会跟他一起回商都去。”   爱德华看着艾琳,脸上带上了一丝惊讶。   “我已经足够明白了。”艾琳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我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不愿认输的性子,但看到你现在做的这些,就好像已经由不得我不认输了。”   爱德华皱了皱眉。   这个千方百计都要跟着自己来到下大陆的女子,这个曾经高傲不服输的好友,却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放弃?   “已经足够了,足够了……”艾琳低声重复着那几个字。“师傅说得对,七年了,我也该长大了。晚安,爱德,我先去休息了。”   “艾琳。”他看着那个转身离开的青梅竹马,忽地一愣,下意识伸出手去。   艾琳停下掀帘的手,却没有回头。   “谢谢。”爱德华沉默半响,低声道。   “不用客气,算了为了回报你当初给我的面包和诗歌吧。”她无声地微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过得幸福。”   .   .   .   .   遥远的兽人主城   .   橘色的壁灯之下,那个被称为代议长的男人捻着一张信纸,金色的竖瞳微眯着,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击声。   身形高大的兽人侍卫走进屋内,毕恭毕敬地下跪。   “你会这时候过来,看来我吩咐的事是已经失败了?”   “帕特里克大人已秘密拿下云上之城的守备,准备生擒凯尔莫罕一行,只是因为陛下突然转醒,最后才功亏一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个男人听到这儿,顿了一下,轻叹。“既然已经失败,她是准备借机夺军,拉着整个魔界和她的城市一起陪葬了?”   侍卫摇头。“帕特里克大人传来的消息是,陛下并没有借这件事斥责我们,而是命他从速撤离了云上之城。目下我军已经回到格安格林的驻地,兵权也依旧在大人手中。”   “哦?”那个男人惊讶地挑眉。“那其他人呢。”   “比尔德将军和凯尔莫罕的部队也是同样的命令,甚至连尤菲米娅殿下都被陛下强行斥离,以印记的名义。”侍卫像是想到什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如今那座城池内只剩下了陛下孤身一人,帕特里克大人害怕她是想要……”   侍卫犹豫了一下,吐出那几个字。“以身殉城……”   男人捻紧手中的墨笔,冷笑。“我大概也猜到她的打算。”   “帕特里克大人还说,陛下虽然是女儿,却不有妇人之仁,而有仁君之心。”侍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此结局,实在可惜。”   “仁君么,确实是可惜了。不过这魔界的天下从来都是虎狼之辈的巢穴,容不得什么仁心。”男人冷冷道。“你让他派人去魔王宫守着吧,印记回来后,免不了又要和南冰他们争夺一番。”   “是。”侍卫恭敬地领命。   “还有凯尔莫罕那边,那男人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我们三家中,只有他是真正压了血本在那小姑娘身上,如今这一战即将分晓,他绝不会让我们轻易夺走他的成果。”   “属下明白了。”   男人挥了挥手,侍卫低头行礼,无声地退出门外。   .   .   .   .   .   落月街   .   “这样就好了。”   爱弥儿帮他缠好新换的绷带,又小心地打上结,才捧着药箱起身。尤安看着她略显笨拙,却又一丝不苟的认真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   “其实不换也没什么。”   “你在野外里走了那么远,不好好处理,伤口会感染的。”她低声说。   “拥有神力的勇者和普通人不一样,不会那么简单地生病。”尤安微笑着答。“爱弥儿也没听过历史上有得病死掉的勇者吧?”   女孩怔了一下,摇头。   “所以不换这么勤快也没什么。”   爱弥儿沉默片刻,乖巧地点头。   “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温顺了?”尤安伸手摸着她的脸颊,爱弥儿楞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女孩子温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是细腻的丝绸。“半个月前在战场看到你的时候,还那么倔的……”   她低下头,轻声道。“都是因为我那时候那么说,你才会受伤的啊。”   尤安楞了一下,笑。“既然爱弥儿觉得内疚,那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她疑惑地抬起头。   “就算在爱弥儿本来的世界,神明的力量也不会失去效力,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儿,回到那边的世界。我们去另外找一个住的地方,自己建一栋大房子,就像贝尔特伦那里的一样。”尤安看着她,轻声说。“我们可以平静地生活,可以找工作挣钱,可以慢慢等你长大。只要魔王和勇者的力量离开这个世界,千年的纷争都会因此消失,你身上的诅咒也能缓解。在那里没有人会在意我们的种族,也没有人在意你的身份。”   爱弥儿像是呆住了一样。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女孩紧咬着嘴唇,抬起眼睛,那双浅蓝色的瞳孔注视那个少年,像是有很多很多回忆在里面涌动起来,如同斑斓的水波。然后一瞬过后,那双眼睛又像被冰封住了,渐渐黯淡下去。   “爱弥儿?”   “嗯。”她轻声道。   “你答应了?”尤安惊喜地看着她。   爱弥儿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们一起离开。”   尤安楞了一瞬,而后猛地抱住了她,像是喜极而泣。“我本来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在没见到这个女孩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轻易地得到她的许诺,甚至做好了和整个魔族为敌的准备,却没料到结局却如此的突然和简单。   “真傻呢。”她微笑着缓缓推开尤安。“你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为什么要怪你。”   “对不起,我,我那时候是真的,不知道那是你母亲……”   “妈妈是那个人制作的傀儡,我则是妈妈小时候的样子。”她低声道。“所以稍微有一点不像。其实这件事你没有错,是我和教会的罪过。”   “你和教会?”   “如果初代魔王没有和人类开战的话,如果我的祖父没有觊觎誓约之力的话,如果那些大人物能稍微相信妈妈的话,大概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她说。“如果没有这些仇恨,秋澄也能如愿成为一个好人。”   尤安楞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   “抱歉,提了些不好听的大道理。”女孩说完这些,忽地抬起头,闭眼。她探身吻在那个少年惊愕的脸上,极近的距离让两个人有些措不及防,尤安甚至能闻到她发梢的香味,像是霜雪一样寒香。   “我本来以为要一个人留在这儿。”   尤安摸了摸自己红透的脸,被这姑娘忽如其来的主动态度搞得有点窘迫。   “既然要离开,我想明天出去走走,再最后看看这座城市。”她无声地微笑,说不清是淡定还是哀伤。“以后就看不到了。”   “嗯,等明天天亮,我陪你一起。”尤安的声音坚定,反握住女孩的手。   .   .    章四十五 岚舞之城(六)   翌日,五月二十   .   尤安站在房间的门外,听到脚步和开门声音,下意识回过头。   那个女孩罕见地换回了一身古意的黑裙,捧着木色的漆盒,安静地站在那儿,没有说话。长裙的四摆沿着她的身体散开,遮住了纤细的小腿,灿然的银发披散两侧,拢在耳后,衬着她黑色的衣裙,仿佛白绢上墨笔描绘的黑莲,于极静处无声盛放。   “很漂亮啊。”少年低低地赞叹。   “真的?”女孩问。   “当然是真的。”尤安看着她略带欣喜的样子,摸了摸鼻子,笑道。“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其实第一次看到爱弥儿时我会那么吃惊,就是觉得你真的很漂亮。现在想想那时候要是换个别的魔王在那儿,大概我也不会那么爽快地停手吧。”   “你还真是诚实诶。”她歪着头,微笑。“也不怕是敌人给你下的圈套么。”   “能够认识你,就算真的是圈套我也认了。”   “你真是个傻子诶。”女孩子有些窘迫。“你见过有下圈套把自己赔进去的啊。”   尤安笑着点头。“所以我知道你不是圈套啊。”   “不扯这些了,既然要离开,我带你出去逛逛。”爱弥儿一只手捧着那个漆盒,一只手拉着他的衣服,转身出门。   从内室的小道穿过,推开院子侧门,面前就是幽静的花园长廊,直达屋外。作为四大主家岚舞一姓的祖宅,这橦古老的房子每一寸地方都沉淀着岁月的痕迹,紫花木的旧地板一路铺向走廊的出口,一尘不染的地面因为常年擦洗而光亮如镜。尤安跟着爱弥儿走在廊下,看着两人的倒影从那些紫藤的枝桠间穿过,繁复堆叠的花枝下,弥散着夏日的气息。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慢了下来,那些战场上国仇家恨,乱世雄心都仿佛离他们远去,空无一人的老宅里,只有男孩和女孩牵着手走在木制的长廊上。   “我们要去哪儿?”   “往上走,跟着我就是了。”   尤安看着那小姑娘的样子,倒像是春游前拉着父母乱逛的孩子,和那个在战场上威严冷漠的魔王判若两人。   他心底微微一动,想起爱弥儿的身世,又想起她对自己亲人的执着,想起那些仅有的人如今也都一个个离她远去……   魔族们希望她能够拯救自己的世界,大人物们想要借她实现自己的野心,人类则对她的身份恨之入骨,那么多的仇恨和欲望围绕着她,却没有人在乎过她本来是什么样子。   尤安忽地一怔,本来的她,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回忆着那些在贝尔特伦的日子,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爱弥儿的头发,心里却没有一点绮念,只是觉得这傻姑娘真的如蕾拉所说,是个胆小的性子。她努力带着魔王的面具,又威严又冷漠,可仍然会偷偷喜欢某个人,会担心自己不要她,会想当一个很好的新娘,会在赖床的时候发脾气,就像是这个年岁普通的邻家女孩……   银色的长发发质极好,让人爱不释手。   爱弥儿奇怪地转过头来,望着尤安。大概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摸摸自己的脑袋。   “没想到爱弥儿穿黑色的还挺合适的。”少年微笑地看着她。“总觉得像是长大了一样。所以想摸摸你,看看是不是真的长高了点。”   古意而成熟的黑色长裙衬托着她稚嫩的身形,仿佛堕凡的神子,越矛盾越美丽,让人不愿移开视线。   “其实是妈妈留下来的衣服,她喜欢穿黑色的裙子。”爱弥儿拿起胸前的吊坠。   那个自己送给她的许愿瓶被一根精细的银链串起来,挂在胸前,与之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小的吊坠,用不知名的玉石雕刻而成,看起来圆润无光,倒像是经年的老物。   “这个是?”   “妈妈留下的,她把三试炼中的镜和玉作成了这个挂坠送给我,才解开了我身上的毒瘾。”   “是三试炼的神器?”尤安面露惊讶,直到这刻他才明白那短短一个月里,这小姑娘何以得到如此强大的力量。连阿索莉娅和整个教会都未能匹敌的,完整的魔王之力。   “那,那个老魔王呢?试炼之力不是一直攥在他手里么。”尤安皱眉。   “我也不知道,妈妈给我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过。秋澄倒是提了下,说维拉德陛下横行上大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两个东西,不过我不太会用。”   “这么说,在贝尔特伦的时候,是你母亲带你离开的?”   “嗯。”爱弥儿点头。“秋澄一直带着她藏身在教会里,借着给那些人制造傀儡,骗取誓约之力来完成自己的计划。那天晚上我走了过后,是他们来到贝尔特伦,带着我回去教会的。”   “怪不得。”   他本来想说怪不得自己和阿娅找了她整整一月之久都没有踪迹,但想起两个女孩间的恩怨,识趣地没有再提。   “爱弥儿母亲也是魔族的人么?”   “妈妈是祖父安插 进教会的棋子,目的是为了窃取誓约之力。只是因为混杂了一半的人类血统,所以外表没有表现出魔族的特征。”爱弥儿轻声解释。“不过妈妈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从小就是被当做勇者养大,坚信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天命之人,一生都在为了这个信念而奉献。”   尤安心下一凛。他想起那个傀儡最后面对阿娅时安然求死的神色,仿佛明白了什么。   爱弥儿拉着他走过长廊的末尾,最后一道门从内打开,翻涌的云霞自院墙外扑面涌来,仿佛盛大的海潮。尤安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云雾缭绕的世界,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主家后面是灵峰的主峰银岚山,绝域城就是背靠着这座山壁修建的,里面还有沙狐挖掘的甬道,可以直通灵峰山脚。”爱弥儿指着那条隐没在云层中的步道。“我们要去最高的天极祠那儿。”   尤安看着一道山泉从峰顶环绕而下,形成奔流的河水,穿过云层。赤色的长桥连接河水两岸,仿佛飞虹。   “那是顶峰上积雪溶化的山泉形成的河流,只有夏天才能看到,你上次在城里时已经是进了深秋,所以没有这条河在。”爱弥儿带着他走过长桥,踏上蜿蜒的山道。清新的晨风迎面吹来,抬眼望去周围都是云海茫茫,看不清远处。   “这座城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了么?”   “我让他们都从山后的甬道离开了。有人算准了我会不惜代价守住这座城市,所以设下这个圈套,想利用我将魔族残余的势力聚集在这儿,一网打尽。”她走在前面,怀中抱着那个漆盒,似乎喃喃自语。“我不会让那些侵略者这么得逞的……”   山路蜿蜒,拾级而上,河水潺潺的声音渐渐被他们留在身后。   “没想到夏天还会有这么多雾。”   “其实是云,四主家的岚舞一姓,就是来自这儿的景色。”爱弥儿边走边说。“因为入口藏在老宅子的长廊之后,所以这么多年,只有主家的人才会来爬这段云梯。一共是一千三百六十阶,听说仁祖陛下开凿时动用了近七千余族人,牺牲了两百多名工匠,耗费十三年竣工。”   “为什么要花这么多人建这种东西?”   “是为了让自己葬在最高的地方,永远守护这座子孙的城市吧。”   “山顶是那位仁祖的坟墓?”尤安脸色微微一变。   “三千年来,近六十多代魔王,只有三个人得以寿终正寝,留下了自己的寝陵。”爱弥儿点头。“城里的祠堂只是摆放仁祖的牌位,真正的陵墓在天极祠下面。”   “爱弥儿……”他看着那个穿着黑裙,自顾自走在前面的女孩,忽地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安。他猛地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腕,女孩子惊讶地回头看着他。   “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个陵墓?”尤安盯着她的眼睛。   女孩面色一黯,没有说话。一阵强烈的震动突然从山脚下传来,像是整座灵峰都随之微微摇晃。   “有人破坏了城外的结界……”爱弥儿看着山下,低声道。   “对了,今天是教会预定攻城的日子!”尤安猛地回头,脸色骤变。   .   .   .   .   那个胖子将插入地面的宝剑抽了出来,小心地擦拭干净,合上剑鞘。   极雷皇剑的清光还留在划写的印记之上,奔涌缠绕的雷霆将那片地面尽数吞没,只留下一道焦黑的剑痕,碎裂的魔力四散而开,整座灵峰都在力量的碰撞中微微震动。   “这样就算把上山的路打开了。”胖子轻轻松了口气。“不过做出这种乌龟壳的结界,那小姑娘到底是想干嘛?”   虽然解除结界费了胖子一番工夫,但也算不上多么困难,在拥有完整的试炼和印记之后,魔王的力量应该已经远超过当世四位守护者的任何一位,留下这样简单的结界,对拥有索尔·卡缇和阿列克斯的人类方面来说,并没有太多意义。   “是为了防止哨兵的侦查吧。”纯白的皇室名驹跟着胖子身后走来,年轻的皇帝骑在马上,眼睛里亮光慑人。“因为这些结界,这几日绝域城内的情报几乎断绝,我们走到现在连一个魔族人都没看到,不觉得奇怪么。”   “难道是空城计?”胖子小声嘀咕。   “只怕没这么简单。”爱德华摇头。   “反正我只答应我徒儿送你进城而已,你要是惹急了那姑娘,我可救不了你。”胖子瞥了他一眼。   “她的脾气我比谁都了解,剑主尽管放心。”爱德华笑道。“就算真有什么万一,您也大可以抛下我,独自离开。”   胖子看着这个人一贯不辨真假的笑脸,只能皱了皱眉,点头。他向着跟随的影卫招手,那些黑影四散而开,转眼消失在山林之中。   “不过老话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现在也是堂堂一国之君,劝降这么危险的事,就没个手下代劳么。”胖子忽地道。   爱德华楞了一下,望着远处的城市,低声道。“因为有些话,我想要亲口告诉她,想要亲耳听她回答。否则就算能打下整个魔界,我也不会甘心的。”   .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蕾拉会说尤安是在带女儿了。   一般正常的男生说到女孩子发育了,都会有点色 色的心思,觉得是身材方面,只有尤安你这么神奇,第一反应是看爱弥儿长个了没。   你这么佛性怎么不去当和尚。   摔!    5.20快乐   传歌没有按时完结,我有罪,我悔过_(:3JZ)_   我也不知道剩下还有多少,大概两三万字左右吧。   大家冷静,我找找时空门在哪,马上就回去把这两三万字写完.....   哆啦A梦!救命Σ(っ °Д °;)っ.JPEG   以下紫薯布丁 章四十六 岚舞之城(七)   灵峰山脚,教会驻地   中军的大帐内,尊贵的枢机卿正端坐在议政的圆桌之后,面前是一杯凉透的清茶,阿依夏和编号四则安静地居于两侧,没有说话。和教会交好的帝国将领此时却坐在下首,疑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三人,将军是佛瑞缇的世家名门出身,又是领兵之人,自认身份远高于这两个穿着普通的少女,此刻却不得不居于下位,面上已有了不悦。   “梅利希姆阁下。”他又等了一刻,不耐烦道。“既然请人过来,有话不妨直说。”   “稍安勿躁,将军。”枢机卿摇了摇头,将面前凉透的茶水推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将军皱眉。   “敢问将军,海兰德的人出发多久了?”   “已经一个小时了。”   “那应该倒是差不多了。”枢机卿忽地冷笑。   那个将军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杯中的茶水,平静的桌面上,浅绿色的水面居然泛起微微的涟漪。他心中一惊,忽地感觉到脚下一阵晃动,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地震。   “灵峰之上的结界,已经被他们打破了。”阿依夏也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低声道。“那只队伍,应该很快就能进入城内。”   “结界?”将军一愣。   “我请将军过来就是因为今天是攻城的日子,既然拂晓的人已经为我们打开了道路,这就是将魔族一网打尽最好的时机。”梅利希姆眼中亮光灼灼,他将桌子上的响箭递给了一旁的傀儡,编号四面无表情地接过,一道风声将箭矢送上高空,凄厉的哨音响彻整个营地。   第二阵颤动从帐篷外紧随而来,那是成千上万的脚步整齐地重叠在一起的声音,空气仿佛都传来了铁与血的气味。   “这是?”将军脸色一变。   “请。”梅利希姆掀起门帘,指着军帐外的校场。帐篷内的三人跟着他一同走出,看着面前一个接一个的方阵缓缓出现,呈现在他们面前。所有人都清一色的制式白甲,配有格雷撒圣教的羽翼纹饰,锐利的长剑挂在他们腰间,剑鞘清光濯然,那是总计十八个方阵,六千人的军队!   盔甲上印着黑色獠牙的军官跪倒在四人面前,声音冷硬。“十字军一军,六千二百人,已召集完毕。二至七军,总计四万两千人,也已在营外候命。”   “很好。”梅利希姆漠然挥手,他的手就像一面旗帜,所有人士兵同时止步,落地的脚步声如同一道雷霆炸响。   “慢着!”将军楞了一下,惊愕地转头,怒视着那个男人。“阁下是想趁现在发动攻城,那位皇帝陛下不是才刚和使团上山?”   早在两天之前,爱德华就和他们两家达成约定,令艾伯特率兵在远离教会和帝国五十里外扎营,并许诺事后不取一分远征所得的土地,以换取两家延后攻城,给自己劝降爱弥儿的时间。但如今海兰德的使团刚走不足一个小时,教会的军队却已经集合完毕,准备发动攻击。   “将军真以为那小子能劝降魔王?”梅利希姆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将军冷冷地看着梅利希姆。“但阁下若想毁约,可别忘了海兰德九万军队,如今就在我们背后五十里距离。”   “那又如何?”梅利希姆不屑地冷笑,淡淡道。“他们自己的国王白日做梦,想要劝降那群魔族的怪物,最后赔上性命,我们现在出兵,还算是替他报仇了。”   “你是说……?”将军面皮微微一颤。   “谁也不能保证那小子真的能劝降成功,我们只要趁这机会包围那座城市,逼迫那魔王相信这件事早有预谋,到时候谈判必然破裂。等他被那些魔族杀了,我们再打下云上之城,事后自然能找到无数出兵的借口。”梅利希姆漠然地看着将军,淡淡道。“如此能一并除掉城内的魔族和格兰特家,岂不是一举两得?到时候那群海兰德人,难道还敢对圣教的军队动手?”   将军一瞬默然。   “我已经派人去了将军的驻地,让您的部下准备集合,一同出发。”梅利希姆冷声道。“没有事先通知将军,是怕在海兰德出发前走漏风声。”   将军闭眼点头,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阻止。   他转身远眺,不知何时,白色的云雾遮蔽了山中的古城,日已高升。   数千人的校场中,却寂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   .   .   .   .   .   云上之城   .   他拉住那个小姑娘的手,力量之大,像是要将她的手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爱弥儿脸上出现一丝疼痛的表情,却依旧没有说话。   “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去那个坟墓。”他问。   女孩沉默了很久。“是为了去放这个。”爱弥儿的目光落在了怀里的漆盒上,轻声说。“那个傀儡,也就是编号一的遗骸。”   尤安楞了一下,震惊地看着她。   “狐族的传统是死者的骨灰最后也要归于云海,所以我想将这些撒在最高的地方,能够看到整座城市的地方。”爱弥儿说。   尤安缓缓松开了她的手,面色一白,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那身漂亮而古意的黑裙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我本来的身份么?”爱弥儿忽地道,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尤安茫然地看着这个心思捉摸不定的女孩。   “我本来也是妈妈制作的傀儡,是非人的东西,以前我和你说过,真正的我早五年前就死在那边的世界。秋澄借由傀儡的技术复活了妈妈,妈妈则用同样的办法复活了我。但秋澄有誓约之力作为复活的代价,妈妈却没有,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换取现在的爱弥儿。”女孩转身登上台阶,长长的鬓发从她耳边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所以秋澄说我是最后的碎片,我一开始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最后的碎片?”尤安跟在她的身后,低声重复。“什么叫最后的碎片?”   “其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完成珍这个人所需要的最后的碎片。只要我出现在编号一身边,那个傀儡就会变得那么生动,就像真正的妈妈一样。因为最后一部分缺失的灵魂,就是我啊……”   尤安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   “秋澄那个人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一直不肯承认,就是为了有一天对我出手时,少一分顾虑。”爱弥儿低低地笑着。“他那么爱妈妈,为了她可以牺牲任何东西,哪怕是素未蒙面的孩子。”   “那个巫师,是打算杀了你取回碎片?”   爱弥儿点头。“但妈妈阻止了他,不止一次的,甚至还将我留在自己的身边,将完整的魔王之力留给了我。从我还不懂事开始,她就是那样……如果不是妈妈的话,也许我现在的性子会比秋澄还要恶劣都说不定。”   她轻轻说着,忽地停下脚步。   “可是等我明白这些的时候,一切都不在了……”   她转身看着那个少年,露出浅浅的笑。   “我也喜欢你啊,童贞勇者,但这之前,我还是妈妈的孩子。是她给与了我现在的一切,所以我必须继承她的遗愿,她的仇恨,向这场战争复仇。”   “但你答应了我……”尤安楞了一下,喃喃道。   那女孩明明笑着,眼中却有决绝的光。   “但你答应了我,我们说好一起离开,我们要回到湖边的小镇,建一所更大的房子……”   “对不起,是我骗你了,因为我害怕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一个人等待最后的结局。说起来,我真是个胆小的家伙,总需要你照顾……”她站在舞动的云潮中,眼神温柔。“谢谢你,尤安,其实一直想对你说的。”   “爱弥儿!”他大声嘶吼着,伸出手去。   然而一阵强烈的麻痹感从脸颊上传来,迅速侵占了他的脑海,他踉跄地看着那个女孩退后一步,看着她银色的秀发飞舞,看着她的泪水随风吹落。   “对不起,之前亲你的时候留下的……”被麻痹的听觉中,女孩的声音断续着传来。“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的。”   “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要是不在了,我绝不会原谅你的!”尤安拼尽全力地向前挣扎,倒在云阶之上。“我……绝不会…原谅你的啊……”   “可我不能看着他们毁掉这座城市,看着我的族人去死,这是我唯一的故乡啊!”她缓缓跪倒在那个少年面前,泪流满面。“我也没有办法,你知道么……”   尤安楞了一下,他颤抖地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苦笑。“你真的会恨你的,傻姑娘……”   “我早说我们是敌人,你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你才是傻子。”她抱住那个快要失去意识的少年,良久,低低地哀哭出来。   .   .   .   .   天极祠   .   她将失去意识的尤安放在祠堂的门外,小心地替他整理好衣服的每一寸褶皱。女孩犹豫了一会儿,将身上的吊坠取了下来,挂在少年的胸前,细微的魔力顺着她的指尖,在玉石中凝结。   “这样就可以了吧。”她抬起头,看向天空。“蕾拉,你还在么。”   精灵的身影从虚空中现出身来,淡然地看着她,点头。“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还能在看到两份神器合二为一的时候。”   “可惜黄泉剑被我弄丢了,不过这样也足够解除限制你们的药物。”爱弥儿说。“现在城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能拜托你们一件事么?”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她说。“你知道的,我也知道。”   蕾拉看着她的眼神,轻叹。“我可以帮你。”   白色的纹路这时自少年全身显形,另一个身影从中浮现。几乎和尤安一样外貌的男生站在两人面前,眉眼超然。   爱弥儿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不敢出现了呢。”   “你想借助四色精灵对付我?”那个人点了点头,笑道。“同样是纯粹灵体的存在,确实是一步好棋。”   “滚出尤安的身体,现在,立刻。”   那个人却像是对她的敌意毫无感觉一样,只是微笑着道。“就算借助这些精灵,也未必能超过神明的力量。不过我可以离开,你想要保护这个少年对么,我答应你。”   “你到底想做什么?”爱弥儿警惕地看着他。   “看来我所选的人,终究还是比不过迦若的后裔。”那个人仰头,低叹。“力量的分裂是纷争的源泉,既然你已经有所觉悟,我又为何要阻拦你?”   “你不是中兴教会的圣人?”爱弥儿冷冷地反问。   “我的正义是消灭既有的纷争,为此我连自己都可以牺牲,又何足一个教会。”那个人说。“就算没有他们,神明的信仰自有人心传承,生生不灭。”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诺言,那个人从尤安身旁离开,远远地站到了蕾拉的身后,面色淡然。   爱弥儿犹豫了一下,走向尤安。她最后一次看着那个少年,解下了他的佩剑,女孩张了张口,想对他说些什么,却最终归于无言。   “有人进城了。”蕾拉望着云海之下。   她点了点头,转头抚摸着那个人的面容,勉强微笑。“要好好活着,不然我会生气的。”   既然结局无从改变,至少希望你能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幸存,这是我小小的愿望,也是我最后的勇气。   .   .   .   .   .   【   PS1:   关于秋澄一点无聊的感想:   他最开始肯定有不认爱弥儿,任其自生自灭,甚至自己动手也要取回碎片的打算。只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和妈妈的阻挠,他还是承认了这个孩子(虽然嘴巴上没认),甚至最后选择放弃自己的计划,让爱弥儿带着碎片陪伴编号一,自己独自赴死,从而履行了作为父亲的责任。   他的选择当然没有问题,拥有完整魔王之力的爱弥儿,是就算集合整个教会也无法阻拦的存在。只是那小姑娘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爱弥儿没有带编号一离开,反而让妈妈独自去见他,想让自己的父母和解,从而让教会抓住了可趁之机……   以这姑娘的性子,等到明白这些的时候,大概永远都无法释怀吧……   .   PS2:   第五卷的尾声   索尔·卡缇受迫于枢机会的压力,给尤安服下了抑制精神的药物,阻断了与精灵的感应。    章四十七 历史的风(一)   灵峰的山路中,数百人的骑队里,那个白龙少女忽地抬头。   层叠的云层之上,那座白色的古城最高处,一个熟悉的气息突兀地出现在她的感知当中,一如千年以前,那个人离开时的一样。   “怎么了?”梅利希姆奇怪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   “西蒙哥哥……离开那个人的身体了?”   那个一向超凡淡然的圣人少女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方寸,猛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随从的将官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巨大的风声忽然间向着四周展开。跟随在他们身后登上山路的普通士兵惊愕地抬头,看着修长的龙形舒展双翼,遮蔽天穹。   “龙!是龙啊!”   所有人都吃惊地抬头,连梅利希姆都被这一瞬间真龙化形的一幕所震撼。白龙仰首遥望着远方的云海,腾空而起。   “等一下!你要去哪!阿依夏!”   梅利希姆忽地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在这个最终决战的时刻,白龙的存在无疑是教会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然而阿依夏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怒吼,致密的风声托起它的羽翼,真龙的身影宛如流星升天,转瞬间消失在苍茫的云层之中。   “大人。”惊魂未定的将官打马靠了过来,犹豫地看着男人暴怒的脸色。“我们还要继续……”   “继续进军!”梅利希姆冷冷地下令。“就算没有这群没用的圣人,我们也要抢在别的国家之前抓住魔王!教会的信仰必须传达到每一寸土地。”   “是。”军官低头领命,轻颂道。“愿主的福音遍及每一寸土地。”   .   .   .   .   .   祠堂内   .   “有人来了。”蕾拉低声说。“在祠堂外边。”   “有人?”她奇怪地转过头。   在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城市里,除了她和这些精灵外,还有谁会知道自己在这儿。   “是拂晓的影卫,大概在城市里看不到人,才找到这儿来的吧。”蕾拉说。   “是蕾拉认识的人么?”   “在月都的时候,跟着艾利米奴见过几次。”   她听到那个名字,低头思索了片刻。“……原来他是在那个人那儿拿到和你们的契约的啊。”   蕾拉微微点头。“要赶走他们么?”   “让他们赶紧离开吧,反正已经是最后了。”她抬头,露出一个笑脸。“总不好拉着不是士兵的人一起。”   蕾拉微微一愣,轻叹。她看着这女孩漂亮的笑脸,觉得心底像是有一丝久违的动容,已经脱离肉体的精灵很少会有这样的感情。她不由地回想起初遇这女孩时在水城中她孤绝的死斗,想起那之后她躺在尤安身边,银色的长发披散如云,想着曾八卦他们两人的结局时,那个少年抱着她,用坚定的声音回答自己。   最后她想着男孩和女孩牵着手,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城市里,天地偌大,万籁俱寂。   “很多年前,我也看过一对和你们差不多的人。”   “是做这把剑的那两个人么?”   蕾拉点头。“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再见到同样的结局。你打算用自己做诱饵么?”   “我以前在埃尔斯塔曾见过教会的傀儡用过同样的办法,所以我应该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我跟妈妈不一样,我不相信只靠理想就能实现和平。”她说。   蕾拉点了点头,不再劝说。   “最后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嗯。”   “我知道我是妈妈制作的傀儡,是和她小时候相同的样子,所以我从没有在意过别人对我外表的看法。只有尤安,我希望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漂漂亮亮的。”她看着自己的手腕,那些微缩的皮肤下已经露出青色的血管,纤细得不足一握。“我不想让他看到枯萎的样子……”   蕾拉轻叹。“我答应你,没有人会知道你去了哪儿,那把剑我也会交还给他。”   “谢谢。”她再没有说话,抱着黑色的圣剑,走了出去。   .   .   .   .   爱德华在影卫的指引下,登上了高高的云阶。   索尔·卡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一瞬间,白色的光流忽地从古城的最高处盛放而开,一个可怕的声音同时袭来,就如同一个巨人在大地的深处苏醒,发出的呼吸在山峦间回荡。爱德华忽地停住了脚步,索尔·卡缇也同时按住剑柄,那股声音中,像是某种至伟的力量穿破了束缚,重临世间。   两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的面前,如同神话中天国降临的奇迹,白色的光柱迅速覆盖了视野中的一切,空气中的魔力转眼干涸。胖子惊恐地拔出长剑,极雷皇剑的青雷还未出鞘,就被白光压制到五尺之内。索尔·卡缇伸手将爱德华扯入剑圈,看着四周跟随的影卫还未反应,就瞬间变为干枯的尸体。   “这到底是什么!”胖子神色惊恐。   “跟埃尔斯塔那时一样的……”爱德华楞了一下,忽地反应过来。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像是预感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面色癫狂。“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应该会这样啊!为什么!你回答我!”   胖子紧紧拉住他的手,怒吼。“你疯啦!出去就死定了!”   然而那个男人撞在剑圈的结界上,他用尽全力敲打着青色的光柱,帝王的从容和镇定荡然无存,像是明白自己已经永远得不到那个人的答案。   光芒辉耀了整片天际。   教会历五二一零年的初夏,从云上之城最高处扩散的光芒在短短一分钟内覆盖了整片山脉,就如同两年前埃尔斯塔的悲剧一样,光柱净化了一切黑暗。后世的历史中,这一日被历史学者们称做新时代的分界线,以一个女孩的牺牲,而得以改变的时代。   在毁灭一切的白光中,来不及撤离的人类联军接近一半的兵力跟随那位魔王一同烟消云散——没有任何人预料到,在战争的局势不断恶化,内部分裂和强敌环视的绝境中,她会以这样孤绝的方式,亲手保护了自己的故乡。也没有人预料到,这场战争的形势会以一个如此惨烈的转折而改变,以至于经此一役,此后数十年,大陆五国都再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入侵魔界。   白光笼罩的瞬间,另一个傀儡僵硬的脸上也浮起解脱般的微笑,渐渐消失。曾来自另外世界的造物们最终全部退出普林莫斯的历史舞台,如同那个圣人所预料的一样,分裂的力量再次达到平衡。   可和平,真的能够到来么。   ....   以下,自六十一代魔王爱弥儿·岚舞死后一个月开始叙述 章四十八 历史的风(二)   遥远的上大陆 圣地格雷撒   九层重叠的高墙之内,教皇寝宫,典雅的白色大床上,有人猛地坐了起来。   用红绳扎起的马尾被整个放开,漆黑如瀑的长发铺散在洁白的被单之上,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熟悉的房间,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   少女缓缓地伸手,抚摸着自己胸前,梦中曾被那把樱红色的长刀贯穿的地方已经接近愈合,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她低头注视那道疤痕,明白即使以虹光的力量,也未能完全消除体之试炼的影响。   她呆呆坐了半响,转头看着阳台外黎明的光辉,翻身下床。   这半年来一直守在门外的神官们惊骇地看着那个尊贵的少女走到自己面前,纷纷跪倒在地,向着神明高声祷告。   “这场仗打完了么。”阿索莉娅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冷冷地问。   神官长回过神来,排开众人,向着教皇禀告道。   “一个月前,五国联军在云上之城前中伏,梅利希姆卿不幸阵亡,前线的部队也近乎全灭。联军如今失去兵力优势,魔族则失去了自己的王,双方正隔着绝域城继续相持。枢机会的大人们还在争论指派谁去接替指挥官的位置。”   阿索莉娅怔了怔,点头。   “让莱斯利老师进宫觐见,就说是余的意思。”   神官长立刻行礼,退了下去。   一刻钟后,披着戎装的老人走进了寝宫之内,他望着那个坐在梳妆台前的少女,凝视着自己的眼神,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   “冕下终于醒了。”   “听说枢机会向下大陆宣战了?”   “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老人点头。   “原来在我昏迷这段时间,连她也死了么……”阿索莉娅审视着手中的信报,犹豫了一下,抬起头。“老师你怪我么?”   “为什么?”   “这些年来我一直躲避着自己的身份,以为那是血脉苛责于我的责任,而对教会的事放任不理。”阿索莉娅低声道。“其实我本应该阻止这一切的。”   “没有谁可以平白无故地长大,总要有所失去才会明白。”老人淡淡道。   “可已经失去得太多了……”   “那么臣可否斗胆问您一句,冕下现在下定决心了么。”   那个尊贵的少女将胭脂色的头绳扎在脑后,长长的黑发被她束成马尾,阿索莉娅面对镜子站起身来,神色凛然。“请老师助我一臂之力!”   “那么骑士厅一切兵力,听候您的调遣。”老人极轻地叹息,而后单膝跪下,断然道。   .   .   教会历五二一零年六月的清晨,一阵整齐的军人脚步声踏破了圣地久远的宁静。在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刚刚自昏迷中转醒的教皇阿索莉娅立刻发布了紧急命令,以未经教皇允许,私自宣战的罪名,将枢机会中剩余的五位枢机卿全部逮捕下狱。这一突如其来的事件被后世称为“流血的星期四”,同日,骑士厅以铁血手段镇压了其直属部队黒牙的反抗,超过七百人的相关联者被以叛教罪处死。   三日后,教皇厅公开宣布,在这个紧急时刻接手枢机会无法行使的内外权力,重新委任已然卸职的莱斯利主教掌管前线战事,由典仪部的玛雷主教负责内政,并提拔了一大批骑士厅派系的军政要员,迅速稳固了局面。   自千年前中央圣教建立以来,历史上第一位集教权与政权于一身的女皇就此诞生,作为与六十一代魔王一同影响了一个时代的人类领袖,以其开明的统治,同样青史留名。   然而在后方政权发生巨变的同时,下大陆的战局却仍在僵持之中,失去兵力优势的人类联军再无法轻率发动进攻,而同样失去领袖的魔族方面也无人能够统帅三大势力,就在双方都猜测这场战争将转换为持久战时,历史又一次被那个已然逝去的女孩所改变。   在空无一人的云上之城里,新的魔王再次诞生。   .   .   .   “你说什么?”   当这个消息传入上大陆时,那个历尽半生风雨的老人看着眼前的战报,握剑的右手居然轻微颤抖起来。“怎么会……”   ——那个出现在文书上的名字,居然是他最熟悉的,由他一手养大,本该成为人类救世主的孩子。如今,却站在了整个人类世界的对立面。   老人低低地苦笑出来,在爱弥儿死后,他一直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应验了。   三年前在云上之城时,他就明白这个小女孩将会影响自己学生此后的一生,甚至一度因此动了杀意,只是他没料到这个影响会来得如此迅速而彻底,甚至超过了自己十五年来所教给尤安的一切,让他决绝地站在了整个人类世界的对面。   “听说三天前,尤安殿下带着封印了魔王印记的圣剑出现在魔族营地,并得到了暗精灵部族的支持。他凭借誓约之力击败了迷途海和泰瑟亚兰的大将,以印记强夺兵权,如今三大势力超过九万人的军队都已归于他和凯尔莫罕手中。”   动摇只持续了几秒,老人听着这些惊人的消息,重新恢复了镇定,点头。“是那小姑娘留下的遗命吧,否则以凯尔莫罕的性格,就算魔族再怎么崇拜力量,也不可能去支持一个曾经屠戮过他们的人类成为魔王。”   “那老师怎么看?”坐在一旁的女皇也面色一白。“您觉得尤安会举兵反攻么?”   “他是此世唯一的勇者,掌握着神明的力量,如今又得到魔王的印记和下大陆的兵权。他真要报仇,如今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老人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是那小姑娘真正的计划吧,借尤安之手向我们复仇。也罢,都是世人应有的罪孽,为将者,领兵卫国,马革裹尸,如此而已。”   “请冕下允许臣领兵出征,抵御魔族。”老人转身长跪。   “领兵出征……”女皇微微一愣。“连您也不相信他么。”   “如果他仍是臣的学生,臣还能为冕下揣测一二,但他如今已经登上了魔族的王位,我们不会明白成为魔王的人是如何想的。”老人淡淡地道。   “但我相信他!”阿索莉娅摇头道。“我想去见他一面。”   听到这儿老人面色一变,急道。“绝对不行!您当初亲手取回誓约之力,解放那个傀儡,已经是和他们两人结下死仇,如今决不能以身犯险!”   “但这是我和她的私怨,而不是国仇。”身为教皇的少女直直地看着那个花白的老人,低声道。“还是说老师觉得我们就只能看着这份仇恨继续叠加下去,让所有人都失去一切么?”   老人看着那个少女眼中的神色,良久,叹息。“你已经有所决断了呢,阿娅。”   阿索莉娅漂亮的眼睛像是黯淡了一瞬,点头。“我跟老师说我已经下定决心,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一战我们已经失去得足够多了,我没有父亲一样的宏愿,只是不想再看到我们师兄妹三人这样的事再出现了。”   老人慨然长叹。   “而且,我还有些话想要亲口问他……”年轻的女皇,曾和尤安师出同门的少女低下头,喃喃道。   .   .   .   同年七月,关于教皇阿索莉娅这一次堪称鲁莽的私下会面,在历史上留下的只有寥寥数笔。   在虹光魔法的帮助下,她于次日离开上大陆,到达到了两族对峙的前线,并在已然重建的云上之城中见到了那个昔日的童年好友。出乎意料的是两人间并没有爆发任何直接冲突,甚至新任魔王仅仅只见了她短短一面,就将所有事情交由暗精灵圣子,凯尔莫罕独自处理。   后世的学者们无从得知那一刻两人间究竟达成了何种协议,唯一留在史书中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回到十字军驻地的女皇曾对自己的老师感叹,没想到这一次给与人类未来的,并不是神明。   教会历第五个千年记,自一九六年魔王维拉德进攻亚罗开始,至二一零年魔王尤安·代诺出现,横跨一个世纪的两次远征之战终于暂时宣告结束。遭受重创的五国联军在教会的出面协调下,开始陆续撤军。而手握誓约与印记的力量,本该君临两个大陆的新任魔王却选择了放任的态度,甚至以其绝对武力的统治,限制了魔族内部的异动。   另一方面,幸存的海兰德军中,新皇爱德华在被索尔·卡缇从灵峰带回后就陷入一蹶不振之中。那些他曾精心策划的阴谋,所堆砌如山的砝码,甚至连告诉爱弥儿的机会都没有,就随着那个女孩的突然离世,永远失去了意义。不能接受这一现实的皇帝始终无法从消沉的情绪中走出来,开始不断质疑自己发动战争,夺取权力的理由,最终心力交瘁,一病不起,直到次年秋天才略微好转。然而这一切过后,曾经的君王却像是一夜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不复登基时的年少轻狂和锋芒毕露。   二一零年十月,教皇阿索莉娅在清点查抄了下狱的五位枢机卿的财富后,凭借个人名义,以赎金的方式交换了各国先前占领的超过七十万平方公里的下大陆土地,并将其尽数交还魔界。   同年十二月,在凯尔莫罕的主持下,尤安·代诺正式接受魔族的王位,入主魔王宫内——自此下大陆近十年的分裂局势一去不复返,三大势力都不得不臣服于勇者的神力之下。   二一一年二月,出于对新魔王绝对武力的恐惧,大陆五国最终向这位曾经的天命勇者递去了议和的橄榄。而新魔王则遵从故人的愿望,以臣服的条件应允了这一协议。   在无数人的牺牲推动下,大陆历史中浸透了血与火的一页终于被艰难地翻了过去,在尘世的力量收归于一人之手后,和平的曙光终于得以展现,繁荣的时代悄然来临… 章四十九 历史的风(三)   作为影响了无数人的命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改变了一个时代的传奇人物——爱弥儿·岚舞,这个离世时年仅十六岁的狐族女孩的生平,在后来无疑成为了各国历史学者们眼中的焦点。这种情况在上下大陆的交流日益平和,战争的硝烟也逐渐远去时,变得尤为热烈。然而关于她的信息是如此扑朔迷离,在世的相关者也一直三缄其口,以至于数十年后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在两族史书里留下的,只有她决绝的牺牲,和成为悬案的身世。   不过历史的缝隙中,也总有些蛛丝马迹留下。   教会历二一六年五月,在爱弥儿离世六年后,教皇阿索莉娅忽如其来地宣布恢复了上代勇者,爱莉塔·珍的名誉,并为其平反。这个被上代枢机会列为禁忌,而不存在于任何公开文献中的名字一度激起了整个史学界的巨大波澜,随着女皇的政令,本来只留存在教会大书库中的一大批禁忌文献也随之解封。这位开明的女性统治者,以堂皇的姿态将父辈的真相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留于后人评说。   次年六月,教皇厅为珍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并为其封圣,谥号光后。装有编号一衣冠的灵柩在教廷政要的簇拥下,穿过千万群众的广场,下葬于幽兰戴尔陵园。人们缅怀于这位一生都未曾违背自己的信念,甚至为此牺牲的伟大勇者,在此后教会的官方历史中,也将其作为上下大陆旧时代和平的象征,与六十一代魔王爱弥儿并称。   虽然在真正知情者的心中,这多少是有些讽刺的局面,但作为两人一脉相传的遗愿所开辟的时代,每一个出生于和平的人都会对她们的生平致以同样的敬意。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自从继位后从不出现于任何公众场合的尤安居然也出席了这次葬礼。身为如今魔界支配者的少年在千百人面前,对着那座陌生人的陵墓,居然谦卑地下跪行礼,微微磕头。这一惊人的举动在言论逐渐自由的教会城邦内中激起了一片哗然,史官们开始纷纷猜测他和墓中女性真正的关系,甚至于猜测教皇厅突然为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平反的真正理由。   然而没有人会明白少年那一跪的原因,其实是来自某个银发女孩曾教给他的,另个世界里对于父母的大礼。   .   不过历史的流向总是让人捉摸不定,流言蜚语的随之而来却为尤安赢得了教会大部分舆论的支持,人们开始缅怀于这位少年勇者曾经带给他们的辉煌胜利,也感激于战后他制约着魔界诸族对于人类世界的异动,即使他如今的身份和立场早已不同。   在以和平发展成为主流的战后年代,教皇厅不失时宜地开始宣传两个种族平等的理念,新魔王带领使团参加这次葬礼的行为,则标志着上下大陆千年来的第一次重新建交。   同年十月,教皇阿索莉娅正式公布和佛瑞缇帝国克莱因陛下的政治联姻。   十一月,帝国随后即宣布与魔界正式建交,并开放西部港口作为通商渠道,而这场政治婚姻也确保了两族间刚刚出现的交流萌芽得以茁壮成长。有了五国中最大的北方帝国作为表率,本来于议和颇有微词,甚至对议和后魔族的软弱表现心存侥幸的声音逐渐被压制下去,历尽战火的人类世界开始逐步接受这些外表不同的邻居,尝试着携手共进。   .   .   .   一切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渐渐发展,如同你所留给我的话里描述的那样。每一件事我都一丝不苟地完成,希望有一天你回来的时候,我可以向你自满地说,我将这个世界,变成了你所希望的样子。   独身一人的统治者端坐在魔王宫的玉座上,注视着两人初遇的地方,轻声喃喃。   那一年,已是教会历二一八年,曾是少年的他已然二十七岁,再不复当初的青涩。   自觉完成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的尤安,于某天夜里忽地挂冠离去。他按照女孩曾经的许诺,将封印于剑中的印记交给一直辅佐自己的暗精灵圣子凯尔莫罕,而带着三试炼的力量不知所踪。历史上关于这位最后的天命勇者的记载,也仅仅是得知这一消息后,教皇阿索莉娅曾感叹——勇者和魔王的时代已然过去。   在魔与神的力量同时消失于历史后,凡人终于开始依靠自己的双手前进。   .   .   .   .   .   章四十九 历史的风(三)   .   以下节选自十三年后某位教会学者的私人著作,《一九六年至二一零年·百年远征人物小记》中关于爱弥儿的评论。   “作为魔界第六十一代魔王,爱弥儿·岚舞这个名字,对于我自己,包括那个时代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十几年来,无数人都曾对这位传奇少女的生平发表过大量相同相异的评论,但无可否认的是,魔族们至今仍感激于她伟大的牺牲,逆转了当时近乎绝境的战争局势,而人类则对这个名字心怀敬畏。   第二次远征中,包括风华骑士团和圣堂十字军在内,五国联军近乎一半的军队和高级将领,都葬生于她决绝的牺牲之中。以至于此后数十年间,人类世界都未能拥有足够的兵力再次威胁魔界。而她在自己死后,将印记与试炼之力留给勇者尤安的行为,也直接促成了战争的迅速完结和新时代的来临。   不过这些年,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历史记录背后的她,真的是这样伟大的人么?   那个刚刚过完自己十六岁的生日,被议会和族人推举为傀儡魔王,甚至一度成为战争中对抗人类牺牲品的女孩,真的有过为了世界和平牺牲自己,这样近乎于圣人般的想法么,亦或者只是后世所强加给她的形象呢?   我不得而知。   唯一知道她那时候真正想法的人,那位深爱她的天命勇者,也于二一八年挂冠而去,在世人眼中消失了自己的身影……”   .   “对于六十二代魔王尤安这次不负责任的离去,历史学界对其原因的猜测也一直不绝于耳。甚至有人因此质疑于他性格上的缺陷,和对政治权力的一窍不通,根本是一个侥幸得到神力与印记的莽夫,而不适合成为几千万魔族的最高领袖。   诚然,在他登基执政的这八年间,对比此后魔王凯尔莫罕大刀阔斧的政治改革,取消宗族势力,废除十三氏族制度,而将整个魔界统合为一个种族的功绩来说,未免过于黯淡。   但我个人认为,正是因为爱弥儿如此了解两人的性格,才会选择尤安接受自己留下的印记。   在那个战争仍在僵持,局势一触即发的动荡年代,也只有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才会安稳地引导人民走向和平,而最终对权势毫无留恋。   在他以绝对武力君临整个魔界的这八年中,历尽战火的上下大陆终于获得了难得的平稳发展的时期,并为后来宗族改革留下了坚实的基础。   不过,在登上王座的同时,这对他大概也是何其残忍的事。在战争中丧失所爱,甚至丧失了普通人一样复仇的权力,在他心里,是否也曾挣扎于对人类的仇恨呢?   我们同样不得而知……”   .   “教会历二零九年的初夏,仍记得那是一个多雨的午后,在某位大人物的府邸之中,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姑娘的场景。   那时候的爱弥儿才十五岁,剪着男生般的短发,外表却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而那时候的我也根本不曾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猫样的女孩,此后会影响整个大陆,和自己的一生。   作为那场战争中幸存的人,我恨过她么?   也许有吧,我曾恨过所有和她一样支配一切,掀起风云的乱世英雄们。他们一个简单的念头,一个可笑的想法,就能如此轻易摧毁普通人一生的命运,摧毁我们珍视的一切。   但当十多年后,我再回顾那段历史时,却忽地释然了。   其实留在人们心中的那位传奇人物并不是自己所认识的她。   那个曾和自己一起生活过,叫着自己姐姐的女孩。明明也只是在那场历史的洪流中竭尽全力挣扎着,去保护所爱的一切,正如你我一样平凡的人。   她何其不幸地生于乱世,被所谓的力量与责任捧上了历史的浪尖,终至天人永隔……   ”   .   这本私人编著的人物传记一经出版,就在整个中央教会的史学界中掀起轩然大波,书中对于那段战争岁月里多位历史人物的个人描写和观点,都堪称切实而新颖,尤其是作者关于第六十一代魔王的叙述,甚至揭开了其在二零九年离开下大陆的去向之谜。   在和平成为主流的年代,这本从平等角度,讲述了乱世王者们普通人一面的书籍也同样得到了统治者的青睐。教会历二二四年,女皇阿索莉娅甚至为此在教皇宫中亲自召见了书的作者。   .   当已然年近四十的妇人走进教皇宫的客厅时,站在窗前的阿索莉娅回头,略带疑惑地看着对方身上的教会服饰。   “我还不知道那小姑娘有一位姐姐留在中央教会里,还成为了侍奉神明的司祭。”女皇淡淡地笑道。   “这都是为了回报教会的恩情。”那位妇人也笑了笑,恭敬地行礼。“若不是冕下当初出面,帕特兰特一家早已死在十五年前的动乱之中。”   女皇惊讶地看着对方,却一时想不起自己何时救过这样一个女人。   “我的名字叫琉迪莉斯,已故海兰德伯爵柯利弗·帕特兰特的女儿,或者您也可以称呼我为特里维康夫人。”那个妇人看出她的困惑,解释道。“我的丈夫就是诺凡·特里维康。”   听到那个名字的女皇怔了怔,终于恍然。“是特里维康公爵的小儿子吧,原来你就是他的夫人么?怪不得,我说是谁会这么了解那小姑娘当年的往事。”   “当初水城动乱,爱德华陛下清洗旧贵族一派,全靠冕下出面,我们一家才得以幸存。”历尽风霜的中年妇人淡然地续道。“所以丈夫死后,我就请求斯蒂尔主教将我们带入圣地,成为教会的一员。”   “那位公爵少爷也去世么?”女皇微微一愣。   妇人默默点头。“十五年前第二次远征里,为了帮我们家洗去罪名,他自愿和我一同参军远征,死在暗精灵的骑兵手中。”   “那你写出了这本书……”阿索莉娅有些惊讶。“你不恨她么?”   年近四十的特里维康夫人摇了摇头。“我当然和所有人一样,憎恨过那些魔族,也憎恨过他们的王,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恨和爱都也淡了。我现在只是想知道,小翎她……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不是真的值得这么多的人去憎恨她……”十多年前水城内的活泼少女,如今沧桑的中年妇人轻声喃喃着,眼神迷茫。“所以我才想为我的丈夫,为那段岁月里死去的人,写出这本书来。”   “原来这样么,对了,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女皇像是被对方话中的感情所打动,忽地想起什么,转身走回室内。   “那么这个应该也是你的吧。”她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琉迪莉斯接了过来,却楞了一下,面色一变。   那是一串玉质的白铃,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仿佛能看见铃铛里青绿的簧石。那一点青色借着光亮透射出来,在女皇的指间荡漾出水一样深翠的波纹,就算久经岁月,也不减其色。   “听说是海兰德那边的工艺,叫系生铃来着。”   “但这个,为什么会在您这儿……”妇人颤抖地握着那一颗玉铃,仿佛数十年的时光在眼前呼啸而来,一如昨日。   “是那小姑娘给我的。”女皇像是回忆起什么,笑道,“当初在水城瑞迪雷克的时候,她将这些玉铃留给我,说是让我出面保护这东西的主人,否则我和你们非亲非故,本不该出面插手海兰德的内政。”   琉迪莉斯沉默许久,低低地苦笑出来。“原来……是这样么。”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的话,其实可以去拜访另一个人。”女皇将手中握着的另一件东西也交给了她。“他应该比我更懂那女孩。”   ——黑色的鞘身上是七色虹光的封印,那居然是一把连鞘的短刀。   “这个是……?”妇人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   “这东西说起来话就长了。”女皇微笑着说。“其实我有件事,想派人去告诉他,你正好可以帮我这个忙,夫人。 终章   两个月后   下大陆 云上之城   一家新开的人类餐馆面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几个健壮的龙人围着地上的一个流浪汉摩拳擦掌,叫好的声音不断从周围传来,热闹得仿佛一场祭典。餐馆的老板这时一脸惶恐地看着面前的情况,想要上去劝解,却那几个魔族凶恶的眼神吓退。   自从七年前尤安挂冠而去,凯尔莫罕上位后,上下大陆的交流也日益密切,如今在魔族的城市里看到人类经营的店铺已不像是十多年前那般稀奇,不过敢在别人的城市闹事的人类却还是不多见。   “开盘啦开盘啦。”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嬉笑着起哄。“汉克老大三对一打一个人类,有人打算跟我开赌的么?我用全部身家压这个人类会赢哦!”   “瑞德你疯啦!”跟在一旁的伙伴忍不住拉住那个狐族少年。“你拿什么‘全部身家’来赌?”   被叫做瑞德的银发少年嘿嘿一笑,将自己的帽子取了下来,在里面放进了半块金灿灿的硬币。   “小瑞德你有脾气啊,三打一也敢赌,那我也压两百好了。”人群中有同行的狐族人嗤笑着掏出一把铜币,也放进帽子里。“赌汉克会赢!”   “我也压汉克三百。”   “我压两百赌汉克。”   “我压五百!”   “喂喂,你们这样都压汉克老大就没意思了啊,就赢我这半块金币么。”少年不满地道。   “那我来压那个流浪汉好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   瑞德惊讶地回头,看着那个一身教会礼服的贵妇人站在他的身后,微笑道。“我压四千米尼。”   妇人将四枚金币放进了那个帽子里。   “女士您真是好眼光啊!”少年一下子笑开了脸,看着那四枚足金的老人头金币沉甸甸地落在帽子里。   “瑞德你这臭小子,敢拿老子来赌钱!”站在场内的龙人忍不住吼道。   “汉克老大,你还是先关心下自己吧。”少年指着场内的另一个人。“别人可是要吃完了。”   那个本来坐在地上的流浪汉这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面碗,慢慢站了起来,眼神扫视四周。直到这时所有人才发现他左臂间还夹着一把缠着破布的长剑,剑身黝黑如墨,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   围过来的混混向着周围递了眼色,立刻有人拿出铁棍之类的武器递了过来。   “谁他妈叫你吃面的!”被叫做汉克的流氓不耐烦地走上前去,抬脚想踢飞那个人类的面碗,却冷不防看见黑色的长剑鬼魅般探出。湮灭之光以侧面敲击在他抬起的膝盖之上,骨骼断裂的脆响听得人心头发毛,那个流氓惨叫着跪了下去。   被叫做瑞德的少年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剩下的两个流氓连忙对了下眼神,硬着头皮一起冲了上去。   湮灭之光再次挥舞,凌厉的剑风扫在那两人的脸上,有如实质。两个流氓顿时被整个抽飞出去,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混着断牙的血水来。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隐隐的惊叹,龙人们引以为傲的鳞甲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就被一招制服,这样可怕的身手完全超过了普通人认知的范围。   “大叔托福,又赚了一笔!”瑞德高兴地看着帽子里赢来的赌金,发出一阵窃笑,周围压错的人只能暗骂了一声晦气。   然而那个沉默的流浪汉却没有理他,只是将手里的面碗还给早已吓破胆的餐馆老板,声音低哑。“汤还不错,是老家那边的味道。”   老板点头哈腰地接过瓷碗。“都是贝尔特伦带来的活羊现做的,客人喜欢就好。”   流浪汉点了点头,将一枚银币放在老板手里。四周围观的人群立刻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他缓缓离开。   .   .   .   .   那个沉默的流浪汉停下脚步,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女人。   在那场无聊的闹剧过后,这个丢下四千米尼压在自己身上的贵妇人却没有等着瑞德分放赢来的赌金,而是偷偷穿过人群,跟在了自己身后。   “如果想要赌金的话,去落月街找那小子就行了。”男人头也没回。   贵妇人却了然地笑了笑,摇头。“那是尤菲米娅殿下的孩子吧,十五年过去,没想到现在的他都和小翎当初一样大了。”   听到那个名字的男人眼神不易觉察地波动了一瞬,低声问。“谁让你来找我的?”   “是冕下特意让我在秋之祭这天来云上之城,说是能够再见到您。”贵妇人提起裙裾,以优雅的贵族礼节向他问好。“殿下可以称呼我的名字琉迪莉斯,或者特里维康夫人。虽然您可能不认识我,不过在瑞迪雷克的时候,我曾经照顾过小翎一段时间。”   那个一身破旧的流浪汉怔了怔,像是想起什么,点头。“我记得你的名字。”   “这也是冕下让我交给尤安殿下的。”妇人从提包里取出黑色的短刀。“说是能够恢复您右臂的伤势,还请收下。”   尤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沉默了一会,最终接了过来。“她特意让你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想写一本关于六十一代魔王生平传记的书,所以才来拜访您。”已逾中年的妇人忽地抬头,眼神坚定。“我想让留在这个时代的人明白历史背后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真的值得我们去憎恨或者尊敬。”   “她不需要这种东西。”然而尤安冷冷地打断了她。“她过去为王的所做的一切,不需要那些无关的人来评论!”   “但是……”琉迪莉斯有些迟疑。   “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这话了。”流浪汉冷漠地转身离开。“只有死人才需要别人给自己立传。”   “尤安殿下。”琉迪莉斯连忙伸手拦住他。   这时候一声鸟鸣从两人头顶传来,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妇人的肩头,化为飞鸟的形状。   “天眼?”尤安皱眉。   教会的手,什么时候又伸到云上之城来了?   “看来是已经找到人了。”琉迪莉斯看着鸟儿,松了口气,又一次转向尤安。“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是关于潜入这座城市的危机的。”   尤安疑惑地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   .   .   .   清泉广场   .   “这就是阿娅让你告诉我的,威胁这座城的危机?”   某间酒馆的二楼,尤安冷漠地看着眼前正在喝酒叹气的锦衣胖子,低哑的声音毫无起伏。   那个矮胖的客人一身的富豪打扮,锦绣绸缎的衣服外还挂着黄金的宝剑。他正喝着闷酒,转头就发现了突然从虹光中出现的两人,脸色忽地煞白,拔腿就跑。   “拦住他,蕾拉。”尤安道。   剧烈的风声突然间席卷了整个酒馆的二楼,还没反应过来的其他客人只看见面前无数的桌椅凌空飞起,又猛地砸落于地,将那个胖子逃跑的路线全部封堵。   一道青光应声出鞘,极雷皇剑如同雷霆炸响,顷刻间扫荡了面前的桌椅。索尔·卡缇脚下不停,然而湮灭之光却后发先至,避开青色的雷霆,稳稳捅在他的腰上。胖子惨叫一声,扑通倒地,整个酒馆二楼都像是被他那身肥肉给震动一瞬。   四周的客人骇然地看着这神仙交手的场面,吓得鸟兽作散。   “你跑什么?”尤安缓缓走上前去。   “我,我,我突然想起家里有点急事。”胖子抬起头来,在地上打了哈哈道。“所以……就准备先失陪下。”   “人世四守护之一,拂晓剑主,商都主人。”尤安淡淡报出胖子的名号,面无表情。“你这样的大人物,总不会平白无故潜入魔族的城市。”   胖子心底暗骂你说得老子这么牛逼还不是被你两招制服,有你这杀胚在这儿,谁敢过来搞事。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能赔笑道。“老爷您说笑了,我就一平民百姓,过来旅游一下,见识魔族风情。”   “他应该是过来找人的。”琉迪莉斯这是也跟了过来,站在她肩头的金色鸟儿淡然地开口。“从上次两界停战开始,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在外奔波,从没回过商都,我说得对不对,死胖子。”   胖子一口老血淤在心底吐不出来,高声道。“教皇小姐姐我可是一直站你们这边的,你怎么能出卖我!”   “少乱攀辈分。”金色的鸟儿没好气道。“一把年纪几十岁的人还好意思叫我姐姐。”   因为有调制不老药的缘故,这个死胖子的外表一直保持在三十岁左右,但阿索莉娅心底明白这个人的辈分其实该算老巫师叶秋澄那一辈的,真实年龄简直可怕。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胖子义正言辞地反驳。“你们女人怎么会懂!”   鸟儿的背后传来某人一口水喷出来的声音,琉迪莉斯忍着笑没有说话。   尤安将佩剑插在胖子面前,打断了他。“你来这儿找谁?”   “这个……”胖子注视近在咫尺的锋刃,脸色一白。“勇,勇者老爷你冷静下,我先问你件事。”   尤安微微挑眉。“讲。”   “十五年前那些仇,你还记恨么?”胖子吞了口唾沫。   尤安瞥了他一眼,声音冷漠。“如果我还记恨着,就不是拿剑鞘捅你这么简单了。”   胖子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那好吧,那我告诉你……其实我这时候过来,是找小龙女来的。”   .   .   “小龙女?”琉迪莉斯重复着那个称呼,忽地想起自己在教会中看过的机密文献。“十五年前在那场战争里出现的圣人,真龙阿依夏?”   胖子点了点头。   “她也在云上之城?”尤安面色一沉。   胖子连忙拉住他。“你先别激动,别激动,她现在已经很惨了。”   “很惨?”尤安重复着那两个字,像是在冷笑。   “你那时候已经被阴了失去意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十五年前,小姑娘牺牲自己后,亚圣西蒙就自愿离开了你的身体,独自消散于虚空,小龙女最后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胖子叹了口气,解释。“阿依夏做这些也不是真的为了刁难你们,只是想再见自己死去的亲人一面,求一个了断而已。就算没有她,五大国的君主们也会发动战争。”   “什么叫求一个了断?”琉迪莉斯疑惑道。   “她选择以帮助枢机会推动战争的方式,来交换复活西蒙的机会,本来就相当于在践踏那位圣人的信仰。她就是想借这样的事,来逼迫自己哥哥选择到底是信仰重要,还是她更重要,即使她明知道那个人会为了信仰杀了她也说不定。”   金色的鸟儿听到这儿,冷笑着道。“说白了就是上帝和妹妹你只能选一个,有我没他,有他没我,这条龙还真是够小鬼脾气的。”   琉迪莉斯微微苦笑。“这就是历史背后的真相么。”   胖子耸耸肩,转头看着尤安。“不过亚圣选择将神力留给你们,自己独自消失,相当于勇者传承已破,你再不需要遵守那个所谓的誓约,也算因祸得福了。”   尤安看着自己手中的誓约之力,没有说话。   “我还以为你是带着影卫过来给海兰德当间谍的,看来是想多了。”金色的鸟儿瞥了胖子一眼,道。“不过停战过后教会就失去了阿依夏的踪迹,既然她潜藏了这么多年,突然来魔族的城市干嘛?”   “我徒弟嫁给那个人但不代表老爷我就成了海兰德的走狗好么。”胖子没好气地反驳道,末了,他又续道。“至于阿依夏突然出现在这儿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之前影卫说在城里发现她的踪迹我才过来的,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跟我过去看看。”   过了一会,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不准打架。”   .   .   .   .   天极祠 地下   .   “你确定那条龙就在这下面?”天眼散发出柔和的虹光,照亮了脚下黝黑的甬道。“看这样子倒像是沙狐们挖出来的地道,不过怎么会建在这儿。”   “有影卫看到她参加秋之祭后就独自离开广场,进了这座祠堂里面。”胖子一边扶着光滑的石壁,一边压低声音道。“这祠堂下就这么一处暗道,她在这底下肯定没错的。”   “可这下面可是坟墓。”尤安忽地冷冷道。   “哈?”胖子瞪大了眼,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什么坟墓?”   “魔王的坟墓。”尤安的声音毫无起伏。“传说中修建这座绝域城的仁祖的墓地。我们这么进来,已经是冒犯了狐族先祖的亡灵了。”   “但你不也当过魔王么。”金色鸟儿里的女皇轻笑道。“活的魔王总不用去怕死了的魔王。”   “但愿如此。”尤安面无表情地回道。   一行三人顺着甬道向下,阶梯的尽头却是一面黑铁的大门,尤安微一犹豫,抬手震断了门栓。海潮般的光芒顿时扑面而来,门后的居然是一间巨大的底下房间,雪白而空洞,足有数千平米,完全不像墓穴该有的样子。   “这就是那个什么仁祖的墓地,一点不像埋人的地方啊?”胖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惊讶。“那这些柱子是干嘛的?”   放眼望去,宽广的房间深处,密密麻麻排满了水晶的圆柱,然而那些柱子里却早已空无一物。金色的天眼振翅飞起,盘旋在整个房间的上方。   “这难道是……”阿索莉娅吃了一惊,失声道。   这个地方,简直就像是白金宫的地下,那间老巫师用来培养傀儡的地下室一模一样!   “那条龙,还没有放弃复活那个圣人么。”尤安面色一冷。   他和阿索莉娅都清楚,叶秋澄制作傀儡的技术,本就是来自阿依夏为了复活亚圣的研究。只是没想到在老巫师死后这么多年,那条龙还没放弃这种禁忌的技术。   尤安默默地走在那些空白的圆柱之中,审视着周围,像是漫步在一片水晶的森林里。   “亚圣的意志消散后,我还以为她已经看开了。”胖子也吃了一惊,喃喃道。   “这是什么?”琉迪莉斯跟着众人走过,捡起一旁桌上的文件。“研究日记?”   “我看看,我看看。”胖子也凑了过来。女历史学家好奇地随手翻开一页,轻声读道。“二一零年十月十二日,实验取得了重大突破,傀儡无法适应普林莫斯的坏境,果然是因为玛娜的过度燃烧破坏了身体与灵魂的联系。”   “她果然还在这儿继续那个研究。”鸟儿听到琉迪莉斯的话,冷声道。“难怪这么多年教会都没有她的踪迹。”   琉迪莉斯犹豫了一下,又向后翻动着文件。   “十一月六日,结果表明普林莫斯人能够抵御这种侵蚀的原因,是因为天然形成的魔法回路中和了燃烧的能量,如何在非人的傀儡身上添加如此复杂的回路,将成为未来研究最主要的方向。”   “十二月十一日,回路添加第一百二十次失败。”   “二月七日,总第三百次实验再次失败,只靠凡人的力量无法仿制自然的造物,必须改变研究的思路!”   琉迪莉斯一口气翻到了文件最后。   “二一二年九月八日,新的研究终于成功!”   琉迪莉斯惊讶地道。“十三年前,有个实验成功了?”   那一瞬间,她像是感受到了一丝极寒的香味传来,清冷入骨。地下室的深处,漫步的尤安忽地驻足,呆呆地抬头,看向无数水晶深处,那个遍布霜纹的圆柱。   厚实的冰霜爬满了培养槽的表面,空气中弥散着一丝熟悉的寒香,就像是这十五年来他曾无数次回忆的气息,可每次伸出手去,掌心都空空如也。   他颤抖地伸出右手,像是有所预感,又不敢置信。   “一个偶然的发现,只要将枯萎的傀儡细胞提出体外,从胚胎开始培养,在这个世界中正常发育的幼儿就能拥有普通人一样的体质,而不用背负非人的诅咒。至于为什么自然发育的傀儡会形成这样的结果,也许只有神明才能回答吧。”琉迪莉斯看着书上最后一页的记录。“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漫长的时间……”   尤安抚摸着水晶上的表面,忽地用力一震,整个结晶表面瞬间崩碎,透明的培养液像是喷泉般涌了出来。他呆呆地接住那个水流中全身赤裸的女孩,许久许久,男人像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低下头,紧抱着她,泣不成声。   ——“致我亲爱的哥哥,希望这个研究,能让你原谅我的罪行。”   琉迪莉斯轻轻地读完最后一句,合上了那本日记。   .   一地的冰晶中,从昏睡中缓缓苏醒的女孩儿呆呆地看着抱住自己的流浪汉,面露惊讶。“尤安……?”   “嗯……”他轻轻点头,声音嘶哑。   “你……怎么,怎么变成大叔了?”   “啊,我变成大叔了。”   “你还长胡子了?”女孩轻轻捧着他沧桑的脸。   “啊,我还长胡子了。”他说。   “那,你为什么要哭啊……?”   男人紧紧地抱住那个十三岁的女孩,声音嘶哑。“欢迎回家,爱弥儿。”   .    完结感言   诶,谢谢大家看到结局~   这篇故事,是我和你们一起写到这儿的,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我绝对没有勇气写完这个故事,也许一半就放弃了。   所以特别感谢打赏榜单上的各位大佬~   (这里特别鸣谢直接在ZFB和群里发红包给我的读者,你们甚至放弃了上榜单的机会,但是我记得你们,深鞠躬。)   最后想稍微任性一下,开唯一一个悬赏。   悬赏一个番外,如果大家的打赏能够筹够一个《夏日口袋》,我会为你们写一个番外(其实就算不够也会写的,2333),讲讲童贞大叔尤安·代诺和刚刚回来,又被阿依夏坑回十三岁的爱弥儿的番外。   我小金库里已经存了两百多了,吼吼,还差两百四十多块(*/ω\*),就可以买游戏了。   【最后放上爱弥儿最终的人设:   图片:"爱弥儿",位置:"Images/1527572639-100031445-101991501.jpg"   图片:"",位置:""   】   (ps:资源群【366476606】阿依夏重做的傀儡洗掉了她的狐族血脉,所以耳朵也没了,遗憾…… 番外 小小的花嫁(一)   天极祠外   .   因为通往祠堂的入口藏在主家的老宅背后,这里平日都很难见到半个人影。那个锦衣胖子站在崖边,远望着云雾下广阔的城市,他掏出随身的酒壶,低低叹息。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你终于肯出来了?”胖子也没回头,只是啜了口酒壶。   那个人怔了一下,走到胖子身旁,没有说话。   “那小姑娘被他们带了出去,暂时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把人家祖宗的坟墓改成这个样子,让狐族人反应过来,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那个房间不是我做的。”低低的声音带着一股疏远尘世的味道,白龙少女缓缓走了过来,那张精致的面容依旧,仿佛十五年的岁月未曾留下一丝痕迹。“是叶秋澄留下来的。”   “哦?叶秋澄留的?”胖子露出一丝疑惑。   “很多年前,他就来过这座城市。狐族人崇拜死者,每一个族人的灵魂死后都会回归这里,他就是想得到这个法子,才在那个墓穴里呆了很多年,将那儿改造成了自己的研究所。”   “那你也是为了这个法子么?不是说天舞银狐一家被灭族后,这个法子就失传了。”胖子皱眉。   “我只是不想回迦南去。”阿依夏摇了摇头。   胖子若有所悟。“那你怎么会去救那个小姑娘的,我以为除了亚圣之外,你不会在意别人的死活。”   阿依夏像是想起什么,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十五年前,我知道他脱离我为他准备的身体后,就离开教会飞上了山顶,哥哥他那时候正好在这儿等我。”   “他没打你么?”胖子忽地笑了下。“我要是有个妹妹跟你一样胡闹,我肯定见面就抽她两耳刮子。”   阿依夏也像是笑了笑,摇头。“他没打我,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他说他为了理想抛弃了很多,已经很难被称为一个正常人,但他还是无法舍弃对亲人的感情,所以那时候才会选择不告而别,选择对我敬而远之,离开尘世。”   “他就说了这些?”胖子惊讶道。   “嗯。”阿依夏点头。“他说他还是爱我的,”   “你哥真是撩妹天才了……”胖子再次叹气。“三言两语就让小狐狸为了平衡纷争牺牲,又让你来收拾后面的残局,还让勇者小哥守护这和平十五年,一口气算计这世上最强的三个人,这份本事也是没谁了。”   “这是我自愿做的,哪怕救一个人也好,我自己犯过的错,我自己去挽回。”阿依夏淡淡道。“跟哥哥的话没关系。”   “嗯嗯嗯,你哥是圣人,根本不用心机算计,都是你们自愿做的。”胖子苦笑点头,像是给这少女顺毛。“那你怎么救了那小狐狸的?”胖子问道。“我还不知道除开天上的神仙,谁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我也没那本事,只是……”阿依夏忽地道。“你还记得你当初把叶秋澄带回迦南的时候么?”   胖子醒悟。“他刚做掉兽王,身上的诅咒爆发的时候?”   在杀掉兽王贝西莫斯,掩埋了一切真相后,叶秋澄也曾因为过度使用这个世界的力量而陷入濒死之中。在全世界都以为他已经曝尸荒野时,是拂晓将他偷偷救下,送往了迦南。那之后凭借“隐秘圣殿”的神术,那个男人甚至得以重返普林莫斯,还活了数十年之久。   阿依夏点了点头。“十五年前,我来到了这座祠堂见到哥哥时,那小姑娘的状况比起叶秋澄当年的样子都还好得多,只是蒸发了太多魔力,自己失去了意识。所以我按照当年她父亲的做法,为她施加了隔绝玛娜的神术,然后将枯萎的傀儡带到祠堂地底,冷冻休眠。”   “也就是说,那小姑娘其实没死?”   “我只是为她换了个不会再被这边世界排斥的身体而已,连样子都是她本来的样子。”阿依夏轻声道。“虽然失去了魔法,但至少她成为了真正的人类,而非人造的东西。”   胖子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那你今后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回迦南去,既然哥哥不会回来,那个地方也就没有意义了。”   胖子沉默片刻,忽地道。“我以前在伊比利亚乡下买过一栋房子,就在镇西,是清净的地方。都是些老式的木板房子,而且靠近海岸,一年到头都有暖风吹着。那地方跟极北不同,四季风平浪静,你要不要去那儿住几天,留在乡下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大概会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   “就你们的寿命来说,我才是老人家吧。”阿依夏笑道。   “你老一个人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和外边的人说话,论心眼还不如只活了几十年的人类。”胖子白了她一眼。“这座城的人知道你潜伏在这儿,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如今那勇者老爷已经是狐族的上门女婿,你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早点离开。”   阿依夏低下头,沉默良久。   胖子叹了口气,将酒壶收起,又把腰间的长剑解了下来。阿依夏疑惑地看着他将那把神剑递给自己。   “这东西是你哥哥的遗骸所做的龙骨之剑,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这个,既然现在天下太平,凡人们拿也没什么意义,就还给你咯。”   阿依夏楞了一下,呆呆地接了过来。她抚摸着黄金的剑鞘,感受着剑身上血脉相连的暖意。   “为什么突然给我……?”   “不给点甜头,你这孤僻性子,大概不会乖乖听话。”胖子耸了耸肩。“我这人虽然死缠烂打,做人也没什么脸皮,但至少知道自己的斤两。那地方只有个老管家在打理,我没事也不会再去,你要是住久了想走,房子里也有些钱财。”   阿依夏低下头,嘴唇轻合。“谢谢。”   “我那个败家徒弟原来和我讲过,说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一千个跟你合适的人,只是很多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碰到的呢,就会发疯一样爱上。”胖子叹了口气,又笑了笑。“我不知道这话对你们适不适用,不过龙族的寿命还长着,出来见见这个世界,也许还有九百多个漂亮小哥等着遇见你呢。”   “那我可以期待下么。”阿依夏问。   “当然,有期待总是好的。”胖子点头。“我就不多留你了,城外的影卫会带你离开,回上大陆的船我来之前也安排好的。”   阿依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那个白龙少女走了几步,忽地回头。“你会来看我么?”   胖子楞了一下,居然老脸一红,挠了挠额头。“我这老蛤蟆一把年纪,怕是不太方便吧……”   “总没我大啊。”阿依夏道。   胖子怔了怔,忍不住笑了。“好吧,你不嫌弃的话。”   “那就说定了。”阿依夏轻声道,少女低身行礼,背影消失在山路的云雾之中。   .   .   .   .   落月街 冰狐主家   .   “来人!”尤安用一件罩衣裹着怀里女孩,快步踏进老宅,向着周围的仆从喝道。“去叫你们族长过来!”   本来把守着祖宅入口的侍卫们完全没有看清尤安的动作,只是眨眼的功夫,眼前的流浪汉就堂而皇之地闯入了宗家住地。侍卫们一时间面面相觑,面色难堪,纷纷拔住腰间的武器。   “慢着!”一个少年猛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挡在了双方面前。   “瑞德少爷。”侍卫长脸色一变。   “你们去叫母亲过来,我带大叔他们安排房间。”那个银发少年对着侍卫吩咐道。   侍卫长看着瑞德的神色,像是明白了什么,领命而去。少年转身看着尤安,他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但每年秋之祭母亲都会请尤安过来帮忙,一来二去倒是面熟了不少。   “大叔你跟我来。”   他领着对方穿过后院的回廊,停在一间客房面前,紫藤的花影落在他们脚边,直到这时少年才注意到,那个男人怀里还抱着个人类女孩。   爱弥儿奇怪地看着他,两人视线相对。女孩儿嘴角微微一弯,露出隐约的笑意。“你是冰狐家的人,我怎么不认识你?”   瑞德楞了一下,不知道为何脸上一红,嗫嚅道。“我也不认识你啊。”   “他是尤菲米娅的孩子。”尤安推开房门,替那个男孩答道。“就比你小一岁而已。”   爱弥儿惊讶地看着对方,捂住嘴。   尤安将那个小姑娘放在床边上,替她整理好那件宽大的罩衣,从打开的领口间可以看到女孩儿微微发育的身体轮廓,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着,极清而净,像是梅子的酒香,未饮先醉。   瑞德只是嗅了嗅,就觉得脸上一红,也像是生出一丝绮念来,连忙转过头去。   “我一会儿让尤菲过来给你检查身体,也不知道那个圣人对你做了什么,才洗掉了你身上的狐族血脉。”尤安捧她的脸,轻声道。“所以不要乱动,也不要随便使用魔法,知道么。”   爱弥儿有些奇怪地问他。“你喜欢原来的耳朵啊?”   “我是担心那个圣人在你身上留了什么手脚,以后会用来威胁我们,不是喜欢耳朵。”尤安失笑,摸了摸她的头顶。“只可惜刚才没有抓到她的踪迹,否则我一定不会让她这么轻易离开这儿的。”   爱弥儿楞了一下,轻声道。“以前你可不会这么怀疑别人……”   尤安点头。“对啊,我变胆小了,变得会怀疑别人背后的用意,因为我知道有些事就算手握神力也无法挽回,你明白么。”   爱弥儿沉默片刻,她看着这个记忆里曾经十九岁的少年如今沧桑的面容,忽地明白了什么,轻轻搂住尤安。   “对不起。”   “我原谅你。”尤安微笑着看着她。“我们结婚好么,爱弥儿。”   那个小姑娘惊讶地瞪大眼睛,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了一样。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窘迫地说不出话来,尤安也楞了一下,有些自嘲地摇头,苦笑。   “抱歉,突然见到你,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出这种冒失的话来。爱弥儿才刚刚醒过来,别人和你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的事,你一定还没什么感觉吧。”   男人沉默片刻,站起身来。“我先去帮你找几件能穿的衣服。”   那只柔软的小手忽地拉住了他,尤安疑惑地回头。   “我答应你。”   她咬着嘴唇,一字字地轻声说。   “我们结婚吧。”   .   .   .   .   .   (未完待续 番外 小小的花嫁(二)   傍晚   女人轻轻合上房间的门把,退了出来。   “怎么样?”一直等在外边的尤安立刻上前,问道。   “身体上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常,我也用魔法仔细检查过,应该没有留下隐患的可能,只是……”尤菲犹豫了一下,露出复杂的眼神。“空翎大人对于玛娜的控制力也随着魔族血脉一起,全部失去了,我害怕她接受不了这个事,所以暂时没有告诉她。”   “你是说,她再没办法使用魔法了?”尤安讶然道。   女人默默点头。“我听空翎大人说过她母亲曾是两族的混血,也许那位圣人是为了彻底根除隐患,才特意选用了普通人的一部分吧。不过虽然失去魔法,至少以后再不用担心诅咒的事了。”   尤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该是辛苦你了才对,这么多年,你都一直相信她会回来,留在这座城里。”尤菲微微一笑。“要是没有你接下空翎大人的位置,保护我们,云上之城也不会恢复得这么迅速。”   “我可以再进去看看她么。”尤安问。   尤菲点了点头。“她刚醒过来,大概还不明白这些年发生的事,只是忍着没问,你陪她说说话,应该能安抚她一些。”   女人刚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尤安在她身后低声道。“关于她回来这件事,暂时不要透露出去。我不想爱弥儿以后的人生再被那些人绑在所谓的责任上面。”   尤菲楞了一下,点头。“我已经派人封锁了消息,只要空翎大人自己不说,就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她回来的事。”   “谢谢。”   “我去让下人帮你们准备一些餐点,希望你们不会说到很晚。”尤菲饶有深意地笑道。   .   .   .   房间内   .   “刚,刚才那个真的是尤菲么。”爱弥儿回忆着刚才那个刚见面就给自己一个波涛汹涌拥抱的成熟女性,像是惊魂未定,“她变了好多……”   “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尤安好笑地看着她,淡淡道。“当然不一样了。”   “刚才看到琉迪莉斯好像也变成大胸了……”她回忆着地下室里对那位教会贵妇人的记忆,像是有些沮丧。   那么多年不见,曾经的好友都已经长大成人,只有自己还留在幼儿体型,倒像是被过去的时光遗忘了一样。   “怎么突然在意起这个事来了。”尤安端起仆人送来的粥碗,吹凉了喂她。   “因为我这个身材,穿新娘的礼服一定很不好看吧,像个没长大的小鬼。”她扁了扁嘴。“明明那时候好不容易长了一点,现在反而又变回去了……”   “其实我不介意的。”尤安安慰道。“爱弥儿现在已经很漂亮了。”   “但是我介意啊。”她忽地低下头,小声说。“而且尤菲说,结婚过后很快就会有小孩子的,我,我这个样子,就算有了孩子也会喂不饱。”   尤安楞了一下,噗了一声笑了出来。“那是尤菲逗你的,爱弥儿要当妈妈还早得很。”   “你也嫌弃我是小鬼么?”她不高兴地说。   “也不是这个原因。”尤安有点窘,但又不知道怎么跟这小姑娘解释。“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不是嫌弃你。”   “那你发誓给我听。”她难得地使了一点小性子。   “好吧好吧,我尤安·代诺对天发誓,我永远都是萝莉控,我永远喜欢平胸,绝不会嫌弃爱弥儿一分。”尤安端着粥碗,一本正经地说。然而说完又忍不住想笑。   “你还是在笑我!”   “不不,我不是笑你。只是觉得总有一天爱弥儿也会长大啊,到时候我大概又要被逼着发一遍新的誓言,感觉像是被预定要当叛徒一样。”尤安苦笑道。   “谁,谁逼你了,你不喜欢就别说啊。”   “你以后也一定会长成和你妈妈一样的大美人。”尤安伸手抚摸了女孩子一下,轻声道。“会成为很好的母亲,所以不要着急,慢慢长大。”   爱弥儿沉默了片刻,忽地抱住了他。“我听尤菲说,你现在已经三十四岁了。”   尤安楞了一下,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这小姑娘的不安和担忧从何而来。那些横亘在两人间的时光,那五千个逝去的日日夜夜,让自己和她也成为了不同时间的存在,曾经爱弥儿记忆中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历尽风霜的另一个人。   “傻瓜,别想那么多,这不是你的责任。”尤安轻声安慰。“你的未来还很长,我会陪着你一起长大的。”   “你才是傻瓜,童贞三十年的大傻瓜!”那女孩咬着嘴唇,像是带着点哭腔。“要是等我长大,你就变老了啊。”   “那样也不坏,只是你到时候可别嫌弃我。”尤安逗她。   女孩子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眼角含泪。“我才不会!”   在吃完了送来的米粥后,她又问了很多这些年发生的事,尤安也耐心地一一讲给她听,讲着那些战后的风起云涌,讲着已经凝为历史的过往,讲着曾经的硝烟早已随风飘散,新的和平终于降临。   “我想去妈妈的衣冠冢那里看看,秋澄的墓应该也还埋在那儿。”她说。   “等我们完成仪式就过去。”尤安点头。“到时候他们也是我的父母了,我应该和你一起祭拜。”   “我想回贝尔特伦去住,不知道神父的房子还在不在,还有勇者一号它们。”   “应该不在了吧,过去这么久,不过我们可以建一间更大的,以后养勇者三四五六号,然后再在后面种上一片小树林。”   “那种枣子吧,以后还可以吃。”   “种什么都可以,只要爱弥儿喜欢。”   “尤安。”她沉默了一会,忽地叫了那个人的名字,脸色通红。“谢谢你,我第一次觉得,妈妈把我生成女孩子真好。”   尤安看着这小姑娘窘迫的样子,大概是说出这句话真的鼓起了很大勇气,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的母亲是个伟大的女性,我也同样感激她。”   “可以牵着我的手么?”   “这样么。”尤安握着那只纤细的手,感受着女孩的体温。   “晚安。”她躺在床上,合上被子。   “嗯,晚安,爱弥儿。”   .   .   .   .   等到女孩睡熟后,尤安轻轻合上房门,缓步退了出来。   “蕾拉。”他转过身,叫着精灵的名字。   红色长发的女人从虚空中现出身形,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蕾拉叹气。   “难道不行么?”尤安道。   “我先提醒你一句,四圣契约是守护者们的力量,是为了保护人世流传的东西,你打算把这个交给魔族?”   “但我也当过魔王啊。”尤安道。   女人叹气。“艾利米奴承认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身为勇者当上了魔王,你很得意么。”   “我只是希望万一我不在的时候,有人能够护着她周全。爱弥儿的身份实在太敏感,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的话,我没办法安心。”尤安道。“所以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没办法保证艾哲和莘塔希尔他们也能承认这个女孩。”蕾拉沉默良久,轻声道。   “你能帮我问问就很好了,谢谢你。”   “不用谢,其实上下大陆能恢复和平,对精灵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男人缓步走过夜晚的长廊。   “对了,蕾拉,你还记得我以前问过你的那个问题么。”他忽地想起什么。   “什么问题?”   “有听说过魔族和人类成为一对的故事么。”男人重复着十多年前那个晚上,曾是少年的自己许下的诺言,笑了笑。“现在应该听过了吧。”   “嗯,现在听说过了。”蕾拉仰望星空,喃喃。“你和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会被记入史册,跟随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直至千百年后吧。 番外 小小的花嫁(三)   翌日 主家书房   .   “准备婚礼仪式?”尤菲吃惊地放下手里的信笺,抬头注视着面前的两人。“等,等一下,是谁和谁的婚礼。”   “是我和尤安的。”那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回答,却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红。   尤菲猛地一楞,目光立刻转向旁边的男人,用锐利的眼神死死瞪住他。   “不,我不是,我没有……”尤安下意识地想辩解两句,却顶不住对方的压力,挣扎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结婚这件事是我先提出来的。”   “你在想什么啊,你知道空翎大人现在多大么!”   尤菲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拍了下桌子。“她还小不懂事就算了,你三十多岁的人,怎么做事还这么莽撞!未成年你也敢出手!”   “不要误会,我什么都没做……”尤安一脸狼狈地解释。“就举行仪式而已,没别的意思。”   作为爱弥儿某种意义上仅有的童年好友,如今的尤菲米娅倒像是她的长辈一样,虽然看起来温柔可亲,但发起脾气的时候颇有几分一族之长的威仪。   “尤菲,我是自愿的……”爱弥儿握住尤安的手,小声说。   “空翎大人!”尤菲猛地从桌子后面走了过来,紧张地按住小女孩的肩膀。“您昨晚问的那些问题,不会就是关于这件事的吧?”   “嗯,尤安说我们要结婚,我也答应他了,所以才想问你两个人结婚过后是什么样子的。”她轻声道。   “不行,我不同意,这件事至少要等到您成年过后!”尤菲语气坚决。“您现在才刚刚恢复过来,身体状况还不稳定,不可以草率结婚。”   “但是……”爱弥儿迟疑了一下。   尤菲直视着她,毫不退缩地道。“这是您的终身大事,如果是真的重视您的人,这时候应该先顾虑您的身体状况才对!”   “还是听尤菲的吧。”尤安沉默片刻,笑了笑,安慰她。“是我太莽撞了,她是真的为你着想。”   “尤安……”   “就算只是简单的仪式,当新娘子也是件很辛苦的事,要准备很多的东西,要走很多的礼节。”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尤菲也是不想仓促把你嫁出去的,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再好好办一个盛大的仪式。”   女孩子眼神一黯,低下头,不说话。   “就算不能对外公布您的身份,我也想要尽可能多的人来参加这场仪式。”尤菲搂住爱弥儿的肩膀,轻声解释道。“您是拯救这个城市的人啊,理应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啊。”   “但我不喜欢那么多人啊……”那个小姑娘忽地抬起头来。   尤菲惊讶地注视着她。   “我们不要请客人好不好,尤菲,我不需要那些不认识人的祝福,就只有尤安和我就够了。”   “但是……”尤菲米娅楞了一下。   只有两个人的婚礼?   “我只想要两个人的婚礼,不要那么多的礼节和讲究,只有我和尤安的婚礼。”她轻声重复。“就在祠堂就好了。”   尤菲呆呆地和她对视,看着那小姑娘温软的脸儿,爱弥儿抿紧嘴唇,握着尤安的手,安静地回望着她。那一瞬间,女人像是明白了什么,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搂住那个小女孩。   “您是真的爱他啊。”她微微苦笑。“我明白了,尤菲米娅·岚舞,遵从您的命令。”   .   .   .   .   “这是什么啊?”   书房背后的卧室里,爱弥儿看着那个女人拿着白色的锦缎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一脸严肃。   “就算是只有两个人的仪式,也必须要有正式的婚服才行。”尤菲轻声道。“现在做肯定是来不及了,这是我当初婚礼留下的一整套衣服,稍微改小些应该勉强可以。”   “这是新娘子的衣服么?”女孩子高兴地打量着那套纯白的礼服,轻柔的褶子和装饰有着无与伦比的质感,收拢的下摆衬着玄色的罩衣,庄严而优雅,显然是绝好的手艺。“我可以试一下么?”   “会很难的哦。”尤菲微微摇头,笑了笑。“至少要三个仆人,花半个小时才能帮新娘穿上,还不算化妆和首饰。”   “哦。”她有些沮丧地坐了回去。   “我只是拿出来比一下尺寸,好交给裁缝们准备,要不了几天空翎大人就能穿到了的。”   “但是我这个身材,穿起来也不会好看的吧。”她犹豫道。   “没关系,跟人类贵族那些白婚纱不一样,狐族的婚服一般是很庄严的,可不是露胸露胳膊的款式。”尤菲笑着说。“您的气质穿起来一定很合适的。”   “尤菲,突然变得好成熟好温柔。”她看着面前耐心帮着自己整理衣服尺寸的女人,忽地开口。   那股散发着强烈母性气息的温柔氛围,对着任何事都能够微笑以待,这就是成为妈妈的女生么?   “我以后也能变成你这样子么?”她低声喃喃。   “当然。”尤菲双手握着女孩的手心。“是不是觉得有点紧张?”   “嗯,有点。”她轻声说。“虽然只是两个人的婚礼,但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结婚啊,要是搞砸了话……”   “等到真正婚礼现场还会更紧张的,我当时可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还是丈夫他帮我做着口型,才带我背完那么长的宣誓祷词。”   “尤菲的丈夫是?”   女人饶有深意地一笑。“是空翎大人认识的人,不过现在不在城里。”   “是我认识的人么。”爱弥儿惊讶。   “嗯,是个很好的人,就是脾气有点怪。”尤菲点头道。“尤安陛下他虽然当过我们的魔王,但对政治方面的事却并不怎么拿手,还是丈夫他协调着几大氏族的关系,才让狐族的局面稳定下来。”   “所以你才嫁给他的?”   “那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尤菲莞尔。“中间还有很多很多故事,不过要说起来可就长了,空翎大人想听,还是下次吧。”   “你很爱他吧。”   “嗯,就如同您现在爱那个人一样。因为没有爱的话,是不会有小孩子出生的哦。”   “是这样的么。”爱弥儿一下楞住了,像是受到很大的冲击。   尤菲嘴角露出弧度,忍不住笑出声。“当然是骗你的。”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个人却还是有着这样少女般顽皮的一面。   “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因为空翎大人逗起来很可爱啊。”   那个小姑娘鼓起脸颊,像是有些生气。   尤菲突然又板起脸来,认真地说。“不过空翎大人一定要记得提防那个人哦。”   “提防尤安么?”   “嗯。”   “为什么要提防尤安?”爱弥儿疑惑道。   “因为结婚仪式过后,按照世俗的约定,就要做那种事啊。”   “尤,尤安才不会强迫我做那种事。”那小姑娘一下子涨红了脸。   “现在可说不定,男朋友这种东西的本质都是吃人的野兽,区别只是栓没栓链子而已,而且那个人还是个童贞三十年的萝莉控。”尤菲一本正经地道。“绝不能相信他们的理智。”   “总觉得尤菲结婚过后说话越来越彪悍了……”   “空翎大人刚才还说我温柔来着。”   “那……第一次做那种事,会不会很疼啊……”她沉默了一会,小声问,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   “噗~”尤菲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不要笑啊,人,人家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的。”她涨红了脸,咬着嘴唇。“而且又没有别的认识的人可以问啊……”   “嗯,很疼,超级疼。”尤菲点头道。   那小姑娘脸色一白,像是被好友严肃的眼神吓到了。   “不过不用担心。”   尤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能够自己喜欢的人结合,对女孩子来说,是一件最幸福的事。”   .   .   .   .   半小时后,走廊外   .   “是么,尤菲刚才跟你说了这些事啊?”   尤安听着爱弥儿的复述,一边忍不住抚额。那个尤菲米娅族长,前脚刚反对完自己,后脚又教给小姑娘家这种事,到底安得什么心啊。   “尤安不会强迫我做那种事对么?”   “当然不会,我又不是真的萝莉控。”男人抹了把冷汗说,忽地警觉自己好像隐约踏入了某个圈套。   “嗯,我相信你。”爱弥儿微笑地看着他,脸颊上还留在一丝淡淡的红色。“尤菲说,最快一个礼拜后,就可以准备好婚礼的一切。”   “怎么突然感觉一下子好紧张。”尤安苦笑。   “我也是,听尤菲说,婚礼上还要背诵很长的宣誓祷词,要不是到时候背不出来就惨了。”   “要不我们还是写个纸条放在手心里吧。”   “这是作弊吧?”爱弥儿小声说。   “结婚又不是考试,反正也没有客人不是。”尤安笑道。“祖先大人在上,想来也不会因此这种小事就不保佑我们。”   “那我也要写一张。”   “到时候我帮你写就是了。”   两人相视一笑。   “等到婚礼过后我们就是夫妇了吧。”那个女孩牵着他的手,忽地小声道。“我就是尤安的妻子了。”   “嗯。”   “我们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看同样的景色,走同样的道路,吃同样的食物,一生一世。”   “嗯。”   “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傻瓜,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等我先变成老爷爷了,你可别嫌弃我。”   “那我就变成老奶奶陪你啊。”她笑着说。   “不过等到我们都老掉牙了的那时候,你就知道我真的不是萝莉控了。”尤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也笑了笑。“只是我喜欢的女孩恰好是个小姑娘而已。”   .   .   .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   又是一年自己过生日,先祝贺自己没有CP的年龄+1,(谢谢星夜送的女朋友,2333)   顺便还要谢谢大家的打赏,超出预期太多了,不仅可以买个《夏日口袋》,甚至可以买限定版了……   番外还有最后一篇半,明后天更新,这次真的全文完了哦~    番外 小小的花嫁(3.5)   “今天,一对纯净的灵魂将在此结为连理,愿先祖的福音护佑他们,也愿四神同在,见证此言。”   一身红色司仪礼服的琉迪莉斯站在祠堂的正中,轻声朗诵着婚礼的证言。   她的下方,左边的位置上坐着狐族现在的族长,尤菲米娅,右侧则是一只金色的鸟儿。在五年前莱斯利老人逝世后,关于尤安身世的线索也同样失去,如今能够代表他亲属的,只有这位从小长大的同门师姐。   整个祠堂里一片寂然,在场的诸人早不复当初的年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应该保持何等肃穆。   只有那对新人们站在昏黄的阳光中相对而视,狐族的婚礼遵循古制,都在黄昏举行,礼节简单郑重。出于保护新娘身份的考虑,除了琉迪莉斯之外,再没有一个多余的闲人。   作为司仪的她以托盘端上早已备好的“纸奉”,上面写满了交换的誓言,这本来是按照流程要在仪式上背诵的祷词,却因为没有长辈询问的环节,倒是省掉了两人许多麻烦。尤安看了看身边的爱弥儿,那小姑娘也抬头注视着他,两人默契地拿起对方的“纸奉”,折叠成杯,放在手中。   尤菲看着他们熟练的动作,心想着这两个家伙怕不知道在底下里练习过多少次了。   琉迪莉斯打开盘上的酒盒,爱弥儿和尤安各自举杯,舀了盒子中酒水递给对方,尤安适时地半跪,免得那小姑娘够不到自己的嘴。   婚酒饮尽,尤菲也适时地鼓起掌来。   两人将“纸奉”的杯子放回盘内,接下来是最后的环节。   尤安吞了吞口水,忽地有点紧张起来,他低下头去看着爱弥儿,才发觉女孩子的脸色已经红得跟身上的婚服一样。   他低下身,凑近女孩身边,伸手拨开她的额发,看着那小姑娘一脸视死如归的可怕样子,倒像是有人要非礼她一样,忽地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这种时候,要亲就亲,你笑什么啊!”她急道。   “我在想我以后每天都吻你一下,爱弥儿会不会习惯一点。”尤安说。   那小姑娘楞了一下,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踢他。   尤安忽地搂着女孩的肩膀,低下头,吻住她娇嫩的嘴唇。爱弥儿惊讶地瞪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的唇瓣僵硬着,完全不知道如何去迎合对方……   琉迪莉斯适时地转过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女孩子紧张的身体渐渐发烫,尤安估摸着她快要窒息的时候,轻轻放开她的肩膀。   尤菲米娅适时地咳一声。   爱弥儿像是傻了一样。   除开这个过长的接吻,仪式的礼节都已完毕。按照古老的制度,宾客们应该起身离开礼堂,剩下的就是夫妻间的洞房大礼了。   不过对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实在不好下手。   “嘛,其他的就暂时先放过你好了。”尤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这样婚礼的仪式就完成了,你也跑不掉了。”   “你,你,你……”才回过神来的女孩儿吃惊地指着他。   “是你叫我要亲就亲。”尤安说。   “谁许你亲这么久的啊!”她跺着脚,又气又急。   “但是成为夫妻后亲吻可是很正常的招呼方式。”   “哦。”女孩低下头。   “那要不我重新亲一次好了,这次我亲短一点。”   “去死!”爱弥儿使劲地推他。   “真是不坦率的孩子。”   尤菲米娅和阿索莉娅看着这刚刚结婚的两人,也叹了口气,堂堂一代勇者和魔王,没想到这种时候也挺蠢萌的。   .    番外 后记   那场简单的仪式过后,两人间似乎更近了一步,又似乎没有。她和尤安的关系依旧平稳地发展着,却更像是家人一般。   年末的最后一个月,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无碍的爱弥儿辞别了尤菲的挽留,跟随尤安前往上大陆,最终向世人隐没了自己的踪迹。   历史的洪流又一次从他们的身边流过,却不再带起一丝涟漪,而留在史籍记载中的,只有那位成为传奇而牺牲的魔王和不知所踪的伟大勇者。   在两个人秘密离开后,已近中年的历史学家也重新回到了教会,埋头案牍之中,开始书写自己心中的故事。   五年后,另一本以那场远征中各个历史人物为原型的虚构小说《百年远征·传歌篇》终于正式出版,半生都在致力于还原这段历史真相的琉迪莉斯,最终却选择了以这样半真半假的方式,将自己所追寻到的一切,放在了那些乱世帝王的演艺故事当中。   虽然史学界对这样的做法嗤之以鼻,甚至认为这是对真正历史的歪解,但这本通俗的虚构小说却意外地得到了民众的欢迎,尤其是在没有经历战争的教会年轻一代中造成了巨大反响。   与之前出版的传记一脉相承,书中一反过去人类世界对于魔族的负面形象,而直接选用一位狐族少女作为主角,描写了一段只存在于战争年代的唯美爱情。   大概是出于某种有趣的心思,女皇阿索莉娅默许了这本书的出版,并将初稿放在了教会大书库中,与那些尘封的历史典籍并列。   于是人类勇者与魔族女孩的虚构故事随着教会的势力传遍了大陆各个角落。   吟游诗人们拉动着七弦的里拉琴,在街头巷尾诉说着那位少女的美丽,勇者的坚贞,讲述着乱世的英雄们刀剑纵横,征伐天下的传奇。出生于和平的孩子们也喜欢这样的故事,他们围坐在市井之间,听着家世贫寒的少年勇者,听着他和异族的女孩约定着未来,相知相守,其中一人日后真的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和平的曙光。   然而在两族官方的记载里,作为故事原型的那两个人,却早已湮没于时光的长河之中,天人永隔。   那之后,作为《传歌篇》的作者而声名鹊起的女历史学家却突然宣布封笔,并致力投身于两族的和平交流和发展中。琉迪莉斯在六十三代魔王凯尔莫罕的同意下,于斯兰卡苏大荒原的入口,筹建起代表和平的慰灵碑,以纪念那场战争中死去的数十万无辜士兵。   很多年后,当巨大的方尖石碑屹立在荒原的入口时,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抚摸着碑面上镌刻的无数名字,忽然间潸然泪下。   那一年,已是教会历二五一年,距离那场大战已然过去了近四十年。   “诺凡,你知道吗。我终于让你的名字,也留在了这片土地上……”老人紧握着手中的玉铃,喃喃低语,浑浊的泪水打落在荒原的泥土中。   也许是多年来的筹备工作耗费了太多心力,又或许是心愿已了,琉迪莉斯的身体状况在那之后突然急转直下。因为并没有血亲后代的赡养,老人的健康一再恶化,终于在三年后的一个冬夜,与世长辞。   在老人离世前几日,有慕名而来的人曾问起过临终的她,为什么会突然放弃了作为一名历史学家的坚持,而写出了《传歌篇》这样违背史实的虚构故事。   “虚构么。”那时白发苍苍的她躺在自己的轮椅上,双眼迷离地望着远处,婆罗多河的水面在夕阳下如同光与影的历史长河。“难道真正的历史就不是虚构的么?我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那个真相,留在了那里而已。”   在老人逝世过后的第二个月,女皇阿索莉娅的孩子,六年前上位的新一代教皇下令将这位伟大的历史学家安葬于魔界深处,与二五一年建立,纪念远征中死去士兵的慰灵碑一同,永远矗立在那片浩瀚的荒原入口。   同年,在琉迪莉斯下葬之后,有人曾在那座墓前见过一个银发的女孩向着石碑参拜行礼,身后跟着另一个黑眸的男人。那模样像极了故事中描绘的魔界公主,只是长长的银发下少了对亚人的耳朵。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正如没有人知道历史背后的一切。   作为一个时代的见证者,那段风云变换的传奇岁月终于随着故人的一一凋零而掩埋,另一段和平的未来,正缓缓地拉开序幕。   长风呼啸,沧桑过尽。   只有传说的诗歌依旧流传,直至百年过后……   .   .   .   (番外·完)   .   .   .   .   .   .   .   .   .   .   .   【后记】   .   很久之前,我就想写这样一个故事,想写个谈恋爱的简单故事,如今终于完结。   传歌再没有多一个字了,再不舍,也终有再见的时候。   谢谢大家陪我这一年。   话说自从写书后,自己从来没过一个正常的日子,也没怎么跟同学说过话,上课在写大纲,下课在写正文,谢绝一切应酬,大概已经被当成孤僻的怪人了吧,不过我很高兴付出这么多,能看到一个时代的结局。   但作为坏心眼的神明,还是偶尔想过一个正常的暑假。所以谢谢你们,新书八月开,请勿再追着问其他什么的。   (对下本书唯一的剧透,大家可以享受买股票上天台的乐趣~   甚至我自己也会参与股票哦,2333。)   .   ——逢坂きずな,18年6月9日深夜,于阳台   .   关于书中未曾描写的一个小插曲补完:   在回到教会得到秋澄的遗骸后,爱弥儿想去往现世找寻母亲本来的坟墓,将父母安葬在一起,于是尤安以神力将体之试炼一分为二(一部分给与爱弥儿,一部分留作自己断掉的右手),作为保护她安全的屏障(因为现世没有玛娜,四大精灵无法使用),并带她回到了本来的世界,离开了普林莫斯。   但这一举动极大地延缓了爱弥儿的成长速度,要是她知道莴苣公主当初因为体之试炼当了五百年萝莉,小狐狸绝对不会接受这个建议!(然而已经晚了。)   我强烈怀疑这是尤安故意的,你个死萝莉控勇者,居然给自己老婆下套。   所以参拜琉琉墓碑的应该是她本人。   .   PS2:   出生于教会城邦的人虽然是中世纪人,因为宗教的恩典,却拥有极高的受教育程度和对神权的忠诚。格雷撒同样也是艺术之都,其雕塑和绘画冠绝大陆,所以书籍这样在古代颇为奢侈的东西,于他们却是很普通的物品。   妈妈曾经想成为一个画家,也是受此影响 写给讨厌最终大BOSS的人……(一)   最终大BOSS说的是爱德华。问题1,为什么他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因为争夺王位这种事就是你死我活……其实说得很明白了,让他们活下来,海兰德这个国家会面临分裂,以后他们当中拥有魔法天赋的,必然会想要借此诉求自己的地位。   不是我对王者有什么误会,而是历来天子家夺权都是这么血腥……诛九族这种词就很好体现了这种混账事。   爱德华只是忠实地履行了这个家族教给他的价值观。   .   问题2,为什么爱德华这个人要夺权?   因为这个家族只教给了他力量至上的道理,这个人是个龙傲天的性子,我的命只能由我掌控,他没有魔法,只能去夺取权力。   这儿引用他自己的两段话来说明——   【   “难道没有权利就活不下去么?”卡尔收拾完餐具,低声问。   “也不一定吧,没有权利的话,出卖其他的东西就可以了。尊严啊,梦想啊,甚至是你所爱的人……人只要想活下去,总有办法的。”爱德华摇头。“不过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出卖不起,所以只能选择自己去握紧权力。”   】   【   “生在这样的混账家族,成王败寇容不了一丝亲情,也怪不得我有这样的性子好不好。”爱德华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人人都是天命勇者,生来神力加身天下无敌,当然大慈大悲光明正义,我只是个不会魔法的废物啊。可废物也有废物的人生,废物所喜欢的人,要是不做坏人,就只能被别人当成垫脚石随意牺牲。到那个时候谁给我主持正义,谁能保护我爱的人?难道靠天上的神明保佑?简直可笑,这世上唯一的神选之人如今众叛亲离,连自己的女孩都保不住,要不是我出手,那小姑娘早就被教会和守护者一起送进地狱了。”   】   总结一句,他是个生在混账家族的人,这个以力量至上的家族把他也养成了一个混账。   .   问题3,写这样的人,作者你是不是三观不正啊?   以相信爱与和平的尤安和爱弥儿作为主角,作者为什么会不相信爱与和平?   艾琳后面对爱德说过一句话,也可以作为这儿的结语——“人心的力量至伟而至大,是世间的奇迹,并不是靠计谋能够算计的。所以你输定了,爱德。”   至于爱德华,你为什么要把他当男二,他是反派啊,是大BOSS啊。   顺便他自己也在一直强调自己是反派,是不相信爱与和平的,只相信力量的。   .   问题4,他为什么要执着于小狐狸?那么多漂亮妹子不要,追一个你不爱的人,不是犯贱么?   回答,因为小狐狸的处境和他很相似,同样是被权力牺牲过,一个从不笑的女孩,和只会笑的自己。就像没见过光的蛾子,他想从小狐狸身上得到爱和正义的美好。(概括:我想做好人。)   不过结果——可以用校长的一句话概括:   【   “在阴谋诡计里长大的人,想要追求别人的爱和正义温暖自己,用的却是阴谋诡计的手段,不觉得是在缘木求鱼么。”老人缓缓地离开过道,声音槁败有如枯木。“人生一世一甲子,所谓的王者之道,不过是条不归路而已,年轻人。”   】   顺便他知道艾琳喜欢的不是他,而是他当初伪装出来的白马王子的样子,所以他不愿意接受这份虚假的爱。   .   最后ps:资源群【366476606】   爱德华这么坏,有好的地方么?   有,虽然是个混账,但也有一些好的地方,不然不会有祭司小姐姐,莲华公主,艾琳,小副官喜欢他。   作为一个反派,他对认定为己方的人都特别好,不会像其他BOSS一样随便杀手下,也不会傻 逼地派人一个个去送经验,会尽可能保护你活下来。   他甚至愿意与少帅艾伯特分享权力,而从未猜疑这个朋友;也会尝试用激将法骗走艾琳,让她不要浪费时间陪在自己这种人渣身边;会帮助莲华公主复国,会调动军队保护隐族的平民免受人类骚扰,也会在云上之城的战争中,尽自己所能地去救助伤员。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渣想要成为一个好人,但用了人渣的办法。   是个挺矛盾的BOSS。   .   .   .   .   .   (顺便作为一个战斗力可以排进本书倒数的最终BOSS,却只身挑战魔王和勇者的CP,他已经很努力了你造么!身边还全是劝他放弃的二五仔,做BOSS真的很难的,大概只有琴酒能稍微体会下这种心情吧。啊!雪莉! 写给讨厌最终大BOSS的人……(二)   问题4,他为什么要执着于小狐狸?那么多漂亮妹子不要,追一个你不爱的人,不是犯贱么?   回答,因为小狐狸的处境和他很相似,同样是被权力牺牲过,一个从不笑的女孩,和只会笑的自己。就像没见过光的蛾子,他想从小狐狸身上得到爱和正义的美好。(概括:我想做好人。)   不过结果——可以用校长的一句话概括:   【   “在阴谋诡计里长大的人,想要追求别人的爱和正义温暖自己,用的却是阴谋诡计的手段,不觉得是在缘木求鱼么。”老人缓缓地离开过道,声音槁败有如枯木。“人生一世一甲子,所谓的王者之道,不过是条不归路而已,年轻人。”   】   顺便他知道艾琳喜欢的不是他,而是他当初伪装出来的白马王子的样子,所以他不愿意接受这份虚假的爱。   .   最后ps:资源群【366476606】   爱德华这么坏,有好的地方么?   有,虽然是个混账,但也有一些好的地方,不然不会有祭司小姐姐,莲华公主,艾琳,小副官喜欢他。   作为一个反派,他对认定为己方的人都特别好,不会像其他BOSS一样随便杀手下,也不会傻 逼地派人一个个去送经验,会尽可能保护你活下来。   他甚至愿意与少帅艾伯特分享权力,而从未猜疑这个朋友;也会尝试用激将法骗走艾琳,让她不要浪费时间陪在自己这种人渣身边;会帮助莲华公主复国,会调动军队保护隐族的平民免受人类骚扰,也会在云上之城的战争中,尽自己所能地去救助伤员。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渣想要成为一个好人,但用了人渣的办法。   是个挺矛盾的BOSS。   .   .   .   .   .   (顺便作为一个战斗力可以排进本书倒数的最终BOSS,却只身挑战魔王和勇者的CP,他已经很努力了你造么!身边还全是劝他放弃的二五仔,做BOSS真的很难的,大概只有琴酒能稍微体会下这种心情吧。啊!雪莉! 与主线无关的糖片   “这是什么?”   尤安看着那小姑娘拿着一张信封在桌子上比划。   “结婚申请书啊。”爱弥儿说。“妈妈刚才寄过来的。”   尤安哦了一声,脸色忽地一变。   “等一下,不对……为什么是结婚申请书?而且还是阿姨寄过来的!”   “妈妈说,反正你们都住到一起了,也办过仪式了,当然要填结婚申请书了啊。”爱弥儿咬着笔盖,理所当然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不然孩子没办法上户口。”   ——爱弥儿·岚舞   “感觉像是外国人一样。”她有些犹豫,看了看父母的栏目,又写上了珍和秋澄的名字,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阿姨已经考虑这么远了么。”尤安抚额。他还在琢磨怎么和这小姑娘培养感情的时候,那边就已经开始准备给孩子上户口了。感觉自己落后了不止一步。“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听说秋澄他连名字都想好。”爱弥儿微笑。“男孩就叫叶安彦,女孩叫爱弥莉雅。”   “等一下,名字先不管,他们就没有考虑过你的年龄问题么。”尤安抹了把冷汗。“爱弥儿离二十岁还很远吧。”   “直接写二十岁就好了。”   “喂喂,户口本和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怎么办。”   “妈妈已经用魔法一起改掉了。”   “魔法不是拿来做这种东西的啊!”而且阿姨你这是出卖自己女儿么!   “尤安不想和我结婚么?”那小姑娘奇怪地看着他。   不,不是不想和你结婚,而且我们已经同居了吧,虽然没上民政局……“我觉得我们的步骤没走对,这样是没有结果的。”   “步骤?”   “一般来说,两个人相爱,应该是先从牵手啊,告白开始,然后是接吻啊,约会,接下来才是……”尤安咳了一下。“结婚和一起睡觉,最后成为一家人,这才是两个人恋爱该有的正常步骤。”   爱弥儿正襟危坐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倒像是课堂里听老师讲课的好学生。每次自己说什么的时候这女孩都是这样,害得他总觉得心里那点龌蹉心思没办法直接表达出来,其实他刚才只是想说生孩子而已。   总觉得对着那张小女孩纯白的脸,说出一起生孩子这种话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明明是自己老婆的……   “我和尤安不是这样的么?”   “是,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这一系列行为应该是建立在双方充分认识到对方的基础,但是爱弥儿你……”尤安严肃地说。“根本就没有想过和我谈过恋爱。”   “我没有和尤安谈恋爱?”   “爱弥儿为什么想要和我同居。”   “因为尤安会照顾人,会做饭,特别温柔,而且好说话……?”   果然,男生心中泪流满面。尤安指着那个女孩解释道。“就是因为叶叔叔从小就没有照顾过你,而且阿姨也很早离开了,所以你心里其实是缺少童年的关怀,会下意识依赖于照顾你的人。这是孩子对父母兄长的依赖,但不是恋爱,懂么。”   “然后呢?”   “所以我们跳过了一步,必须把它补回来才能生孩子!”   yeah!终于说出这几个字了!不对,我特么在高兴什么,摔!为什么跟自己老婆说这种话也能高兴一下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嗯……”那个女孩沉思很久,忽然恍然道。“那我只要再和尤安谈一次恋爱就好了吧。”   “我觉得你根本就没理解我想说的话。”尤安抚额。   “总之你先把这个签了,我们再说谈恋爱的事。”她微微一笑,把申请书和笔递了过来。“亲爱的。”   .   .   .   .   (世界观接第五卷番外 关于下架的《御主战争》和新书   《御主战争》是涉政被永久下线,因为没办法在原书通知,所以只能在这里单开一章解释。   对所有订阅的读者报以深切的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以后我会吸取教训,更谨慎地修改自己的创作。并删除所有关于那本书的章节,只保留这个说明。   我永远喜欢琉琉和琳,希望下次能在其他地方看到故事的结局。   我还会写新书的,预计上线是在12月初,题材是校园恋爱喜剧。   那么,   下次一定再见了 楔子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黑衣人说。   “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白衣人答。   “上天庭去跟你的编辑说吧。”黑衣人负手而立,傲然道。   “最近我写的稿子你看了么?”白衣人沉默片刻。   “那又怎么样,你知道你上本写的什么垃圾,一万收一百订。天书界没有你这种不成器的作者,蒜蓉留你是个祸害。”   “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行么?”白衣人恳求。   “现在知道错了,可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   “我会穿女装!”   “蒜蓉也会穿女装,胸还比你大十倍,我为什么要看你的?”黑衣人冷笑。   “那你是要我死了?”白衣人脸色一沉。   “吾乃签约之主,天界亿万修道者,人人觊觎这成神之路,岂能容忍你这蝇营狗苟之辈!”黑衣人双手一挥,喝道。“别怪天道无情,万法如来,自有道理!”   “我命由我不由天!”白衣人愤然起身。“你要阻我,我便杀了这天!”   两位至尊抬手一挥,顿时祭出各自的宝物,转眼间雷霆万响,法相真身大战至宇宙边荒,星河崩碎,大道磨灭。举手投足,仿佛宇宙初开,混沌力澎湃 章一 不应存在的前传记录   李子言懵懵懂懂地从桌子上醒来时,班会已经结束好一会。教室里仅剩的几个学生各自收拾着东西,并没人在意身为副班长的他刚才瞌睡了整节课。   “喂,副班长,副班长同学!”有人用力戳他的腰,压低声音。“放学了,别睡了。”   李子言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走啊,去网吧开黑。”带着眼镜的男生道。   “处男?”   “是楚南!”眼镜男生呲牙咧嘴,不满地道。“上钻石啊,晋级赛啊!别睡了起来嗨啊!”   “我们今天就不玩了吧。”李子言揉了揉眼睛,像还有些犯困。   “你昨晚熬夜了?”   李子言摇了摇头。“刚才胡老板说什么了?”   “说班上来了个转校生,还有下周去二中的晚会站场子的事。”   “转校生?”子言道。   楚南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用眼神指向靠讲台的第一排。   大片的阳光从窗户外涌入教室,书桌旁伫立着端丽的背影,正低头收拾着背包。极黒的长发清水素净,却看不到女生的脸。   “好像叫西之园什么的,这样我们班就有第五个女生了口牙。”楚南挪揄道。“35比5,晚会可以排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   “西之园是日本人的姓吧?”子言惊讶。   “是在日本出生的华侨啊。”楚南说。“当然是日本人的姓氏。”   “日本出生的华侨为什么要往我们这转,这年头日本的轻小说都不写这种转校生的烂俗桥段了。”   “我怎么知道别人为什么要往这儿转……”楚南沉默几秒,露出怂恿的眼神。“那你要不要过去试试,看看自己是不是天命主角,刚才可是有好几个牲口过去了。”   “不要!”子言断然拒绝。   “真是好学生呢。”   “学生的天职是读书,不是泡妹。”   “不说这个了,走开黑啊!”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想回家休息下。”子言按住太阳穴,露出疲惫的眼神。“明天再排吧。”   “啥子噩梦这么吓人了,你这么早回家就要睡觉?”   子言无视了眼镜男生的疑问,提起自己的书包,离开座位。其实他也说不明白那种既视感从何而来,又是因为什么自己会梦见那种奇怪的事。   一黑一白两个神秘人在宇宙间对打,这剧情未免也太辰东了?接着班上就来了个转校生,还是归国的华人,未免又太轻小说了?这两种东西有什么关联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啊。   “喂,明天别放俺鸽子啊。”楚南看着他走出教室,在背后大声说。“我还差两局就钻石!”   “知道了。”子言挥了挥手。“明天跟你排,我打野!”   ——只是这时的他自己还不知道,这个明天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   .   .   .   翌日 清晨   子言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扯住了一下,身子一歪,摔倒在地板上。整个房间地动山摇,子言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是头发夹在了床缝里。   “谁呀,这么缺德……!”   子言忽地愣住,看着夹在床缝里的发梢,又咽了口唾沫,顺着那些柔软的发丝,摸到了自己的后脑。   子言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   冷静冷静冷静,也许是打开方式有问题。《地球ol》经常出BUG,刚才大概是贴图错误。   子言再次睁开眼,望着手边清水挂面的长头发,用力扯了扯。唔,头皮好痛。   再冷静一下再冷静一下。   难道是这几个月忘记剪头发,所以“稍微”长长了一点,夹到床沿也很正常嘛。   子言深吸了口气,伸手抓向胸前,又使劲揉了揉,才终于长松了口气。   什么都没有嘛…   看来自己没有跟武藏,亚瑟王一样丢了击剑的武器。然而她转过头,看见落地镜里的影子,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个鬼啊!!”   .   “小妍你怎么了!”听到声音的母亲推开房间,惊讶地看着倒在床下惨叫的自家孩子。   “妈,这女人是谁!”子言震惊地指着镜子里的身影。满头睡乱的长头发,蓝色睡衣紧贴在身上,纤细的腰肢和精致的五官,领口下露出的肌肤素白如雪。   母亲奇怪地看着她,上下打量了这丫头半响,最后走到子言身边,伸手摸了摸额头。“没发烧啊。”   “妈!!”   “你是不是昨晚上做梦了,怎么起来说胡话?”   “不是,我昨天还有鸡儿,不,我昨天还是男生的好不好!”   “你从娘胎里蹦出来就是这个样,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男孩子?”母亲奇怪地说。“难道是因为我平时管你太严,你到叛逆期了?”   “我……!”子言楞了一下,猛地站起来,拉开衣柜。“妈你好好看看,这里面都是男生的衣服!我一直都是男的好不好!”   母亲奇怪地看了一眼。“现在的男孩子也要穿女装了?”   子言一愣,回头看着架子上的黑色小洋装,格纹百褶裙和女式校服。“我的衣服…呢?”   “对了,还有我的篮球!”子言转过身来,目光四下扫射。   “我们家没有球啊。”   “我的PG模型呢!”   “那是什么东西?”   “对,还有我收藏的小电影!”子言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冲到书桌前一把按开电脑的电源,“女生怎么会看小泽玛利亚和苍井空!”   “小妍居然喜欢这种上世纪的过气女you,妈妈好惊讶。”   “妈!”子言崩溃道。“这个不是重点!”   然而亮起的电脑屏幕彻底击溃了女孩最后的信念,整个桌面风格早已焕然一新,恬静田园的Windows默认壁纸,连游戏的快捷方式都被删完了。   我的steam存档——!子言崩溃地抱住头,蹲了下去。   ——完了,真的完了,这个世界绝对是有地方出现问题了!   .   .   子言一脸呆滞地坐在餐桌前,母亲帮她理好头发,又绑上红色丝带束成马尾,看起来略带一丝英气,但仍旧是女孩的温婉外貌。   “妈,你不觉得一个女生十五年都不会绑头发很奇怪么。”她仍不死心道。   “对啊,小妍这么大不会自己绑头发,以后可不能这么偷懒。”   “不,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吃完就该上学去了。”母亲将早餐推到她面前。“记得不要跟同学说胡话哦。”   李子言叹了口气,伸手拿起勺子,恍惚间她又想起一个更恐怖的事,手停在了嘴边。   要死!她要怎么到学校里去上课?去告诉同班了四年的同学们自己是个男装变态的事实,然后面对整个学校好奇的眼光!   “妈,我不想上学!我不要去学校,我要转学!”   “别闹,小楚也来了,吃完了他送你去上学。”   “为什么要他送我?”   “但以前不都一直是这样么?”母亲露出奇怪的表情。   .   .   “所以这又是什么鬼发展?”子言一脸懵逼地站在家门口,看着花园里等候自己的眼镜男生。“你为什么在我家门口等着。”   “你是我的青梅竹马。”那个男生一本正经地推了推镜架。“我们从小学读一个学校开始,都搭伙一起上学。”   子言默默捂脸。“你是不是脑袋秀逗了,你不是这种人设吧,你是不是厕纸轻改看入脑了。”   “安心,少爷志向远大。”楚南淡定地说。“胸部是女性最伟大的部分,你这种平胸设定毫无魅力可言,我看你就跟纯爷们一样。”   我本来就是纯爷们好不好……   子言呲牙咧嘴。“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you are welcome。”楚南坦然受之。   不对,现在不是跟这个傻逼互斗槽技的时候,子言回过神来。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异常了才会变成这样。一般来说,醒来变身情节只会出现在死宅意淫里,不可能突然出现在现实里,必然有什么更深层的疏漏导致了这个状况。而且科学证明男孩子是不会因为睡觉就丢失鸡儿的!   “李小妍。”   “别这么叫我。”子言露出嫌恶的表情。“不觉得恶心。”   “那怎么办,我从初中开始就这么叫的?”   “叫少侠。”   “啊?”   “你以前都是这么叫的。”   楚南推了推眼镜。“那好吧,李少侠。”   “干嘛?”   “现在再不走的话,我们今天就都得迟到罚站了。”   “*!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知道你今天起床要磨蹭这么久。”   .   .   .   明明只是一晚上不见,再回来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觉。   楚南看着子言站在校门前的大道上,奇怪地问。“你杵在那儿干嘛,当电线杆么?”   “我有点怕……”子言没由来迟疑。   “怕?”楚南惊讶。“咱学校里有人要欺负你了?”   “不是。”子言瞥了眼母亲扎的马尾,又捏了捏校服下摆。“感觉很奇怪。昨天还是正常人,今天就变成异装癖变态,我又没老东西的心理素质。”   “老东西是谁?”   “给德军送酒那个。”   楚南心底一动。“但这不是你以前的校服?”   “我以前才没有穿过女装,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以前也很少穿男装吧?”   “你真的不记得我以前的样子,我是你兄弟李子言啊。”子言傻眼道。“我们一起双排那么多个通宵,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呢!”   “我真不记得跟青梅竹马的女生玩过游戏,我只记得你替我妈来网吧抓我,还揍我来着。”   “那你是不是两路专精,跟老曹学一手VN,你是不是差两局就上钻石?”   “你咋知道?”楚南大惊失色。   “你想想谁老玩打野跟你一起,天天帮你蹲对面,插眼先锋拿一塔,江湖外号‘上汝父’?”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楚南低头沉思。   “你想起爷来了?”子言惊喜。   “对!”楚南一拍手。“我们初中以前有个一百五十斤的死肥宅,老想让我带他上分,我就教他打野死蹲上路来着。”   子言气不打一处来,狠踹了这傻逼一脚。“白帮你这么多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几个同学这时走过两人身边,看着一边惨叫一边挨打的楚南,又挥手向着女孩子打招呼。   “小妍早上好啊。”   子言默默收回脚,也平静地挥了挥手。“早上好。”   “你们青梅竹马还真是感情好。”一个女生捂着嘴笑。“连上学都一起,以后会不会交往啊。”   好个锤子。子言在心里腹诽,你们这些恋爱脑的傻逼女人,等你们明天多长个鸡儿你们会跟女人交往么,哼!   “完全没有那种事。”子言礼貌地回答。“我和楚南只是恰好走半路上遇到而已,我只会跟漂亮女生交往。”   “小妍你又开玩笑。”   “教室再见。”   等几个人走开,楚南才又不怕死地凑过来。“你刚才心底肯定在骂这群女人是恋爱脑的臭傻逼对不对。”   子言一书包砸了过去,又补了两脚。   “你以为是谁的错!”   .   .   .   高二六班   .   女孩走进教室,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起来确实是整个学校都不记得过去自己是男生的事实,他们理所当然将自己当做了名叫李子妍的新学生,而且还坦然接受了过去的李子言的消失。   难道真的是自己记错了自己的性别?   又或者自己原地穿越?   上帝真主,满天神佛,你们少看点垃圾轻改吧,尊重一下科学好不好!子言双手合十,自言自语地祈祷。正常人是不会因为出门被撞,便利店买东西,床上睡一觉之类理由穿越的,那都是写小说的人懒得想理由编出来的,好歹也来点电话烤箱括号暂定啊。   顺便能补一个维多利亚大学的助手也好,自己比较喜欢红发御姐类型的。   她的座位旁边,一群女生此时正围成一团。有人看到她坐下,立刻转身包了过来。   “小妍,小妍,下周篝火晚会,你去么?”   “对啊,二中的陈学长也在,听说他要弹新做的曲子!”   这群蠢材在说什么,篝火晚会是什么鬼,陈学长又是什么鬼?这里是中国好不好,你们这些二刺螈!去什么晚会,老子双排晋级赛!   “对不起。”子言礼貌地摇头。“我要先准备早读课了。”   她拨开女生们撑在桌子上的手臂,打开书包把语文书拿了出来,一副准备认真读书的好学生样子。   “一起吧,一起吧。”然而对方乘势抓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大家一起,也好壮壮胆啊。”   “但我周六晚上还有别的事……”   女生们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子言话里的疑问,不厌其烦地开口。“小妍你这么孤僻,以后怎么找得到人喜欢,就是要趁现在多看看外边的帅哥才好。不像我们学校全是死读书的平头眼镜男。”   “听说除了陈学长之外,有好几个WG乐队成员,我们班上也要组织人去捧场。”   “对啊,对啊。”   “班长。”子言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坐在前排的板寸头男生也刷地站了起来,身边几个女生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子言。被叫班长的板寸男拿着课本,转身问道。“怎么了,李子妍同学?”   “谁决定我们要去二中晚会捧场的?”子言语气不善。   “胡老板,哦不,胡老师说的。”板寸男小声回答。“因为二中本来就是一中分出去的子弟学校,所以毕业晚会也可以参加,算是联谊活动。”   “胡明国是有病么。”子言皱了皱眉头。“要多少人去二中的?”   “每班6个男生,6个女生。”   “6个?”子言一愣。   ——但他们班总计就四个女生啊。   “昨天转了一个女的过来。”一旁的楚南凑了过来,压低声音,“我不是跟你说过,再加你一个。”   “真有转校生,不是你做梦?”   “谁会做梦这种事啊,而且我才不稀罕这么自恋的日本女人,好像人人都欠她几百万日元一样。”楚南向门口使了个眼色,子言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   整个教室像是忽地安静下来,有人推开了前门,小皮鞋在地板上敲击出铿锵的声音。   穿着水手服进来的日本女生身材高挑,神色薄凉,眉眼间甚至带着一丝疏远尘世的气质。可那张脸又明晰深邃,极清极美,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在她眉眼间再三流连。   髣(fǎng)髴(fú)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yáo)兮若流风之回雪。   男生们都偷偷发出赞叹的声音,只有子言呆愣在位置上,直盯着对方。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陌生的女人,却有种似成相识的错觉涌上心头。小时候母亲给自己念过四大名著,读到贾宝玉见林姑娘时,宝玉就说这妹妹我像在梦里遇过。她从来都当那是装傻充楞的情话,现在却没由来有种感觉。   就好像千年之后,红颜白首,故人重逢。   然而少女只和子言对视了一眼,远远地低头一礼,用略带口音的中文淡然道。   “早安,李君。”   子言脑子里像是一下爆炸了一样。   她说,李……   ——李,李君!?   .   .   .   .   .   【   PS1:   其实没有男装变态这个说法,只有女装变态。因为女生男装是很正常的,当然男生女装是很不正常。   气抖冷,后面忘了……    章二 世界的真相   那简短的两个字像陨石爆炸般,震得她整个人都站不稳。子言猛地推开旁边的女同学,冲过去抓住对方的手。“你刚才说什么!”   “早安,李君。”   “你…!”   “西之园苍乃(にしのえあおの)。”女生像是明白她要问的问题,用着略带日本口音的中文说。“我的名字。”   “西之园同学!”子言急道。   “叫我学姐就可以了。”   子言呆愣了一秒。“学姐?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   “这个称呼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请记住宁要这么叫我。”   子言犹豫一刻,“西之园学姐?”   女生点头。   “你为什么要叫我李君?”   “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君不是……”   “主要指男性朋友,偶尔也可以用在女性身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性别限定。”西之园解释。“而且宁的反应太过激,大家都被吓到了。”   子言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用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她,她慌忙松开手,又忽地醒悟起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子言,并不会被人误解是袭击苍乃的色狼。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座位了。”   “请等一下。”子言心念电转。——不对,还是有什么不对?在她开口之前,这个日本人居然就明白了她要问的是关于性别的事?   ——这不应该!!   “你提前知道我要问什么!?”子言一字一顿。   少女一瞬间露出奇怪的眼神,忽地又恍然了一下,脸上疏远的表情渐渐解冻,仿佛露出一分怀念的样子。   “你反应很快,确实是我疏漏了。”西之园点头。“我确实知道你想问什么,如果你要了解缘由的话,可以放学后和我去一趟二楼音乐教室。”   “为什么要去音乐教室?”   “因为那里有这个世界的答案。”西之园轻声说。   .   .   .   整个白天的课程子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盼望放学铃早点响起。楚南奇怪地看着这女孩焦急不安的样子,感觉自己的青梅竹马就像是等待放学后向学长告白的小姑娘一样。   一直挨过整个白天的煎熬,西之园才淡定地起身收拾课本,走出教室,子言立刻像小尾巴一样跟了上去。   “我刚刚在外边看到你青梅跟别人跑了诶。”带着十字耳环的女生从教室外进来,走到楚南桌旁道。“她们认识的?”   楚南摇了摇头,也是一脸懵逼。“从我认识李小妍开始,就没见她提过什么外国学姐。而且这女生不是刚从日本转来的,听她的口音就跟电影里的日本鬼子一样,中文都说不熟。”   女生露出不怀好意地表情。“楚少爷小心被挖墙角哦。”   “少爷我只喜欢D杯以上,你少胡扯。”楚南楞了一下,没好气地道。“而且少侠可是直的,跟你们这些女同性恋可不一样!”   .   .   走廊上   .   “你知道我是李子言?”子言紧跟在西之园身后,追问。   “是的,我记得你是李子言,而不是其他人所知道的李子妍。”西之园苍乃边走边答。“所以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那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言急切道。   西之园沉默片刻,低声答道。“其实想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只是正常人很难去接受真正的答案。”   “很难接受,是什么答案?”   “是因为我们现在是在一本小说的世界。”苍乃顿了一下。“而就在昨天,作者修改了整个故事的人物设定,也包括你的设定在内。”   子言瞪大了眼,一脸懵逼。   “正因为作者修改了大部分人物的设定。”苍乃平静地续道。“所以我突然转学到这所中国学校,而你变成另一个女生,现在明白了么。”   “等一下,什么叫小说…!”子言彻底凌乱了。   “这里并不是现实,这里是一本小说里的世界,也可以叫异世界吧。”苍乃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这女孩。   她本来就比子言高出半个脑袋,这时居高临下更是御姐气场全开。“现在的我们都是小说中的角色,只要作者一个念头,角色的身份,地址,人际关系一切都会改变,当然也包括李子言的名字和性别。”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子言懵逼地摇头。   “看过《angel beats》么,由某个神创造出的虚幻世界,独立意识的人类和NPC们居住在一起,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跟那个就很像。”   “我只看过《中二病不要谈恋爱》。”子言终于明白过来,声音一颤。“所以你也是…中二病?”   “我高二了,谢谢。”苍乃叹了口气,冷漠地否认。“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不过没关系,在自己变成女生这种冲击性事实面前,再多的否认都是苍白的。”   她重新迈开脚步,向二层的楼梯走去。“否则你要怎么解释李子言的消失,和一个日本人突然转校到中国来上学的原因。”   子言连忙跟了上去。“但我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怎么能说我是小说里的角色!”   “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并不妨碍世界是「作者」创造出来的梦境的真相。几百年前,欧洲经院哲学派就对这个问题进行过深刻讨论,尼采和斯宾塞也在自己的著作中详尽分析过这种观点,直到后来黑客帝国上映。”苍乃话头一转,淡淡道。“你知道「缸中之脑」的猜想么,也许你的真身只是放在培养槽里的一个脑子,意识被困在「作者」构筑的虚构世界里都不知道。”   子言被噎了一下。“难道你能证明我们现在是在一本小说的世界里?”   “我当然可以替你证明。”苍乃点头。她伸手推开了二楼尽头的音乐教室,低声道。“但在这之前,你必须保守我们这个的秘密。”   “秘密?”   “欢迎来到组织的秘密地点。”苍乃转过身来。“对造物主统一战线(WAS)的基地。”   .   .   整个音乐教室此时已经完全成为了另一番模样,一眼看过去数十个神秘的玻璃容器摆在樱桃立柜上,排满东侧的墙面。房间内没有半件该有的乐器,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游戏机和电脑。脚下的榆木木地板因为擦洗太多而光亮如镜,办公桌后则是一排叫不出名字的盆景植物。   教室里唯一的活人是个带着鸭舌帽的家伙,坐在唯一的沙发上打着PS4,满脸生人勿近的死宅模样。   “「队长」给你们下达的任务呢?”苍乃开口道。   鸭舌帽冲办公桌努了努嘴,眼睛依旧盯着屏幕。   苍乃走到桌子前,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打印纸拿了起来,递给身后的女孩。   “这是什么?”子言看着上面的一串数字。   “常山市最大的黑帮,乾东会老大,林云的私人电话。”   “哈—?”子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   “从你变成女孩,我作为转校生来到这所学校两件事来看,造物主,也就是「作者」应该是要写一本关于这所学校的小说。”苍乃解释。“不过它水平很一般,写出来的校园情节也很老套,所以你觉得满世界都是日本人的厕纸轻改的既视感。”   子言握着那张纸,手指微微一颤。“那这个电话……”   乾东会是东南亚华人最大的黑帮,产业遍布各个沿海国家,连天朝也概莫能外,她这样的平头百姓都知道那些黑社会的名头。   “你现在打个电话给林云,就说他丢掉的那批货一共十七箱,都在我们手里。”   子言吃惊道。“你说什么?”   “林云是个足够狠毒的人,前天晚上乾东会丢了一批送往菲律宾的货物,你告诉他,货在我们手里。”   “可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子言大惊失色。“打电话去招惹一群不要命的黑帮!”   “当然是为了向你证明这个世界的真相。”苍乃冷漠地回答。“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打出这个电话。或者你也可以按照作者的安排,苟活在这个小说世界里,在被欺骗中过一辈子。”   子言怔了怔,看着那张纸,久久沉默。   夕阳西下,有大片的光从教室窗外涌入,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阴影。操场上是放学的景象,男生们吵吵闹闹争夺空闲的球场,女生们商量着下周的晚会和帅气的学长,一切如常。   这张纸就像是命运的选择题摆在自己面前,往前是未知的一切,是苍乃中二至极的神经病说辞,往后则是一直以来的平稳生活,是触手可及的日常,虽然也许那确实藏着某个未知的巨大秘密。   ——但那个秘密和她真的有关系么?这个疑似大龄高二病的女生真的可以相信么?   ——又或者说,她自己想要知道答案么?   “我身边每个人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人,我不相信你说的他们是NPC的鬼话。”子言最终掏出自己的手机,默默咬牙。“我要证明你们这群死宅的妄想都是不存在的!”   “但世界会给出真正的答案。”苍乃看着女孩拨通电话,道。“不管他人愿不愿意去相信。”   .   .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   X君主要是对男性使用,但有时候也可以对女生用,表达轻微的敬意。    章三 造物主(一)   傍晚   .   “妈,我回来了。”子言推开院子的大门,屋子里正飘来饭菜的香味。   “小妍你先坐会,晚饭就做好了。”   “妈。”女孩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爸爸今年是不是不回来了?”   “他不是在国外出差么,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了吧。”   ——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双亲之一,完全见不到人影,路人角色最常见的设定。   “我很久都没见过他了。”子言想了想,又说。   “我记得圣诞节他才回来过,怎么了,突然想起这种事?”   穿着围裙的漂亮女人这时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刚刚煨炖好的排骨汤。她穿着龙猫TOTORO的萌黄色围裙,奇怪地看着女儿纠结的表情,两张相似的面孔四目相对。   ——漂亮又年轻的“单身”母亲,其余男性角色全部神隐,又一个后宫小说的标准配置。如果真的有某个主角存在,那妈妈很可能也是可攻略角色?   ——之前正好有部《你妈平砍》来着,那些垃圾作者,脑子里除了X液就没别的么。   “难道是小妍想爸爸了?”女人完全没注意子言心底的猜想,笑了笑。“先坐下喝点汤吧,骨头汤养胃。”   子言点了点头,放下书包。母亲将一块白色餐布搭在子言身上,又拿出勺子帮女儿盛汤。“说起来小妍也不小了,以后要不要跟妈妈学着做饭啊?”   “我只想呆在家里吃白食,不想给别人做饭。”子言小声答道,她突然伸手抱住自己的母亲,低头埋在她胸前。   “怎么了?”母亲惊讶于她的亲昵举动。   “今天在班上遇见一个转校生,听说了很多奇怪的事。”子言低声道。“心里有点不安。”   ——如果世界的真相真的如此,这个人也是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亲人。她绝不允许那些后宫主角将手伸到自己的家人身上。   “妈妈有没有觉得最近家里有什么变化?”   “小妍变懒了算不算?”女人微笑。   “妈!”子言扁了扁嘴。“我一直都这样,才不是最近变的!”   “先吃饭,不然菜都凉了,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   .   吃完晚饭的她蜷缩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电视机屏幕,厨房里传来洗碗机的声音。   和那个转校生的对话就像是做了场梦一样。苍乃到底为什么要叫她给一个黑帮打电话,如果这里真的是小说的世界,又如何只靠一个电话去证明?   她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假使这真的是小说的世界的话……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创造出来的?   所谓作者修改了设定又是因为什么?   《angel beats》,那个日本女人为什么要提到一部十年前的校园番?脑中的疑问真的是堆积如山。   电视屏幕中,选秀新闻的主持人正介绍着最新的热播舞台剧,几个演员穿梭在白色烟雾间,欢快的乐声在客厅里跳跃。那是科尔托演奏的,肖邦的《夜曲》。   子言躺在沙发上,手里打着拍子,蓝色的窗口忽地跳出来,打断了音乐独奏,占据了电视屏幕。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新闻频道中,主持人拿着稿件,罕见的一脸严肃。“刚才在湖山区谢家桥附近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连环车祸,已造成重大人员伤亡,我台目前接到群众线索,现将转播交给现场记者。”   子言楞了一下,没由来直起身子。   画面立刻转到了一条陌生的长街上,数辆黑色轿车的残骸仍在熊熊燃烧,警车,救护车,新闻采访车都已经到达现场。整条街都被警戒线封锁,医护人员从火场内抬出一具又一具遗体,他们躺在黑色的尸体袋里,镜头下有的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   “我是现场记者兼警方代表谢楠,目前谢家桥附近仍处于大面积混乱之中,建议各位司机朋友暂停靠近。据消防方面负责人透露,这场连环车祸至少二十六人遇难,其中二十一人都是香河企业的员工,另外五人身份不明。”站在隔离带前的女警察正向观众解释现场的情况。“其中也包括常山市著名独立投资人林云先生,据幸存者说他是在接到一个电话后,召集公司下属出发,结果在谢家桥附近不幸遭遇车祸。警方目前正在调查事故的原因,不排除有蓄意谋杀的可能……”   子言一脸呆滞地看着屏幕,连手中的遥控器掉在地上都没有注意。   ……林云?   香河企业投资人,乾东会老大林云?   接到一个电话?   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车祸!这是——!?   她口袋里的手机蹦跳着响了起来。   子言缓缓按下接听键,听到的正是那个日本女人冷淡的声音。“看到新闻了对么?”   “为什么?”子言下意识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们现在在一本校园小说里,而校园场景意味着很难涉及黑帮仇杀的情节。你打出了那个电话,就破坏了这个基本的故事设定。”苍乃的语气极其冷静。“简单来讲,造物主(作者)刚才亲自出手,在读者看不到的地方,帮我们做掉了那些威胁主线的路人。”   “真的,有造物主在……?”子言的声音一颤。   “你可以理解它为上帝,也可以理解为神明,它掌握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它是故事的作者。”   “……那你又是谁?”   “和你一样,不甘心被那个玩意儿支配命运的人。”   子言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要怎么做?”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见上一面。”苍乃的声音忽地多了一丝柔软,轻声说。“我在你家门外的小路上等你。”   子言沉思几秒,挂断手机抓起外套,对着厨房喊了一声。   “妈,我要出去一下!”   “小妍你这么晚了还出去?”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惊讶地看着女儿迅速消失在别墅门口。电视里此刻还播放着紧急通知的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冷肃而有力。“根据常山市政府通报,请以下街道的居民尽快配合警方行动,向指定地区有序撤离。”   .   .   .   .   杨江路别墅区外   .   高挑的女生站在一根路灯下,灯光照亮了她的侧脸。   苍乃靠着灯柱仰望夜空,眼睛里倒映着温暖的橘光。隔着远远的,子言看着她的神情,只觉得她身上透着一丝疏远人世的奇怪感觉。   “你在这儿做什么?”子言开口。   “以防万一。”苍乃垂下头,看着她。   “以防万一?”   “如果我的猜测出错,作者没有出手处理掉乾东会的人,那就只能我自己出手。”苍乃平静地答。“总不能让他们真把你抓回去拷问的。”   子言惊讶。“你自己出手?”   这日本女人的意思好像是,如果那群黑帮不出车祸,她就要亲自处理那些杀上门来的匪徒了?   苍乃从书包里取出一把手枪,点了点头。   “奥地利Glock-17半自动,我包里还有两百多发子弹,要试试么?”   子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大变。“在天朝持枪是犯法的!”   “这就是之前那些黑帮丢失的货物,乾东会参与了菲律宾麻药贩子的武器买卖生意,所以林云急着要过来抓你追查线索。”   “你是魔法少女黑长直么!?”子言震惊之下吐槽。   神秘转校生,从黑帮偷武器,这小说世界的作者怕不是抄的虚渊玄。   “造物主给我的属性是天降系转校生,并没有其他超出日常的奇幻设定。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李君应该也是这本小说的女主角之一。”   子言瞪大双眼。“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之前可是男的,我是纯爷们!”   “造物主,或者说这本小说的作者,不会无缘无故去修改某个路人的设定。它将李子言改成李子妍,就说明大纲里需要这么一个女生。”苍乃道。“所以简单推断,你很可能也是替随后登场的男主角准备的后宫美少女之一,否则没必要修改路人的设定,还有个理由是你的属性明显和我不同。”   子言恍然大悟,指了指苍乃,又指了指自己。“天降女一,青梅女二?”   “作者无所不能,但它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改你的设定,就说明你对剧情有极重要的作用。”   “那谁是主角?”子言下意识追问。   “我不知道,但肯定在这所学校。等时间到了,主角自然会登场。”苍乃道。“作者现在容许我们做出一点违背主线的小动作,也是因为主角还没有正式和几个后宫接触的原因。”   子言像是想起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女孩子猛地转过身,眺望着长街另一头的城市,神情极其复杂。   “怎么了?”苍乃奇怪地看着她的反应。   “我知道主角是谁。”子言握紧双手。   “是谁?”苍乃挑眉。   “我今天早上就见过他了,那个上单巨乳控恶心死宅,我要去跟他撕逼!”   .   .   .   .   .   【   ps:资源群【366476606】苍乃有些日语习惯没改过来,中文没有麻药贩子这种说法,麻药是日文毒pin的意思。    章四 造物主(二)   天降女一,青梅女二,一本后宫小说的世界。   对转校而来的苍乃来说,也许还不知道班上哪个男生会是她命中的主角,但子言自己却明白,因为她身边的青梅竹马只有一个人。   该死,她绝不会让那个作者得逞的!神经病吧,哪有人会想跟一个玩VN打上单的眼睛死宅谈恋爱!   “你知道主角是谁?”苍乃追问道。   “老爷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发小,如果我真的是小说里的青梅女二,就绝不会有错。”   “都这个时候了,你去跟主角对线有什么用?”   “那还用问,当然是告诉他真相啊!”子言转过头来,一脸愤怒。“我绝不会跟一个傻逼男人谈恋爱!这种下三滥的厕纸剧情谁爱看谁看。”   “但作者不会允许你那么做。”苍乃缓缓摇头。“你之前能打出那个电话,是因为乾东会对主线来说,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读者不会关心那些小事。但如果你去告诉主角真相,就会动摇整个世界的根基,让读者看到的故事彻底陷入逻辑崩坏里。”   “我才不管什么崩坏不崩坏,是作者先搞我的好不好!”   “但如果你真的想那么做,那「它」必然会出手对付你的。”苍乃沉默片刻,冷声道。“就像对付乾东会一样!”   子言愣在原地。她想起刚才电视中浓烟滚滚,烈火燃烧的车祸现场,还有那些装在黑色袋子里的尸体,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它会对我做什么?”女孩咽了口唾沫。“你不是说我也是女主角之一,总不能开场就杀女主角吧?”   “我不知道,关于作者如何行动目前全都是推测,而且根本无法验证。”苍乃道。“就算「它」不下杀手,也有很多法子阻止我们。”   子言沉默片刻,忽地咬紧牙关。“那我也要试试啊,为了御姐控的尊严,我绝不会跟个后宫男拼刺刀的!”   .   .   “你知道主角住在哪儿么?”苍乃跟上子言的脚步,来到长街另一侧。周围都是已经打烊的店面,银色的路灯早已点亮,街上零星的路人对着两个女孩姣好的外貌行注目礼,空气中漂浮着夏天遣倦的味道。   “过去三条街,拐个弯就是龙湖丽景小区,他住三栋一单元901,我现在叫他下来等我。”子言摸出自己的手机。   虽然她还不知道作者会怎么安排后面的后宫剧情,但只要抢先一步告诉楚南自己曾是他好兄弟的事实,那作者的阴谋就不攻自破。   她刚拿出自己的水果手机,却听到盯了一下,一条陌生短信突然跳了出来。   “【交费提醒】   截至2020年5月9日,您已有欠费233.23元。   因为逾期未交费,将影响您的正常使用。   【中国联通】”   “你好像欠费了。”苍乃沉默了几秒,又说。“感觉这个欠费数字是在故意嘲讽你。”   “我知道!”子言没好气地道,她盯着自己手机,又转头看向苍乃。“把你的手机给我。”   “你记得主角的电话么?”苍乃递了过去。   “我有通讯录……”   “但你的手机好像要关机了。”苍乃说。   子言看着突然显示电量低,然后飞速黑屏的智能手机,嘴角微微抽搐。   ——干你*的傻逼作者!   苍乃摊了摊手,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写着「看吧,果然整个世界都在阻止你去告诉主角真相」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大不了我亲自上去找人。”子言愤怒地踢了一脚旁边的路灯。“让它写的垃圾小说去死吧!”   苍乃跟上子言快跑的脚步,两个人飞速穿过另一条长街,直奔向龙湖丽景的大门。   既然打不通电话,那就亲自去见楚南本人好了,反正每天那个男生都过来送李小妍上学,两家的距离几乎就在两条街的对面。   “对面有拉警戒线啊。”苍乃看了眼拐角路口的黄色标识,奇怪道。“这条路好像被封锁了。”   “不用管,反正也都是作者捣的鬼!”子言直接跳了过去。   “那边好像有老奶奶摔倒在路边了。”苍乃又指了指隔离带外,一个老人突然抱着双腿哎哟地到了下去,周围却罕见地没有一个路人。“我们不去帮一下么?”   “你家里有矿,敢扶天朝老人?信不信她绝对讹我们到医院?”子言拉过苍乃,没好气道。“先跟我走!”   “那边好像掉了个钱包。”苍乃被女孩拉得一个踉跄。   “不要看那些奇怪的东西!”   “地上有骑士腰带!”苍乃指着草地。   “这作者有病吧!”   “那边好像施瓦辛格没穿衣服跑过去!”苍乃像小孩子一样惊奇地道。   “这不是终结者的片场!”子言抓狂。“那傻逼就不怕华纳告它侵权了!”   “这次换成桥本环奈跑过去了。”苍乃又指着右边一闪而过的裸女身影。   “我对女人的裸体没兴趣!!”   “施瓦辛格也不喜欢,桥本环奈也不喜欢。”苍乃忽地歪了歪头,轻声道。“再这么固执下去,作者可能真的会下狠手哦。”   “有本事它就直接弄死我,不然别想老子……”   苍乃忽地扣住子言的手腕,一把搂住女孩的腰,向前猛扑了出去。两个人在地上连滚了两圈,巨大的声响从背后传来,子言好半天才回过神,看着背后的地面:一盆多肉植物死得尸骨无存,陶瓷碎片散落了一地。   “要死啦,想杀人么!!”女孩子愤怒地喊道。   “Sorry,Sorry~”三楼的阳台上,陌生的男子充满歉意地苦笑。“刚才不知道怎么脑子里冒出一个声音,让我回家把花盆挪一下,没想到挪一下居然就掉下去了。”   “这作者也太下作了吧!”子言指着那个花盆,明白过来。“居然操纵无辜路人偷袭我们!”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反派行为!   “因为你男女不吃,油盐不进啊。”苍乃将女孩扶起来,帮她理了理校服裙。“它估计是想让你直接物理失忆,然后再开始故事主线。”   “等一下,既然它可以操纵路人的思想,那它会不会操纵我们……?”子言忽地闪过一个惊悚的念头。   “当角色开始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时,我们就不再是无知的NPC,而它无法直接控制非NPC的行为,只能引导整个故事前行。”苍乃道。“造物主跟我们不一样,它拥有权能的同时,也必须保护这个世界的逻辑,不能OOC自己的角色。”   “那这样的话,我们把真相告诉楚南是不是也能……”子言恍然。   苍乃捂住了女孩的嘴,像是害怕她说出什么来。苍乃沉默了片刻,环顾四周的街道,脸色冷漠而坚硬。   “怎么了?”子言压低声音,看着苍乃警惕的样子,心底没由来一跳,又像是有些脸红。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这个日本女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苍乃的动作迅捷而有力,就像是久经沙场的士兵。   “有什么不对,周围好像突然没人了。”   子言扫了一眼四周,小区的后街上,整座城市仿佛刹那间都安静了下来,萧瑟的晚风吹过地面,像是带来一丝奇怪的腥味。   .   .   不,不是错觉。是真的血的腥味!   两个人震惊地抬头,看见一串血迹从头顶上滴落,洒在子言身边,如同淅淅沥沥的雨水。   刚才扔花盆的男人突然被一根黑色东西从背后刺穿了喉咙,倒吊在阳台外!血迹顺着他抖动的四肢滴了下来,如同瓢泼而下的血雨。   “啊…!”子言看见那骇人的一幕,惊叫后退。   黑色的尖锥像是某种生物的尾部,在黑夜中延伸极长,几达三米,末端连接在墙壁上一只黑影背后。男人捂住伤口,徒劳地发出嘶哑的叫声,垂死挣扎,黑影则缓缓收回尾巴,将抓到的猎物移到面前。它伸出锋利的爪子,直接撕开了猎物的腹部,开始进食起鲜活的内脏。   “救,救…我…”   被剖开肚子的男人一瞬还没有死绝,只是不断地抽搐抖动,他看向地上的两人,口鼻中都溢出血沫。还没等子言反应过来救人,紧接着他的脑袋被黑影的舌头扭了下来,一口吞入腹中,咬得粉碎。   子言死死捂住嘴巴,只觉得酸液涌上喉咙,胃里一阵痉挛。   “是工蜂(Drone)。”苍乃吐出一个单字,拉着女孩子后退,子言已经吓得完全不能动了。   “工什…么?”子言靠着苍乃手臂上,声音发颤。   “工蜂,异形的一种,wiki分类上就有。作者大概觉得没办法通过普通手段来拦住你,所以刚刚再次修改了故事的设定。”苍乃语速极快,她掏出书包里的那把Glock手枪,打开保险。“它很可能给这个小说世界添加了科幻惊悚的元素。”   “不是说……校园后宫么!”子言瞪大了眼。   “是什么小说作者说了算,而且你刚刚的话触犯了这个世界最大的禁忌。”苍乃抬起头来,紧盯着进食的异形。“与其让我们接触主角,失去对主要角色的控制,不如直接改写另一个故事!”   “那也不能随便就杀人啊!”子言愣住了,看着男人抖动的无头尸体,捂住嘴。“他只是扔了个花盆……”   “只要是为了订阅好卖,它能杀了任何角色。”苍乃眼神极冷,低声道。“那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东西,是魔鬼。”   .   .    章五 WAS战线   巨大的异形很快吃光了路人的尸体,转头注意到大街上的两人。它从三楼墙上一跃而下,剩余的尸体被利爪甩开,化为零碎的血雨撒落地面。   直到这一刻面对面,子言才看清这怪物狰狞的面容。   黝黑的身形如同虬结的巨蟒,漆样的皮肤包裹着粗壮的骨骼,尾椎的尖端还残留鲜血与肉渣,简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异形落地的同时,苍乃直接扣响了扳机。十一颗9mm子弹全部命中怪物头部,巨大的惯性将异形的头颅整个打得后仰过去!   “走!”苍乃扔下手枪,抓住子言的手转身就跑。   “打死了么!?”女孩急问。   “常规武器对这东西根本没有作用的!”苍乃大声。“趁现在赶紧逃命!!”   “诶诶诶!?”   那只异形缓缓转过头来,脸上十一个弹孔还冒着轻烟,它似乎毫不在意脸上的伤势,嘶吼了一声,从空中直接扑向逃走的两人,口中的舌头如同长矛激射!   苍乃侧过身体挡住子言背后,肩胛骨瞬间被舌头洞穿。   女生用另一只手从包里掏出匕首,同时斩断异形的舌尖,中指扣住手雷,反手掷出。身在半空的异形还没收回舌头,就被爆炸的冲击波一震,摔进一旁的咖啡店内,烟尘四散。   等到那只怪物挣扎着再爬出来时,长街上却已经没了两个人类的踪迹。   .   .   不远处的小巷内,子言被苍乃紧紧压在墙壁上,紧紧按住嘴巴。两个人的胸口剧烈起伏,贴合在一起,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子言被苍乃压得脸色通红,好半响过后,她才喘过一丝气来,低声。“怪物走了么?”   苍乃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子言虚脱般跌坐在地上,如果不是苍乃临危不惧的应变,她很可能已经死在造物主的笔下了。   “还不能放松警惕。”   “那现在该怎么办?”子言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地抱住膝盖,缩起身体。“我们还有办法去见楚南么?”   突然直面着一个活人被怪物肢解,让她有些惊吓过度。虽然她也知道这很丢脸,但身体还是抑制不住地战栗,对死亡的恐惧刻印在每个人类的本能里。   “楚南是那个主角的名字么?”苍乃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头发,声音依旧古井无波。“从古至今,反抗神明,反抗命运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如果你觉得害怕了,也可以就这么回去的,没有人会责怪你。”   “回去安心当一个后宫女配?”女孩将脸埋在臂弯里,瓮声瓮气地道。   苍乃点了点头。   “跟一群各种属性的美少女争风吃醋,讨男人欢心?”   “至少在主角身边你是安全的。”苍乃说。“在校园小说里,不会出现吃人的怪物,考虑到读者感受,作者也不会随便除掉主角的后宫。”   “刚才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得连手指都动不了。”子言打了个冷颤,语气带着一丝的恐惧。“可我还不想对那个魔鬼认输,就算要放弃,至少也要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   苍乃漠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波动了一下,像是被那句话触动到了什么,她看着子言,忽地哼唱起一首曲子,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巷子里,子言听着那些咿呀的歌声,一种似成相识的感觉浮现心底。像是很久远之前的记忆掠过脑海,头顶阳光灼目,母亲一样的人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也唱着同样的歌。   她下意识伸出手,耀眼的阳光中却看不清唱歌人的脸。   子言抬起头,一滴血迹突然落在自己脸边。女孩惊讶地瞪大眼,发现苍乃正捂着肩膀,血迹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学姐!”   “不要激动,伤口裂开了而已。”苍乃停下歌声,摇头。   女生默默脱下校服,抽出刚才的匕首,点燃打火机给刀刃消毒。子言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将那截布满尖刺的异形舌头剔了出来,扔在地上,而后用烤红的匕首给伤口止血。   苍乃做这一切时仍旧是那副面瘫的表情,子言甚至觉得这女生根本就是没有痛觉的怪物。苍乃只是微微抿紧嘴唇,撕开校服下摆,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带绑在肩膀上,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多说过一个字。   “我们还是去医院吧!”子言不忍。   “贸然离开这儿很可能会被怪物再次袭击,工蜂只是异形巢穴里的下级成员,我们还不知道作者写了多少只这玩意儿出来。”苍乃摇了摇头,用力缠紧肩上的绷带。“我现在叫队友过来,只靠两个人对付不了科幻小说里的怪物。”   “队友?”   苍乃拿出自己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我被困在育才路外的小巷里,嗯,发个定位给你们。作者疑似添加了科幻惊悚的要素,工蜂异形,数量不明,我需要火力支援。”   苍乃简短地说完,又挂断了电话。   “你打给谁了?”   “WAS,对造物主统一战线,模仿死后世界战线(SSS)设立的私人武装组织,所有成员都是觉醒独立意识的路人角色,他们的行动不会被作者控制。”苍乃解释道。“平时战线成员模仿NPC生活在这个世界,装作对真相毫不知情,必要时刻会协助我们对付作者。”   “还有人会协助我们对付作者?”子言听得一愣。   “当你了解这个世界真相时,就该明白WAS的信念。”苍乃眼神认真道。“我们都不想被那个魔鬼控制自己的人生,就像刚才那个扔花盆的男人一样。”   子言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这个日本女人对自己如此关心的原因。“你们需要更多的NPC加入反抗组织,就像我这样的?”   “我们想要自由的世界,而你是这本小说最重要的主角之一,你拥有影响这个故事的能力,李君。”苍乃说。   虽然她一直都是那种面瘫三无的女人,就算直面异形都看不到一丝额外的感情。然而此刻子言望着她的眼睛,却发现那双黑瞳后流露出一层雾一样瑰丽的色彩。   “学姐。”没由来地,子言脱口而出地道。“你以前,是不是认识过我?”   “为什么这么问?”   “学姐有没有看过《小圆脸》,我之前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吼姆拉很像。”子言双眼微微放光。“你看你也是转校生,也会用枪,从黑帮里偷武器。而且你记得我是男生的时候,就像馒头卡遇见黑长直一样,只有小焰记得QB是坏蛋的真相,其他人都被作者蒙在鼓里。”   “我记得你,是因为转校第一天我就观察过班上每一个人,我要推测谁可能会是新书的主角。”苍乃摇了摇头。“至于前后两个李君的区别,因为WAS的成员都知晓世界的真相,不会被作者窜改记忆,所以我们记得过去的李君。”   子言思索片刻,像是明白苍乃所言非虚,露出沮丧的表情。   “你很想要当马猴烧酒么?”   子言摇头。   “那为什么这么失望?”苍乃问。   “感觉自己猜到的剧情又歪了,我本来以为作者都抄了异形的设定,也可能抄小圆脸的。”子言托着下巴,叹气道。“这样也许我跟学姐之间就能出现什么别的设定。”   “作者给你的CP是那边楼上的主角,我们都是人家的后宫,你不要脑补一些奇怪的剧情。”   “可我以前就是男生,就算它砍了我的鸡儿,我也不会喜欢随它的心思去喜欢一个死宅。”子言撇嘴。“说起来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学姐要让我叫你学姐,我们不是一个年级一个班的么?”   “我之前已经在东京上大学,被作者修改设定才突然送到中国来,可过去的记忆还在。”苍乃望着天空道。她的中文发音一直带着一种奇怪的地方口音,听起来总让人联想到电影里喊花姑娘德斯的鬼子们。“我不想被一个高一的小孩子直接叫名字,长幼尊卑在我们国家是很重要的。”   “学姐的名字…”子言脱口。“苍乃(あおの)?”   苍乃伸手敲她脑袋。“至少加个桑!”   “等我能变回本来的样子,学姐要不要试试年下男!”子言想起刚才和这女人贴在一起的感觉,忍不住道。“知乎上说,和年纪比你小的异性谈恋爱能甜蜜180%。”   “你怎么肯定你就能变回去?”苍乃却语气冷淡。“作者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它特意替主角修改青梅竹马的性别,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这个卖点美少女。”   “我从小跟那个家伙一起长大,没有别人比我更了解那老色痞了。”子言反驳道。“那绝对是宇宙第一直男,绝对巨乳熟女控,对只脱上半身都分不清性别的幼儿体型一点性趣都没有。”   “你真以为角色存在的价值是靠主角的性癖?”苍乃看着子言的身材,没由来叹气。   子言歪了歪头,像是不明白苍乃的意思。作者设定角色难道不是考虑主角的喜好,然而苍乃只是望着巷道外的天空,没有再说什么。   “抱歉打扰两位聊天。”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时插嘴道。   随着一声急刹,黄色电动三轮车停在巷子口。驾驶席上的青年提了提手里的东西,露出职业微笑。“韵达快递,有运必达。有客户给两位送了个同城快递,顺便还有一个口信告诉你们,请务必在这儿签收。”   .   .   “韵达…快递?”子言瞪直眼。   见鬼,外面刚刚发生了异形吃人的惨剧,现在居然来个快递!   “这就是这次的新人?”快递青年摘下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顶。“除了小苍乃外,第二个妹子加入WAS,可歌可泣,可喜可贺。”   “你就是猴…学姐请来的救兵?”子言明白过来,指着对方。   “WAS对外通讯员之一。”光头青年点了点头。“鄙人孙立,你可以叫我孙哥哥哦。”   “你们W什么就只有一个女生么?”子言偷瞄了苍乃一眼,忍不住追问。   “你还不知道啊小姑娘,我们这个小说的作者之前是写玛丽苏,仇女症入脑那种。”黄衣服的快递小哥坐在三轮上,点了根烟笑道。“前几本小说除了女主角下来,全是激情四射的男一男二男三男四男N号,走路上连只母猫都没有,搞得组织里基佬横行,要不是队长阁下雷霆手段……”   “好了,别贫了。”苍乃忽地打断。“先把东西给我。”   光头男耸耸肩,伸手拿出三轮车里的包裹,又打开包裹里的皮箱,取出一把折好的散弹枪来。   “M1897温彻斯特,战壕清扫器,正品货色,带16发子弹。”   “诶诶诶!!”子言震惊地瞪大眼。   “斯太尔AUG,奥地利军方搞来的,精准优秀,弹夹是钢芯破甲弹,50m内对异形有牵制作用。”快递小哥将突击步枪也拿了出来,装上了一小块圆筒。“这是我们自己魔改的反坦克榴弹炮,破甲厚度500mm,对异形应该能造成致命伤害。不过只有两个,顺便还有几颗燃烧弹也一并送你了。”   “你们到底是……”子言已经彻底傻了。“什么人!?”   如果说之前苍乃的小手枪还是黑帮走私品级别的武器,那这些制式军火就绝不是民间人士能染指的!而且他们居然还给突击步枪魔改了反坦克榴弹炮!?   “之前有本书的主线是末日求生。”光头男解释。“这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装备。”   “之前有本书……?”   “这个世界的作者很偷懒,写新小说时会利用上本书没死的龙套,所以你以后能看到很多老面孔。”光头男笑道。“顺便一提,我上本书跟主角作对,被人从直升机上扔了下去,还是大队长救了我一命。”   子言默默捂脸,听着对方的唠嗑,像是已经失去了感叹的力气。   “「天枢」说,作者可以创造异形来截杀你们,但也必须为这些怪物提供足够的理由,造物主不能自己破坏故事的逻辑。”快递小哥取下嘴里的烟头,对着走过来的苍乃,压低声音。“这是你们唯一能够利用的机会。”   “我明白。”   “这也是WAS第一次有机会策反主角级别的角色吧。”小哥将武器放回箱子,又把箱子递了过去,低声道。“组织不能直白地支援你,我也要马上离开继续送快递,不然会被「它」挨个点杀。”   苍乃点头。   “你也可能会死哦。”   “如果李君能见到那个主角,就能验证很多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苍乃低声回答。“这值得冒险赌一把。”   快递小哥瞥了苍乃背后的女孩一眼,用唇形道。“你觉得主角会相信她?”   苍乃没有答话,快递小哥的眼中隐约透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李君说她不想成为魔鬼笔下的傀儡,她不想向命运认输。”苍乃道。“她相信那个主角会帮助她,那我也愿意陪她尝试这个愿望。”   “你多保重。”快递小哥叹了口气,重新骑上三轮,挥了挥手,开车离开。   “学姐?”子言站在两人后面。因为距离原因,她没有听到苍乃和快递员最后的低声交谈。“那个小哥怎么走了?”   “他还有别的快递要送,假扮NPC不能偏离自己本来的设定。”苍乃提起那个武器箱子,握紧把手。“走吧,我现在带你去见这次的主角! 章六 诱饵   她们刚走出巷口,一个冷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子弹上膛的脆响。   “站住,把手举起来!”   苍乃沉默片刻,放下箱子,老实地举起手。   子言楞了一下,也跟着举手。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那明显是个男人的声音,语气急促又焦躁。“我不是已经通知市政府隔离这片街区,疏散民众了,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子言微微一惊,突然想起苍乃和她进来时街道入口明显的黄色隔离线,原来那个不是作者临时搞的鬼么!   “你们到底是谁,那箱子里装得又是什么!?”男人继续诘问道。“为什么要私闯隔离区,马上回答我!”   子言听到箱子两个字,大惊失色。在天朝持枪是绝对违法的行为,更别提苍乃手提箱里的武器,足以正面扫清一个排的恐怖分子。   “我们是附近的居民住户。”苍乃淡定地开口,回答道。“我们刚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   “对对!”子言连忙附和道。“我们是一起出来散步,我家在杨江北路75号,是一户姓李的人家。”   “市民,杨江北路?”男人沉默一会儿,像是在和身后其他人核实子言的回答。片刻之后,他又道。“你们难道没有接到通知电话和短信?难道没有看到电视台的紧急播报?”   “我手机没电了。”子言老实回答。   “我是日本的电话号码。”苍乃也回答。“收不到中国政府的信息。”   男人像是深吸了口气,语气终于放松了一些,却依旧冷硬。“你们听着,这片街区现在非常危险,无关人士必须马上离开!我现在联系人送你们出去!”   “等一下,为什么要我们离开,这里不是公共场所么!”子言急道。如果她们现在离开就是正中作者的下怀,之前想去见楚南的努力也就全都白费了。   “这是警方的机密,对一般群众无话可说!”   “那恐怕我们恕难从命。”苍乃语气也毫不退让道。“我们现在必须去前面见一个人,在见到之前,我们不会离开这儿的。”   “你们要见谁?”男人错愕道。   “想要解决这次的恐怖事件,就必须见到那个主角才行。”苍乃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否则还会死更多人,你们条子明不明白!”   穿着警服的男人骤然一愣,看到苍乃的脸瞬间失神,男人猛地又反应过来,举起配枪吼道。“我叫你站在原地!听不到么?什么叫还会死更多人?你们到底知道什么!”   子言暗叫一声要遭,她没料到苍乃居然敢直接转身和对方硬刚,也连忙转身道。“警察同志不要开枪,我们是良民啊!”   “你们也是为那些吃人的怪物来的,不对么?”苍乃打断子言的解释,毫不退缩地看着这群警察。“那个东西我们已经见过了。”   “你们是香河集团的人?”警察队长明白过来。   苍乃点了点头。   “这又是你们集团做的好事?”队长面色一黑,咆哮。“到底是谁暗杀了林云,那些怪物又是谁放出来的,你们知道些什么,全部交代出来!”   苍乃沉默着不说话。   “林云这一走,香河就出了这种事。”警察队长愤怒地盯着两个女生。“你们泄露出来的玩意儿已经害死了四条人命了!”   “我的雇主也正在查证这件事,想要知道实验品走漏的具体原因。”苍乃平静地答道。“在这方面,我们可以合作。”   “你刚才说要去前面见一个人是怎么回事?”队长声音阴沉。   “实验品相关的技术都在那个人手里,只要见到他,就能结束这次事件。到时候我的雇主也一定会给贵国政府一个满意的答复。”苍乃打开箱子,将里面的武器展示给对方观看,几个同行的警察都露出和子言同样震惊的神色。   “杀手?”队长缓缓吐出两个字。   “我的身份任凭贵部想象。”苍乃道。“但在解决紧急事态上,我们是利害一致的。”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常规火力对那些东西作用很小,你叫再多警察来也是徒增伤亡,为什么不先相信我们一次,反正到时候死的也是香河集团的人。”   警察队长盯着这女生的脸,思考良久,终于缓缓放下枪。“如果你要见的那人不能解决这次的事件,我会把你们集团高层全都送进秦山监狱里,我说到做到。”   “WAS战线对外联络员。”苍乃点头,自报家门。“西之园苍乃。”   “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程明。”领头的警察队长沉默片刻,回答道。“奉命调查欧盟外资集团,香河医药企业的情报。”   “你是钦差?”苍乃恍然道,省公安厅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到一个海边小城来度假,唯一的解释只有针对乾东会和香河集团来的。   “这不用你管,你还是想清楚怎么善后,否则就等着看守所见面吧。”   “很高兴程警官能协助我们,我们现在要去前面的小区。”苍乃点头。“去见一个叫楚南的人。”   .   .   .   子言望着前面带路的警察,急忙扯住苍乃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们不是去见校园小说的男主角,怎么突然就变成生物实验、跨国企业了,而且还要带一群警察一起去!”   “如果我不这么说,我们立刻就会被强制遣送出去,这样作者的目的就达到了。”苍乃低声答道。“我和李君已经暴露了内奸的身份,就算现在回去当良民,想来太君也不会放过我们。”   子言微微一怔,面露犹豫,像是还想再说点什么。   “香河是德国出身的医药巨头,九十年代作为外资进入天朝,在东南沿岸都有很多产业,乾东会也是他们的狗腿子之一。”苍乃边走边开口道。“林云作为投资人的母基金就来自欧洲香河集团本部,他也是当地黑帮的掌舵人。常山市很重视这些纳税大户,连带着对乾东会的产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那个钦差才会出现在这儿,调查这些黑幕。”   子言听着女生的解释,震惊地道。“学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我前几天在网络上查到的资料,抢别人的货之前当然要调查清楚来历,我的日本手机可以翻墙调查。”苍乃将手机上的wiki网页递给她看。“香河这样知名的跨国企业,很容易就能找到很多黑料,虽然大部分都是都市传说。”   “那你刚才说什么雇主派来的杀手?”   “讹那些条子的而已。”苍乃淡定地道。“简单说就是现场给自己加设定,俗称中二病发作。”   子言默默捂脸,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才好。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真的相信了苍乃是杀手的话。   “作者虽然可以控制一切,但也要维护这个世界的逻辑,它可以写出异形袭击路人的戏码,但也必须派NPC来向读者解释背后的原因。”   “你是说这些警察是作者写出来解释剧情的?”   苍乃点了点头。“能让异形出场的理由不多,最容易想的就是实验体泄露,况且它应该是临时修改的设定,逻辑不可能很严密。我借着昨天查到的资料,现场脑补了下设定,顺着他们说的而已。”   “学姐你撒谎起来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子言只能感叹。   苍乃的面瘫表情加上直面异形都镇定自若的心理素质,让那个老练的警察队长都被她骗了过去。如果刚才是自己站在前面,说不定面对枪口时就吓得说不出话了。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撒谎。”苍乃轻声道。“出自《倚天屠龙记》。”   子言心底微微一动。“那学姐也对我撒过谎么?”   苍乃像是想起什么,忽地愣了愣。她望着远处的夜空,眼中又泛起那种雾一样的朦胧,最后点了点头。   “有很多么?”子言试探着道。   “其实只有一个。”苍乃语气一转,笑道。“我只对李君说过一个谎话。”   那是她唯一一次露出微笑,冰雪般凉薄的脸上,那一笑却有着春樱盛开般的美。    章七 绝境   前面带路的警察队长停在拐角旁,一个藏着暗处的女警察跑了出来向他们行礼致敬。   “附近情况怎么样,楠楠?”队长程明问道。   “目前发现的怪物共有六只,但不清楚是不是全部。河对岸的香河生物研究所已经人去楼空,应该是知道闯了大祸,所以高层都提前撤离了。”女警谢楠报告道。   “他们能过得了海关?”程明皱眉。   “可能买通了走私船出去,毕竟黑帮自己就有这方面的生意。现在林云死了,乾东会群龙无首,但之前留在海关部门的人脉还在。”   “等这件事结束,一定要彻查海关那群人!”   “程哥你找到解决那些东西的办法了么?”女警谢楠忍不住问。   程明转过头,冷硬的目光看向跟在队伍后面的两人。苍乃觉察到对方的视线,坦然地走了上去。“我们是香河本部派来处理这件事的联络员,现在只要能见到研究所负责的那个人,我们可以向贵部门保证解决那些怪物的事件。”   “研究所高层还有留在这里的?”女警惊讶。   “龙湖丽景,三栋一单元901。”苍乃点头。“那户人的儿子就是研究所背后的负责人,我们要去那儿解决这件麻烦。”   子言听到苍乃的回答,忍不住心底一悸。看来学姐是吃准了楚南受主角光环保护,什么黑锅都敢往那个男生身上甩。   阿弥陀佛,处男你不要怪我们,怪只能怪作者太下作了、砍了别人的鸡儿去写后宫厕纸,以后大家还是做兄弟好。   “你们这要去龙湖丽景了?”女警察吃惊道。“这不行!那边已经彻底封闭了,很多怪物都在那里!”   苍乃像是早有准备地回答。“不早点见到背后负责的人,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贵国警察的职责难道不是尽一切可能保护市民的安全么?”   谢楠微微一怔,像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忽然间她又面涌怒色。“这些怪物难道不就是你们集团做的好事,我现在就要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逮捕你们!”   “不要冲动!”队长连忙按住谢楠的手。“当务之急是先处理这些吃人的怪物,之后再抓犯人。”   “伯父已经通知了边防的武警部队,程哥你不要冒险!”   “如果我们不再往前,那些东西现在就会四散分开。”苍乃插嘴道。“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什么分开?”队长挑眉。   “正是因为我们要去见那个人,工蜂才聚集在龙湖小区周围不肯离开。”苍乃盯着队长的眼睛。“换而言之,如果我和李君不再前进,那些怪物立刻就会四散,离开这儿进入其他市区找寻猎物。”   随行的警察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这些怪物趁夜色遁入其他地方,群众的疏散情况绝对赶不上异形的速度,最终很可能会造成惊人的伤亡。   子言也明白过来苍乃和这些警察罗嗦的原因,她扯住西之园的袖子,使劲摇了摇头,苍乃却挣开女孩的手,不为所动。   “你们不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实验体只会在龙湖丽景周围徘徊,而不往食物更集中的市中心靠近。”苍乃环顾几个警察的脸。“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为了阻止我们才被放出来,只要我和李君继续往前,它们就必须一直守在这儿。”   队长这时醒悟过来,声音一变。“你的意思是,这些怪物背后还有人在控制!?”   “当然,那才做掉林云的真凶,我们叫它……”苍乃一字一顿。“「作者」。”   子言脸色瞬间惨白,她完全没有料到苍乃会在这个时候告诉这些NPC世界的真相,而且是以这么尴尬的方式!!   然而几个老警察脸上并没有表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或者嘲笑少女的发言,几个大男人只是死死盯住苍乃,想从这个十多岁的女学生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   苍乃坦然地和这群男人对视,依旧是面瘫的样子。虽然不合时宜,子言却没由来觉得想笑,她想如果苍乃真的是个中二病,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中二病。   因为你完全无法分辨她是在发病,还是在对你讲述一个无比荒诞的世界真相。   “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陪你们向前了?”队长道。   苍乃点头。   “如果我们不去呢?”   “常山市民将会遭受一场彻底的屠杀。”   一旁的谢楠冲过来抓住少女的衣服,恶狠狠道。“你在威胁我们!?”   “我只是称述事实而已,你们当然可以做别的选择,虽然命运早已注定了结局。”   “什么意思?”谢楠咬牙。   “字面上的意思。”苍乃轻声道。“在我说出「作者」这个单词时,你们所有人就都已经没有活路了。”   就在这一瞬间,巨大的黑影突然从天而降,直接砸进警察们的队伍里,鲜血暴散!   .   .   苍乃第一时间挣开谢楠的手,将子言护在身后。巨大的黑色生物直接砸在另一名警察身上,尖利的长尾刺入了男人腹部,如同划开一个水袋,数百公斤的重压下鲜血和脏器顺着伤口喷泉般溅了出来,形成壮观的血雨!!   暴散的血肉帘幕中,那只异形对着四周兴奋嘶鸣。它有着盾牌般的头冠,身高体型远超过之前的同伴,落下来时几乎敲裂了水泥地面。   几个警察下意识想要救援伤者,异形的长尾立刻袭向了剩余人。本想后退的中年警察大概只是普通的民警,眼看尾尖刺来却无法躲避,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年警察的大腿被异形的尾巴硬生生扯了下来。男人股间血如泉涌,眼看又是不活了。   “穆叔!”谢楠声音凄厉。   警察们惊恐四散,再不敢上前救援,只有那个女警拔出手枪,想要抢回两个同僚的尸体。   “别去,已经死了!”程明厉喝,死拉住谢楠。“所有人,后退!后退!!”   苍乃及时按住子言的眼睛,向着警察相反的方向后退。她的左肩刚刚被工蜂的舌头击穿,现在只有一只右手能够握枪,射击能力非常有限。   “不要看。”苍乃低声说。“会吐的。”   “学姐你搞错了吧,这种事应该男生来做才对!”子言愕然,然而苍乃的手指覆盖在她眼皮上,因为常年握枪而略感粗糙,温暖安稳。   “你没有上过战场,对死人会有迟疑。”苍乃道。“这种时候别争什么男子气概,小心害死别人。”   子言呆了呆,只能跟着苍乃急步后退。学姐说得没错,她现在只是个普通的校园角色,在科幻惊悚的剧情里,她是最有可能变成害死别人的累赘!   直到后撤到足够的距离,苍乃才松开子言,将随身的书包猛地扔给对面的程明,大吼。“SOHG,工程扩展炸药包!”   警察队长立刻明白过来,飞起一脚将少女的书包踢了出去,正在舔舐尸体的异形下意识挥爪撕裂那个蓝色书包,一大串接在一起的炸药顿时漏了出来。程明抢过谢楠的手枪,直接点射空中的雷管,几个人猛地扑倒在地上,随着一声巨大的吼声,猛烈的爆炸震得人耳膜生疼。   子言第一时间就抱头趴在地上,狂飙的暴风扫过头顶,炽热中带来了一股令人窒息的酸味。   异形的肌体碎片如暴雨般扫过街面,连带着还有人类的血肉残骸。几十秒过后,最先爬起来的程明抬头望了一眼爆炸中心,脸上是动容的神色。   异形三分之一的躯体都被工程炸药包粉碎,带腐蚀性的体液溅得到处都是,好在那些强酸已经被高温蒸发得焦黑化炭,并没有伤害到周围卧倒的人。而刚被异形杀死的两个警察则彻底失去了人形,只有几截烧焦的肢体还说明着死者的身份,简直像是地狱的景象。   “看来作者并不打算简单放过我们。”苍乃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几个幸存的警察疑惑地抬头,顺着苍乃的视线望向两侧,一时间纷纷露出骇然的神色。   仿佛被刚才的爆炸和血腥味吸引而来,无数黑影此时出现在长街两侧,在月光下它们露出蟒蛇般的脊骨和长尾,仿佛暗夜中潜伏的蛇群。   “怎么会,有这么多……!?”谢楠面露绝望。“这都是,怪物?”   .   .    章八 你和我   如果说之前出现的异形还只是零星的野兽,那么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狼群。这些喜爱吞噬血肉的怪物们张开下颌,冰冷的涎水沿着它们的利齿滴落。异形趴在墙壁的管道上摆动长尾,如同捕猎前的巨蟒,发出焦躁低沉的嘶鸣。   “刚才炸死的应该是一只禁卫,它临死前召唤了周围的工蜂靠近我们。”苍乃拉着子言躲在了一辆面包车后面,轻声解释。“至少有二十只异形包围了这附近。”   “什么叫禁卫?”   “异形的分类,从信使,工蜂,禁卫到女王,wiki页面上就有。写厕纸的三流作者不太可能创造出太复杂的怪物,读者也难以想象,所以抄袭别人的设定是最快的方法。”苍乃低声道。“我怀疑它甚至将女王也抄过来了。”   “女王?”   “在我刚才说出「作者」两个字时,它应该就对这里所有人都起了杀心。”苍乃依旧是那副面瘫的表情解释道。“向一般NPC透露世界的真相,哪怕是再阴晦的表达,也会触及造物主的逆鳞。如果有可能,它会选择浣熊市一样的结局,用核弹把我们都送上天去,以便永远埋葬这个秘密。”   “但这可是在中国领土,怎么能写核弹…!?”子言震惊道,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和西之园到底是在向什么样疯狂的存在挑衅。   “你不会以为后宫小说的作者都是那种写书满足自己意淫的软弱死宅吧?”苍乃面无表情。“就算它真的是人畜无害的死宅,它也是这个世界的上帝,是造物之神。小说角色在它面前就是微不足道的几行文字,你会为写一段核弹炸死人的文字而心怀愧疚么?”   子言微微一怔,声音嘶哑。“那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反抗,真的有意义么?”   “是不是有意义由凡人自己决定的,和盒子外的上帝无关。”苍乃看着这女孩的表情,忽地话头一转。“你刚才是不是想阻止我告诉那些警察真相?”   子言楞了一下,明白过来苍乃是指自己刚才拉住她衣袖的事。   “学姐是故意把这些人牵连进来对么。”她之前一直不愿去深想,然而苍乃的行动却在不断告诉她,这女生并不像自己所看到的一样简单。她面不改色地撒谎骗人,还想要利用这些无辜的警察开路送死。   “是,我故意说了那些剧透的话,看来这个计策还很成功。”苍乃毫不隐瞒地道。“作者将这些NPC也列入了必杀名单,派出异形大部队包围这里。有这些警察在,可以替我们分摊很多注意力。”   “可他们是无辜的人啊,不应该因为我们就死在这儿!”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弱者。”苍乃冷漠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而弱者,不配善良。”   子言愣在原地。   ——弱者,不配善良?   因为刚才的爆炸,她们和那些警察被隔在了数十米远的地方。街面另一侧,队长程明神色凝重,握紧仅余的手枪,剩下的警察下意识靠在一起,满脸都是绝望的神色。   他们并没有听到苍乃的话,只是惊恐无助地注视四周,如果一两只怪物警察们还能靠人数拼命一搏,那当仅余的数量优势都不复存在,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屠杀。   异形们大概还对爆炸的余波存有些微畏惧,只停在两侧的高楼上逡巡。子言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弱者,不配善良……?   女孩使劲摇了摇头。   开动脑子,不要想这些,先找到脱险的方法!…这不是开玩笑,残酷的死亡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们眼前。断肢和血液还在地上燃烧,一切如同地狱。   ——那个恶魔是真的想杀光她们!   有什么东西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子言吓得差点尖叫出来。然而那只手却没有像异形的长尾一样扯下她的大腿,子言低下视线,看到车轮旁的井盖被人撬开,苍乃半个身子没入地面,单手拍了拍她的小腿,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她们躲藏的面包车旁,正巧有一个雨水井入口可以躲避。   ——不,这不是巧合!   子言忽地明白过来,苍乃刚才带自己后退时,就已经在寻找逃离的线路,她是有意识远离那些警察的。这个面瘫女生,永远都留着后手。   “悄悄走,不要惊动到那些怪物。”苍乃声音极低。“趁它们的注意力还在警察身上的时候,否则我们也走不掉。”   子言沉默良久,艰难地点了点头。   .   .   她抓着苍乃的手,跟着跳下水井,落在地上。苍乃的五指纤长,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完全感觉不到是刚刚受伤的人的手。   “以禁卫和工蜂的体型,就算用血液腐蚀掉井盖,也没办法钻进这种下水道来。”苍乃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亮了四周的墙壁。“我们应该能甩开它们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一处八十年代修建的狭窄下水道,两侧的砖墙上布满青苔。水道中间是清澈的雨水渠,两岸是供环卫工人行走的窄路,看起来不久前还曾有人来过,地上几乎没有多余的植物。   “那些警察怎么办?”子言声音轻颤。   她刚才很想出声呼喊程明他们,但又害怕吸引到异形的注意,只能选择偷偷跳入井下,这让她有种强烈的负罪感。   “当诱饵。”苍乃平静吐出三个字。“我告诉他们真相,就是为了激怒作者,让它杀死在场所有人,这样我们才有反击的机会。”   “我们能有反击作者的机会?”   “造物主本身是无敌的,但它自己的框架会限制自己。如果这是一本玄幻或者综漫小说,自然有很多方法对付不听话的我们,别说几只异形,就算是写洪荒巨兽,上古邪魔都没问题。但它偏偏起草了一本校园小说,还取用了现实题材,这就是我们能利用的机会。”苍乃沿着小路快步向前。“以China政府对外资企业的严格管控,就算真有跨国企业想要在地方上进行生物实验,造几只异形也是极限。写出再多的怪物,它自己就圆不回来这个剧情了。”   “什么意思?”子言一脸懵逼。   “简单来说,它仓促间没办法找出让读者信服的理由,让一个外国企业在城市里鼓捣出几百只怪物,而不被政府提前觉察的。否则以解放军的雷霆手段,这几只异形根本无法肆虐。”   子言恍然大悟。“你是说作者不会再写更多的怪物出来?”   “临时修改的设定一定会漏洞百出,写得越多BUG越多,所以它只能将异形数量控制在极小范围。”苍乃道。“而这就是我们能利用的机会。”   女孩惊叹地看着苍乃的背影,在她像真正的花瓶一样茫然失措的时候,苍乃却已经在思考如何找到造物主的破绽了。   “趁现在就去见主角吧。”苍乃道。“这片下水道有一个出口就在龙湖小区内。吃了这个亏后,作者不可能再送一队NPC给我们当垫脚石了。”   子言楞了愣,心底却像有一条冰冷的蛇爬过。   苍乃的平静语气让她有些心寒,虽然她们现在借着水井逃走,但几个警察却留在了「作者」的包围网里。为了让自己见到主角这件事,这些人命就毫不犹豫地被苍乃牺牲了。   她们一边反抗作者操纵自己的命运,一边又将其他人当做道具,这和那个魔鬼有什么区别?   不,不能这么想。子言猛地摇头,望着前面苍乃的背影。   是自己说要去见楚南,是自己不愿意接受作者安排的剧情,学姐才会这么做……自己可以责怪任何人,但唯独不能责怪学姐…   苍乃像是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她回过头来看着这女孩,微微挑眉。   子言向前走了两步,心底却不可避免地泛起一丝强烈的负罪感。她没有立场去责怪苍乃草菅人命,为了不嫁给一个后宫男,是她草率地引发了这一切闹剧,将整个城市的人都卷了进来。   妈妈,学姐,楚南,刚才的警察队长,女警谢楠,那些想要保护市民安全的好人,都因为她追求自由的行为,将要惨死在这儿。   “李君?”苍乃出声。   “啊…”子言回过神来。“怎么了,学姐?”   “你在想什么?”苍乃眼神一凛。“你眼神不对,你在后悔?”   “不是…”子言连忙摆手。“我没有后悔!我只是……”   苍乃眉头一皱。“你过来。”   子言怔了怔,默默走到西之园面前。苍乃的身高比她高了足足半个脑袋,不施粉黛的面庞,清水挂面的长发,看起来威仪十足。   苍乃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却并没有预想中的教训或者一巴掌落下,苍乃只是捧着着她的脸,女孩一下脖子都红透了。   “你回答我,为什么要后悔?”   “我只是……”子言偏过视线。   “你只是觉得自己没有想明白后果就轻率做出决定?你觉得那些警察是保护市民的好人,不该死被你害死在这儿。”苍乃问。“对不对?”   “因为自由而去牺牲别人的生命。”子言低声道。“那不是自由是自私,学姐。”   “那我问你,是谁杀了那些警察?是你,还是那些怪物?”苍乃沉默片刻,问。   子言一愣。“是那些怪物。”   “谁派来的那些怪物来?是你,还是作者?”   “是作者。”   “又是谁利用他们,让这些人被困在异形的包围里?”   子言犹豫一瞬。“是学姐……”   “利用无辜路人的是我,杀死他们的是作者,你有什么立场在这儿质问李君的罪责呢!”苍乃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忍不住微怒道。“你们**又算老几?”   子言完全愣住了,她没料到苍乃会对自己的胡思乱想做出这么大反应,甚至暴了粗口。她的话简直就像是对着自己之外另一个人说,而不是对着李子言。   “学姐…?”   “你记住我刚才说的话。”苍乃忽地转过身,像是若有所指地道。“如果以后真的有人因为这些人的死憎恨你,就像我这样反驳他们,不要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哦。”子言点头,脑中却闪过某种困惑。   西之园苍乃,你到底是谁……?   .   .    已删除的间贴记录   目前的反应来看,这批主角可能没办法用了,所以单开一章,趁还没有上架,列几个主角类型。大家看看喜欢什么样的新主角,等我弄死这批后捏个新的出来用。   在中意的类型后留下间贴就可以了,间贴数代表票数,我会后台删除重复的回复。   类型一:   第一个当然我最喜欢凡哥哥类的主角啊。   全程智商在线,不需要成长,对敌人赶尽杀绝,有能力后颠覆世界,直接杀掉反派收编敌人小弟。自己成为BOSS碾压主角一方。   偶尔还能讲冷笑话。   做人极有原则,挨了三姑娘四巴掌没还手,明知道盖亚的计谋还是捅了自己一刀。   最重要的是一生践行儿时的诺言,对得起一诺千金的名字。   .   类型二:忠犬型   晓美焰类的主角。   前期弱气小天使,后期冷面黑长直,成长变化极其巨大。   一心为小圆脸着想,甚至有成为变态的潜质。拼尽全力无数次轮回,却无法战胜最终的魔女之夜,在绝望时小圆成神得以拯救。   忠犬类男主的最佳代表,虽然面冷却心底善良,而不会和苍乃学姐一样,用路人做诱饵牺牲这么突破下限。   .   类型三:可直可弯型   桐人类主角。   《刀剑神域》扛把子,中央空调后宫王,一刀五万龙傲天。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战绩和称号,但最难能可贵的是自己还会女装花嫁,从多种方面满足读者需要,是绝对的人气模板。   经过验证的超主流。   .   类型四:君子如玉型   尤安。   家居万能,时速80KM超高校级王牌直球投手,每个吃货萝莉背后的男人。   年少时绝对的好孩子,击败魔王前全作最高战力。并不拘泥于种族立场,希望斩断仇恨,就算登临王者之位也能谨守和平,绝不滥用情绪,平等尊重每一个人。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最重要的是十三年后变成大叔帅到爆炸!(我可以!我好了!)   .   类型五:平凡治愈型   久城一弥,来自《GOSICK》   极其罕见的治愈型男主,跟上面一群魔王教皇马猴烧酒龙傲天都不一样,拥有平凡人设定,而且终其一生都没有超越这个设定。但正因为很多事他都做不到,才显得做得到的事难能可贵。   虽然许多《GOSICK》的观众都不喜欢久城,我也觉得这类主角孩子气,直男,智商堪忧看得人憋屈无比。但正因为他这么不完美,我更加喜欢这类主角。   哪有人真的能做到晓美焰,凡哥哥那样穿越时空,改变历史。但多努力一点,却可能做到久城一样的人,这让我对日后遇见维包子时有种我也能做到久城一样然后泡金发萝莉走上人生巅峰的错觉。   与之相对,就算让我遇见小圆脸我也没自信能够和黑长直一样几百个轮回还能坚持自己;遇见琳丫头我也没自信能从魔法侧和科学侧的阴谋中杀出一条血路,还能跟将军那种老狐狸对局……   .   .   不过最喜欢的还是琳丫头那种乖孩子,内向自卑,做什么都逆来顺受,又长得可爱,你怎么欺负她都不会反抗那种。让人化身后妈施虐欲爆棚!(我是变态我自裁,戳眼.jpg 章九 勇气   .   苍乃推开井盖,从井下爬了出来。   “你认识路么?”   她站在行道树旁,将子言也拉了上来,女孩环顾了一下四周,点了点头。   这是龙湖花园内的一条小道,尽头直通向住宅楼背后,晚上常有住户在附近散步。然而今晚却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影,整个小区内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橘色的光。   “他就在那儿,三栋四单元901。”子言指着远处的高楼。“从小学开始我们就是同班同学,我去过他家里几次。”   “真是段孽缘呢。”   子言倒是毫不讳言道。“我小时候比楚南高得多,所以特别能打,他被隔壁高年级欺负,我就带他去打架找回场子,从那时候他就跟我混了。”   “你带他去打架?”   “这就是兄弟情义啊。”子言握拳。“只要和他说出真相,楚南绝不会跟作者同流合污的,学姐也不用再担心有死宅要收你进后宫的事。”   “那个男生是死宅么?”   “嗯,超恶心那种,四肢无力,打架弱鸡,还喜欢收藏限制级电影。我跟他看过《林中小屋》《黑洞表面》之类,他床下面藏了很多那种碟片。”   “听起来确实让人觉得恶心。”苍乃沉默片刻,向住宅楼走去。“但你要明白一件事,作者能给主角的好处比我们多得多,如果他知道了真相,未必会选择和你站一起。”   “我相信他啊。”子言跟上脚步。   苍乃微微皱眉,望着前方的黑夜。   “一起打过架,一起大宝剑,一起进铁窗。”子言比了个结义的手势。“革命友谊坚如铁!”   “义气这种东西跟整个世界的利益比起来太微不足道。”苍乃没理会这中二少女的不满,打断道。“你大概还不明白主角光环是多重要的东西,有这份光环在,那男生能得到这世上他能想到的一切。正常考虑是个人都不会拒绝成为主角,而反抗作者,是要拿命去赌的。”   “那学姐觉得一个人就能因为好处去牺牲别人的人生?”   “不是我认为,事实上很多人就是这么做,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苍乃皱眉。“只要明白到当主角的利益和反抗的危险,他很大可能会选择继续当自己的主角,而不会鸟你的胡言乱语。”   “我绝不会牺牲别人的人生来满足自己。”子言语气笃定。“我相信我的朋友也不会那么做。”   苍乃看着这女孩儿认真的眼神,楞了好半天,忽地勾起嘴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缱绻。   “有这么好笑的?”子言却嘟起嘴。   “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很好奇了,在李君心里,总是有公理和正义在。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孩子,所以才那么内疚那些警察的死么?”苍乃难得地温柔。   “我只是觉得人应该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苍乃转身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子言脸上发烫,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日本女人总喜欢对自己动手动脚,搞得她总是小鹿乱撞,胡思乱想。   “就算小说的世界里,也有很多坏人的。”   “坏人?”   “为了一点钱财亲兄弟尚且反目,何况只是朋友间的义气,只靠感情是没办法战胜坏人。要反抗掌握命运的魔鬼,就要学会魔鬼一样的手段。”苍乃淡淡地道。“你太甜了。”   “那为什么学姐要不顾危险陪我来见主角了?”子言看着对方转身离开的背影。“难道也是因为利益了?”   “策反主角级别的角色对WAS来说,是一件值得去豪赌的事。哪怕我失败了,队友也能从这次尝试中得到更多关于世界的信息。”苍乃并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道。“并不是因为我是你所期望的那种黑长直角色,也不是我在心里对李君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之类的。”   子言楞了一下,脸色倏地红到了脖子根了。   原来苍乃是看过《魔法少女小圆》那部片子的,也知道黑长直和小圆脸错综复杂的关系。而且这个突然转校的日本女人内心并不像外表那么面瘫,居然还知道借机挪揄自己!   可恶……这家伙绝对是装面瘫的!   “我,我才没有想过别人暗恋我什么…!”子言心虚地辩解,忽然一脚踩歪。女孩捂着摔疼的地方,又看了眼脚边,突然脸色惨白,惨叫出声。   “怎么了?”苍乃猛地回头。   “怪……怪物……”子言指着脚边,战战兢兢地道。——那是一段风干的虫子外壳,躯体足有自己小腿粗细,六只副肢蜷缩在一起,接着半米长的尾巴,简直像是某种狰狞的未知生物。   “是抱脸虫。”苍乃走过来,踢了下地上干瘪的尸体。“已经死了。”   “抱脸虫?”   “孵化异形的幼体,找到宿主注孕后,就会自动死掉。”苍乃沉思片刻,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样就能解释之前的疑问了。一个外国注资的医药企业,就算作者给他们开了金手指,但政府也不是瞎子,不可能让一个建在市区的研究所鼓捣出几十只异形都毫无觉察的。”   “那刚才的异形到底是怎么来的?”   “香河研究所应该只做了一只异形,其他的都是那只东西逃跑后刚刚孵化的。”苍乃望着小路尽头的住宅群,缓缓答道。“这也算给了读者一个解释吧,藏一只异形比藏几十只容易,所以政府没能提前觉察,出动军队。”   子言顺着苍乃的视线看去,几栋单元楼的架空层此时已经变成了类似昆虫巢穴般的结构,无数浓痰样的分泌物包裹了建筑物外层,已经完全看不出水泥浇筑的痕迹。一些分泌物连接部位甚至还像血肉般在轻轻蠕动,透着或深或浅的红光,夜色之中简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那些都是抱脸虫的卵。”苍乃平静地说。“其他异形应该都是从这栋楼内的巢穴里孵化的。”   单元楼一层的入口,零星摆满了一排椭圆状的肉色器官。子言战战兢兢地跟在苍乃身后走近入口,她的鞋子踩在地面上,就像踩在活着的内脏一样,肉层自动向着两侧挤开,发出黏滑湿润的声音,只觉一股恶寒从脚下传来。   随着两人靠近,可以看到大部分卵形器官都已经开裂,里面似乎并没有幼虫的存在。   “有这么多空掉的卵,说明已经有同样数量的人遇害。”苍乃环顾四周道。“算上刚才进来的地方,总共有二十一个空卵,跟包围那些警察的异形数目正好一致。”   “有这么多虫卵在,楚南不会也……!”   “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有主角光环的保护,哪怕被再多异形包围也不可能出事的。”苍乃摇了摇头,她看向子言的眼睛忽地一动,严肃道。“从这儿开始,你就一个人走吧。”   子言霎时愣在原地。   “主角的家就在这栋楼的九层,我还有别的事要先回基地处理,就不陪你上去了。”   女孩像是完全没有理解苍乃的话,只是瞪大了圆润的眼睛。   “从楼梯走,别坐电梯,否则被袭击的时候没地方逃跑。”苍乃将箱子里的散弹枪取出来,递给子言,又耐心叮嘱。“M1897的使用并不复杂,而且霰弹也不需要多少准头,保险我都帮你打开了。”   “但是…!”子言终于明白了苍乃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急切地道。“学姐你都陪我走到这儿了,难道不一起去见下楚南!”   “不要总指望别人能领着你走完每一条路。”苍乃换回了初见的面瘫表情,仿佛刚才那一丝温情已经烟消云散。“我们刚刚认识一天而已,我能送你到这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战线策反主角的事?”   “主角认识的是你,不是我,只要你上去见到他,我们的计划就算完成了。”苍乃道。“没必要再搭上一条命。”   子言望着苍乃,听着那些冰冷的话,最后无声地低下头去。   “我会让附近的联络员记录这次行动的结果。”苍乃道。“虽然是各取所需,但也感谢你配合我们的行动。”   ——确实,西之园学姐说得确实没错。她们不过刚刚认识一天,谈不上什么太深的交情,而且无法接受后宫小说的是自己,WAS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反抗神明,反抗命运,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对不起。”子言低声说。“谢谢学姐帮忙。”   “一个人很害怕么?”苍乃握着AUG的枪把,指着那些虫卵,忽地道。   子言默默点头。她本来是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的性子,更别提被人扔进一本混合校园后宫和科幻惊悚的神经病小说里,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她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那走之前跟你讲个笑话吧。”   子言抬起头,面露惊诧。这异形环伺,生死存亡的时刻,苍乃居然想讲笑话?而且她刚对自己说了那么绝情的话,这是想嘲讽自己么?   “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村庄里有一只怪物,叫六眼飞鱼。”苍乃用着有点奇怪的日语发音认真道。“某天一位叫‘爱’的剑客来到了这个村庄,村民们受困已久,请求剑客除掉那怪物,剑客于是回答村民:‘我唯有手握一把叫做勇气的宝剑,才能除掉那只怪物’。”   子言像是完全没明白故事的笑点。   “于是为了帮助剑客找到武器,村民对每一个路过村子的人询问就那把宝剑的下落。”苍乃顿了顿,用一种零下三十度的平静声音唱起一段旋律。   子言浑身打了个冷颤。   “不笑么?”   “不,学姐你这么一本正经地问我笑不笑,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子言抹了把冷汗。   苍乃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我没听出笑点来……”子言面露难色。   苍乃有些失望。   “是我太心急了,你先上去吧。”苍乃淡淡道,“去见见故事的主角,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命运不再延续。 章十 逆转   子言走上三楼的过道时,忽地惊觉出不对。   苍乃明明推理过,在不惊动军队的前提下,作者能够写出的异形数量是有限制的。将真相告诉路人的行为触及了它的逆鳞,所以那个魔鬼动用了能写出的异形,确保围杀掉所有知情者。   那苍乃给自己这把散弹枪,又是要对付什么?   异形们都已经在外边集合围杀那些警察,一时半会回不来。难道这栋楼里,还有别的危险在?危险到需要用这把沉重的武器对付?   某种对未知的恐惧在她脑海里爆炸,苍乃绝不是装神弄鬼的人,从半天相处来看,那个女生思维缜密且冷酷,她给自己留下一把霰弹枪,就绝对是有用得上的理由。   整个楼道此时空无一人,远处飘来空气充满血肉腐烂的酸味。这栋公寓楼给子言的感觉就像一座巨大的停尸房,时间在这儿仿佛静止,某种未知的威胁潜藏在阴影背后,窥视着送上门来的猎物。   再等一下……作者能够写出的异形数量真的只有二十一只么?   这只是苍乃的一个推理,根本没有任何保证!而且那么多的虫卵还在不断孵化出新的怪物,可为什么整座小区只有这栋楼被作成了巢穴?   如果有巢穴的话,那藏在巢穴深处的又是什么?   那只最初从研究所逃出来的异形,孵化了所有怪物的母体又在哪儿?   一连串的疑问不断脑海中回荡,让子言一刻都不敢再待在原地。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只有惨白的应急灯光,没有任何声音,两侧的墙壁上奇怪的呕吐物涂满每一寸空间,甚至还在不断散发某种强烈的臭味。所有窗户都被分泌物封死,女孩脚下踩着湿软的地面,让她有种在肠道中行走的恶心感觉。   她越往上走心中越是恐惧,最后控制不住在空无一人的楼梯中快速奔跑起来。向上的道路愈加的复杂,混泥土墙面被腐蚀出一个个大洞,楼梯变成了菌毯状的岔道,曲折连绵的出口如同迷宫,根本找不到原来建筑物的模样。   她只能不断选择向上攀爬,剧烈的心跳声在楼道中反复回荡,像是有无数个人的脚步跟在她身后追赶。子言也不知道异形是不是有心跳的声音,电梯井深处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敲击声一下下传来,沉稳而漫长。   从没有这么一个时刻,她如此希望看到那个同伴出现在面前。   真的该死,为什么主角一定要是楚南!为什么作者一定要把她也加进这个小说!学姐到底为什么突然选择离开自己!让主角知道真相就一定能阻止后面的剧情么!?   她已经受够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发展了,她现在只想要回到正常的世界,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写着九F的出口出现在拐角,子言看到墙上的标志面露喜色,忽然间女孩又停在了那儿,呆若木鸡。   陌生的人影挡在9F的出口,动作像是提线的木偶,巨大的米色虫子抱在他的脸上,如同狰狞的面具。   .   .   .   .   单元楼入口   目送子言离开后,苍乃平静地转身,将AUG的枪口从一排虫卵上移开。   “这么看来,你的智商还真是不低,居然能理解人类的威胁动作。”苍乃自言自语地道。“wiki上说你的IQ测试超过150,看来真不是乱写的设定。”   从进入巢穴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枪口就一直指着那些还未孵化的虫卵,哪怕刚才和子言说话也没有移开。也正因为如此,某只藏在暗处的存在强忍着没有发出丝毫响动,不得不说真是惊人的聪明。   “为了对付两个高中生,连这种东西都写得出来,作者不会觉得太小题大做了?还是说它是真的这么害怕,害怕到不敢给我们一丝机会,让李君去接近它亲爱的主角?”   低沉的咆哮声从电梯井下传来,像是回答了苍乃的问题。   龙湖小区的住宅都连通地下停车场,由每栋楼的货运电梯直达。此时电梯井内传来的咆哮痛苦而狰狞,巨大的呼吸如同风吼,在地下空间内席卷回荡。   “看来造物主大人还是有好好按照电影设定来写,你跟你的产卵器分开还需要一会儿时间。”苍乃将榴弹挂件装在AUG上,转身离开巢穴,而后回身举枪。   “那就先跟你的小宝宝们说再见好了。”苍乃语气冷漠。   拖着焰尾的汽油弹直接命中了孵化中的虫卵,爆炸的火光点燃了周围的痰状分泌物,整个电梯口瞬间化为一片火海。苍乃平静地看着虫卵中挣扎逃命的抱脸虫幼体被火焰吞没,脸上隐约闪过复仇的快意。   “憎恨我吧,来杀我吧,让愤怒吞噬你的脑子,虫子们。”   轰鸣的震动从脚下传来,数米厚的混泥土地面都无法隔绝那只狂暴生物的动静,愤怒的女王此时正在跟自己的产卵器强行分离,准备重获自由。苍乃却只是淡定地站在小路上,等待那个庞然大物爬出地面。女王的外骨骼拥有绝强的蛮力,连飞船的高碳装甲都能够徒手撕开,眼前的混凝土结构对它而言简直不堪一击。   几秒钟后,摇晃从地底传来,整个电梯井从下向上生生裂开一道三米长的缝隙,而后巨大的头冠爬出地面,露出倒刺林立的脊背。从地下停车场爬上来的女王足有八米多长,半截身体还卡在地表以下,总长估计超过十五米!它靠着身前的副肢支撑住重量,向着苍乃转过椭圆的脑袋,细长的内槽牙沿着嘴裂暴突出来,眼中红光暴闪。   “Queen。”苍乃吐出那个词语。   她在电影中也看过这只汇集了人类恐怖想象的怪物,却从未想到能长到十五米的女王,相比之下工蜂和禁卫那种体型,就只能算是下水道的老鼠了。   “你比电影里那个还大,那傻逼作者居然随便写了个外国研究所就能复制出女王来,真他妈是侮辱智商。”   她将快递送来的装备卡在AUG的凹槽上,由WAS魔改后的反坦克榴弹,破甲深度达到500毫米。趁女王爬出地面还无法行动,这是她最好的攻击机会。   一种没由来的警觉突然间闪过脑中,锐利的风声割开头皮,苍乃猛地举起枪身格挡。巨大的力量直接砸在枪管上,将女生整个击飞了出去!苍乃撞在行道树上停了下来,全身内脏都像被震碎了一样,吐出一口鲜血,骨头断裂的剧痛从手臂和后背两处传来。   怎么会?女王的半边身体和尾巴不是还卡在地面以下?谁偷袭了她!苍乃挣扎爬起,转头望去,纤细的怪物如同影子般消失在树丛外。   “明明是个畜生。”苍乃明白过来,紧握枪把。“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   就算在极度愤怒时,女王也没有失去理智,它爬出地面居然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杀招却是从背后偷偷赶回来的工蜂们。   她差一点就被偷袭的异形切下了脑袋。   数不清的小型异形此时听从女王的指挥包围了唯一的猎物,它们张开蜥蜴一样的下颌,发出婴儿般尖利的哭叫声,修长的尾椎在树丛中不断颤抖着,仿佛捕猎前的群蛇。   “看来那群警察已经被你们吃光了啊。”女生将一截弹夹绑在左臂上。“可惜我的肉也不多,大概是不够你们这么多人分了。”   她的右肩膀之前保护子言时被工蜂的舌头打碎,根本无法举枪。刚才仓促阻挡另一只异形偷袭,让左臂也受了伤,异形的蛮力对比人类女性的骨头,差距就像用钢筋击打筷子。   “但要我认命,你们还不够资格。”   靠弹夹固定骨头会极大影响她的射击准度,不过面前有二十一头工蜂和一只女王,想打空估计也很不容易。   女生最后举起武器,一字字道。“这一次,我还是赌李君会赢。”   .   .   .   突然而来的爆炸从巢穴下方传来,子言却不清楚外边发生了什么,树脂状的分泌物封锁了整个楼体外部,没有一丝光亮能照进幽静的楼道。   那个被抱脸虫袭击的男人正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子言沉默举起了手中的M1897。   如果这真的是一本小说,那作者一定是最了解每个角色性格的人,所以才会放出这样一个还未死去的寄生者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   子言微微苦笑。   恐怖小说里最常见的就是那种没什么本事,却喜欢善心大发,拖累团队的花瓶,按照本来的剧情,自己大概就是这么设定的角色么?   还真是和苍乃说的一样啊,让人恶心,写得什么垃圾……   沉重的硝烟声后,那个被寄生的男人脸上爆出一大片血光,还未死绝的抱脸虫被子弹打散,整个四分五裂。强酸血液四下飞溅,被寄生的男人捂住脸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墙边。他略一低头,整个脑袋就落了下来,滚动间露出森森白骨。   子言深吸了口气,感受着空气中异形血液的气味刺激着皮肤,一点点稳住颤抖的手。   她确实杀了人,连一只鸡都下不了手的自己,一枪杀掉了一个活人!如果是半个小时前的李子言,也许真的没办法开这一枪,但她记得苍乃告诉自己的话:是作者创造了这些异形,是异形杀死了这些人,她没有责任站在这儿替真正的凶手内疚。如果真的有人因为这些事责难自己,那就像苍乃一样怒斥他们!   她抱着M1897冲过那具无头尸体,有种某种安心感从温暖的枪身上传来。   果然,学姐留下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有用的。   那一瞬间,某种熟悉的感觉突然闪过脑海。苍乃刚才哼唱的那个笑话,像是以前听过的调子……熟悉的调子,突然跳出脑海,六眼飞鱼,爱的剑客?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女孩顺着那个调子哼出来,恍然大悟。   神**六眼飞鱼……子言捂脸!   哼的是梁静茹给的《勇气》啊。她忽地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虽然这生死存亡,异形环绕的恐怖时刻,实在不该这样放肆,可她还是忍不住露出痴痴的笑来。   一个面瘫心冷,连中文都说不好的外国妞为了给你一丝勇气,特意去讲个冷笑话,还是中文谐音,这可真是太难为她了。   原来面瘫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难道无口也是一种傲娇了?   傲娇毁一生啊,学姐。   .   她转过楼道口,脸上本来的笑容忽地一点点凝固了下来。   走廊尽头,901室的大门向外敞开,门板上全是清晰的爪痕,屋内漆黑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女孩脸色惨白,冲进屋内,叫喊着楚南的名字,一瞬间如坠冰窟。   空荡荡的卧室内,漆黑一片,只有几盏壁灯像是记录着主人离开时的匆忙景象。   ——楚南不在这儿?   ——楚南不在这儿! 章十一 无题   人民公园   七拱桥下   .   “爸,我没事的,我们现在被安置在公园里。嗯,李阿姨也在,大家都平安无事。”男生沿着河边的石子路行走,对着手机解释道。“派来的警察说是有危险气体泄漏,附近几条街都清空了,专家正在处理险情。等到案件结束,大家都会搬回去的。”   “我身上有钱,没什么危险,也没有人趁乱抢劫。”男生忍不住道。“这是中国啊,又不是非洲,哪来那么多奇怪的危险。”   “你放心好了,我一会儿就给妈妈打个电话。”   有什么东西这时戳了戳男生的后背,楚南奇怪地放下手机,转过身去。   那是个矮个子女生,大概一米四五的样子,穿着一套男式的旧T恤和牛仔裤,提着个塑料桶,一脸不善地望着他。   “怎么了?”楚南有些莫名其妙。“同学你有什么事么?”   女生指了指楚南背后,又提了提手里的东西,道。“你挡我回家的路了。”   楚南连忙闪开,道歉道。“啊,抱歉。”   女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用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警告道。“你没事不要在这附近瞎转悠,人太多的话,会把城管引过来的。”   “把城管引过来?”楚南懵逼道,他看着那矮个子女生提着水桶,忽地一低头,钻进了桥下一个大纸箱子里,悚然道。“这不会就是你家!?”   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桥下挡住对方的路,他刚才还疑惑谁这么缺德把大件垃圾扔在这里没人管。   “你有意见么?”女生放下水桶,又钻了出来,猫一样警惕地盯着他。“所以我让你走远点,城里要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可不容易的。要是别人知道了,那群城管会来拆我的家的。”   人民公园作为二十多年前修建的老旧设施,现在几乎没有年轻人过来,如果不是因为危险气体泄露,警方安置附近的住户,楚南自己也不会来这个破旧的小公园桥下打电话。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对方的住所。说实话,用箱子来形容这女生的“家”可能都算过誉,那根本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纸架子,大概是装卸电冰箱之类用过的包装纸板被拆开后再拼接在一起,连接处用胶布粘紧,容易走水起火不说,外面还印着京东的狗头,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又滑稽。   楚南怀疑如果不是石桥的遮挡,下场大雨都能把这玩意儿打垮了。   “你怎么会住在桥下面的啊?”楚南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就没父母的么?”   “这关你什么事?”女生用一种极反感的口气质问。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离开后不许跟别个儿提起有人住桥下的事,否则我会让你跟那个日本女的一样,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楚南倒没在意那个奇怪的威胁,只是问道。“可你一个人住桥下要怎么生活啊?”   “这里有免费的水,还有免费的吃的,比城里好多了。”女生挑了挑眉梢。“我可以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好地方。”   “免费的水?”楚南想起她提在手里的塑料桶。“你是从哪儿打水来?”   矮个子女生沉默着和他对视了几秒,最后不情愿地瞥了眼广场中间的喷泉。   “那个也能喝?”楚南震惊。   “烧开了为什么不可以,都是自来水,又不要钱。”女生撇撇嘴。   “原来你很缺钱么?”   女生狠瞪了他一眼。   楚南干笑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多欠。“那你没钱,平时吃什么啊?”   女生又瞥了眼远处的花坛。   “那上面的东西也能吃?”楚南再次震惊。   “公园里种的野豌豆,羽衣甘蓝不仅是观赏植物,也都是可以煮来吃的。”矮个子女生望着他,不情愿地解释道。“羽衣甘蓝是甘蓝的园林变种,和卷心菜,圆白菜都一样。只要冲洗干净,烧开水一捞,撒点白糖中和苦味,下白饭挺好的,你小时候难道没吃过炒白菜?”   “圆白菜我倒是吃过。”楚南苦笑。“花坛的里还真没吃过。”   “你问够了么,问够了就快滚吧。”   “不,我的意思是你难道每天都是在公园里偷菜偷水……”楚南下意识道。   听到偷这个字,矮个子女生大概也有些羞惭,恼羞成怒地打断道。“你不要污蔑别人好不好!摘公园里的菜怎么叫偷……摘,摘菜!读书人的事,那能叫偷么!”   “读书人?”   “我在写小说。”女生的气焰一下子低了下去。   “你写小说怎么混这么惨?”   “你问这个干吗,我跟你很熟,你是我什么人,我混得惨不惨要你管!?”矮个子女生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使劲推了对方一把。“我说了叫你快滚!你个死空调男,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种马男人了!”   “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虽然我们不认识,但也不用反应这么激烈吧。”楚南被推得一个踉跄,连忙站定。   他自认还是算比较讨女性喜欢的温柔帅哥类型,从小到大遇见的异性能组一个加强连,从来没有遇见这么带刺的女生。而且种马男什么意思,这算是表扬他?   “既然你不认识我逼逼这么多干嘛?”矮个子女生眯着眼,阴测测道。   “我就觉得同学你这样一个人住桥下很危险。”楚南耐心解释。“要是真的遇上什么坏事就来不及了。”   矮个子女生像是被抵住死穴,她沉默了大概有三秒钟,突然跳起来抓住楚南的衣领。   “我跟你说,你这种后宫男主人设现在早就不流行了!之前我发帖子大家都说喜欢凡哥哥那种,你马上就要被踢下台了你不知道!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开支线攻略别的女人!”   楚南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指责有些不知所措,半响才呆楞道。“你是…写后宫小说的?”   “是又怎么样?”女生一副敌视的表情。“我以后会成为很出名的作家!”   “但你现在就要饿死了?”   女生突然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蹲了下去。   楚南看着她的样子,心底有些不忍。   “反正我就是垃圾,怎么写都不会有人给我钱,连西北天尊都不要我……”矮个子女生抱着头,恨恨道。“你们管我干嘛,都让我一个人饿死在这儿好了!”   “那个……”   “我说了不稀罕!”矮个子女生抬起头。“老娘这里没你的后宫支线,我叫你滚啊!”   “那你先拿着。”楚南将几张钞票塞到对方手里。   女生像是吃了一惊,过了好几秒,又像是被那几张百元巨款吓到了,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是写小说,不是卖身!你这个变态,色狼,淫乱男!你给我钱干嘛!!”   “我还没什么都没说。”楚南苦笑。他真是到现在都没明白这个刺猬一样急躁,兔子一样活泼的女生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那你是想拿钱收买我?我告诉你我是绝不会小说中途增加巨乳角色!你死了这条心吧!!”   “就当预付的订阅钱好了。”   矮个子女生愕然。   “你不是在写小说,别人看你的书也会给钱的对吧,所以这就算订阅钱好了。”楚南双手抱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震惊的样子。“我就是你第一个读者,其实我也喜欢看后宫小说。”   “哪,哪有书都还没写出来就给钱的!而且现在剧情都还没展开好不好,主角都没见到……”女生攥着那几张纸币,楞了好一会儿,又像是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这么多钱可以买好多书……”   “那你就多写点啊,加点什么转校的神秘学姐,班上的温柔课代表,操场上偶遇的运动系平胸小太妹,还有每天叫主角起床的青梅竹马之类。写后宫就是要属性够全,这样才能有读者来看。”   女生露出鄙视的眼神。“你们死宅真恶心。”   “我是在教你怎么写读者喜欢的剧情,你怎么能说自己的读者恶心啊。”楚南摊了摊手。“赚钱嘛,不寒碜,先别饿死自己再说。”   “我为什么要听一个淫乱变态后宫男主教我怎么写小说?”   “那我再教你一个乖,现在傲娇属性已经不吃香。”楚南苦笑道。这矮个女生是真的像刺猬一样,长得不起眼不说,孤僻毒舌又傲娇,也难怪混得这么惨。“大家比较喜欢颜美胸大能倒贴的,所以不要这么毒舌。”   “老娘只傲不娇,不要把我跟那些卖萌角色混为一谈!”   “好吧,好吧,你要坚持这也是一种特色。”楚南重新掏出手机,又挥了挥手。“有缘再见。”   “你还不知道我写的书叫什么啊!”女生握着那些钞票,大喊。   “你完本的时候跟我说,到时候一起看,我不习惯追番看。”楚南挥了挥手,重新打开电话。“喂,老爸啊,抱歉刚才挂了电话。我给了个流浪的小孩一点钱,嗯,特别毒舌的小鬼,脾气又怪。”   矮个子女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   “小妍的手机关机了,我刚刚听李阿姨说她和同学出去了,现在附近都被市政府封锁,她应该被警察带到哪儿安置起来了吧。”   男生的声音渐渐远去,黑夜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和声音。“我过一会儿就再给她打电话,你放心啊,她那个性子不会乱跑……”   女生沉默良久,忽地攥紧手里的钞票,转身钻进了纸箱子里。   一台老旧笔记本此时放在地板上,长着人眼的白乌鸦正站在一根衣架上睡觉,它看到女生进来,才睁开浑圆的眼睛。   “喂,怎么回事,你手里的钱是从哪来的?”乌鸦用一种类似人声的口吻惊讶道。“你刚才出去干什么了,怎么会带这么多钱回来?”   女生没有理会白鸦,而是将纸币小心叠好,放进一个装满硬币的玻璃瓶里,又坐回电脑前,打开桌面上的文档。   “淦,你怎么把新主角的名字删了,你难道又要改大纲!?”白乌鸦用一种尖利的声音惨叫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大光球放进来的女人做掉,你又要改什么?你疯啦!”   “反正主角又不认识那女的,大不了再换个天降系过来就好了。我觉得那个摩洛哥公主夏洛特就很好,老是日本女人一点特色都没有。”女生一边打字一边道。“顺便还要加上运动系小太妹,叫秦淑媛好了,温柔课代表,嗯,白石优……叫起床的青梅竹马这个有点难搞,也不知道那女的怎么就发现幻梦境的真相了。”   “你刚才不会是收了那个主角的钱吧?我靠,你怎么能这样做,就为了一点烂钱就修改大纲,你的作者节操呢!你的尊严呢!”长着人眼的白乌鸦从架子跳了下来,喋喋不休道。   “你说的那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过。”   “那你在间贴里答应读者投票换主角的事?”   “把间贴删了就是了。”   “你的无耻总能刷新我对人类这个种族的认知诶。”白乌鸦最后倒在键盘旁,用一种放弃般的口吻道。“守密人小姐。”   “你和大光球当然不会明白。”被称作守密人的女生沉默了几秒,语气认真。“钱比尊严重要多了。 章十二 结局   子言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门口,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恐神色。   这是个陷阱,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陷阱!主角根本不在这儿!那个警察明明提过居民撤离的事,可她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她的愚蠢将连累整个城市的人!!   这就是为引出叛徒而设立的陷阱,那个作者在玩弄所有人!   子言不顾一切地冲出房间,沿着来路跑下楼梯。   怪不得造物主仅仅只放了个被寄生的男人在这儿,而不是真正的异形。她是否来到楚南家根本对后来的剧情没有任何影响!她一开始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花瓶,毫无作用的花瓶!她妄想着告诉主角真相去逼迫作者修改剧情,而真正的黑手却在幕后嘲笑她的愚不可及!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儿,必须去告诉学姐才对!   然而等她沿着原路拼命跑下楼时,却一瞬停下了脚步。女孩子呆呆地站在单元楼的出口,双手捂住嘴,表情因为极度惊恐而扭曲。   ——那是什么!?   在她的面前,巨大的裂痕横贯了地面,身长数十米的女王半躺在裂缝中,折断的头冠沐浴着苍白的月光。数不清的异形尸体堆满了花园,到处都是硝烟与枪弹的痕迹。   仅余的几只工蜂簇拥在垂危的女王身边,它们高举着手中被撕扯成数份的肉块,发出某种报复后的尖细嘶鸣。月光下这一幕说不出的恐怖与诡异,像是某种太古时代的献祭仪式。   子言茫然地伸出手,她突然间又死死卡住脖子,跌坐在原地,像是控制不住胃里剧烈的生理反应。   那些肉块上堆叠着的,正是少女的头颅。被利爪撕扯下来的,鲜血淋漓的头骨。   怎么回事?…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子言不敢置信地摇着头,瞪着空洞的双眼。   她明明告诉过自己不想再掺和这件事了啊,她明明要回去见她的战友的啊?她还有明天要过……太多无法理解的东西一股脑地填进女孩的大脑里,让她觉得脑浆都快要爆炸了。   那个强大冷酷,面对任何危机都能顺利解决,想要反抗神明掌控命运的面瘫女人,怎么会死在这儿!   怎么可能死在这儿……?   她不是说好了明天还要再见?不是说好跟自己毫无关系?   子言茫然地跪倒下去,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人打断脊骨的狗,全身都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瘫倒在地上。   其实她知道原因的……为了让自己见到主角,苍乃为她争取了最后的时间。   她相信自己能见到楚南,相信她能改变既定的剧情,所以那个面瘫留下来和作者的怪物对峙,换回了仅余的几分钟时间。否则她们在刚进入巢穴的瞬间,就已经被潜伏的女王袭击了。   子言捂着脸,很久很久之后,无声地痛哭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相信我,都说好了是自作多情,说好了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如此义无反顾,她一个字都没有告诉她,却将命赌在了这里。   赌在了一个毫无作用的花瓶身上。   异形们将手中的祭品高举向上,女王旁若无人地享用着仇人的血肉,牙齿咬合肌腱分离的声音清晰可闻。可以想象那是多么欢畅的盛宴,苍乃一个人杀死了超过一半的异形种群,本可以自由逃离,如今终于是死在了它们手里。   这才是作者的目的,一个针对叛徒的完美陷阱,而自己成为了作者最好的帮凶。   一切都是徒劳,没有人能斗过命运。   她沉默着,徒劳地瞪大眼,又像是完全无法思考。   命运,那个魔鬼一直在看着这一切么?欣赏着虫子的垂死挣扎?   突然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意识中抽了她一巴掌,抓着她的脖子怒吼。恶鬼的盛宴中,唯一的幸存者终于想起什么,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眼神凶狠。   不对,还有机会,还有翻盘的机会!   李子言迎着那些怪物走去,像是有疯子般的念头,支撑着她走过满地的血液和尸骨。   “你在看着这一切对不对!”她抬起头,依稀还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吼地开口。“这一切都是你写下的剧本,把所有人的命当做玩笑,你在看这一切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她的吼声,剩余的异形觉察到新的猎物靠近,放下手中的尸块,如同潜伏的狼群般包围过来。嗜血的本能让它们让不会放过任何鲜活的猎物。   一只工蜂从黑暗中浮现,抓住了女孩的脖子,直接扑倒了子言。异形的长尾顺势缠住她纤细的腰肢,剥夺了猎物的行动能力。虽然对命运的愤怒支撑着自己的意志,可她仍旧只是普通人的身体,无法反抗怪物的力量。   随着长尾收紧,子言听到全身的骨头都发出碎裂前的声音。工蜂张开巨口,利刃般的长牙一根根直立起来,细长的舌头舔舐着女孩的身体,留下一道水迹。   “开场女主就被一群怪物蹂躏的破鞋……”子言冷静地看着异形张开的食道。“你以为读者会看这种垃圾?”   那短短的一句话出口,整个世界都像是被定住一瞬。正要进食猎物的工蜂不受控制地将女孩扔了出去,发出茫然不甘的吼声。   子言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涎水。   “你可以准备无数个天降女人来讨好看这个故事的人,但主角身边的青梅竹马却只有一个。所以你才会大费周章地来修改李子言的设定,对不对?”   仍旧没有人回答她的自言自语,本该嗜血残杀的异形们像是被某种更高的意志控制住一样,它们围绕在女孩身边,发生威吓的声音,却不肯靠近这个可口的猎物。   “你以为控制了这些怪物,就没人伤害你为主角准备的美少女了么?”子言捡起地上的石块,微微冷笑。“不知道你的读者会不会喜欢满脸伤疤的丑角做男主的青梅竹马。”坚硬的水泥块划破娇嫩的皮肤,鲜血瞬间涂满了女孩半边脸颊。   逡巡不定的异形们突然后退,像是被这突然地一幕所震惊。   “把学姐还回来!”她猛地举起温切斯特的枪口,对准自己脑袋,吼道。“现在,马上把学姐还回来!!否则你别想这本烂玩意儿如你所愿进行下去!”   她怒吼,咆哮,双眼通红,大颗的泪珠滚下脸颊,在满脸的血迹中洇开一道清晰的水痕。温切斯特的枪口轻轻颤抖,女孩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然而异形群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并不为所动。   “你以为我不敢么?”子言痴痴地笑出声来。   “那我们可以赌一次,你大可以试试我死了,你亲爱的主角还会不会喜欢你新准备的女人。”子言语气认真,最后道。   扳机声响起的同时,整个视野瞬间灰败下去,一切都像是走马灯般重现。突然出现的女生,碧绿参天的大树,环绕天穹的黑色鸦群,整个世界被分解又重组,庞大的经纬构建了整个星图,天地翻覆,轮回不止。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像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检定/出目:10/6,你赢了。”   .   .   .   .   .   「小苍乃死了。」有人看着窗外崩塌的世界。   「为什么要派联络员去跟一个疯女人一起发疯,挑衅造物主到底哪里让你们这么如此执着了。」另一个人面色不悦,愤怒道。「还搭上这么多人的命!」   「这不是发疯,这是一开始就定好了的计划,西之园苍乃是送过去的棋子。」   「“樱花作战”?」   前一个人点头。   「你不是跟我保证“樱花作战”万无一失?」   「作战确实失败了,但她死得很有价值啊,队长阁下。」   「一堆白骨,我没看出有什么价值。」被称做队长阁下的人冷冷道。   「她让我们明白了,那位造物主的力量来源。」前一个人道。   「结果?」   「如您所见。」前一个人伸手指向面前逐渐崩裂的大地,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青色的天地异变中。   「幻梦境在崩溃,是地球诸神(Gods of Earth)的力量?」   「超越者们的领域。」前一个人点头。「每一位超越者都代表着一位古老的邪神,这恰是它的世界。」   「我们能否请神?」队长沉声道。「你们的莽撞作战激怒了它,这样下去,它会杀掉我们所有人。」   「要反抗掌握命运的魔鬼,就要学会魔鬼一样的手段么?」前一个人像是自言自语。   「原来这话是教你小苍乃的。」队长皱眉。   「是啊,可我却下不了决心。」前一个人道。「古老的生物不是我们这些虫子所能理解的,更别提利用了。火中取栗啊,阁下。」   「但WAS不会臣服于命运,这是我的职责。」队长甩手离开。「我会准备新的作战计划,我会保护WAS所有人!」    真正的开头   .   我一直以为,李小妍在我人生中的意义就是发小。   对于这两个字,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解释,有些人也许会认为是不堪回首的孽缘,有些人也许会认为是一段童年友谊,甚至有些人还会认为是预备役老婆都说不定。   但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李少侠在我记忆中的重要性,至少在我还没意识到性别差异的时候,说是在她的保护下长大都不为过。   在那个男生还擦鼻涕玩泥巴的年纪,伟大的女同胞们已经率先开始了青春期发育,站起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模样。连隔壁小学五年级的超哥们都只能屈服于李子妍的暴力之下,抱头鼠窜,再不敢向我索要每周两块五的保护费。那段时间我真觉得这妞儿是这世上最上道的兄弟,义薄云天,英雄年少。   于是我决定每天准时跟她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只为不被隔壁小学欺负,攒下钱买知音漫客。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我,发小是可以谈恋爱的,我一定会觉得他脑子被佛利萨大王踢了。   要多蠢的人才会放弃能跟你一起看盗版漫画,罩你不被隔壁小学欺负,还能上树下河的哥们儿,换一个叽叽歪歪,整天娘娘腔的蠢女人。   至少在长大之前,我完全无法理解。   小学时我一直以为,一定要去对方家里玩过,两人才算是真正的好兄弟!所以小升初结束,我第一次跟同学去少侠家玩,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女生的房间。   跟其他女生毫无区别的房间:白色主调的墙壁,粉色被单的公主床,床上还摆着几个可爱的小玩偶,叠得整整齐齐的漂亮衣服放在敞开的衣柜里,阳光中有栀子花的味道。   房间的主人坐在窗户旁看龙珠的漫画,幼儿肥的脸上有细微的绒毛,刹那间光影如电。   我不知道为什么猴子屁股红了脸,就像不小心误入别人家里的小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直到少侠出来找我。晚饭时李妈妈很热情地接待了几个小朋友,但走的时候我还是被打了一顿,理由是我很认真地在桌子上告诉大人们,我长大了要跟李小妍考一样的学校。   对,从那时候开始,我叫她李小妍。   李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好像还给我塞了个红包。不过可惜的是,钱花完过后我就把这些话扔到了不知道哪儿。   不管愿不愿意,时间总会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   上了初中,侠肝义胆的李少侠依旧义薄云天,但也不再像小学时飞扬跋扈,她渐渐收敛了性子,有了那么一点儿女孩的模样。我们不再一起看漫画,不再上树下河,虽然还是会一起上学。偶尔有人开我们的玩笑,她依旧会动手揍人,但打遍整个城南小学的武力却变成了不轻不重的两拳头,而玩泥巴的自己也渐渐比她更高了些。   我有时候会认真地想,我是不是被这丫头打出PUA了,所以总念着她的事。   于是我就这个问题请教隔壁班的老曹,老曹是城隍庙道上的牛人,据说小学时就学会了逃学上网,号称西陵初中第一VN。曾有好几个穿得很少的小太妹在城隍庙网吧里看他大杀四方,以1V5,遂得名乌兹不敌,简称乌(无)敌。   无敌少年自然少不了爱慕的追求者,据传老曹泡过的妹子比我们见过的男人还多,堪称情场战场两不败的英雄好汉。   在我奉上两块五网费孝敬后,好汉老曹才慢悠悠地打字告诉我:年轻人见识过的女色太少,所以才会对毛没长齐的小丫头念念不忘。男子汉大丈夫,上高中前没谈过恋爱那都是彻底失败,好比剑客出去闯荡江湖没有一个红颜知己,简直是太丢人了!   此番话对当时的我正如醍醐灌顶。虽然我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要出去闯荡江湖,但我至少明白自己对好兄弟这么在意,是因为没见过真正的女色的缘故。   彼时各方势力都三令五申禁止早恋,但还有不少哥们儿对禁果垂涎三尺,我也曾琢磨去城隍庙网吧跟老曹学上两手绝活,也梦想有布料很少的小太妹在我背后围观薇恩射出那惊世的一箭,好比RNG赢下决赛前的山呼海啸。   不过那一箭终究没能出现,无敌的少年也终有落魄的时候,正如乌兹倒在了G2面前,人世变换,最是无常。   某天中午老曹被班主任抓获情书一封,千纸鹤若干,人赃俱获,铁证如山。于是校长一声令下,将老曹与情书上的妹子一起押上讲台,开起全校批斗大会。千人围观下,一对狗男女们还没说什么,老校长先声泪俱下,痛诉早恋之危害,青春之可贵,时不待我,不进则退,焉能惑于男女私情而不思进取。   校长的谆谆教诲我如今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那时老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直说自己只是暗恋并无那个贼胆,全没了无敌少年纵横江湖的气质,倒是一旁的学姐眼神坚毅,巾帼不让须眉。   从那时起我就早早地明白了一件事: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于是我只能继续幻想什么叫真正的女色,一边跟李小妍上学放学,那丫头依旧是没发育的样子,在学姐们都纤腰束素,迁延顾步的时候,她依旧我行我素,行侠仗义,连头发都舍不得留长点。于是我只能安慰自己,自己的好兄弟跟其他庸脂俗粉都不一样,喜欢她不算喜欢女人。   直到初三的那个夏天,李小妍突然就长大了。   ——然后更可怕的是她拖着我一起长大!   所谓长大,全非是指身材方面,而是那种要命的罗嗦性格,她不许我再跟老曹去网吧里闯荡江湖,甚至开始在意起升学名次这个老师嘴巴里的催命符。她对学校里每件事都细心以致,不再诉诸武力,念书的样子文静又乖巧,却看着人莫名伤感。   每当这时,老曹都拍着我的肩膀语气萧索地跟我说这就是人生啊。《三国》里讲关云长败走麦城,诸葛亮星落五丈原,每每读到都掩卷太息,感叹英雄迟暮,莫过于此。而在我十四岁的那个夏天,曾经城南小学南天一霸,西陵初中镇江总保的李小妍也终于消失在了过去的江湖,留下来的只是个死读书的黄毛丫头。   于是我被迫脱离了山呼海啸的网吧,脱离薇恩拯救世界的峡谷,跟她一起窝在教室恶补语数外政史地生。   很多年后回想起那段夏日的时光,以自己的破烂成绩能考上省重一中,李小妍说是功在千秋都不为过,虽然她每次来网吧抓我时都会狠揍我一顿,而且只打脸不打其他地方。   我因此合理怀疑她是准备摧残老爷风华正茂的容颜,然后让别的妹子都看不到我倜傥的外表,所以我初中三年在网吧里都是寂寞如雪,和老曹惺惺相惜,高山流水。   六月,中考如期结束,老曹不幸落榜,只能辗转去隔壁的私立,我则抱李少侠的大腿,踩线上了一中。   放榜的时候老曹端着一蓬折好的蒲公英,孤独像是流浪的摩西。他站在校门口,看着远处一身蓝白校服,跟女生们依依告别的李小妍,只叹了口气:能把一头猪抬进省重,这姑娘真不愧是条好汉。言下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感慨。   我只能骂了句我靠,那也是老夫天纵英才,努力学习的缘故。   你不是天纵英才,你就是臭傻逼啊,老曹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指着放榜的第一行,人家那才是天才烧酒。   我看着第一行李小妍的名字,没好气道。你不是说她就一黄毛丫头?   所有红颜知己都有黄毛丫头的时候,老曹用蒲公英点了根烟,站在校门口的夕阳里背过身去。   正如所有英雄好汉都有臭傻逼的时候。老曹吐出了烟气,像是剑客般叹息。   我心底微微一动,想起他曾经写给情书的学姐,那个巾帼美人,是否也曾考进了省重。老曹却没有给我任何问话的机会,只是吹着蒲公英离开了,那一天秋风残阳,很是萧索。   其实我当然知道李小妍是条好汉,可问题是这么好汉的发小,又得多牛叉的汉子才能降服她呢?   我仰头看着榜单上的名字,只觉得仰断了脖子。   强大自立的李小妍,武力超群的李小妍,念书一流的李小妍,牛逼得连老曹这种无敌少年都不得不感叹一句,青梅煮酒,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   上了省重之后,学习压力更加山大,我们虽然依旧一起上学,但很少玩耍,男女大防好像突然回到了封建时代。我再也没有幻想过穿得很少的小太妹来网吧看自己拯救世界,也没有老曹这样的知音教导我男人出去闯荡江湖的道理。   一切靠成绩说话,包括座位和距离。   李小妍越来越被老师看重,成为了班上最尖子的学生,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这死读书的乖女孩曾经是校霸级别的传说人物,而我离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隔着两个排的过道,却仿佛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   也许正如老曹所说,黄毛丫头们有一天也会成为某人的红颜知己,也会跟曾经的学姐一样变得纤腰束素,风情万种,可每这么一想,自己就有种嘴里嚼了柠檬的感觉。   也许总该自己主动一点,去告诉她,老爷其实对小姑娘很感兴趣。虽然她算不上一名合格的红颜知己,但老爷大可以等她慢慢长大,反正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就是不知道少侠意下如何?   我这么想了365天,从高一坐到高二,终归还是没能问出这个问题。   一个非常突然的转折,又一次十六岁那个夏天,日历上写着二零年五月九日,忌入宅,领证。我起床洗漱,却在走进客厅的时候停在门口。   落地窗前的她脸色红润,一双大眼睛和上扬的嘴角,长长的直发垂在腰际,说不出的少女味十足。   见鬼,老子一定是做噩梦了!这谁啊!?   “吃早饭么?”她转过头来,提了提手里的袋子,笑容温柔。“我买了你最喜欢的油茶。”   青梅竹马叫自己起床,如此现充人神共愤,这他妈上面三千字伤春悲秋的青春文学呢???   我盯着那个久违的黄毛丫……或许该叫漂亮姑娘,默默咽了口唾沫,认真地问了一句。   “我们是不是有人走错片场了?”   .   .   .   .    夭折的新书后记   后面还有十章(我写了个克苏鲁风格的小副本),但到这儿结束应该是最完整的,结束在子妍和学姐重逢,所以烂尾的我就不放出来了。这个创意失败在我不会写搞笑强行上岗,导致写作过程过于痛苦,无法坚持。如果我一定用这个设定开新书,必然太监,所以请容许我稍微思考一下,应该写什么,能写什么……   感谢真正在五月九日帮助我的人,我一直记得,谢谢。   (对了,学姐会讲冷笑话是作者逼的,因为我说过这是本校园后宫搞笑文。)   (PS2:关于学姐的身份,对照子言第一次见学姐的对话,和子妍再见苍乃两人的对话。)   图片:"見ったら殺す",位置:"Images/1606197891-100031445-106304390.jpg" 故人   .   “你是说李子妍早上去叫你起床,还给你准备了爱吃的早餐,所以你自信满满地来这儿炫耀?”   带着十字架耳环的女生翘着二郎腿,坐在学生会办公室的沙发上,露出鄙视的眼神。“你知不知道现充是国家管制的一级爆炸物,你是想我现在就给你手动点火,送你螺旋上天?”   “不是,我也很懵逼的好不好,你从哪里看出我是在自满地炫耀?”   “从你脸上。”   “我就差哭给你看了,副会长大人。”楚南努力摆出最认真的表情。“李小妍什么性子学生会还不知道,她上了高中后跟别人说过一句无关学习的废话咩?而且男女大防,我虽然没有名节这种东西但女孩是有的!”   似水沉默良久。“你这么说是有点道理。”   堂堂省重点高中重点班的特尖学生,居然特意去独居男生家里,还叫人家起床,这让抓不纯交往的学生会长知道了,估计会气得脑溢血。   “而且她早上还很娇声娇气地跟我说,以后会天天来给阿南做饭,阿南想吃什么,都要早点告诉我哦。”楚南浑身一颤,激动道。“我他妈以为世界末日到了!”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每天都拿青梅竹马撸管,结果终于撸出幻觉了?”   “我也希望是幻觉。”楚南猛地回过神来,愤怒道。“我没有拿青梅竹马撸管好不好,你个思想不纯洁的长颈鹿别乱造谣,让同学听到了怎么办!”   “那你们班那个李子妍有说过为什么这么做么?”似水换了个姿势躺在沙发上。   “她说她很喜欢和我呆在一起,所以决定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都来给我做饭,叫我起床。”   “那她说过到底喜欢你哪点了?”   楚南想了想,说。“亚撒西。”   似水露出白日见鬼的表情。   “你这该死的温柔,让我心在痛泪在流♫”楚南嘴欠地唱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似水忍不住给他一脚,打断了这男生的歌声。“你做春梦能不能找个靠谱的理由!”   “我没做梦!”   “咱们学校随便挑几只公猩猩都比你成绩好,长得帅,有前途。你不会真以为现实里有女孩子会因为亚、撒、西、这种理由就喜欢别人吧。”似水把那三个日语咬牙切齿般吐出来。“死宅能不能不要恶心人。”   “那我能怎么办,难道我亚撒西我还有错了?”   “如果她真这么说,怕是有猫腻。”似水沉思片刻,又挑了挑眉梢。“凭她家的条件,这样大家闺秀,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   “我可是从小跟你嘴里的大家闺秀一起长大的,我还有她小时候光屁股打人的照片,怎么就轮不到我头上?”   “你也就是个过去的男人。”   楚南默默竖起中指。   “我让二年级的干事去问问六班学生,看看最近有没有其他什么奇怪的事。”似水挥了挥手,做了个送客的动作。“你就先回去,有什么情况我再通知你。”   “江大侦探,我等你好消息。”楚南竖起大拇指。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哈。”似水抬起头来。楚南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   “虽然我来问有点奇怪,但你应该一直很惦记那女孩子吧。”似水拿起沙发上的文件袋,眉眼低垂。“就算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喜欢你,但至少也是个机会不对么。”   “啥意思?”楚南楞了一下。   “送上门来的美少女说倒贴你不要,你却想调查别人为什么会看上你,你可真是钢筋混泥土的直男代表。”似水取出一个干事的袖标来,冷淡道。   “可你刚才也说李小妍不可能喜欢我啊。”   似水翻了个白眼,意思是这傻逼烂泥扶不上墙。   楚南沉默片刻,忽地又低声道。“那丫头说真心话的样子是不一样的,我能看出来。”   似水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袖章扔了过去。“上课前滚去二年级办公室一趟。”   “叫我去办公室干嘛?”   “胡老板叫学生会的人帮忙,搬张桌子去高二六班。”似水说。“现在我找人去查你青梅竹马的事,你替学生会跑腿,咱们两清,懂?”   “可为什么要往我们班搬桌子?”   “说有个新生转过来,是什么外国人,学生会尽地主之谊,帮人家提前准备一下学习用品。”   楚南心底没由来一动,像是某种过电般似曾相识的感觉冒出来。“外国人,男的女的?”   “男女不知道,好像叫西之园什么,是个华侨。怎么了,你认识?”   楚南摇了摇头。   西之园,华侨?   可这都五月份了,怎么还会有外国人转过来?   .   .   常山这种沿海城市,有留学生不算稀奇,但愿意屈尊降贵来中国参加高考的外国人就稀奇多了。楚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头铁的娃儿。   办公室门前,楚南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甩掉那些奇怪念头,却有更多的疑惑又次第冒了出来。   5月转校的归国华侨,不去上海深圳这样的地方,偏偏选了个不出名小城市读高二,总觉得有种违背常理的错位感。如果转过来的是个绝世美人,就更像某种小说里才有的巧合了……   喂喂,现实一点,楚同学。心中有个理智的声音这时叫嚣起来:日本岛国地震频繁,为躲避自然灾害,大部分人种都进化得小腿粗壮,漫画小说里那些蜂腰细腿的女妖精现实里都是不存在的。不要瞎做梦,指不定进去就看见恐龙了。   楚南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虽然早做好了各种心里准备,但这一刻楚南还是楞在了原地。空旷的办公室内只有一个穿水手服的影子,高挑修长,早晨的阳光落在她的长发上,晕出一种深金色的光晕。   还真是转了个电影明星过来!楚南大吃了一惊。   晨曦中陌生人的侧脸极其精致,既有着东方女孩的温润,又带着西方人的明晰,活脱脱的混血美人。修长的身材配上极佳的外貌,只透出一股冰山女王般逼人的风采。然而更奇怪的是,本该人声鼎沸的办公室里,此时一个多余的老师和学生都没有。楚南尴尬地站在门口,目视着陌生人转过头来。   ——不是吧,这也能二人世界的!   “宁是这儿的学生?”略带口音的中文,听起来简直像是老电影里的日本鬼子,看来确实是刚回国的样子。   楚南立刻反应了过来,抓了抓头发。“我是学生会值日,来办公室帮忙搬张桌子的,请问六班胡老师在么?”   “宁来得正好。”那个日本女人微微点头。“我想去高二六班。至于宁的班主任老师,刚才接到一个领导的电话出去了。”   干,什么领导这时候打电话,而且偏偏其他班老师也不在!楚南面露尴尬,要自己带这个电影明星回教室去,岂不是要让班上的牲口们发疯。而且瓜田李下,小妍会不会误会?   “胡老板不在的话,要不等其他老师回来了让他们带你过去?”楚南委婉地拒绝。“毕竟我不能带外校学生进我们学校教室。”   “我是转校过来的一中学生,你是哪个班的?”对方说。“我叫西之园苍乃,宁叫什么?”   “我叫楚南,六班的怎么了。”   “那可以带我去我们自己班上了。”西之园苍乃道。“楚南同学。”   男生瞬间醒悟过来。上套了!正当他想要再找别的理由推脱的时候,西之园突然皱了皱眉,她靠近楚南身边,探出身子,亲密地嗅了嗅男生的脖子。   楚南连忙捂住脖子后退,脸色通红。“光天化日的你干嘛!”   “你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   “味道?”   “很熟悉的味道,但我不知道是谁。”苍乃露出沉思的表情。“我以前认识你么?”   “我觉得应该不会。”楚南摇头。“老爷从没去过日本。”   “那就奇怪了。”   喂喂,这中二感爆棚的对话是怎么回事,这转校的女人是初中没毕业么?该死,谁来救救场!楚南在心里呐喊。   “啊,楚南你来得正好。”   仿佛是上帝回应了他的心声,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楚南连忙回过头去,拿着教案的中年教师推开办公室的门,对着他招呼道。“你手上那个袖标是学生值日吧,正好你带这位西之园同学去我们班参观下。”   “胡老板?”楚南一愣。“为啥是我,我不想出这个风头!”   “带同学去校内参观怎么叫出风头?”胡明国坐回位置上。“这不是你们值日的工作,你先带她去我们班上,一会儿我过来上课。”   楚南看着苍乃的脸,露出无比纠结的表情。   六班一共五个女生,除了李小妍外,剩下的颜值加起来都不够这日本女人一个人打。带这女人过去,就像带着膘肥体壮的美羊羊冲进灰太狼的种群里,六班的牲口们不发疯才怪!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楚南无可奈何地走出办公室。“老爷很讨厌日ben人,下次不要再对我做刚才那种让人误会的事了。”   “你讨厌日ben人?”苍乃跟出门外,点头,“可以,我只是很好奇那个味道。”   “你是属狗的么?”楚南无力道。   “不。”苍乃面无表情,严肃道。“那是同类的味道。”   .   .   .   同一时间   .   音乐教室的大门从外推开。   一个脸上写着“我就是音乐老师”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他右手提着一个黑色手提箱,箱子用金属封条包裹四角,正面写着CAUTION的英文。   “你《生化2》还没通关?”男人将箱子放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电视。“我记着你昨天就打到这儿了吧。”   坐在沙发上的“鸭舌帽”正握着PS4手柄,似乎并没有暂停游戏的打算。“刚才学生会的干事过来通知我们,有新的转校生过来,名字叫西之园苍乃。”   “哈?哦摩西罗伊。”男人笑了笑,“同一个故事里,已经死去的角色居然能这么重新出现的?”   “天枢说这是战线建立以来第一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那会不会是转世投胎之类的?”   “从目前的剧情看,99%可以肯定这是本校园恋爱轻喜剧,剧情贴合现实逻辑,所以不可能会有投胎转世的超展开设定出现。”鸭舌帽看着电视里的丧尸,扣动扳机。“而且我刚刚看了存档日期,今天是五月八日。西之园苍乃的死亡日期是五月九日晚21时,跟目标去见主角的路上。”   “时间回去了?”男人猛地一愣。“小苍乃明天才死?”   “准确地讲,除这间教室之外的时间都被回溯了一天,保有记忆的只有WAS战线的成员。PS4的存档保存在云端服务器上,所以我的存档也被回溯了。”   “哇,真厉害啊,这连时间轮回都出来了!这是新的魔法少女的技能,我们要演《马猴烧酒》么?”   “它这次没有抄别人的同人,天枢说回溯整个世界可能并非定好的剧情,而是高维度的突然干涉。小说定好的主线应该是主角认识转校生,展开后宫剧情开始的。”   “高维度?”男人思索了一下。“「超越者」?”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理由呢?”   “可能要去问那位主角的青梅竹马,她是当时唯一的幸存者。”   “接近主角很容易暴露身份,弄不好会跟小苍乃一样死无全尸的。”男人苦着一张脸,为难道。“而且高中生基本不上音乐课,我也没办法光明正大把学生叫出来问。”   “「樱花作战」失败,队长安排了新的作战计划,自然会有新卧底去接近主角,不需要你操心。”   “什么作战计划?”   “「兰若寺作战」,具体执行由西萝莉她们负责,佯攻班和火力支援小组都已经全部就位。我留在这儿就是为了通知你主线剧情开始,别胡乱行动。”   “听起来好像要拍倩女幽魂。”男人笑笑。   “想要引诱主角倒向我们,至少也要准备不逊色作者的好处。西之园苍乃死后,只有那家伙能在颜值上和作者准备的美少女一较高下了。”鸭舌帽道。   “小苍乃可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这么死了是太可惜了。”男人打开沙发上的手提箱,将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瓶放在桌子上。“队长要的东西我这次也带来了。”   鸭舌帽微微瞥了一眼。泡在玻璃瓶里的是一小截微缩人体标本,头部以金属钥匙固定,身体则呈现树枝般的血管脉络,看上去纤毫毕现,构成了完整的人体内循环系统。   “尼布甲尼撒之匙,建造巴别塔妄图与神并肩的古巴比伦王的遗物。”男人说。“如果不是队长提醒,我都不知道这「作者」居然写过EVA的同人。”   “它的最终目的是赚取更多观测世界的「超越者」人数,写什么都不稀奇。”   男人将玻璃瓶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从打开的书柜里,可以看到更多奇怪的标本排列在一起,苍蓝色的蛇鳞碎片,铁锈色的化石标本,甚至还有着婴儿脐带样的东西。“我只希望它别写全灭结局就好。”   “对了,天枢还要我告诉你一件事。”   年轻男人回过头来。   “小心那个主角青梅竹马的女生。”鸭舌帽低声道。“目前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计划不能节外生枝。”   “那不就是个校园小说里常见的花瓶角色?要不是小苍乃拼命保她,早就死翘翘了,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这次回溯,很可能和那家伙有关。”鸭舌帽一字一顿。   .   .   .   .   同一时间   .   似水站在低年级的教室后门,看着几个同学围在子妍的桌子旁,叽叽喳喳地询问着刚刚考完的卷子。女孩将草稿纸铺在桌上,不厌其烦地一点点演算给周围的人,表情宁静,语气温柔。   “那个李子妍是这样的性格么?”似水怪道。“石优。”   “副会长以为她是什么性格?”身边的秘书回道。   “总觉得和我过去的记忆有点出入啊,感觉以前要更帅气,更威武点,现在倒像个软妹子。而且我没想到会这么多人来问她问题,她很受你们六班的人欢迎么?”   “咱学校的卷子有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考前几名的哪个不是变态中的变态,也就李子妍好说话。大家当然愿意问软妹了,不然去问班长那个吊癌么?”秘书白石优轻轻敲了敲手里的课本,看着似水。“副会长大人难得抽空来二年级的教室,是考砸了想找学妹对答案?”   “不,我们卷子都不一样。”似水摇头,解释道。“有人今早上来找我,想要调查下这小姑娘,我想了想六班的干事就你你一个。”   “调查她?”石优露出求八卦的表情。“她有什么不对?”   “这小姑娘早上跟同班的男生表白,还跑到了别人家里去给人做饭,把对方吓了一跳。”似水道。   实优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妈呀,这么勇的?”   “所以才觉得稀奇啊。”似水歪过头,瞥了秘书一眼。“女生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会突然转变性格啊,石优?”   “你问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早恋过。”   “那会有姑娘因为亚撒西喜欢一个吊车尾的单身眼镜死宅么?”   “绝不可能。”秘书斩钉截铁地道。“什么有钱大小姐爱上单身死肥宅,都是写小说的自己意淫的,现实里怎么可能。”   “只有对死宅的恶意上人类如此统一。”似水忍不住吐槽。“我感受到了世界和平的契机。”   “李子妍跟谁告白了?”   “你们班靠窗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   “那个叫楚南的?”实优数了数位置,有些吃惊道。“他和李子妍不是一个初中来的,原来他们已经发展成地下恋情了啊?”   “地下恋情也是早恋。”似水感叹。   “所以你才费尽心机调查人家,是要棒打鸳鸯么?”   “这也是学生会的工作。”似水双手握拳。“学生就该以读书为重!”   作为六班的特尖学生,老师眼中最会念书的乖宝宝,李小妍一向是听话的代表。高一开学的时候,她以校史第三的成绩考进省重一中,据说还是因为辅导同班同学考试的缘故,没能发挥全力。此后一整年,这小姑娘的名字都没有掉出年纪前五的行列,说是清北预备生都不为过。   这样的招牌学生如今竟然陷入早恋的风波中,胡明国如果知道,想亲手杀了楚南都说不定。   那个女孩此时坐在靠窗的座位旁,早晨的阳光落在她的白裙子上,一头笔直细软的长发,清水一样透明的脸儿,让人没由来地想起停在窗边的白鸟。李家的富有周围人也有耳闻,这样的大家闺秀倒贴一个校外独居的贫穷男生,让人有种看几十年前的台湾肥皂剧的荒谬感。   “会不会是真心话大冒险啊?”秘书突然说。   “你少看点韩剧行不行。”似水翻白眼。   “那就是国王游戏咯,这小姑娘跟别人出去玩,然后被下命令说必须要跟一个单身死宅告白之类的。”秘书认真道。“我看很多本子里都这么写。”   似水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好吧,我就是说说。”秘书尴尬地改口。“我知道现实里不会出现本子情节。”   “为什么我们学生会的人思想都这么不纯洁?”似水抚额。   “上梁不正下梁歪。”秘书小声接口。   “你说什么?”   “啊,副会长你看。”石优拍了拍似水的肩膀,连忙转移话题。“脚踏两只船的渣男来了!”   似水扭过头去,看见戴眼镜的男生正拖着一张桌子向这边过来,他身后跟着另一个混血美人,两人仿佛亲密的朋友般走在一起。   “楚南?”似水一愣。“那女人是哪来的?”   “修罗场啊!”石优兴奋道。“居然能在现实里看到修罗场!!”   .   .   .   “我说你别靠我这么近,我身上没你说的什么味道!”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日ben人啊?”苍乃紧跟着男生身旁。“我很好奇。”   “中国人讨厌日ben人需要特别的理由么?”楚南冷着脸反问。   “但就外表来看,我应该是那种男生都趋之若鹜的类型吧。”   “长得好就能洗白了?”   “我在中文网络看过一句话,叫三观跟着五官走。”苍乃一脸平静地答。“我虽然没有见过中国的明星,但比我还漂亮的应该也不多了吧”   楚南转过头去,默默捂脸。   这是女人是真的一点都不懂东方人的含蓄之美,说话做事如同挥剑斩铁,直来直去毫无掩饰。更可恶的是她说的还是实情,至少楚南十七年人生里,真没有见过比这个外国女人更漂亮的异性。   “呐,你在想什么?”   “那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好了。”楚南放下桌子,厉声道。“不管你日ben人也好,混血也好,老子就是不喜欢女人,明白没!”   苍乃微微动容,半响才道。“你是那个?”   “对,所以你离我远点!”   十几个男生突然从窗户边探出头,这时也震惊地看着楚南。   “太劲爆了,太劲爆了!”一个平头男举起手机。“公然出柜,楚兄千古!”   “没想到楚兄弟你居然是这种人!”   “出柜宣言!快拍照!明天上校园网头条!”   “这大美人是哪个班!怎么都没见过啊!”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好几个手机一起按动闪光,照着走廊里的两人好像婚礼现场彩排。   “你们能不能别听到半截就下开跑!”楚南愤慨道。“出个柜而已,激动个啥!”   “这还不激动,我们全班的贞操都是问题好不好!”平头男啧啧称奇。“平时看你跟副班长那丫头混在一起,没想到背地里居然如此变态,还是个老男同,非同凡响啊楚兄。”   “嘿,大美人!”其他的男生堵在六班教室门口,向着苍乃打招呼。“别跟这死基佬一般见识,我们一中帅哥多的是,环肥燕瘦,包您满意!”   “他们好像并不讨厌日ben人的样子。”苍乃指着那些吹口哨的男生,对楚南淡淡道。   “毛爷爷都说两国友好,常来久往!”平头男一副学霸的口吻答道。“中日建交48年了啊。”   “对,只要是漂亮妹子,都友好往来!”其他人跟着起哄。   楚南心底有点悲凉,苍乃刚刚说三观跟五官走,这群贱人立刻身体力行,验证敌人所言非虚,真尼玛是猪队友的典范。   男生群这时突然从中间分开,像是退潮的海水向两边消散,穿着白校服的女孩子教室里走了出来。楚南心底咯噔了一下,连忙挪开脚步,离开苍乃身边。   “小妍你别误会,我刚才开玩笑的。”楚南举起手,解释道。“我绝对不是基佬!”   然而让人诧异的是,女孩并没有走上去质问自己的发小。一瞬间,楚南像有种错觉,自己的青梅竹马平静的脸儿下,突然掩藏着某种汹涌而来的感情,和久别重逢的悲喜。就好像时光荏苒,故人重逢。   只是一瞬间,那些东西又倏然消退了,如同无声的海潮。   “阿南。”女孩说。   “嗯。”楚南抓了抓头发。“小妍。”   李子妍又转头看着陌生的日本女生。“早上好,学姐。”   这下轮到苍乃愣在原地,瞪大了眼。   “马上要上课了,大家别堵在门口。”女孩转身对着周围的同学,轻声道。“让新同学先进来吧。”   十几个牲口们都咽了口唾沫,鸟兽作散。作为六班的定海神针,最高吉祥物,李子妍可不是一个丫头片子这么简单,男生里喜欢她的人也在少数,何况她还身兼副班长的大权。   然而人群散开时,苍乃推开面前的楚南,快步冲到女孩身前,“你刚才说什么?”   子妍奇怪看着对方,重复。“我说早安,学姐。”   “你……!”   女孩子像是明白她要问的问题。“我叫李子妍。”   “李子妍同学!”苍乃急切道。   “学姐还是叫我李君吧。”女孩打断道。   “为什么要叫君?”苍乃又楞住了。   “这个称呼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请学姐记住要这么叫我。”   “李君?”   子妍点头。   “为什么要叫我学姐?”苍乃眼神严肃。   “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我们不是一个年级,中文里学姐是前辈的意思,为什么同一个年级的学生李君要叫我前辈。”苍乃语气认真。“能请宁好好解释一下么?”   “就一下子说顺口而已。”子妍忽地抿嘴一笑。“我是跳级上来的学生,总习惯比对我大的人叫姐姐。”   “跳级?”   “小时候我爸爸老是出差,家里没人带孩子的缘故,奶奶就在我的出生证明上多填了两岁,提前上小学,所以周围人总是比我大一些。”子妍轻声解释。“这个称呼让学姐不快的话,我会记得改口。”   苍乃沉默地摇头。   “让新同学进来吧,马上上课铃就要响了。”子妍转身走回教室。“阿楚把桌子先搬进来,空位都挪好了。”   “哦哦,还是小妍想得周到。”楚南伸手抱起桌子,也跟着进了教室。   围观的男生都散开后,走廊上只留下苍乃一个人独自站在门外。她沉思良久,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熟悉的味道,你是谁?” . ==================================================== 本群提供刺猬猫订阅文本提取服务,为防止作品下架无法阅读,以及提供更佳的阅读体验。 且提取文本必须由本人订阅,不支持白嫖服务。 入群且看群公告,以及寻找群主和管理员咨询详情。 注1:我只提供提取服务,账号是你们自己提供 注2:提取服务是免费的,但每次提取,必须分享【至少一本书】 注3:免费作品也可提取。 注4:群主不会泄密群友账号信息之类或私自使用账号中的虚拟货币【猫币/代币】 ==================================================== 点击链接加入群【刺猬猫资源群】:httPS:资源群576744224//jq.qq.com/?_wv=1027&k=fqDzRr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