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免负责声明】 小说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文本仅供个人学习和试读,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 请支持订阅正版小说,拒绝盗版! 文本不得用于任何非法及商业用途。任何基于此文本行使盈利和非法行为均与制作者无关。 对此文本有任何改动均视改动者为制作人,由此人对该文本的后续行为负 责如您喜欢本书请在小说平台订阅支持正版!请合理安排阅读时间,杜绝沉迷网络小说! ━━━━━━━━━━━━━━━━━━━━━━━━━━━━━━━━ 第一章 您这逃亡简直就像小女孩离家出走一样 ==============================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清浊相离,天地分开,有两道鸿蒙真气孕养出两棵树苗,一株由游离于天际的浩气长河灌养,另一株由沉于地底的无尽溟川供养,长成了两株神树,即正道树与魔道树。   正道树雄伟壮阔,顶天立地,即便在夜晚也吐纳着昊然大气。魔道树高不足两米,周身弥散的皆是阴冷魔气,令人看不清虚实。   两株神树分别生根于大陆南部地区的东西两方,遥遥相望。以两株神树为根基,世间的修道者建立了昊然界与魔界。   两界内,由世间最为鼎盛的正道宗派与魔道宗派看管神树。现世,掌管神树的分别是昊然界的长生殿与魔界的冥宗。   ……   昏暗的冥宗主殿中。   “好了我知道了,所以我们能讨论一下午饭的问题吗?”   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用左手撑着下巴,不耐烦地说道。   “宗主,您真的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忠心耿耿的下属半跪在下面,无奈地问道。   “不就是明日子时要杀我嘛。”   宝座上的人随手点亮了面前桌上的油灯,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颊,淡紫色的碎发随意的散在额前,看面容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谁能想到堂堂冥宗宗主竟然只是一个未曾及冠的少年。   他就是南小雨,前任冥宗宗主之子。   他的父亲死在了六年前那场魔道之乱中,母亲却在更早之前就离开了冥宗。   那时的南小雨只有九岁,被父亲留下的下属扶持上冥宗宗主的宝座,但他们只是想把他作为傀儡而已。   南小雨紫色的眸子扫过那张密信,嘴角一抽。   “六年了,终于感觉到威胁了,所以就要除掉我,以为我真有那么天真?”   “宗主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   南小雨满不在乎地说:“跑啊。”   属下摇了摇头,这就相当于放弃冥宗的基业,但如今除了跑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了他这个前代宗主的死士,现在整个冥宗根本就没有真心支持南小雨的人。   “好了好了,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你还是赶紧帮我准备一下午饭吧,我要吃烤鱼。”   等到属下黑着脸离开后,南小雨立马坐直了身子,咬牙切齿的拿起那张密信。   “这群没良心的,这六年我好歹也算是言听计从,如今竟然过河拆桥。”   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墙上嵌着的夜明珠把通道照得一片透亮,地面上还铭刻着冥宗的印迹。   这是通往冥宗宝库的密道,只有通过宗主的灵符才能进入。   南小雨推开尘封已久的木门,前方顿时宽敞了起来。   “咳咳。”   南小雨挥开涌过来的灰尘,一脸的不高兴。   “就没有人来打扫一下的吗?”   “六年以来您都未曾开启过宝库的密道,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打扫。”   南小雨瞪了他一眼,抛给他一块小石头。   那块小石头上纹着一个青色的古字符,不停的闪烁着微光。   “这不是前宗主的须弥石吗?您这是……”   “你是爹爹最信任的人,不会不懂须弥石的作用。”   南小雨把视线移向前面那座大厅,大厅里什么都没有,而在大厅的四周分布着四扇门。   每一扇门的上方都刻着一个字,分别是丹,器,功,技。   丹指丹药,器指法器,功指功法,技指武技。   每一扇门后都是冥宗数百年以来所存下的奇珍异宝,武学功法。   须弥石是父亲留给南小雨的唯一物件,它只有一个功效,那就是纳物。须弥石内存有一个非常宽敞的空间,可以装下大量的物料。   “午时之前,替我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装好……一针一线都不许留下。”   “宗主……您这逃亡简直就像小女孩离家出走一样,这一搬,冥宗元气怕是要伤透了。”   “你管我,快去快去。”   “是是是。”   安排完属下的差事后,南小雨看向了大厅面向密道的光滑石壁。   冥宗的宝库之后,就是那株举世皆知的魔道树,这算不上什么秘密,每一个魔道联盟的成员都知道。   但哪怕是冥宗的副宗主都不知晓,在安置魔道树的密室之内,还有一个使用一次就会永久破损的单向传送阵法。   那是南小雨的父亲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准备的一条退路,但是自己没来得及使用就死在了内战之中。   南小雨也是在能够打开那枚须弥石后才得到父亲留下的传音,知晓了这一阵法的存在。   一刻钟后,属下将装着冥宗所以宝物的须弥石递还给南小雨。   “好了,你回去吧。”   南小雨将象征冥宗宗主的玉符塞到他的手中。   “他们要的无非就是冥宗宗主之位,你把这个给他们,他们不会为难你的,毕竟……他们还要靠你的力量去稳固这个位置。”   “宗主,这样的话,哪怕以后您回来,冥宗恐怕也不会再有你的立足之地,还不如带着它一道离开。”   “回来与否,都是未知数,若是连你都不在,我还回来做什么。”   南小雨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然后满脸不悦的碎碎念道:“要不是你说什么有的没的理由不愿离开冥宗故土,哪来这么多事。”   “就……送我到这里吧。”   闻言,属下沉默了片刻,对着背过身去的南小雨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听着属下离开的脚步声,南小雨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缓缓合上的密道门。   总算是只剩下一个人了,小时候嫌他烦,没想到有一天连他都会不在自己身边。   随着隆隆的响声,身后的墙壁合而为一,就好像不存在什么缝隙似的。   朦胧的紫色光芒照亮了狭小的密室,叶片就像是有什么在托着一样,悬浮在半空中,一条条光线从它那纤细的枝丫衍生而出,与叶柄形成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   这株娇弱的小树,就是与那顶天立地,大放光明的正道树齐名的存在。   那正道树四周都是浓郁的浩然正气,以致正道修士在其覆盖范围内修行都会大有裨益,令修炼速度暴涨。   但是这株由魔气灌养的魔道树,对于魔道修士而言却没有半分帮助,在它身边呆久了反而可能受到魔气反噬,走火入魔。   也不知道那些魔道宗派为什么都眼红这样一株毫无益处反而有害的所谓神树呢。   南小雨歪着脑袋看着这株小树苗,观察了一会后,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在那些无风摇曳的枝叶之间,有一枚小巧的果实!   当初在他刚刚接任冥宗宗主的时候曾经被属下领着来看过魔道树,哪怕时间久远,但那是南小雨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事物,所以印象深刻。   当时,绝对没有这样一枚果实的存在。   难道是这六年中结出的果实?可是从古书记载上看,魔道树从来未曾开过一花,更别提结果了。   如今这从未对魔道有过帮助的神树居然结了一个果子,若是别外界知晓……那可想而知会引来怎样激烈的争夺。   不过既然自己看到了,自然不会把这种神物留给那些想要杀自己的家伙们。   南小雨犹豫了一会,决定把这枚果实一道带走。   南小雨伸出手,一层薄薄的黑色真气覆盖住了整只手,他轻轻拨开树叶,小心翼翼地抓向那枚果实。   就在他快要抓到那枚果实时,从一旁忽地探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很纤细,白得像是没有血色,但是却让南小雨动弹不得,连体内的真气都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南小雨受到了惊吓,在这种安静的密室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只手抓住了他,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很渗人。   “你在做什么?”   耳边传来的温和话语让南小雨有些恍惚,这个声音曾经在他的童年无数次地出现。   他年龄尚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会见一些前来拜见的魔修,而他是不被允许进入会客室的。   但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文颜。   南小雨不知道文颜的身份,只知道每次父亲见到他时神色中总是带有几分敬重。   文颜是父亲的常客,每个月都会有一天来到冥宗找南小雨的父亲喝酒,喝酒时喜欢把南小雨抱在怀里。   他们聊修真界的往事,聊那些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的大人物,聊风花秋月,聊诗词歌赋……   南小雨就听着这些他一知半解的知识,不时地提出自己的疑问,在渐涨的困意中睡去。   酒席通常都会持续一个夜晚,等到南小雨迷迷糊糊地醒来,文颜就要动身离开了。   这种酒席一直持续到魔道内战开始,此后,文颜就再没有出现在冥宗过。   南小雨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时间都无法在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留下痕迹。   “颜叔……”    第二章 要不……吃了吧? ==============================   “这些年,您一直都呆在这个密室里,那为何我上次来时没有见到您呢?”   “我不想让你们见到,你们自然发现不了我。”   看着南小雨脸上的委屈,文颜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雨,我的身份不方便我插手魔道的内事,希望你能理解我。”   “您到底是什么人呢?”   闻言,南小雨好奇的问道,这个疑问一直伴随着他的童年,好不容易再次见到文颜,他想在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故居前,把这个疑惑解开。   “我是魔道的卫道者。”   卫道者?南小雨不禁瞪大了眼,这个词他在宗内的古籍上看到过   所谓的卫道者,其实就是神树的守护者。   自昊然界与魔界成立以来,神树就被作为至高的象征被供奉起来,而执掌着神树的宗派,会获得庞大的权力与地位。   为了防止那些宗派将神树作为号令天下的令旗,两方会各自推选一人作为神树的守护者,被推选的人就会被唤作——卫道者。   被选作卫道者的人,首要条件便是实力超凡入圣,其次便是品德能够服众,同时,在成为卫道者的那一刻,便不能再插手到宗派间的凡俗事务中来。   “这几年来冥宗发生的事情我都知晓,对于你父亲的死,我也很难过,毕竟他是我在魔道唯一的朋友。”   南小雨眼神微黯,他的父亲死于魔道内战,文颜作为魔道的卫道者,理当不能插手到这些争斗中来。   “我一直都在调查你父亲的死因。”   “死因?我爹爹他不是死在无类宗宗主和三火教教主的联手之下吗?”   “不,他们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让你的父亲陨落,杀害你父亲的另有其人。”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砸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南小雨。   父亲的那些手下,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对他说的,甚至在冥宗碑文的记载上,他的父亲也是死于那两位魔道巨擘的围攻。   “这件事你只要知道就好,以你现在的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文颜伸出手指点在南小雨的额头上,为他画下了一个金色的古字符。   “这枚道符,能在你遇到危险时派上点用处,你既然决定离开,那便走得越远越好,在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前,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任何认识你的人面前。”   南小雨乖巧地点了点头,文颜说的话对他而言冲击非常大,但这些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无论是父亲的死因,还是重回冥宗。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逃亡,然后活下去。   “那我可以把那枚果子带走吗?”   “果子?”   文颜看向那枚小巧的像是玉石般的紫色果实,皱起了眉。   “三年前,魔道树生出异象,在短短一刻钟内开花结果,无尽溟川如海啸般暴动,不知道有多少魔气灌入了这枚果子。“   果实随着枝丫而上下摆动着,它的身上感受不到半分魔气的存在,有的只是魔道树与生俱来的阴柔之气。   “我都不知道这枚果子的作用,你拿去又有何用?到时候万一出些差错,反而是害你。”   “那也比留给那些家伙要好啊,颜叔。”   南小雨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文颜。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文颜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几年来,小聪明倒长了不少,怎么不见身子长高呢?”   “颜叔!”   看着像炸毛的猫一样的南小雨,文颜的嘴角微微上扬,随手摘下了那枚果实。   “给你可以,在不知道它的作用前不许乱吃,凡事都不能过于冲动,刚才你要是碰到它,恐怕直接就被魔道树反噬成一具冰雕了。”   “好,知道了,颜叔最好了。”   南小雨接过果实放入了须弥石内,须弥石被他当作项链挂在了脖子上。   你这哪像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   文颜无奈地摇摇头。   “那个阵法,只需要注入极少的真气就可以启动,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放心吧,等我修道有成,就回来看您。”   南小雨踏入了隐藏在密室角落的小型阵法,果然在注入了真气后,它就开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五尺直径的圆形阵纹。   在阵法彻底启动之前,南小雨回头看向文颜,像是要把他的样貌永远记住。   以后就真不一定见得到了。   寒月当空,狭小的山谷被夜色笼罩,只有惨淡的月光能够略微照亮其中的景致。   山谷中有着一间素雅的木制小屋,几株桂树,一片池塘。秋风自谷外吹来,打落了成片的桂花,清香弥漫。   南小雨缓缓睁开眼,确定自己已经从冥宗脱身,只是不知地处何方。   看来这里就是爹爹所布置的退路了。   南小雨盘膝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开始思考起以后的去向。   自己失踪,冥宗的那些家伙必不可能善罢甘休,哪怕自己已经让出宗主之位,只要自己不死,那些心机深沉的魔修就不可能放下心来。   只怕第二天,整个魔界都会挂上自己的通缉令。   既然已独身一人,那么想要保护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自神树降世以来,浩气长河与无尽溟川就以它们为媒介,进入了世间,从这开始,人族出现了修道者。   修道者以神树传播的大道至理作为修行方向,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在体内的本命气旋中转化为更为凝实的真气。   在形成周身的真气循环之前,无论是正道修修士或是魔修,都要经过九重锻体境,以保证自己的身体能够承受真气循环带来的负荷。   在此之后,选择一门功法来让自己能够感受到游散于世间的能量,纳入己身,开辟本命气旋,创建周天循环,这便是九重炼气境的开始。   当身体接纳的真气达到上限时,就需要通过不断地锤炼真气,直至将真气炼成类似于雾气一般的真元,从此踏入筑基境。   筑基境就意味着修道者正式迈出了凡俗的层级,拥有了于天地沟通的能力。   往后开辟幽府,化真元为液态灵力,再踏破天地桎梏,超凡入圣。   南小雨继承了他父亲的天赋,在十二岁时修成冥宗功法,创建周天循环。到如今已经是炼气境第七重了。   放眼整个魔界,能在修炼速度上和他叫板的就只有那个不动城的少主。   但以他现在的修炼速度,哪怕不眠不休,不算上境界之间的桎梏,想要成为他父亲那样的存在也需要数百年时间。   他需要外力来让自己更快的成长。   南小雨闭上双眼,把心神沉入到须弥石中。   在须弥石中,是一片黑色的虚无空间,看似无边无际,实则是有一个四方的边界。   冥宗立宗以来不知有多久远的历史,像须弥石这种东西,同为魔道四巨头的其他几方就拿不出来。   无数年的沉淀,如今都被放在了这样一块小小的石头里。   各种丹药神草,功法武技,法器神兵应有尽有,以及大量的修炼用的能量灵石。   用这么庞大的资源供一个人修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奢侈。   南小雨的神识游过那些能让修士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宝物,最后定格在那枚小巧的紫色果实上。   以自己的心性,根本不可能像爹爹那样全心全意的修炼,更别提修炼数百年,只怕是到自己阳寿已尽都未必能超凡入圣。   这可是魔道树的果实,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神物。   神树绝景,溟川暴动。   那是怎样的盛景,也许……吃了它就能一步登天。   虽然颜叔说不确定它的作用前不要吃它,可连颜叔都不清楚的事,这世间又怎可能有人会知晓。   说不准,这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转折。   要不……吃了吧?    第三章 堂堂冥宗宗主怎么能当女孩子! ==============================   南小雨将果实对准空中的孤月,透过紫色的果实,能够勉强看清月亮的轮廓。   还真是透明的。   果实外面由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里面的部分更像是半凝固的状态,在月光的照耀下果实散发着朦胧的紫光,仿佛有一种诡异的魔力。   观察了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收获,南小雨不再踟蹰,将果实轻轻地放入了嘴中。   果实只有葡萄那么大,入口便化成了汁水,汁水非常清凉,有股淡淡的甘甜。   “咕。”   汁水快速地沿着喉咙流入了南小雨的身体,宛若有着生命一般。   在服下魔道树的果实后,南小雨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这种寒冷并不与外界风雪所带来的相似,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阴寒,如同那承载着无尽魔气的溟川。   这种阴寒并没有对南小雨的真气产生阻遏,恰恰相反,它让南小雨的周天循环在没有驱动的情况下运转了起来。   虽说修士体内的周天循环在没有被驱动时,仍会以一种极其缓慢地速度进行,但是魔道树果实所带来的效果要比那种温吞的自我循环霸道得多。   明明尽是阴柔之气,却比世间最为霸烈的神草效果还要强大。   南小雨无法多想,全身心地适应着这种变化,他试图在体内找到魔道树果实所化作的能量,可是检查完了每一处脉络都没有任何发现。   魔道树果实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的身体在自动发生着一些神奇的变化,神奇到让南小雨感到担忧。   周天的速度还在不停地攀升,大量的天地灵气被纳入他的体内,然后变成他真气的一部分。   明明不久前才成功破境到炼气境第七重,在服下魔道树果实后的短短片刻,第八重门槛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随着南小雨周身的真气产生了些许絮乱,他正式破境到了炼气境界第八重。   哪怕在神树降世以来那些史上留名的大人物身上,都不曾出现过这样恐怖的破境速度。   南小雨并没有感到喜悦,因为周天循环的速度还在增长,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体内真气的膨胀速度与承受极限的扩张完全不成正比。   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功力暴涨,南小雨的身体就会先一步崩溃。   怎么办……   南小雨脑海快速掠过了许多种想法,又快被他一一否决,无论是从宗门内带出来的丹药神草,还是特殊的功法与法器,都不可能介入到他自身的周天循环中来。   唯一的办法……就是破掉自己的本命气旋,这样自然就不会再有灵气涌入自己的身体。   可那就意味着废掉自己的冥宗功法,让自己多年的修炼化作无用功。   真应该听颜叔的,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乱吃。   南小雨欲哭无泪,决定自己动手废掉冥宗功法,来结束这场闹剧。   正当他要动手时,却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自己的身体现在都被真气灌满了,周天循环的中心气旋哪怕再脆弱,自己也无法调动真气对它发动冲击。   不是吧?   南小雨眉关紧锁,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身体已经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只能任由魔道树果实摆布了。   魔道树作为魔道的神树,无数年来不但没有对魔修们的修道之途有半分帮助,这唯一一枚结出的果实,难不成还是一个大坑吗。   随着身体趋于奔溃,南小雨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没想到爹爹的死因还没查明,自己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还真是不甘心啊,以后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这是南小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南小雨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在苍穹上,俯视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少年的眉目无法看清,他只知道少年生活在一个破落的宗派里,宗派中有一个不会修行的老道。   老道对少年说,他是正道的未来,要努力修道。   白天,老道教导他念书习文,夜晚,他自己打坐,修行一本连山野村夫都能随意获得的所谓功法。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   终于有一天,他成功地突破到了炼气境,不幸地是,老道在他突破的前一刻,仙逝了。   少年将老道葬在了宗派内的槐树下,背上行囊,决定去那传说中的长生殿求道,完成老道对他的期望……   “嗯……”   南小雨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的景象是一片蔚蓝色的天空,还有几片悠哉游哉的闲云。   发了会呆之后才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袋隐隐有些痛,衣服也有些发紧,让南小雨有些喘不过气来。   居然没有死……   南小雨揉着脑袋坐起,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修为。   自己的修为不仅没有更进一步,体内的魔道真气也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个无色的小气旋。   看来冥宗功法还是被废掉了,自己能够活下来其实是自己在无意识中自废功法了嘛。   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唯一让南小雨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在废掉了功法之后,本命气旋仍旧存在,并以一种正常修炼的速度运行着。   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自己的修炼会事半功倍?   虽然经历了一些变故,但是结果貌似并不算太糟。南小雨轻出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嗯?   手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南小雨怔住了,什么时候自己的胸变得这么软了。   当她低下头看到胸前鼓起的小包时,瞬间陷入了呆滞,脑袋一片空白。   这这这……   南小雨连滚带爬地来到那片池塘前,水面倒映出一张眼熟但又大不相同的面容。   南小雨的外貌与他的父亲很像,都有着如玉结白的皮肤,清秀的脸颊。但南小雨身材比较娇小,小时候长得很像一个女孩。   待到年龄稍长,虽然个子并没有长得多高,但是面容倒是变得和父亲一样英气十足。   可池塘里哪有什么英姿勃发,只余下几许娇柔,那头紫色短发似乎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女儿身,这不是那些稀奇古怪的邪道功法才能做到的事吗,而且一般都会留下很巨大的后遗症。   自己现在除了感觉衣服有点紧之外,并没有感觉异样,反而还神清气爽,全身都像被净化了一遍。   “我。”   连……连声音也……   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前任冥宗宗主变成了一个女子,那自己这一生……不都要被他们耻笑了。   冷静……   问题一定是出在那枚果子身上,魔道树果然是株毫无用处的摆饰品,只会坑人。   南小雨恨恨地想道。   魔道树受无尽溟川灌溉,显阴柔之态,产下的果实的作用居然是把男子变成女儿身,其他的作用暂且不知,可能会有提高资质之类的帮助。   既然如此,那远在昊然界境内的那株正道树的果实,也许就能把自己变回男儿身。   虽然这个猜想一点依据也没有,可是事到如今只有这样一条路可以走,死马当活马医吧。   “总不能去学那些邪道功法吧……鬼知道练完之后会变成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南小雨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很是头疼。   正道树在长生殿的主峰之后,被重重山门包围,魔道之人想要接近都难如登天,更别说摘取果实。   强取不得,那便只能智取,得想个办法混入长生殿才是。   南小雨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认真,这可是关乎到自己声誉的重大事件。   “堂堂冥宗宗主怎么能当一个女孩子!”    第四章 一定要瞒天过海 ==============================   长生殿,作为昊然界的领袖宗派,与魔界互相制衡的四巨头不同,它在昊然界地位超然,同为正道上三宗的无垢宗与神茶教与它相比也是黯然失色。   每三年,长生殿都会举行收徒大典,吸收昊然界中冒出来的那些修道新星。   长生殿招收弟子对于出身并不看重,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天赋达到要求便能加入长生殿的外门。   在外门,长生殿的修士会对弟子进行指导教学,经过一系列的考验,最后成功通过的弟子才能进入长生宗的内门修行,只有进入长生宗内门的弟子,才能真正称得上是长生宗的一员。   不过一切的前提都是——你是一名正道修士,如果被查出是魔修,那么下场自然惨不忍睹。   南小雨盘膝坐在木屋内的木板床上,面前摊着一本古朴的书籍。   那是《青莲秘典》,出自于古时名扬天下的正道宗门青莲宗。   青莲宗在很久远的一场正魔之战中被冥宗灭了门,所以青莲宗的功法也就落到了冥宗的手中。   “正道的功法就是麻烦,这都是些什么偏门的穴道。”   南小雨照着书籍上的要求打通了几个她连名字都念不出来的穴位,并把它们连接到自己的周天循环路线中。   经过了几次周天循环,一缕淡青色的真气出现在她的本命气旋附近,随后飞速增加,很快就填满了她的真气池,同时,她的中心气旋内,出现了一朵由真气构成的青莲。   怎么会增长得这么快,这就炼气境第一重了。   南小雨感觉到自己进入修炼状态后,周天循环的速度比起服用魔道树果实之前要快了一倍不止。   要知道哪怕是在没有服下果实之前,南小雨的修炼速度就已经非常惊人,用文颜的话来说,历史上那些熠熠生辉的家伙们,年少时也不过与她相仿。   比那些人再快上一倍,简直无法想象。   南小雨停止了修炼,却发现周天循环并没有减缓到近乎停止,而是在匀速地进行着,速度还不算慢。   这就意味着她无时无刻都处在修炼状态。   “这就是魔道树果实真正的功效嘛……要是没有把我变成女儿身就好了。”   南小雨十指交叉伸了个懒腰,“也算是因祸得福,以后修炼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样一来,假装成正道修士的问题就解决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魔修会修炼一本正道的功法,毕竟浩然正气与魔气的冲突会令一个人直接爆体而亡。   接下来的问题才是关键,那就是怎样才能不被外人发现自己是女儿身。   想起当初六岁生辰宴上,不动城那个魔女的可恶嘴脸,以她的性子,要是自己变成女孩的这件事让她发现了,那简直死了还要难受。   只要在取得正道树果实之前不暴露身份,那自己在魔界的名誉也许还能保住,虽然可能只有她自己在乎……   首先的话,要解决胸前这两个鼓起的小包,不然一眼就被看破了。   南小雨在须弥石中翻找着能够派上用处的东西,除了那些从宗门内装来的宝物外,她还带了一些生活和救急的用品。   “就是你了。”   南小雨取出一卷三寸宽的细布,这本来是她留着准备在受伤时包扎伤口用的,如今没有办法,先拿出来裹一下吧。   南小雨褪去上衣,用细布把那对不安生的小白兔裹得严严实实的,在确定基本上看不出起伏后,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脸颊上还残着些许红韵。   幸好比较小……为什么看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会有些羞耻呢。   然后,选一件比较像正道修士的衣裳……   在冥宗生活了十五年,属下给自己准备的衣裳都是按自己的要求整的花里胡哨,什么在衣服上纹龙啊,制作一件能显示出自己地位的霸道长袍……   真是越想越尴尬,在这一堆玩意儿里面怎么可能找得出像正道的衣裳呢。   翻找了半天南小雨终于找到一件以黑色为主,带点银白花纹的短袍,与一条配套的裤子,这是她那堆衣裳中最正常的一套了。   看来衣服只能等到了昊然界境内再想办法了,先穿着这套将就吧。   就在南小雨为衣裳的事情发愁时,屋外传来了一声悠长的狼啸,让她体内流转的真气都停了一瞬。   “嗯?”   南小雨走出木屋,望向那道唯一可以离开山谷的缝隙,啸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而且距离山谷不是很远。   能够凭借吼叫让修道者的真气停滞,那必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山林野兽,应该是那些盗取了天地灵气,从而生出灵智的妖兽。   妖兽的等级按照修道者的等级也有相似的划分,不过并没有那么细致,只是划出了个大概。   山林野兽一旦进阶成为妖兽,那么它的起步就是能与修道者的炼气境媲美,同样的,相对于修道者破境入炼气,野兽想要成为妖兽的难度要大不知多少倍。   妖兽的层级划分由昊然界与魔界共同提出,以天地玄黄作为划分的标准。   黄阶妖兽相当于人族修士的炼气境,玄阶妖兽相当于筑基境,地阶妖兽相当于幽府境,天阶妖兽就相当于那些超凡入圣的大人物了。   希望不是冲着我来的吧……   南小雨微蹙着眉,她现在才刚恢复到炼气境第一重,就算是最弱的黄阶妖兽也不是她现在能应付的,须弥石内的那些法器神兵,自己根本就驾驭不了。   天意总与人之所想有差离,那妖兽的吼叫声非但没有远去,反而是越来越近了,只不过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断断续续的。   随着一道破风声,一匹双眼散发青光的黑狼从山谷的缝隙间一跃而入。   那黑狼长得十分狰狞,狼嘴微张,露出如刀刃一样的獠牙,绿幽幽的双目在南小雨的身上扫来扫去。   这是只风影狼,黄阶妖兽,是低阶妖兽中最为凶狠的一类,与山间的野狼不同,这种妖兽喜欢独自捕猎,对于弱于自己的猎物无底线地展现自己的残暴。   成年的风影狼实力能够与炼气境后期的修士作战,而眼前的不速之客,体型已经与黄牛相仿,明显是已经成年了的。   “真是该死,偏偏是这种时候。”   南小雨咬咬牙,准备尝试能不能从风影狼爪下夺路离开,继续待在这个山谷中就如同是作茧自缚。   她没有看到的是,风影狼的背脊上有一条很深的伤痕,不断淌着猩红的血液。   风影狼没有给南小雨过多的思考时间,一声低吼后就向她冲了过来,由于风影狼是依靠天地间的风属性灵气成长,尽管它体型很庞大,但是在奔跑与扑杀间却显得异常灵巧。   南小雨深吸一口气,体内的青莲真气开始快速地流淌起来,她向着侧面踏出半步,身影便模糊了几分,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风影狼的扑杀。   这是冥宗的身法武技——幽冥隐,能让自己的身形变得模糊不清,难以分辨,练至极境后甚至能够遁入幽冥。   幽冥隐是以躲避和进攻为主的身法武技,并没有快速脱身远离的能力,只能暂时用来拖延一下。   风影狼一扑落空,立即回身划出一爪,三道青色风刃切开空气向南小雨斩来。   南小雨再次施展幽冥隐从风刃的间隙中避了过去,只是短袍被切开几条细微的裂隙。   见状,风影狼不再依靠自己的天赋能力斩出风刃,而是依靠比南小雨快得多的速度欺身而近,进行大范围的横扫,来缩小她的躲避空间。   根本就拉不开距离。   南小雨的真气迅速地消耗着,使用幽冥隐这样的身法对于刚回炼气境的她而言太过勉强。   这样下去哪怕自己能够躲开这风影狼的攻击,真气也支持不了太久。   正在南小雨苦苦支撑时,她的身后突然亮了几分。   那是一道凌冽的剑光。    第五章 白衣少年 ==============================   银白的剑光一闪而逝,在风影狼伸来的利爪上斩开一道血痕,风影狼吃痛后退,发着绿光的双眼中充斥着阴狠。   身后的来者轻轻一带,把南小雨推离了战局,自己则向着风影狼追去。   南小雨定下心神,看向那个突然闯入战局的人。   那是一个少年,身着一袭白色长袍,手里握着一柄无华铁剑,黑色的长发被发带束住,在身后垂落下来。   从眉目上看,年龄应该与自己相仿,仅凭借一把铁剑就能斩开成年风影狼的皮毛,说明他至少也有着炼气境后期的实力。   这是哪个正道大派的核心弟子吗?   风影狼看着这个贴近自己的少年,一个扭腰就扑到了他的侧面,随后猛地撞了上去。   少年手中铁剑斩出一道玄妙的弧线,由下而上,带起几株枯黄的野草,正正地划过风影狼如金铁般坚硬的大脑袋,同时身体顺着它的来势侧移而开。   铁剑在风影狼的头上并没有留下多么深的印迹,头部是风影狼全身最为坚硬的部分之一。   一撞落空,风影狼没有给少年留出周旋的空间,而是缩短与少年的距离,不断地挥舞着倒钩一样的爪子。   少年以剑做挡,剑锋与利爪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风影狼的蛮力远超同阶的人族修士,少年被震得不停后撤。   风影狼如同附骨之疽一样如影随形,一时间场面变得非常凶险。   这样下去不行啊,那个少年的武器实在是太过低劣,连一般的凡器的不如。   看着场间局势,南小雨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要是那少年输了,凭借风影狼的速度和嗅觉,恐怕自己也难逃魔爪,必须得做点什么。   南小雨在须弥石中翻找着,希望找到一把能帮上忙的武器。   在修真界中,法器以其品级与作用被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凡器、灵器、法器与天象法器。   凡器,是类似于凡人们使用的那些神兵利器,经过真气的锻造洗炼,变得更加锋锐,并且能够承受少量的真气灌注。   灵器则相当于是凡器的升级版,能够承受大量的真气灌注,并且能够对真气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加强,比如让真气更加的凝练。   法器则完全不同,这种哪怕在修真界都非常珍贵的宝物,必须取用天地间的神料进行锻造,再经炼器宗师之手,才能诞生于世间,每一件法器都拥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至于更上一级的天象法器,需要法器经过无数年的积淀,渡过与修士超凡入圣前要面对的天雷一般的劫难,才能形成,它们甚至拥有了灵智,能与那些超凡存在平起平坐。   “幸好冥宗为了宗内弟子的成长留了一些极品的灵器在宝库里,虽然这种级别的大部分都留在了宗门的藏宝阁里……”   南小雨从一堆法器中拿出了一把通体青色,铭刻着青莲印记的长剑,那玉石般的剑柄上还系着一条青绫。   又是青莲宗的东西,冥宗是把青莲宗整个宝库给搬空了吗……   不过这把名为莲绽的极品灵器应该是以前青莲宗给最出色的弟子准备的,可惜被冥宗灭了门,落到了冥宗的宝库里。   “乒!”   在一次剑与爪的交锋后,那柄铁剑上破开了一道裂口,少年蹙了蹙眉,继续与风影狼周旋。   自己用真气在铁剑外附上了一层保护膜,就是为了防止它因为强度不够而断裂,可是没想到这妖兽的攻击如此猛烈,连真气膜都被撕开了。   风影狼的身上虽然添了许多的剑痕,但依旧凶猛,距离杀死它还有很远的距离。   少年思索片刻,施展身法强行从风影狼的攻势中脱身开来,也因此被它的利爪抓到了左肩,溅起一朵血花。   必须要速战速决,体内的真气不多了。   少年举剑斜指巨狼,剑锋上聚起了点点星光,在阴暗的山谷中甚是璀璨夺目。   聚星剑法。   风影狼感受到危险,眼中的绿光闪烁不止,一只利爪上开始有风属性灵气萦绕,最后变成了快速切割着的罡风,向少年袭去。   剑刃与利爪碰撞到一起,星辉般的真气与刀刃一样的罡风互相纠缠,吞噬。   在短暂地侵蚀后,明亮的星辉突破了罡风的封锁,如万千星点,在风影狼的身上刺出无数朵血花,它那漆黑的身体很快被血色染红,传出刺鼻的腥气。   “咔嚓。”   少年急退数步,手中的铁剑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断成了数截,持剑那只手臂上的袖子被撕开许多道裂口,鲜血沿着手臂滴滴答答地滴在地面上。   那只风影狼在发出一身哀鸣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眼中的绿光也渐渐暗去。   死了吗?   少年看向伏在地上双目无神的巨狼,松了口气。就在他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巨狼失去光芒的双眼猛地亮起,在一声低吼中扑向了少年。   此时少年体内虽然还残余着少量的真气,但手上只有一把断剑,根本无法抵挡风影狼的反扑。   “喂!接着!”   眼看着少年就要葬身狼爪,远处传来了南小雨清脆的喊声,同时一把青色的长剑向少年飞来。   少年用另一只手接过了那把剑,本能的驱动真气,真气快速涌入那把有些秀气的长剑中,同时点亮了莲花状的纹路。   “哧!”   剑锋之上一道青色的剑罡破剑而出,如莲花绽开,惊艳夺目。   少年挥剑,剑罡画出一道惊心动魄的青色剑光,在这道剑光之前,风影狼坚硬的皮毛宛如一张薄纸般不堪一击。   “噗!”   鲜血喷得漫天都是,风影狼差点被一剑劈成了两半,森森的白骨都暴露在了空气中。   风影狼发出了一声悲鸣,就算是到了这般境地,它还是没有立即死去,而是转身向山谷的缝隙跑去,想要搏得一丝生机。   南小雨正好站在风影狼和缝隙之间,这时那匹凶神恶煞的巨狼活像一条夹着尾巴逃跑的败犬。   “小心!”   少年见状,连忙提醒道,他在挥出那一剑之后体内的真气就已经枯竭了,此时根本无法帮上忙。   南小雨如果不让开,将要面对的就是风影狼的临死反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是这种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凶残妖兽。   “哼……”   南小雨抬起手,青色的真气破体而出,在掌心中汇聚成了一个复杂的符印,符印传出了一种森然的气息。   南小雨一跃而起,将符印拍在了反应不及的风影狼的天灵盖上,那刀刃都难以砍开的天灵盖,在她这一掌之下竟然直接塌陷了下去,风影狼也被那强大的冲击力按到了地上,再没了动静。   这是冥宗最为霸道的近身武技——冥王印,不需要太高的修为就能够施展出来,能将真气凝聚在那枚小小的印记之中,在接触时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   让你之前凶我。   南小雨拍了拍手,自己通过青莲宗的真气释放出冥宗的武技,这么远的距离应该不会被那个少年发现。   她抬眼望向那个少年的方向,不知何时少年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动静。   “不会死了吧……”   南小雨几个起落来到少年的身前,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生命无碍,只是真气使用过度昏迷了过去,才算是松了口气。   “算你运气好……要不是我有些问题要问你,恐怕你的小命就不保咯。”   南小雨坐在少年身边,拿起一根草戳了戳他那干净的面容,少年的身上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沾染上了尘土与鲜血,但看上去并不显得多少狼狈。   “也许……能通过他了解一些关于长生殿的消息,还是先把他抬到屋里去吧。”    第六章 你是怪物吧 ==============================   “所以说,那风影狼是你赶到山谷里来的?”   南小雨把熬好的草药递给坐在床上的少年,眉毛一挑,有些不悦。   “我实是不知道友居住在这深山中,让你陷入危险真是万分抱歉。”   少年面露歉意,很诚恳地向南小雨致歉。   “不是,你为什么要追杀风影狼,我们修士又不能吸收妖兽的妖丹,难不成你是一位炼丹师?”   少年抿了一口草药,摇摇头,回道:“道友高看我了,在下只是一位普通的修道者,猎杀妖兽取其妖丹,是为了换取一些盘缠。”   “盘缠?”   南小雨觉得很不知所谓,一个修道者为什么会欠缺世俗钱财,不说身后有宗门的人,就是那些散修想要获取些钱财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让你见笑了,正如你所见,我所使用的武器也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着实是拿不出更多的钱财来。”   “你是散修吗?”   少年将草药饮尽,沉默了半晌,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也不能算是散修,我的先生仙逝后,整个宗门就只剩下我一人,此次下山,也是我第一次离开山门。”   “哦,这样啊……”   南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不小心戳到少年的痛处了。   “在下名为红尘雪,不知道友名讳何许。”   “呃,我叫……”   南小雨回道一半突然停住了,眼睛下意识地眨了几下。   不行,整个魔道都知道自己的名字,虽然不知正道是否也传得那么广,但还是取个化名为善。   “我叫于小楠。”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把自己的名字倒了一下。   见红尘雪并没有怀疑,南小雨接着问道:“你知道现在我们身处的位置吗?”   “位置?你是说现在山谷的所在?”   “对啊,我在这里生活许多年了,不知道外面的地名是否发生变化。”   南小雨心虚地解释道,刚说完她后悔了,这个解释简直是在侮辱别人的智商。   听完南小雨的话,红尘雪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在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这处山谷属于安石山脉,安石山脉是黄州与寒州的分界,不知道于兄你有没有听过这两个州。“   黄州与寒州,那不是昊然界的领地吗,也就是说现在自己已经身处昊然界地域之内了。   “我知道黄州和寒州。”   南小雨点头,从红尘雪手中取过盛药的瓷碗,将它摆到一边的木桌上,小屋里的摆设非常简陋,除了木床木桌和几张椅子外,就只有一方灶台。   “你的伤势有点重,先在我这养好伤,等你恢复后,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于兄也是修道者,离开后打算去何方呢?”   “不瞒你说,我的功法源于青莲宗,而青莲宗早在无数年前就凋落得只剩下一个空名,我打算前往长生殿修道,等修道有成,再让这个名字重新出现于世间。”   南小雨把自己代入了青莲宗弟子的身份,青莲宗早在无数年前就已经消亡,而她如今也算是世间唯一修行了青莲秘典的修道者,这样一来,更容易自圆其说。   “于兄真是抱负远大,不过好巧不巧,在下也是在前往长生殿的路上。”   红尘雪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南小雨的追求与自己虽然不尽相同,但非常值得尊敬。   闻言,南小雨的眼睛亮了几分,居然被她逮到一个要去长生殿的正道修士,这下可方便得多了。   “既然同路,那要不待你伤势恢复,我们一道走?”   “求之不得。”   夜色笼罩山谷,只有极少数的月光能够透过山谷的缝隙洒进屋内,照亮了半开的窗台。   伏在桌子上睡得腰酸背痛的南小雨醒过来,揉了揉眼,转头看到红尘雪盘膝坐在木床上,进行着周天循环,一缕缕莹白真气盘旋在他的周身。   这真气质量也太差了,还有他修炼的功法怎么有一种滞塞的感觉,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偏门功法。   感受到南小雨醒来,红尘雪缓缓停下修炼,睁开眼,那对墨色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深沉。   “于兄是睡得不舒服吧,要不然我去地上打坐,你睡床上。”   “不,没事。”   南小雨摆了摆手,然后不解地问红尘雪:“雪,不知道能不能问,我想知道你修炼的功法是什么。”   “于兄好奇我的功法?其实也没什么奇特的,是世间流传最广的真元功。”   真……真元功?   南小雨呆呆地看着红尘雪,真元功不是用来糊弄那些山野村夫的吗,这玩意真的能修炼?   “雪你这些年就是用真元功修炼的?”   “是啊,这是先生唯一能够找到的修炼功法,虽然我知道它可能比较低端,但总归比没有要好。”   红尘雪不在意的笑了笑。   “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炼气境第八重。”   “你年方几何?”   “周岁十六,于兄为何看上去这么惊讶?”   十六岁,炼气境第八重,功法……真元功?   “你是怪物吧。”   南小雨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十六岁炼气境第八重虽然也非常惊人,若是自己的修为没有倒退,那也做得到。   但是真元功?那是什么鬼东西,用这样甚至不能被称为功法的东西修炼,在这种年纪达到这样的境界,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功法对于修炼而言,同样重要,甚至有时会比天赋更加重要,它决定了将天地灵气转化为真气的效率,同时也决定了修炼出的真气品质。   功法在级别上共分为四级,分别是下品,中品,上品和玄品,在每一品中由低到高又分为一、二、三三阶,   像南小雨现在修炼的青莲秘典就是玄品一阶的功法,而真元功这种低劣的存在甚至连下品一阶的标准都达不到。   当初南小雨修炼速度这么快,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修练了冥宗镇教功法——万象冥王经,这部被称为玄妙之巅的存在。   看来自己是捡到宝了,这般恐怖的天赋与服下魔道树果实的自己也相差无几,进入长生殿以后,取得正道树果实的事说不定还需要他的帮助。   一定要搞好关系才行。   “于兄为何这么说?”   “因为真元功在事实上并不算是一门功法,你依靠它在这么短时间内修炼到炼气境第八重,说明你的天赋很强,强的离谱。”   “是嘛……先生没教过这些,所以我不是很清楚,不过真元功确实会在我修炼时带来阻碍。”   “哎呀,你别连练真元功了。”   南小雨抬起手,一本古朴的书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不等红尘雪询问,南小雨就把书丢了过去。   “这是?”   红尘雪接住书后,发现书的封面上写着很有古韵的青莲秘典四字。   “你练我宗的功法吧,青莲秘典是玄品一阶的功法,能让你的天赋完美的发挥出来。”   虽然听不懂玄品一阶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南小雨的话语中,他能知道这应该是一门非常珍贵的功法。   “如此贵重事物,我怎能随意接下,况且青莲宗必然有着自己的祖训,我身为外教弟子修习它实是不妥。”   这都什么思想,正道修士都这么死脑筋的吗,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还拒绝了。   南小雨苦恼的抓了抓脑袋。   “雪,我的师门败落,只余下我一人,如果我能把青莲秘典传承下去,也算让青莲宗这个名字恢复一丝生机。何况若不是我看中的人,我又怎会如此随意地把镇教功法交付你?”   南小雨装作失落的样子,轻声细语地说着。   “从你的言行,我看得出你不是一个心存邪念的人,把青莲秘典交到你手上,也算是为师门做一些事。”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以后修道有成,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帮我说些话就够了……”   红尘雪看着低着头的南小雨,觉得面前的人实在是位真人,不禁温和地笑了笑。   “既然于兄这么说,那这份恩情,我就先记着了,以后若是帮得上忙,绝不推脱。”   南小雨看着红尘雪真诚的眼神,尽量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   计划通!    第七章 你说谁是姑娘呢 ==============================   日升日落,转眼就过了一个月。   期间,红尘雪不但养好了伤,还凭借青莲秘典所带来的质变成功突破到炼气境第九重,而南小雨也依靠着自己曾经的经验恢复到了炼气境第三重。   “走吧。”   南小雨收回望向木屋的视线,对身边的红尘雪说道。   红尘雪比南小雨高一个头,南小雨与他说话时还要仰起头,这让习惯了高坐于王座之上俯视属下的她非常不爽。   明明年龄相仿,为什么自己会生得这般娇小,爹爹好歹也是身材修长,玉树临风。   红尘雪不知道南小雨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自然也不懂为何南小雨看向自己的眼神忽的有些幽怨。   走出山谷的缝隙,视线豁然开朗,入目的是一株株树干有两人合抱般粗的古树,枝繁叶茂,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钻过,形成杂乱无序的光斑。   “这片古树林占地辽阔,却没有达到玄阶的妖兽,最强的也不过是黄阶的风影狼。”   红尘雪走在前面,用那把莲绽斩开横栏在路上的荆棘。   按照南小雨的说法,因为自身的修为不高,前往长生殿的路上需要红尘雪的照顾和保护,所以这把极品的灵器就作为报酬赠予他了。   当然,红尘雪也知道这只是她为了送自己莲绽找的借口而已,也没有推脱,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不过?大哥,我们差点死在风影狼手里诶。”   “那时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过于自信了。”   红尘雪听着南小雨的抱怨,有些尴尬。   “诶,你看那。”   南小雨指向前方古树围绕的小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株翠色的四叶草在轻轻的摇摆着,一股清香向着他们弥漫过来。   “居然是一株没有妖兽护卫的清灵草。”   “清灵草?”   “你不知道吗?清灵草是炼制筑基丹的材料之一,有凝神静气的功效。”   南小雨近前俯下身子,开始小心地挖着四叶草。   “一般来说呢,这种带着灵气的灵药周围都会有妖兽护卫,因为灵药散发出的灵气对妖兽的成长大有裨益。能遇到这种没有妖兽守护的灵药,只能说我们运气不错。”   南小雨站起身来,把手中的四叶草展示给红尘雪看,而此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不远处的古树后。   茫茫林海的另一处,随意地站着三名穿着淡蓝色长袍的修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师兄!”   瘦削的身影从古树后闪出,落在三人中间,对那个靠在树干上的男子唤道。   “哦,小九,有人上当了?”   那男子长得很是俊朗,只是脸上上始终带着阴冷,破坏了整体的观感。   “是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年龄不超过二十岁,都是炼气境。”   被称为小九的修士很是肯定的点点头,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喜色。   “而且我看到那个男修士手上拿着一把灵器级别的长剑。”   “灵器?”   闻言,靠在树干上的男子动容了,而站在一边的另一位修士沉稳地问道:“小九,确定他们不是大宗门的弟子吗,二十岁不到的炼气境,可不是开玩笑的。”   “要是他们穿着大宗派的修道服,我怎么敢这么兴奋。”   “是又怎样,这茫茫林海,就算我们杀了他们,也无人知晓。”   四人中唯一的女修士满不在乎的说道:“再说了,以师兄炼气境后期的修为,只要遇到的不是筑基境,我们都能拿下。”   “师妹说得有理,一把灵器值得我们冒险,如果真能得到,加上我的实力,下一次宗门的选拔我定能夺得头筹。”   为首的男子站直了身子,“这一次,就算他们倒霉吧,谁叫他们摘了那株清灵草呢。”   “那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真是天真的可爱,就让我们去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   “你是谁?”   南小雨看着前方拦住去路的男子,这个人看上去起码已经超过三十岁了,从气息上来看还处在炼气境。   这天赋可真够差的。   “在下擎天宗弟子祝华,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那祝华的话还未说完,便从另外三面走出了三个与他穿着一模一样的人,把可以离开的路线都封锁住了。   这明显是不怀好意啊,可他们怎么知道我和红尘雪会经过这里。   南小雨紧锁眉关,魔道出生的她见多了那些杀人越货,勾心斗角,对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早已习以为常,没想到在正道这么快就遇上了。   看来所谓正道,不过就是披了层皮美化自己罢了。   “昊然教,红尘雪。”   红尘雪抱拳回道,礼数十分到位。   南小雨呆滞地看着他,这家伙看不出来现在的形势吗,为什么要对这种人行礼,还有昊然教是什么门派。   茫茫天地间,浩气长河灌溉,有了正道树,这以后才有了昊然界,成为正道修士的乐土。从古至今,哪有宗派敢以昊然为名,如若真有这样不怕死的,怕不是会被其他正道宗派直接给灭了。   昊然教?什么鬼东西,这小子不会是故意唬人吧?   祝华微眯着眼,“哼,不管你是在耍我也好,还是真有恬不知耻的人创立了这样一个教派,今天我都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先生他并不是恬不知耻的人,他……”   南小雨拉了拉红尘雪的衣袖,示意他别说了。   “这位姑娘比你明事理多了,只要你们留下身上的法器,我定不加为难。”   见状,祝华点点头,对南小雨很是欣赏。   南小雨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咬牙说道:“你说谁是姑娘呢。”   红尘雪微怔,看向身边的南小雨,然后摇摇头,于兄怎么会是姑娘呢,只不过身子比较娇小罢了,被人误会也理应会生气。   “我警告你们别挡道,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南小雨冷冷的说道,观察了一番后,她确认这四个人只有一人达到了炼气境后期,其他三个里只有那个比较瘦弱的达到了炼气境第四重,剩下的都在才炼气境第三重以下。   就这种货色,在修为倒退之前,她自己一个人就能全收拾了。   还有那个擎天宗,听都没听说过。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看来你的师门没有教会你要怎么尊重前辈。”   祝华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惨白的牙齿,右脚一踏地面,整个人就宛如一支箭一般向两人射了过来。   南小雨拍了拍红尘雪的肩膀,“这家伙交给你,剩下的我来解决。”   “可是……”   红尘雪还未理清为何事情会这般发展,见南小雨向其他三人掠去,也就只能接受她的安排。   面对迎面冲来的祝华,他从剑鞘中拔出莲绽,随手一挥,青色的剑芒就撕裂空气向着祝华斩去。   见到那道青色的剑芒,祝华的瞳孔微缩,立刻止住冲势,往侧边一闪,避了开去,之前所立处的那株古树却没有那么好运,被拦腰切开,倒在了地上。   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年,祝华内心涌起一丝不安。   祝华是炼气境第八重的修为,而面前这位散发出的气息比他还强,那就只能是炼气境第九重。   不到二十岁的炼气境第九重,这是什么怪物……   看似柔和却锋锐无双的青色真气配上那把灵器,所带来的极度危险的感觉,令他寒毛直竖。   自己真的能够拿下他吗?   红尘雪举剑指向祝华,剑锋上的青色剑芒吞吐不定,干净的声音淡淡地在林间传开。   “请。”    第八章 这可是我唯一能看的衣裳啊,混蛋! ==============================   “想要以一敌三,也太小看我了。”   看着掠来的南小雨,小九感觉自己被轻视了,恼怒地呢喃着。   小九最擅长的是风属性武技,全力施展的话就连祝华都无法跟上他的身法,所以他担当了这支队伍中斥候的角色。   这并不意味着他的作战能力很弱,恰恰相反,他的境界是剩下三人中最强的。   眼看南小雨就要来到自己身前,小九摆好架势,一个鞭腿甩向她的脑袋,淡绿的真气早已蓄势待发,让这一计鞭腿的杀伤力更上一层。   风裂腿。   他没有玲香惜玉的打算,一出手就是凛冽的杀招。   他这一招之下,连岩石都要被削开,更不用说人的身体,按照他的想法,下一刻南小雨的脑袋就会像西瓜一样爆开。   在鞭腿甩到南小雨之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南小雨脸上的坏笑。   “你踢得太高了。”   南小雨的身影模糊了霎那,压低身子避开那计鞭腿,同时松开右手,一阵粉色的粉末直接将小九吞没了进去。   “小九!”   不远处的两人见状,心急如焚,靠近过来想要帮忙,却不知南小雨的目标其实是他们。   南小雨撒出的粉色粉末是花迷粉,可以让修道者在短时间内失去对外界的感知,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先专心解决那两个比较弱的家伙。   “混蛋!”   小九眼前尽是粉色,就连听到的话都变得模糊不清,神识对外界的感知也被严重压制。   为了自保,他施展开身法快速的向后撤出一段距离,以他的速度,应该能暂时甩开那个女孩,争取时间等同门支援。   他摆出防御的架势,警惕着南小雨的攻击,过了半天却发现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玉莲掌。   南小雨的手掌变得如翡翠一般,印在了那个过来帮忙的男修士身上,旋即真气爆发,炸开一朵清尘脱俗的玉色莲花。   男修士只感觉数道真气窜进了自己的身体,随后尽数爆开,在他的衣服上破开了许多洞口。   他吐出一口血,人事不省地摔在地上。   “啊!”   那个女修士被男修士的惨状吓到了,看着逼近过来的南小雨就像看着一个魔鬼。   “别……别杀我!”   她的境界是四人中最弱的,最近才刚刚突破到炼气境,此番和师兄们出来历练,哪里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住手!”   小九终于摆脱了花迷粉的迷惑,看到倒在地上的师弟,怒火中烧,全力催动身法朝着南小雨追来。   南小雨一个手刀打晕了女修士,转身却发现一枚黝黑的珠子朝她的眉心打来,心上顿时涌起强烈的危机感。   一次性法器。   南小雨再次催起玉莲掌迎上去,同时运转真气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薄膜。   来不及反应,只能这样仓促应对了。   在与南小雨手掌接触的瞬间,珠子就爆裂了开来,化作数十道细丝般的风属性真气,切在南小雨的真气薄膜上。   在几声刺耳的切割声后,部分细丝突破了真气薄膜,落在南小雨的身上。   顿时,那件黑色银纹的短袍就裂开了十几道裂口,有几道特别深的裂口中还隐隐能见到血色。   南小雨施展幽冥隐避开小九的追击,抹去脸颊上流下的血珠。   “给我去死,你这个混蛋!”   小九落地之后立即展开了下一轮攻势,看到师弟和师妹倒下,他怒火中烧,直接运起全身的真气,一拳砸了过来。   南小雨交叉双臂挡在身前,被那袭来的一拳打得向后划出了一段距离。   在那拳的冲击之下,原本就被切开十几道裂口的短袍直接化成了几块破布飞散而开,只余下小部分还挂在她的身上。   我……我的衣裳……   南小雨的双目颤动了几下,然后整个人迅速被怒火淹没。   这可是我唯一能看的衣裳啊,混蛋!   小九一拳过后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又一拳朝着南小雨的面门砸来,南小雨的眼中泛起杀意,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躲避或是防御,而是一掌轻飘飘地拍去。   “去死吧。”   冥王印。   一声炸响在林间传开,小九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倒飞开去,砸在一株古树的树干上,那只挥拳的手软绵绵地垂落在身旁,像是没了骨头一般。   “嗯?”   听到那么大的响动,红尘雪和祝华暂时停下了战局,把视线投向动静传来的方向。   只见擎天宗的三人两人倒在地上,一人倚在树上,昏迷不醒,特别是小九甚至连气息都十分微弱。   南小雨则是衣衫不整地站在三人对面,不停的喘息着,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几条细布缠在胸口的位置,格外的吸引目光。   “怎么可能……”   祝华目光有些涣散,他本以为凭借小九的实力对付南小雨绰绰有余,等到他们解决掉她,再来一起处理这个棘手的麻烦。   没想到小九他们三人居然都败给了那个女孩,好像还输得惨不忍睹。   祝华捏着拳,他自己面对这个怪物都已经万分吃力,根本不可能分出神去救他们,如今败局已定,自己就应该趁红尘雪反应过来前赶紧逃离。   可这样的话,师弟他们……   就在他内心挣扎不定时,红尘雪转回目光,对祝华说道:“你的同门都无力再战,认输吧。”   “认输,认输你们就能不杀我们?别做梦了。”   “杀你们?”红尘雪沉默了一会,问道:“为何要杀你们?”   祝华没料到红尘雪会如此反问,不由得与他的视线对上,看到的是那双无比清澈的墨瞳。   此人……好像与自己想象中那些不可一世的天纵奇并才不一样。   迟疑片刻后,祝华收起佩剑,对红尘雪抱拳说道:“我贪恋道友手中的灵器,故设下这个陷阱,铤而走险,望道友网开一面,饶我那些师弟师妹一命,在下认输。”   “虽然动机不纯,但若你能知晓错误,改邪归正,也并不是无可救药。”   红尘雪听他说完后,叹了口气,走向不远处呆呆站在原地的南小雨。   “你把那人解决了?”   南小雨感觉到有人为自己披上一件长袍,抬眼见是红尘雪从随身的法器中取出的。   “没有,他认输了。”   “认输?你在开什么玩笑。”   祝华纵身来到他们身前,抱拳说道“在下知道姑娘……道友很生气,此事是我做出的决定,师弟师妹他们只是听从我的命令。”   看到南小雨听到“姑娘”二字眼中爆发出的杀气,祝华讪讪地改了口,“如今我等已然落败,只希望姑娘能够放过他们,我任凭处置。”   “态度倒是蛮诚恳的,要是我只有三岁就答应你了。”   南小雨冷冷地笑道。   “于兄,既然他已知错,其他人也都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就不要赶尽杀绝了,毕竟都是正道修士。”   “你是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南小雨见鬼一般看着红尘雪,却看到他眼中的认真。   “人家可不把你当同道,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南小雨气鼓鼓地看向祝华,“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经过这里?”   “你们之前摘的那株清灵草上有我们下的宗门印记,所以我们能够随时感知你们的行踪。”   祝华不自然地说道。   南小雨把须弥石中的那株清灵草取出,甩在了地上,面无表情地说:“他帮你们求情,那我也不为难你们,给我听好了,别让再我看见你们,我不会愚蠢第二次。”   “明白了。”   在离开那些家伙一段距离后,南小雨拉着红尘雪的袖子示意他停下,紫色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   “仅此一次,明白了吗?”   红尘雪看出南小雨的不悦,轻咳了一声。   “明白了。”    第九章 雨蝶观小师姐 ==============================   马车轱辘碾过崎岖不平的泥路,一旁伏在野花上的花蝴蝶被车轮转动的声响惊到,扑棱着美丽的翅膀慢悠悠地飞向别处。   马车内,南小雨与红尘雪相对而坐,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壶寒州特产的饮品和两只小巧的小瓷杯。   南小雨给两只小瓷杯倒上饮品,然后举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过长的衣袖让她的动作有些不自然。   “你这衣服也太长了,你穿着不难受吗?”   “咳,对我而言是刚刚合身的,于兄的身材确实是有些娇小。”   红尘雪轻咳了一声,尽量委婉地说道。   南小雨白了他一眼,知道他在绕着弯子说自己矮,但是这种天生的事她也没有办法改变,听说有些锻体功法可以让人长高,也不知道冥宗的宝库里有没有。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变得平稳起来,看来是已经到了官道上。   离开那片林海后,南小雨和红尘雪就来到了寒州境内。   现在整片大陆被分为了两部分,分别是以凤栖国为首的北方一众国家,与以长生殿和冥宗为首的南方一众宗门。   在南方,昊然界与魔界之间以漠阴山脉作为分界线,分为东西两个区域,魔道居西面,正道居东面。   作为昊然界领袖的长生殿,位于昊然界北境的洪州,而寒州则是处于昊然界中部,所以南小雨与红尘雪决定先到寒州的交通要道——州城玄易,搭乘跨州阵法,前往洪州。   同时南小雨也想在玄易内寻一家成衣铺,来买些平日里穿的衣裳,毕竟一直穿着红尘雪的长袍一来不方便,二来也有点不好意思。   刚过了午时,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看着该是到了。   “老伯,这是路费,还有我的一些心意。”   南小雨特意多给了驾车的老人一些钱财,感谢他一路上的友善。   在付完钱财后,她才空闲下来,看向这座寒州最繁华的州城。   这座州城并没有雄伟的城墙,一座座高楼玉宇就算离得很远也能看出它们的华美,沿着官道一眼望去,遥远处一座竖着的阵法正散发着幽幽蓝光,那些蓝色的光芒中,无数空间褶皱若隐若现。   玄易名义上的入口距离跨洲大阵足足有三百里之远,由此可以想象,这座州城到底有多么的宏大。   车马从四面八方涌入这座巨城,数之不清的修道者自天外飞来,落到城外。光是坐落在这座州城中的大型宗门就有不下三个,更别说那些中小的宗派了。   南小雨幼时被父亲带着看过许多魔界的大城,但那时年纪小,印象不深,如今见到这样一座满是修道者的州城,不禁有些震撼。   反倒是说从未见过人间繁华景象的红尘雪,没有什么吃惊的表现。   “琼楼玉宇,原来是这个模样,与书中描写的并不相仿。”   “那些书呀,一般写的都是凡人的世界,怎么能与修真界相比呢,凡人们根本想不到,世间还有着如此奇绝的景象。”   南小雨有些感慨,作为一个魔修,如今要进入昊然界的核心地域了,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经过护卫的检查,南小雨与红尘雪成功地进入到玄易之内,到了近处,他们才发现那些建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高大,当真是直入云霄。   “从老伯那听来,玄易中最大的成衣铺就是属于雨蝶观的锦绣楼,大部分修道者都会去那里定制或是直接选购成品的衣裳。我们先去把衣裳的问题解决了。”   “好。”   锦绣楼的通体采用一种琉璃般的石料建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光耀夺目,它在玄易中占据大片中心地域,这也能看出锦绣楼的地位,雨蝶观作为正道下七宗之首,名下的产业自然也要有足够的牌面。   锦绣楼的入口处站着十多名穿着雨蝶观修道服的女修士,对进入的客人表示欢迎,悦耳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路过修士的目光。   “欢迎。”   经过入口进入到锦绣楼内,才能真正了解这座楼的主人究竟多么富裕,这种富裕不是说凡间的那种钱财满贯,富可敌国,而是在修道界中拥有着令人眼红的庞大资源。   锦绣楼内是到处都挂着琉璃盏的吊灯,通过特殊的燃料透出暖色的灯光,大厅内立着数个展台,挂着一件件设计优秀的衣裳。   “你们好。”   就在南小雨和红尘雪因为锦绣楼太大而找不着北时,一名雨蝶观的女弟子来到了他们面前。   “方便问一下,你们是想要采购衣裳还是首饰,或是防具?“   锦绣楼不只做着衣裳的生意,贵重的首饰,玄妙的防具,也都在他们的生意范畴之内。   “我们只是来买衣裳的。”   南小雨解释道,她只想来买几件便于在昊然界内穿着的男装,至于首饰或是防具之类的,并没有做过考虑。   “请跟我来。”   了解了南小雨他们的来意后,女弟子示意他们跟着她,同时一边耐心地解释道:“二位是第一次来锦绣楼吧,展厅是用来展示我们最近设计出的衣裳样品的,那些都是不卖的。”   “嗯……我们确实是第一来锦绣楼,寻不到方向,有劳你带路了。”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这是我的工作。”   女弟子带着他们走进了一个偌大的场地,里面呈环形摆放着一列列的橱柜,每列橱柜之间有着通道供人行走。   “这里是购买成品衣裳的大厅,一楼是男式的衣裳,二楼是女式的,大厅的四周都有用来试衣的独特空间,祝二位采购愉快。”   向女弟子道谢后,南小雨带着红尘雪在大厅内逛了起来。   锦绣楼成衣的样式五花八门,有十分传统的那种长袍,也有一些设计独特的奇怪衣裳,比如南小雨看到的那件只有一只袖子的上衣。   “找几件短袍吧,长袍穿起来真是束手束脚。”   南小雨的视线扫过了一件件配色花纹不同的短袍,最后决定买几件白色为主青蓝条纹样式的,比较符合她心目中正道修士的形象。   就在她准备询问一旁的侍者价格时,大厅的入口突然嘈杂起来。   南小雨抬眼望去,发现那些顾客都让开了一条道路,从中走来一众雨蝶观的弟子。   雨蝶观在昊然界内很有名气,除了它的地位与实力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雨蝶观只收女弟子,所以在外界男修士看来,雨蝶观简直就如同是圣地。   走来的雨蝶观弟子与那些在锦绣楼做事的弟子截然不同,她们的身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出尘之气。   这些雨蝶观的弟子呈一种众星拱月般的阵型,把一人围在中央,那是一个高挑的少女,就容貌而言,什么明眸皓齿,螓首蛾眉用来形容她恐怕也缺了几分神韵。   与那些妩媚的魔道佳人不同,这少女给人的感觉就像空山新雨后,清新的山间空气,干净得不染一点凡尘。   想到干净,南小雨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红尘雪,他也会给她带来一种非常干净的感觉。   “那不是雨蝶观的小师姐乐正容吗,她怎么来这锦绣楼了?”   “也许是来巡查的?”   “不是,你们没有听说嘛,容姑娘最近设计出几件自己非常满意的衣裳,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试穿,所以经常来锦绣楼看看。”   四周的修道者谈论着那个如启明星一般闪耀的少女,语气中带着些爱慕。   “容儿姐,直接去二楼吧,这些男人的眼神真是让人难受。”   听着一旁师妹传来的抱怨,乐正容正要点头,却看见了正在观察着自己的南小雨,眨了眨眼,到嘴边的话顿时改了。   “颖儿你先别急。”   淡紫色的短发,紫色的瞳孔,娇俏的五官,娇小的身材,脸上不施粉黛,也显得清丽柔美……   这正是自己想象中合适的人选。   见乐正容直直地盯着自己,南小雨顿时感觉有些心虚,自己魔修的身份可不能被识破,拉着红尘雪的衣袖就打算躲开她的目光。   “等等。”    第十章 完蛋了! ==============================   咿!   南小雨浑身一颤,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   乐正容莲步轻移,来到南小雨二人面前,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但是那种笑容却让南小雨不寒而栗,她曾经在那个不动城的魔女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   这些女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展示好意,越是长相可人的就越是如此。   “二位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锦绣楼采购吗?”   乐正容的声音宛若泉水般空灵悦耳,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是的。”   发觉身旁南小雨像老鼠见猫般一动不敢动,红尘雪不失礼数地回道。   “你们是哪位需要采购衣裳,还是二位都需要?”   “我是陪于兄来看衣裳的。”   红尘雪摇摇头,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南小雨。   于兄?   乐正容楞了一下,开始打量起南小雨的面容。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是一张女子的脸颊,这些年来,长相清秀的男子她也见过不少,但其实与真正的女子相比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在下乐正容,幸会。”   乐正容向南小雨伸出手,周围人眼中全是不敢置信,就连雨蝶观的弟子都被这一幕惊到了,自家谪仙般的小师姐什么时候对外人这般亲和了。   南小雨这才如梦初醒,与她握了握手,低声回道:“于小楠,幸会。”   “噗……”   听到南小雨的声音,乐正容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完全就是姑娘的声音,也不知她身边的男子为何察觉不出,与她称兄道弟。   “于姑娘,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最近设计了几件衣裳,非常适合你的容貌和身材,你看能不能赏几分薄面,帮我试试?”   周围的人再次被她的一席话震惊了,这还是那个幽然若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雨蝶观小师姐?莫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刺激,性情大变了?   听到姑娘二字,南小雨脑海中就像炸响了一道惊雷,只余下一片空白,后面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明明做了万无一失的伪装,打算瞒天过海,怎么每一个与她说话的人都会叫她姑娘?明明红尘雪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南小雨不解地看了看红尘雪,红尘雪也是一脸迷惑地看着她。   “雪,你是不是……”   “于兄,这到底是……”   两人话说到一半都停住了,南小雨确定了红尘雪确实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红尘雪却更加混乱了,这场间的情况简直比先生出的迷题还要让人摸不着头脑。   “诶,容儿姐问你话,能不能先回答完再处理和你朋友的事情?”   之前被乐正容换做颖儿的少女不喜地说道。   “颖儿,这是我有求于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   闻言,乐正容回头轻声的说了她一句,看上去年龄比南小雨还要小不少的颖儿顿时满脸委屈,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呃,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南小雨面带歉意,在周围那些想要把她千刀万剐般的愤怒目光中说道。   “你应该知晓我们雨蝶观的弟子在闲暇之余喜欢设计一些特别样式的衣裳吧?”   南小雨点点头,这个她倒是有所耳闻,自己还在冥宗时,比较详细地了解过正道的七下宗,因为雨蝶观的特殊,她还多翻了几遍它的资料。   但是她当初就非常不理解这些女子为什么会对设计衣裳这件事如此热衷,甚至连雨蝶观的宗主也是如此。   你能想象一个超凡入圣的绝世强者坐在桌前苦思冥想一件衣裳样式的模样吗?简直是不可理喻好嘛。   当然这些话南小雨是不敢当着乐正容的面说出来的,不然她怕是不能活着走出锦绣楼了。   “我在最近设计了几件自己非常满意的衣裳,却苦于找不到理想的试衣人,所以一直不能用法器留下样图。”   “所以……你打算让我来试试你设计的衣裳?”   “于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乐正容笑吟吟地夸赞道。   吓!   南小雨后退了半步,她好像看到乐正容身后形成了一尊比冥王像还要恐怖的影子,这少女绝对不比那魔女要好多少,甚至还要恐怖。   开什么玩笑,这要是答应了自己不就落入她的魔爪了,自己是女儿身这件事已经够烦人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   乐正容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对待,无论是在宗门内,还是在世间,以自己的身份与为人,不说人人都喜欢她,总归也没有人特别的厌恶她。   但是今天她感受到了一种深深地挫败感,自己真情实意地请求南小雨来帮自己试一试衣裳,却把人家姑娘给吓到了。   那些在锦绣楼采购的顾客见到乐正容失落的模样,看向南小雨的目光简直要把她活吞了一般。   自己好像总是莫名其妙地戳到人家的痛楚。   南小雨对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感到些愧疚,只是自己真的被那个魔女捉弄过无数次,留下了心理阴影。   “容姑娘,我不是讨厌你,只是想到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往事,如果只是试衣服的话,我没有问题的。”   闻言,乐正容俏脸上顿时冰消雪融,失落一扫而空,伸手抓着南小雨的手腕,迫不及待的道:“那我们赶紧去试衣裳吧。”   被拉着走的南小雨回头对一直没有言语的红尘雪快速地说道:“雪,我到时候再和你解释……”   望着连话都没说完就被拉着远去的南小雨,红尘雪挑了下眉,正打算跟上她们的步伐,却被几名雨蝶观的弟子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二楼是女式衣裳,男子的话是不能入内的。”   “男子不得入内?那于兄他……”   “您看不出来吗?您的朋友是一位姑娘啊。”   雨蝶观的弟子吃吃地笑着,打趣道。   “姑娘?怎么会,于兄的身材那么平整,怎么也不该是姑娘啊。”   红尘雪想着一句句书中的词句,想遍了这些年来所有读过的书籍经文,也找不到可以拿来解释眼前景象的道理。   “女孩子的事就不和您透露太多了,让您的朋友和您解释吧,不然万一惹得她不高兴,我们怕也会被小师姐责罚。”   “对啊,您随我们去贵宾室休息一下吧,试衣花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秉着不给他人惹麻烦的理念,红尘雪便随她们去了锦绣楼为尊贵的客人准备的休息间。   要是时间能够回溯,南小雨绝对不会接受乐正容的请求,这是南小雨随乐正容来到试衣裳的房间后唯一的想法。   锦绣楼的试衣间是一个个单独的空间,这种超脱于现世之外的空间,只有超凡入圣的强者们才能开辟,而且非常的艰难。仅仅只是一个像房间那么大的独立空间就需要一小块须弥石碎片作为稳定的核心,当然这也侧面展现了锦绣楼的富裕。   南小雨现在所处的空间就是类似于一个被特殊墙面包裹着的方块,方块内衣橱,梳妆台等一应俱全,还有一面古铜镜,在琉璃灯的光芒下闪烁着。   “所以,容姑娘你要看着我换衣吗?”   南小雨看着在桌子上摊好一件件衣裳的乐正容,浑身不自在地问道。   “对啊,我要选出最好的作品,当然就要亲眼看着比较啊。”   乐正容倒是没有感到什么不妥,她对设计衣裳相比于雨蝶观那位宗主还要狂热,这是世人们所不知晓的。   南小雨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陷入了黑暗,双目中逐渐失去高光。   完蛋了!    第十一章 你不要过来啊 ==============================   两人在房间中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南小雨脸颊上攀上一抹红霞,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乐正容哭笑不得,走到南小雨的身前,帮她解开绑在腰间的束带。   “不用难为情,都是女子,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没关系!   南小雨在心里抓狂地说道,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的事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怎能收回。   听天由命吧……   “你这件长袍是你道侣的吧,你穿着也太大了些。”   道侣?   红尘雪?   开什么玩笑。   “我和他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南小雨连忙解释道,自己是女儿身已经瞒不住了,但是和红尘雪是道侣这种谣言可不能传开来,不然以后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放。   “好,普通朋友。”乐正容像哄孩子一样柔声说道,把南小雨的长袍解开,她白皙的皮肤在琉璃灯柔和的灯光下更显得吹弹可破。   “你那位朋友怎么就看不出你是个姑娘呢,这么白皙的皮肤。”   “啊……我还想问容姑娘你是怎么识破我的,我明明伪装得很到位了啊。”   南小雨脸上的红晕更深了,羞涩的样子格外的惹人怜爱。   “伪装?你是指裹胸吗?“   乐正容按了按她那被细布包裹着的胸口。   “啊!”   南小雨突然反应过来,连连后退了几步,被那种奇怪的感觉吓得浑身一激灵。   “你……”   “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敏感。”乐正容满脸歉意,刚要上前就被南小雨抬手制止了。   “你你你不要过来,就站在那说就行了。”   “好,你不要紧张。”乐正容见状,也不想过多地刺激她,继续说之前的话题。   “裹胸呢,再怎么裹也不可能完全看不出来啊,只是不那么显眼而已,一般女子也会用裹胸布裹胸或是穿抹胸,但不会像你裹得那么紧。”   “就因为这个你就知道我是女孩子了?”   南小雨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既然自己已经把胸裹得不那么显眼了,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啊,于姑娘你除了裹胸导致身材不那么像女子,其他每个方面都完全看得出是一个姑娘。”   每个方面?   南小雨呆住了,自己每个方面都看得出是个女孩子?   “你的容貌也好,皮肤也好,声音也好,都能看出来你是个姑娘。”乐正容耐心地解释着,“所以我才好奇你的朋友为何与你称兄道弟。”   所以其实自己的伪装根本就没有用,想想也是,一路上无论是那几个擎天宗的修士也好,那个驾车的老伯也好,这些雨蝶观的弟子也好,都能看出来自己的性别。   只有红尘雪看不出来。   “可能……他对这些事不太敏感吧。”南小雨无奈地叹息着。   “于姑娘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这是有什么缘由吗?”闻言,乐正容提起了兴趣,把试衣的事暂时放在了一边。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你的难处,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缘由吗……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有些为难,总不能和她说自己本来是一个男子,服下了一枚天地神果后变成了女儿身吧,听着就很荒谬。   那就编一个理由吧。   “其实我家里从小就把我当男孩子抚养,所以长大了之后我也就一直保持着男子的习惯,没有刻意的去改变,哪怕知道自己是女子,也难以接受以这种身份去生活。”   虽然和事实有出入,但南小雨现在的心理状态确实如此,身为女儿身却不愿意接受这个身份,更别说以女子的身份去思考,去生活。   “原来是这样啊。”   乐正容眼中闪过怜爱之情,上前握住南小雨的手,“虽然不太尊重,但是你的家人这么做对你是不公平的。”   “于姑娘你一直以男子的方式生活,但既然已经开始修道,很多事情都应该由我们自己做出决定。”   诶诶诶,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南小雨被握住了手,宛如一只被母亲叼住后颈的小猫,完全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你内心的矛盾如果处理得不妥当,在以后的修道之途上说不定就会成为你的心魔。”乐正容一脸正经的教导着。   “所以,我们先慢慢地去适应女孩子的身份,好不好。”   天啊……谁来救救我……   南小雨欲哭无泪,面前这个少女某种程度上比那个魔女还要难缠几百倍。   “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啊,容姑娘。”   “没事的,心理上我们可以慢慢来,一朝之间想要改变观念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们先从外部入手。”   “从外部入手是什么意思?”   “就是先习惯穿女子该穿的衣裳,而不是穿着男子式样的袍子,然后呢,把裹胸去了,你裹得那么紧对发育不好。”   “啊?”   南小雨下意识地拿另一只手护住了胸口,生怕她再按上几下。   “我的空间法器里面还有几件我穿的抹胸,你先拿去用着,倒时候试完衣裳了,我去锦绣楼给你挑几件。”   “不用了吧……”   “没事,于姑娘你不用不好意思,你是来帮我的试衣的,既然我了解了你的难处,那我肯定要帮到底。”   乐正容从手腕上的空间手镯中取出了几件白色的抹胸放在了桌子上。   一般修士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法器,这类法器采用珍贵的天地玄晶锻造成形,再掺入须弥石的碎片,最终在法器内形成一个可存放物件的空间,空间的大小与掺入的须弥石碎片的完整性与品质有关。   在乐正容的坚持下,南小雨乖乖的换上了她的抹胸,虽然还是感到很羞耻。   “好啦,我不看,你换吧。”   在南小雨的要求下,乐正容向她保证不偷看,她这才把视线转向了那几件乐正容设计的衣裳。   这也太暴露了。   其中一件衣裳是以紫色配色为主,掺杂着白色装饰的衬衣,只不过没有袖子,也就是说穿着这样一件衣裳会把自己的肩露在空气中。   与那件衬衣配套的是一对护手和一条紫色黑边的丝绸裙子。   丝绸裙子看长度应该刚刚好到膝盖上面几寸的位置,裙面分成了好几片,重叠着看起来很有立体感。   看着背过身去安静等待自己的乐正容,南小雨摇摇头,她觉得这样的衣裳挺不伦不类的,但也许放在锦绣楼会很受欢迎吧。   “我穿好了。”   乐正容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来,观察着南小雨,衣裳穿在她身上尺寸正合适。   因为要考虑到试衣者的身材以及尺寸,所以乐正容让锦绣楼的那些巧匠按自己的要求做了很多套不同尺寸的样品备用。   南小雨的发色和瞳色与这套衣裳搭配起来完美地达到了她心目中想要的那种感觉,既娇小可人,又透出一股不予亲近的冷意,形成的反差让她惊呼出声。   “哇!这也太合适了.”   乐正容雀跃的把南小雨拉到古铜镜前,让她亲眼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南小雨看着古铜镜中那张娇俏的小脸,和异异常合身的衣裳,脸上竟然飞起了两片红晕。   为什么面对自己都会脸红啊。   这让南小雨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说起来,自己其实还蛮好看的。   自从服下魔道树的果实变成女儿身后,她一直在回避着自己的容颜,在这里第二次看到自己柔美的脸颊和白皙的皮肤后,她才明白了为什么乐正容会说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个姑娘了。   “我已经用法器记录下来了,我们再试试剩下的,小楠你真是太棒了!以后我的设计都让由你来试穿吧。”   “那些以后再说吧,我自己来穿……”    第十二章 繁星满天,星光下的人儿却黯自神伤 ==============================   “喏,给你的。”   南小雨把一张邀请函递到红尘雪的手中,邀请函的正面画着一只淡蓝的蝴蝶轮廓,中间是三个隽美的文字——雨蝶观。   南小雨缓步来到客栈的看台上,远处锦绣楼璀璨的灯光,在夜空下显得那么夺目。   这间客栈是乐正容为他们专门准备的,在客栈的后方不远处,就是雨蝶观仙气袅袅的山门。   南小雨回想起与乐正容分开时,她们的那场对话。   “以后你叫我容儿就好了,不用太拘束。”   “嗯。”   “再过几日就是雨蝶观一年一度的盛会——万蝶会了,你要是不急着离开的话,能来看看吗?”   “啊,我倒是没关系,只是不知道我那位朋友怎么想。”   “那我先给你两张邀请函,要是你们决定要来的话,把邀请函给守门的弟子就行,还有,你们如果还没选定落脚点,我可以去给你们定一间客栈。”   “那太麻烦你了。”   “没事,就是一句话的事。对了,你既然答应了我,以后可不许再穿男子的衣裳,这几件样品就送你了,到时你们若要来参加万蝶会,你可要穿着我做的衣裳哦。”   “知道了啦……”   南小雨摇了摇头,把一些杂乱的思绪甩出脑海,看向夜空。   今天的夜空很美,满天都是星点,不似自己刚到山谷的那天,只有一轮孤月相伴。   “雨蝶观的万蝶会,据说在那日戌时会有万千幻蝶飞满花田,照亮夜空,是寒州最奇绝的美景之一。”   红尘雪将那封邀请函收入了自己的空间法器,来到南小雨的身旁,随她一道望向那无垠的银河。   “整个玄易,能够收到雨蝶观邀请参加万蝶会的人不超过百数,既然我们有幸收到了邀请,我觉得去看看也不会耽误要事。”   在来时的路上,红尘雪对玄易做过充足的功课,自然也对这举世闻名的万蝶会有所了解。   “嗯,那到时我们赴约就是。”   红尘雪收回目光,看着南小雨暴露在空气中的肩膀,说道:“你这样穿衣会着凉的。”   “没事,我们修道者哪有那么容易着凉,又不是凡人。”   南小雨靠在看台的围栏上,看着渺然夜空的双眼有些迷离,上一次看星星,不知是多少年前,颜叔和父亲坐在冥宗的后山喝酒,自己躺在颜叔怀里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   “你为什么不问?”   南小雨轻声问道。   “问什么?”   “关于我是女儿身这件事,以及我瞒着你的理由,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红尘雪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说道:“先生曾对我说过,凡事都不要强求。你要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若是不想,那又何必再问。”   “你还真是把你先生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先生教了我很多道理,读书的道理,修炼的道理,为人处世的道理,他虽然只是一介凡人,但在我心中,圣人也不过如此是先生那般。”   “好,你不问,那我来问。”   夜风拂过南小雨的短发,带着些许秋寒意。   “你出现在我居住的山谷中,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   “巧合,在追逐风影狼时发现的山谷。”   “那风影狼明明比你强,为什么要逃窜?”   红尘雪皱起眉,这一点他确实无法做出解释,当时如果不是南小雨掷剑,并了结了奄奄一息的风影狼,恐怕自己已经死在那妖兽的爪下了。   “我不知晓。”   “好,那我再问,容儿说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我都能识出我是女儿身,你到底是真的辨别不出,还是一直在欺瞒于我。”   南小雨收回目光,看向红尘雪的双眼,紫色的眸子中渐有寒意生出。   红尘雪眼神不躲不闪,清澈明亮,回道:“在下对于这样的事着实是迟钝得如同木鱼,判断不出于姑娘的性别,确是引人发笑。”   二人静静地对视着,仿佛空气都要凝固一般。   南小雨转过脸去,眼中的寒意也渐渐消散,只余下一点柔弱,这种神情以往从未出现在她的脸上,自从变成女儿身以来,自己也改变了不少。   “好了,我问完了。我这有个故事,你有兴趣听听吗?”   “有。”   “其实,我不是出身于青莲宗。我诞生在另一个更加残酷的宗门,而我父亲是宗门的大人物,因为他,我在宗门的生活无忧无虑。”   “这种无忧无虑一直持续到我九岁那年,我的父亲在与外教的冲突中战死。自那以后,我在宗门内的生活就变得非常艰难,每个人都想取代我所继承的位置。”   南小雨顿了顿,确保红尘雪能消化完她说的话。   “但是碍于一些长辈的面子,所以我在宗门内安全生活到了十五岁。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感受到我的天赋给他们带来的威胁,于是决定,在一天的子时对我下手,永除祸患。”   “万幸,有人通知了我这件事,于是我带着一些宝物从宗门的秘道逃了出来,躲到那个山谷中,打算乔装成男子,瞒过那些人。在我刚刚做完伪装后,你就来了。”   红尘雪听完后,明白了为何南小雨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如果自己真知道南小雨的身份,而一直欺瞒她,那他就可能就是师门派来杀她的人。   虽然红尘雪是这般思考的,但他不知道,南小雨的这番话中,并不完全是事实,比如她伪装的原因。   至于南小雨为什么打消怀疑,其实也很简单。一来,如果红尘雪真是杀手,他有很多机会动手,而且他的实力比南小雨要强不少。   二来,红尘雪实在是太单纯了,就像是一张纸一般干净。   “你比我遇到过的所有人都要天真。”   说道天真这个词,南小雨的嘴角终于有了一抹弧度,“真诚待人,为那些不值得求情的人求情,把先生的每一句话,作为自己处世的道理。你这样的人,将来不是成为圣人,就是在成为圣人的路上被那些家伙背刺一刀,中途夭折。”   “我会学着去判断他人的善恶,就像一路上你教给我的那些。”   红尘雪闻言,温和地笑了笑。   “等我们到了长生殿,你有什么打算吗,或者说目标。”   “我先生的遗志就是让我加入长生殿,好好修道,等到修道有成,就去斩妖除魔,捍卫正道。”   “这样啊,我就没你那么无私。我想要得到一枚正道树的果子,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种东西。”   南小雨从栏杆上直起身子,双手抱胸,重新变得活力十足,“然后,我要通过长生殿查一查,到底是谁杀了我爹爹,我要让那些家伙通通付出代价。”   南小雨仰起头看着红尘雪,说道:“到时候,你可得帮着我。”   “那是自然。”   就在二人谈话时,远处的跨洲阵法忽然产生了极大的波动,引起城内无数人的关注。   “嗡嗡嗡。”   玄易中心的跨州阵法亮起了刺目的光芒,将玄易上方暗淡的天空都照得一片透亮,强烈的空间波动在阵法结束效用后,仍在不停地传向远方。   阵法的下方走出了几道身影,身上清一色穿着白色的道袍,而那绝尘脱俗的道袍意味着走出大阵的人,是当今正道领袖宗门长生殿的弟子。   也只有长生殿有能力为这么几个弟子的前来单独开启跨州阵法。   “这就是玄易吗。”   年纪尚小的弟子好奇地望着四周,此时,早已等在阵法之前的雨蝶观弟子迎上来,对着站在众长生殿弟子最前方的男子恭敬地说道:“欢迎御白师兄与诸位前来观赏雨蝶观的万蝶会,小师姐已经为你们备好了客栈。”   那男子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有凛然的寒意,配上那头齐肩短发与长生殿绝世独立的处世态度倒很是符合。   “带路。    第十三章 万蝶会启幕 ==============================   雨蝶观的山门在玄易的城南方向,坐落在一片高峰之上,这些直入云端的山峰间,是一片种满了幻灵花的花海,花海在宗门大阵的照料下,四季如春。   平日里,幻灵花都是闭合着的,不停散播着灵气,这就导致花海内的灵气浓郁度比一般的修炼圣地还要高。   雨蝶观的弟子们在各峰接受完教导后,都会来到花海中一座座石台上打坐修炼,吸收逸散在花海中的浓郁灵气,以加速自己的修炼进程。   在每年秋分的戌时,幻灵花会一起盛开,而幻蝶也会挥动着发光的翅膀自天外归来,采集花粉,这便是万蝶会上演的第一出绝景。   待得日暮西山,南小雨与红尘雪顺着地图的指引顺利的找到了雨蝶观的山门。   “二位请止步,再往前就是我们雨蝶观的山门了,没有特殊情况,非我宗弟子是不能入内的。”   立于山门前的两个雨蝶观弟子对二人礼貌地说道,脸上没有半分大教弟子的倨傲。   不愧是正道大家的弟子,礼数什么的样样不缺,要是那些魔道的家伙,见到一对素不相识的少年少女,怕不是要直接赶人了,哪会这般温和。   南小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感叹着正道与魔道间的反差。   “我们是受贵宗小师姐乐正容的邀请,前来参加万蝶会的。”   二人递上写有雨蝶观字样的邀请函,那两名雨蝶观弟子对视一眼,小师姐亲自送出的邀请函,应该就是传闻中在锦绣楼遇到的那对男女了。   “你们怎么才来啊,小师姐都等了你们很久了。”   这时,通往雨蝶观山门的阶梯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南小雨抬头便认出了来者,是那个被乐正容唤作颖儿的少女——唐颖儿。   唐颖儿是雨蝶观这一代弟子中最小的那个,在宗门中颇为受宠,所以平时在面对外人时难免会比较骄横,不过她对于崇拜的小师姐算得上言听计从。   南小雨倒也不至于去和一个小女孩置气,虽然她的年纪也不大。   “容儿这么确定我们会来?”   南小雨二人跟上少女雀跃的步伐,看上去她今天的心情蛮不错的。   “叫得这么亲热做什么,容儿姐这样厉害,世间哪有她不知道的事。”   唐颖儿炫耀似的说道,在她的眼里,乐正容就是从天而降的谪仙。   自从乐正容修道以来,破境神速,在十六岁就达到了炼气境第九重,距离筑基境一步之遥,放眼昊然界这一代的修道者,根本就拿不出一个能与她相提并论的存在。   正是由于乐正容的横空出世,让在昊然界一直低调的雨蝶观,以一种极具冲击性的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   每一个提到雨蝶观的人,都会带上那名凤凰般耀眼的修道天骄。   “好好好,你的容儿姐最厉害了,她现在在哪儿等我们啊?”南小雨苦笑着问道。   “本来就是,容儿姐现在在山门前面的镜心殿静坐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你们那么重视,连长生殿那几位师兄们都被冷落了。”   唐颖儿回头看了眼他们,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有长生殿的弟子。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眼中闪过讶异的神色。   “还不是因为小师姐太优秀了,长生殿要与我们搞好关系,不然隔着三个州的距离赶过来,难道真是只是为了来观赏万蝶会啊。”   见到他们的惊讶,唐颖儿顿时有些不喜,无论是谁,无论何时何地,在听到长生殿这个名字时都会有很大的反应,这让她感到很不平衡。   不过如今有了小师姐,就算是长生宗也要对雨蝶观尊重有加,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走了不一会,南小雨三人就来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在这里修筑着一个很宽敞的平台,一座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的小殿堂,在正门的牌匾上写着“镜心殿”三个大字。   “进去吧,小师姐在里面呢,我去招待其他人了。”   唐颖儿指了指那座小殿堂后就离开了。   进入殿堂后,南小雨发现这座殿堂里并没有类似于锦绣楼那种奢华的琉璃灯,也没有会自己发光的夜明珠,只有几个烛台,上面有几只蜡烛燃烧着,不时流下几滴蜡泪。   殿堂的中央放着几个柔软的蒲团,整个大殿中就坐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身上流动着雨蝶观的淡蓝色真气,还在周身形成了一道雾气一样的屏障。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看了看红尘雪,又看了看打坐修炼的乐正容。   真是不放过一丝一毫修炼的时间啊,和这两人相比,自己真是懒到家……好在自己的周天循环会自己转。   感受到有人进入殿堂,乐正容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雾气便融入了她的体内,淡蓝色的真气也逸散在了空气中。   她缓缓睁开眸子,见到来者后,脸上浮现出绝美的笑颜。   “小楠你穿这件衣裳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乐正容快步来到南小雨身边,很自然地牵起她的小手。   南小雨俏脸瞬间红了几分,眼神躲闪着。   “不要害羞嘛,来,万蝶会马上就要开幕了,我们要赶紧去幻灵花海了。”   语罢,乐正容对红尘雪点头示意,就拉着南小雨走了出去.   这个情景让红尘雪想起之前在锦绣楼,南小雨被拉走后,自己和几个雨蝶观弟子默然无言地对坐了小半天,那种尴尬的感觉,他至今都忘不了。   幸好这一次不用和小楠分开,待人这方面自己还是没有很透彻的领悟,特别是面对女子……   红尘雪苦笑着跟了上去。   幻灵花的香气不像桂花般浓烈,也不似兰花般清淡,而是恰到好处,幽香满面却又不至于呛人。   在花海的上方,有数块漂浮在半空中的浮峰,上面站着雨蝶观的长老和弟子,还有少数收到邀请函前来观景的外教人士。   南小雨沿着乐正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在不远处的一座浮峰上站着的那几名长生殿弟子。   由于南小雨二人是被乐正容邀请来的,所以他们所站的浮峰相对而言要比一般雨蝶观弟子站的都要高不少,而长生宗所立足的浮峰,高度与他们相差不多。   除了年纪较小的弟子比较活泼外,另外几名年龄稍长的长生殿弟子脸上都带着几分清寒,颇有仙风道骨,只是这仙气中带着抹之不去的傲然。   感受到南小雨的视线,长生殿弟子为首的那位淡淡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南小雨一怔,赶紧心虚地移开目光,那人的目光好似剑锋,仿佛要把南小雨给刺穿。   “怎么了,御白师兄?”   见到师兄看向南小雨,站在御白身边的一人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人。”   御白收回目光,解释道,看到南小雨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这个少女的身上,有着一缕和师尊同源的气息,虽然很淡,但他与师尊相处了无数个日月,绝对不会认错。   也许是与师门有故,等到处理完与雨蝶宗的事宜,再去与了解也不迟。   就在南小雨心虚得握紧乐正容的玉手时,下方的花海开始有了动静。   随着“扑”的一声轻响,花海中一朵幻灵花缓缓绽开,露出了其中晶莹发亮的乳白色花粉,宛若一盏小小的莲灯。   在它盛放之后,其他的幻灵花也纷纷绽放,那片花海霎时间亮了起来,看上去就同光组成的海洋一般。   南小雨的耳边传来乐正容忻悦地声音。   “开始了。    第十四章 举世难见的奇景 ==============================   花海绽开,异香满山。   本来并不那么明显的花香,此时却散发着一种魔力,让人心生向往,想要迷失在花海中。   “定神,幻灵花开时会对修士的心神造成一定的冲击,形成类似幻觉一样的效果。”   南小雨听到乐正容的提醒,眼神恢复了清明,尽量让自己的神识从那种诡异的躁动中平静下来。   在花海彻底盛开的那一刻,遥远的天边亮起了一条银色的星河,看似缓慢,实则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来到了雨蝶观花海的上空。   仔细看去,那条光河中是数之不清的幻蝶,舞动着发光的翅翼,慢慢地盘旋落下,在落下的同时,洒下成片的灵气。   “好美……”   南小雨入迷地看着眼前这幕景象,这像是从天空垂下了一条星辉组成的长河,旋转着,涌入光的海洋,不激起一点波澜。   那些落在花海上的幻蝶向四面八方散去,为后面的同伴让出位置。   整个场面就宛如一场少女的梦境,梦幻、美好得不像是现世,而是身处在某种仙域。   等到幻蝶们逐渐平静下来,合起翅膀,细心地开始采集花粉,一名雨蝶观炼气境的弟子便从浮峰上掠下,落到花海正中的那座与众不同的石台上。   “嗯?这是要做什么?”南小雨向乐正容轻声询问道。   “接下来是万蝶会的正戏,也是我宗举行万蝶会的真正目的。”   乐正容正色道,看着花海中央的石台。   “那座石台与其他那些日常修炼用的石台不同,上面有宗主亲自设下的顶级聚灵阵,可以帮助弟子凝练天地灵气。”   “可是多么庞大的天地灵气才会用得上顶级的聚灵阵啊,现在花海虽说灵气浓郁,但还没有到需要用上那种级别的阵法。”   南小雨话音刚落,下方的景象就告诉了她答案。   感知到有人落在花海中,数十只幻蝶开始张开翅膀,飞向那名弟子的上方,将采集到的幻灵花花粉洒向她。   顶级聚灵阵也在此时在弟子的周身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无色护罩,将从天空中落下的花粉尽数吸收,同时护罩上也笼上了一种层银色的光雾。   “幻蝶有灵,它们能够判断落在聚灵阵上的人的天赋,然后再为她撒上不超过她承受能力的幻灵花花粉。”   “幻灵花的花粉中充斥着大量的灵气,但是更为珍贵的,是花粉中所携带的天道物质,那是能够让人的修道根骨更加顺应于天道的神物,不过只对筑基境以下的修士有效果。”   “还有这种作用。”   南小雨听得叹为观止,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每一次的万蝶会,都是对雨蝶宗新进弟子的奖励,以及对天赋的检验。越是根骨优秀的弟子,就能接受越多天道物质的洗礼,表面上就是以飞起幻蝶的数量作为评定的标准。”   南小雨边听边点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花海的中央,这样的景象一生说不定只能看见一次。   “那今日容姑娘也会前往那座石台吗?”   乐正容眼睛睁大了几分,转头看向一旁开口的红尘雪,打趣道:“我还以为除了小楠之外,你不会和任何人说话呢。”   红尘雪轻咳了一声,看来那些与他对坐的雨蝶观弟子把自己的事都和这位小师姐说了,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在下实在不善与人交流,目前正在学习。”   “我去年已经经历过幻蝶洗礼了,这样的机会,每个人一生都只有一次。”   “那能否冒昧地问一句,容姑娘接受洗礼时,有多少幻蝶飞起。”   “当一个人在接受洗礼时,很难感受到外界的情况。”乐正容拨开垂落在眼前的秀发,接着说:“我听我师妹他们描述,有万千幻蝶齐飞。”   “好厉害。”   闻言,南小雨忍不住夸赞道。   “这不算什么,我从古籍中看过,我雨蝶观的创始人在接受洗礼时,每一只幻蝶都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呢。”   听到南小雨的话,乐正容漾开了笑容,这还是南小雨第一次夸自己。   “对了,每一个被邀请来参加万蝶会的炼气境修士都是可以参与洗礼的,待会你们也去试试吧。”   “这……会不会有些不妥?”   乐正容看着红尘雪淡淡地说道:“要是道兄不想在雨蝶观暴露自己的惊天天赋的话,那自然可以拒绝。”   听出了乐正容话中带着的刺,南小雨连忙出来打圆场:“容儿他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人就这样,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好意,用他先生的话说就是,呃……”   “莫要无缘故地接受好意。”红尘雪接道。   “对。”南小雨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那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话。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它的释义是不求结果去做事,换句话说,不去刻意追求回报。”   “这是我对自身的要求,不该拿来束缚他人。”   “秉承此言与接受他人的好意并没有什么冲突,至于你说的无缘故,你若不是小楠的朋友,你觉得我会愿意让你接受我宗的洗礼?”   红尘雪沉默了半晌,才回到:”姑娘说得有理,是我死板了。“   “好啦好啦,雪你也去就是了。容儿你别生气,他虽饱读诗经,但还是第一次下山门。”   听到第一次下山门,乐正容的眉毛微微挑起,这倒是有趣。   三人间的气氛在南小雨的调解下缓和了不少,那座石台上的弟子已经换了许多个。   等到雨蝶观的弟子全部完成后,长生殿那几位年龄尚小的弟子也前去接受了洗礼。   其中一名脸上还残余着稚气的少年,竟然引起了千只以上的幻蝶为他送上了祝福,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到你们了。”乐正容轻轻地握了握南小雨的小手。   南小雨这才发现自己和红尘雪竟然是最后两个接受洗礼的,这时浮峰上的人都在看着他们这里。   看来女儿身是彻底瞒不住了,冥宗的身份可得小心地藏着,这比性别被识破要严重得多。   虽然南小雨心里一直在念只要自己不把自己当做女子,穿穿女式的衣裳没有关系,但是这么多人的目光还是让她感到有些羞愧。   “雪,你先去。”   看出南小雨还对自己性别的事耿耿在心,乐正容理解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对红尘雪说道:“君子先请咯。”   红尘雪点点头,身行一动,便跃像那座石台,白色的长袍在月色下格外醒目。   见到这个陌生的面容,一些雨蝶观的长老面面相觑,她们印象里并没有邀请这样一位少年修士。   “那是容儿邀请的。”其中比较关心杂事的长老解释道。   红尘雪落在石台上,盘膝坐下,顶级聚灵阵也随着他的到来运转起来。   幻蝶们感受到有人到来而开始翩翩起舞,围绕着红尘雪飞动着,晶莹的幻灵花粉末开始洒落在那个聚灵阵形成的罩子上。   随着飞起幻蝶的数目增多,浮峰上人们的表情也变得五花八门。   有惊讶,有迷惑,有凝重……不一而足。   成千上百直至肉眼无法分辨,幻蝶漫天而舞,红尘雪至少引动了整片花海三分之一的幻蝶为他赐下祝福。   “这人是谁?怎会有如此的多的幻蝶为他洗礼?”   “去年容儿小师姐洗礼的时候也是如此景象。”   听着周围不停传出的惊呼,面色一直未曾改变的御白也终于提起了些兴趣。   此人应该是刚才那位少女的朋友,竟能够引起如此景象,天赋着实恐怖,和乐正容那个丫头有得一比。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那个少女。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红尘雪引起的异象时,御白却看向了一旁石台上的南小雨。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第十五章 本命气旋的异变 ==============================   雨蝶观,主峰。   一座极高的观赏台上,站着两道身影,与幻灵花海的热闹相比,这里显得很是孤寂。   两人的面容都隐在黑影中,难以看清,但是能看出来站在前方的人站得很直,双手负在身后,而另一人身形伛偻,应当是上了年纪。   “万蝶齐飞,真是不得了的天赋,只可惜是个少年。”   “是啊,可惜是个少年郎。”身子很弯的那人附和着,“宗主我们还是回去吧,今日的秋风格外萧瑟。”   “秋风再寒,又岂能侵我半分,林娘你多虑了。”   那立于整个雨蝶观最高处的存在,竟是雨蝶观当今的宗主,此时她正淡然地看着下方的幻灵花海。   “更何况,容儿的那个朋友还不曾洗礼,她才是重头戏。”   “那少女至少也有十五的年龄,境界不过炼气境第三重,宗主为何如此在意她?”   林娘不解问道。   “能被容儿视为朋友,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容儿花这么多心思,只是为了让我承认她的眼光罢了。”   “容儿还是太过任性,这小孩子赌气般的做法,真是让注视着雨蝶观的那些家伙发笑啊。”   “无妨,容儿还小,就让她放手去做吧。等以后成了雨蝶观的话事人,可没那么自由了。”   “一切遵从宗主的决定。”   原来,这便是天道物质吗。   红尘雪在石台上睁开双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体内充盈着凝实到炼气境极致的青莲真气。   只要他能够悟通真气转真元之法,他就能踏入筑基境了。雨蝶观真不愧是正道下七宗之首,拥有这样的天地造化,想不强都难。   看着飞掠回来的红尘雪,乐正容眼中也残留着些许惊讶,没想到,他的天赋还真是足够惊人。   “到你了,不要紧张,运转周天循环就行了,其他的聚灵阵都会帮你做。”   乐正容拍了拍南小雨的脑袋,安抚着她。   “没事。”   南小雨摇了摇头,面色平静,这些天她的情绪波动得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堂堂冥宗前任宗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该死的魔道树。   在心里咒骂了一声后,南小雨驱动身法,很快就来到了石台之上,摆好修炼的姿态后,缓缓闭上双目。   既然是平白送来的造化,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自己成长得越快,就越有把握去取得正道树的果实以及着手于凶手的调查。   青莲真气经过催动之后,循环的速度立刻提升了一倍不止,天地灵气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   只能说不愧是顶级聚灵阵,那些幻蝶还没开始为自己洒下花粉,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修炼速度。若是能够一直在这里修炼,不出一年,自己就能恢复到原来的修为。   因为闭着眼,而且身处聚灵阵的护罩之中,就如乐正容所说的那样,南小雨无法感知到外界的情况,只觉得忽然有大量精炼过的灵气疯狂地往自己身体里钻,然后化为自己真气的一部分。   一些奇异的物质融入到她身体的每一处,像魔道树果实一样进行着玄妙的改造。   这应该便是那天道物质了,只是……为何如此之多,就像无穷无尽一样。   南小雨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入花海的那一刻起,身上就开始散发出与魔道树本身一模一样的阴柔气息。   在南小雨入定之后,外界却变得无比热闹,雨蝶宗长老和弟子的惊呼不绝于耳,就连乐正容都被那堪称恐怖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   浮峰之上只有两个人还保持着平静,一个是红尘雪,一个是长生殿的御白。   他们的眼中倒映着那再次化为银河一般的幻蝶,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如果从天穹向下看,整片花海中所有的幻蝶都重新变成了来时的模样,只不过方向恰恰相反。   幻蝶组成的银河这一次由海洋起,围着南小雨盘旋着飞向九天,似是想将南小雨与那虚无缥缈的天道连接起来。   无数的花粉自天穹洒落而下,没有一粒飞散地全部落在了聚灵阵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下了一场雪。   那座危耸的观赏台上,很久都没有传出一句话,直到一缕秋风拂过了挂在檐上的风铃,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其间的宁静。   “这或许便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能够见到这个孩子。”   宗主一直淡然的言语中第一次有了复杂的情绪。   “能够做到这等景象,也就只有雨蝶观的开宗祖师了,先是容儿,再是这个少女,这是天佑雨蝶观啊……”   林娘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足以知晓现在的她到底有多激动。   “不惜代价,也要把她留下。有了她和容儿,百年之后,雨蝶观能立足昊然界的峰顶。”   “可万一那孩子已经有了师门呢?”林娘突然想到了什么,心有疑虑地说道。   “只要不属于三上宗下七宗,拜入雨蝶观只会让她的师门感到骄傲,而不是反感。等到万蝶会落幕,我亲自去见她。”   言罢,观赏台上再次陷入了寂静。   修为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暴涨。   这是南小雨现在唯一的感觉,在短短片刻,她的修为就已经恢复到了服下魔道树果实前的炼气境第七重,并且还在上涨。   与上次周天循环无限制地提速不同,这些灵气的灌注,并没有给她带来膨胀的感觉,也没有因为真气的暴涨而导致气息虚浮。   当沉浸在深度修炼的状态中时,修道者很难保有对时间的概念,南小雨就在这种状态下不断地修炼着,成长着……   炼气境第八重……炼气境第九重……直到触摸到筑基境的桎梏,灵气的涌入也没有停止。   在她的身体已经装不下任何真气开始,那些灵气就开始全然灌入那个青色的本命气旋。   渐渐地本命气旋中的青莲开始淡去,最后彻底变成了吞服魔道树果实后的无色气旋,连同着那些青莲真气也褪去了颜色。   然后,她的本命气旋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枚莲花状的印记。   这是什么情况?   南小雨觉得很神奇,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本命气旋还有这样的状态。   她尝试着把神识凝聚在那枚莲花印记上,一瞬间,她体内的所有无色真气都转化成了带有超然意味的青莲真气。   我能通过催动这枚印记把无色真气转化成青莲真气,也可以再让它们再次变回无色真气。这难道意味着我可以随时转化自己的真气属性?如果有其他的功法印记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方便的转化。   南小雨的思绪刚结束,在她难以置信的心情下,本命气旋上又多了一枚墨色的印记,那枚印记就像是从幽冥中爬上来的魔神一般,散发着恐怖的煞气。   这是……冥王真气!   这熟悉的感觉,确实是自修道以来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冥王真气,万象冥王经的冥王真气!   早在变成女儿身,失去了大部分修为的时候,南小雨就以为苦练了这么多年的万象冥王经随着那些修为一同被废掉了,没想现在居然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一时间连鼻子都有些发酸。   不过就算冥王真气恢复,也绝不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随着南小雨的气息逐渐恢复平稳,那如银河般的幻蝶们也飞离了地面,向着来时的天际飞去,宣告着万蝶会的结束。   立于浮峰之上的御白缓缓眯起了眼,就在南小雨气息不断攀升的途中,他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缕熟悉的师门气息,以及一股与之纠缠不清的霸道魔气!    第十六章 暴露危机 ==============================   “小楠,你在这稍等一会,我去见一下宗主。”   望着逐渐远去的乐正容,南小雨挠了挠脸颊,不知道为什么乐正容让自己在主峰的平台上等她,四周都是雨蝶观的弟子和长老,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嘶……总感觉有些不太妙,红尘雪那家伙到底到哪去了。”   南小雨在四周的人群里找寻着红尘雪的身影,自己刚才完成幻蝶洗礼,回到平台上时并没有见到他,乐正容又火急火燎地把她带到这里后去见雨蝶观的宗主了。   “还是等容儿回来问问她吧。”   就在南小雨有些不安地等着乐正容回来时,从巍峨的大殿中缓缓走出了一行人,正是那几名长生殿的弟子。   长生殿的弟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整个平台中央的南小雨,开始互相交谈起她来。   “你们在这稍等片刻。”   御白对师弟们说了声,便朝着南小雨走了过来。   “长生宗御白,有幸见过姑娘。”   南小雨把心中的不安压下,看向立于身前的御白,回了一礼。   “青莲宗于小楠,见过御白师兄。”   听到青莲宗三字,御白脑海中开始找寻起关于这个宗派的信息,但是最后发现这个宗派所留存的信息少之又少,自己也只是听师尊说过它在曾经的正魔之战中被灭了门。   “我不曾记错的话,青莲宗在很久之前的正魔之战中山门被破,全宗上下尽皆战死,姑娘难道是当初某位青莲宗弟子在大战前留下的血脉?“   “御白师兄多想了,我只是一介无门无派的散修,在修道之途上遇到过些造化,接受了一名已故的青莲宗前辈的传承,便决定以青莲宗弟子的身份行走世间。”   南小雨摇摇头,面色不改地回道,这是她早就已经想好的身世,在反复推敲之后,确认在青莲宗绝迹的当下,不会有人能识破她的说辞。   最关键的是,她身上流淌着的是青莲宗最正统的青莲真气,这世间除了她与红尘雪外,再找不出有第三人习过青莲秘典。   “也就是说,不算已经破败的青莲宗,姑娘当前还未加入任何宗门?”   “不错。“   御白并未从南小雨的话中找出破绽,于是转开了话题,问道:“姑娘对将来有何打算吗,是继续以青莲宗弟子的身份自居,还是加入别的宗门?“   南小雨眨了眨眼,故作巧合地回答道:“不瞒御白师兄你说,我与我那位朋友来到玄易就是为了通过跨州阵法,前往羿州参加长生殿三年一次的收徒大典,只是没想到会在雨蝶观遇到了长生殿的弟子。”   “哦?我倒不曾想会如此之巧。”   御白那张满是寒意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温和的神色。   长生殿这一代的弟子资质不差,但是与乐正容这种怪物完全没有可比性,这也是为什么长生宗需要改善与雨蝶观的关系。   要是南小雨与红尘雪二人能够加入长生殿,那自然是幸事。   不过……   御白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疑虑,南小雨的身世确实非常的完美,对于长生殿而言,收下一位接受了青莲宗传承的少女不存在任何问题。   但是在刚才的幻蝶洗礼中,他在南小雨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转瞬即逝的魔气,以及那缕至今仍然能感知到的熟悉气息。   “其实在下一直有个疑问藏于心间,望姑娘能够为我解答一二。”   “师兄但问无妨。”   “自见到姑娘起,我便能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一缕与我师尊同源的气息,还望姑娘能解释一下,是否是与我的师门有故。”   御白盯着那张纯真无邪的俏脸,想要从中看出什么来,但至始至终南小雨的表情都没有什么波动。   “这倒是怪了,我自修道以来,从未见过长生殿的长辈,怎么会有师兄说的那种气息呢,况且我对师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南小雨脸上浮现出疑惑的模样,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还楞了一下,她从出生以来根本不可能与长生殿的什么前辈有交集,除非长生殿的人敢冒着随时被杀死的可能潜入冥宗的地盘。   见南小雨的表情不似作假,御白的眼神慢慢转移到了她被碎发遮挡着的额头上。   虽然在幻蝶洗礼结束后,那缕同源气息虽然淡了很多,却还有些许残留在她的额上。   迟疑了片刻后,御白伸手拂向南小雨额前的秀发。   什么情况?   南小雨下意识就想往后躲,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轻轻地扶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抓住了御白的手腕。   “你想做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南小雨看到了面色不善的红尘雪,连忙躲到了他的身后。   “男女授受不亲,长生殿弟子就是如此品德?”   红尘雪的声音很冷,自己在结束洗礼后有所领悟,就去之前的镜心殿静坐了一段时间,很自然地迈过那道坎,正式破入筑基境。   在路上询问了一些雨蝶观弟子后,来到主峰的平台上寻找南小雨,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在南小雨后退的过程中,她额前的秀发被带起,但御白并没有看到任何奇异的景象,那片光洁的额头上什么都没有,那缕熟悉的气息也彻底的隐去了。   御白收回自己的手,深深地作揖,面带愧色地说道:“是在下失礼了,没有考虑到姑娘。”   好……好险……   南小雨的心跳得飞快,自己的额上曾被文颜画下过一枚古字符,文颜是魔道卫道者,如果被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那自己就全完了。   只是不知为何会与御白的师尊有着同源的气息,也许是颜叔和长生殿有故。   南小雨警惕地像只小兔子,冷冷地看着御白。   见到御白态度如此端正,红尘雪的怒意也是消退了一些。   堂堂正正,倒也算个君子。   “罢了,希望师兄以后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举止,不然真的会引人唾弃。”   南小雨摆了摆手,好像御白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如果能打消他的疑虑,也算一件好事。毕竟从哪些长生殿弟子对他的态度看来,他在长生殿的地位不低。   “小楠!”   乐正容在大殿门口遥遥的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那我先去容儿那了,雪你在这等我哈。”南小雨对红尘雪嘱咐了一句,就向乐正容走去。   待得南小雨走远,御白与红尘雪对视了一会,缓缓开口道:“长生宗御白,不知道兄如何称呼。”   “青莲宗红尘雪。”   想起南小雨和自己说过,不能随便乱报昊然宗的名号,因为昊然宗在昊然界内受到排斥。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何,但红尘雪还是按她说的报了青莲宗的名号。   之前与南小雨谈过,御白明白红尘雪所说的青莲宗只不过是一个空名罢了。   “在与于姑娘的对话中,我知晓你们打算前往长生宗求道?”   “我和小楠确实打算前往长生宗。”   “那你以后应该会成为我的师弟,我就先代师门对你表示欢迎了。”   以红尘雪的天赋,想要进长生殿的内门就如喝水般容易,刚才万蝶会上还是炼气境,短短不过几刻,便已经突破到了筑基境,虽说有幻蝶洗礼的帮助,但仍旧恐怖。   要是御白知道红尘雪并没有服用筑基丹这种帮助突破的丹药的话,可能会更加惊讶。   “谢过师兄的好意。”   “我们在雨蝶观的事宜已经结束,明日便准备离开玄易,回长生殿了,雪师弟不如就与我等一同上道,如何?”   闻言,红尘雪思索了片刻后答道:“在下倒是没有异议,但要问过小楠的意见。”   御白看向夜色下深沉的大殿,语气变得有些寒冷,就像那打落枫叶的秋风。   “于姑娘应该不会前往长生宗了。”    第十七章 只叹有缘无分 ==============================   乐正容领着南小雨走向大殿深处,四周是一盏盏烛灯,燃烧中散播出微甜的香味,很是好闻。   不知走了多久,她们来到一座巨大的石门之前,石门上刻画着许多幻蝶的纹路,而在石门前站着一位身形伛偻的老妪。   “林娘,我把小楠带来了。”乐正容撒娇似的对那老妪说道。   “好,好,快些进去吧,宗主等了你很久了。”   林娘慈祥地笑着,对南小雨说道。   “诶,容儿不和我一起吗?”   “师父想和你单独谈谈,我就不进去了。”看着南小雨有些不安的模样,乐正容拍了拍她的小手,安慰道:“没事,师父很好相处的。”   南小雨点点头,老妪身后的石门自己打开了一条缝,刚好够一人走进去。   南小雨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了殿门,随着她的进入,石门敞开的那条缝隙又缓缓地合上了。   大殿内一片漆黑,连一点光源都没有,南小雨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大殿内静悄悄的,南小雨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是她并没有感到不安,反倒是有一种久违了的温馨。   在自己成为冥宗宗主后,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把殿内的灯都灭了,然后自己一人安静地蜷缩在宝座上,这能让她想起爹爹抱着她,在桌台上教她识字的那些时光。   黑暗不仅能给人带去恐惧,有时还能带来温暖,让人暂时忘记苦痛。   南小雨缓缓闭上眼,无数记忆从脑海中闪过,那些爹爹还在的日子,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南小雨鼻子微酸,忍住了流泪的冲动,心里泛起的柔弱也被她以最快的速度压了下去,自己没有时间去感伤,只有不断地向前,才能让一切真相都浮出水面,让一切与爹爹的死有关的家伙都付出代价。   南小雨睁开眼时,面前已经不是在漆黑的殿堂里了,而是身处一片草原之中,一片湛蓝色的草原。   阳光明媚,闲云悠悠。   几只幻蝶扑闪着翅膀,从她的眼前飞过,这时,她才发现幻蝶飞来的方向,有一道身影背着她站着,不时有幻蝶围着那人起舞。   南小雨来到那人的近处,行了一个后辈礼,恭敬地问好:“晚辈于小楠,见过洛宗主。”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绝世的容颜让南小雨都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她看,心想着这简直就是洛神现世,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女子。   这人,便是雨蝶宗当代宗主——洛汐水,昊然界五位超凡存在之一,正道下七宗唯一超脱凡俗之人。   洛汐水轻轻地抚着南小雨的脸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南小雨回过神来,洛汐水让她感觉非常亲切,于是她也乖乖地没有避开那只如玉般的手。   “我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女孩眼中看到那么大的野心。”   洛汐水温柔地牵起南小雨的手,带着她漫步在这片无边际的草原上。   “宗主说笑了,小楠哪有什么野心。”   南小雨自嘲地说道,自己都像一条丧家之犬一般,被人逼着离开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如今更是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身世,生怕一不留神丢了性命。   “野心有时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也可以表现为一种执念。一般有着这种执念的人,身上也背负着相应的压力。”   洛汐水湛蓝的眸子好似能够看穿一切,在她面前南小雨觉得自己根本就藏不住什么秘密。   “如果压力适当,它能促进你的成长,让你在更短的时间内实现自己的野心。但是如果压力过大,很可能会把你毁掉。”   听着洛汐水温柔的话语,南小雨想着这段时间内自己心态的波动,自从离开了冥宗,变成独身一人后,自己就一直在忧虑着未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确定,不确定哪一天,自己魔修的身份就会被发现,就会遭到正道修士的围攻。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变成女儿身的事就会传到冥宗,那些为叔叔伯伯们,就会不惜一切地来杀死她。   自己何尝不知服下魔道树果实风险巨大,但自己又何尝拥有选择的权利,不快点成长,随时都可能会死。   不过,幸好遇到了红尘雪,自己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选择信任这个少年,其实不过是想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罢了。   “你应该来自一个大宗门,对吧?“   南小雨思绪飘飞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顿时紧张起来。   “也许是那些现世的顶级宗门,也许是那些隐世不出的强大教派,也许是正道名门,也许是魔道大家。”   “小楠只是……”   看着洛汐水温和的眼神,南小雨根本就无法说服自己在她面前撒谎,只能低头看着蔚蓝的野草,低低地应了一声。   洛汐水笑着说道:“你能瞒过御白这样的年轻人,但是瞒不过我。”   “无论是那枚古字符,还是你身体里出现过的魔道真气,虽然你隐藏得很好,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南小雨咬着下唇,被握着的手都变得冰冷了几分。   在一名正道的超凡强者面前果然得处处留心,有时哪怕只是一个疏忽,就会满盘皆输。   这片草原应该就是洛夕水作为超凡境强者所构建的领域,修道者一旦超脱了凡俗,就能沟通天道,运用法则的力量,而在这种力量面前,任何没有踏入这个境界的人都只是软弱的羔羊。   完了……   南小雨实在是想不出在这样一名正道的绝世强者面前,自己身为魔修有什么活下去的机会。   “你不用担心。”   看出南小雨的害怕,洛夕水眼中浮现出一抹怜惜。   “我同那些死板的家伙不同,所谓正道魔道,不过只是在追寻不同的道罢了。善恶若是能够通过体内流淌的真气属性来判断,那修真界也就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了。”   南小雨听完这一席话,感觉就像是峰回路转一般,悬着的心也慢慢地落了下来。   “而且我今日让容儿带你来见我,也不是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而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入我雨蝶观?”   南小雨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惊讶了,但当听到洛夕水问她愿不愿意加入雨蝶观时,她还是被惊到了。   “宗主不在意我的身世吗?”   “那都只是细枝末节,何必放在心上。”   洛汐水伸出手,一只幻蝶便落在了她的手上,小心翼翼地摆动着翅膀。   “要是你加入雨蝶观,你的修炼所需雨蝶观一定会保证。你的执念,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都可以出面帮你解决,而你只要保证将雨蝶观当做你的师门,如何?”   洛汐水的话语落下后,带着南小雨停下了脚步,耐心等待着她的回应。   “在我回答之前,我能不能问一下,宗主为何会对我如此执着?”   南小雨低声问道,她能够感觉得到,洛汐水对她没有任何恶意,甚至还有着那种让她受宠若惊的关爱。   “其实有很多方面的原因,但终其一切,也不过是一个缘字罢了,我觉得你和我,和雨蝶观有缘。“   有缘吗……   南小雨沉默了,这个理由其实和没说一样,她还是不知道洛汐水那么喜爱她的原因,这些超凡强者的想法就是这么难以揣度。   洛汐水可能会知道一些魔道内乱的事,但她毕竟不是参与者,况且自己是要去长生宗取正道树果实,变回男儿身的。无论如何,自己也不可能停留在雨蝶观。   看着南小雨逐渐坚定的眼神,洛汐水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的执念这么深……   看来,终归还是有缘无分。    第十八章 傻瓜,你醉了 ==============================   “于小楠谢过宗主的好意,但我不能停留在雨蝶观。”   南小雨带着歉意说道,语气却非常笃定。   闻言,洛汐水点了点头,没有再劝说什么。   “小楠,既然你志不在此,只能说雨蝶观与你有缘无分,我也不多劝你。”   洛汐水伸手抚过南小雨的额头,淡蓝色光芒在她额上一闪而逝。   “为你画下这古字符的人境界实力非常强大,这字符中所蕴含的能量相当于一位超凡强者的倾力一击,不过也只有一击之力。”   “虽说它的存在已经非常隐秘,但对于一些人来说仍然能够感知到,我刚刚为它下了一道封存气息的禁制,能够帮你瞒过那些死板家伙的眼睛。”   南小雨内心涌上一股感动,眼眶有些发红。自她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她曾无数次的问过爹爹娘亲的去向,但一向对她知无不言的爹爹永远只是沉默。   所以她不知道母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直到见到洛汐水,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不求回报的爱。   “谢谢宗主。”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水姨,不用那么拘谨。”   “嗯,水姨。”南小雨甜甜地唤道。   “在你走之前,水姨还有一些话要嘱咐你,你仔细听好。”洛汐水正色道,“你体内的魔道真气,在昊然界内,万不可暴露。对于魔修,那些死板的家伙可不会像我一般网开一面。”   “嗯。”南小雨乖乖地应道,这个她自己也非常注意,之前的暴露只是应为太过激动,导致无色真气有一瞬转变成了冥王真气。   “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凭借你聪明的小脑瓜应该都能解决。以后,万一无处可去,就到水姨这来。”   洛汐水松开了南小雨的小手,在她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缺口,缺口正是通往那漆黑的殿堂。   “嗯……”   南小雨不舍地看着洛汐水,旋即咬咬牙转身,走出了那片温暖的蔚蓝色草原,那个缺口在她离开后,慢慢地消失了。   “于小楠……这孩子真是天真的可爱。”   洛汐水看着南小雨离去的方向,眼中泛起浓浓地追忆之色。   “同你长得真像,可为何是个女孩儿呢?”   南小雨走出大殿后,发现主峰的峰顶已然没有什么人了,就连那些长生殿的弟子也已经打道回府,只有御白还在同红尘雪说着些什么。   “御白师兄怎么还在啊,雪,该走了。”   见南小雨走来,御白和红尘雪停止了谈话,都无言地看着她,过了两三分钟都没有说话。   “干……干嘛,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南小雨被他们盯得有点发憷,不禁后退了半步。   “所以,于姑娘还打算前往长生殿吗?”御白问道。   “哦,御白师兄知道了啊,我自然是要前往长生殿的。”   红尘雪和御白对视一眼,随后御白摇摇头,苦笑着说道:“果然还是雪师弟你了解于姑娘,这次是我输了。”   南小雨听得一头雾水,红尘雪向她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原来御白师兄猜到了洛宗主会邀我入雨蝶观。”   “所有的幻蝶都为你起舞,加之你恰好是女子,这么完美的条件,洛宗主会动心也是在理所当然。不过我没有料到,于姑娘你居然拒绝了。”   虽然很满意结果,但御白还是不能理解,为何在洛汐水出面之后,南小雨仍然决定要前往长生殿。   “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洛宗主自然也不会强迫于我。”南小雨没有过多地解释,接着说道:“不过御白师兄的好意我领了,现在距离长生殿的收徒大典还有数月的时间,所以我们还是自己慢慢赶过去吧,在路途多些历练,到时通过考验的机会也能更大。”   “好不好,雪?”   听到南小雨的询问,红尘雪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以你们的天赋,别说考验了,长老们说不定都迫不及待要把你们收进内门。   御白在心里无奈地想着,但也没有劝说什么。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那师兄我就在长生殿静候你们的到来。”   告别了御白之后,南小雨与红尘雪便下了雨蝶观的山门,南小雨在离去前深深地看了一眼主峰的方向,想要记下这个带给她莫大帮助的宗门。   幻蝶洗礼也好,洛汐水的关爱也好,哪怕知道自己拒绝了雨蝶宗的邀请,仍然支持自己的乐正容也好,这些都是她应该记得的。   真是个美好的地方。   “看来你心情不错。”看到南小雨嘴角扬起的弧度,红尘雪轻笑着说道。   “当然了,走走走,陪我去喝几杯,我今天太高兴了。”   在玄易之中,哪怕是到了深夜,很多的店家都还开着。修道者不像是凡人那般需要睡眠,只需要冥想一段时间,就能把疲惫给尽数除去。   “二位的酒。”侍者将一只酒壶和两只小瓷杯摆到了桌子上,便去忙其他的事了。   “没想到玄易也有我家乡那样的灵药酒,我已经好久没有喝了。”   南小雨给两只小瓷杯倒上果绿色的酒水,带着些许药味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小时候自己很想尝尝爹爹和文颜喝的酒,为了不让自己被烈酒呛到,爹爹会准备少量的灵药酒给她喝。   这种灵药酒味道甘甜,酒劲很小,基本上是喝不醉的。   这便是诗文中所提到的酒吗?   看着小瓷杯中晶莹透亮的酒水,红尘雪迟疑了一会,然后在南小雨的催促下喝了下去。   入口之后,红尘雪先是品到了一股甘甜的药味,随后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南小雨一边感叹着时间飞逝,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雪,能遇到你,真是我的幸运。”南小雨给自己的杯子添满了酒,感慨地说道。   “当初我还以为,去往长生殿的路可能要自己一个人走,你就追着只风影狼冲进来了。”   “其实当时蛮生气来着,心想怎么会有这么莽撞的人啊,后来发现你不是莽撞,是什么都不懂。”   红尘雪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不停地喝着酒。只是他自幼以来从未喝过酒,哪怕是酒劲不大的灵药酒,也让他的脸红了几分。   “诶,这么想来跟着我还是有好处,在怎么面对这个险恶的修真界这个方面,我还是很明了的。等把你彻底教会了,至少你不会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南小雨自顾自地说着,不知道酒壶中的酒水已经有大半都进了红尘雪的肚子。   “对了,关于我瞒着你自己女儿身的事,我还是要解释一下。其实我不是特意要瞒着你的,我是想瞒着所有人,只不过伪装太过拙劣,除了你以外的人全都看出来了。”   南小雨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脸上的笑颜逐渐敛去,看着酒杯中倒映着的自己,有些苦恼地说道:“当一个女孩子真是太麻烦了,真不知道到时和你分开后,该怎么处理一些事情……”   “不会分开的。”   南小雨突然感觉到有只手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诶?   南小雨一怔,心想红尘雪什么时候这么胆大了,正想白他一眼,抬眼却发现红尘雪的脸红得像是火烧云一般。   “不是吧,雪你喝灵药酒都能脸红啊。”   南小雨像是发现了新世界,取笑道。   “脸红?我有脸红吗?”红尘雪眼神迷离地问道,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知道自己酒量不行,也不会用真气把酒水逼出来,真是个傻瓜……   南小雨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道:“傻瓜,你醉了。    第十九章 跨州大阵 ==============================   “起了起了,雪,再过半个时辰跨州大阵就要启动了。”   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掐着自己的脸,红尘雪挣扎着睁开了眼,头有些轻微的疼痛。   映入眼帘的是南小雨那张娇俏的脸颊,在透过窗门的阳光照耀下,格外的明媚动人。   红尘雪看着那张吹弹可破的脸颊,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诶诶诶,干嘛。”   南小雨偏头摆脱了他的抚摸,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昨天喝醉了也就算了,怎么还摸呢,不要得寸进尺啊你。”   红尘雪坐起身来,发现他们在之前乐正容安排的那家客栈里,看来是喝醉后南小雨把自己带回来的……   “我……昨天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南小雨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捉弄一下他的冲动。   “确实是什么都记不起了。”红尘雪诚实地说道。   “也没什么吧,就是摸了摸我的脸。”南小雨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泛起的坏笑,“还有就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看不出来啊雪。”   红尘雪呆呆地看着偏过头去的南小雨,感到一丝不妙,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都说了些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南小雨假装很为难的样子,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羞恼。   红尘雪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竭尽全力地回想着昨夜的情景。但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记起自己不断喝酒的模糊片段,对于之后的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红尘雪轻咳了一声,旋即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实在是没有喝过酒,不曾想会醉得如此彻底。要是昨夜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小楠你不要放在心上。”   “好一句不要放在心上,都说酒后吐真言,自己说过的话就不算数了啊。”南小雨故作生气地说道。   我昨天到底说了什么?   在红尘雪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他听到了南小雨银铃般的笑声。   “你怎么这么好骗啊,好了好了,你昨天没有说什么胡话,都是我编的。”   南小雨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轻声说道:“喝醉了也尽量保持着风度,雪你是不是书读多了,读傻了呀。”   “小楠你就别捉弄我了。”红尘雪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快些起吧,我们要出发了。”   跨州大阵的效力非常强大,可以大大缩短两个大州间的距离,同时它也需要大量的能量来启动,也就是所谓的灵石。   在修真界中,修道者们不使用类似于银两的货币,而是通过蕴含着天地灵气的灵石来进行交易。   灵石中蕴含的灵气可以直接被修道者吸收用于修炼,而且比起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吸收灵石中的灵气会更加的便捷和快速。   按照体内蕴含的灵气数量和品质,灵石可以分成上中下与极品四种品质,并且从低到高以一比一千的比例兑换。   想要启动一次跨州大阵,需要上百的上品灵石。这样的价格哪怕是大宗派都会感到肉痛,也只有长生殿这样的顶级宗派才会为了送几个弟子连续启动数个跨州大阵。   所以基本上跨州大阵都需要集齐足够的人,然后各自拿出一部分上品灵石后才会开启。   等到南小雨和红尘雪赶到跨州大阵前时,那个宽敞的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南小雨打量着那些人,发现大多都是同一个宗门的弟子或是一个商队的人,极少有单独出行的散修。   南小雨二人到达后不久,便准备开启跨州大阵了。每一方都陆续走到跨州大阵前的一方石台前,放上几枚高级灵石。   在灵石接触到石台的瞬间,就被抽干了灵气,化作一阵碎屑随风飘走。   南小雨也同他们一样放上了自己和红尘雪的那份,随后走回红尘雪的身边,抓住了他的袖子。   “雪你没有进过跨州大阵,到时候进了里面,不要和我走散了。”   南小雨像叮嘱小孩子一样说道,生怕一不留神他就走丢了。   “好。”红尘雪任由她牵着自己的衣袖,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在所有人都交上了自己的灵石后,那方石台微微一亮,整个广场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跨州大阵中不断传出“嗡嗡”的声响。   片刻后,大阵中絮乱的空间乱流消失了,只余下一道散着柔和白光的巨门。   “走吧。”   在一阵刺眼的光芒后,南小雨带着红尘雪来到了巨门之后的空间,四周都是黑蒙蒙的一片,只有脚下的路能让人产生实感。   眼前忽的生出了一阵浓雾,那些一起进来的身影也变得难以看清。   “因为大阵吞噬的灵气太过庞大,来不及被吸收的部分就会化作这样的雾气,让人难以看清周围的情景,初入跨州大阵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南小雨对着身后说道,虽然她看不清红尘雪的脸,但是一直拉着他的衣袖,保证两人不会走散。   “在这里迷失方向可是很恐怖的,万一离开了前辈们开辟出来的安全区域,碰到那些空间裂缝,哪怕是幽府境修士都会被直接吞噬。更惨一点的,会陷入到空间褶皱中,一辈子被困在这里面。”   这方空间内没有外界那般充裕的天地灵气,修炼速度会被大幅度限制,除非你能在大限之前成功的超凡入圣,不然就只能在那囚牢般的褶皱中度过一生。   大概走了一刻钟,浓郁的雾气总算是有了淡去的迹象,能够看到的距离也不断的扩大,南小雨这才松开红尘雪的袖子。   离开浓雾后,前方是一个渡口一般的结构,不少人比他们更早来到这里,静静地等待着。   “到了,等上了破界舟,基本上就不会有危险了。”   “在这空间中有什么危险吗?”红尘雪好奇地问道。   “虽然很难遇上,但还是有的,比如说突然经过的空间风暴,或是那些专门生活在这片空间中的妖兽之类。”   南小雨露出凝重的神色,继续说道:“能够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妖兽,都不是什么善茬,希望我们这次不要这么不走运,和它们撞上。”   她的话音刚落,远处便出现了一个小光点,一艘巨大的船只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掠到了渡口之前。   破界舟上铭刻着无数的阵纹,更有一层淡淡的金色流光流转在周身,显得很是华美。   在破界船的船头上盘膝坐着一个人,双目紧闭,想来便是这艘破界舟的引渡人。   “上船吧,诸位。”   和善的声音从船头飘下,船下的人对他恭敬地行礼,然后纷纷上了船。   随着一阵短暂地加速,破界舟便平稳下来。   渡口消失在视线中后,就没有任何参照物能够表明破界舟在运动了,这片空间之中连风都不存在,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破界舟上有不少房间,供搭船者休息,南小雨二人选了楼层较高的房间,好清静些。   “等到了昌州,我们先去传说中的悟道观看看,然后去赏一赏绯月城的月色桂……”   南小雨把昌州的地图摊在床上,计划着昌州之后的行进路程。   “小楠我们不是去玩的,是要在路上历练。”红尘雪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游历,游历嘛,修道者的事情能叫玩儿嘛!”南小雨气鼓鼓地反驳道。   红尘雪露出些许无奈,不与她争这件事。   “好,游历,你说了算。”    第二十章 虚空鳐 ==============================   在虚无空间中,时间很难被准确地感知,必须依赖一些工具来判断到底过了多久。   南小雨看着摆在桌子上自动倒流的漏刻状法器,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距离我们进入虚无空间已经过了七天了,大概再有三天,就能到昌州的州城,待在这船上真是快无聊疯了。”   “要是你能静下心来,这十天认真修炼的话,修为一定能长进不少。”盘膝打坐的红尘雪睁开眼,语气中带着无奈。   “不要,修炼半天我都嫌累,你让我和你一样没日没夜地修炼,不如杀了我算了。”   南小雨在床上打滚,抱怨道:“烦死了烦死了,陪我说话,不许修炼了。”   红尘雪见她耍无赖,摇了摇头就打算再次入定,却敏锐地感知到船身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小楠,你有没有感觉到船震动了一下。”   “震动?没事啦,说不定是哪个人炼丹炼着炼着炸炉了呢。”   “不,好像是在随着一种声波震动,而且越来越剧烈了。”   看着红尘雪不似说笑的表情,南小雨从床上翻了起来,就在他们说话的极短时间内,她也感受到了那种愈演愈烈的震动感。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简直要把人的耳膜都刺破。   南小雨和红尘雪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他们来到破界舟的前板上时,许多的修道者已经聚集在此,一齐抬头望着远方空间顶部的一道裂缝。   那裂缝中色彩斑斓,形状非常的不稳定,边缘不停地撕裂着,正在一点点地阔大。而且非常邪门的是,破界舟在飞速的前行,裂缝与船只的相对位置却没有发生改变。   “那是何物?”红尘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物,哪怕是古籍上也没有对这种现象的描述。   “是虚空鳐。”南小雨的瞳孔随着裂缝的变大而微微缩小,语气中尽是震惊。   她在爹爹和颜叔的交流中,曾经听到过对这种景象的形容,这是一种名为虚空鳐的恐怖妖兽撕开的空间通道。   这种妖兽游离于现世之外,只会出现在虚无空间之中,在开辟跨越大州的空间通道前,根本没有人见过这种妖兽。   直到三百年前那场震惊了整个修真界的惨案,一艘游行于空间通道中的破界舟遭到不名事物的袭击,被击碎成无数的碎片。   破界舟的防御能力非常强大,上面铭刻着修道前辈们以大神通布置的阵法。这种阵法配合幽府境的引渡人,甚至能够抵御突如其来的空间风暴。   但那艘遇难的破界舟连求助信息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击碎了。在破界舟遇难不久后,那空间通道就由内而外封锁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正魔两道暂时联合起来,打算一起调查其中的缘由。六位超凡存在强行撕开被封锁的空间通道,却见到了一只无比巨大的神秘妖兽。   那妖兽就像是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鳐,缓慢地挥舞着能够撕裂空间的翅翼。   妖兽的全身都呈现一种半透明的深蓝色,面对进入空间通道的六位超凡强者,没有任何反应,并在接了他们联手一击后,安然无事地遁入了彩色的裂缝之中。   经过这件事,正魔两道的修道者把这只神秘妖兽命名成虚空鳐,并定为天阶妖兽,认为它的实力有可能达到了奇诡莫测的入圣境。   “如果……我们遇到的是传说中那条虚空鳐的话,可能就要做好命归黄泉的准备了。”   南小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越来越大的彩色裂隙。   虽然文颜在她的额上留了一枚古字符,可以爆发出一次超凡级别的攻击,但若是面对那只能轻易接下六位超凡强者联手一击的天阶妖兽,也不过是蜉蝣撼树。   坐在破界舟最前端的引渡人终于睁开了眼,光芒流转的眸子中,尽是凝重之色。   随着一声更加尖利的鸣叫,虚空鳐从那条彩色裂隙中现出身形,炽亮的白色电光随着它的出现布满在破界舟的前方。   好恐怖的压迫力。   船上修士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筑基境,只有那位引渡人达到了幽府境,面对这样的绝世凶兽,真的有活路吗?   “各位不必担忧,只是一只幼年期的小家伙。”引渡人站起身来,平静无波的声音传遍了整艘破界舟。   幼年期?   南小雨再次观察了一番那只虚空鳐,发现它的体型虽然很庞大,但还远没有爹爹口中的遮天蔽日,挥翼破空那么夸张。   不过哪怕是幼体,那也至少有着玄阶妖兽的实力,相当于修道者的幽府境,恐怕也不会那么好对付。   在短暂的示威后,虚空鳐便向着破界舟扑了过来,身形未到之时,已有无数道雷落在了破界舟的金色光罩上。   那种级别的攻击,哪怕是幽府境的修士也难以正面接下来。   引渡人伸出手,一方玉玺便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俯下身子将玉玺拍在了破界舟的船头,顿时破界舟就像活了一般,无数道禁制在金色光罩的表面浮现而出。   这些禁制将那些落来的惊雷全部吞噬了进去,同时令那层金色光罩变得更为凝实。   好强的阵法。   见到那种幽府境修士都要避其锋芒的雷霆居然被破界舟的禁制轻松接下了,无比紧张的修道者们也是松了口气。   紧接而来的撞击也只是让破界舟震动了一会,依靠着这次对撞,破界舟成功和虚空鳐拉开了距离。   见到自己一击无果,虚空鳐并没有放弃,在破界舟后紧追不舍。   看着后方的美丽妖兽,南小雨眼中的担忧并没有减弱,这种妖兽的成年体可是天阶级别的凶兽,这样的物种一定有属于自己的恐怖天赋。   果然,引渡人转身对着一众修士说道:“由于遇到了虚空鳐,所以我们必须中途找寻一处避险节点脱离虚无空间,可能会传送到一些沧州的偏僻之地,希望大家不要有怨言。”   遇到这样的意外,人们自然不会有何怨言,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   这时,后方的虚空鳐似乎彻底被激怒了,周身的电光都钻进了它那透明的身体中,形成了一枚极小的雷珠。   由于灵气的极度压缩,那枚珠子通体变得漆黑无比。   虚空鳐将那枚雷珠向着破界船的方向吐出,在那枚雷珠周围的空间都被扰得扭曲起来,甚至隐隐间,雷珠之上还传出一种蕴含着大道规则的洪荒气息。   雷珠的速度非常之快,片刻便撞在了破界舟的禁制上,化成了无数道活物般的电蛇,疯狂地对金色光罩侵蚀着。   密密麻麻的禁制在玄妙的规则之力下逐渐失效,金色的光罩也在无数电蛇的侵蚀中变得薄弱了许多。   好在破界舟上的阵法足够强大,在最后一条电蛇消失后,光罩虽然已经摇摇欲破,但终归是挡下了这恐怖的一击。   引渡人结了几个印法,在他的驱使下,破界舟上传出强烈的空间波动,赶在虚空鳐的下一击到来前,遁入了一处不知名的空间节点,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自己的猎物在眼前凭空消失,虚空鳐在破界舟最后停留的地方爆发了一波剧烈的雷震。发现无果后,它撕开一道彩色裂隙,钻了进去,只留下一道不甘的尖啸。    第二十一章 邪种 ==============================   燕阕城是座小城,位于昌州的偏僻地域,方圆千里之内都没有其他城市坐落。   燕阕城中没有修道者的存在,都是凡人,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直到一日,城市中央一块不知有何作用的石台突然亮起耀眼的光芒,随后裂开了一道空间门。   这种异象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很快燕阕城的广场就围起了人海。   南小雨和红尘雪跟着修士们一道走出空间门。   看着眼前的景象,南小雨叹息着说道:“都是没有真气气息的凡人,看来我们流落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了。”   在昊然界内虽然也有凡人存在,但是不像大陆北界那些帝国那般多,一般凡人组成的城市都离满是修道者的大城隔着十万八千里。   广场四周的凡人们看着从空间门中走出的修道者们,经历了短暂的呆滞后,纷纷跪伏下来,向他们朝拜,不停地念叨着仙人。   “遇到虚空鳐真是晦气,不知道要赶多少路才能到净瑶城。”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别抱怨了,走吧。”   身边的那些修士根本就没有把这些凡人放在心上,谈论了几句后,便向城外掠去。   尊敬也好,畏惧也罢,连锻体境都没有的凡人,在修道者的眼中与蝼蚁差不了多少。   “我们也走吧。”南小雨仰头对红尘雪说道。   “小楠,等一等。”   红尘雪的目光扫过那些跪伏着的凡人,看到其中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没有拜服下去,而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   “茵茵,你在做什么,还不赶紧膜拜仙人。”小女孩一旁的中年女子见到此状,吓得胆都破了,忙想要按着她的小脑袋让她俯下身子。   小姑娘却从女子的手中挣脱出来,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南小雨二人面前。   “求……求求二位仙人救救我爹爹吧……”   茵茵带着哭腔恳求道,泪珠止不住地从小脸上流下。   南小雨半跪下身子,用手指擦着她的眼泪,柔声问道:“你爹爹怎么了?”   “我爹爹染了一种怪病,已经三天没有下床了……”茵茵抽泣着说道,“城里有很多叔叔伯伯也得了这种病。”   红尘雪观察着那些抬起头来的人们,发现在场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都没有。   “城里没有医师吗?”南小雨很是疑惑,为何偏偏是身强力壮,抵抗力最强的那批人患病了,而老弱妇孺却安然无恙。   “城里的医师们都拿这个怪病没有办法。”先前那名想让茵茵拜下的中年女子对他们说道:“先前有一名云游的药师说,这种怪病只有修道的仙人才能治得了,凡间的药草对这种病不奏效。”   只有修道者才能治好?   南小雨站起身来,与红尘雪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这种说法很奇怪,修道者也不是人人都懂医术,只有医道宗门的弟子才会那些神奇的治愈功法。   “雪,这事有点怪。”   红尘雪点点头,一个从未诞生过修道者的城市,为什么会出现一种所谓只有修道者才能医治的怪病,这很值得怀疑。   “虽然确实古怪,但终归也是人命,我在先生那学过些医术,我们留下替他们看看吧。”   南小雨见他坚持,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各位,请起吧。”红尘雪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人们,温和地说道,“恰巧我修习过一些医术,如若你们信得过,便带我去病人那吧。”   简陋的瓦房内,飘荡着淡淡的药香,灶台上熬煮着一些补充气血的药草。   卧室的床上躺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眼睛紧闭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这是茵茵的父亲,南小雨从母女那了解到,他已经卧床五日了,一直昏迷不醒。只能依靠着补充气血的药草熬煮成汤,给他灌下,勉强吊着一口气。   五天以来,中年男子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日渐消瘦,就连呼吸都弱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哪怕有药汤,也撑不了几日。   南小雨与紧张的母女一起立于一旁,注视着为男子把脉的红尘雪。   屋内的气氛随着红尘雪把脉的时间延长而变得更加压抑,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见到茵茵因为紧张而攥紧了衣角,南小雨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红尘雪缓缓睁开眼,松开了男子的手腕,看向南小雨,眼中有着凝重之色。   知会了他的意思,南小雨对母女二人说道:“唐姨,你先带着茵茵出去一下好吗,我和他有事要谈论。”   “行,有什么需要再唤我就行了。”   尽管眼中满是担忧,但唐姨没有多问,拉着茵茵走出了瓦房。   在确定房门关上后,红尘雪催动真元隔绝了声音,保证没有人能在屋外听到他们的谈话。   “怎样,到底是什么病?”见他那般谨慎,南小雨正色问道。   “小楠,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病。”红尘雪看着气息微弱的男子说道。   “他的气血确实在不断流逝,但与我所知的任何一种脉象都对不上号。确切来说,他的气血在流向一个异物。”   “异物,能大概描述一下吗?”   “我方才驱动一丝真元进入他的身体,探查到一枚虫卵般的异物,嵌在他的脊椎内,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吸收着他的精血,那虫卵上还附着着一丝阴冷的真气。”   听完红尘雪的描述,南小雨沉思了一会,想起了一个宗门——蛊神教。   “这枚虫卵,应该是蛊神教中人植下的,专门用于吸取人的精血。在人死后,会成长为一只蛊虫,把吸取到的精血反哺给主人。”   “蛊神教?是魔界的宗门吗,手段这么残忍,竟以活人作为培养蛊虫的载体。”   红尘雪眼中泛起森然的杀意,这样的手段,当真令人心寒。   南小雨挑了挑眉,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他的观念.   “魔修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昊然界和魔界都发过誓令,正道修士与魔修都不得对凡人出手。更何况魔道人士才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听着南小雨这般维护魔修,红尘雪有些不解,问道:“正道魔道不两立,所谓除魔卫道,不就是因为魔修作恶多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正道修士才要出手诛杀他们吗?”   “错错错,什么玩意儿。”南小雨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所谓正道,就是正道树降世以来,所带来的天地道法。遵循这条道法前行,追求入圣之道的修道者,就是正道修士。”   “魔修,与正道修士一样,只是遵循的道法不同,我……他们遵循的是魔道树带来的道法,仅此而已。”南小雨差点说漏了嘴,忙心虚的偏过头去。   “像这种对凡人出手,为了提升修为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是那些游离于昊然界与魔界之外,像虫子一般躲在暗处的邪道修士。而这种以人养蛊的手段,便出自于邪道十三教之一的蛊神教。”   红尘雪见南小雨偏过头去,以为她因为自己的话动了气,抱歉地说道:“是我眼界浅显了,不知还有这些丧心病狂的宗派存在,小楠你别生气。”   “没事,你连正道三上宗与下七宗都认不全,不知道邪道十三宗也在情理之中。”南小雨见他没有怀疑,悄悄松了口气,旋即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看来得了怪病的人,都是被那蛊神教的败类下了邪种,我们就负责把那败类,送去见阎王好了。”    第二十二章 城主府 ==============================   “刘伯得病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这倒是没有过。”唐姨苦思冥想,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丈夫生病前一直都和自己经营着面点铺的生意。   “没有?唐姨你再仔细想想,那些和刘伯一样得病的人有没有见过同一个人,或是去过同一个地方?”   南小雨接着问道,如果一点线索都没有,自己和红尘雪在明,邪道修士在暗,找到他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五日前,为了讨论赋税的问题,各家的主事人都去过一趟城主府,老刘他也是从城主府回来后,就一病不起了。”唐姨突然想起这件事,连忙说道。   “可……可是不可能啊,城主为此事都已经焦头烂额了,甚至还发了悬赏,如果有人能治好这怪病,就赏银百两。”   想到这里,唐姨又摇了摇头,觉得太过荒唐。   “那唐姨,之前你们遇到的那个云游药师,是已经离开了吗?”   南小雨沉思了一会,觉得这个城主府肯定有点问题,哪怕不是罪魁祸首,应该也被邪道修士利用了才是。   “药师?那药师在大家面前说完话之后,就被城主府的侍卫带走了,说他散布谣言,引起恐慌……”   唐姨越说语气越是低了下去,哪怕是十分信任城主的她,都觉得事情有几分不对。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城主府,如果说被下了邪种的人都去过城主府还有可能是个巧合,那在自己无法判断这个所谓怪病的病因时,把药师给抓走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要确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城主府不得不探,最好还能找那名不知去向的药师问问。   就在南小雨规划着接下来的行动时,屋门被敲响了。   “城主府侍卫长段凌,求见二位仙人。”   居然自己撞上门来了。   “请进。”红尘雪淡淡地说道。   瓦屋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穿着一身华丽的铠甲,看样子应该有七尺高。   男子进屋后,目光扫过母女,看到了站在病床前的二人,愣了一下,然后恭敬地行礼。   “段凌见过二位仙人,城主殿下听闻了广场的异象,知晓二位决定留下后十分激动,想邀请二位前往城主府一聚,讨论一下关于怪病的事宜。”   原来传闻中的仙人就是这般模样,看上去只是两个未曾及冠的少年人。段凌心中有些惊讶。   “正好我们也有一些事要问问城主,你回去吧,等我们处理完这边的事后自会上门讨教。”   南小雨上下打量了一通段凌,没有发现什么隐秘的邪气,便对这个高了自己一个头还要多的家伙失去了兴趣,摆了摆手,漠然地说道。   段凌听出了南小雨声音中的不待见,心里有些担忧。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位仙人好像对自己有些不满,只好安慰自己仙人们都是这般不近凡尘,便告退了出去。   “唐姨,我这有张药方,你到时把这药方去城里宣扬一下。用这药方的药配合补充气血的药草能够把病情稳定下来,我们二人尽量在短时间内找到治愈这怪病的方法。”   南小雨坐到一方木桌前,接过红尘雪随身带着的纸笔,在脑海中搜索出一种可以暂时降低邪种活性的药方,能为这些人争取一些时间。   至于治愈的方法,只需要把那个邪教的败类诛杀,失去控制与邪道真气支持的邪种自然会消亡。   “真是太感谢二位仙人了。”   接过南小雨的药方,唐姨声音颤抖着便要下跪,见状,红尘雪用真元轻轻地托住了她。   “正道修士,本就应当心怀苍生,这是我们该做的,您不必行此重礼。”   见自己怎么都无法跪下,心中暗叹不愧是仙人,唐姨也就没有再尝试了。   “走吧,雪,我们去看看这个城主府,到底有没有问题。”   南小雨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向着屋外走去。   城主府位于小城南面,据说在北境的那些帝国中,都是以南为尊,那边的习俗看来也传到了修真界中的凡人这儿。   城主府的门口立着一对凶猛的石狮,听说是一种凡间供奉的神兽,放在门口以镇压妖邪。   在南小雨和红尘雪到来之前,城主府火红的大门早就已经洞开了,侍卫站了一排,恭候着他们的到来。   这凡间的府邸虽然不如修真界的宏大华美,但也能算作精致。   南小雨随意地观赏着府内的风光,一栋栋建筑还有着作势若飞的檐角,显得很是好看。   段凌带着二人走过一座石桥,便来到了城主一家居住的内院,内院除了奢华的建筑,还有着一方不小的池塘和用来赏花的庭院。   走进接客用的大堂,南小雨和红尘雪就看到了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首位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二位仙人可让周某好等啊。”   周清贫,燕阕城的城主,虽然名字中带着清贫二字,可是穿着出行都极度奢侈,爱钱如命。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他对于城中的民众倒是非常的好。   南小雨二人落座在为他们准备的座位上,一旁的小桌上还摆着一壶飘散着幽香的茶水,想来是用凡界中上好的茶叶炮制而成。   对于茶这种东西,南小雨一向是敬而远之,那奇怪的味道她着实接受不了,倒是红尘雪为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品起茶来。   “城主这么着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   南小雨淡淡地问道,在这府内,她并没有感知到修道者的气息,在场的都是些锻体境都没有的凡人。   “仙人说笑了,我一介凡人,怎敢对二位有什么企图啊,只是心系得了怪病的民众,已经好几日没有合眼了。”   周清贫连忙解释道,脸上却确是有未曾睡好的黑眼圈。   “没有最好,据我所知,那些人都是来城主府开完赋税会议后便得了怪病,对此城主有什么解释吗。”   周清贫苦笑着说道:“仙人这般怀疑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不瞒您说,我城主府内也有很多人得了这怪病,就连我那拙荆也是如此。”   南小雨微微一怔,城主府内也有被下了邪种的人,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正当她想问问城主府近来有没有什么怪事时,从堂外匆匆走进了一人。   那是一个刚刚及冠的男子,穿着锦衣,绑着一条及腰的辫子,眉眼间带着几分柔气。   “爹,娘的病越来越重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诶,许儿啊,爹正在和二位仙人谈话呢,仙人也许就能治好这怪病,你这么冒冒失失地进来打断,惹得二位不高兴可怎么办?”   周清贫摇摇头,脸上带着不满,这个儿子总是这般失张冒势。   周天许看了看南小雨二人,面上也是带了几分惶恐,忙作揖致歉:“是在下冒犯了,还请二位仙人不要动气,实是家母的病情太过严重。”   “没事,为自己的母上着急也能看出周公子是孝顺之人,我等又怎会迁怒于你。”   南小雨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周天许,微眯着眼。   虽然此人藏得很好,但却瞒不过她的眼睛。在刚才看向二人时,他眼中带着警惕之意。   更何况,这个周天许,居然是一个锻体境的修士!    第二十三章 云游药师 ==============================   在短暂的交谈后,周天许就退出了大堂。   除了一开始那难以察觉的警惕外,南小雨没有再从他的身上看到破绽,虽然心存怀疑,但还是暂且将之放下,重新回到和城主的对话中来。   “我听闻数日前,有一位云游药师来到云阙城,说只有修道的仙人能够治愈这种怪病,却被城主派人抓了起来?”   南小雨想起之前在广场中的情景,如此问道。   “确有此事,那人在广场上把民众召集起来,说了一堆胡话。除了这句仙人才能治好怪病之外,关于病因病果一类的一字不提,而是不断地说此病如何如何可怕,搞得人心惶惶。”   周清贫点头,旋即说道:“为了防止他把民众们吓得逃离燕阕城,我便派人把他抓了起来,此时正在府邸内的一处屋内。”   “这么说,城主把他囚禁起来了?”   红尘雪皱眉问道,虽然此人确实有散播恐慌的嫌疑,但其实说得不错,要是他和南小雨不曾留下的话,那些被吓了邪种的人确实是凶多吉少。   “这倒没有,我曾和他说过,要是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但不许再在城里散播谣言,鼓动民心。”   周天许摇头,否认了红尘雪的说法。   “但是他没有走,而是说遇此怪病,不忍看到人们受苦自己却飘然离去,在写下一张药方后,便闭门不出了。”   药方?   南小雨好奇地问道:“什么药方?”   “现在民间用的补充气血的药便是他开出的,能够让病情不恶化得那么快。”   南小雨恍然大悟,原来那药方是他写的,按照那种配药的手法,这药师医术也不弱,只是不驱逐那些邪种,也只能拖延一下时间罢了。   “我们能见见他吗?”   红尘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虽然南小雨看不出来,但以他习得的医术来看,那药方对于凡人有些太过霸烈。   “当然,段凌,你带二位仙人前去见一见那位药师。”   周清贫没有考虑,便让自己的侍卫长带南小雨他们前去。在他眼里,能够开出那等药方的药师,肯定也不是凡辈,也许仙人们与他交流后便能解决这场危机。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屋中满是药香,南小雨与红尘雪慢慢走进房间,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坐在书桌前,翻读着一本医术相关的书籍。   那人的头发和胡子全都白了,面容非常苍老。   “打扰了。”   南小雨轻声问好,那老者转过身来,慈眉善目的问道:“二位是?”   “我们是路过燕阕城的修道者,听闻药师说只有修道的仙人能够救治这种怪病,所以前来看望老先生。”   “居然真的能遇到修道的仙人,真是苍天开眼啊……”   药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上有着开怀之色。   “老先生为何如此确定这怪病只有修道者可以治疗呢?”   南小雨不解的问道,从药师身上她感觉不到任何真气,而且也没有锻体的痕迹,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我云游的时候,曾在一个村子中遇到过相同的病状,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气血流失,痛苦的死去,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药师眼中泛起回忆的神色,面上带着悲戚。   “就在村里得病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一位仙人从天而降,轻易的治好了这种病。”   “也就是那时候,我从仙人那得知,这其实并不是一种病,而是一个妖人在作乱。这妖人在人的体内下蛊,这种蛊只有修道人士才能解除。”   药师讲完后,问道:“想来这一次,也是妖人在作怪吧。”   “老先生说的不错,确是修真界的败类干的。”   听完药师的讲述,南小雨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咬牙恨恨地说道。   “在仙人们眼中,我们这些凡人,不过与蝼蚁相仿,也只有心怀大善者,才会救苍生于水火,我在这里谢过二位了。”   在南小雨和红尘雪没有反应过来时,药师起身拜服了下去。   “老先生万万不可如此,您云游世间行医救人,比我等可要伟大的多。”   南小雨赶忙去扶他,站在一旁的红尘雪一直没有出言,这个药师确实非常符合他心中对济世救人的理念,但是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毕竟只是一个凡人。   “一切的源头都是从城主府开始,老先生在这里居住了这么多日,是否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呢?”   南小雨扶起药师后,向他询问,毕竟他比二人更早来到燕阕城,而且曾见到过修道者,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怪人倒是没有遇到,反倒是看到了一件怪事。”   药师沉吟了会,缓缓道来:“偶尔研习医术疲累后,我会开窗看看庭院的景色。有一次,我在赏景时,看到城主的独子周天许公子一人立在那凉亭中,点着一盏烛灯,不知在做何事。”   “自那以后,我便留了意,出人意料的是,周公子每日都会在同一时分来到凉亭,并在凉亭待上一刻钟。”   闻言,南小雨在心中下了定论。无论这个周天许是不是罪魁祸首,都一定与此事有牵连。唯一的漏洞就是,他的娘亲也被下了邪种。   也许,是被威胁了?   “老先生还记得,周公子前往凉亭的大概时间吗?”   “那可有些晚了,估摸着该有子时。”   “谢谢老先生,我已经有些思路,那便不打扰老先生研习医术了,这就着手去处理此事。”   南小雨向药师表达了谢意,带着红尘雪离开了那间雅舍。   “你有头绪了吗?”红尘雪见她好像做了什么决定,问道。   “有点儿,但不是很清晰。”南小雨点头,轻声说道:“我有两个思路,可以试着逮出那个家伙。”   “你说。”   “第一,不打草惊蛇,静等。”   “静等?那些中了邪种的人可支撑不了太久。”   “说来残酷,我就是要等到一个人坚持不住,被吸干精血。到时那只成长起来的蛊虫自然会回归邪道修士的身边,我们只需要一路追寻,就能找到他了。”   南小雨停下脚步,看着红尘雪的眼睛,接着说道:“牺牲一个人,来救剩下的所有人,这个方法是最稳妥的。”   闻言,红尘雪沉默了很久,南小雨那双紫色的眸子中尽是漠然。   “不妥,不能以人命来作为筹码。”   “看来我教你的,你全都还给我了。”南小雨叹了口气,“不过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第二个思路呢?”   “依旧是静等,等到晚上,去看看那个周天许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不过这样的话,很可能会惊到那个邪道修士。毕竟,周天许区区一个锻体境,没能力控制如此多的邪种。”   南小雨说完后,语气中带着些怨气地补充了一句:“到时候万一让那家伙跑了,你负全责。”   在与周清贫沟通后,周清贫为二人在内院安排了一间住处,是城主府中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用的房间,只不过燕阕城过于偏僻,所以到多数时候都空着。   “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不用那么着急。”   看着南小雨摩拳擦掌的样子,红尘雪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我只是有些兴奋,自从修为恢……暴涨以来,我还没同人动过手呢。”   南小雨有些生气,最近自己的口胡好像有点多。   就在红尘雪不明白南小雨为何又自顾自生起气来时,凭借筑基境的感知,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铜铃作响声,从不远处传来。   叮铃铃。    第二十四章 蛊毒爆发 ==============================   “嗯?”   南小雨没有听到那极其微弱的铜铃声,但她听到了屋外响起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不等二人交流,屋门就被蛮力破开,碎成了满地的木片。   段凌一马当先冲进屋内,手上拿着锃光瓦亮的刀刃,向着南小雨砍来。   红尘雪随身的莲绽“锵”的一声出了鞘,轻而易举地将那把凡铁铸成的刀刃斩成两段。   段凌也被红尘雪的真元震得连退数步,撞在了后面跟来的护卫身上。   看到被红尘雪的真元震退,却丝毫没有受伤的段凌,南小雨微微皱起了眉。   虽然红尘雪只是随意出手,但他好歹也是筑基境的修为,那一剑附带的真元足以把一个凡人打得失去战力。   有古怪。   “我们先出去。”南小雨一掌击退再次扑来的段凌,催动真气击破了紧闭着的窗门,从中掠了出去。   二人来到屋外后,才发现景象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数十个护卫把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院的方向有许多人正举着火把朝着内院赶来。   见南小雨二人破窗而出,那些护卫无声地围了上来。   “这些人疯了吗……”   南小雨体内的青莲真气迅速流转起来,尽管护卫人多势众,可是在修道者面前,来再多的凡人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红尘雪运转真元,剑身横拍,把一个冲来的护卫拍得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人堆中,不过几息时间,那护卫便又像个没事人一般爬了起来。   “这些家伙至少有锻体境第五重的身体素质,还有一种诡异的恢复能力。”   红尘雪短暂思索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看着那些护卫呆滞的双眼,和赴死般的进攻,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蛊神教的蛊毒术。”南小雨一鞭腿甩飞身前的护卫,接着说道:“这种邪恶的术法能够扰乱修道者的心神,而凡人没有修道者那般的抵抗力,会被直接操控。”   “同时蛊毒术还能依靠透支一个人的生命力,让他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远超原本的战力,这些护卫强的可怕的恢复能力也是由此而来。”   “可哪怕这样,这些凡人依旧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红尘雪不解的问道。   “这些家伙是用来消耗我们的,只要不被杀死,在生命力枯竭之前,就可以无止境地作战。”南小雨瞥了他一眼:“那个家伙就是找准了我们不会对这些护卫下杀手,才用出这般手段。”   “拿这些无辜的凡人作为兵器,真是该杀。”红尘雪眼神冰冷,全身真元都沸腾起来,强大的气息,把那些护卫的冲势都止住了片刻。   “邪道的家伙一向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雪,你去保护一下那位老先生,我去把那只虫子揪出来。”来到了屋外后,南小雨也捕捉到了那虚无缥缈的铜铃声,对红尘雪说道。   “要不我去吧,那邪道修士说不准什么修为。”红尘雪提议道,“这些凡人虽说受到了一些加强,但对你来说没有威胁。”   “哦,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南小雨白了他一眼。   “小楠,我只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南小雨轻笑了一声,旋即正色道:“你没有接触过邪道修士,我比你更了解他们,而且相比于保护人,我更擅长揍人。”   见红尘雪还是有疑虑,南小雨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别操心过度了,现在的你还不一定打得赢我呢,帮我开路。”   见南小雨已经下定决心,红尘雪不再多言,挥剑斩出一道气流,把再次围来的护卫们向两边打散,空出一条供南小雨离开的道路。   “注意安全,如果有危险就先脱身,不要恋战。”   “放心吧……”南小雨叹了口气,感觉红尘雪越来越像自己那个属下了,什么事都关心得紧,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   南小雨从红尘雪开出的道路窜出了护卫们的包围圈,一路上有零零散散的护卫阻拦她,都被她轻易地摆脱开去。   这些中了蛊毒术的家伙都是城主府的护卫与下仆,城主一脉的人倒是一个都没见到,府内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些家伙难不成还在睡觉?   南小雨思绪飞速,脑海中掠过一张张白日见到的面容,最后锁定在周清贫那个独子——周天许身上。   如果没有听错,那微弱的铃音是从内院的庭院传来的,也就是药师说过的那座凉亭所在的位置。   越过一道石桥,南小雨进入了城主府的庭院,庭院中种着许多梨树,在萧瑟的秋风中落了一地的叶子。   经过梨树组成的过道,那座凉亭就在前方不远处,在月光下隐约能看到有人在其中站立着,而那铜铃作响声也越发的清晰。   “给我停下!”   南小雨手中青莲真气环绕,欺身而近,朝着那人手中的铜铃抓了过去。   那人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震惊之下没有做出应对,手中的铜铃就被南小雨夺了过去。   凉亭中的桌子上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灯,照亮了那人的面容,就如南小雨预料的那样,正是城主府的少主,周天许。   周天许见到自己的铜铃被夺,不由得退后了几步,面色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南小雨拿着铜铃观察了一番,眼睛微眯,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铜铃。   “小小的锻体境修士,也妄想瞒天过海,你未免太过天真了。”南小雨把那个铜铃掷在地上,冷冷地问道:“是谁指示你做这么做的?”   “没……没人指使我怎么做,都是我一人所为。”周天许咬牙说道,脸上带着凶厉的神色。   “我警告你们不要多管闲事,现在离开还能有活路,为了些凡人的死活搭上性命可不明智。”   南小雨一眼就看出这家伙只是在色厉内荏。   “凡人的死活我自然懒得去管,但是邪道修士这种恶心的生物还是死绝了的好,我奉劝你一句,老实交代幕后的人在哪,不然我就把你当邪道修士一并解决。”   感受到南小雨身上传来的杀气,周天许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压迫感他只在那人身上感受过,面前这个娇小的少女应该和那人一样都是炼气境以上的存在。   见周天许握着拳闭口不言,南下雨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自己不可能把周天许真的杀了,现在这家伙就是与那邪道修士有关联的唯一线索。   “那家伙只不过把你当工具使,你真以为这个破铜铃有用?”南小雨没好气地把脚边的铜铃踢开,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听听,那边的打斗声有没有停。”   周天许只是个锻体境修士,尽管如此他的听力也要比凡人要强许多倍,他确实听到打斗仍在继续。   难道那人真的骗了我?   “而且你娘亲也中了他下的邪种,生命岌岌可危,你还在想着为那人隐瞒?”   “她根本不是我娘!”周天许压抑在心里的恐惧与不甘在听到娘亲二字时全然爆发了出来。   “她只不过是我爹在我娘去世后续的弦罢了,我爹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到过,要是等她的孩子出生,你觉得这个城主府还会有我的位置?”   周天许崩溃地朝南小雨吼道:“你们这些仙人又怎会懂我们凡人的艰辛,要不是那位,我现在还只是一个被软禁在府里的废物!”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吼了,所以那人是谁?”   南小雨捂着自己的耳朵不喜地问道。   “那人……”    第二十五章 既然如此,本座就陪你好好玩玩 ==============================   “你唬我?”   周天许反应过来,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面前这个少女看上去天真无邪的,但心机却格外深沉,面对这些修道者果然得小心再小心。   “谁唬你了,那家伙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南小雨嫌弃地撇了下嘴,不耐烦地问道。   “他答应我,事成之后,便收我为徒,教我修习能够驭使真气的道法,追寻长生之道,这样我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既然已经暴露,周天许也不再隐瞒,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说了出来。   “哦,你是想修道?”南小雨终于懂了,旋即摇摇头,可惜的说道:“有志向是好事,可惜跟错了人,犯下大错。你的修道之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周天许退了半步,咽了口唾沫,问道:“你是想杀我吗?”   “说你罪大恶极吧,其实你什么都没干,只不过当了个替死鬼。但是放过你呢,我又很不爽。”南小雨假装为难地说道。   “替死鬼?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聪明,你想想,既然那些护卫并不由你驱使,为何那家伙还让你在这摇这破铜铃?”   “这……”   “你再想,区区几个凡人怎么可能拦得住我们,而我们听到铜铃的响声,第一反应就认为你是罪魁祸首。如果来的是比较暴躁的正道修士,你现在已经死了,还想修道?”   南小雨同情地看着他:“所以啊,你只是个替死鬼,只要你死了,他的行踪就不会暴露。这样一来,我们哪怕有再大的神通,也找不出他来。”   “我们不可能永远留在这座城市,等我们一走,你们不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补充一句,邪道修士向来是赶尽杀绝的。”   看着陷入沉思的周天许,南小雨静静地等着他的回应。   “就算我说了,他也不会放过我的。都是死,有什么区别?你也好,他也好,不都是把我当做工具吗?”   周天许悲哀地说道,“我只是个凡人,不知道你们所说的什么邪道,什么正道,只是在夹缝中找到那一丝希望罢了……只不过如今连那希望也断了。”   看得出来,南小雨说完那些话后,周天许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眼中泛着绝望,这种情况下让他开口简直是难于登天。   “那么悲哀做什么,他要杀你,我自然护你,有什么好怕的?”南小雨看不过周天许那副神色戚戚的模样,没好气的说道。   “虽然你当了邪道败类的帮凶,但植入邪种也好,操纵护卫也好,都不是你能做到的事。现在那些奄奄一息的人都在等着你开口救他们呢。”   “我如何救得了他们,我只是个……”   “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摆出这幅模样给谁看。告诉我那个邪道修士在哪,我自会去摆平,只要你开口,那也算是在救人,我权当你功过相抵。”   在犹豫了很久后,周天许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南小雨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姑娘虽是女儿身,可比我有魄力多了。这些天我虽然不断地宽慰自己,但看到城内的那些人家,内心还是会有难以抹去的愧疚。”   听到女儿身三个字南小雨差点反悔,想要把面前这个家伙给揍成猪头,婆婆妈妈的也就算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哪怕我活下来,也不想背着罪孽度过余生。那个指使我的人现在就在……”   “小心!”   南小雨驱动幽冥隐来到周天许面前,伸手朝他的脖颈后方伸手一握,青莲真气爆发之下,把那只飞速射来的蛊虫给活活捏死了。   在后院的一座假山后,一道黑影向着城主府后院的石墙跑去。   “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南小雨把周天许从自己面前推开,纵身追了上去。   周天许看着南小雨和那道黑影一起消失在后院的石墙后,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然后往周清贫居住的住所掠去。   黑影和南小雨在燕阕城那些算不上高的建筑上飞跃追逐着,在残月下颇有几分书中捕快追侠盗的意思。   那家伙的身法好快,连我都只能勉强跟上,刚才在他出手之前,我甚至都没有探知到他的气息。   南小雨看着前方那个飞掠的黑影,内心有些疑惑,对方应该还留有余力,却不甩开自己,而是把自己往城外的方向引,会不会有诈。   就在南小雨怀疑时,前方的黑影突然提升了速度,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算了,先跟上去再说吧,反正自己留着后手。   南小雨也咬牙提速,这一来对真气的损耗更加明显了。   没过多久,燕阕城的城墙就显现在二人之前,那黑影一马当先翻越而过,不见了踪影。   待到南小雨越过城墙,落在燕阕城城外的土地上,看到那黑影背对着自己站在前方不远处。   “怎么不跑了,跑不动了?”   南小雨冰冷的声音传开,里面蕴含着怒意。   “不用了,到这里就够了。”   那人转过身来,南小雨终于看到了那人的真面目,那是一个面容阴鸷的青年,满头的长发都是血色的,看来去就像是厉鬼一般。   “没想到居然是你来追我,我还以为会是那个筑基境的家伙呢。”   “我比他更了解你们这些东西。”南小雨淡淡的说道。   “不得不说你确实懂得挺多,连我蛊神教的秘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我没想到你居然没有杀那个废物。”   “杀了他,从哪去知道你的下落。”   青年拍了拍手,称赞道:“心思缜密,不愧是正道的绝世天骄,这种年纪能够达到炼气境第九重,想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雨蝶观小师姐——乐正容吧?”   南小雨脸色一黑,不悦地道:“不是。”   “那也无所谓。”青年摊开了一直握着的右手,里面是一只球状的蛊虫,身上散发着幽幽紫光,“能遇到你这样的纯阴之体,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纯阴之体?   南小雨没有听过这个词,也没有放在心上,杀意凛然地说道:“说完没有,说完我好送你去见阎王。”   “脾气蛮大的嘛,不过待会你可能就不会这么和我说话了。”青年冷笑一声,邪邪地说道:“要不是我故意放慢脚步,你以为你追得上我?”   “不妨告诉你,我邙诡在不久前刚刚破入了筑基境,惊喜吗?”   闻言,南小雨眼神一凝,怪不得探不出他的修为。   那邙诡看着南小雨凝重的俏脸,笑容愈发的诡异,轻笑道:“你也不想想,我临走前那一击为何这么弱,要不是我中途改了主意,那个废物早就死透了。”   “既然你是筑基境的修为,为什么不在城主府中对我出手,而要把我引到这儿来?”   “因为到了这里,就不会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因素来干扰我们了。”   邙诡舔了舔嘴唇:“在府里发现你的纯阴之体后,我就改变了计划。对我来说,你比那一个城的凡人更加诱人。”   “哦,原来你是馋我身子啊,真是下贱。”南小雨厌恶地摇了摇头。   “嘴皮子倒是挺厉害,希望等到被我抓住之后,你还能有这么傲。”邙诡眼神阴冷,看向南小雨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囊中之物。   “另外,不用指望你那个朋友会来救你,他现在应该自身难保了。”   雪?   南小雨眼中闪过担忧之色,旋即尽数化作了冷漠,解决面前这个家伙才是重中之重,红尘雪能够照顾好自己。   “既然如此,本座就陪你好好玩玩。”    第二十六章 蛊灵噬魂阵 ==============================   筑基境与炼气境最大的差别,就是天地灵气在体内的形态,真元比之真气,要凝实数十倍有余,同时为了承受真元带来的负荷,修士的身体也会被强化到凡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因此,筑基境被称为是超脱凡俗,正式踏入修道之途的分水岭,拥有与天地沟通,感悟大道的能力。筑基境共三阶,就像是三阶阶梯,通向大道彼端。   筑基境修士在这一境界需要找寻到自己的道。第一阶需要选择自己的武道,比如剑道之流,第二阶则需要悟出自己追寻的天地之道,一如正道与魔道。   踏过这两阶阶梯后,在第三阶上,修士需要将自己的道合一,做到与本心圆融,于此筑基算作告结。   筑基境与锻体境和炼气境不同,不是力量的积累,而是对道的感悟,每上一层,实力都会有惊人的提升。   “这自称倒是霸道,不过你不会连炼气境与筑基境间的差距都不明白吧。”   听到南小雨的宣言,邙诡眉毛一挑,权当她是在虚张声势。   “我当然知道,你体内的真元比我雄浑几十倍,所以我得在短时间内解决掉你。”   南小雨摊开手,一枚圆润的丹药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丹药上有许多黑色光纹流转,显得格外妖异。   这是冥宗的不传秘药——魔相丹。   这枚小小的秘药之中蕴藏着精纯无比的魔气,融入人体之后,可以在短时间内把肉体素质与真气杀伤力提升一截,大幅度地拉升魔修的战斗力。   唯一的缺陷便是药力退去后,会对服用者的身体造成严重的损伤。   魔相丹在冥宗之内都是极其珍惜,自古以来也不过留存下三枚,现在都在南小雨的须弥石里。   这丹药对于超凡境界的魔修都能产生效果,今天却被南小雨拿来对付一个筑基境的修士,要是被冥宗那些大人物知道了,怕不是得气死。   不过南小雨没有这种顾虑,她才不会管那些一心想要杀自己的叔叔伯伯们的想法,果断地将魔相丹送入了自己的口中,吞咽下去。   看着南小雨的所为,邙诡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竟然想要依靠丹药来缩小炼气境与筑基境间的差距,真是有够天真的……   但是下一刻,感受到南小雨身体上爆发开来的霸烈魔气,邙诡的笑容僵住了。   这个少女……是魔修?   “还是自家的功法用得舒服。”南小雨感受着体内飞速运转的冥王真气,感觉浑身都从一种束缚中解脱了出来。   须弥石闪烁间,一把墨色的长枪落在南小雨的手中,枪尖寒芒闪烁,直直的指向邙诡,同为墨色的真气如蛇般沿枪柄盘旋而上,最后汇聚在枪尖。   枪名恨帝,是南小雨从小修习枪法时形影不离的伙伴,只是来到昊然界后,为了隐藏魔修身份,因此藏于须弥石中不曾现世。   “终于不用装乖了,来来来,陪我好好打一场。”   城主府。   红尘雪推开了药师所在居所的木门,闪入其中,反手一掌把紧随其后的护卫打退,阻拦他们追击的步伐。   屋内很暗,书桌上亮着一盏烛灯,药师正在看面前摊开的医书,听到门被推开,没有一点反应。   见状,红尘雪快步上前,拍向药师的肩头。   “老先生……”   就在红尘雪的手快要落到药师的肩头时,停在了半空,旋即退后出剑,把身前的药师一剑斩成两半。   顿时,数不清的毒针满屋地爆开,飞向红尘雪的那部分毒针全都停在了他构建的真元壁障上,失去劲道,纷纷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毒针爆发带起的风扑灭那盏烛灯,整个屋子都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药师的半截身体砸在红尘雪的身前,通过神识他发现那只是由稻草构成的替身而已。   “你是怎么发现的?”   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红尘雪无法确定那人的踪迹。   “你的破绽有些多,需要我一一道来吗?”   红尘雪神识扫过整个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影,而且屋外的护卫也诡异的停止了行动,这让他确定了此人就是操纵这些那些护卫的幕后黑手。   “今日你入此屋,那便插翅也难逃,反正老夫也不着急,你不妨说来听听。”   “首先,你开出的那单药方就有问题。”   “那几味药草搭配,补充气血的效果可是达到了凡间所能达到的极限,有何问题可言?”   “正是因为药力太强,对于凡人而言,用你的药方补充气血,只是在透支生命,真正的医者是不会采取这种竭泽而渔的方法来缓解病情的。”红尘雪淡淡地说着。   “其次,你的住所距离**虽然不远,但想要看到凉亭中的周公子,那就不是凡人能够做到的了。”   “哼,倒是挺机敏。不过,这些应该不是你确认我身份的根本缘由吧?”   “说来简单,在白天与你对话,你说到一位病人死在你面前,你却无能为力时,你脸上露出的那种悲戚,太过虚伪了。”   在红尘雪说完后,屋子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直到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   “哼,老夫用邪法隐藏修为,却因为这种琐事被你一介小儿识破,当真是颜面扫地。”   话音落下,屋子内亮起四道血光,那是四面阵旗,上面写着邪道独有的文字,无风飘动,把整个房间都镇压住了,隐隐有着凄厉的哭嚎声传来。   “本来你们两个小辈随那群修士离去便好,偏生要多管闲事。这蛊灵噬魂阵,吞了不知多少凡人的灵魂,今日再加上你这个筑基境修士,倒时哪怕是遇到幽府境存在,老夫也能全身而退。”   那人的笑声很刺耳,在屋子内不停的回荡。   红尘雪持剑的手轻轻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自下山以来,他第一次那么迫切的想要杀一个人,不惜一切代价。   除魔卫道,本就是正道修士之本分。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啸,一道血红色的鬼影从一面阵旗中钻了出来。红尘雪看不清那鬼影的面容,只能从身段上看出是一个女子。   那鬼影落地后,便向红尘雪扑来。   红尘雪扬剑一刺,莲绽泛着青光没入那厉鬼的心脏位置。   那厉鬼痛苦地扭动起来,不断地传出惨嚎,在不停挣扎间,红尘雪竟然看清了那厉鬼的面容。   那是一张充满了怨恨的女子的脸,随即它的身体剧烈的炸裂开来,阴险的邪气直袭红尘雪的面门而来。   红尘雪一念间,真元便化作罡气护住了身体,把那邪气阻下,但由于应对仓促,他还是受了伤。   了结了那个厉鬼后,那鬼影死前的面容不断地出现在红尘雪的脑海之中,难以驱除。   “这只是蛊灵噬魂阵中最弱的怨魂,与之相仿的还有千余只,老夫倒想看看你能坚持得了多久。   红尘雪抹去嘴角的血迹,静静地看着那几面又钻出了数道鬼影的阵旗。   这邪道阵法非常强大,那四面阵旗作为阵法的边界,定是最为稳固难以攻破,凭借自己现在的修为,想要以力破阵,不太现实。   那就只有以巧破阵,寻找到这个阵法最为薄弱的阵眼,然后一举破之。   鬼影向着红尘雪扑来,尖利的爪子对着他的周身要害刺去,就在这等危急的时刻,红尘雪却闭上了眼,让神识宁静下来。   随后,阴冷的邪气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感知之中!    第二十七章 堂哉皇哉,浩然正气 ==============================   自幼时修道以来,红尘雪就能感觉到一条流淌在九天之上的大河。大河浩浩荡荡,贯通青天,不知从何而起,去往何处。   先生对他说,那条大河是传说中的浩气长河,灌养着昊然界的图腾——正道树。   红尘雪不知那顶天立地,大放光明的正道树是何等壮观模样,但他知道那条世间无人能见到的大河的是怎样情景。   正气凛然,邪魔不侵,浩浩汤汤又温柔得仿佛能够包容一切,而且自己对它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就像是面对着血缘至亲。   白日读书,夜晚修炼。大河就如一直伴在自己身边一般,温和地引导自己前进。因为它,自己对于世间的所有能量都异常的敏感,只要自己放空思绪,散开神识,便能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见到它们。   银白的浩然正气,暗紫的幽冥魔气,各种属性的天地灵气,以其……第一次见到的血色的邪道真气。   邪道真气在蛊灵噬魂阵中由每一面阵旗传导,自屋外而来,灌入其中一面阵旗前方一尺的一处缺口内。   那缺口中,一枚血色的珠子嵌在里面,而那枚珠子,就是这阵法的阵眼。   红尘雪睁开眼,手中的剑随心而动,看似无章无法,实则每一划都精准无误地抹过那些怨魂的脖颈。   再有所准备后,凡人怨魂的自爆就影响不到红尘雪了。   就在红尘雪准备汇聚真元破阵时,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波动,那是浩气长河在与自己沟通。   红尘雪下山后,浩气长河就再没有对他有过指引,自己也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它的存在,不似幼时那般清晰。   直到红尘雪刚才感知到那些血色的邪道真气,浩气长河也像是通过他为媒介,发现了这种令它极度厌恶的能量。   它好像在教导我,何为道。   红尘雪没有再着急破阵,而是再次合上双目,随着感知中浩气长河的存在越发的清晰,他就像是回到了在山门练剑的时光。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未曾落下一日。   剑也因此成了他无法离身之物,在遇到南小雨之前,漫漫长路,唯剑相伴。   他的武道,便是剑道。   蛊灵噬魂阵的阵旗中还在不停的钻出鬼影,从一开始的凡人怨魂,到锻体境修士的怨魂,没有一只能近到他周身三尺之内。   红尘雪就像是在闭目练剑,把那些怨鬼当做自己的试剑石,出手间愈发如鱼得水。   “嗯?”   察觉到红尘雪的古怪,一直做坐在屋顶的药师皱起了眉,他看不懂这个少年的作为。   一般的修士,发现自己被困阵法,第一反应肯定是找寻破阵的方法,再不济也应该试着对那几面阵旗做出攻击。   蛊灵噬魂阵在他手中百余年,不知收割了多少怨魂,无数的能量灌注下,已经变得坚不可摧,那几面阵旗更是阵法的精华所在,如果红尘雪主动进攻它们,反而是入了此阵的门道。   唯一的弱点,就是那枚阵眼珠。自己特意把它放置在一面阵旗之前,用阵旗浓郁的阴邪气息作为掩护,再加上怨魂的阻挠,他很自信红尘雪不会发现它的所在。   虽然不断地安慰自己,红尘雪只不过是无计可施,在装神弄鬼罢了,但看着他那平静无波的面容,药师的内心还是泛起了警惕。   药师本以为仅仅依靠凡人和锻体境修士怨魂的自杀性攻击,就能让红尘雪疲于应对,然后自己再暗中出手,以雷霆手段偷袭之,便可一举拿下。   可如今看来,除了第一只怨魂让红尘雪受了点伤外,后来的那些怨魂根本就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毕竟也是与我同级的存在,还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少年,应该是那些正道名门的核心弟子,身上指不定还带着什么保命的法器,这样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药师眼中现出一丝狠色,结了一个印法,下方的阵法内便不再有鬼影爬出,暂时停止了对红尘雪的攻势。   看来得下血本了。   药师手中印法一变,蛊灵噬魂阵中的尖啸就变得愈发凄厉,四只比之前的鬼影凝实数倍的怨鬼从阵旗中爬了出来,一双发着白光的眼睛中还残存着些许意识。   这是炼气境修士死后,灵魂被蛊灵噬魂阵拘束后的产物,还保留着些许意识,能够使用真气作战。   这些炼气境修士的灵魂被药师捉住后,百余年来不断地用邪道真气锤炼,加之弱小怨魂的喂养,实力比起生前更加恐怖,全身更是如金铁一般坚硬。   这种怨魂,整个蛊灵噬魂阵中也不过寥寥十只,药师一下拿出四只来对付红尘雪,只是为了帮助自己找到一个偷袭的机会。   只要能杀死他,捕捉到他的魂魄,哪怕这些炼气境的怨魂死完也值得。   四只怨魂嚎叫着向红尘雪攻了过来,速度比起之前那些同类要快不知多少,尖利的爪子上附着着邪道真气。   在面对这些炼气境怨魂的进攻时,红尘雪终于动了,不再站在原地挥剑。   他不断地在狭小地阵法空间中躲闪着,依靠身法避过那些怨魂的利爪,双目依旧没有睁开,只是眉头不时蹙起。   在躲闪了半刻钟,药师忍不住想要再增加怨魂时,红尘雪终于停了下来,双目也随之睁开,眼中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所谓的筑基求道便是如此,自己武道为剑道,一直以来追寻的天地大道便是浩气长河所代表的正道,二者相融,那便是……   浩然剑道。   剑道也好,正道也罢,其实红尘雪早在修道之初就已经走在这两条大道之上,只不过未达到筑基境之前,他没有对道的概念,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在雨蝶观万蝶洗礼,自己破入筑基境时,就已经站在了第二阶台阶之上,不过对于如何将二者圆融在一起没有什么思路。   此番浩气长河引导之下,他终于明白了,道的相融不仅只是单纯的叠加,而是去创造出一种独属于自己的道。   抬眼看向那四只扑来的怨鬼,红尘雪随手一划,莲绽之上的真元中,出现了一缕银白色的气流。   那几只怨鬼遇到这缕气流之后,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全身便猛烈地燃烧了起来,很快就被烧成了几道青烟。   堂哉皇哉,浩然正气。   这……   正准备增加怨鬼数量的药师愣住了,那四只炼气境的怨鬼,就这样被那少年一剑斩成了青烟,那缕让自己毛骨悚然的气息到底是什么。   红尘雪看了看自己剑上的那缕浩然正气,沉默了很久。自从与南小雨一道后,他被教了许多不曾学习过的修道知识。   自然,他也知道浩气长河只能通过正道树作为媒介,将浩然正气散播于世间,虽说在浩然正气的范围内,正道修士的修炼速度会大大加快,但浩然正气是不能被纳入体内的,更别提使用了。   可是,自己悟出了浩然剑道后,挥剑之间竟然有浩然正气相依相随,昊然界从古至今从未有过此等情状。   浩然正气是世间一切邪妄的克星,从此以后,邪道修士见到红尘雪都要绕着走。   “您是让我用这种力量匡扶正道吗。”   红尘雪呢喃着,挥剑斩出一道剑气,将嵌在地里的阵眼珠斩成了碎屑。   “噗。”   屋顶上的药师吐出一口鲜血,眼中满是骇然,蛊灵噬魂阵被破了。   得趁那家伙发现老夫之前赶紧跑,邙诡那个小混蛋,竟然让老夫一人面对这样的怪物,倒时必然要他付出代价。   药师正想动身逃离,却忽然感觉一种极度的危险,忙后撤了数米。他刚刚站立的位置被一道凛冽的剑光斩出了一道裂痕。   红尘雪击碎屋顶的砖瓦,轻飘飘地落在药师面前,目光中不带一丝感情。   “你想往哪儿跑?”    第二十八章 冥王万象 ==============================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药师面色难看地问道,自己的邪术不仅能隐藏修为,还能把气息减弱到近乎不可察觉的地步。同为筑基境,红尘雪没有道理能够发现自己的行踪。   “邪道真元自你身体流出,注入阵法,顺着它的流向逆推,不就能找到你了。”   红尘雪神识死死地锁定着药师,被蛊灵噬魂阵反噬的药师,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逃脱。   “你能感受到邪道真元的流向,你到底是什么人?”药师只觉得匪夷所思,虽然修道者是能感受到他人的真元,但也只是能感知到它的存在,找寻流向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青莲宗,红尘雪。”   青莲宗,那不是早在不知多久前就破落的宗派吗,竟然出了此等人物。   药师不甘心的想着,而后怒目切齿地说:“老夫着实没想到会败在你这个小辈手上,我认栽了。不过想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不妨我们来做个交易。”   “免了,与你这样罪孽滔天的家伙,没什么可谈的。”   红尘雪摇摇头,莲绽直指药师,剑尖的真元吞吐不定。   “反正老夫也已经没有逃脱的能力了,你等我说完再做决定不迟。”   药师不疾不徐地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说,说完我好送你上路。”   “我等都是筑基境的修士,哪怕老夫现在身受重伤,你想杀我也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事,而你那个朋友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了。”   红尘雪的瞳孔微缩,握着莲绽的手不禁紧了几分,冷冷地说道:“接着说。”   “本来我和那个家伙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只是为了吸取一些精血,我顺便收几个凡人的魂魄。”   见到红尘雪的表现,药师在心中暗笑了一声,这些所谓的正道修士果然重情重义,邙诡啊邙诡,你可不要怪老夫无情,是你先坑我在先。   “但是见到你身边那位少女之后,那家伙就改了主意,不惜花大代价让我出手对付你,就是为了把她带走。”   “带走我的朋友,他所求为何?”   “因为啊,那少女的纯阴之体,是蛊神教培养至强蛊虫的绝佳载体。”   红尘雪全身真元狂暴地波动起来,剑锋带着璀璨的星光刺向药师,其间流淌着银白的浩然正气。   感受到锋锐剑光中带着的那缕邪魔克星般的气息,药师脸色大变,挥手在身前布下邪气屏障,一边急退而去。   “若是杀了老夫,你去哪找那个家伙,老夫手上有那家伙的……”   不等药师话语落下,红尘雪的剑就轻而易举的破开那道屏障,刺入了药师的胸膛。   药师只感觉胸膛一凉,全身的邪道真气都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熊熊燃烧起来,连惨叫都发不出,就被烧成了一道青烟。   “仙人!”   就在红尘雪准备动身去寻找南小雨的踪迹时,屋下传来了一道呼唤。他转眼看去,发现那些失去控制而倒在地上的护卫间,周天许正挥舞着双手,喊着:“我知道姑娘在哪!”   “锵!”   南小雨一枪刺在邙诡交叉在身前的血色短剑上,把他击退了数步。   这家伙就像只乌龟一样,只知道缩在壳里,用些暗器与蛊虫偷袭。   南小雨脸色很难看,面前这个筑基境的邪道修士,在自己服下魔相丹后,就没有同自己进行过正面的交锋,都是在防守或是躲闪,这让她打得很是难受。   “你是不是男人?就只会躲和守,我原以为你们这些邪道的家伙只是行踪鬼祟,没想到连战斗如此无能。”   听到南小雨如此说自己,邙诡面上没有怒色,满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我可不吃激将法,你吞服丹药后确实很强,但是只要我步步谨慎,你又能奈我如何?待到你药效一过,还不是我的掌中之物。”   “好啊,既然你对自己的防御这般自信,那我就把你的乌龟壳给打碎。”   南小雨气的咬紧银牙,冷冷地说道。   南小雨周身流转的墨色真气飞速地聚集起来,在她的身后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那虚影如鬼如神,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看着那道虚影,邙诡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如果说在南小雨服下了魔相丹后,给自己带来了些压力,那么在虚影出现后,那种压力就变成了极度危险的感觉。   好强的压迫力。   邙诡体内的邪道真元疯狂地流淌着,在他的身前化作了一面充斥着怨魂的大盾,那盾不断传出刺耳的哀嚎。   这是蛊神教最强的防御武技,每次施展都要浪费大量的怨魂,而且无论怨魂是否被灭,都无法再次收回。为此邙诡的脸上露出了肉痛的神色。   南小雨眼神变得无比空明,气息逐渐悠长,就在她再次举起恨帝时,身后那道虚影模糊不清的脸上缓缓亮起了两道亮芒,通透的紫光不停地闪烁着。   虚影中流出数道暗紫色的光流,在恨帝的枪尖上汇聚成一点,隐隐有死亡的气息流转。   南小雨脚下一踏,向着邙诡飞掠而来,一枪刺在那面怨鬼组成的盾牌上,没有引起任何响动,那点死亡之气与邪道真元疯狂的互相侵蚀。   怨鬼发出了痛苦的叫声,不到片刻,惨嚎就戛然而止了,那点死亡之气蔓延开来,被触及到的怨鬼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腐朽而去。   盾牌“嘭”的一声化成真元逸散开去,南小雨枪势不止,刺向邙诡。   邙诡见了鬼一般暴退,要是被枪尖上的死亡之气碰到,他的身体也会像那些怨魂一样腐朽。   他可是蛊神教最被看中的核心弟子,不到三十岁就突破到了筑基境,他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不能死在这里,死在一个炼气境的魔修手里。   数不清的蛊虫从邙诡的身体内飞出, 密密麻麻的,无一不带着邪道的真元,如飞蛾扑火般涌向那抹死亡之气。   蛊虫撞到枪尖后便自爆开来,释放出体内的邪道真元。   无数的蛊虫死在了恨帝的枪尖,那道死亡之气也被削弱了许多。   见到这般情况都阻止不了南小雨的枪势,邙诡也顾不得心疼,从空间法器中甩出了几枚一次性法器,想依靠剧烈的爆炸来阻遏那一枪。   那几枚带着血纹的黑珠在空气中剧烈的爆开,浓郁的邪气逸散开去,遮蔽了视线。   邙诡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珠爆开的方向,他感知到那缕死亡之气消失了。   就在他稍稍放松下来时,墨色的枪尖刺穿了邙诡的胸膛,强大的冲势把邙诡震得倒飞开去,砸在小城官道边种植的梧桐上。   万象冥王经,冥王万象……   追魂枪。   南小雨不住地喘着气,支着枪才勉强立住,魔相丹的药力在她刺出这一枪后,完全消逝了。   刚才在她身后的那道虚影是万象冥王经练到极境后显化而出的冥王像。南小雨作为冥宗有史以来天赋最强的存在,比他父亲少时修行万象冥王经的速度还要快上不少。   依靠着魔相丹带来的魔气,让她在炼气境勉强施展出了冥王万象,那一点死亡之气就是冥王像所带来的。   听闻当初爹爹施展冥王万象时,整片青天都被鬼神般的冥王像给遮住了,也许自己以后也会有那么强……   南小雨胡思乱想着的间隙间,她看到那倒在地上的邙诡突然动了一下。   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邙诡缓缓地爬了起来,一双血色的眸子凶残地盯着她。    第二十九章 红尘雪,你给我等着! ==============================   “要不是我穿着师尊给的灵器软甲,还真被你一枪戳死了。”   邙诡扭了扭脖子,慢步向着南小雨走来,脸上再次露出了邪邪的笑容。   南小雨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真气,勉强地举起恨帝,刺向邙诡。   邙诡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那缓慢的刺击,伸手抓住枪柄,从南小雨手中抢过长枪,随意地丢在地上。   “你不用担心,我暂时不会杀你。”邙诡一把掐住南小雨的玉颈,把她拉到自己身前。   “说实话你还挺好看的,要是脾气再好点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动心呢。”邙诡打量着那张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无助的俏脸,轻笑着说道。   “我就不一样,只要是邪道修士,我都会赶尽杀绝。”看着邙诡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南小雨艰难地说道。   “哼,到了这种时候还嘴硬,你真该庆幸你是纯阴之体,不然我不介意让你感受一下我的厉害。”邙诡伸手抚摸着南小雨的脸颊,用尖利的指甲在那柔美的脸上划出一条血线。   “待会我先把你的真气封了,然后就带你远离这里,到时无论是那老东西还是你的朋友,都不会知道我们的去向。”邙诡敛去笑颜,眼中渐渐浮起狂热的神色。   “用你的身体作为我教神虫的载体,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神虫出世那一天,就是我教震动天下之时。”   “你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南小雨毫不掩饰自己对邙诡的厌恶,轻声说道,不知何时,她的小手轻轻地印在了邙诡的胸膛上。   邙诡的外衣被刚才那一枪的劲气洞穿,露出了贴身的软甲。软甲上有着一个破损的小洞,想来是被恨帝击碎的,而南小雨的小手刚好盖住了那个小洞。   “我就喜欢你这种天骄的傲气,真想看看到时神虫开始吞噬你的精血后,你那张痛苦的小脸……”邙诡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道恐怖的劲气,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嘭!”   墨色的真气在邙诡的胸前爆发开来,甚至带起了一道空气被极度压缩而发出的音爆声。邙诡也随着那道声音的响起而摔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整个胸膛都塌陷了下去。   这可是……正统的冥王印。   南小雨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捂着脖子轻轻咳嗽着,双目不离地看着邙诡。   半晌,在确定邙诡已经没了声息后,南小雨才放松下来,顿时一阵剧痛从体内传来,疼得她蹙起了眉头。   魔相丹的副作用太大,全身的脉络或多或少都受损了,也不知要恢复多久。   就在她以为万事终了时,邙诡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动起来,一只两指宽的血色蜈蚣从他的天灵盖上钻了出来,身上尽是血污,看上去很是恶心。   南小雨强忍住反胃的感觉,面前的情景让她想起了蛊神教这个邪道教派有一种邪法是以自身为蛊,培养本命蛊虫。这种附着在自己身上的蛊虫可以大大强化蛊神教弟子的修炼速度和身体素质。   那只蜈蚣显然就是邙诡的本命蛊虫,在宿主死去后,便破体而出,寻找新的宿主。   蜈蚣触角动了动,察觉到周围有一个活物,便向着南小雨爬了过来。   该死的。   南小雨现在别说运转真气了,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蜈蚣离自己越来越近。   蜈蚣来到南小雨面前三尺之外时,身子一弹,朝着她的面门扑了过来。   眼看着那带着血污的蜈蚣朝自己扑来,南小雨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而她碎发遮住的额上亮起微弱的光芒,下一刻却又缓缓地暗了下去。   “嗖!”   破空声响起,青色的长剑携带着雄浑地真元飞掠而来,把那只扑向南小雨的蜈蚣整个刺穿,重重地钉在了地上。   蜈蚣剧烈地扭动了几下,便死透了。   听到动静,南小雨睁开眼,看到立在面前的莲绽,知道是红尘雪来了。   红尘雪自城墙上跃下,落在那小雨身边,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没事吧?”   听着红尘雪关切地询问,南小雨摇摇头,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真气枯竭了。”   红尘雪闻言松了口气,旋即面色变得认真起来.   "以后,不许再这么冲动了。”   “可是我赢了诶。”南小雨躲开他那认真的眼神,弱弱地说道。   “那刚才怎么解释,要是我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我……我只是忘了蛊神教有这种为自己下蛊的邪术而已。”   “忘了?你差点因为它……”   “好了好了,是你最厉害好了吧,以后你半步也不要离开我,省的我出事。”南小雨偏过头去,气鼓鼓地打断道。   看着怀中南小雨苍白的俏脸,以及那缕委屈的神色,红尘雪一时间愣住了。   “小楠,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出事,你别生气。”感觉到南小雨生气了,红尘雪的语气顿时弱了几分,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是自己理亏,为什么他会道歉。   南小雨快速地眨了眨眼,没有想清楚其中的缘由,便感觉道一阵深深地困意与疲惫感涌了上来,把小脑袋靠在红尘雪的怀里,沉沉睡去。   南小雨突然没了动静,红尘雪吓了一跳,检查了一番确定她只是昏睡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好好睡一觉吧……   南小雨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瓦房里,思索了会才想起这里是茵茵的家,自己正躺在刘伯之前昏睡的病床上。   堂前的灶台上正煮着一锅草药,浓郁的药香漫的满屋子都是。   “醒了。”   坐在床边的红尘雪温和地看着她,南小雨坐起身来,全身还是隐隐传来阵痛,只是没有之前那么难以忍受。   “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夜。”   不算太久,南小雨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好奇的问红尘雪:“对了,雪,你怎么知道我在城外?”   “是周天许公子告诉我的,他说你追着一道黑影从**的墙上翻了出去,我便沿着那个方向一路追寻过来,在城外发现了你。”   周天许……   南小雨点头,看来这家伙不算太坏,只是被那邪道修士蛊惑了。   红尘雪见她陷入沉思,没有打断她,起身去把煮药的火熄了,盛起一碗药汤,带回床前。   “嗯?”   南小雨注意到红尘雪端回来一碗东西,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忙问道:“这是什么?”   “我从那药师的空间法器中找到了几株灵药,用自己的药方煮出来的,可以修补经脉的损伤,温养身子。”   听到药师和空间法器,南小雨有些疑惑,但是听到药这个字,便把疑惑全然抛到了脑后,露出惊恐的表情。   红尘雪用调羹拌了拌药汤,让它凉得快些,没有看到南小雨脸上的惊慌。   “我……我先声明我不喝药。”南小雨往后缩了缩,语气坚定地说道。   “这是为何?”红尘雪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南小雨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排斥。   “那种难以下咽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喝,我自己运功疗伤便是。”   “小楠,灵药煮出来的药汤里面蕴含着很多灵气,可以好得更快。”   “不喝。”   “你之前作战应该服用了什么加强战力的丹药,那种丹药对身体的损伤很大,不调和的话,会留下后患。”   “不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要是你怕苦的话,我去取些糖放进药汤里便是。”   “那也不喝。”   面对誓死不从的南小雨,红尘雪也是无可奈何,就在他一筹莫展时,茵茵从门外蹦跳着跑了进来。   “哦,姐姐不愿意喝药啊,我来。”   了解情况后,茵茵接过红尘雪手中的药碗,坐到南小雨身边,舀了一勺药汤送到南小雨的嘴边,哄道:“姐姐乖,喝下去就不苦了。”   南小雨看着小女孩满脸关心的模样,求救般地看向红尘雪,红尘雪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   “姐姐快喝吧,万一洒了,娘亲又要责骂茵茵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调羹,南小雨感觉比之前那蜈蚣扑向自己时还要绝望。   红尘雪,你给我等着!    第三十章 不辞而别 ==============================   随着邙诡和药师伏诛,燕阕城中被下了邪种的人也都慢慢恢复了过来。在凡人们眼中,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自二位仙人降临燕阕城后,短短几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楠啊,这是陈府送来的水果,唐姨给你放这了。”   茵茵家的后院里,有一株金叶银杏树,树下有着固定在地面上的石桌石凳,南小雨就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不算高深的功法典籍。   “唐姨,都说了,不要再收礼品了。我等是修道者,又不是什么官人。”南小雨无奈地看着放下一行箧水果的唐姨,劝说着。   “修道者也是要吃东西的,你就收着吧,路上也能解解口馋,面点铺的生意忙,唐姨先走了。”   “诶……”   不等南小雨说些什么,唐姨就匆匆地离开了。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挥手将行箧装入须弥石中。   修道者在超凡入圣之前都是要吃东西的,这不假,但境界越是高深,越能长久的耐受饥饿。像筑基境,就能做到一月不食一粒米,还生龙活虎。   须弥石内的空间很大,在虚无空间中时间不会流逝,食物放在里面并不会变质。同样因为时间停止的缘故,任何活着的生命都不能被装入虚无空间内。   现在南小雨的须弥石中装着的食物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了,瓜果蔬菜和各式肉类应有尽有,那些市民就把她和红尘雪当神仙在供奉,就好像这样能驱邪避害。   小院中安静了不过片刻,就又响起了两道脚步声,是红尘雪带着周天许回来了。   “外边这么凉,要不回屋内说吧。”红尘雪坐到南小雨的身边,看着她身上薄薄的衣衫,提议道。   “不是我说你啊,雪,你越来越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只要与我有关,哪怕是鸡毛小事都要说上几句。”南小雨又想起了那位留在冥宗的属下。   “我以后注意。”红尘雪轻咳一声,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关心过度,一般的风寒对于修士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没事,以前我嫌他吵,孤身离开宗门后,却又想有个人能多管管我。”南小雨歪着头看着红尘雪,莞尔而笑。   红尘雪注视着那张柔美的俏脸,忍不住伸手去摸南小雨的小脑袋,却被她躲了开去。   “都说了不许摸头,到时候长不高你负责啊。”   “好好好。”   周天许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虽然很想让二人管管自己,但又不敢打断他们,只好像木头人一样呆立在原地,任凭银杏树的落叶打在自己身上。   “诶,你什么时候来的?”   直到南小雨看向一直立在一旁的周天许,这种尴尬的场面才被打破。   我不是刚才和那位仙人一起来的吗,只是您未曾看我一眼。   周天宇在心里默默地诽谤着,面上却是十分乖巧,对着南小雨行了一礼。   “在下刚才和红尘仙人一道来的,见您和他谈得热烈,便没有打断。”   红尘仙人?   红尘雪的面色一黑,淡淡地说道:“唤我名字便可,没必要特意为我取一个称号。”   南小雨好不容易才止住银铃般的笑声,补了一句:“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好了说正事,周天许你虽然犯了错,但是最后及时醒悟,将功补过,之前的种种我便揭过了。”   “在下不甚感激,以后定然不会再被妖人蛊惑。”   “嗯,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话。”南小雨合上手中的书籍,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还想要修道吗?”   周天许一怔,旋即内心涌起万分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自然是想要修道的。”   “好,如今你也算是锻体境的修士,我等便先教你修真界的规矩,你必须牢牢记在心里,不可跨雷池一步。”   红尘雪见南小雨看向自己,微微颔首,说道:“其一,作为修道者,不能利用自己对凡人出手,无论是否有仇怨。一旦破了这个规矩,无论目的为何,昊然界都会将你挂上通缉榜。”   “其二,生于昊然界,那便隶属正道,遇到妖邪鬼魅,必须出手诛杀之。如若实力不足,先行脱身再作打算,但万不可熟视无睹,亦不可平白送死。“   “其三……”   南小雨支着脑袋发呆,昊然界的规矩就是多,要是在魔界,只要知道不能对凡人出手,不能欺师灭祖,其他用一句弱肉强食就能解决了。   “讲完了。”   红尘雪轻轻地推了推快要睡着的南小雨。   “讲完了啊,你都记住了吗?”南小雨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在下都铭记于心,切不敢忘。”周天许信誓旦旦地回答。   “你现在是锻体境,往后,需要一本功法来创建自己的本命气旋,形成周天循环,这样以后,你就能吸收天地灵气化作真气,为自己所用。”   南小雨把手上的书籍放在石桌上,接着说道:“这本是我随身携带的一部功法,算不得上乘,但对于你打基础是足够了。我便将此功法赠与你,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大道。”   周天许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仙人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请让我追随您吧。”   “我不收徒。”南小雨受了他这一跪,自己传他功法,也算是他修道之途的入门导师。   “等你到了炼气境,离开这座小城,自己去寻一个宗门加入,他们会详细地教导你关于修道的知识。”   “那我以后该怎样寻到您呢。”   “相遇便是缘,日后能否再见也是缘,强求不得。”   见南小雨不打算再说更多,周天许也没有再问,拜服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银杏树下早就没了人影,只有书页被风吹动的清脆响声。   燕阕城外的官道上,南小雨看着手中的地图,意外地说道:“这地图还蛮详细的,连这个凡人的小城都有标注。”   “我们就这样不辞而别?”红尘雪觉得自己二人好歹也在茵茵一家住了这般久,理应和他们告个别。   “终归只是过客,告别与否,又有甚区别,还是无声离开为好。”南小雨低落的说道,这几日来,茵茵一家待二人极好,让南小雨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温暖。   不告而别,其实是南小雨害怕自己舍不得走。   “有道理,终归只是过客。”发觉南小雨情绪低落,红尘雪转开了话题:“我们接下来去哪?”   “嗯……燕阕城位于昌州的西部,距离仙渺峰的悟道观最近,我们就先去看看这座神秘的道观。”南小雨很快从失落中走出,恢复了平静。   “仙渺峰上悟道观,昌州修士无人不晓,听闻在悟道观内静坐一日,便能大大加深对道的感悟,对没有悟出自己道的修士,则会有指引之效。”   红尘雪沉思一会后,把自己所知的缓缓道来。   “正因为对悟道有帮助,我想去试试能不能助我破入筑基境。”   南小雨收起地图,张开手,在手中用真气构造出一朵青色的莲花,苦恼地说道:“哪怕是经过之前那场战斗,我还是没能感受到破入筑基境的契机,希望此行能有收获吧。”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南小雨一直都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身为冥宗的天骄,哪有次次都需要他人保护的道理,哪怕是红尘雪也一样。   “嗯,那我们动身前往吧。”语罢,红尘雪把南小雨搂到了怀里。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南小雨眼角抽了一下,觉得红尘雪的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没好气地问道:“干嘛啊?”   “筑基境可以御剑飞行,我带着你飞的话可以快些到。”红尘雪低下头发现南小雨略带怒意,柔和地问道:“可以吗?”   南小雨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尽量把心中那种别扭的感觉压下。   只不过是……情况所需罢了。   “可以。”    第三十一章 我会陪着你的 ==============================   仙渺峰山脚下有一座小镇,小镇原本没有名字,因为仙渺峰与悟道观的名气太大,外来者便把小镇唤作仙渺镇。   随着一道破空声,两道身影御剑降落在小镇外,正是前来观摩悟道观的南小雨和红尘雪。   莲绽一落地,南小雨就从红尘雪的怀中挣脱了出来,看向这座热闹的小镇。   小镇内都是不高的瓦房,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比起燕阕城都要热闹不少,不时有修士从天外御剑而来。   虽然仙渺镇内居住的也都是凡人,但是由于悟道观的关系,全年都有修道者前来,暂住在仙渺镇的客栈里,所以镇里的人们对于修道者并不觉得多少稀奇。   抬眼往远处眺望,一座云雾缥缈的山峰若隐若现,仙气袅袅,想来就是传说中的仙渺峰了。   “我们先去客栈定一间房,休息一晚,明日再去那悟道观悟道。”看着红了半边天的云霞,南小雨说道。   “行。”   红尘雪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二人进了小镇找了一家布置比较精致的客栈,与小二说了几句后,便备好了一间客房。   南小雨和红尘雪在客堂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叫了些昌州的特色菜肴和饮品,为了防止红尘雪喝醉误事,南小雨也没有再点酒品。   环顾了一周,南小雨发现客堂坐着的基本都是修道者,三三两两的喝着酒。   “你怎么就不会喝酒呢。”南小雨对红尘雪抱怨道,一副知音难觅的模样。   红尘雪那恐怖的天赋要是能够分一点到喝酒上,也不至于喝个灵药酒都会醉得不省人事。   红尘雪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思索了一会后,发现自己接不了这句话,只好继续吃菜。   “大人,小的真没在骗你啊,客栈里真的没有酒了。”   不远处传来小二无奈的声音,南小雨把视线转过去,发现有一个穿着短衫的男子正拎着店小二的领子,浑身都是酒气,显然是醉了。   “呵,我见你替别人上酒上得挺勤快啊,怎么到了我这就没了呢?“那男子剑眉星目,很是英武,满脸的傲然中却带着一分失意。   “您都喝了十几坛元醇酒了,这酒是掌柜的用元醇草泡成的,烈性十足。偶尔品尝倒是没事,一直喝会对您的修行留下隐患,掌柜的不让我再给您上酒了。”   小二看着男子凶神恶煞般的表情,浑身颤抖着,忍不住说出了实话。   男子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就在小二以为自己要挨打时,男子松开了他的领子,挥挥手示意他滚开,坐倒在一旁的木凳上,竟然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那是一曲苍凉的悲歌,叙述着与亲近之人天人永隔的悲伤,以及深深的自责。   南小雨观察了一番发现周围的修士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继续自顾自的喝着酒,觉得有些好奇,便在店小二上菜时问了问他。   “二位刚来,不晓得他的事也正常。”店小二抹去额上的汗珠,叹气说道:“他也是个可怜人,已经在客栈待了足足半年了。”   南小雨挑了挑眉,问道:“作为修道者,他来仙渺镇是为了那悟道观吧,为何会在这待上半年?”   “您有所不知,仙渺峰在半年前就封山了,被层层云雾遮挡,听那些大人说还被下了禁制,连幽府境修士都进不去。”   封山?   南小雨和红尘雪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昌州的悟道观,一直都是没有人管理的,是整个昊然界的正道修士共享的天地宝地。   据说那是无数年前的一位圣人亲自建造,并在观中留下了一缕道源。要知道,连超凡境的存在都无法从天地大道中截取道源,只能操纵一部分大道法则,这便能看出那位圣人究竟有多强了。   道源会引导修士的神识进入到一个玄妙的悟道空间之中,随后,无数的画面会呈现在修士的眼前,或者是天地的神奇景象,或是自己修道以来的点点滴滴,每个人看到的景像都不尽相同。   在这个状态中,有些修士能够悟出自己的道,有些修士能够完善道的缺陷,不过有人提升巨大,自然也有人一无所获。   毕竟悟道观也好,道源也罢,终归只是外物。对于资质愚钝的人,再好的导师也无能为力。   “封山的缘由是什么?”南小雨不甘地问道,这样自己不是白跑一趟。   “这……小的一介凡人实是不知啊。”   “小楠,你别为难人家了,封山以来都半年了,如果有解决的办法,这些修士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红尘雪劝了南小雨一句,虽然白来一趟确实有些遗憾,但继续问店小二也不会有所改变。   “那位道友为何会如此悲伤?”安抚完南小雨后,红尘雪问店小二。   那男子曲中的失意任凭谁都能听得出,到底发生什么,让他唱出这般悲曲。   “哎,那位啊,是锦云城宇家的大少爷,半年前来到仙渺镇,打算去悟道观悟道,却正巧赶上仙渺峰封山。”   锦云城是昌州的一座大城,坐落在昌州东部,距离仙渺峰有一段距离。   “他与当时的许多修士一样,留在仙渺镇等待山门重开,直到一个月后,客栈内来了一位重伤的修士。”店小二瞥了一眼仍在唱着的男子,一脸怜悯。   “那修士告诉他宇家……被紫霄殿的修士灭了门。而且没过几日,那修士也因为伤势太重逝世了,从此以后,他每天都以酒消愁,为了喝酒甚至把随身的佩剑都典当给了城里的店铺。”   待得小二去忙了,红尘雪疑惑地问南小雨:“这紫霄殿是何方神圣。”   “你真当我无所不知啊,我只知道昊然界内的上三宗与七下宗,这紫霄殿不属于二者之内。”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说道。   她还是冥宗宗主的时候,需要了解的也就是昊然界对冥宗有威胁的宗门,除了正道上三宗与下七宗,余下的那些她连看的兴趣都没有。   “我不解的是,作为正道宗派,为何会做出灭人满门这种事呢?”   “简单,因为利益。”南小雨夹起一片牛肉放入自己的嘴里,模糊不清地说道。   “我和你说啊,这个事情呢,紫霄殿可能还不是罪魁祸首,说不准是锦云城内的其他世家,为了夺取宇家的权势,请紫霄殿出手的。”   当然,既然是修道宗门出手,那这宇家想来也是修道世家,毕竟修道者不能对凡人出手。   “这般做事,昊然界内无人管吗?”红尘雪面上有些不喜。   “管?昊然界如此广大,类似的事多如牛毛,怎么管?”南小雨见他这般问,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正色说道:“有人便会有争斗,那些凡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修道者。”   “只要不触及到昊然界的底线,不影响那些名门大教的利益,谁有闲心多管闲事,不过是弱肉强食四字罢了。”   “这不是我追寻的正道。”红尘雪沉默了一会,深深地叹了口气。   “雪你怎么那么固执,管好我们自己不就行了,世道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红尘雪沉默了许久,正色说道:“世道如此,我便来改变这个世道。”   南小雨睁大了眼,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明明只是想让他接受这样的事实,以后好不那么单纯。   “你知道你想要改变这些会面对哪些人吗?”南小雨嘴角一抽,问道。   想要改变昊然界,就得问问那些高高在上的超凡存在是否同意。   “我先生的遗志,是让我匡扶正道,可若正道如此,又有何维护的必要。”红尘雪下定了决心,眼中就像是群星般闪着光:“无论谁拦在前方,我都要去做。”   南小雨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眼神,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真是搞不懂啊,不过……   南小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事还蛮有趣的,去改变昊然界,去改变正道,去改变……整个天下。   “傻瓜,你想做就做吧,我会陪着你的。”    第三十二章 青衣道人 ==============================   “二位……有事吗?”   宇墨看着站在面前的二人,放下早已没了酒水的小瓷杯,面无表情的问道:“莫不是在下……唱曲烦扰到了你们。”   “一个大男人,成天只会装醉,欺骗自己,真是没出息。”   南小雨将一把插在剑鞘里的长剑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冷冷地说道。   “这是你的佩剑,我们帮你赎回来了,修道之途漫漫,以后你是继续呆在这装疯卖傻,还是靠自己手刃仇人,你自己决定。”   语罢,南小雨向着客栈的二楼走去,红尘雪对他点点头,便跟了上去。   宇墨看着二人的背影,眼中的醉意渐渐退去,轻轻抚过桌上的长剑,剑鞘上的花纹是那般熟悉。   “小二,结账。”   店小二走到桌边,看了看账簿,说道:“宇公子,刚才那二位已经帮你付清了,包括之前赊下的那些。”   “那二位是何人?”宇墨轻声问道,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应该是不知仙渺峰封山的消息,前来悟道观悟道的,具体的小的也不知晓。”店小二生怕面前这位大发雷霆,小心翼翼地回道。   “你去忙吧。”   听得此话,店小二一脸的不可思议,面前这位公子自从得到悲信后,一直都是疯疯癫癫的,今日怎这般平静了。   想着之前少女的话,让宇墨这个已经及冠的人有些无地自容,那两位好像不知从哪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手刃仇敌,何其困难啊……   “这样就可以了?”   客房内,看着正在铺被褥的南小雨,红尘雪问道。   “那家伙一直都在装醉,这种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不想报。”南小雨铺好被褥,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就把自己包在了里边。   “我们能做的就是点醒他,把他从那种虚假的自我中唤醒,仅此而已。至于他是就此醒悟,还是把剑卖了继续喝酒,就和我们无关了。”   南小雨从被子中露出小脑袋,看着他继续说道:“去把烛火熄了,然后你去床尾修炼吧,我要睡了。”   “好。”   翌日,天上下起绵绵细雨,仙渺镇的街道上雾蒙蒙的,让人看不分明。   红尘雪为南小雨撑着伞,二人向着仙渺峰的方向走去。   “既然已经封山了,我们为何还要去前去?”红尘雪不解的问道。   “我不甘心,就算不能上山,我也要去看看那围住整座山的禁制是何等模样。”南小雨碎碎念着。   慢悠悠地走了半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了仙渺峰的山脚下,近了才更能明白店小二所说的封山是什么意思。   大片的云雾,把整座山都笼罩起来,哪怕在山脚,亦是如此,让人看不清上山的路。   南小雨摸了摸云雾,发现只是有些湿润,并没有那些修士口中的所谓禁制。   “不是说有着幽府境修士都破不开的禁制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南小雨满心疑惑,别说是危险感了,连阻碍人前进的壁障都没有。   “云雾在散开。”红尘雪发现短短的时间内,拦在二人身前的云雾就已经变薄了许多,已经隐约能看到那条通往山上的阶梯。   二人对视了一眼,感觉就好像是有人特意为他们开了一条道一样。   “我们上去看看吧。”南小雨轻声说道,看来道观中有人在等他们。   南小雨和红尘雪走上阶梯,拾级而上,在他们上山后,山脚的云雾再次汇聚,把那条石阶遮蔽起来。   在石阶上,南小雨和红尘雪只能看到三米之内的情景,更远的地方被重重云雾包裹着,难以看透。   二人不疾不徐地走着,虚无缥缈的钟声自极远处传来,显得此地神圣无比,他们就像行走在一条朝圣之道上。   不知走了多久,云雾终于散开,南小雨二人来到了峰顶。古朴的山门上刻着苍劲有力的凌云二字,扑面而来的大气与四周不似人间的仙景有些格格不入。   撑着伞的青衣小道士在山门后朝着二人挥了挥手,喊道:“二位尊者,这边来。”   “小道士,这悟道观除了你,还有别的人吗?”   南小雨问道,道观中有道士,本来没什么稀罕的,但是把道观的名字换成悟道观,就非常稀奇了。   “道长在观内等着你们呢,他和我说今日会有客人来访。”   看来应该就是这位道长出手封了仙渺峰,只是不知为何放我等上山。   南小雨寻思到,眼里有几分忧虑,能够创造让幽府境修士毫无办法的禁制,这位道长说不准也是一位超凡人物,自己得多加小心,免得暴露了身份。   “听闻仙渺峰已封山半年之久了,你和道长也在这居住半年了吗?”红尘雪温和地问道,这个小道士让他感觉非常亲切,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只是没那么活泼。   “是啊,道长带着我云游天下,直到最近才来到这座道观,定居下来。道长说要在这里等待两位有缘人,想必就是二位尊者了。”   小道士高兴地说道:“等二位离开,道长便会带着我继续游历四方,老是待在这道观中,着实无聊得紧。”   “这……如果我们没有来呢?”南小雨觉得匪夷所思。半年之前,自己可是冥宗宗主,与红尘雪还不曾相遇,这位道长为何如此肯定他们会来。   “道长说,皆看缘,顺其自然。若等三年,二位还没有来,我们便离去。”   南小雨听完后默然无语,如果这位道长真的能算到自己和红尘雪会来,那应该是知道二人的身份,红尘雪倒也罢了……自己可怎么办。   很快,小道士带着二人来到了道观门前,对二人说了句“道长在里面等你们”,便径自躲雨去了。   道观很是破旧,想来是许多年未曾修缮了。道观内宽敞无比,井然有序地摆着许多个蒲团,应该是给前来悟道的修士准备的。   收起伞进入道观,可以看道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垂落着几根翠绿的藤蔓,缓慢地飘动着,很有灵性。藤蔓之下则是一朵妖艳的血色花朵,花朵生在一片特意开辟而出的灵土上。   那妖艳的花朵紧闭着花瓣,藤蔓从墙上垂落,延伸到那灵土之内,花朵无枝无叶,这些藤蔓就好像是它的一部分。   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人正拿着一只花浇为那血色花朵浇水。   道观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道观内只有那道人的浇水声,自有一种暗合天地的道韵。   南小雨和红尘雪静静地看着那青衣道人将花浇中的水洒尽,起身将其至于一旁的木桌上。   道人转身面对二人时,南小雨才看清他的模样。   道人面容清癯,衣袂飘飘,气质有如高山,观之不似凡间人。   虽然看上去只是中年,但道人眼中却满是沧桑,宛如经历过百年的时光,修道者的年岁从来都不能通过面容来确定。   “你们来了。”   “敢问,前辈真的是在等我二人吗?”   南小雨问道,这事实在是太玄乎了,就算是超凡人物,也不能看透未来,只能做模糊的推测,不可能如同小道士所说,提前半年在确定的地点等待确定的二人。   “那是自然,你们两个小家伙,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早不少啊。”   道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看向红尘雪说道:“昊然教传人,红尘雪。”   红尘雪愣了愣,旋即尊敬地作揖,回道:“晚辈红尘雪,见过道长。”   道人将视线转向南小雨,南小雨面色忽地苍白了几分,小手不安地抓着裙边。    第三十三张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无门无派,于小楠。”   道人颇具深意地看着南小雨,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玩味。   南小雨一怔,没有想到这个道人没有揭穿自己的身份,忙与红尘雪一般行礼,声音中带着感激。   “后辈于小楠,见过道长。”   行完礼数后,南小雨心情依旧难以平息,不解地问道:“道长怎知道我们会前来,半年之前……我与他可还是异姓陌路。”   “有些事情,我就算讲给你们听,你们也理解不来。”道人回身看向那朵妖艳的花朵,眼中有着追忆的神色。   “你们权当是它告诉我的吧。”   花?   南小雨神色惘然,花不能说话,如何能够告知于他关于二人的事情,何况是未卜先知。   “道长在这悟道观中等了我们半年之久,是要何要事吗?”红尘雪也算是修行道法之人,听完道人的话,知道他不想过多透露,便把话题转开了。   道人欣赏地看了红尘雪一眼,悠悠然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为二位做一个见证。”   南小雨和红尘雪对视一眼,觉得这位道长真真神秘到了极点,说的话让人一头雾水。   “我的事不打紧,你们来悟道观,是为了接受道源指引,明心悟道,对吗?”   “不错,我想试试能否找到突破到筑基境的契机。”南小雨点头。   “那你们开始吧,我就不叨扰你们了。”道人坐到木椅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悟道破境才是南小雨来这悟道观的目的,见道人如此说,也就不再迟疑,找了一处蒲团盘膝坐下。   南小雨缓缓闭上双目,那蒲团中竟然窜出了几道光亮,仔细看是无数个细小字符组成的光流,围绕着南小雨旋转起来。   为了防止修道者在悟道时被外力打断,悟道观内一直有着一个规矩——修士不得在悟道观内出手。   这个规矩是悟道观的创始人所立,那位用无上手段在悟道观中设下禁制,一旦修士在悟道观内出手,便会受到道源的无情镇压,哪怕是超凡存在都承受不住大道的碾压。   这也是为何南小雨一点都不担心道人会对他们二人出手的原因之一。虽然道人对他们心怀善意,甚至还帮她隐瞒身份,但在修真界,永远都不能失了防人之心。   “你不参悟吗?”看着仍然站着的红尘雪,道人问道。   红尘雪解释道:“晚生已经悟出了属于自己的道,如今是筑基境第三阶,应该不需要再参悟了。”   “你不觉得,你的道还不完整吗?”   红尘雪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我在悟出属于自己的道时,觉得已然无缺,可却时时感受到一种不圆满,就好像此道,只是我所追寻的一部分。”   “浩然剑道,确是世间最为完美的道,没有人能想到,你能把浩然正气融入自己的真元,这当真是震古烁今。只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才会有此种感觉。”   对于青衣道人知晓自己的道,红尘雪倒是没有多少吃惊,因为道人已经做出太多不可思议的事。   “还望道长不吝赐教。”   “说来简单,你之所以觉得自己的道不圆满,只是因为你的道中缺了一道缘。”道人的话还是那么的玄奥,没有在意红尘雪是否听懂,他继续说道:“而我就是为了见证那道缘,才一直等着你们到来。”   “接受道源的指引,和她一起入定吧,你会明白的。”道人语罢,闭上眼,不再多言。   红尘雪闻言,沉思良久,看了看气息平稳的南小雨,在她身边找了个蒲团,同她一样盘膝入定。   整个道观都安静下来,只有那细雨还在止不住地下。   入定后,南小雨就感觉自己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四周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声响,她就像被道源传送到了一处虚无空间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南小雨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然不在悟道观之中了,而是身处在习武场内。   这不是自己以前练枪的习武场吗,想来应该是道源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幻象。   就在她如此想着时,习武场外传来了对话声,两道身影并排走进了习武场。在看清他们的面容时,南小雨有如被惊雷击中,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是一位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面容稚嫩,长得如同女孩一般的少年。   少年正是年仅九岁的南小雨,而男子……是她的父亲——南鹿北。   中年男子随手从习武场中取来两把木质长枪,将其中之一塞给少年,笑着说道:“既然是你的生辰愿望,爹爹就教你如何使枪,开始练枪后可不许耍赖偷懒。”   “知道了,爹爹快些教我吧。”少年迫不及待地接过木枪,一脸憧憬地看着男子。   “好,爹爹先教你最基本的拦、拿、扎三式,仔细看。”   习武场中长枪破风声不绝于耳,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重复着枯燥的动作,不时传来笑声。   南小雨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满脸慈爱的中年男子,咬着银牙,任凭泪珠在脸上流淌。   九岁生辰,爹爹答应教自己枪法,不过数日,魔道内乱开始。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还说之后要教我更多招式,你这大骗子……”   泪水模糊了双眼,在南鹿北陨落之后,南小雨以为自己已经把泪给流尽,可是在见到南鹿北的那一刻,她的情绪却直接崩溃了。   骄傲也好……冷漠也罢……都只不过是在你走后,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罢了。   南小雨知道,这只是道源呈现给自己的幻象,南鹿北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呼唤,所以没有做这样的尝试。她只想好好看看,再好好看看那张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脸。   四周的景象逐渐暗了下去,回归了那片黑暗,南小雨擦去泪水,恢复了平静。   谢谢。   南小雨的眼神一片漠然,自己不该再有这样软弱的情感。   四周再次亮起,还是在那个习武场,只不过只剩下那个少年,不停挥舞着长枪,面上还残着些泪痕。   “宗主,您已经练了一日的枪了,休息会吧。”属下站在一旁,劝说着。   少年停下动作,看着手中那把墨色的长枪,声音中还带着些颤抖:“我不累,我要成为爹爹那样的人,我要为他报仇……”   旋即破风声再起,伴着少年的喘息。   画面不停地转变,少年不断地长大,枪法日渐精进……   南小雨看着曾经的自己,品味着那段不愿想起的时光,成为冥宗宗主后,那六年,自己清晨练枪,任凭风吹雨打,一日未止。   爹爹的枪道,便是她南小雨的武道。   一步迈出,南小雨在不觉间踏入了筑基境的大门,离开了凡俗的层级。   终于,画面来到自己离开冥宗的那一日,那个还是男儿身的自己收起恨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习武场,却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在这个熟悉的地方练枪。   画面散去,南小雨感知到自己已经破境成功,全身的真气都被转化成更为凝实的真元,本命气旋也是扩大了不少。   筑基三阶,一阶已过。   南小雨看着自己的手,除了雄浑的真元,自己的身体素质也强化了不少,这般容易便突破了,这道源可比筑基丹要强大不知多少。   不过,以枪道作为自己的武道,是南小雨早就做出的决定,只不过内心一直有着一道屏障,阻碍着她走出那种悲痛。   在看到南鹿北的那一刻,她将深埋在心底的痛苦与思念全部释放了出来,也终于彻底接受了南鹿北已死的事实。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第三十四章 幽冥枪道 ==============================   筑基境的第二阶,是要找寻到自己想要追寻的天地大道。   天地大道万千,数之无尽,其中最为耀眼的便是那两株神树带入世间的正道与魔道。正道树与魔道树自身便是世界起源之时诞生的神物,所代表的大道自然至高无上。   正道与魔道之外,道之本源还演化出很多其他的大道,例如轮回道,杀戮道等。   筑基境修士在找到自己的武道后,便要追寻自己心之所往的天地大道,越是信念坚定,悟性强大者,便越是容易确定自己追寻的方向。   昊然界的正道修士最尊崇的便是正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领悟正道。   于是那些无法领悟或是领悟后觉得正道并不适合自己的修士,会选择放弃这一条路,转而去体悟其他的大道。   魔界的魔修们亦是如此,南小雨更是笃定魔道并非是自己的未来,因为在被魔道树果实变成女儿身后,她一直对魔道树抱有巨大的敌意。   直到在道源的显化下,那株魔道树现身在南小雨身前之时,她还是一脸的幽怨。   周围是一片混沌,就好像天地还未被劈开一般,那株娇小的树苗静静地伫立着,摇曳着。   为什么偏偏是魔道。   南小雨没好气地看着那株小树,心想你害我还不够吗。   似乎感受到了南小雨的存在,在确定她已经服下了自己的果实后,魔道树对她有了反应,那些漂浮在半空中连着叶片的光线动了起来。   那些光线绕过南小雨,把她围住,轻轻地拥着她。   “诶,这是干嘛。”   感受到魔道树亲近的动作,南小雨受宠若惊。要知道,魔道树自古以来对魔修可从来没什么反应,不像正道树那般偶尔还会与正道修士交流。   那些强行想要靠近魔道树的修士们,除非是修为超凡入圣,否则在接触到它枝叶的瞬间就会被阴寒之气冻成冰雕。   此时,南小雨像是被魔道树搂在怀中,却没有感受到半分阴寒之意,反而有些……温暖。   紧接着,南小雨便感觉到一道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好久不见。   “你能和我交流吗?”南小雨有些吃惊,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正道树能与正道修士交流,与之相对的魔道树自然也可以。   魔道树用几条光线抚着南小雨的脸颊,表示她可以,那些光线是有着实感的,还带着些许微凉。   “就算是这样,我……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更不会选择魔道作为追寻的方向。”   南小雨生气地说道,把头微微偏开。   魔道树传来委屈的情绪,同时表示那意外并非自己有意为之,而是南下雨早已定下的命数。   “你的意思是,吃下那枚果实,真是我命中注定的转折?”南小雨一怔,自己当初服下果实前随便脑补的事情,成真了?   魔道树给了她肯定的情绪,表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由,她早在拨开树叶时就被它化成冰雕了。   “好吧,那我暂且相信你。”南小雨眨眨眼觉得它说的好像有理,在颜叔抓住自己的手腕之前,她就已经触碰到魔道树的枝叶了。   虽然颜叔说是碰到果实后会被冻结,但也许是他记错也说不定。   魔道树表示这要看它的心情,那位只是吓唬她的,他也不知道为何南小雨没有被冻结。   “好嘛,那我错怪你了。”南小雨不好意思地说着,眼中泛起希冀之色。   “你能把我变回男儿身吗?”   魔道树的枝叶停止了一瞬,然后告诉她自己无能为力。   “你在回答之前为何还要呆滞一下,是呆滞对吧?”   没有,你误会了。   南小雨觉得这株魔道树心里肯定有鬼,但是自己又没有办法揭穿它,毕竟它只是一株树而已。   “行吧,那我去摘正道树的果子,吃完之后应该能让我变回来。”   听到此言,南小雨明显感觉到魔道树有一种尴尬的情绪,但是没有接话。   “既然你现身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要追寻魔道,就算不愿意也要这么选择对吗?”   南小很清楚,眼前的不是魔道树的本体,应该只是依靠道源直接把自己的意念显化在她的面前罢了。   但哪怕是这样,它依旧是那株神树,是魔道之源,面对这样的存在,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魔道树传来了拜托的情绪,很温柔,还带着些请求的意味。   “吃了你的果子,就算是得了你的好处,我自然会报答,但我可不保证,魔道一定适合我。”   放心。   魔道树做出了承诺,南小雨不知道这二字的意思是魔道一定会适合她,还是在发现不适合后,魔道树不会为难与她。   魔道树身上微弱的紫光顿时大盛,混沌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这个世界都宛若要被撕裂开来。   一条大河自下方不可见处撕裂混沌,降临在这片空间中,将魔道树与南小雨一起围绕起来。   无数幽冥魔气暴动着,大河中掀起了巨浪,隆隆声像是九天落雷,让人胆寒。   这是……无尽溟川。   南小雨震撼地着这条暗紫色的河流,里面所蕴含着的无穷能量,能够把任何存在直接碾成虚无。   九天之上浩气长河,九幽之下无尽溟川,那可是比这个世界还要古老的存在,正道树与魔道树都是二者灌注生长而成,就像是它们的孩子一般。   魔道树护着南小雨,向无尽溟川传递出一种恼怒的情绪,仿佛担心南小雨吓着一般。   魔道树对自己的爱护让南小雨感觉有些别扭,一直这么仇视的对象,如今却待自己这般好。   无尽溟川感受到魔道树的情绪,渐渐收敛了自己的声势,变得风平浪静,南小雨甚至从这条恢弘的大河中感受到了亲和。   无尽溟川中逸散出一缕幽冥魔气,慢悠悠地飘到了南小雨的身前,感受到魔道树急切的情绪,南小雨盘膝坐下,运转周天循环,将那缕幽冥魔气纳入体内。   就像是提前设计好的一般,无色气旋很自然的接纳了那缕幽冥魔气,幽冥魔气盘踞在无色气旋的中央,就好像自己是这座屋子的主人似的。   无尽溟川就像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导师,引导着南小雨一起感悟魔道的本真,在悟道观那缕道源的辅助下,这个过程快得惊人。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南小雨就睁开了眼,眼中有着了然的情绪。与她想象得不同,她本以为自己对魔道不说讨厌,也算是有些排斥的,但是在了解完魔道后,却发现自己与魔道无比的契合。   应该是因为那枚果子。   在决定追寻魔道之后,南小雨的武道和魔道便顺水行舟般圆融在一起,她也正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大道。   幽冥枪道。   魔道树轻轻地将她托起,像对待小孩子般,弄得南小雨有些羞耻。   “好了,我不是小孩子。”南小雨从枝丫中挣脱开来,挠了挠脸颊,对魔道树说道。   魔道树在摸了摸南小雨的脑袋,通过神识向她告别,在南小雨点头后,逐渐虚化而去,无尽溟川也随着它的离去而消逝了。   不管是浩气长河还是无尽溟川,想要显化在世界中,都要通过神树的帮助。   南小雨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想到自己的悟道会进行得如此奇幻,不过总归是破境成功,这次前来悟道观的目的也完成了。   看着四周渐渐暗下来的景象,南小雨缓缓闭上眼,既然悟道完成,这种状态也该结束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不是悟道观内的场景,而是一处古旧的院子。麻雀在大槐树上叽喳作响,少年在槐树下静静地跪着。    第三十五章 道中有你 ==============================   少年跪了很久,少女看了很久。   时间都好像停止了流动,只有槐树上的鸟儿仍在轻盈的跳动着,证明这不是一幅静止的画。   古旧的小院,魁梧的槐树。   这一幕南小雨曾经在一场梦里见到过,那是自己服下魔道树果实后,昏迷时所见到的场景。   高山千仞,云雾飘渺,书声琅琅,剑光清寒。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在这小院中读书、练剑、修道,不问世间事,只记先生言。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   待到老道仙逝,少年将老道葬在槐树下,带着经书诗文,执着无华铁剑,独自踏上前往长生殿的路途……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直到少年站起,转过身来,脑海中两道身影才重合在了一起。   少年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似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南小雨,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雪。”南小雨试探着唤道,不知面前之人,只是一重幻象,还是那位与自己相伴走过漫漫长路的朋友。   红尘雪闻言,轻笑着颔首,算是回应。   南小雨快步来到红尘雪面前,扬着眉,用力地捏着红尘雪的面颊。   “轻点。”红尘雪吃痛,无奈地求饶道。   “老实交代,你是真是假?”见红尘雪神情不似作假,南小雨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这可是她的悟道空间,红尘雪怎么可能进得来。   这完全是违背常理的事情。   “哪还有真假一说。”好不容易让南小雨松开手,红尘雪揉着被捏得有些发红的脸,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是怎么跑到我的悟道空间里来的。”南小雨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知,方才我与道长交谈,他劝说我与你一同入定,以完善我的大道。我接受道源的指引,便来到了此间。”红尘雪环顾着小院,颇有些感慨。   “我的……师门。”   “哦,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昊然教。”南小雨装作是第一次看到的模样,红尘雪不知道的是,早在梦中,南小雨就已经来到过这里了,看到过年幼时的他。   世事当真是神奇莫测,谁能知道,突然闯入山谷的少年,就是自己梦中那位呢。   想到这,南小雨脑海中浮现出魔道树的身影,自己是在服下它的果实后才做的那个梦,难道这也是它的安排吗?   “是啊,这就是昊然教,是不是很失望?”红尘雪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么个破败的小山门,居然有着这么大气磅礴的名字。   “有什么好失望的,一个教派,重要的是人,又不是那些外在的东西。”南小雨撇了撇嘴,很不喜欢红尘雪那种不自信的神情。   “只要有你在,以后昊然教必定能够名扬天下,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南小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听着少女的豪言,红尘雪心想真不愧是她,永远都对未来充满信心。   “不说这些了,既然来了,你不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师门吗?让我看看你长大的痕迹。”   “好,随我来。”   红尘雪带着南小雨缓缓走过那些古朴的建筑,南小雨好奇的看着四周,当初那个梦,自己是在天穹之上俯瞰这座山门,没有来到过近处。   “这是书阁,是存放经书诗文的地方,先生便是在这里教我识字念书。”   红尘雪指着一座三层的建筑,那檐上的瓦片被雨水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应该是很有年头了。   “这是习武场,每日清晨,我都会在习武场中练剑,无论刮风或是落雨,都不准落下一次。”   南小雨望着那片不算宽敞的习武场,心想自己也是在清晨练枪,只不过没有人监督自己……   “这是我的卧房,每日结束学习后,便在卧房中修炼,到翌日的卯时初刻结束,去半山腰的山泉打水,生火做饭……”   “你还会做饭?”南小雨打断道:“那这几个月来你还和我一起啃干粮?”   “这……你也未曾问我。”红尘雪轻咳一声,尴尬地说道:“那以后我做给你吃?”   “吃什么也比吃那又冷又硬的干粮好啊。”南小雨白了他一眼,说道:“等出去以后,尝尝你的手艺。”   “好。”   悟道观中一片宁静,就连那连绵的细雨都停了,骄阳破开云雾,照在悟道观外的地面上。   青衣道人睁开眼,看着已经入定数个时辰的二人,在方才那一刻,二人周身有字符形成的光流竟然向着对方流转了过去,在二人之间联结起来。   悟道空间交融在了一起……   道人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悲伤,眼前的场景,在很多年前,也曾经出现过。   也是在这悟道观,也是这样一对少年少女,也是在你面前。   道人看着那朵紧紧闭合着的血色花朵,心中有着万般感慨,最终他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昊然教的后山,是一座万丈悬崖,南小雨站在崖边看着云雾间若隐若现的山峰,一行行飞过的白鹭,观赏着在魔界从未见过的美景。   红尘雪在后方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回想着与青衣道人的对话,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大道为何不圆满了。   因为道中,缺了一位姑娘。   “雪,差不多了。”南小雨回过身来,对红尘雪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这好像与道源呈现的幻境有些不同啊。”   相比于那些幻象,南小雨感觉得到,这个古旧的山门就像是真实的一般。   “这悟道界,只要你凝聚心神,抵抗道源的指引,就能从入定中退出去了,一般枯坐悟道不成的修士都会如此醒来。”红尘雪缓缓道来。   “不过,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大道圆满,自己悟出的道无缺后,道源也会主动送你出去。”   “你这意思……我们的大道还不够圆满吗?”南小雨沉思着,自己在悟出幽冥枪道后,道源没有送自己离开,是否意味着自己的大道未满?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接受道长的提议,进入这悟道空间。”红尘雪看着南小雨苦思冥想的俏脸,不禁扬起了笑容:“不过,我已找到我的道之所缺”   “哦?你的道缺了什么?”南小雨被勾起了兴趣。   “缺了你,我的道中有你。”   红尘雪话音落下,四周都开始颤动起来,那些看似真实的景象就像镜面一般碎裂开来,旋即消散而去,而红尘雪的身体也逐渐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红尘雪的话回荡在南小雨脑海中,四周的景象变回了漆黑的虚无,再没有画面出现。   道中……有我?   天地开辟以来,奇人异事数不胜数,南小雨也曾在文颜的口中听到过,有些修士的大道中存在着他人。   这种情况可能是那人在修士心中太过重要,刻骨铭心,甚至已经成为修道路上的道障,会眼中影响修士的修行。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与身俱来的羁绊,也就是所谓的道缘,比如身怀凤血与龙脉的两位修士之间就可能存在着道缘。   南小雨与红尘雪相识不过数月,那种刻骨铭心应当是不会有的,而且自己也是因为魔道树果实的原因才会与他有那一梦之缘。   我与他之间,真的存在道缘吗……   南小雨觉得真是好生别扭,如果当真如此,那么自己的大道中也应该有红尘雪的身影,自己以后的修道之途上有着别人的痕迹,想来真觉得古怪。   南小雨闭上眼,感悟着自己的大道,发现除了之前的幽冥魔道外,在红尘雪说出那句话,悟道空间崩塌后,自己的大道中,真的有那一袭白袍。   雪,好一个道中有你啊。    第三十六章 缘生藤下绝恋花 ==============================   南小雨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眼,紫色的眼眸中还带着些迷离,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蹙眉看向一旁的红尘雪。   红尘雪一脸无辜,不知南小雨为何这么看着自己。   “二位的缘,真是让我艳羡啊。”青衣道人苦笑着说道:“你们的道缘,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厚。”   “敢问道长,我与小楠的道缘,到底为何?”红尘雪请教道。   南小雨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已经基本确定,自己与红尘雪的道缘应该与魔道树有关,但是她并不希望红尘雪知道自己是魔道中人,至少暂时不想。   “天有乾坤,地有阴阳,九天之上为阳之极,九幽之下为阴之盛。”道人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淡淡地道:“你们一位是纯阳之体,一位是纯阴之体,天造地设,这便是你们的道缘。”   红尘雪曾经在那药师口中听过南小雨是纯阴之体,但是未曾想到自己会是纯阳之体,不过……   红尘雪看着南小雨陷入沉思的俏脸,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自己与小楠之间存在道缘的话,在修道之途上,也许可以一道前行也说不定……   南小雨与红尘雪想着截然不同的方面,青衣道人未曾揭开那层薄纱,但他提到了两个地点——九天之上,九幽之下。   九天之上为阳之极,是指正气凌然的浩气长河。   九幽之下为阴之盛,自然就是指魔气滔天的无尽溟川。   在经过悟道界中与魔道树的会面,接受了无尽溟川给予自己的幽冥魔气后,南小雨就能感知到那条流淌在地底深处的大河。   这是不是意味着,红尘雪能够感知到浩气长河?那他与正道树又是什么关系,到时候得好好问问他。   南小雨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红尘雪好好谈谈,毕竟自己前往长生殿的大目标就是正道树的果实,如果他像与自己一样,能和神树沟通,说不定就能让正道树把果实交给自己。   道人看着二人,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少年真的与曾经的自己很像,少女也与你相仿……   “二位,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了我心事,算是我欠二位一个人情。”道人言语诚恳地问道。   南小雨被道人的话打断了思绪,与红尘雪对视一眼, 心想道长这么耐心的等待我等,果然是有目的,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有事相求。   一个能够未卜先知的神秘强者的人情自然非常诱人,不过所求之事想来也应该难如登天,自己与红尘雪不过筑基境的修为,又能帮上什么忙。   “道长但说无妨,如果我们能够帮得上,必然不会推脱。”见红尘雪在等待自己决定,南小雨回道。   南小雨内心深处对面前这位道人有着不小的好感,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帮着自己隐瞒,同时也不表现出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像一位温和的长辈一般。   “那我就先谢过了。”道人微微颔首,看向道观墙上不起眼的藤蔓,解释道:“二位虽然道源深厚,但我还是想亲眼见证一下究竟达到了什么地步。”   “这藤蔓,是那位悟道观的主人留在这的,名为缘生藤,只要二位滴一滴血到藤蔓上,它便会生出异象,届时我就能够看清了。”   悟道观主人,那可是法力通天的大人物,那等存在留下的藤蔓,想来也是天地神物。   南小雨望着那垂落下来的藤蔓,在心中发出感叹。   “按道长的意思,只要我们在这缘生藤上地上一滴血便算完成您的请求了,对吗?”   “不错。”   听到道人肯定的答复,南小雨对红尘雪点点头, 表示她同意了。   二人来到那几道藤蔓前,走近了才发现,藤蔓大片的叶子下,隐藏着一些不算太尖利的小刺。   南小雨伸出食指,点在藤蔓的小刺上,还未用力,便感觉指尖一疼,一滴血珠便顺着藤蔓流了下去,没入下方那片灵土中,消失不见。   南小雨看着自己的指尖,在取走那一滴血后,伤口就快速愈合了,还残存着些许淡绿色的灵气。   藤蔓吸取了南小雨和红尘雪的血后,便没了动静,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不是说会有异象吗?   南小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藤蔓,结果眼睛都有些发涩了,那缘生藤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南小雨有些失望时,藤蔓上渐渐亮起了明绿的光芒,旋即迅速地结苞,开出一朵朵淡粉的小花,整个过程在短短片刻之内就完成了。   “诶,好小的花。”见状,南小雨的失望被一扫而空,轻轻拨动着一朵小花。   “小心些,别碰到刺了。”   “知道了。”   道人静静地看着藤蔓下灵土中紧闭着的血色花朵,久久没有言语,直到确认它不会盛开后,眼中才出现了释然的神色。   “好了,可以了。”   听到道人的话,南小雨转过身来,看到道人起身,走到道观门前,那不知去哪儿玩耍了的小道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二位,我在桌上留了张道符,只要撕碎他,我就会来到你们身边,还上我的人情。”道人回首,看着南小雨。   “我希望,未来你们能够不因世事而改变对彼此的感情,缘之一事,自当顺其自然,谨遵本心。”   语罢,道人牵起小道士的手,向山门走去,看来是要下山了。   顺其自然,遵从本心。   南小雨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道人看上去是对他们二人所说,其实是在对她说,只是,自己与红尘雪之间的感情,指的是什么呢……   这位前辈说话,可真是难以理解啊。   “道长为何在流泪?”   小道士突然感觉有水珠滴落在自己手上,心想雨不是已经停歇了,为何还有雨滴落下,抬头看到道人的脸上有着两行清泪,心疼地问道。   “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道人拂去泪珠,恢复了一向的平静。   缘生藤下绝恋花……   缘生藤显圣,绝恋花未开,希望那对少年少女,不要重蹈你我的覆辙。   青衣道人带着小道士离开后,一直围绕在仙渺峰外的云雾渐渐散开,这座山峰重新清明地出现在了世间,仙渺镇中有修士发现了,便通知了一直苦等的其他人。   半空中,南小雨缩在红尘雪怀中,二人一起站在莲绽上。   虽然南小雨已经成功破入筑基境,拥有了御物飞行的能力,但她不想踩在恨帝上,御枪飞行感觉有些怪怪的,况且挂在红尘雪的身上还能偷懒,只是有些别扭。   在禁制消失后,修道者们开始零零散散地往山上走,打算前往悟道观悟道,南小雨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一处说道:“雪,你看那。”   红尘雪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在那些修道者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在客栈中见到的锦云城宇家大少爷。   此时,宇墨正抱着剑鞘往山上走着,脸上也不似当初那般颓然。   “看来宇公子醒悟过来了。”红尘雪微笑着说道。   “人总不能一辈子沉浸在悲伤中,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南小雨回想起自己突破筑基境时的情形,有些事,只有放下了,才能走得更远。   听着怀中少女的话,红尘雪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怀抱着仇恨生活下去,一定非常的累吧,好在自己能陪在她身边。   “我们出发吧,下一站,绯月城。”    第三十七章 月下,少年与少女与酒 ==============================   锅炉被架在木柴上,被火舌舔舐着,发出气泡破裂声。   锅炉内摆着一条处理好的鲈鱼,撒上一些姜蒜之类的配料,被乳白色的泡沫包裹着,看着格外引人食欲。   南小雨和红尘雪坐在一块餐布上,餐布上还摆着一只酒壶,两只小瓷杯,些许餐具。   “你真要喝?这可是仙渺镇客栈里买的元醇酒,比灵药酒烈多了,你怕是喝一杯就倒了。”   南小雨给两只小瓷杯倒上酒水,元醇酒浓烈的酒香很快就压过了鲈鱼汤的香气,毕竟是用灵草酿成的烈酒。   “我会注意的,用真元逼出一些酒水。”红尘雪认真地说道:“你不是想让我学着喝酒吗?”   南小雨撇了下嘴,说道:“你这不叫学,你这叫不自量力。等鱼做好了,你下着鱼肉再喝。”   言罢,南小雨小口小口地抿酒,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酒水太烈,还是被火光照得。   天上的星斗洒下辉光,四周只有一条小溪叮咚作响,二人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差不多了。”红尘雪将锅炉从木柴上拿下,炉中的鱼汤还在“汩汩”地冒着气泡。   “我尝尝。”南小雨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肉,送入口中,细细的品尝起来。   “嗯,还不错。”南小雨对红尘雪笑着说道,虽然比不上自己那个属下的手艺,但也算上乘,比起啃干粮要强上百倍。   红尘雪喝了一小口酒,忍不住咳了几声,这酒比起灵药酒确实要烈得多,只是喝上一点,喉咙就感觉像着火了一般,但是在喝下后,有着浓郁的回甘。   “行不行啊,不行别逞强。”南小雨紫眸中泛起些担忧。   “没事。”红尘雪用真元控制着酒水,让自己保持清醒。   见他运转真元,南小雨也就不再多言了,除了少数特殊的神酒,一般的酒水修道者只要运气就能将其逼出,以防止自己喝醉。   不过这样也太浪费酒了。   南小雨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瓷杯,忽的想起了什么,对红尘雪问道:“对了,雪,我有件事要问你。“   “你说。”   “你知晓正道树吗?”   “知晓啊,你不是和我说过吗.”红尘雪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初自己与南小雨刚相遇时,对于修道界的事一无所知,南小雨就带着他进行了好一番恶补。   “那你能与正道树沟通吗?”南小雨眼中闪着希冀地光。   “沟通?正道树远在长生殿的主峰之后,我未曾亲眼见过它,如何能够与之沟通?”红尘雪很是不解,不明白南小雨为何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之前在悟道空间中你没有见到正道树吗?”南小雨不放弃地追问着,脑海中浮现出魔道树娇小的身形。   “我刚入悟道空间,便来到了昊然教的山门,不曾见过正道树。”   红尘雪缓缓摇了摇头,看着有些失望的南小雨,踟蹰了一会,柔声说道:“一定要说我与正道树有什么关系的话,我倒是能够感知到浩气长河。”   闻言,本来还一脸失望的南小雨略微睁大了眼,露出震惊地神色。   虽然自己内心有过这样的推测,但是当红尘雪亲口说出时,她的心神还是受到了冲击。   红尘雪歉意地说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怕你不相信。”   “你……遇到过什么奇遇吗? ”想了想自己的情况,南小雨问道。她能够感受到无尽溟川,更多的是魔道树的安排,想来红尘雪应该也有过什么特殊的际遇才是。   “不曾,自我记事以来,那条贯通九天的长河就一直伴随着我了。”红尘雪拿起酒壶为自己满上酒水,抿了一口。   “它一直引导着我修行,所以就算是靠着真元功,我破境的速度也算不得满。”   那是你的天赋。   南小雨默默地想着,锻体境和炼气境是能量积累的过程,哪怕有浩气长河的指引,这个过程更多也是依靠自身的天赋和日积月累。   浩气长河终归不能直接把浩然正气灌入到修士体内,修士的身体与神树还是无法相比的。   “在它的帮助下,我领悟了浩然剑道,体内甚至衍生出一缕浩然正气。”红尘雪把自己的秘密一股脑地说给南小雨听。   听到浩然正气,南小雨倒是没有那么吃惊,自己体内也有着一缕幽冥魔气。   结合种种,南小雨基本确定了自己和红尘雪的道缘应该与在这两条大河有关。这两条大河看似对立,但从天地大道来看,它们更像是一种互补的状态,就像是世界的阴阳两极。   “雪,你就这么把你最重要的秘密说给我听了?”南小雨挑眉问道。   在昊然界中,浩气长河就是至高无上的传说,如果这件事在昊然界传开,天知道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但是红尘雪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对自己说了,南小雨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信任,内心有些复杂。   “不是多重要的事,你想知道,我便说你听。”红尘雪把小瓷杯中的酒水饮尽,脸上因为酒劲有些发红。   “谢谢。”南小雨轻声说道。   红尘雪一怔,他看到南小雨的眼神有点闪烁。   “谢谢你的信任。”   红尘雪温和地笑着,说道:“这有什么,说起来,我才要感谢你才是。一路上你教会我很多,就像我先生一般,而且对于你,我总有种说不出的亲近,可能是因为道缘的缘故吧。”   南小雨注视着少年那张干净的面颊,说到亲近,一直以来,自己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   “通过和你的交流,我能感觉你是个骄傲的姑娘,永远都那么坚定,自信,仿佛什么都压不倒你。”   “你这么夸我,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南小雨微微偏过头去,不自然地说道。   “直到在悟道空间,我看到你的那一刻。”红尘雪迟疑了一会,不确定地说道:“你在那之前……是不是哭过了?”   南小雨眨眨眼,连忙辩解道:“没有,你看错了。”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红尘雪顺着她说道,看着少女的目光中带着怜惜之色。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要强啊。   “缘,说来也真是奇妙,我们的相遇,就像是安排好的一般。”红尘雪的声音越发的柔和。   “你今天不对劲啊。”南小雨重新把目光转回红尘雪的脸上,狐疑地看着他。   红尘雪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是吗,可能是酒喝得有些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有心事的话,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一直压在心底。”   南小雨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倒是希望,你能尽量少的牵扯到我的事里来,对你也好,对我也好。”   红尘雪不知道,背负在自己身上的仇恨究竟有多么深重,不说害死爹爹的真凶,光是无类宗宗主和三火教教主就像两座大山,让自己看不到希望,更别说还有冥宗那些想要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叔伯们。   一旦自己身份暴露,无论是昊然界还是魔界,都不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你不知道,那些想要我死的人,究竟有多么恐怖。”   红尘雪沉默了许久,说道:“我想护着你。”   南小雨蹙着眉,刚想要说些什么,红尘雪的下一句话便让她陷入了呆滞。   “我想护你一世。”    第三十八章 心言 ==============================   “你又喝醉了。”   南小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我没醉。”红尘雪直直的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喝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南小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去小溪里照照,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红尘雪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书中说,酒能壮人胆,可真要说出那句话,还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南小雨啧了一声,凑上前去,想要拿过红尘雪手中的小瓷杯。   “你别喝了,到时候又醉得不省人事,明天还要赶路呢。”   红尘雪把小瓷杯举高了些,南小雨因为身材娇小,怎么伸手都够不到。   “给我啊。”   看着南小雨幽怨的眼神,红尘雪一言不发,轻轻一带,南小雨就失去平衡,倒在了他的怀里。   突然失去平衡让南小雨陡然一惊,不由低声尖叫起来,待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与红尘雪的脸近在咫尺。   那对墨瞳很深沉,沉稳得不像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少年,让人很有依靠感。   二人静静地对视着,南小雨思绪一片混乱,红尘雪这家伙今晚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自己完全摸不透他想要做什么。   红尘雪把小瓷杯安放在餐布上,伸手托起南小雨的脸颊,低下头来。   注视着红尘雪越来越近的脸,南小雨才感到大事不妙,这……这是要吻自己的节奏啊?   南小雨咽了口唾沫,挣扎着想要从红尘雪的怀中脱身出去,但是红尘雪搂着自己的手却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只凭借自己娇弱的身躯根本就挣脱不开。   “红尘雪!”   听到南小雨羞恼地声音,红尘雪如梦初醒,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此时两人的脸近得快要贴在一起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南小雨的睫毛在自己脸上扫过。   感受到红尘雪逐渐放松了对自己的控制,南小雨赶忙从他的怀中溜了出来,像只小兔子般警惕地盯着他。   红尘雪轻咳了一声,自己好像闯祸了,幸好悬崖勒马,不然指不定南小雨要发多大的火。   南小雨心神未定,自己刚刚差一点就被一个男子夺去了初吻,自己一世英名,差点就毁于一旦了……   “我看你是喝酒喝疯了。”南小雨冷冷地说道。   “小楠,我……”红尘雪组织着语言,却发现自己不知该作何解释,刚才完全就是他下意识的行为,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那般模样了。   “别说了,以后再也不给你喝酒了。”南小雨抱着自己的膝盖,把俏脸埋在双膝间,闷声说道。   “把东西收一下吧,我要休息了。”   二人间许久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直到南小雨轻声打破了寂静。   还在反省自己所做所为的红尘雪闻言,忙起身去收拾那些餐具和残余食物,同时给快要熄灭的火焰添了点木柴。   待到一切收拾完后,红尘雪看着侧身躺在餐布上的南小雨,迟疑了一会,在距她三尺之外找了个位置,仰面躺下,望着繁星出神。   听着少女平稳的呼吸声,红尘雪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还有些说不清的难受与内疚。   自己的所为真是算不得一名君子,连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道理都能抛到脑后,要是先生还在世的话,怕不是要打死自己,要找个时间好好的和小楠认错才是。   “今天怎么不修炼了?”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红尘雪的思绪,红尘雪眨了眨眼,回道:“心有些乱,难以入定。”   “没事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红尘雪看不到南小雨的表情,但是从她的语气中听来,她似乎是消了气了。   “不过,以后不许再说胡话了。”南小雨顿了顿,叹息着说道:“也不许装醉。”   红尘雪一怔,其实他一直都没有醉,用真元滤去了大部分的酒水,让自己能够保持清醒。   他喝酒只是为了验证一下书上的道理是否为真,是否真的喝了酒便能让人无所畏惧,能帮助自己说出那句话。   到了最后,他才发现酒在这种事上根本派不上用处,还是要依靠自己本身。   “我……没有说胡话。”红尘雪弱弱地反驳了一句,但是没有为自己装醉的事辩解。   “拜托……”南小雨语气中满是无奈,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按书中来说,应该算作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红尘雪不确定地说道,他对于这种朦胧的情感并不能完全把握。   南小雨听到“窈窕淑女”四字顿时俏脸一黑,轻咬着银牙说道:“你就不能把我当成男子吗?”   “这是为何?”红尘雪回忆着刚与南小雨相遇时的情景,那时南小雨确实是一身男子打扮,虽然最后证明只有自己看不出她是姑娘……   “因为自小我便是被当做男孩养大,要不是容儿劝我,我都不会着女子的衣裳,你懂了吗。”南小雨把对乐正容说过的理由重新说了一遍。   “可是,既然容姑娘劝你着女子的衣裳,不就是为了让你适应这个身份吗?”   南小雨嘴角一抽,真想转过身去给红尘雪来一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让她想起了当初被乐正容支配的恐惧。   “反正我还没有适应,你知道这点就可以了。”南小雨不耐地说道:“况且你我都还未及冠,思考这些事是不是太早了?”   “呃,按小楠你的年龄来说,应当已经行了笄礼才是……”   “我都说了我家里把我当男孩儿养大,又怎会行笄礼呢?”南小雨觉得红尘雪有些时候真是个死脑筋。   “雪,道缘是一回事,你说的又是另一回事。虽然我也对你有亲近的感觉,但这件事我不能回应你。”南小雨忽的有些烦躁。   “何况我身负血海深仇,又要追寻正道树的果实,哪里来的心情谈情说爱。”   红尘雪听完她的话,歉意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头脑一昏便把这些尽数抛到了脑后。”   南小雨深深地叹了口气,情感这种东西,有时候确实不受自己控制,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她一直记在心里。   红尘雪对自己的照顾极好,甚至可以说对自己万般纵容。她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悟道空间中,红尘雪说出他的道中缺她时,南小雨才有所察觉。   要是她南小雨原本就是女儿身,哪怕是同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被当做男孩儿养大,她也不会这般纠结。   但是她原本是男子,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她可是要变回来的,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和红尘雪解释,要是红尘雪真的对自己有了感情,岂不是乱了套。   可是……   南小雨微垂着眼帘,她心中一直有着一个猜想,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万一正道树没有果实,或者它的果实只能用来增强天赋,那自己该如何是好……   见南小雨久久没有回应,红尘雪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正打算闭上双目入睡时,却听到了南小雨温柔的话语。   “雪,等到我取得了正道树的果实,并且替爹爹报了仇之后,也许我会回心转意。”南小雨的语气很柔和。   “到那时,如果你没有改变心意的话……”   如果我真的变不回来的话……   “我会考虑的。”   红尘雪的眼睛微微睁大,旋即嘴角扬起心满意足的微笑,感觉自己就像个孩子般开心。   “好。”   南小雨合上眼,心中那种烦躁在自己说完这一番话后,也随之消散而去。   “睡吧,不早了。”    第三十九章 神茶教 ==============================   时至初冬,寒风凛冽。   绯月城道边的浅草上凝着白霜,屋顶上也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屑,晶莹发亮。   绯月城中央有一条运河,沿运河种着一株株出名的月色桂,树枝上长着许多银色的小花苞。   与一般的桂树不同,月色桂不是在高秋开花,而是要等到入了冬,第一场初雪落下后,月光的照耀下才会盛开。并且在绽开时,还会在花朵的周围形成月色的朦胧光雾,十分的神奇。   南小雨和红尘雪站在一座拱桥上,倚着拱桥的阑干,看着桥下来来往往的船只。   “我们已经在这绯月城待了数日,月色桂应该快要开花了。听闻月色桂花开后,城里的手艺人会把桂花摘下来,做成月桂糕,到时候一定要多买点路上吃。”   南小雨轻声细语地念着,红尘雪看着天边西沉的落日,它将柔和的余晖轻柔地洒在绯月城内,给寒风中的人们带来些温暖。   随着夕阳暗淡,夜幕降临,整座城都被笼在浓重的夜色之中。那些挂在屋檐下的纸雕灯亮起,发出柔和的光线,把路照得一片透亮。   街道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绯月城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期盼着那场初雪的到来。四周响起了不少小贩的叫卖声,夹杂着些还价的声音,好不热闹。   “下雪了。”   南小雨正数着经过桥洞的船只数目,忽的感觉有什么打在了自己的小脑袋上,抬起头发现,天上落下了几粒雪子。紧接而来的是如柳絮般的雪,在纸雕灯光芒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可人。   红尘雪从空间法器中取出素色的油纸伞,把自己和南小雨遮在伞下,雪子打在伞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夜空中那轮残月没有被乌云遮去光华,将月辉洒落在一株株月色桂上。   随着一阵微弱的声响,那些小巧的花苞轻轻地爆开了,那些月色桂就像是一瞬间穿上了银装,变成银白一片。   沿着运河看去,两边的桂树都散发着朦胧的光雾,影子倒映在水面中,如梦似幻。   满城月色,满城雪。   桂花的清香袭人心怀,沁人肺腑,芳香中还带着些许甜味,令人沉醉其中。   “当真是一味恼人香,这绯月城的月色桂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美不胜收。”红尘雪感叹道。   闻着醉人的花香,南小雨心情大好,心想真是不虚此行。   就在二人赏花时,绯月城的半空发出了一阵“嗡嗡”声,顿时大放光明,把那种典雅的氛围破坏的一干二净。   以绯月城中心的上空为源头,一阵阵光晕成环状扩散开去,最后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光罩,把整个绯月城都罩在了其中。   “出什么事了?”   南小雨蹙起眉,这层光罩是绯月城的护城大阵。绯月城虽然算不上昌州的大城,但也有几个历史悠久的修道世家坐落在城内,这座大阵便是几家共同建造,用来抵御外敌的。   在这月色桂盛放之时,为何会突然展开大阵,难不成有仇家找上门来了?   随着一道道破空声响起,百余道身影御剑停在了绯月城的半空,俯视着站立于街巷的人们。   那些御剑飞行的修士清一色地穿着淡绿的修士服,修士服的胸口还纹着三道金色的火纹。   “绯月城所有修士听令,三刻之内到城中心的广场集合,迟来者,杀无赦。”   那百余人中,有一位服饰尊贵的修士用真元传音对着整个城市说道,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说完后也不做说明,带着人向着远方飞去。   金色火纹……   南小雨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标志,很快,她就确定了这些修士所属的宗门——神茶教。   那个与长生殿和无垢宗同为正道上三宗的强大宗门,而且正是坐落于昌州境内。   刚才那百余道身影中,至少有十数位让南小雨感到极度危险的人物,也就是说,那些人都是实实在在的幽府境存在。   哪怕是身居正道上三宗,神茶教拥有的幽府境修士也不会超过二十位。毕竟拥有幽府境的实力,已经可以自立门户,盘踞一方了。   一下子出动了十数位幽府境修士,开启绯月城护城大阵,摆出如此强硬的态度,看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南小雨眼中有着忧色,既然神茶教的人对他们这些修士下了死令,那不论愿意与否,自己与红尘雪都得前往那个广场,否则,神茶教的修士必定会说到做到。   “他们是哪个门派的人物,为何行事如此霸道?”红尘雪不喜地问道。   “他们是神茶教的,雪,我们得过去一趟了。”南小雨仰起头对红尘雪说道,面色非常凝重。   神茶教……   红尘雪听南小雨说过这个宗门,作为正道最强的三宗之一,神茶教的实力毋庸置疑,现任神茶教的教主更是成就超凡的大人物。   如今自己与南小雨的身份与散修也差不了多少,若是违逆神茶教,下场怕是会非常的凄惨。   “那我们便去看看吧。”   绯月城不大的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修士,粗略看有数千人之多。   这些修士中,绝大多数都来自于绯月城的三大世家——唐家,凌家与姑苏蓝家。这三大世家的家主都有着筑基境第三阶的修为,但是放在神茶教面前,就有些难以入目了。   此时三位在绯月城中斗得风生水起的家主正唯唯诺诺地站在那些神茶教的修士面前,根本就不敢有半分倨傲。   南小雨与红尘雪御着莲绽缓缓落到广场上,与那些修士保持了一些距离,看向那位站立于一众神茶教修士前方的苍老身影。   苍老的修士见南小雨与红尘雪到场后,不再有人赶来,重重地咳了几声,慈和地说道:“正直月色桂盛放之际,将诸位召集到此,实属无奈之举。”   “子书长老不必自责,既然是神茶教出了事,那整个昌州的修道者都该提供助力。”   唐家家主摇头说道,眼中透露着真诚之色,像是要为神茶教赴汤蹈火。   另外两家的家主看着他的目光中却带上了些许鄙夷的神色,这家伙拍须溜马的本事一向很强。   子书长老……   南小雨挑了挑眉,子书这个姓氏非常罕见,整个修真界都不太能见得到,更何况是身在神茶教,那么面前这位老者的身份就很容易知晓了。   神茶教大长老,子书雨,实力达到幽府境顶峰的存在,甚至已经初步窥得了超脱凡俗的门道,是超凡之下最强的几人之一。   这等人物不坐守宗门,亲自来到世间,看来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非同小可。   “唐家主的好意我代神茶教领了,不过此次的事,我神茶教自己处理便好。”子书雨淡淡笑了笑。   唐家家主见状,讪讪地点了点头,旋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敢问子书长老,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让我等这般马不停蹄的开启护城大阵,封锁所有出城的道路?”   听到唐家家主这般询问,在场的修士都把视线投向了子书雨,虽然他们被这般召集起来有些不悦,但他们确实非常好奇,是什么事能让神茶教这般大动干戈。   “说来有些丢人,前些日子,记载我神茶教重要信息的玉简被盗了,盗取玉简的贼子,是个魔道人物。现在,在我教弟子的追杀之下,那贼子躲进了绯月城中,很可能……”   子书雨目光扫过在场的修士,声音逐渐阴沉下去。   “就在诸位之间。”    第四十章 碧落黄泉,谢思邈 ==============================   魔道人物。   广场上的修士们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子书雨的话就像在平静的海面上砸下了一块巨石。   哪怕是南小雨都被震惊到了,这件事的冲击性实在太强。   神茶教所坐落的昌州,位于昊然界的中部,是绝对的核心区域。魔修想要来到昌州都难如登天,更别说是潜入神茶教。   以这位子书长老的意思来看,那魔道人物不但盗取玉简,还从一众神茶教修士的追杀下逃到了绯月城。   这是何等通天的手段。   “那贼子实力非同小可,在他夺取玉简,破除我教禁制之前,就连教主都未曾感知到他的存在。”说道这里,子书雨的言语中也带上了凝重。   “这……”   绯月城三大世家之主面面相觑,听到子书雨的话,他们原本想要在神茶教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能够在一位超凡存在面前隐藏行踪,那实力恐怕也是超脱凡俗之上,这等人物,根本就不是他们几个小小的筑基境修士可以对付的。   “子书长老,能够做到这般的人物,想来也是手段通天,怕是连绯月城的护城大阵都拦不住他的脚步,怎会躲在我们这些修士之间呢?”   见无人表态,唐家家主心里狠狠地骂着另外两家的话事人,硬着头皮向子书雨问道。   在他说完之后,广场上的修士们也都纷纷应和,他们实在是不想插手到这种危险的事情中来。   “那贼子只是仗着一些玄妙的法器,才能瞒过本座的眼睛,真正实力未必如你们想象那般深不可测。”   一道淡漠的声音在广场上传开,其间蕴含着让人心寒的杀伐之意。   不知何时,一位身着素色短袍的男子出现在了场间。正倚着一尊石雕,望着夜空上的残月。   那男子左手执着赤色金纹剑鞘,右手中是装着酒水的葫芦,黑色的长发散乱地披着,此时正一口口饮着酒,全然无视了修士们的目光。   男子就像一直在那儿,只是不曾出声。但南小雨很确定之前那里并没有站人,他是如鬼魅般突然现身的。   在修士们震撼的眼神中,那百余名神茶教的修士纷纷转身,对着男子单膝跪下,恭敬地行礼。   “见过教主。”   南小雨的眸子微缩,虽然在听到男子自称“本座”时,她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想,但是未曾想到来的真是那位神茶教的教主,昊然界五位超凡存在之一。   碧落黄泉,谢思邈。   此人在昊然界内颇具威名,性冷如霜,主杀伐剑道,出世以来,不知有多少魔道高手死在了他的剑下。   为了追寻那位盗窃玉简的魔道人物,居然连这等存在都亲自降临,足以见得神茶教的态度。   “在那贼子逃入绯月城后,本座的神识就已经覆盖了整个护城大阵,要是他破阵离开,我自会察觉。”   谢思邈将酒葫芦中的酒水饮尽,然后对跪着的子书雨说道:“别浪费我的时间,把在场所有人都检查一遍。”   “是。”   子书雨恭敬地应声,带着神茶教众人起身,面向那些修士,说道:“这是我神茶教的失误,不会过多地叨扰各位。”   言罢,子书雨用真元催动了一枚符石,那符石漂浮在半空之中,符石上亮着赤金的火纹。   “这是我神茶教的刻印石,一旦感知到设有我神茶教印记的事物,便会产生剧烈的波动。”子书雨从自己的空间法器中取出象征着大长老身份的灵符。   那符石感知到灵符后,赤金色的纹路顿时亮了几分,不停地颤动着,同时发出“嗡嗡”的声响。   “刻印石的作用范围是三尺以内,所以届时,我会让神茶教的弟子们带着刻印石去到各位身边,还请各位配合搜查。”   “那是自然。”   唐家家主连连点头,其他修士也没有提出异议,神茶教教主亲自驾临绯月城,可见对此事非常重视,此时后若是有人跳出来,那边同找死无异。   南小雨对红尘雪轻声说道:“待会不要乱来,让他们检查便是。”   红尘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   很快,部分神茶教的修士就拿着刻印石来到众人面前,开始了检查。   在广场上的修士足足有数千人之多,而检查的神茶教修士只有二十人,所以检查的速度不算太快。   等待了许久之后,一位穿着淡绿色修士服的青年来到南小雨二人面前,催动起刻印石。   刻印石闪烁着赤金色的光芒,向着二人飞来,绕着他们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了那位修士手上。   青年对南小雨二人点了点头,便去检查其他人了。   南小雨轻轻松了口气,幸好冥宗的宝库里没有神茶教的东西,不然这次也怕是会被牵连进来。   终于,神茶教的修士完成了检查,回到了子书雨面前,低声报告着情况。   听完弟子们的报告,子书雨皱着眉,对闭目养神的谢思邈说道:“教主,没有发现玉简,会不会是那贼子已经将玉简上的印记给抹去了?”   “我亲自下的印记,魔道除了那几个家伙,谁能抹去我的手笔?”谢思邈冷哼了一声。   能够抹去一位超凡存在设下的印记,自然便只能是同为超凡境的强者。   魔道的超凡境修士他谢思邈了如指掌,那些骄傲的家伙才不会放下身段来神茶教行窃,他们想要什么,只会明抢。   谢思邈话音落下,恐怖无比的气息顿时散发开来,场间除了神茶教修士之外的人都被这恐怖的气息压制得动弹不得。   谢思邈的神识飞速地扫过每一位修士,在他那强大的神识之下,任何秘密都无法被隐藏。   南小雨感受着那道强势的神识,内心充斥着紧张,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   自己的真元已经尽数转换成了青莲真元,那缕幽冥魔气也缩在本命气旋的最深处,不知能否瞒过这位正道的超凡境强者。   那神识在南小雨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离去了,似乎是没有识破她的伪装,这让她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些。   那等恐怖的气息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可是在场的修士却如隔三秋。   “这些人之中没有魔修。”谢思邈淡淡地说道:“说明那贼子还躲在城内的某一处。”   “给本座挨家挨户地搜,掘地三尺。那贼子一日不现,绯月城就一日不开。”   冰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绯月城,那些因为之前的事而无心赏花的凡人们被这充斥着杀意的话语震得面色发白。   这样看来……短时间内自己和红尘雪是出不了城了。   南小雨在心里暗暗叹息,只是来赏个花而已,谁能料想会遇上这般烦心事。   就在她暗自诽谤之时,身边突然响起了红尘雪清澈的声音,让她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前辈,我觉得不妥。”   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那道举着油纸伞的身影,那个一脸认真的少年。   他竟然敢反驳谢思邈。   这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想法,要知道,昊然界五位超凡中,杀心最盛的便是谢思邈。   数百年前,谢思邈还是个少年时,便开始以杀证道,只要是有人碍着他半分,不论是正道还是魔道,他都不会留情。   恐怖的天赋,无情的杀伐,加之神茶教的倾力培养,最终成就了这样一尊杀神。   碧落剑下即黄泉。   听到红尘雪的话,谢思邈面无表情地看向红尘雪。   “有何不妥?”    第四十一章 去变得比他们更强 ==============================   “神茶教的事,毕竟是修真界的事,不该牵扯到凡人。”   红尘雪迎着谢思邈冷漠的眼神,不卑不亢地说道。刚才谢思邈那一句话中蕴含着的杀伐意,连他们这些修道者都要受到影响,更别说那些凡人了。   “本座只是让我教之人彻查绯月城,如若那些凡人没有包庇之过,自然不会为难与他们。”谢思邈淡淡回道。   “封城也好,搜查也罢,终归是会影响到凡人的生活,这便违背了修真界的规矩。同样,我相信那位魔修并不会拿凡人作为挡箭牌。”   红尘雪摇摇头,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修真界自有修真界的规矩,哪怕如今想要违背规则的是一位超凡人物,作为正道修士,也不该一言不发。   “魔修,你也知道他是魔修?”谢思邈对红尘雪的话嗤之以鼻,声音越来越寒冷:“魔修可不会管凡人的死活。”   “前辈可能对于魔修与邪道修士有些误解。”红尘雪反驳道。   谢思邈被他这句话说得怔了一下,作为昊然界的顶峰人物,他自然不会不明白魔修与邪道修士之间的差别。   正道与魔道虽然道义相左,势不两立,但是与整个修真界的公敌——邪道修士相比,魔修确实会遵循修真界的规矩。   谢思邈对于魔修一向是见则杀之,所以魔修与邪道修士在他眼中没有任何区别,此时被一个少年如此说破,眼中不禁泛起冰冷地杀意。   “你对魔修这般维护,不让我神茶教搜查绯月城,难不成与那贼子有故?”   场间的修士闻言,连大气都不敢出,谁也想不到,这少年居然敢与谢思邈如此争锋相对,就算是长生殿与无垢宗的核心弟子,面对谢思邈也要恭恭敬敬的。   南小雨的面色有些苍白,她已经拉了好几次红尘雪的袖子,可是这家伙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南小雨深知一位超凡存在发怒会是何等恐怖,别说自己与红尘雪现在与散修无异,哪怕身后有着强大的靠山,也很难从超凡境强者手中保下他们。   “前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下所说,亦不过是……”   “够了!”   南小雨对红尘雪发出了一声娇叱,瞪了他一眼,旋即上前一步,走出油纸伞,对着谢思邈低首抱拳,面带敬意。   “前辈莫要动怒,他是被书上一些歪理蒙蔽了心神,才说出此等话来。正道魔道不两立,前辈做出的决定也是为了城中百姓,我等自然不会反对。”   红尘雪看着身前如此姿态的南小雨,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内心挣扎了一番后,最终再未说一句话。   谢思邈看着那一直未曾抬头的少女,没有做声,沉默地受着她的礼。   南小雨一动也未动,任凭飘零而下的雪花落满了秀发,就这么静静的等待。   许久后,谢思邈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可以了。”   南小雨抬起头来,那些雪花融成的雪水在她的俏脸上流淌着,显得很是落魄。   “多谢前辈宽恕。”   听到少女的话,谢思邈淡然说道:“你们两个的天赋不错,放眼整个昊然界,也只有乐正容那只凤凰能与你们一比。”   谢思邈早在神识探查之时,就发现这两位独自站在众修士之外的小辈,天赋超绝,比起少年时的自己还要强上不少。   不过,也仅仅只是天赋强大罢了。   这数百年来,谢思邈不知看到过多少天骄奇才,哪一位不是在他们的宗门视为希望,可最终能够超脱凡俗的又有几人?寥寥无几。   想要超凡入圣,光有天赋是不够的。心性,气运同样缺一不可。   “但是记住,不管你们未来会如何耀眼,身后又站着多么强大的师门,现在也不过是筑基境而已,莫要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缘由让自己白白丢了性命。”   语罢,谢思邈不再多言。   “多谢前辈指点。”南小雨回头瞪了一眼红尘雪,轻声催促道:“还不快向前辈道谢。”   红尘雪注视着那张流淌着雪水的脸颊,沉默了一会后,恭敬地对谢思邈抱拳行礼:“多谢前辈指点,在下谬误了。”   “好了各位,既然你们当中没有那个魔道贼子,便请回吧,这几日绯月城就暂时封闭,多多见谅。“   见到事情尘埃落定,子书雨对着一众修士说道,同时对南小雨二人慈和的点了点头。   “走吧。”南小雨走回油纸伞下,牵着红尘雪另一只手的袖子,仰头柔声说道。   回到了客栈中,南小雨打了些热水洗澡去了, 红尘雪坐在床边,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   红尘雪明白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危险,但是他觉得谢思邈错了,所以他要说出来,哪怕这会得罪一位超凡存在。   作为昊然界的掌控者之一,如若连他们都不遵守修真界的规矩,那还有谁会遵守呢。   南小雨穿着条紫纱睡裙悠然地回来了,发现红尘雪正呆呆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啦?”   南小雨做到红尘雪身边,轻声问道:“是不是生我气了?”   红尘雪收回思绪,看向南小雨柔美的脸颊,叹息着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我没有做错。”   “傻瓜,你当然没有错。”南小雨揉了揉红尘雪的头,说道:“错的只是这个世道。”   “今天也算给你上了一堂课。”南小雨回忆着刚才的画面,自己身为魔修,却要当着谢思邈的面如此诋毁魔道,真真是无奈极了。   “修真界的规则……说白了都是一纸空文,谁的力量更强,谁就掌握话语权。强者才不会管弱者的死活。”   南小雨捻着自己的裙边,继续说道:“像刚才,若是谢思邈要对我们出手,我们除了撕开那道道符之外,别无他法。”   红尘雪想着那位神秘莫测的青衣道人,心想同为修道路上的前辈,差距怎会如此之大呢。   “现在的我们太过弱小,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已经要拼尽全力。这样的事情,我们暂且绕道而行,好不好?”   南小雨认真地请求道,她清楚这对红尘雪来说可能有些困难,他追寻的正道,贯彻的理念都不会允许他对这样的事熟视无睹。   “好,我答应你。”红尘雪抬起头看着房间的内顶,视线仿佛能够穿过障碍,直达九天,在那里,有一条大河流淌。   自己曾说过,要改变这个世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过的事情自然要去做到,今天面对谢思邈的情景更加加深了红尘雪的决心。   南小雨没想到红尘雪这么容易就松口了,还以为他因为今天的事受了刺激,但是听到他下一句话后,便放心下来了。   “我会努力修炼,去变得比他们更强,然后,让他们遵守规则。”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南小雨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爬上床,躺进柔软的被褥中,说道:“不知道神茶教要把绯月城封多久。长生殿的收徒大典在开春前后,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月左右,昌州和洪州还隔着两个州的距离,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自暮秋相识以来,南小雨和红尘雪已经同行了约莫三个月的时间了。   原本计划着在正月前到达长生殿所在的洪州,但因为在寒州到昌州的跨洲大阵中遇到了虚空鳐,耽搁了不少时光,如今又遇上神茶教的事情,导致时间有些紧迫。   “等封城结束,我们快马加鞭的赶路就是了,那我把烛灯灭了?”   “嗯。”    第四十二章 百晓生 ==============================   这场初冬的雪非常大,昊然界地处大陆南部,落雪很少会落得如同鹅毛一般。   只用了一夜的时间,绯月城便被积雪覆盖,街道上也不见有行人来往,只有半空中不时有神茶教的修士飞过。   在整个绯月城人人自危的时候,南小雨和红尘雪房间的门却被敲响了,客栈的仆者送来了一个包得十分精致的信封。   信封上画着一株紫色的小树,周身还写着四个古字符。   自从这封信到来后,南小雨就独自一人缩在床角,边读信边咬牙切齿地念着什么。   红尘雪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让南小雨反应这般大。但既然仆者说了,这是带给紫发姑娘的信,他也就没有去了解。   “可恶啊,居然还真是这个家伙,害得本座被关在这破城里。”南小雨黑着脸将信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床边的暖炉中。   “怎么了?”红尘雪没有听清南小雨的低声呢喃,但是看得出她现在有些冒火。   “一个故人。”南小雨从床上蹦了下来,披上一件乐正容送的锦裘,对红尘雪说道:“我出去一趟,处理些私事。”   听到“私事”二字,红尘雪明白南小雨是让自己待在客栈中,不由得眨了眨眼,问道:“不会有危险吧?”   “放心好了,我和他算是……朋友。”南小雨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二字,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早些回来。”   “嗯。”   红尘雪看着那被重重关上的木门,发了会呆,不知道南小雨如此火急火燎的要去见何人,想来应该对她很重要吧。   想到这里,红尘雪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南小雨举着伞,在鹅毛大雪中快步走着,不时躲避着神茶教修士的视线。现在在半空中御剑巡查的修士都是筑基境修为,那些虚府境修士应该守着绯月城的各个出口。   南小雨看了眼手里的玉佩,心想无类宗的法器怎么会落到了那人的手里,该不会又是偷盗得来的吧。   这玉佩原来是有一对,名为无形无相,能够把修士的气息彻底隐藏,甚至能瞒过超凡存在的感知。   南小雨手中的这一块,就是无相玉佩,是那人连同请柬一起送来的,不然在谢思邈的眼皮底下,她才不会冒险赴会。   城南赴会……   南小雨脑海中浮现出绯月城的地图,走向请柬上所说的那个地点。   绯月城的城南有一条小吃街,专门贩卖昌州的特色美食。平时总是人满为患,但是出了神茶教的事后,人们都闭门不出,导致小吃街很是冷清。   南小雨来到那条小吃街,发现正如她所想的那般,大部分店家都没有开门,更别说食客了,放眼望去连个人影都没有。   南小雨顺着小吃街快步走着,很快就来到了一家卖羊肉汤的店铺门前,推开了厚厚的棉门帘,此时店铺的掌柜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柜台前。   “掌柜的,来一碗羊肉汤。”   南小雨把一些银两拍在柜台上,气势汹汹地走进店去。   “诶,姑娘。”掌柜被吓了一跳,看着快步走进店内的南小雨,喊停了她。   “怎么了?”南小雨蹙着眉,难不成是自己给钱给少了,对于世俗的钱财她真的没有什么概念,毕竟随便几株灵药就能换取大量的银两。   “你给多了,一碗羊肉汤用不上这么多银两。”掌柜指着柜台上的银子,说道。   “没事,不用找了。”   南小雨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找位置去了,掌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来这少女应该是某个大家族的小姐吧,会这般肆意挥霍钱财。   这家羊肉汤铺平日里生意很好,特别是入了冬后,便更加火爆了。在寒冷的冬日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想着便很美。   不过今日自然是没有客人来了,南小雨环顾着空荡荡的铺子,随便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羊肉汤来了,姑娘慢用。”   很快,掌柜就把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端到了南小雨面前,留下一句话便回去守柜台了。   虽然南小雨前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喝汤,但是看到面前那碗散发着浓郁肉香的羊肉汤,不由得收回了一直盯着店门的目光。   那羊肉汤中有着几块大骨头,羊肉与作配的胡萝卜片都快被煮烂了,看着无比诱人。   只是那盛汤的碗有些太大了,比南小雨的脸颊还要大。南小雨自幼胃口便很小,这么一碗羊肉汤如何吃得完。   算了,与其考虑那家伙会迟到多久,还不如先行开动,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南小雨拿起搁置在旁的木箸,挑起一块骨头,小心翼翼地咬着骨头上的肉丝。   “小宗主还真是好兴致,在这等昊然界的核心区域悠闲地啃羊骨头啊。”   南小雨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声音吓到了,羊骨头落回到碗中,溅了些汤水到桌上。   “你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声音啊,像个鬼一样。”   南小雨没好气地说道,抬眼看向来者。   那人身着一袭鬼魅般的黑袍,黑袍上纹着几道血纹,很是渗人。他的脸上戴着张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妖异的青色眼眸。   “来去无踪不一直是在下的作风吗?”那人笑了笑,在南小雨的对面落座。   南小雨微眯着眼看着这个打扮奇怪的男子,这个家伙的身份修道界中很少有人知晓,不过南小雨倒是对他了如指掌。   南小雨第一次知晓他,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这位被唤作百晓生的家伙,盗取了冥宗的绝密资料,被爹爹和一众冥宗高手一路追杀,逃出了冥宗的山门,消失在天际。   事情发生前,南小雨正缩在文颜的怀中,看着爹爹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驱使身法离开了大殿,便问文颜发生了何事。   “只是个小贼罢了。”   文颜摸了摸南小雨的小脑袋,不在意的说道。   从文颜那里,南小雨第一次听说了百晓生这个名号。说起来,此人也算是修真界中的一个传奇,满天下的行窃,在无数强者的追杀下,仍旧活蹦乱跳的。   此人虽然到处行盗窃之事,却只偷各门各派的信息与机密,不取任何法器灵药,亦不夺功法武技,用他的话说就是盗亦有道。   “你居然没有被碧落剑砍成两半,真是可惜。”南小雨冷冷地说道。   “谢思邈那家伙可斩不了我,他与你父亲比差远了。”百晓生摊了摊手。   “我爹爹当初可是魔道超凡第一人,碧落黄泉遇到他也得绕道走。”南小雨用木箸拨弄着碗中的羊骨头,淡淡地说道。   “是是是,南宗主可是能与苏三厌平起平坐的人。”百晓生附和道。   南小雨白了他一眼,虽然爹爹对百晓生有着杀心,但是她却不同。   百晓生在那次偷盗之后,经常悄悄溜进冥宗来见她,并且时不时会给她讲一些故事,或是做一些修炼上的指导。   南小雨身为南鹿北的独子,冥宗的继承人,在魔界中的知名度还是很广的,所以南小雨并不惊讶于百晓生会知道自己。   但是南小雨不知晓百晓生为何会对自己这般好,哪怕因为爹爹的原因,她从未给过百晓生好脸色,他也不放在心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绯月城啊,离开冥宗后我可从未暴露过行踪,况且我还……”南小雨停顿了一会,把“变成了女儿身”几个字咽了回去。   “还有,你是不是故意把神茶教引来,封了这绯月城,好让我出不去?”   百晓生看着南小雨想要杀人的目光,忙举起双手。   “巧合,小宗主,纯属巧合。”    第四十三章 你这个奸商! ==============================   “在下是被追杀至此,偶然间看到的小宗主。只是未曾想,许久不见,小宗主竟生得如此娇俏可人了。”   百晓生语气感慨,全然不顾南小雨越来越黑的脸色,接着说道:“好在在下从小看着小宗主长大,经过一夜的观察,终于确定了您的身份。”   “你……你偷窥我睡觉?”南小雨咬着银牙,语气中带着杀意。   “小宗主别误会,对您我可是半点非分之想都不曾有,怎么说,在下也算是小宗主的长辈不是。”百晓生完全没有半分长辈的模样,反倒有些恶作剧的意味。   “行了,别耍嘴皮子了,你约我出来,不是为了与我叙旧的吧。”   南小雨瞪了他一眼,对于这位的脾性,她也算是了解,百晓生可不是那种喜欢虚假客套的人。   “诶,小宗主这么说,在下可有些伤心了。”百晓生假装悲伤地在青铜面具上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珠。   “好了好了,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来拿我寻开心。”   南小雨撇了下嘴,小口地啃起羊骨头来。   “小宗主好歹也是一方巨擘,主宰冥宗上下,号令整个魔界,如今为何会流落在昊然界内,还变成了女儿身?”见她这般情状,百晓生不解地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吧?”   南小雨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宗主莫要动气,我等不也有三年未见了吗,这三年我一直兢兢业业地在昊然界收集资料,对您确实是有所怠慢。”百晓生一本正经地说道,全然不似作假。   “得了吧,百晓生,这世间哪有你不知道的事。”南小雨忽的觉得有些烦躁,自己真是好生天真,居然还以为他有要事要与自己商讨,结果不过是个恶作剧。   “诶,这不是小宗主心情不好吗,在下活跃下气氛而已。况且久远不见免不了有些生疏。”百晓生摇摇头,叹息着说道。   “别叫我小宗主了,我已经不是冥宗宗主了。”南小雨失落地说道。   “暂时的事情罢了,以您的天赋,未来夺回冥宗大权,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百晓生手指敲打着桌子,低声问道:“在下听闻小宗主把整个冥宗的宝库都搬空了?”   听到百晓生别有所指的话语,南小雨挑眉说道:“哦,我可算是明白你的企图了。”   原来这家伙是冲着冥宗的宝物来的,居心不良啊。   似是知道南小雨所想,百晓生连连摆手,说道:“小宗主多虑了,在下在世间收集情报,从不盗取那些宗门一针一线,又怎会打您的主意呢?”   “是吗,那你找我作甚?”南小雨歪着小脑袋,一点也不相信百晓生的话。   百晓生沉默了一会,轻轻地挥了下手,四周忽然暗了下来。   南小雨看着周围不断扭曲着的虚无空间,眼中有着难掩的震惊。   虚无空间中飘散着无数五彩斑斓的光流,就像是一道道彩虹一般,这让南小雨想起了在跨州大阵中,虚空鳐撕裂开来的那道彩色裂隙。   “这是……领域?”南小雨喉咙有些干涩,二人仍旧坐在桌前,羊肉汤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但却已不在那小铺子中。   “虽然无相无形距离很近时能够扰乱四周的空间,但在下觉得,这样可能会更为保险。”   闻言,南小雨取出怀中的玉佩,果不其然,那无相玉佩正散发着微弱的乳白色光芒。   “你什么时候成就的超凡?”南小雨蹙眉问道,在她的印象里,面前这个一直带着青铜面具的家伙,除了认真谋划盗窃计划的时候外,都在被各种人物追杀。   上到超凡存在,下到炼气境修士,仿佛谁都能撵着他跑,虽然总被他跑掉。   “嗯?在下一直是超凡境。”百晓生挠了挠头,如是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南小雨不悦地问道。   “您也未曾问过在下啊。”百晓生摊手回道。   南小雨找不出话来反驳,没好气地说道:“你堂堂超凡境存在居然整天行偷盗之事?”   “人各有志啊,小宗主。”百晓生理所当然地说道。   人各有志。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却想起了红尘雪,想起了少年的远大志向。   见到南小雨默然不语,百晓生轻笑着说道:“在下只是想当一个情报商人罢了。您别看那些家伙整天提着剑追杀我,到了需要我的时候,还不是乖乖奉上宝物向我讨要情报。”   “别的超凡存在不知道你的修为吗?”南小雨想着前一日广场上谢思邈的话语,问道。   如果那位碧落黄泉知晓百晓生的修为,那就绝对不会说出那般轻视他的话来。   “在下从不与别人动手,逃脱之时更多也是靠外物,又怎会被发现真实的修为。”   语罢,百晓生见南小雨还是有些不甘,又补充道:“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的真实实力,自然会处处防范,那还如何收集资料?”   南小雨眨了眨眼,轻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既然小宗主没有疑问了,那我们回归正题。”百晓生手指敲了下桌子,缓缓说道:“我此次前来呢,是想与小宗主做门交易。”   “什么交易?”南小雨好奇地问道。   “在下是位情报商人,自然是来卖您情报的。”   “我为何要买你的情报?”南小雨听得一头雾水,自己现在又不是冥宗宗主,不需要去了解那些对头的信息。   “小宗主别急着拒绝,您难道不想知道……”百晓生注视着南小雨紫色的眸子,轻声说道:“您父亲真正的死因吗?”   南小雨瞳孔微缩,死死地盯着百晓生,全身都轻微地颤抖着,冷声说道:“说。”   “一件法器。”   百晓生竖起一根手指,淡淡地说道。   “你不要狮子大开口。”南小雨咬着银牙,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法器,她南小雨确实有,但是整个冥宗宝库算上她那把魔枪恨帝,也就只有三件。   这种级别的东西,连超凡存在都十分在意,拿来换取情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小宗主,在下可是因为情报不全才只收你一件法器的,此事所牵扯的东西太多了,连我都不能窥其全貌。”百晓生平静地说道。   “要是错过了此次机会,或者不知哪一日,在下失手丢了性命,那您可就再也无法知晓真相了。”   南小雨沉默不语,眼神闪烁着,百晓生虽然有时候爱开玩笑,但是在这样的事情上绝对不会有半分戏言。   二人之间沉默了良久,直到羊肉汤都有些凉了,南小雨才轻声说道:“成交。”   “好,不愧是小宗主。”百晓生拍了拍手,悠然地说道:“那我便先告诉你情报,你若是认为值得,再给我法器不迟。”   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等待着百晓生的下文。   “当初那场魔道内乱,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只是为了除掉南宗主。魔道、正道都有人出手。”   南小雨没有太过惊讶,自从颜叔对她说过真凶另有其人后,她确实怀疑过那些正道人物。   “当时,有人施展了昊天大阵的残阵。”   南小雨眼神一凝,昊天大阵是正道最强的阵法,完整形态下甚至能够镇压万物,连传说中的入圣境存在都无法正面撼其锋芒。   但如今昊天大阵已然缺失,只有正道三上宗还持有着阵法残图。   “然后呢?”南小雨见百晓生没有再说下去,忍不住问道。   “我说完了,在下只知道这些。”百晓生沉声说道。   “你见鬼去吧,就这么点情报你要还我一件法器?”南小雨愣了一下,生气地指着他。   “你这个奸商!”    第四十四章 茶会 ==============================   “话不能这么说啊,小宗主。”百晓生苦兮兮地说道:“在下查遍了整个昊然界,也就拿到了这点信息。”   “你这说了和不说有区别吗?除了正道上三宗,整个昊然界还有谁能威胁到我爹爹?”   南小雨不悦地说道:“你这信息太少了,我觉得不值一件法器。”   “小宗主,你可不能耍无赖啊。”   “是你说的,要是我满意,再给你法器。”南小撑着下巴,理直气壮地说。   “那不是客套话吗,怎么能当真。”百晓生苦恼地挠了挠头,觉得面前的少女与他想象中那个少年不太一样啊。   “百晓生你可是超凡境强者,我南小雨一介筑基境小修士,怎么把你的话当做戏言呢?”南小雨坏笑着反问道。   “您这三年可真是变了不少啊。”百晓生叹息着说道:“当初的您可比现在好哄多了。”   “自从我爹爹死后,我就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丢了。人,总是被逼着长大。”南小雨淡淡地说道。   “既然是交易,那自然要等价不是?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你这个情报,加上这枚无相玉佩,换一件冥宗法器,如何?”   闻言,百晓生沉默不语,看着少女的眼神逐渐认真起来。   南小雨确实成长了很多,虽然仍旧青涩,但已有了几分她父亲的神姿。   “喂,你不会盘算着杀人灭口吧,好歹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南小雨见百晓生一言不发,不由得有些发憷。   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也是一位实实在在的超凡存在,自己这般说话,他该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不错,在下正说服自己动手呢。”百晓生颔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猎豹在准备扑杀。   “别啊,百晓生叔叔,我不换了还不行吗,这玉佩您拿回去,咱当做啥都没发生行不行?”南小雨脸上满是委屈,可怜兮兮地求饶,但手上的玉佩却抓得紧紧的。   百晓生失笑地摇摇头,自己的作态完全就吓不到这少女。   “成交吧,这个情报,加无相玉佩,换冥宗的玄玉浮屠。”   无相无形,这两件玉佩的功能相差无几,只是在一起时能够扰乱四周的空间,拆开后就仅能遮蔽一人的气息。   不过,这对于一直独来独往的百晓生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给。”   见到计划得逞,南小雨很爽快地从须弥石中取出了一尊尺许高的玉制小塔,递给百晓生。   这座玲珑小塔就是冥宗镇教法器之一的玄玉浮屠,经过催动后,能够产生极大的镇压威能。不过百晓生只是觉得它有比较不错的收藏价值。   百晓生收起小塔,心念一动,四周的虚无空间便消散而去,二人重新回到了店铺中,柜台上的掌柜就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依旧在算着账。   “交易愉快,小宗主。”百晓生对南小雨点点头,起身便准备离开。   “等等。”南小雨叫住了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百晓生看着南小雨的笑颜,微微一怔,因为南鹿北的原因,南小雨对他这个“小贼”一直都是不待见的,因此对于她的道谢很是讶异。   “各取所需罢了,若是以后在下获得了小宗主需要的情报,会再来找您交易的。”百晓生转身向着店门走去,边摆了摆手。   直到百晓生走出羊肉汤铺的门,掌柜也没有抬头,好像从来没有感觉到有个人来过。   南小雨敛去了笑容,低头看着那碗凉了的羊肉汤,发了很久的呆。   羊肉汤铺外,风雪依旧,寒风刮得直教人睁不开眼。   当南小雨回到客栈前时,发现有许多穿着淡绿色修士服的人聚在客栈门前,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神茶教的修士为何会在这里?   南小雨皱起眉头,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迟疑了会,走上前去。   “请让一让。”   神茶教的修士们见到南小雨,纷纷让开道来,从中走出了一人,南小雨定睛一看,正是当初为自己检查的青年。   “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青年如释重负,叹息着说道。   “怎么,道友寻我有何事?”南小雨疑惑地问道,看青年的表情,也不像是发现自己身份的样子。   “是这样的,子书长老想要邀请二位去参加茶会。”青年解释道:“我们询问了你的朋友后,得知姑娘出门去了,便一直等在这里。   南小雨的视线越过青年,看到坐在木椅上的红尘雪,后者微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子书长老还邀请了其他人吗?”南小雨平静地问道。   青年摇头说道:“只邀请了二位。”   南小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无非就是神茶教的那位大长老看重自己和红尘雪的天赋,想要拉些好感罢了。   虽然南小雨对神茶教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怀疑他们参与过对爹爹的围杀,但是想起雪夜中,子书雨慈和的面容,还是决定前往赴会。   至少,这个大长老给她的印象还不错。   “那有劳各位带路了。”   一间典雅的茶室中,清幽的茶香自茶壶的壶嘴中溢出,漾得满屋皆是。   檀木桌子摆在茶室正中,桌上摊着张水墨画,画边搁着一只毛笔。   水墨画中有河川,水墨画旁有茗茶。   “此景本想取意流觞曲水,不过老夫不饮酒,只能以茶会二位。”   子书雨示意南小雨和红尘雪与他对坐,那些带路的修士没有进屋,所以这茶室内只有他们三人。   “不知二位小友如何称呼?”子书雨品着杯中的茶水,温和地问道。   “我叫于小楠,他叫红尘雪,大长老怎么方便怎么称呼便是。”南小雨见红尘雪想要起身行礼,忙把他按住,说道。   这种时候,不要拘于繁文缛节会更好。南小雨瞥了眼满头雾水的红尘雪,如是想道。   “好。”子书雨满意地点点头,南小雨这种不见外的态度,让他很是高兴。   “不知大长老邀我们前来,是独为了品茶,还是有别的事呢?”南小雨喝了口杯中的清水,问道。   “品茶是其一,还有就是想对二位道声抱歉。”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不明白子书雨为何这般说,他并没有难为过二人。   “昨日,于姑娘在雪中站了那般久,衣裳又很是单薄,想来受了不少罪。”子书雨叹息一声:“还望于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听完他的话,南小雨便了然了,那日红尘雪与谢思邈争锋相对,南小雨出面赔罪,在雪中足足站了一刻钟不止,全身都被雪水淋湿。   子书雨此次邀请二人,是想要替那件事道歉。   “大长老多虑了,神茶教为了昊然界的安危,搜捕魔道修士,我等本就不该捣乱。”南小雨垂着眼帘,不想在此事上多说什么。   “老夫也知道于姑娘心存不忿,此事却是我神茶教未曾考虑周全,我在这代宗主给二位赔礼了。”   语罢,子书雨竟是起身对二人深深地作了一揖。   “大长老何须如此。”南小雨和红尘雪反应过来,忙起身回礼。   南小雨直起身子时,眼中还残存着惊诧于不解。子书雨身为神茶教的大长老,在昊然界中的地位仅次于那些超凡人物,如今竟然向他们两个晚辈赔礼道歉,这对她的冲击很大。   贯彻着魔道中弱肉强食法则的南小雨,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与是何种身份,又有何关系呢。”子书雨摇头坐回木椅。   “宗主已经确定那位魔道修士在几刻之前逃离了绯月城,二位也可以离开此地了。”   “多谢大长老告知。”南小雨坐下后,面色复杂的看着子书雨,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正道与魔道,终归是有些不同。    第四十五章 凤栖国来客 ==============================   “终于到了。”   南小雨看着不远处那座雄伟的城池,不禁欢呼了一声。   红尘雪驭使着莲绽缓缓落在地上,自觉地放松开搂着南小雨的手。   “总算是赶上了。”红尘雪看着雀跃的少女,隐去眼中的疲惫,温和地说道。   自神茶教解封绯月城,二人便一路风尘,经过数个跨州大阵后,顺利地进入了洪州境内,并在长生殿收徒大会开始的前一日抵达了这座昊然界无人不晓的城池。   圣城北仪。   与昊然界其他巨型城池不同,这座北仪城并不是由许多宗派共同管理,而是独属于长生殿。   北仪城的规模与一般的州城相差无几,这般巨大的城池,居然归于一个宗门所有,足以见得长生殿地位之超然。   作为正道领袖长生殿的地盘,这里自然有着与别处不一样的规矩。   首先便是禁空。任何修士,不论是何等身份,都不得御物入城,如若违背规定,就会触动护城大阵的禁制,受到无情的镇压。   而那将整个北仪城护在其中的大阵,便是赫赫有名的昊天大阵残阵。   其次,无论修道者之间有什么仇怨,一旦进入北仪城,都不许对对方出手,否则就是与长生殿为敌。   因为这个原因,一些被仇家追杀的修士在无处可去后,便会来到北仪城避难,甚至有些一躲就是数十年。   北仪城的城墙通体洁白,与长生殿修士的道袍一个颜色。城墙建得很是高耸,让人看不见城内的景象,只能透过那巍峨的城门窥得一二。   北仪城的城门前没有护卫,亦没有长生殿的弟子把守,但是入城的人们都自觉地遵循着规则,井然有序。   南小雨二人随着人流进了城,进城后入目的便是一条宽广的大道,由青石铺就而成,一眼看不到尽头。   北仪城内除了与那些州城一般的高楼玉宇,还有许多漂浮在空中的巨型浮石,浮石上是一间间素雅的楼阁,而在浮石下方有专门供人通行的传送法阵。   “不愧是正道第一宗,真是好大的手笔。”南小雨感叹道,一宗执掌一城,哪怕是冥宗也没有这般待遇。   就在二人观察着青石大道两边的景象时,身后忽然嘈杂起来。   南小雨回身看去,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竟缓缓分成了两股,退到了大道两边,露出三道身影。   那是一对年少的兄妹,和一位老态龙钟的老者。   少女年龄与南小雨相仿,身着绯红的长裙,绝美的脸颊上带着傲然之色,全身都散发着高高在上的气息,就像一只尊贵的神鸟。   少年则比少女成熟许多,穿着赤红的锦袍,袍子上纹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少年的面色很是随和,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与这对兄妹相比,那位老者显得很不起眼,身上的灰色长袍甚至有些旧了,脸色谦卑地跟在二人身后。   南小雨打量着三人,兄妹俩的气息不过是炼气境,但那位低调的老者却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应当是一位幽府境修士。   以老者对二人的态度来看,应该是兄妹俩的仆从。随身带着一位幽府境的仆从,这二人的来头一定很大。   很快,三人便走到了南小雨和红尘雪的身前,但南小雨二人却仍旧站在原地。   “嗯?还不快给我让开。”红裙少女见状,不悦地说道。   南小雨挑眉问道:“这青石大道如此之大,你们为何不能绕过去?”   “本宫行事还要跟你报备不成?”少女皱起眉头,语气很是不耐。   本宫?   南小雨眨了眨眼,这个自称应当是出自北地那些国家的皇室,如此说来,面前这少女也是皇室众人。   “你如何行事与我何干?不来烦我我才懒得理你。”南小雨淡淡地说道,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本来南小雨见三人走来,还想带着红尘雪让开道路,可是见这少女一上来就这般不客气,她便不打算走开了。   “你。”少女被南小雨说得噎了一下,旋即小脸有些涨红,显然是生气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何身份?”南小雨来了些兴趣,反问了一句。   “我可是凤栖国的皇女。”少女闻言,微微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   “原来你是皇女啊,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见南小雨话说一半,少女露出好奇的神色,问道。   “怪不得这般嚣张跋扈,我看你是被宠的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南小雨冷笑着说道。   凤栖国,大陆北境的霸主,统御着无数个王朝,实力雄厚。可是,凤栖国再强,与修真界何干。   “你居然敢如此说我!”   “我就这般说你,你能如何?”   两个少女就这般在街道上斗起嘴来,把周围的人都抛在了脑后。   红尘雪与那锦袍少年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移步到一旁,交谈了起来。   红尘雪从交谈中得知,少年是凤栖国的二皇子凰北夜,而少女是凤栖国圣上唯一的女儿,凰灵儿。   “所以北夜兄与灵儿姑娘也是想拜入长生殿?”   “不错,父皇知会过长生殿的故人,把我们送来求道。”凰北夜微微颔首。   “既然已知会过故人,那二位应当不用参加收徒大会的测试了?”   凰北夜正色道:“既然是来拜师学艺,哪有走后门的道理,自然是要依靠自己的真本事。”   红尘雪心想不愧是凤栖国的皇子,有这般觉悟。   “北夜兄还真是有君子之风。”   “雪兄过誉了,治国也好,修道也罢,如若总是依靠他人,总归是走不长远。”凰北夜微笑着说道。   “虽然我不懂治国,但在修道一途上,确是需要依靠自己本身。”   “我与雪兄相反,对于修道上的事情我反而不知晓得多,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国家社稷上。若是你不嫌弃,还望以后能够指点一二。”凰北夜觉得红尘雪的脾性很对他的胃口,由衷地说道。   红尘雪一怔,看了看还在与凰灵儿拌嘴的南小雨,想着自己的修道基本上是南小雨教的,毕竟在遇到她之前红尘雪对修道的基本知识都不甚了解。   “北夜兄如此说,在下自然愿意,只是我对于修道也才一知半解。”   “无妨,雪兄知晓的总归是比我多些的。”凰北夜忻悦地道:“既然雪兄和于姑娘与我等目的相仿,不若一同等待收徒大会开始,也好做个伴。”   “我没有意见,只是不知晓她们是否愿意。”红尘雪苦笑着看了看两个少女。   “嗯……灵儿应当是听我话的,剩下的就要看雪兄你了。”凰北夜拍了拍红尘雪的肩膀,沉声说道。   可是一般自己听南小雨的话更多些……   红尘雪如是想着,觉得这真是比登天还要难。   “为什么?”南小雨满脸不解,自己和凰灵儿吵到一半,就被两个少年拉开了,红尘雪竟然还劝自己与那个娇生惯养的皇女同行,真当是不可理喻。   “我觉得北夜兄人挺好的,一同走的话也能不那么寂寞。”红尘雪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和我在一起很寂寞吗?”   “怎么会。”看着南小雨温柔的笑颜,红尘雪觉得后背有些发冷,连忙说道。   “没想到你居然能和除了我之外的人聊得那么投机,真是不可思议。”南小雨歪着小脑袋看着一脸无辜的红尘雪,撇了下嘴。   “行吧,不过我可不保证会和那个丫头好好相处。”   “好。”    第四十六章 大业 ==============================   “诶,我都道歉了,能不能理我一下。”凰灵儿看着不远处床上躺着的南小雨,弱弱地说道。   南小雨坐起身来,疑惑地看着凰灵儿,问道:“你不修炼吗?”   “这才戌时正点,怎么静得下心来。”凰灵儿噘着嘴说道:“往常兄长都会同我说话的。”   南小雨眼角抽动着,面前这位皇女真的有十五岁吗,怎么像个小孩一般。   在红尘雪劝说后,南小雨勉强接受了与这两位凤栖国皇族同行的建议,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安排与凰灵儿一同居住。   这个家伙也太吵了。   “我与兄长从未来过南方,你能同我讲讲吗?”凰灵儿见南小雨沉默不语,楚楚可怜的问道。   南小雨瞥了她一眼,靠在了床屏上,双手枕着脑袋,淡淡地问道:“你想听什么?”   这个叫做凰灵儿的少女,其实并不坏,只是被惯得有些骄横,在被凰北夜说了几句后,就偃旗息鼓了。   “我听闻南方修真界内,有很多人都把一个叫乐正容的女孩子唤作是凤凰,这是为何啊?”   看着南小雨没有拒绝自己,凰灵儿不解的问道,在她想来,凤凰是凤栖国的圣兽,怎能拿来形容一个少女。   容儿……   南小雨想着那个许久未见了的出尘少女,心里泛起些想念。   “乐正容的修道天赋超群绝伦,在昊然界内无出其右。修士们为了表示对她的倾慕,所以把她称作是凤凰,毕竟百鸟朝凤嘛。”   “有这么厉害?”凰灵儿不服气地问道:“那同我比呢?”   南小雨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凰灵儿被她盯得有些发虚,微微低下头,说道:“差距很大啊……”   南小雨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话语,尽量不想打击面前的少女。   “你十五岁炼气境第六重,天赋已经非常强大,但是在数月之前,容儿她就已经是炼气境第九重,现在估计已经筑基成功了。”   “啊……这么厉害。”凰灵儿有些挫败,自己在凤栖国中已经是除了凰北夜外天赋最好的人了,但是和传说中的修真界凤凰一比,竟有些难以入目。   “天赋是一方面,资源也是一方面。凤栖国地处北方,与两株神树相距甚远,就连天地间的灵气浓郁度都差了一截不止,你的与她有差距也是正常的。”   南小雨安慰道:“况且,容儿她还比你长一岁。”   乐正容的天赋确实恐怖,想当初自己不曾服下魔道树果实时,与她相比也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不过……虽然还未到年节,但是自己也该算作十六岁了,也要比凰灵儿长一岁。   想起白日里二人幼稚的拌嘴,南小雨顿时感觉有些羞耻。   “听你叫得这般亲昵,是与她认识吗?”凰灵儿听完南小雨的话,心情恢复了许多,注意到南小雨对乐正容的称呼,好奇地问道。   “是啊,我和容儿是朋友。”南小雨随口说道:“这身衣裳还是她为我设计的。”   “那你的天赋是不是也很强?”凰灵儿眼神明亮起来。   “是……吧。”南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总感觉这样回答有自卖自夸的嫌疑。   不过,服下魔道树果实的她,在天赋上确实没什么好谦虚的。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南小雨蹙眉问道:“你确定想要知道?”   “说嘛,我都告诉你我的修为了。”凰灵儿满脸期盼。   “筑基境第三阶。”   凰灵儿眨了眨眼,旋即反应过来,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确实有点夸张,不过与乐正容和红尘雪这样的怪物相处多了,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等进了长生殿,你可要帮衬着我。”凰灵儿撒娇般说道。   南小雨轻轻合上眼。   “知道了,时间不早了,你快些修炼吧。”   另一个房间中,杯盏轻轻地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想到雪兄竟然不喝酒?可惜了我从皇都带来的绝品。”凰北夜抿了一口美酒,惋惜地说道。   红尘雪与凰北夜对坐在一张床铺上,二人之间摆了张小木桌,上边摆着酒壶和酒杯。   “我酒量不行,而且小楠不许我饮酒,怕误了要事。”   红尘雪为自己到了一杯清水,无奈地说道。   自从当初那件事之后,南小雨就再三警告他不许喝酒了。   “哦?雪兄对于姑娘可真是言听计从,二位是道侣吗?”   凰北夜闻言,好奇地问道。   “这……”红尘雪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如果让南小雨听到凰北夜的话估计又要炸毛了。   凰北夜见他如此,心中便有如明镜般了然。   “是我失言了,我见二位关系很是亲密,又不像我与灵儿是兄妹,所以会作此猜想。”   红尘雪摇摇头,回忆着那夜,南小雨最后同他说的话。   “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考虑这种事情。”   凰北夜虽然对红尘雪所言有些兴致,但见到他不打算解释,也就没有追问,很自然的转开了话题。   “以雪兄的天赋,在长生殿必定会有一席之地,在下想知道你是否有想要完成的大业?”   凰北夜在白日里就已经问过那位老仆了,对红尘雪与南小雨的前大天赋有所了解。要不然,就算与红尘雪相谈甚欢,凰北夜也不会如此看重于他。   红尘雪眼帘微垂,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大业不敢当,只是想要重塑一下正道的规则。”   这样一句淡淡的话语,其间所存的决心便已经展露无遗。   凰北夜眼中有着赞赏的神色,像红尘雪这般天赋惊人的存在,自然会有着这种足以惊得人瞠目结舌的远大抱负。   若要重塑规则,那自然要推翻现存的规则,这之间的难度光是想想都令人感到绝望,那一位位如神如圣的大人物,就是难以越过的高山。   如果是常人,听到红尘雪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认为他疯了,或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正道的规则,不是由某一个人制定的,而是自古以来,不断地被那些绝世强者所完善,才成了这般模样。推翻规则,那就是与当今的掌权者们为敌。   就算红尘雪未来能够超凡入圣,想要做到这等事,也是难如登天。   不过凰北夜不是常人,他是凤栖国的二皇子,当代凰家天赋谋略最强的存在。所以那位圣上才会将他与凰灵儿送来长生殿求道。   待得凰北夜修道有成,回归凤栖国,那些皇子中还能有谁是他的对手。凰灵儿又是女儿身,不能承继大统,凤栖国圣上之位,终归会落到他的手中。   这样一位未来的人皇,还是北方众国最强王朝的人皇,自然有着超脱凡俗的眼光。   “想做成这等大事,雪兄之志真是有如鸿鹄。”凰北夜轻笑着,缓缓放下酒杯,直直地看着红尘雪。   “在下也有一志,雪兄有无兴趣听听?”   “北夜兄但说无妨。”   凰北夜转头望向半开的窗门,看着露出半边的星空,轻声说道:“我想要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   红尘雪在史书上读到过这句话,那些名流千古的不世帝皇都这般说过,可到最后,也没有一人完成过这般伟业。   “我要一统北境,建立史无前例的王朝。随后挥兵南下,将整个修真界都纳入版图,如此一来,无论是正道亦或是魔道,不都有了新的规则吗?”   凰北夜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红尘雪,问道:“雪兄觉得如何?”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回道:“不错。”   此言过后,房间内久久没有话语传出。 第四十七章 收徒大会开幕 ==============================   翌日,随着一声嘹亮的钟声,长生殿三年一度的收徒大会正式启幕,将在北仪城的中心广场举行。   北仪城的中心广场非常广阔,能够容纳数万人,所以哪怕前来的人很多,广场也不显得多少拥挤。   长生殿在昊然界就如同信仰一般,大部分正道修士都对成为长生殿的一员心向往之,而同为正道三上宗的神茶教与无垢宗就没有这般待遇。   “昨夜那凤栖城的皇子与你说了什么,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南小雨仰头问红尘雪,感觉自昨夜以后,他就一直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红尘雪把思绪压下,回道:“没什么。”   “哦——”南小雨故意拖长了声音,一副了然的模样。   红尘雪轻咳了一声,拍了下南小雨的小脑袋,无奈地说道:“不是我不告诉你,我只是怕北夜兄不想让他人知晓。”   “知道了,不欺负你了。”南小雨笑着偏过头去,观察起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修士们。   红尘雪见南小雨不深究,再次回想起昨日的夜话,脑海中浮现出凰北夜那炽烈如火的目光。   长远的沉默后,凰北夜开口打破了沉寂,郑重地问道:“既然雪兄觉得不错,那我们不妨联手做些事情?”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回道:“北夜兄高看在下了。在这等大业中,我一个小小的筑基境修士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雪兄此言差矣。”凰北夜轻笑着摇摇头,说道:“我现在也不过就是个皇子,连储君都算不上,但我们还年轻,谁又知道未来的我们能走到哪一步?”   年轻……   红尘雪眼中泛起思念的神色,先生还在的时候,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   年轻就是一切。   红尘雪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底,所以哪怕自己追寻目标的路上,有着再大的阻碍,他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去成长。   “北夜兄想要与我合作什么?”红尘雪饮了一口清水,让喉咙不再那么干涩。   “若是未来我真的能统一北境,挥兵南下时,希望雪兄能够置身事外。带到天下归一,昊然界便交由雪兄统御,如何?”凰北夜的声音中充斥着狂热。   红尘雪垂着眼帘,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在心中重新审视了一番凰北夜这个人。   置身事外,要做到此事非常简单,但对于红尘雪来说,把自己从修真界与北境帝国未来可能发生的冲突中摘出去,不太现实。   红尘雪要推翻规则,并不意味着与昊然界的苍生站在对立面,恰恰相反,正是为了苍生,他才要去改变世道。   凰北夜想要一统天下,那势必会有战争。红尘雪不知读到过多少诉说战乱悲惨的诗句,十分不喜那般场面。   “如若乱至苍生,在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红尘雪淡淡地说道:“况且我对于权柄之类,不感兴趣。”   凰北夜很久都没有说话,旋即为自己倒满酒水,抿了一口。   “这是以后的事了,虽然雪兄与我的理念有出入,不过我相信,我们会有共同话语的。”凰北夜没有把红尘雪的话放在心上。   人总不会一尘不变,凡人如此,修道者亦如此。   “但愿如此。”   耳边响起的真元传音让红尘雪的思绪回归现实,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广场的中心有座高台,高台上坐着两个人。一位是精神矍铄的老者,目光炯然有神,看不出半分暮气。另一位红尘雪认识,是当初在雨蝶观见过的御白。   “安静。”   御白漠然的声音夹杂着雄浑的真元传遍整个中心广场,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广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我是长生殿大弟子,御白。今年由我来操持整个收徒大会。”   御白顿了顿,旋即向场间的人们介绍身旁的老者。   “这位是执掌外门的元诚长老,所有通过收徒大会测验的新弟子,都会进入由他管理的外门接受教导。”   元诚对众人颔首示意。   “接下来,我会宣读本次收徒大会的流程。”御白接着说道,听到此言,场间的修士都露出认真的神色。   “首先,我声明一下,我长生殿只招收二十岁以下的修士。并且,参与测试的最低要求是炼气境第三重,若是连这都没有达到的人,请回吧。”   闻言,人群中的有些人面色变了变,但没有离开,显然是还存着侥幸心理。   御白没有在意那些明显达不到要求的人,反正他们连第一轮的测验都过不了。   “收徒大会开始前,长生殿的弟子会给各位参与者分发玉符,玉符上会有属于你的编号,编号代表着你进行测试的区域和次序。”   御白话语落下,一直等在高台下的长生殿弟子们井然有序地走向人群,为参与测试 的修士们分发玉符。   南小雨看了眼手中编号为三七二六的玉符,向红尘雪问道:“你是多少?”   “三七二三。”红尘雪拿着玉符在南小雨眼前放了一会儿。   这时,站在不远处的凰北夜拉着凰灵儿过来知会了一声,他们的编号都是四零开头的,在另一边的测试区域。   “现在,所有陪同者请离开广场,为接下来的测试留出空间。”   待到广场重新恢复安静,御白淡淡说道。   广场上那些陪同前来的师门长辈或是家属们,对要参加测试的少年少女嘱咐了几句,便退出了广场。   很快,广场上只剩下了之前人潮的一小半,估摸着有八千余人。   “好了,接下来我宣读收徒大会的流程。”御白清了清嗓子,拿起搁置在面前桌上的纸张,开始念了起来。   “第一个环节,是测验各位的年龄与修为,流程很简单,我不多赘述。”   测试年龄与修为,在修真界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每一个宗门收徒都会有这样的流程,所以场间的众人并没有什么疑问。   “想必诸位也注意到了,在高台前有一座石碑。”   顺着御白指向的方向,修士们看到了那块两米高的石碑,石碑上铭刻着七枚星点,由六道细线连在一起。   “此碑名为天命七星碑,是我长生殿的镇教法器之一,可以检验各位的根骨。”   听到此话,南小雨好奇地观察着那座不大的石碑,想不到在一场收徒大会上,竟能见识到长生宗的玄妙法器。   这天命七星碑十分强大,已经达到了法器的顶峰,周身逸散着大道气韵,说不定哪天,就会引发万道神雷,冲击极境。   “所以,第二个环节便是触碰天命七星碑。同样的,我把话放在前面。若是检测到有人的修为不实,是依靠丹药强行提升上来的,天命七星碑不会有任何反应。”   御白的语气冷了几分。   “我长生殿,不收投机取巧之辈,现在离开,还能保全颜面。”   御白语罢,沉默了许久,广场上产生了些许骚动后,陆续离开了许多人,只余下六千人左右。   见到此等情状,留下来的修士们都开始紧张起来,收徒大会还没开始,就已经离开了如此多的人了。   “各位不用紧张,长生殿对根骨没有硬性要求,只消天命七星碑有反应,便算通过。”   御白安抚着那些弟子,缓缓说道:“第三个环节,是踏过长生殿外门前的玄道,玄道会对各位的心性进行考验,只要不是心存邪念者,都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御白放下纸张,暗暗松了口气,朗声宣告:“那么现在,长生殿收徒大会正式开始。” 第四十八章 天骄 ==============================   “想不到此次居然是你来操持收徒大会,你不是一直很讨厌热闹吗?”   高台上,元诚看着如释重负的御白,笑问道。   “要不是为了等两个人,我才不会来此。”御白嘴角一抽,淡淡说道。   “哦?让老夫猜猜,是不是凤栖国那对兄妹?”元诚闻言,很是感兴趣。   御白这个人出了名的冷淡,别说是对外人,哪怕是对长生殿的弟子也是如此。这次竟一反常态,想来那两人的地位很不一般。   “不是。”御白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否定了元诚的猜想。   “这倒是稀奇,你小子该不会是偷偷溜出去过了?”   “是上次在前往雨蝶观时遇到的,那两人别说是元长老您了,连师尊都未曾听闻过他们的名字,您就别白费功夫了。”   御白无奈地说道,同时他也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对象,露出一丝微笑。   “不对劲不对劲,你小子居然笑了?”元诚见了鬼一般,当初御白进入长生殿外门时,便是他带着的,他很清楚这个长生殿的大弟子有多冷傲。   “我为长生殿新添两位天骄高兴,自然会笑。”御白头大地解释,自己一向漠然,唯独在元诚面前屡屡被破功。   “天骄?你对他们评价这么高?”元诚挑眉问道,显出惊讶的神色,上一次在御白口中听到这词,是用来评价乐正容的。   “元长老你看着便是。”御白卖了个关子,眼中倒映着两道身影。   “请在盘中滴一滴血。”   红尘雪听到长生殿弟子这般说,咬破自己的手指,在桌上如同罗盘一般的铜盘上滴了一滴血。   血珠如同受到引导般轻轻落在了铜盘中央,短暂停留后,顺着纹路流淌起来,在铜盘边缘形成了十七条血线。   “十七岁。”   刚才出言提醒的长生殿弟子对负责记录的同门说道。   待得记录完毕,那弟子将一块水晶般的石头递给红尘雪,石头上刻着九个字符。   “这是测灵石,只要你把真气注入其中,测灵石上的字符便会亮起,亮起多少个,就时炼气境第几重。”   红尘雪听完长生殿弟子的解释,眉头微皱。按他的话来讲,这测灵石只能测出炼气境修士的修为,自己身为筑基境,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见红尘雪迟疑了许久,长生殿弟子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请道友快些,我们需要在午时前把所有人都测试完毕。”   “抱歉。”红尘雪面带歉意地说道,驱动一缕真元注入了测灵石中。   顿时,测灵石上的字符开始逐个亮起。   长生殿弟子看着缓缓亮起的字符,眼中浮现出欣赏的神色,心想这位少年的天赋真是不一般,能在十七岁达到这般地步。   当测灵石上第七个字符开始缓缓亮起时,长生殿弟子的眼中的欣赏逐渐被惊诧代替。   炼气境第七重了。   测灵石并未因为他的惊讶而停止变化,很快第八与第九两个字符也在长生殿弟子震惊的目光中亮起。   红尘雪平静地看着手中的测灵石,有一丝不妙的预感,因为他方才注入的真元还未被消耗殆尽,消耗量甚至连一半都不到。   果然,测灵石上九个字符全部亮起后,那如水晶般的身体也开始透出明亮的光芒。   不会是要炸了吧?   红尘雪催动真元护住全身,有些紧张地盯着愈发明亮的测灵石,直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向起,测灵石上的光芒迅速暗了下去。   待得光芒消失,红尘雪手中的测灵石从里到外裂开了数道裂纹。   红尘雪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将测灵石放回桌上,心虚地问道:“应该……还能用吧?”   呆若木鸡的长生殿弟子闻言,回过神来,看向红尘雪的目光就像在看着怪物般。   “敢问道友是何修为?”那弟子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红尘雪轻咳一声,弱弱地说道:“在下是筑基境第三阶。”   “你先去后方等着吧,你通过了。”长生殿弟子有些恍惚地说道,就像是在做梦一般,待得红尘雪离开后,才注意到那块满是裂纹的测灵石。   连测灵石都裂了,那少年也太恐怖了。   想着管理宝库的长老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弟子忍不住一颤。   “测试下一个吧,应该还能用。”负责记录数据的弟子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低声催促道,心想幸好不是自己去领的测灵石。   “下一位。”   南小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身前的修士测试,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红尘雪也真是的,通过了就不能回来和我说会话嘛,真是无聊死了。   “姑娘,到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小雨之前的最后一人也完成了测试,终于轮到了她。   南小雨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摆着的铜盘和测灵石,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南小雨蹙眉咬破了自己的食指,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她很是不喜。   血珠滴落在铜盘上,顺着纹路流动,形成了十六道血线。   “十六岁。”   长生殿弟子微微颔首,示意南小雨继续。   “不是,这测灵石都快碎了。”南小雨拿起那块水晶般的石头,观察了一会后,对那弟子提醒道。   “没事的姑娘,不会碎的,你只管注入真气便是。”长生殿弟子黑着脸,南小雨还拿着测灵石在他面前晃了晃,让他看清楚那几道很明显的裂痕。   南小雨眨眨眼,心想哪怕是完整的测灵石都不一定承受得住自己的真元,这块残次品又怎么可能撑得住。   “你确定吗?”南小雨迟疑了一会,问道。   测灵石在她眼里算不得珍贵,毕竟现在整个冥宗宝库都在她手中。但是对于一个普通的弟子而言,测灵石的造价还是非常昂贵的。   “是的,还请快些。”长生殿弟子催促道。   见他坚持,南小雨无奈地摇摇头,将体内的真元转变为青莲真元,希望这能让测灵石坏得不那么彻底。   南小雨催动一缕真元进入测灵石中,测灵石上的字符随之亮起。   很快,九个字符全然亮起,测灵石又开始散发出炽烈的光芒。   “乒!”   这次的响声比之刚才测灵石裂开时更为清脆,然后在长生殿弟子呆滞的目光中碎成了四块,从南小雨手中掉落到了地上。   南小雨撇了下嘴,说道:“这可不怪我,是你一定要我注入真元的。”   “姑……姑娘你也是筑基境?”长生殿弟子面如死灰,虽然他现在应该高兴,可是看着那碎成四块的测灵石,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是的。”   南小雨看着那弟子绝望的表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应该会受到处罚吧。   “要不……我赔偿一下好了。”   “不不不,这是我的疏忽,怎么能让姑娘赔偿,你还是去后方稍等片刻吧。”   长生殿弟子摇头说道,旋即与同门说了声,便向着长生殿的山门掠去。   到了午时,除了南小雨与红尘雪所在的区域没有结束外,其余的区域都已经完成了各自的测试,带着通过的人来到高台前等待。   “怎么回事,陈歌那边为何还未完成?”元诚不满地说道:“平日里那孩子做事的效率可没这么低下。”   “可能是测灵石坏了。”御白随口说道,当初在雨蝶观时,红尘雪就已经是筑基境的修为了,测灵石承受不住也正常。   元诚听出了御白话语中隐藏的信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来测试的人中有人达到了筑基境?”   在元诚震惊的眼神中,御白轻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称他们为……天骄。”    第四十九章 天命血脉 ==============================   多花费了一个时辰,南小雨和红尘雪所在区域的测试才算完成,陈歌擦去额上的汗珠,松了口气。   “各位,随我来吧。”陈歌带着通过测验的修士们来到了高台前。此时,其他早就测试完毕的修士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   “陈歌,你怎么回事,收徒大会都敢耽搁。万一惹得元长老不悦,可没你好果子吃啊。”陈歌回到长生殿弟子的队伍中,身旁便传来了同门担忧的话语。   “我也不想啊,测灵石损坏了,我只好回山门重新取了一块,一来一回就花了半个时辰。”陈歌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测灵石损坏了?你不会把你自己的真元注入进去了吧?”   闻言,同门们都被勾起了兴趣,有一人好奇地问道。   “怎么可能,那我不得被杜长老揍得鼻青脸肿。”陈歌瞥了那人一眼,旋即继续说道:“我负责的区域有两名筑基境的少年少女。”   “筑基境?”长生殿弟子们顿时炸开了锅,面上都有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真的假的,当初御白师兄参加收徒大会的时候也才炼气境第九重的修为。”   听着同门话语中带着怀疑,陈歌嘴角一抽,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他也不信世间会有这种怪物,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若不是筑基境,如何能将测灵石用坏?”陈歌当时想起少女的提醒,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们看着便是。”   经过之前那一轮测试,广场上余下的修士已经不足四千人,那些被淘汰的修士基本都是因为年龄超过了些许,内心怀着侥幸心理才留下参与测试的。   “在场的诸位都达到了我长生殿要求的年龄与修为标准,只要未曾服用过提升修为的丹药,可以说已经进入了外门。”   御白自高台上缓缓落下,来到众人面前,声音不似之前那般冰冷,和缓了许多。   御白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些年轻的面容,最后在南小雨与红尘雪身上停留了一会,微微颔首。   南小雨抱着双臂靠在红尘雪身上,见到御白看来,微笑着点头致意。   当初倒是不曾看出,御白竟然是位幽府境的修士。看年岁也不过二十余岁,正道上一代天才中的领军人物,确实不容小觑。   南小雨默默想着,御白的修为甚至已经超越了长生殿的一些长老。   御白的话语落下,大部分修士脸上都露出欣然的神色,只有极少数人目光闪烁着,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那么接下来,进行第二个流程。”御白转头看向身后的长生殿弟子们,淡淡地说道:“陈歌,你来。”   正心不在焉的陈歌听到御白点到自己,吓得浑身一激灵,忙从一众长生殿弟子中走出,接过御白递过来的名单。   我记得不是我啊……   陈歌在心里默默诽谤着,耳边传来御白冷淡的话语。   “因为你的疏忽,损坏了一块测灵石,还耽搁了许多时间,让你来做些事弥补,没有意见吧?”   陈歌一怔,听出了御白话语中的隐意,这是不打算追究自己的过错。   “没有,御白师兄。”陈歌感激地说道。   “那开始吧。”   “第一位,林青山。”   人群中走出一道魁梧的身影,穿着一袭素色短衫,手臂上肌肉虬扎,看上去很有力量感。   南小雨看着苏青山粗壮的手臂,不禁伸手捏了捏红尘雪的手臂。   “小楠,力量不单纯体现在外在。”红尘雪见状,忍不住说道。   “我就是捏捏看嘛。”   在两人交谈间,苏青山已经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天命七星碑之前。   “只要把手放上去就行了,对吧?”苏青山的面容很是憨厚,对陈歌问道。   “对。”   得到陈歌肯定的答复后,林青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了石碑的碑面上。   石碑并没有什么反应。   林青山傻了眼,自己明明没有服用过任何增长修为的丹药。哪怕是一直很乐观的他,此时也紧张起来,就像是有座山压在心头般,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林青山身上,时间过了许久,天命七星碑仍旧没有任何反应,长生殿弟子们眼中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陈歌皱着眉,难不成面前这人高马大的青年真的是依靠外力才提升上来的吗?   林青山十八岁炼气境第三重的天赋虽然在其他地方已经很是不错,但若放到长生殿内,算是垫底那一批人。   见到天命七星碑久久没有动静,林青山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绝望,族长带着自己跋山涉水,前来北仪城,就是为了能让自己拜入长生殿。   可如今看来,全然泡汤了,也不知道该怎样和族人们交代。   “嗡!”   就在林青山想把手收回时,天命七星碑轻轻的震了一下。   一声凶猛的虎啸自天命七星碑中传出,在林青山身后隐隐形成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与此同时,天命七星碑上最下方的星点发出了雪白的光芒,光流顺着细线流动,将上方的星点逐个点亮。   御白望着林青山身后的雪白的猛虎,眼中有了几分波动。   那是林青山的天命血脉。   世间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在诞生时有天命相随。拥有天命血脉的人天赋都不会弱小,相伴而生的天命会一直引导他们前行,使他们更容易悟透自己的道。   不过,天命血脉并不一定会在出生时便显露出来,有些天命会一直隐藏在修士的体内,直到修士受到某些刺激后才会觉醒。   林青山的情况显然是才觉醒天命血脉,不然的话不会只有炼气境第三重的修为。   随着天命七星碑上的星点逐个亮起,细线中光流攀升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第五枚星点的位置。   “通过。”   御白淡淡地对苏青山说道。   峰回路转的情状让苏青山呆滞了一会,直到意识到自己通过了测试,憨厚的面庞上才显现出喜色,只是不知道刚才在自己脑海中一闪即逝的猛虎为何物。   “好了,去一旁候着吧。”陈歌欣赏地拍了拍苏青山的肩膀,觉得这个青年未来应该能够通过试炼,进入到长生殿的内门。   毕竟,他可是身怀天命。   “谢谢您。”苏青山欢天喜地地自天命七星碑前走开了,一众修士看着他的背影的目光中都带着羡慕。   “下一位,唐渺。”   测试有条不絮地进行着,除了极少数想要浑水摸鱼的人失败离去外,其余人都很顺利。   “下一位,凰北夜。”   穿着一袭赤色锦袍的凰北夜施施然走出,来到天命七星碑之前。   “不知道他有没有天命血脉。”南小雨喃喃着,目不转睛地盯这凰北夜的背影。   传说中,凤栖国的少数皇族会带着凤血降世,而身负凤血的人只要不中途夭折,最后都会成为凤栖国的主宰者。   “我想……应当是有的。”红尘雪目光深沉地望着凰北夜的背影,昨日夜谈,当凰北夜说出“一统天下”四字时,红尘雪隐约感受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尊贵气息。   众目睽睽之下,凰北夜将手放到了石碑上。   天命七星碑开始震动起来,动静比之之前的苏青山还要大上不少。在极短的时间内,石碑上的七枚星点就尽数亮了起来,散发着炽烈的红光。   紧接着,一声嘹亮的凤鸣响彻了整个广场。    第五十章 正道树之变 ==============================   七星连珠,凤鸣九天。   凰北夜身后那道赤红的虚影若隐若现,展翅欲飞。   望着那只尊贵的神鸟,高台上的元诚眼中闪过怀念的神色。   犹记当年,也是这样一位少年,身怀凤血,前来长生殿求道……   “通过。”   御白沉默了许久,旋即语气淡漠地说道。他望着凰北夜的眼神中有着浓浓的警惕。凤栖国出了这般人物,对于修真界不是好事。   就像典籍上记载的凰羽乱世。   凰北夜感觉得出御白的冷淡,略微低头,对他行了个抱拳礼,便自天命七星碑前离开。   “下……下一位,凰灵儿。”陈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想此次收徒大会真是藏龙卧虎,竟出了两位身怀着天命血脉之人,其中之一还是传说中的凤血。   不知道那两名筑基境的少年少女是否也是这般。   听到自己的名字,凰灵儿来到天命七星碑前,将白皙的小手放到石碑上。   很快,石碑便有了反应,星点开始逐个亮起红光,最后停止在第六枚。然而既无凤鸣响起,亦不曾有虚影显化。   “通过。”   御白望着那雀跃着离开的少女,心想凤血果然罕见至极,数百年来只落在了凰北夜一人身上。   随着第二轮测试的稳步进行,很快天命七星碑前的区域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不会又是我们最后吧?”南小雨深深地叹了口气,想来这是御白的安排。   “再等等吧,也就只有几人了。”红尘雪安抚着有些不悦的少女。   待得身边最后一人测试完毕,石碑前的区域就只剩下南小雨和红尘雪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二人身上。   不待陈歌报出下一个名字,南小雨就拉着红尘雪的衣袖走到了天命七星碑前,没好气地对御白说道:“御白师兄,没必要把我们留到最后吧?”   闻言,御白身后的长生殿弟子们面面相觑,没有料到少女竟与御白相识。   “这样我能看的更清楚些,你们多多担待。”   听着御白温和的语气,长生殿的弟子们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哪怕是宗内弟子都不曾受到过御白如此对待。   “我俩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人人都有天命伴生。”南小雨仰头看向红尘雪,问道:“我先来?”   “好。”   南小雨随意地将手按在天命七星碑上,先是感觉到一阵冰凉,随后有一道神识在她身上扫过。   石碑没有剧烈的颤动,只是“嗡”地一响,星点竟然齐齐亮起了紫光,并在石碑周围形成了一阵淡紫色的朦胧光雾,散发着阴柔之气。   南小雨嘴角一抽,她刚才感知到了一道传音,魔道树表示自己很想念她,想要在此处投影降临。   “你真是疯了。”   南小雨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喃喃道。因为光雾的缘故,御白等人都看不清南小雨脸上的神情,只有站在她身旁的红尘雪看到了。   小楠好像又生气了……   红尘雪眨了眨眼,也不知道为何,少女经常自顾自的发脾气,问她又问不出个所以然。   好不容易把魔道树摆平,南小雨才算松了口气,将手从石碑上拿开,那阵朦胧的光雾也随之散去。   御白微微颔首,他没有看清光雾中的景象,但是他看到了起雾前那齐齐亮起的七星。   虽然没有天命血脉,但是天命七星碑七星齐亮,以及方才的异象,南小雨的天赋果真如自己想象那般强大。   红尘雪看着还是有些不开心的南小雨,迟疑了一会,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自那夜吐露心言后,南小雨就不反对自己摸她的头了。   “没事,你快些测试吧。”南小雨仰头看到红尘雪关心的目光,觉得有些别扭,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摸头也太羞耻了。   不过,被人关心的感觉,还蛮不错的。   闻言,红尘雪把视线移回那块石碑,将手放了上去。   与南小雨如出一辙,天命七星碑上的七枚星点齐齐亮起,只不过它们散发的光芒变成了纯粹的白色,随后石碑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下一刻,整座北仪城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在距离北仪城不远的长生殿山门方向,一道白色光柱贯通天地。   北仪城内所有人都震惊的望着那道光柱,在光柱中他们感受到了浓浓的正道道韵。   光柱持续一会后,在九天之上猛然炸开,炽烈的光芒甚至盖过了正午的骄阳。   无数光点缓缓落下,像是下了场雨。那些光点中,蕴含着极度精纯的天地灵气与大量的浩然正气。   在光雨中的修道者们从震惊转变为了狂喜,忙不迭地盘膝坐下,运转起周天循环。   光雨中蕴含的天地灵气极易吸收,但与一同落下的浩然正气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浩然正气无法被修道者直接吸收,但其中蕴含着的大道道韵能够大大加深修士对于正道的感悟。   这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大造化。   天命七星碑四周更是被一层浩然正气所形成的雾气包裹着,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状。   御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动,用真元传音,对场间众人喝到:“所有人,原地入定,感悟大道!”   广场上顿时从嘈杂中安静下来,除了南小雨与红尘雪外的众人都盘膝坐下,很快便在光雨中陷入了深度的修炼状态中。   红尘雪感受着不断涌入自己体内的浩然正气,转头望向光柱升起的方向。   他的视线无法穿透浓雾,但是神识却可以。按道理来说,筑基境修士的神识能够覆盖周身千米,但是此时此刻,红尘雪的神识感知范围却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   最后,红尘雪终于感知到引发光柱的源头——那株顶天立地的神树。   正道树。   浩气长河自九天而来,依靠正道树为媒介降临世间。   红尘雪感受到正道树传来的善意与温暖。它似乎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就像在呼唤孩子。   原来小楠当初那么问,便是因为这般吗……   “雪,回应他。”   身旁传来南小雨温柔的话语,南小雨第一次牵住了他的手,冰凉的小手让有些迷惘的红尘雪逐渐平静下来。   “你好。”   红尘雪轻声回应着正道树的呼唤,从正道树身上,他感受到一种来自血缘深处的亲近,这是他不曾从先生身上感受到过的。   正道树传来一种喜悦的情绪,繁盛无比的枝叶都开始颤动起来,散发的气息愈发的强盛。   南小雨静静地听着红尘雪的话语,眼中泛起复杂的神色,心里念叨着莫不是红尘雪已经吃下了正道树的果实。   脚步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一位短小的中年男子突兀地出现在木屋外,看着紧闭着的门。   这里是长生殿所在群峰间最不起眼的一座。峰顶没有如主峰那般恢弘的大殿,只有一处普通的小院,小院中是一座木屋。   “吱呀。”   木屋的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女子。   女子面冷若霜,着一袭白裙,十分清瘦。   “这还是正道树第一次有这般反应。”女子缓步走过男子身边,伫立在小院门口,注视着那株煌煌如日的神树,淡淡的说道。   “此等奇迹,足以震动整个昊然界。”男子眼中光芒变幻,说道:“要不要把那对少年少女接到内门来?”   “不必,三年后,他们自会进入内门。”女子回身向木屋走去,似是对此事失了兴致。   “等他们三年。”    第五十一章 我们是道侣 ==============================   北仪城的这场光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翌日的未时才逐渐停歇。   中心广场上的浓雾缓缓散去,露出了本来的情状。感受到大道气韵淡去,场间的众人恋恋不舍地睁开了眼。   南小雨与红尘雪坐在高台的石阶上,看着逐渐醒转的众人。   “嗯……”   南小雨伸了个懒腰,一下从石阶上蹦起,旋即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   “总算是停了,要是再久些,我都想回客栈睡觉了。”   红尘雪站起身来,与她一道走回天命七星碑前。   “你们通过了。”御白看着红尘雪的眼神很是复杂,他知道红尘雪的天赋很强,但是想不到居然能够引动神树如此异象。   场间众人都默默地注视着红尘雪,眼中除了惊色外更多的是感激。   方才那场光雨,让众人都有不小的提升,有些长生殿的弟子甚至直接破入了筑基境。   “御白师兄赶紧进行下一个环节吧,我快困死了。”南小雨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面上带着些倦意。   “行,确实耽搁许久了。”御白微微点头,对通过了测试的修士们说道:“诸位随我来吧,我们去进行最后的流程。”   天命七星碑的检验,只淘汰了百余人,场间剩下的修士数目不多不少,正好三千六百人。   能够通过前两个测试,留下来的都是实打实达到长生殿收徒要求的修士,基本上已经可以说迈入了长生殿的外门。   最后的走玄道,只是检验这些修士心中是否存在邪念,同时会对魔道中人形成堪称恐怖的压制力,也算是一种辨别身份的手段。   不过想来,也不会有魔修会蠢到来参加长生殿的收徒大会,除了……   南小雨。   长生殿的山门并不在北仪城内,而是在北仪城北门外不远处。   无数座山峰耸立其间,其中最高的三座山峰中有着一株高入云端的巨大神树,散播着无尽的光辉。   群山脚下是无数栋楼阁,其间往来穿行着不少身着素白道袍的长生殿弟子,这里便是长生殿外门所在了。   御白带着众人缓步走过连接着北仪城北门与长生殿外门建筑群的白石大道,来到了白玉大门前。   长生殿外门的建筑群被白色的矮墙围着,只能通过大门进入。当然,如果有人想要从矮墙上翻越,无论是进亦或是出,都会被会前人设下的禁制好生教训一番。   御白在大门前站立,转过身来,缓声说道:“门外三尺,门三尺,门内三尺,便是我长生殿的九尺玄道。”   南小雨自人群中探出脑袋,观察那条进入长生殿外门的玄道。   玄道由不知名的玉石铺成,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幽幽青光。玉石上刻着九个复杂的古字符,一尺一字。   这便是长生殿赫赫有名的九尺玄道,据说任何心念不正之辈都走不完这条路。此外还会对魔修产生巨大的压制,一般的魔修甚至都无法在玄道上直起身子。   不知道我把真元转换成青莲真元后会不会受到那种压制。   南小雨心中有些不安,关于这条玄道她心里并没有什么底。毕竟这可是自长生殿开宗以来便存在了,那九个古字符便是长生殿开宗祖师亲自用剑刻下的。   “诸位,开始吧。”御白淡淡说道。   一众修士目光灼灼地望着九尺玄道,只要能够走过,便算正式加入长生殿了。   “我先来。”   之前在天命七星碑前测出拥有天命血脉的林青山自人群中走出,迫不及待地说道。   御白对他点了下头,同意他第一个踏玄道。   林青山来到玄道前,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步迈出,稳稳地踏在了玄道上。   众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林青山的背影,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过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条玄道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就像是一条普通的道路。   林青山呆立在原地,眨了眨眼,他踏上玄道后,一点特殊的感觉都没有,不禁看向了御白。   御白皱眉说道:“继续走啊。”   林青山如梦初醒,忙点头应声,连迈数步,从九尺玄道上走过,进入了长生殿外门。   林青山挠了挠后脑勺,不确定地问御白:“我这算是通过了吗?”   “通过,从今往后,你就是长生宗的外门弟子了。”御白没有回头看他,淡淡地回道。   林青山面上露出喜色,不停地笑着,就像是孩子得到了糖果一般。   门外众人见状,都在心中松了口气,看来这踏玄道当真如御白所说,十分简单。   有了林青山带头,修士们有序地排好队伍,陆续走过那条九尺玄道,没有任何人出差错。   见到凰北夜兄妹与红尘雪都很轻松地走过玄道,经过了长生殿外门的大门,南小雨咬着银牙走上前去,踏在了玄道上。   出乎众人意料的,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玄道猛地一亮,那九枚古字符都散发出耀眼的白光。   南小雨被吓了一跳,不禁咽了口唾沫,立在了原地。   此时,南小雨额上秀发下的那枚古字符微微亮了几分,同时一抹淡蓝色光芒一闪而逝,将古字符传出的微弱气息给遮掩下来。   那玄道在亮了几息后,便迅速暗淡了下去,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御白挑了挑眉,不知九尺玄道在做什么。   南小雨站了一会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压力袭来,便低着头快步走过了玄道,靠在红尘雪身上。   红尘雪不解地看着一直低着小脑袋的南小雨,不知为何她很是心虚的样子。   很快,三千六百人便尽数进到了长生殿外门内,除了极少数人比较平静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甚至有人轻轻地抽泣起来。   这代表他们正式成为了长生殿的外门弟子,加入了这个昊然界的领袖宗门。   何等荣耀。   御白静静地看着这些脸上还带着青涩的少年少女们,面色也缓和了些许。   想当初,自己也是这样一群年轻修士中的一员,只是如今那些熟悉的面孔已经有许多离开了长生殿。   “诸位,现在先跟随着师兄师姐们去自己的住处,整理一下,随后去和陪伴你们同来的师长和亲人们道别吧。”   待到众人心情恢复过来后,御白对他们说道,那些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长生殿弟子纷纷上前,各自带着一批人朝着建筑群走去。   “你们四个……有什么问题吗?”御白看着站立于身前直直望着他的凰北夜兄妹与南小雨二人,不解地问道。   “呃……”南小雨挠了挠脸颊,在脑海中组织着话语,身边却响起了一道悦耳的声音。   “我们四人能不能共住一个院子?长生殿外门弟子不都是四人一院吗?”凰灵儿问道,眼中有着期盼的神色。   御白沉默了一会,凰灵儿知晓长生殿的一些事很正常,毕竟凤栖国圣上与师尊的关系不错,但是这个请求……   “不能。”御白毫无余地地拒绝道。   “为什么?”凰灵儿满脸不开心地问道。   “长生殿规定,男女弟子不得混寝。”御白淡淡地说道,目光从四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凰北夜与凰灵儿身上。   “你们是凤栖国来客,又是兄妹,若是想,我可以单独为你们准备一间院落。”   “我不管,我就要和小楠姐姐住一间院子。”凰灵儿气鼓鼓地说道。   御白皱着眉,有些为难地看向南小雨与红尘雪。   见状,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了一眼,南小雨在短暂思索后,一把抱住了红尘雪的手臂。   “我们……我们是道侣。”    第五十二章 不足为外人道 ==============================   “是吗?”   御白怀疑的目光从南小雨脸上扫过,旋即对红尘雪问道。   红尘雪被南小雨突然抱住手臂,有些恍惚,低头看到南小雨不停眨巴着眼,心中便如明镜一般。   红尘雪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回道:“是的。”   淡然如御白,闻言也不禁眼角一抽,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梭巡。   这才多大啊?   道侣者,志同道合,生死与共。二人结为道侣,便要结发为誓,余生共度。   这并不是小事,可是面前这两位连二十岁都不曾达到的少年少女,竟这般信誓旦旦,也不知是好是坏。   最后,御白深深的叹了口气,对四人说道:“那行吧,你们随我来。”   见御白转身带路,南小雨忙放开了红尘雪的手臂,有些心虚地躲开红尘雪的目光,快步跟了上去。   红尘雪知道南小雨这是作戏给御白看,好让他同意四人共住一处院落,但是看着小兔般逃开的南小雨,内心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凰北夜失笑地拍了拍红尘雪的肩膀,拉着一脸迷惑的凰灵儿跟了上去。   看着与自己拉开了些许距离的四人,红尘雪无奈地摇摇头,迈步跟上他们的步伐。   长生殿的外门与其说是个宗门,倒不如说更像座书院。   从穹顶望下,在整片外门建筑群的最北侧,是一座巨大的殿堂,所占面积之大,简直可以与北仪城的中心广场相比。   殿堂附近,则分布着藏书阁,习武场, 斋舍之类的建筑。往外便是数排用于静心的楼阁,那些楼阁中都布置着聚灵阵,可以加快弟子们的修行速度。   这些楼阁再往外,便是一片广阔的大湖,湖上立着数座极宽的白石拱桥。   拱桥以南,便是外门弟子们居住的院落群,每个院落间都隔着很远的距离,整体环境显得很是清幽。   除了这些大型建筑外,还有许多亭台穿插其间,供弟子们休息或是读书所用。   长生殿真是好大,光是外门就如此广阔,怪不得每次收徒大会都会收如此多的弟子。   南小雨在心中感叹着,哪怕是别的顶级宗派,每次收徒顶天也就收个百人。   “到了。”   御白带着四人停在了一处庭院前,转过身来,给每人递来一块玉符。   “外门的每一座庭院都被设了禁制,除了居住在庭院中的四人,外人都无法进入。”   御白解释着,伸手轻轻按向庭院的木门,随着一身轻响,他的手停在了距离木门半尺的距离外,而且触碰处的空间都扭曲起来。   “这玉符是通过禁制的钥匙,每一枚玉符都只能让一人进入庭院,所以你们不用考虑如何将其他人带进去,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南小雨看了看那枚小巧的玉符,沉思片刻后问道:“若是有其他人盗取了玉符,那会如何?”   “不会如何,玉符只有在认主后,才能发挥效用。这种关系,只有经过三年的时间,才会自动消去。”   御白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长生殿有办法追踪每一枚玉符,所以偷盗这种事你们不用担心。”   听完御白的话,四人也都放下心来,长生殿就是长生殿,在这些方面自然会做到完美无缺。   “好了四位,让玉符认主吧。我必须要看着你们完成后才能离开。”   四人滴了滴血在各自的玉符上,随着玉符轻微地嗡鸣一声后,便代表认主完成。   御白交代了一些事后,便离开了。   “总算结束了。”南小雨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跟做梦似的,自己竟然真的加入了长生殿,虽然现在只是名外门弟子,但总归离自己的目标近了些。   南小雨伸手推开了木门,果然携带着玉符,禁制便不会触发。   走进庭院,入目便是一株高大的槐树,就与昊然教小院内的那株一般模样。   槐树下摆放着石桌石凳,一旁是一片小池塘,塘中有许多鱼儿在快活地游动着。   庭院不小,除了槐树与池塘,还有一座两层的楼阁矗立,想来便是居住的地方了。   楼阁一层有个用餐用的厅堂,里边摆着一张木桌,四只木椅,墙上还挂着一幅水墨画。   “我方才去看了下,楼阁有四个房间,两层各两个。”   红尘雪从厅堂门外走进,坐到南小雨身边,对三人说道。   “这般……”凰北夜思索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我和灵儿住一层,你们俩住二层?”   南小雨和红尘雪点头同意,这样分房挺好的。   “反对。”凰灵儿交叉着双手,一脸认真地说道。   “反对无效。”凰北夜端起桌上的清水,抿了一口,随后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我要和小楠姐姐一层。”凰灵儿抱着双臂,满脸不悦。   “好了灵儿,别和你兄长耍脾气了,到时有事你唤我就好。”南小雨安抚道。   闻言,凰灵儿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凰北夜,然后把好奇地看着南小雨和红尘雪。   “小楠姐姐,你们俩真的是道侣吗?”   南小雨快速眨了眨眼,旋即苦笑着说道:“怎么可能啊。”   “诶?可是你刚刚和御白师兄可不是这么说的。”凰灵儿有些失望,低声说道。   “我那是顺应时势,要不这么说,御白师兄怎么可能同意我们同住一处庭院呢?”   南小雨解释道,瞥了眼兀自喝着水的红尘雪,接着说道:“何况结为道侣可是需要结发立誓的,我和他现在考虑这种问题也太早了。”   “不早了,于姑娘。”凰北夜微微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在我们凤栖国,到了像灵儿这个年龄,都该挑选人家了。”   “兄长!”凰灵儿红着脸娇斥着。   见状,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了一眼,南小雨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目光,挠了挠脸颊。   “哎呀,我和那些姑娘不一样,这种事情的话……”   南小雨话还没说完,就被红尘雪轻轻地摁住了脑袋。   “干嘛……”   “差不多得了,不用解释得那么清楚。”   “不是,你让我说完啊。”   红尘雪皱着眉,拉着南小雨的手腕便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南小雨被他拉着站起身来,因为红尘雪走得很快,她只能勉强跟着。   “你做什么啊?”   “你之前不是说你倦了吗,回房间补一补觉吧。”   望着火急火燎走出门的二人,凰灵儿满是不解,疑惑地问凰北夜:“他们怎么了?”   凰北夜摸了摸凰灵儿的小脑袋,温和地说道:“你还小,等你以后也遇到命中那个人,你便会懂了。”   “我不小了,况且我可不想嫁出去。”   凰北夜目光柔和地看着又开始使小性子的皇妹,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那个残酷的皇室可不会像自己这般宠着你啊,灵儿。   “停停停。”   红尘雪拉着南小雨来到二楼后,南小雨便像钉子一般站住了。   红尘雪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有些郁闷的南小雨。   “是不是生气啦?”南小雨弱弱地问道。   “没有。”   “没有你这么大反应?”南小雨一脸不信,轻轻地叹了口气。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事,自己知道便好,不足为外人道。”   南小雨挑眉说道:“你这也太不信任我了吧,我怎么可能把我的秘密说给其他人听?”   红尘雪一怔,心想确是如此,面前的少女对自己的秘密可是藏得极好,小心翼翼地不暴露在其他人面前……   除了对我。   南小雨白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随手推开了一个房间的木门,转头看着红尘雪说道:“这个房间归我,没有我的同意,不许擅自进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    第五十三章 特殊弟子特殊对待 ==============================   晨光熹微,铜钟鸣响。   南小雨睡眼惺忪地醒来,然后眼神迅速恢复清明,从被褥中钻出,很快就换好了衣裳。   南小雨站到房间角落的铜镜前照了照,撇了下嘴,觉得长生殿的白色道袍真真不适合自己。   轻轻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粥香从一楼传来。   当南小雨来到厅堂的时候,发现三人早已经坐在桌旁,身前的粥碗都喝空了。   “你们……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啊?”南小雨挠了挠脸颊,坐到红尘雪身旁,自己的座位前摆着一碗白粥,还有一叠小菜。   长生殿一般在卯正鸣钟,唤醒沉浸在修炼中的弟子们,之后是用早点的时间。   一个时辰后,弟子们便会动身前往大湖那边的巨大殿堂听先生们讲课。   南小雨在鸣钟时醒来,下来时却发现三人都已经用餐完毕,不由得有些疑惑。   “小楠姐姐你忘了吗?昨日御白师兄不是说了,让我们鸣钟后一刻之内赶到清辉殿,你再起晚些我们就该迟到了。”   听到凰灵儿的话语,南小雨差点被粥呛到,她真把这件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南小雨三下五除外将白粥吃完后,四人快马加鞭地出了庭院,往清辉殿赶去。   恢弘的殿堂前一片空荡,只有一人站在殿堂门前,显得很是孤独。   御白望着逐渐明亮的天空,微微皱起眉头。   再过些时分,他们就该迟到了。   就在御白有些无奈时,他远远地看到有四个小点,从藏书阁后现出身来,快速地向自己掠来。   看着在自己身前停下的南小雨四人,御白淡淡地说道:“你们还真是压着时辰到啊。”   “我起晚了些。”南小雨不好意思地说道。   “以后要注意,元长老在守时这个方面是很严格的。”御白转身便向着殿堂前的台阶走去。   南小雨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元长老是否是之前收徒大会上见到的元诚,他可是整个外门的执掌者。   进入殿堂,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七枚星点,由六条细线相连。   “没想到天命七星碑居然会放在外门。”南小雨有些意外的说道。   “这是开宗祖师立的规矩。”走在前方的御白没有解释太多。   经过石碑,便是两座大门,分布在左右两侧,   “那两座大门后,便是弟子们的学堂。”   走入右侧的大门后,内部并不稍显昏暗,而是一片亮堂。殿堂内部的墙壁都是由一种特殊的石料构成,散发着明亮但不刺眼的柔光。   御白带着四人走过一间间宽敞的学堂,来到大殿最深处的一扇木门前。   “进去吧,元长老在里边等你们。”御白朝四人点了点头,便先行离开了。   南小雨有些惊讶地看着那扇小木门,心想在这般恢弘的殿堂内竟然会有这般小家子气的设计。   红尘雪上前几步,轻轻地扣了扣门。   “进来吧。”   门内传出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木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间内的布置十分简单,只有一方讲桌,地上铺着席子。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上穿着与南小雨四人一般的素白道袍,看不出有半分特别。   四人认出了老者,正是当初收徒大会时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元诚。   “落座吧。”   四人来到讲桌前,席地坐下,看着元诚的目光中都带着好奇。   “你们是不时想知道我让御白带你们来作甚?”元诚笑问道,笑声十分的爽朗。   “不知元长老唤我们来有何教诲呢?昨日我们四人未曾被告知今后的学习安排。”南小雨顺着元诚的话问道。   “正巧,今日我叫你们来,便是要为你们四人做学习规划。”元诚的目光从四人身上扫过,眼中带着满意之色。   “今后,便由我亲自教导你们。”   闻言,南小雨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眼。   不是吧?   “元长老的意思是您会作为我们的先生,是吗?”红尘雪虽是在问,但眼中却基本明了。   见到元诚颔首,南小雨不禁有些头大,不解地问道:“元长老,不是说每个班至少会有百人吗?”   “一般来说确实如此。”   “那我们班的其他弟子,您不需要与他们交代什么吗?”南小雨眼中泛起一丝希冀。   “嗯?我说的是一般情况。”元诚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这个班便只有你们四人。”   “这……这会不会有失偏颇……”南小雨弱弱地问道。   “怎会有失偏颇呢,各位先生讲的都是同样的内容,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未来的成绩如何,还是要依靠弟子本身。”   元诚眼中带着玩味,看得南小雨有些心虚。   “更何况,特殊弟子特殊对待,其他人不一定管得住你们,我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南小雨悻悻地低下头,觉得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一开始她听说入了长生殿外门,不但要学习修道上的知识,还要通读各类经书典籍时,便觉得十分头疼。   心想如果能浑水摸鱼就好了,可万万不曾想元诚会单独将他们四人摘出来,亲自教导,这让她偷懒的计划彻底泡了汤。   “今后,你们每日便在这个时辰前来清辉殿,我的教学计划与其他人不同。”   红尘雪与凰北夜兄妹都点头表示知晓,只有南小雨苦着小脸。   “嗯?于小楠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事吗?”   南小雨听到元诚叫自己,连忙抬起头来,正色道:“没有,先生。”   “那我先给你们讲一讲在进入内门前所需要经历的过程。”见状,元诚满意的点点头,旋即徐徐道来:“你们需要在外门待上三年的时光,在下一次收徒大会前,会率先召开内门试炼。”   “先生,必须要等满三年吗?”南小雨打断了元诚的话。   见到南小雨这般提问,红尘雪皱了皱眉,轻声对她说道:“起身行礼再提问。”   “呃……”南小雨一怔。   “无妨。”元诚满不在意地笑道:“我们之间便无需那些繁文缛节了,我比较喜欢直截了当。”   “这三年是一定要等满的,这是长生殿自古以来的规矩。想当初你们御白师兄也是我带的,冷傲如他,也是在外门足足修行了三年。”   “好吧。”南小雨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天赋了不得,不过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急不得。”元诚明白南小雨在想什么,教诲完她后冷不丁地补了一句:“对了,内院试炼的第一轮可是文试。”   想进长生殿的内门可真是有够麻烦的,要不是为了正道树的果子,我才不来呢。   南小雨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在心里默默诽谤着。   “长生殿外门每次都会招收数千名弟子,但是能通过内门试炼的,不会超过百数。”见南小雨没有问题后,元诚继续讲述着。   “先生,那些没有通过试炼的弟子会何去何从呢?”凰灵儿被这个数字吓到了,怯怯的问道。   “没有通过试炼的弟子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外门,为下一次内门试炼做准备,也可以选择离开外门。”   元诚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哪怕是选择留下,参与内门试炼的次数也不能超过三次。若第三次还是无法通过的话,就不能继续留在外门了。”   “也就是说,无法通过内门试炼的弟子,最多只能在外门待上九年?”凰北夜沉思片刻,问道。   “不错。”元诚缓缓点头,旋即微笑着说道:“以你们的天赋,自然无需太过担忧。这些便是我要交代给你们的事,我们的第一堂课会在年节过后开始,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吧。”   “那弟子先告退了。”南小雨迫不及待地起身,逃也似得溜出了房间,红尘雪与凰北夜兄妹面面相觑,也跟了上去。   元诚看着被轻声关上的木门,眼中露出感慨的神色。   正当少年时啊。    第五十四章 藏书阁 ==============================   偌大的藏书阁中,排着许多列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书。   整个藏书阁内没有桌椅,檀木地板十分干净,有天光自檐下的小窗洒入,让红尘雪能够看清书上的文字。   红尘雪靠着一列书架,盘膝坐在地面上,面前整齐地摞着一叠书籍。   南小雨百无聊赖地靠在红尘雪身上,有气无力地说道:“雪啊,我们不能把书借回去吗?偏生要待在这藏书阁中。”   藏书阁内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看门的弟子坐在地上,靠着门低头睡着。   藏书阁有着规矩,任何人都可以在此借书,哪怕是那些侍从也不例外。但是无论是谁,都必须要在七日后回到藏书阁,归还书籍或是续借。   因为这个原因,加之年节将近,长生殿外门的弟子们也迎来一年一度的假期,所以整个藏书阁内除了那看门弟子,便只有南小雨二人。   “我当初在昊然教时,也是在书阁内读书的,所以有些怀念。”红尘雪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看向南小雨,温和地说道:“如果你觉得太枯燥了,我们回去便是。”   南小雨感觉得出红尘雪对藏书阁环境的喜欢,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将小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没事,你喜欢的话,在这看就是了。我先睡会儿,要走时再叫醒我。”   语罢,南小雨不再开口,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啊……   红尘雪柔和地笑了笑,把视线移回到书页上,思绪却逐渐飘远了。   “先生,既然您要我修道,那为何还要我读书呢?”   书阁中,月光自窗外洒入屋内,照亮了老道与年仅六岁的红尘雪。   “修道是为了获得力量,而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约束这种力量。”   老道摸着红尘雪的小脑袋,望向书阁内一排排的书架,说道:“这书阁中有万卷书,等你读完后,便可以开始修道了。”   自那夜后,红尘雪开始读那些书,遇到不懂的难题,便去请教老道,明了后接着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不觉枯燥乏味,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一眨眼,数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了。   直到某一日,红尘雪合上面前的书籍,神情有些茫然,因为那是最后一本书了。   “雪儿,那些书中的知识,你可全然记下了?”老道抚着花白的胡须,做最后的确定。   “是的,先生,雪儿已经一字不落的记在心中了。”经过数年的苦读,红尘雪已是一副少年模样,眉眼间很是干净,宛如山间的清泉。   “好,那这只手镯,我便传与你了。”老道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一只银色的手镯递给红尘雪。   红尘雪打量着这只铭刻着秀美花纹的手镯,好奇的问老道:“先生,这是何物?”   “此物名为星坠,是昊然教唯一留存下来的宝物,我也只知道它有储藏物件的功效,但奈何没有修为,无法使用。关于它的秘密,只能等以后你自己去发现了。”   老道语罢,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一本破旧的书籍,书籍上潦草地写着真元功三字。   “我为你在习武场备了一把铁剑,你便以练剑锻体,待得锻体圆满,用这本真元功凝练真气吧。”   老道沉默了一会,叹息着说道:“雪儿,我给不了你什么,这真元功是我唯一能得到的功法。”   红尘雪接过那本破旧的书籍,忙说道:“先生不必自责,先生教我读书识字,教我道理,便是赠予雪儿最厚重的事物。”   老道看着红尘雪带着稚色的脸颊,心中泛起了淡淡的苦涩与不舍。   自己时日无多了,怕是不能看着你长大,名扬天下……   “今日起,你晨时练剑,午后听我授课,晚间修行真元功,一日都不得拉下。”   老道伸手摸了摸红尘雪的头,嘱咐道。   “雪儿谨遵先生之命。”   红尘雪思绪回归现实,轻轻地到叹了口气。如今想来,那之后的几年,先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老去。直到最后,他也不曾看到自己破入炼气境。   先生仙逝后,自己下了山门,孤身一人,靠着张粗略的地图,便兀自决定步行前来长生殿,一走便是数年的时光。   要不是遇到南小雨,估计自己还在路上一路苦修一路跋涉呢。   红尘雪失笑地摇了摇头,却发现照在自己身前的光线被一道阴影挡住,不禁抬起头来。   红尘雪面前站着的是早先一直在呼呼大睡的看门弟子,此时红尘雪才看清那弟子的面容,有些吃惊。   那弟子一脸颓废,年纪与御白相仿,都是二十几岁。他的短发乱糟糟的,显然是很久不曾打理了。   不过让红尘雪吃惊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弟子身上隐隐传来的压迫感。   这竟是一位幽府境修士,居然会在长生殿外门看守藏书阁的大门,还穿着外门弟子的道袍。   那人走到红尘雪身前,席地坐下,从红尘雪面前那叠书籍中随手拿过一本,随意地翻动着。   “现在居然还有弟子会在藏书阁内读书,可真是少见啊。”那人看了眼睡着的南小雨,压低了声音感叹道。   “师兄也是外门弟子吗?”红尘雪挑眉问道,以此人的修为与年龄,天赋恐怕与御白在伯仲之间,怎会留在外门。   “是啊,再有三年,我就要被扫地出门咯。”那人似乎对进入内门没有什么期望,颓然地说道。   “不该啊,以师兄的天赋,怎可能进不了内门?”红尘雪觉得很是不解,按照这人的说法,他已在内门试炼中失败了两次。   “别提了。”那人摆了摆手,说道:“进了内门又有何用,还不是被御白那个家伙压着,不如趁有时间多读几本书,也算是不枉来这长生殿一趟。”   红尘雪无法理解此人的逻辑,为何不如御白师兄便不愿加入内门,这不是断送自己的大好天赋吗?   “师兄就因为这个原因,不愿加入内门?”红尘雪微微蹙起眉头。   那人沉默了许久,不悦地问道:“你怎么问题这么多?”   看着面前的人显出不耐的神色,红尘雪却仍然不曾闭口。   “既然师兄不愿加入内门,又何必在此虚度时光?”   “虚度时光?读书也能算作虚度时光的话,你又为何在此?”那人的语气变得冰冷了许多,似是被戳到了痛楚。   “我在此读书,是为日后的文试做准备,师兄又是为何?”   闻言,那人一时语塞,旋即微微偏过头去,淡淡说道:“打发时间。”   “你因为御白师兄的缘故,在此颓废,为何不去试着追赶他的步伐,而是选择自暴自弃?”   红尘雪试探着问道,却看到那人看白痴一般的眼神。   “你不会不知道御白有多强吧?”那人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把手上的书放回原处。   “诶……你与他不是同代人,不知道这家伙有多令人绝望。   那人被红尘雪这般询问,也是没了读书的心情,站起身便打算回到大门前。   “师兄。”红尘雪唤住了他。   “你还有何事?我说不过你,躲着你还不行吗?”   红尘雪眨了几下眼,问道:“敢问如何称呼?”   那人沉默了会,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走开了。看着那人的背影,红尘雪心想还是要找机会好好与他谈谈。   被二人的响动吵到的南小雨微微睁开眼,睡眼惺忪地问道:“怎么了吗?”   “没事,你接着睡。”    第五十五章 一只黑猫 ==============================   “雪师弟啊,你就饶了师兄吧,师兄知错了,再也不敢打扰你看书了。”   秋少谨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红尘雪,可怜巴巴地求饶。   “你看你那小女友都回去,你可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到时万一惹得她不高兴,还是我的罪过。”   听到“小女友”三字,红尘雪眨了眨眼,没有解释。   在南小雨醒后,红尘雪让她先回了庭院,自己则与这位看门的师兄对坐了小半个时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然后,红尘雪得知了这位师兄名唤秋少谨,与御白同届,在外门大比中惨败给御白后,便一蹶不振,甚至连后来的内门试炼都没有参加。   果然如先生所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只要自己真心实意地与师兄谈谈,也许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无妨,她不会在意的。”红尘雪温和地笑了笑。   闻言,秋少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红尘雪那温和的笑容在他眼中比传说中的天阶妖兽还要恐怖,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要去招惹他。   “嘎吱。”   南小雨推开庭院的木门,信步走入。   庭院内一片安静,只有槐树的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凰北夜兄妹趁年节前后的假期去北仪城玩儿了,自己跟着红尘雪去藏书阁待了小半日,如今还被“赶”了回来。   午饭看来只能自己解决了。   南小雨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从须弥石中取出了些干粮,苦大仇深地啃了起来。   南小雨在心中碎碎念着红尘雪的不是,却忽的听到头上传来一声猫叫,放下了手中的干粮,抬头看去。   只见大槐树茂密的枝叶中,有一只通体墨色的黑猫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怎么会有只猫跑到庭院里来了,难道那些禁制只对人有效?   南小雨想了会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黑猫四只小爪子紧紧地抓着身下的树枝,生怕自己会掉下来,一边对南小雨不停地叫着。   难不成是爬太高下不来了?   南小雨见状,运起真元,纵身一跃,便来到了与黑猫同样的高度,旋即伸出手轻轻抱过黑猫,缓缓落在地面上。   南小雨想把黑猫放下,却发现它死死地扒在自己身上,怎么都不愿下来。   南小雨尝试无果后,无奈地抱着它坐回石凳上,开始打量起怀中的黑猫。   黑猫的身上很是干净,还有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应当是某位姑娘的宠物才是,怎会溜到我们庭院来呢?   黑猫的瞳孔是妖异的紫色,此时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南小雨。   “要不要下来,我给你弄点吃的?”南小雨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黑猫耳朵动了动,松开了扒着南小雨的肉垫,灵巧地跃到那方石桌上,乖乖坐好。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南小雨挑眉问道,虽然有些灵智较高的妖兽能够听懂人话,但眼前的黑猫明显连妖兽都算不上。   黑猫缓慢摆动着的尾巴停了一瞬,然后一脸天真的看着南小雨,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南小雨的观察能力一向很强,自然也能看出黑猫方才怔了一下,就如同当初自己问魔道树能否把自己变回男儿身时,魔道树的反应一般。   看来这只黑猫有些古怪啊。   南小雨深深地看了黑猫一眼,从须弥石中取了些小鱼干出来,这是当初离开燕阕城前,居民们赠与自己的。   “喏,吃吧。”   南小雨把小鱼干摆到黑猫身前,便打算继续啃自己的干粮。   “喵。”   黑猫低低的叫了一声,用肉垫将小鱼干朝着南小雨推了推,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南小雨。   南小雨愣了一下,问道:“难不成还要我喂你?”   黑猫点点头,大眼睛水汪汪的。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心想这猫果然能听懂自己说话。旋即叹息着说道:“那你吃完后自己乖乖地回去找主人,不许赖在我们庭院里。”   这句话说完,黑猫没有什么反应,微微歪着脑袋,装作听不懂的模样。   好啊,这猫还挺狡猾的。   南小雨面色一黑,拿起石桌上的小鱼干,递到黑猫的嘴前,不爽地说道:“吃吧。”   黑猫一副得逞的模样,美滋滋地吃起南小雨手中的小鱼干,尾巴高高耸立着,尾尖轻摇,像是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南小雨把干粮放到一旁,另一只手支着下巴,默默地看着黑猫用餐。   待到吃完小鱼干后,黑猫心满意足地趴在石桌上,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南小雨轻轻地抚摸着黑猫的小脑袋,心想这只猫可真是被宠坏了,吃个东西都要人喂。   我都没这待遇呢。   想到这里,南小雨眨了眨眼,心里泛起些许羞耻,自己怎么在和一只猫比。   这时,笼罩着整个庭院的禁制轻微地波动了起来,应当是有人回来了。   南小雨拍了下黑猫的小脑袋,便起身朝着院门走去。   凰北夜兄妹手牵着手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南小雨一人走上前来,都有些惊讶,寻常南小雨和红尘雪可是形影不离的。   “小楠姐姐。”凰灵儿松开了兄长的手,给了南小雨一个大大的拥抱,二人的关系在收徒大会前的那次谈话后,就变得很好了。   南小雨双手放在身侧,任由凰灵儿抱着,面色有些不自然。   “雪兄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凰北夜轻笑着问道。   “他呀,不知为何与藏书阁那位看门的师兄杠上了,让我先行回来。”好不容易让凰灵儿松开自己,南小雨有些不悦地说道。   “对了,你们过来看看,我们庭院里溜进来一只黑猫。”   南小雨带着二人来到槐树下,三人看着空荡荡的石桌,陷入了沉默。   “刚刚还在这里的,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的南小雨咬着银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旋即凰灵儿上前拉着南小雨的手往厅堂走去。   “小楠姐姐,别管那只猫了,也许它听到我们的声音被吓跑了。我和你说啊,今天的北仪城可热闹了……”   夜色暗沉下来,外门的弟子们都开始入定修炼,红尘雪与凰北夜兄妹亦是如此。   整个长生殿外门,估计只有南小雨一人没有入定了,因为她没有夜晚修炼的习惯。   南小雨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发着呆。自从离开了冥宗,服下魔道树果实后,自己似乎就没有认真修炼过了,反正因为魔道树果实的缘故,自己无时无刻都在进行周天循环。   南小雨摇了摇头,把杂乱的思绪甩走,吹熄烛灯,爬上床准备睡觉,无意间瞥到一道黑影自窗外窜了进来,跳到了房间内的书桌上。   南小雨定睛看去,发现是白日里那只黑猫。   “喵。”   黑猫撒娇似的对南小雨叫着。   “白日里让我那么难堪,你还来做什么?”南小雨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盖好了被褥,见黑猫待在原处不走,轻声说道:“别来吵我睡觉。”   黑猫见状,像是有些着急,纵身一跃,扑到了南小雨身上。   南小雨被黑猫压了一下,坐起身来,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黑猫,黑猫的脸上满是委屈。   “你到底要做什么?”南小雨蹙眉问道,抚摸着黑猫的小脑袋。   “你不会是想要和我一起睡吧?”   黑猫摇了摇头,从床上轻轻跃下,旋即跳上窗台,扭头看着南小雨,朝她摆了摆尾巴。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看黑猫这样子,是要自己跟它走。   难不成……是它的主人想要见我?   南小雨对这只能听懂人话的黑猫的那位主人也是有些好奇,迟疑了一会儿后,下床穿好衣裳,从须弥石内取出无相玉佩放入怀中。   “你要是敢耍我的话,我可是会教训你的。”    第五十六章 林深不知处 ==============================   南小雨跟着黑猫一路飞掠,出了长生殿外门的檀木大门,沿着矮墙,绕过了偌大的建筑群。   在外门的建筑群之后,是一片广袤的林海,林海往里,便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那是长生殿内门的所在。   南小雨停下步伐,皱起眉头望向远处那些拔地而起的高峰,还有那株亮堂的巨大神树。   再往里的话,可就是长生殿的内门了,外门弟子是不被允许擅自进入内门区域的,否则会受到严惩,甚至可能会被逐出外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止,黑猫转头不解地看着止步不前的南小雨,轻轻地叫了一声。   “外门弟子不能进入内门区域,你这是想害死我啊。”南小雨抱着双臂看着黑猫,面色不善地说道。   黑猫跑回南小雨身前,用尾巴蹭了蹭她的腿,满脸无辜。   “我不会和你进去的。”南小雨不吃它这一套,自己好不容易混入了长生殿,可不能因为这种原因功亏一篑。   南小雨就这般与一只黑猫站在林海外,有模有样地争执着,要是被旁人看见,怕是会以为她疯了。   就在一人一猫争执不下时,林中传来了轻柔的琴声,宛如天籁,有着一种清冷入仙之感。   琴音婉转悠扬,绵绵不绝,在林海中缭绕开来,让人找不到其源头。   这琴声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南小雨的心境变得如水般清澈空明,把一切烦忧与疑虑尽数涤去。   南小雨低下头来,看到黑猫一副得意极了的模样,于是问道:“那抚琴者,是你的主人吗?”   黑猫点点头,轻轻地蹭了蹭南小雨的腿,然后闲庭信步地朝林海中走去。   南小雨略作思索,便迈步跟了上去。既是在长生殿的领地内,那抚琴者应当也是长生殿的人。   那人让黑猫来为自己领路,就是摆明了要见自己。既然如此,应该会安排好一切,至于是否会受罚,自己应当不用太过担心。   只是不知,要见自己的究竟是长生殿的哪位前辈,目的又是为何。   长生殿内门前的林海,与当初小山谷外那片林海不同,没有妖兽的低嚎,只有轻柔的琴声,显得一片安宁。   随着愈发深入林海,琴音也愈发清晰,但是南小雨仍旧无法判断琴音的来处,想来那位的实力境界远在自己之上。   不知走了多久,在绕过一株粗壮的古树后,南小雨终于见到那位抚琴者。   那是一位女子,端坐于一方平整的青石上,古琴被她安放在膝盖之上。   女子身着一袭白裙,面容清瘦,脸上带着清冷色,给人一种很不好亲近的感觉。   见到女子,黑猫轻轻地叫了一声,灵巧地跃到青石上,偎在女子身旁,很是闲适。   南小雨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女子抚琴,直到一曲终了,女子才徐徐看向她。   “来。”   女子只说了一个字,眼中带着清寒意,让南小雨感觉就像面对着一座冰山。   南小雨咽了口唾沫,低着头走到女子身旁,在她的示意下,将黑猫抱在怀里,挨着她坐下。   “看着我。”   闻言,南小雨悻悻地抬起头来,看到一双深潭般的眼眸。   南小雨感觉自己在女子面前就像位做错了事的孩子,而且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所以很是乖巧。   二人对视了一会,直到南小雨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那清寒的目光时,女子才移开视线。   “你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女子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失望。   “在您眼中,我该是怎样的呢?”南小雨挠了挠脸颊,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眼中,你应当高傲如凰,俯瞰世间同代人,无论是谁都难以接近你。”   女子看向身前不远处那汪小水塘,其中倒映着皎月。   “你应该与乐正容一般模样。”   这句话不是女子的想象,更像是女子对南小雨提出的要求。   容儿……   南小雨眨了眨眼,心想容儿很好相处啊。但是南小雨从未想过,乐正容只是对她这般,对于外人,从来都是如在千里外,不可亲近。   南小雨不知该如何接女子的话,感觉她对自己好像很是失望,便又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小脑袋。   “你同那少年,是什么关系?”女子并不在意南小雨在想什么,冷冷地问道。   南小雨一怔,与自己走得很近的少年就只有红尘雪一人,想来女子说的应当是他。   “我与他……只是朋友。”   南小雨说完后,偷偷瞄了一眼女子,发现她面色稍缓,悄悄地松了口气。   “那般最好。”   女子微微颔首,淡淡地说道。   “您好像……不想让我与他走得太近?”南小雨迟疑了会儿,有些不解地问道。   “自然。”女子轻抚着古琴,理所当然地说道。   “为何呢?”南小雨很是疑惑,她不认识女子,但女子却像是自己的长辈般要求自己,语气还那般不容置疑。   “因为他会阻碍你探寻大道,无谓的情感会拖慢你前行的脚步。”   女子平静地说道:“但他不同,他心中的道无比坚定,连正道树都为之动容……”   女子看着南小雨的眼睛说道:“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无情。”   “可是……”南小雨想要争辩些什么,却被女子的目光制止了。   “这天下的男子,都是一般薄情。”   南小雨闻言,嘴角抽了抽,想当初自己也是男儿身来着。   “前辈,我与他之间有着道缘。”南小雨忍不住说道。   女子挑了下眉,淡淡地问道:“那又如何?”   南小雨刚提起的一点气势,在女子的目光下,迅速减弱,旋即弱弱地说道:“不……不知道。”   “道缘,说是缘分,是命数,其实不过是困人用的锁链。”女子轻抚着南小雨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相比与他,你自己的道更为重要,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而不是成为他的附庸。”   南小雨觉得脑海中很乱,女子说的话对她而言很是怪异,什么附庸之类的,自己与红尘雪间怎可能成为那样的关系呢。   “我希望,未来为长生殿发声的,是你,而不是他。”   听到此话,南小雨只觉脑中一片空白,随后看向女子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能说出这般话语,女子在长生殿中的地位自然不凡。   南小雨当初身为冥宗宗主,对于长生殿这个昊然界领袖极为警惕,特别是长生殿中的那些大人物。   在这些人中,最让她重视便是长生殿那两位超凡存在。   绝尘仙,苏三厌。   苍浪剑君,牧云野。   其中苏三厌是长生殿当代宗主,统御着整个昊然界,实力与南小雨爹爹生前一般强大。牧云野则是长生殿的太上长老,很少过问世事。   而听名字像极了男子的苏三厌,其实是个女子。   南小雨瞬间心虚起来,不确定地问道:“敢问前辈您是否便是苏宗主?”   女子沉默了一会,在南小雨呆滞的目光中微微点了点头。   我的天……   南小雨快速地眨了眨眼,尽量保持平静的模样,心怦怦直跳。   整个天下都不会想到,魔界曾经的霸主与昊然界的执掌者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哪怕是南小雨与苏三厌本人也不可能想得到。   苏三厌并不在意南小雨的反应,在她看来,南小雨只是因为猜到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吃惊罢了,而且还对她能迅速平复下来很是满意。   “宗……宗主,要是您没有其他的事情要交代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南小雨有些不自然的笑着,想找机会开溜。   苏三厌淡淡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说道:“我还有很多话要同你讲。”   南小雨眼神中掠过一抹绝望,但是面上却很是乖巧。   “好,弟子定会倾耳而听。”    第五十七章 小道士与大家闺秀 ==============================   数百年前,正魔开战。   魔道之势远超正道,整个昊然界都处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光芒。   就在魔道中人攻破最后一道防御,来到正道树之前时,却发现树下静静坐着一位道人,闭着双眼,身边还站着个面色发白的小道士。   “你还是来了。”   魔道至尊漠然地看着道人,语气中不带任何情感。   “是啊,我食言了。”道人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悲悯的神色。   “哼,你们正道的人,终归只是些伪君子罢了。”魔道至尊不屑地摇摇头,恐怖的气息席卷而开,顿时血云压境,就连正道树都开始震颤起来。   “不过,你来又如何,我既已寻到入圣之途,整个天下便无人能阻我道路。”魔道至尊墨色长发随风狂舞,血色的眸子有如无间炼狱。   道人沉默了许久,平静说道:“这我自然知晓。”   “那你还来作甚?”魔道至尊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终归是放不下昊然界。”   道人起身,正道树不再颤动,血色的世界中就像是腾起了一个太阳。   不可能发生之事发生了,便是奇迹,就如那道人一般。   坐时仍是超凡,起身后便一步登天,踏上入圣之途。   届时,风云涌动,天昏地暗,天地间的规则都被撕裂开来,直至许久,才重新恢复清明。   此战之后,道人战死,魔道至尊重伤而退,在留下一封遗书后,便闭目长眠了。   那封遗书由冥宗接下,将魔道至尊之意传遍天下,正魔两道正式休战,互不侵犯,由此进入和平时期,直至现今。   “所以,自此以后,魔道与正道便未曾再有过战争?”南小雨好奇地问道。   “自然。”苏三厌微微摇头,轻轻抚摸着南小雨的小脑袋,接着说道:“不过故事自此,才刚刚开始。”   整个昊然界都铭记着道人的功绩,而作为他唯一弟子的小道人,也受到了各大教派的青眼。   但是出乎世人预料,小道人拒绝了正道上三宗的邀请,独自返回了自幼修行的道观,在其中悟道修炼,不过闻天下事。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道观的秘密被发现,那道观中留存着道人死前留下的一缕道源,能够引领修道者进入玄妙至极的悟道空间。   于是,无数修士纷至沓来,打破了道观的平静,这道观也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们赐名悟道观。   不过好在道人在建造之初便考虑过这种情况,早早地在悟道观中设下禁制,任何人都不许在道观中争斗。   所以哪怕来客很多,小道士的生活也没有被打扰,仍然日复一日地在道观内悟道。   “悟道观?”南小雨不禁惊呼出声,想到了仙渺峰上那座道观与那位道长。   “怎么了?”苏三厌有些不解,不知为何南小雨突然这么大的反应。   南小雨迟疑了会,才说道:“我与他曾一道去过悟道观,也是在那发现我们之间存在着道缘。”   “这般。”苏三厌微微颔首,眼中多了几分回忆之色。   有一日,道观中只有小道士一人,很是清静。当他以为今日不会有来客时,却听到门外传来了谈话声。   穿着青纱裙的少女与中年男子有说有笑地进了道观,男子还对小道士友善地点了点头。   小道士认识这个中年男子,他是昌州历史最悠久,实力最为强盛的修道世家——苏家的家主,本身也是一位幽府境的强者。   小道士回礼后,兀自坐回蒲团上,开始了今日的修行。   待得静心入定,小道士便进入属于他自己的悟道空间,一片山野间。   山野间野花满地,溪水娟娟,不时有野兔自草丛中窜出,赤琼般的小眼睛机警地注视着小道士。   这里保留着自己与道长最珍贵的记忆,自己对于道的认知也是自此处而起,所以哪怕如今自己已然悟出了属于自己的道,却仍旧迟迟不肯离开道观。   “喂。”   就在小道士呆呆地盯着清澈的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看时,身后忽然传来少女的呼唤。   小道士转过身,看到了身着一袭青纱裙的少女,眼中泛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便是爹爹说的悟道空间吗?”少女对小道士娇声问道,大眼睛中满是好奇。   “是……是的,不知尊者你是如何进入我的悟道空间的?”小道士有些结巴地问道,此般情状,道长可从未同自己说起过。   “你的悟道空间?”少女眨了眨眼,旋即抱着双臂说道:“既然我能进来,那就是我的了。”   “这……”小道士一时傻了眼,少女这么说,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了,你也别叫我尊者了,我叫苏轻语,轻歌曼舞的轻,语笑嫣然的语。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女看着小道士窘迫的模样,感觉很是有趣。   “在下名为花轻城,与苏姑娘一般的轻,满城风雨的城。”小道士回过神来,认真地回道。   “我们名字中都有个轻字,可真是有缘,快带我好好逛逛这里。”   “诶,苏姑娘,别乱跑,这里很容易迷路的。”   “那你还不快跟上我,我若是找不回来可全都怪你。”   “这……好吧。”   小道士见少女跑开,也迈开步伐追了上去。   “这是……”苏家家主看着自家闺女与小道士间联结在一起的字符光流,面露惊色,旋即想到而来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能够解释面前的情况。   道缘,轻语与这小道士之间竟然有着道缘,真是……天大的好事。   苏家家主深深地看了小道士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如果能与此人有所联系,轻语日后的道途便能一帆风顺。   “然后呢?”南小雨听得很是入迷,见苏三厌闭口不言,忙追问道。   “然后,二人相识,相知,相爱,相离。”苏三厌的语气冰寒,宛如大陆极北那些高山上万古不化的积雪。   “啊?为何啊?”南小雨很是不解,她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这般突兀的别离,又是为何呢?   “因为在少女与他追寻的道之间,他选择了大道。”   苏三厌淡淡地答道,旋即冷笑了一声。   “毕竟,大道无情。”   南小雨见到苏三厌如此,感觉有些发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我不想你变得与故事中那少女一般模样。”苏三厌恢复了平静,看着南小雨的眼睛,无比认真。   南小雨沉默了许久,想着自己与红尘雪的点点滴滴,虽然红尘雪追求正道的心志极坚,但他并不像是那等无情之辈。   “宗主,我还是觉得……我与他不会变成故事中的那般结局。”   南小雨沉思了一会,坚定地说道。   苏三厌微微一怔,她没有料到南小雨会反驳自己,别说是一个外门弟子,放眼整个昊然界,敢于反驳自己的人也凑不出五指之数。   南小雨的目光很坚定,她觉得苏三厌可能确实是为自己在着想,但她的话并不完全正确。   大道无情,人有情。   “你为何如此确信?”苏三厌看向南小雨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欣赏,不是因为她的理念,而是因为她的胆色。   敢于驳斥昊然界的执掌者,这般胆色确实非凡。真不愧是御白口中,与乐正容一般出色的少女。   “因为,我不是那少女,他也不是那小道士。”南小雨平静的说道。   闻言,苏三厌静静地看了南小雨很久,旋即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南小雨不是苏轻语,红尘雪亦非花轻城。   这般便好。    第五十八章 讨姑娘欢心的方法 ==============================   “于姑娘还未起床吗?”   凰北夜看了看天空中高高挂起的正阳,对石桌对面的红尘雪问道。   “我敲了门,没有回应。”红尘雪微蹙着眉猜测道:“也许是昨日睡得太迟了。”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于姑娘夜晚入睡,白日又与你在一起,完全没有时间修炼。”凰北夜迟疑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如此这般,为何她的修为却没有落下你半分?”   红尘雪思索了一会,南小雨的破境速度一直都很不正常。初见时,她不过是初入炼气境,在之后等待自己疗伤的短短一个月内,便突破到了炼气境第三重。   之后,在雨蝶观接受幻蝶洗礼,达到炼气境第九重,在悟道观悟道,破入筑基境第三重。这种速度简直不像是人族修士,反倒像那些受天地眷顾的顶级妖兽一般。   “可能……她的天赋要比我强得多。”红尘雪不确定地说道。   闻言,凰北夜挑了下眉,看来自己又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信息。   收集信息这种事,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凰北夜的习惯,其他那些凰家皇子的家底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既然这般,自己对这位姑娘也得多重视些才是,说不定便能成为助力也说不定。   凰北夜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视线在红尘雪身上流转了一圈。   红尘雪被凰北夜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北夜兄何故用这种眼光看我?”   “哦,没什么,在下只是有些好奇。”凰北夜轻笑着说道。   “好奇什么?”   “我在想,雪兄是否对于姑娘有着爱慕之情?”凰北夜笑容多了几分玩味,虽是在发问,却好像已然成竹在胸。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觉得凰北夜的好奇心真是很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凤栖国皇族的通病。   “爱慕……是吧。”红尘雪没有特意隐藏,淡淡地说道,这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可是我看于姑娘似乎在这方面并不特别热衷啊。”凰北夜想起当初南小雨对自己和凰灵儿解释的画面,不疾不徐地说道。   红尘雪面色一黑,但是并没有解释什么,就像当初自己对南小雨说过的一样,这些事,他们知道就好了,不足为外人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若是想从我身上找些乐子的话,在下就恕不奉陪了。”红尘雪淡淡说道,显然是有些不悦。   “诶,雪兄别动气,我怎会是特意来取笑你的呢?”凰北夜缓缓摇头,旋即神秘莫测地微笑,说道:“在下可是对你们的情感问题关心得紧啊。”   红尘雪注视着凰北夜的面庞,心想这还是那位雄心如火,想要一统天下的皇子吗,怎的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这便不劳烦北夜兄记挂了,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红尘雪并不认为南小雨会喜欢有外人参与进二人的事情中来。   要是凰北夜的话被南小雨听到了,说不定会被揍得很惨。   “你放心便是,在下自然不会插手你们的感情。”仿佛是猜到了红尘雪的心思,凰北夜哭笑不得地说道。   “那北夜兄刚才的话,又是何意?”   “很简单,既然雪兄喜欢于姑娘,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红尘雪沉默不语,权当凰北夜是在开玩笑。与南小雨之间的事情自己都未必能完全理清,凰北夜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外人,能帮上什么忙。   “你对我们之间的事丝毫不知,如何能帮得了我?”红尘雪叹息着说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况且,我是不会与你说任何我与她之间的事,就像我不曾告诉她我与你那夜的谈话一样。”   凰北夜静静地看了红尘雪很久,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红尘雪不悦地问道。   “雪兄对于女子的事情,真是全然不知啊。”   红尘雪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凰北夜的这句话,自己确实对女子了解甚少,少到当初连女扮男装的南小雨都识破不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具体问题所在,但是我想,既然于姑娘也是女子,那么哄她开心总归也是有作用的。”凰北夜缓缓道来,眼神一直停留在红尘雪脸上,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红尘雪只是垂下眼帘,在自己欠缺的方面,自然是需要保持谦逊的姿态,先生当初便是这般教导自己。   “虽然在修道一事上,我不如雪兄。但是在讨姑娘欢心这方面,雪兄可不如我远矣。”   凰北夜回头瞄了眼在厅堂中安静读书的凰灵儿,旋即压低了声音对红尘雪说道:“不知雪兄有无兴致,学习一二?”   红尘雪面色有些不自然,听着凰北夜如此说道,总感觉自己这般做是在欺骗南小雨。   “追求心爱的姑娘,总归要多花些心思不是?何况是于姑娘这般优秀的女子?”凰北夜循循善诱。   红尘雪嘴角一抽,越发觉得凰北夜今天有些不正常,迟疑片刻后,挥手用真元布下一道帷幕,隔绝了二人的声音。   “北夜兄有何指教?”红尘雪淡淡地问道。   凰北夜轻轻地拍了下手,称赞道:“雪兄果然一点就通,真不愧是昊然界百年难见的修道奇才。”   “好了,你就别奉承我了。”红尘雪无奈地说道。   “我就说我们会有共同话题的。”凰北夜很是开怀。   “首先呢,女孩子都喜欢别人能够欣赏自己,不同的人看重的方面不尽相同。比如灵儿就很喜欢我夸她聪慧。”   红尘雪一脸认真地听着,同时在脑海中思考着南小雨会喜欢别人欣赏她什么。但是他沉思了半天,发现南小雨只喜欢别人认可她的实力。   小楠果真是与众不同的……   “其次,适当的惊喜是很重要的。”   红尘雪眨了眨眼,问道:“什么算作是惊喜?”   “比如说在于姑娘生辰那日送她件礼物,当然前提是她不知情。”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弱弱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小楠的生辰。”   凰北夜一脸见鬼了似的看着红尘雪,问道:“你连于姑娘的生辰都不知道?你……”   “她没提起过。”红尘雪轻咳一声,躲开凰北夜的目光。   “好好好,那么这个暂且放到一边。”凰北夜扶额说道。   “相比于夸奖或是惊喜,有些姑娘更喜欢被关怀的感觉,这个应该不用我多说吧,我看雪兄你对于姑娘可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小楠她经常会说我管得太多。”红尘雪与凰北夜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沉默了片刻。   凰北夜突然感觉有些无力,红尘雪对这些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想要教会他,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行吧,如果上述方法你都觉得不适合的话,我还有个杀手锏。”凰北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愿闻其详。”   “那便是……下厨。”凰北夜顿了顿,旋即问道:“雪兄是否会做饭?”   “会,只是小楠嘴比较挑,我做的饭菜过于清淡,不合她的胃口。”   “这倒无妨,心意为上。当然,若是能够让于姑娘喜欢上你的手艺,那自然事半功倍。”   凰北夜微微眯着眼,说道:“正好,我在宫廷御厨那学了不少做菜的手法,雪兄有无意向了解一番?”   红尘雪看着凰北夜的模样,觉得他现在就像是只狐狸,而不是凤凰。   “如若雪兄想学,我自当倾囊相授,只是以后,若是在下有需要,还望雪兄帮衬着些,如何?”   聊了这么久,凰北夜总算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红尘雪淡声说道:“只要不违背我所求之道,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可以答应你。”   凰北夜闻言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姿态,温和地笑着。   “成交。”    第五十九章 你会怎样选择 ==============================   木门外响起清脆的扣门声,南小雨睫毛颤了颤,旋即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带着些疲惫。   昨日与苏三厌的对谈一直持续到了清晨,除了小道士与苏家大小姐的故事外,苏三厌还解答了许多南小雨在修道上的迷惑,也算是收获不浅。   南小雨靠着床屏坐起,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声音软绵绵地问道:“谁啊?”   “是我。”   门外传来红尘雪温和地声音,南小雨眨了眨眼,旋即说道:“进来吧。”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伏在南小雨身边的黑猫惊醒,起身便打算开溜。   南小雨轻轻地把黑猫举起,放到自己腿上,轻声对它说道:“是我朋友,不许躲。”   “喵。”   黑猫有些不满,但是看着南小雨认真的眼神,叫声也渐渐弱了下去,上前几步,偎在她的怀里。   红尘雪进入房间后,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缩在南小雨怀中的黑猫。   “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只黑猫吗?”红尘雪将手上的食盒放在书桌上,很自然地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黑猫的小脑袋。   “喵!”   黑猫明显不是很喜欢红尘雪,甩头躲开他的抚摸,龇牙咧嘴地对他叫着。   “不许凶他。”南小雨教训般拍了下黑猫的小脑袋,黑猫顿时泄了气,在南小雨的小手上蹭了蹭,发出委屈的声音。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这只黑猫似乎对他有很大的敌意,但是自己并没有见过它啊……   红尘雪把注意力从黑猫身上移开,看向坐在被子中的南小雨,才发现她身上只穿了件薄薄地睡裙,甚至能透过裙子看到南小雨白皙的肌肤。   南小雨发现红尘雪突然呆呆地看着自己,不明白发生什么,用小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诶,你怎么了?”   红尘雪醒过神来,连忙移开目光,轻咳一声,说道:“没……没什么。”   “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和那位师兄在一起谈论书中至理吗,怎会来找我?”南小雨没有在意他有些反常的举动,垂下眼帘,低声问道。   红尘雪知道南小雨对昨日自己抛下她有些不悦,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想看看你有没有醒来。”   “难不成你还想带我去藏书阁?”南小雨抚摸着黑猫顺滑的猫毛,淡淡地问道。   “不是。”红尘雪轻声说道,不敢看南小雨的脸颊。   “我为你做了午餐,想着若是你醒了,便给你送来。”   南小雨闻言,抬眼看了看摆放在书桌上的食盒,眉毛微挑。   “不对啊,雪,我怎么感觉你别有所图呢?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南小雨笑着打趣道。   “怎么会。”   “真的就是为我做了顿饭?”南小雨嘴角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   “真的。”愈是这般,红尘雪头就低得愈下,心想讨姑娘欢心可真是件难做的事。   “好,辛苦了。”   听着南小雨故意拖长了的声音,红尘雪转眼看到了南小雨脸上的笑意,在心中轻轻地松了口气。   看来,在讨姑娘欢心这方面,北夜兄确是比我强得多。   “不过呢,午餐我待会再吃,我有问题要问你。”想着苏三厌对自己说过的话,南小雨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的神色。   “你说。”红尘雪见南小雨如此正色,觉得此事可能很是重要。   “雪,如果……我是个穷凶极恶之辈,你怎么做?”   南小雨紫色地眸子直直地看着红尘雪的墨瞳,这般直视,便是要他直答,不许回避。   红尘雪沉默了会,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无论是这个问题本身,还是南小雨为何提出这个问题,都让他有些疑惑。   因为,在他眼里,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楠,你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南小雨一怔,旋即微恼,淡声说道:“万一是呢?也许我一直都欺瞒着你。”   “没有万一,小楠你别钻牛角尖。”红尘雪一脸平静,要是凰北夜听到他这般回答,恐怕会气到吐血。   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好,那我换个问题。”南小雨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若我与你所追求之道相驳,你会怎样选择?”   红尘雪微微蹙眉,觉得这真是很奇怪的问题,因为……南小雨本身就是自己追寻之道的一部分。   “我们之间存着道缘,你本身便在我追寻的大道之内,又怎会相驳呢?”   南小雨面色一黑,红尘雪完全就没有搞清楚这个问题的重点在哪里。   “你还真是不开窍。”南小雨有些生气,说道:“就算我们之间有着道缘,你总不可能以我为修炼的目标吧?说白了,我与正道根本就是两回事。”   红尘雪不明白南小雨为何又生气了,便开始思考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却听到一个让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与正道,你若必须要放弃其一,你会选我,还是选正道?”南小雨明显有些不耐,红尘雪之前的回答与不回答没什么两样。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想知晓他的选择,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昨日苏三厌说的那个故事吗?   南小雨问完后,房间内很久都没有声音响起,感觉到有些压抑的黑猫看了看二人,弱弱地叫了一声。   南小雨低下小脑袋,轻声说道:“抱歉,是我无理取闹了。”   南小雨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问题其实是无解的,并且没有任何意义。自己真是有些自作多情了,更何况到最后那一刻,红尘雪未必还会站在自己身边。   可是……   万一红尘雪真的对自己动了心,又该怎么办?   南小雨没有答案,就像红尘雪苦思冥想这么久,同样没有答案一般。   “小楠,我不知道。”红尘雪听到南小雨的话,真诚地说道。   红尘雪知道南小雨想要的答案,但是他说不出口,正道是他倾尽一生想要去追寻的目标,南小雨是他倾尽一生想要守护的人,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如果放弃了正道,我的过去便如同泡影般,变得毫无意义。”红尘雪注视着南小雨娇俏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柔和。   “但是,如果放弃了你,那正道便也失了颜色。”   南小雨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红尘雪。   不对啊,红尘雪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种话,难不成……他一直都在装乖?   “你……你从哪里学来的,竟然这么会说话了?”南小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红尘雪沉默不语,眼神有些躲闪。   “老实交代。”   南小雨微微笑着,温柔地说道。   红尘雪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感觉,诚实地说道:“是北夜兄教我的。”   南小雨眨了眨眼,觉得真是好生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么,做午餐也是他教你的咯?”南小雨微微歪着头,看着红尘雪。   “是。”红尘雪颔首承认。   见状南小雨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让红尘雪与那位凤栖国的二皇子相处没什么好事。   “也许我与你追寻的道未必不能相容,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南小雨把黑猫从身上抱开,放到床边。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刚离开冥宗的时候,自己面前可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希望,到了现在,不已经好很多了吗?   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对红尘雪说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处理我们之间的事。”   然后,在红尘雪微微睁大的双眼前,南小雨从被子中钻了出来。   “现在啊,让我好好尝尝你的手艺,看看有没有进步。”   “小……小楠。”   “怎么了?”   “你的衣裳……不换一换吗?”   南小雨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睡裙,眼角抽了抽。   “你先出去一下。”   “好。”    第六十章 随身携带的悟道空间 ==============================   与凡间年节的盛大景象不同,修真界的年节要平淡得多,甚至可以说与平日里并无两样。对于修道者而言,所谓的年节,不过是对神树引大道降世的纪念罢了。   很快,长生殿外门弟子们的假期便宣告结束,开始为三年后的内门试炼做准备。   “于小楠。”   吓!   南小雨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惊醒,发现元诚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先……先生唤我何事?”南小雨小心翼翼地问道,上一次被元诚抓住课上睡觉,可是被罚抄了整本经书,现在想着还有些手酸。   “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元诚笑眯眯地说道,在南小雨眼中明显就是不怀好意。   完了完了完了。   南小雨眼神有些灰暗,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问了什么,如何能够回答得出,看来又要被罚了。   “筑基境相比炼气境的不同。”   就在南小雨苦兮兮地等待被罚时,耳中忽然传来了红尘雪的传音,脸上的苦色顿时一扫而空。   “哦,筑基境相比于炼气境,首先是能量形态的不同,真元是真气的凝聚状态,拥有比真元更强大的作战能力。其次是为了承受真元的负荷,肉身素质也会变强许多倍。”   南小雨偷偷地瞄了元诚一眼,发现他并未察觉红尘雪的传音,在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   “其次,筑基境能够与天地沟通,感悟大道,一旦悟道成功,实力便会有巨大的提升,出手之间都会有道的痕迹。至于筑基境内层级的划分,我就不说了吧?”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试探着问道。   元诚缓缓地点了点头,赞赏道:“不错,记得很牢。不过下一次,我希望你能在不被提醒的情况下答出来。”   南小雨讪讪一笑,旋即对红尘雪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就在元诚准备继续授课时,学堂的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只黑猫在五人的目光中信步走了进来,似乎对这里很熟。   “喵。”   黑猫对元诚很随意地叫了一声,元诚的微微皱着眉,重新把目光看向南小雨,发现她正一脸乖巧地端坐着,看不出有丝毫异样。   “你去吧。”元诚叹息着说道。   南小雨像是被下了赦令,忙站起身来,对元诚恭敬地说道:“那弟子便先告退了。”   随着木门关上,学堂中短暂地安静了一会,讲桌前的三人虽然不知晓南小雨去做什么,但是此幕已经出现过许多次,便也不觉见怪。   元诚的眉头仍旧皱着,心想就算是宗主,也不该这般打断自己的教学,三年后 的内门试炼,首当其冲的便是文试。   再次无奈地叹息一声后,元诚继续对三人讲起关于修道的知识。   “你真棒,到时候喂你小鱼干吃。”南小雨抱着黑猫走在清辉殿的大道上,对它温柔地说道。靠着与黑猫的配合,南小雨不知道逃了多少节课。   “喵。”   黑猫听到有小鱼干吃,眼睛都有些发亮。   “那个……于师妹啊。”   就在南小雨夸赞黑猫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道懒散的声音,让南小雨止住了步伐。   南小雨抬眼看去,发现是那个当初在藏书阁看门的弟子,在年节过后,貌似就不在藏书阁出现了,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原来是秋师兄啊,真是许久未曾见到了,我那朋友可是找你找得苦啊。”   秋少谨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要不是自己躲了起来,红尘雪指定还会缠着他,就像年节前后的假期里自己经历的那般。   “秋师兄拦下我有何事吗?莫不是忘了自己的班级如何走了?”南小雨礼貌地问道,自己与秋少谨交集不深,只是因为红尘雪的缘故,互相知晓对方的姓名而已。   “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小男友现在在哪。”秋少谨挠了挠头,问道。   小男友?   南小雨眉毛一挑,便打算绕过秋少谨。   “诶诶诶,于师妹,我和雪师弟说顺口了,一时改不回来,你别生气啊。”秋少谨见状,连忙迈步挡在她的身前,赔笑着说道。   “嗯?师兄的意思是,你与他交谈时一直称呼我为小女友,是吗?”南小雨微微眯起眼,像是只发现了猎物的凶残妖兽。   秋少谨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觉得女子真是如同妖兽般难缠,特别是像于师妹这般优秀的,那更是犹如洪荒异兽啊。   “那他……没有解释什么吗?”南小雨淡淡地问道。   在心里默默为红尘雪祈祷一番后,秋少谨在少女危险的目光中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你个红尘雪。   南小雨瞪了秋少谨一眼,淡声说道:“沿着这条大道一直走,在尽头有扇小木门,他就在里边。”   “雪师弟这般天赋,果然是元长老在亲自教导。”秋少谨微微颔首,便朝这南小雨说的方向走去了。   南小雨撇了下嘴,继续自己的逃课之旅。   很快,南小雨就来到了清辉殿的前殿,看到了那块有些不起眼的天命七星碑。   每次来到这块碑文前的时候,南小雨都能隐约感知到魔道树的存在,虽然自己不曾拥有天命血脉,但是与魔道树之间的联系却也同命运相关。   南小雨静静地望着石碑,摇了摇小脑袋便打算离开,却在转身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波动。   那是魔道树的呼唤。   南小雨微微蹙眉,回身走到石碑前,发现那种波动更加清晰了。   “你先自己去玩会好不好,晚些时候再来庭院找我。”南小雨把黑猫轻轻放在地上,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商量着说道。   黑猫眨了眨大眼睛,感觉到南小雨的认真,乖巧地叫了声,便兀自跑开了。   待到黑猫消失在视线中,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小手放在天命七星碑上。   天命七星碑轻轻地嗡鸣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异象传出,这让南小雨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你唤我有什么事吗?”南小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魔道树的传音清晰地出现在南小雨的脑海中,那是一种浓浓地思念。   “我都说了,我现在在长生殿,不方便见你。万一我的身份暴露,那就全完了。”南小雨无奈地劝说着。   我们可以在当初那片空间相见。   当初那片空间?   闻言,南小雨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它指的是悟道空间。   可是南小雨当初是在道源的帮助下才得以进入悟道空间,现在她身处长生殿外门,与悟道观距离十万八千里,如何进得了悟道空间?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南小雨好奇地问道,如果魔道树能把她带入悟道空间,那相见自然没有问题。   魔道树没有回答她,取而代之的是天命七星碑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喂,你可别闹得太大。”南小雨很是头大,要是魔道树引起了当初正道树那般景象,那自己可是彻底完蛋了。想起苏三厌清寒的面容,南小雨感觉自己后背都有些发凉。   魔道树向她传来安心的情绪,下一刻,天命七星碑的异动便缓缓平复下来,一缕玄之又玄的淡紫色光流自石碑上流出,没入了南小雨玉颈上戴着的须弥石中。   “这是什么?”南小雨看着散发着微光的须弥石,有些惘然。   魔道的一缕道源。   “啊?”南小雨不禁惊呼出声,然后立即捂住了小嘴,心虚地望向四周。   好在现在是讲学时间,清辉殿的前殿并没有别的弟子。   南小雨迅速平静下来,但眼中仍旧残留着震惊的神色。她没有想到,为了与自己相见,魔道树竟然从魔道中截取了一缕道源,就这般随意地交给了自己。   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有了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悟道空间?    第六十一章 还真是……像家人一般 ==============================   房间中很安静,书桌上烧着一炉宁神香,幽香弥散,烟雾缭绕。   南小雨盘膝坐在床铺上,缓缓合眼,将心神沉入须弥石中,寻到那缕魔道道源。   与悟道观那缕正道道源的正大堂煌不同,魔道道源虚无缥缈,变幻莫测,在须弥石中不断闪烁着。   南小雨用神识轻柔地接触魔道道源,下一刻,自己便自然而然地进入到入定的状态中。   再睁眼时,已然不在房间之中,而是来到了一座险峰之上。   险峰上有石桌石椅,有枯松,有流水潺潺,顺流而下。   天边挂着一轮紫月,没有星点,没有云雾,远处便是混沌。   魔道树在枯松间轻轻摇曳,无尽溟川围绕着险峰盘旋而上,幽冥魔气如帷幕一般垂落,看着很是华丽。   南小雨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这座险峰,是当初爹爹与颜叔的观星之地,她也随着他们来过许多次。   许久未见,险峰不曾改变,仍是旧般模样,坐在此处饮酒的人们,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南小雨坐到石椅上,魔道树的身形近在咫尺,伸手便能触到它光线般的枝条。   魔道树轻轻挥动枝叶,石桌上便凭空显化出一只酒壶,一只小瓷杯,看着很是神奇。   “你还能凭空造物?”见状,南小雨挑眉问道,如果它真有这般手段,那岂不是可以随意创造天地灵宝?   不能。   魔道树的将细枝穿过酒壶的把手,在小瓷杯中倒入晶莹的酒水,那酒水中还飘荡着几缕幽冥魔气。   做完这些后,魔道树向南小雨解释,这片空间是它构建出的幻象,只能够呈现南小雨记忆中出现过的事物或是景象。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如果这般,自己是不是还能再见到爹爹与颜叔喝一次酒……   可以。   魔道树能够感知到南小雨心中所想,给出肯定的答复。   “不,不用了。”南小雨摇了摇头,既已揭过,那便不再回头,人总是要向前走。   南小雨将小瓷杯中的酒水饮尽,旋即眼睛微亮。这酒喝着十分清凉,有着淡淡地甜味,饮下后还有着悠长的回甘。   酒水很烈,但南小雨喝下后反而更加清醒,她能感觉到几缕幽冥魔气在自己的经脉中欢快地流淌,最后融入到无色气旋中,与早先的幽冥魔气融在一起。   “这是什么酒?”南小雨好奇地问魔道树,这酒很是好喝,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带一些回去。   这是用幽冥魔气幻化而成的,不能带出此处。   魔道树伸出几条光线,蹭着她的俏脸。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南小雨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道:“这酒是幽冥魔气?”   是的。   南小雨眨了眨眼,当初领悟幽冥枪道后,自己的体内就有了一缕幽冥魔气,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催动过它。她原以为容纳那缕幽冥魔气就是自己的极限了,现在看来并不是。   “我体内的幽冥魔气到底有什么用?”南小雨疑惑地问道。   有助于你悟道,可以融入你的真元,以提升战力。   魔道树温和地解释着,同时表示当幽冥魔气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后,便能将无色气旋转变为由幽冥魔气主导的本命气旋。   南小雨一怔,按照魔道树的说法,无色气旋就是为未来转变为幽冥魔气主导打下的基础。   “可若是无色气旋消失了,我又该如何转变真元的属性呢?”   要知道,不同的功法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威能,而要催动这种威能,必须要用与之适配的真元。好比冥宗镇教功法的威能——冥王万象,就只能通过万象冥王经的冥王真气使出。   幽冥魔气能够容纳世间万法。   南小雨品了会这句话,旋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幽冥魔气能够催动任何一种功法?”   魔道树给了她肯定的情绪,然后解释说幽冥魔气也是一种能量形式,与天地灵气一般无二,只不过层级过高,所以天地间的修道者们不能取而用之,只能用以感悟。   幽冥魔气也是一种能量……   南小雨沉思了片刻,问道:“那当无色气旋转变成功后,我的体内的真元难道会尽数变为幽冥魔气吗?”   是的。   闻言,南小雨微微睁大了双眼。   不过,只有当你能够操纵规则后,才能以幽冥魔气作为主要能量,再此之前,幽冥魔气只能作为辅助之用。   魔道树给南小雨浇了一盆冷水,让她不要高兴得太早。   “啊……这样啊。”南小雨俏脸上浮现出几分失落。   操纵规则,那可是超凡存在才能做到的事情,等到自己渡过九幽雷劫,成就超凡,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魔道树用光线抚摸着南小雨的小脑袋,告诫她不能好高骛远,当前最重要的便是纳入足够的幽冥魔气,将无色气旋转变为幽冥魔气主导。   “哎呀,修炼真是太苦了,你本事那么大,直接把我点化入圣算了。”南小雨抱怨道。   魔道树的枝叶停止了一瞬,旋即传来不悦的情绪,对南小雨的话十分不喜。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南小雨脸上绽开无邪的笑容,撒娇般说道。   点化入圣,那是在痴人说梦,古往今来也没有过先例。不过说起来,能够容纳幽冥魔气,自己也应该是古往今来的唯一了吧。   南小雨托着下巴想着,脑海中忽地浮现出红尘雪的面容,想起他体内有着浩然正气,如此想来,自己与他应该势不两立才是,也不知为何会有道缘存在。   正道与魔道本就同源,正道为阳,魔道为阴,阴阳交汇,方成世界。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她第一次知道,正道与魔道竟然是同源的,但是阴阳交汇这词听着怎么这般不舒服。   她是纯阴之体,红尘雪是纯阳之体。她体内有幽冥魔气,红尘雪体内有浩然正气。她能与魔道树交流,红尘雪引发了正道树的异动……甚至他们之间还有着道缘。   细细想来还真是好一对……   南小雨倒吸一口冷气,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她现在还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你别偷着乐了。”南小雨白了一眼正在幸灾乐祸的魔道树,心想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要是自己还是男儿身,哪里用在意这样的破事。   魔道树举起细枝,就好像是人举手投降一般。   “那我该如何积累幽冥魔气呢?这酒又不能带出悟道空间。”南小雨看着被重新倒满酒水的小瓷杯,问道。   魔道树向南小雨提出了一个建议,但是被南小雨摇头否定了。   “白日不行,我这次是逃课来见你的,况且更多时候我和雪在一起,不可能进入悟道空间。”   那便夜里。   “啊……”南小雨有些为难,低声说道:“可是夜里我要睡觉啊。”   魔道树表示修道者只需要冥想一段时间,便能将疲惫除去。   “我不一样。”南小雨微微偏过头去,弱弱地说道。   魔道树见状,第一次传来有些严厉地情绪。   南小雨吓了一跳,感觉此时的魔道树就像自己幼时做错了事时,爹爹生气的模样。   “好好好,我夜里不睡了就是。”南小雨低下小脑袋,委屈地说道。   见到南小雨这般,魔道树迅速柔和了下来,用光线抚摸着她的脸颊。   南小雨静静地看了一会魔道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还真是……像家人一般。    第六十二章 外门大比 ==============================   时光如流水,距离南小雨加入长生殿外门已然过了三个月,迎来了仲夏时节。   三千六百位开春刚入外门的新弟子被召集到清辉殿前空旷的场地上,整齐地列队站好。   天上高高挂着的骄阳正好被路过的闲云遮挡,敛去了光辉,让场间不那么炎热。   元诚在几位教员的陪同下来到清辉殿门前的台阶上,笑眯眯地扫视着广场上的弟子们。   南小雨四人与那位收徒大会中测出拥有天命血脉的林青山站在最前边,距离台阶不过几尺的距离。   看着元诚笑眯眯的模样,南小雨耸了耸肩,每次元诚罚她抄书的时候都是这副表情,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自各位进入长生殿外门已有三月之久,想来你们也适应了外门的生活。”元诚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说道。   闻言,场间弟子们不禁面面相觑。   长生殿的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十分枯燥,晨间开课,到午时算告一段落。午后是自由时间,由弟子自行分配。但是外门有规矩,除了长生殿规定的例假外,弟子一律不得离开外门半步。   所以哪怕是在自由时间内,弟子们能做的也不过是修行或习武,亦或去藏书阁借阅经书典籍,准备未来内门试炼中的文试环节。   南小雨四人虽然在授课时间安排上与众人有所不同,但在外门的生活与他们大体一致。   红尘雪很喜欢这样的生活,读书,练剑,修行,与先生论道,就如同自己在昊然教时一般无二。   但南小雨不同,她自由自在惯了,对于这般死板的生活很是不喜。相比于红尘雪与凰北夜兄妹,她的生活就显得丰富多彩。   晨间偶尔听元诚授业,大多数时间依靠与黑猫做戏正大光明的逃课,可以说十节课里有九节课南小雨是在清辉殿外快活。   当然,黑猫是苏三厌的宠物,南小雨与它的事苏三厌全然知晓,只不过默许了她们的胡闹而已。   待到红尘雪等人归来,南小雨就基本上和红尘雪腻在一起,二人一道在藏书阁中读书,在习武场中习武,在设有聚灵阵的楼阁中修行。   入夜后,除了有时苏三厌会让黑猫带着南小雨去林海相见,南小雨都会点起宁神香,进入悟道空间中喝酒,吸纳幽冥魔气。   所以在外门待了三个月,南小雨依旧是那般跳脱,不曾染上半分书卷气。   “这三个月来,教员们授予你们的都只是书卷上的知识,不曾有过实践,你们应当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元诚不疾不徐地说着,底下的弟子们闻言暗暗点了点头。   他们毕竟是修道者,不是凡间的学子。虽说修道界也有一些书院,但是从书院那种象牙塔里出来的修士,能够在昊然界内声名远扬的少之又少。   在场的这些弟子,无一不是各自宗门或家族的翘楚,能够从宗门与家族的年轻一辈中脱颖而出,自然也经历过不少战斗。   然而加入外门后,除了听课,便只有那些楼阁中的高阶聚灵阵能对他们有所帮助了。   这与他们心目中的正道领袖宗门有很大的出入,甚至有人隐隐有些后悔。以他们的天赋,若是加入正道上三宗与七下宗中的其它门派,必然不可能只受到这般待遇。   “今日我召集你们前来,是为了宣布一件要事。此事过后,你们在外门的生活将会大不相同。”   听到此话,众人都集中精神,等待着他的下文,但是元诚只是神秘地笑着。   南小雨挑了下眉,知道他又在故意卖关子了。这位执掌外院的长老虽然年纪很大了,但是玩心依旧很重,有时候甚至如个孩童一般。   “先生你快些说吧,别吊我们胃口了。”南小雨见他迟迟不开口,忍不住催促道。   听到南小雨对元诚说话很是随意,其他弟子都暗自咽了口唾沫,心想她怎敢这般与元长老说话。   “就知道你会跳出来。”元诚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浮躁。”   这话听着像是在教训南小雨,但其中的喜爱任谁都听得出来。   见元诚这么说,别说是场间的众人,就是那几位站在元诚身边的教员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虽然元诚很开明,不在意那些礼数之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御白来了也得语气恭敬,这少女竟然如此随意,而且元诚好像很是喜欢听她这般说。   南小雨撇了下嘴,明明是你在卖关子,居然还怪我浮躁。   “此事便是外门大比。”元诚敛起笑容,正色说道。   “外门大比后,长生殿的藏宝阁会对你们开放。”   一石激起千层浪,藏宝阁三字一出,弟子们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长生殿的藏宝阁,那该是何等的壮观景象。   南小雨四人很是平静,面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凰北夜兄妹自不用说,身为凤栖国皇族,还是皇族当代最强的修道天才,要什么宝物没有。   南小雨须弥石中带着整个冥宗的宝库,对于长生殿用以培养弟子的藏宝阁并不是很感兴趣,而红尘雪对宝物之类一向没有概念。   元诚把四人的神态尽数看在眼中,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赏。   “先生,藏宝阁开放,总归不会让我们白白拿取,是有什么条件吗?”南小雨作为曾经的冥宗宗主,对于培养弟子这些事懂得很多,于是问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长生殿自然不会无条件的赠与弟子宝物,否则就算底蕴再厚,没个几代也就败光了。   “那自然是有条件的。”元诚颔首说道:“而这条件也与我接下来要说的外门大比有关。”   看着弟子们迫切想要知晓的眼神,元诚也不再同之前那般吊他们胃口了,徐徐道来。   “外门大比,每一届的新进弟子都能够参加,但也只能参加一次。在外门大比中,你们会被打乱顺序,一一比试。每胜一场,积一分,轮空不加分。”   那不就是淘汰制吗。   南小雨在心中默默诽谤着,听起来真是麻烦极了。   “这些积分,将会被记录下来,可以用来在藏宝阁中兑换宝物,不过一旦走出藏宝阁,积分会被清零。”   元诚环顾场间,问道:“有人有疑问吗?”   “先生,能不能不参加?”南小雨问道。   “不能。”   元诚脸色一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可是这样不公平啊,炼气境与筑基境跟本没有可比性,我建议我和红尘雪不参加。”   元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想要罚南小雨抄书的冲动,说道:“我不接受你的建议。修真界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你们年岁相近,就已经算足够公平了。”   “好嘛……”南小雨悻悻地闭上小嘴,不再言语,其实对她而言,长生殿藏宝阁中的宝物没有任何吸引力,又不是在长生殿的宝库里挑。   确定南小雨不会再捣乱,其余弟子也没有什么疑问后,元诚接着说道:“对了,提醒你们一句,凡是能够进入外门大比前五十七位的,额外奖励十点积分。前七位,额外二十点。第一名,可以在藏宝阁中随意挑选一件宝物,无论是何品质。”   闻言,弟子们的斗志都被提了起来,要知道,哪怕是全胜,到最后也不过是十二点积分,相比而言那些名次奖励就非常丰厚了。   “以上奖励,可以叠加。”元诚淡淡地补充道。   眼见弟子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教员们佩服地点了点头,不愧是元长老,对这些新进弟子最是了解。   “外门大比定在三日后,持续十二场,每场淘汰掉一半的人。”元诚最后宣布了外门大比的时间,看着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们,眼中有着开怀之意。   “那么,祝各位好运。” 第六十三章 苍浪剑君,牧云野 ==============================   三日后,三千六百位新进弟子再次聚集在清辉殿前,在元诚与教员们的带领下,走出外门的大门,朝着长生殿内门的方向走去。   经过南小雨熟悉的林海,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呈现在一众弟子眼前,最高的三座主峰之后,便是那株顶天立地的正道树。   薄薄的金色光膜将整个长生殿内门罩在其中,这便是长生殿赫赫有名的护教大阵——万古青天大阵。   这座阵法出自长生殿那位踏上入圣之途的开宗祖师之手,连同一众长老共同建成,一经催动,甚至能够威胁到超凡存在。   元诚带着众人来到光膜之前,取出一枚散发着白光的玉符,轻轻地与光膜一触,光膜微微波动了一会,打开了一个不算太大的缺口。   “排好队,有序进入。”   光膜后站着两位内门弟子,面上尽是清寒意,有着抹之不去的傲然。此时其中一人对新进弟子们淡淡地说道。   能够通过内门试炼,成为长生殿正式弟子的人,是在昊然界的一众修道天才中脱颖而出,可谓是百里挑一,有着这般傲气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三千六百位外门弟子中,将来能加入到内门中来的,也不过是百人不到。   众人排成长队,井然有序地进入长生殿内门领地,走过两座险峻山峰的空隙,来到一处空旷的山谷内,而有数十人早已静静地等在其中了。   那些人或是长生殿有权有势的长老,或是气息雄浑的核心弟子,南小雨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位。   这说明,这些等候着他们的长老与核心弟子们竟然全都是幽府境及以上的存在。南小雨粗略一数,约莫有五十余位。   这是何等概念,像是身为魔界之首的冥宗,所拥有的幽府境强者也不过是三十位左右。如此一看,长生殿的整体实力,比起冥宗都要强上一截,更别说其他的顶级宗门了。   怪不得长生殿在昊然界地位超凡,哪怕是同为上三宗的无垢宗与神茶教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南小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波动的心情平复下来。两位超凡存在,五十余位幽府境强者,这就是未来她要面对的强大对手。   自从数百年前的正魔之战后,魔界的实力与昊然界相比就已经隐隐落入了下风。   这段时间以来,正道年轻一代百花盛开,像苏三厌、谢思邈、洛汐水三人便是那群天骄中最为耀眼的存在。而魔界却像是迎来了寒冬,只出了南鹿北这一位超凡魔修。   数年前的魔道内乱,南鹿北陨落,无类宗宗主与三火教教主重伤隐退,更是令魔界严峻的形势雪上加霜。   加之这一代正道又出了乐正容、红尘雪这样的修道天骄,对于魔界来说只会是越来越艰难,说不定数百年前魔界攻入昊然界的情境,会在将来逆转重现。   想到这般,南小雨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自己虽然身处昊然界,甚至还会成为长生殿的内门弟子,可终归是魔道中人,自己的一切都在魔界之中,不可能任由那般情景发生。   到时候……   南小雨抬起头看了看与自己并列前行的红尘雪,眼中那缕忧虑更深了几分,可是却看到了红尘雪温和的眼神,就像万里雪原中的一汪温泉般温暖。   “没事的,以你的实力,这般比试不会有什么难度。”红尘雪伸手摸了摸南小雨的小脑袋,以为她是在为待会的外门大比忧心。   南小雨勉强的笑了笑,将那些烦扰暂时抛之脑后,把视线重新投回了身前不远处的那些人。   立于那些人之首的,是个中年男子,五短身材,布衣草履,面容枯槁。此人很是普通,但是往那一站,身后的众人便都失了光彩。   原因便是出自男子的眼睛,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中仿若存着无垠星河,其间群星闪耀,熠熠生辉。他那双眼睛,平静得仿佛能够包容一切世间事,可若是星芒隐去,又该是何等恐怖情状。   御白恭敬地立于男子身旁,搀扶着他。御白可是长生殿上一代修道天赋最强的弟子,放眼整个昊然界,无人能望出其右。   除了惊人的天赋,御白还是长生殿宗主苏三厌唯一的弟子。正因如此,御白在长生殿内的地位比一些长老还要高,在乐正容出世之前,被认为是正道百年内最有希望成就超凡的存在。   而现在,他对那男子这般恭敬,可见那男子在长生殿内的无上地位。   “太上长老,我把弟子们带来了。”元诚来到男子身前,深深地鞠躬,旋即恭敬地说道。   见状,新进弟子们有些咋舌,元诚行的是晚辈礼,那这位太上长老该是有多大的年纪了。   南小雨挑了下眉,猜出了男子的身份。   长生殿只有一位太上长老,他的名字叫做牧云野。   苍浪剑君,牧云野。   其年岁之大,可追溯到长生殿最黑暗的那一百年。正道彷徨,魔道进攻势如水火。   牧云野一人一剑,拦了魔道至尊三日。   以超凡之躯,迎战踏入圣途的存在,阻他三日,何等勇气,何等强大。经过那惊天一战,牧云野虽然艰难地活了下来,但身体却受了难以治愈的损伤,至今未曾再出过手。   没想自己还未进入长生殿内门,便把长生殿两位超凡存在见了个遍。   南小雨打量着牧云野,突然与他的目光对上,连忙低下小脑袋,她可不想太受这 样一位存在的注意。   牧云野淡淡地笑了笑,旋即把目光转向直直立于南小雨身边的红尘雪。   相比于同样出彩的少女,牧云野对于这位引发了正道树异动的少年更感兴趣,他很期待少年在之后的表现。   红尘雪注意到男子在看自己,迟疑了一会,远远地作揖行礼。   牧云野微微颔首,看来他很重礼数。   “既然人齐了,那便开始吧。”牧云野对元诚颔首,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见他这般,新进弟子们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不知道这外门大比在哪进行,难不成便在这山谷之中?   这山谷虽然不小,但若是要同时承载三千六百人比试,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忽有风来,拂过山谷间。   牧云野睁眼,如星河般璀璨的眸子中有剑意起,一发而不可收。   眨眼间,场间的景象变了,新进弟子们震撼地环顾四周。   众人现在所立之处,是一座山峰顶部的平地。山峰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沧海。沧海之中,一座座如剑般的山峰拔地而起,仿佛要刺破头顶那片夺目的星空。   牧云野随意地挥手,无数座青石浮台自沧海间升腾而起,升上高空。浮台上光华流转,让人看不清此间情状。   见到这般壮观景象,哪怕是红尘雪与凰北夜兄妹,都露出了惊容,只有南小雨面色如常。   星空之下,沧海剑山。   这想必便是牧云野的领域,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南小雨就在猜测是否会在他的领域内进行外门大比,毕竟领域可以随着超凡境存在的意念随意改变。   “都不要惊慌,这是太上长老的领域。”元诚安抚着新进弟子们,任谁第一次见识到超凡存在的领域都好不到哪去。   “接下来,每个人都会拿到一块黑石,届时黑石上的数字会亮起,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空中的一块浮石。”   闻言,南小雨抬头看了看静止在空中的浮石,果然在浮石上看到了一个个亮着微光的巨大数字。   三千六百位弟子从教员们手中取到属于自己的黑石后,都注视着元诚,紧张而又兴奋。   元诚得到牧云野的示意后,清了清嗓子。   “我宣布……外门大比正式开始。”    第六十四章 第一战 ==============================   “嗡。”   随着一声嗡鸣,南小雨手中的黑石亮起了一串数字——三九五。与此同时,自黑石起,一条若隐若现的光丝与远处天边一块浮石联结在一起。   下一刻,一道淡蓝色的光门出现在南小雨身前,想来是通往那块对应的浮石的。   “你们要加油。”南小雨对红尘雪与凰北夜兄妹打气道,旋即率先迈步踏入了光门之中。   一阵刺眼的光芒后,南小雨感觉脚下重新有了实感,待得双眼能够视物,她开始打量起自己所立的这块浮石。   浮石上的平地很宽敞,像是一个小广场,足够弟子们施展身法。浮石被一层淡金色帷幕包裹着,宛如雾气般,教人看不清外面的情状。   有一道帷幕从顶部垂落,将整个平地分隔开来,应当是为了防止先到的弟子趁来者视线还未适应时出手。   不多时,帷幕对面闪过一阵光芒,一位少年现出身来。   少年脸上带着稚色,看着比凰灵儿还要小得多,但是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要比大多数的新进弟子都要强大。   少年揉了揉眼,让自己尽快从光芒中恢复过来,然后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正抱着双臂站着的南小雨,微微一怔。   少年知道南小雨,这位年仅十六岁就达到筑基境第三阶的天骄,经常被教员们拿来与乐正容相比较。   想着自己班级的那位先生对南小雨的评价,少年不禁咽了口唾沫,默默地在心中叫着苦。   自己不过是炼气境修士,虽说在新进弟子中名列前茅,可是与面前这位怪物般的少女一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本来还想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进入前五十七名,现在第一轮就遇到了南小雨,这运气也太差了吧……   南小雨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三千六百人中,能与自己交手的也就只有红尘雪一人。筑基境与炼气境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更别说她还是筑基境第三阶。   想当初,南小雨还是炼气境的时候,为了与那位蛊神教的筑基境修士交手,可是吞服了魔相丹这种珍贵的丹药,最后还差点死在那人的本命蛊虫手里。   待得所有人都就位后,元诚的声音自黑石中传出,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位弟子的耳内。   “比试之时,不得服用提升战力的丹药,不得动用一次性法器,不得在对方失去反抗能力后追击,违者取消接下来的比试资格,并会受到严惩。”   元诚停顿了一会,确保弟子们能够消化他说的话,旋即说道:“现在,比试开始。”   元诚的话音落下,那层将两边阻隔开的帷幕渐渐淡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南小雨平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少年,没有率先动手,若她抢攻的话,少年估计在她手下走不出一招。   南小雨只是静静地伫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少年便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少年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有勇气对南小雨出手,双手紧握着,面上露出委屈的神色。   南小雨眉头一挑,她自然看到了少年脸上的委屈,觉得很是奇怪,自己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啊。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开口打破了场间的寂静。   “你几岁了?”   少年看着南小雨温和的神色,脆声说道:“按照过了年节来算的话,我十三了。”   “那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炼气境第四重。”   南小雨点点头,说道:“在这届外门弟子中,你应该是最出彩的那一批人。”   据她了解,这三千六百位弟子中,大部分都是堪堪过了炼气境第三重,刚好达到参与收徒大会的标准。除去南小雨四人,炼气境第四重的不到百人,第五重三人,再往上便一个都没有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些弟子天赋很一般,能够在二十岁之前达到炼气境第三重的,放到普通的大宗门内都可以算作是核心弟子,只是在长生殿才显得稀松平常。   十三岁的炼气境第四重,如果不是南小雨他们太过耀眼,夺去了少年的光辉,他应该是这一届新进弟子中天赋最强的那位。哪怕是那寥寥几位炼气境第五重的也无法与之相比,毕竟年纪摆在这里。   听到南小雨夸奖自己,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那也没有姐姐厉害啊。”   南小雨摇头说道:“不要妄自菲薄,我当初像你那么大的时候,还没有炼气境第四重呢。”   “真的吗?”少年的眼神明亮了几分。   “那是自然,我骗你作甚。”南小雨微笑着说道,自己十二岁构建本命循环,十三岁的时候确实没有炼气境第四重的修为,虽然自己晚上雷打不动的睡觉就是了。   南小雨与少年就这般惬意谈着,全然把比试的事抛到了脑后。   山峰顶部的平地四周,无数个画面浮在半空,显示着每一座浮石上的情景。   随着许多场比试的结束,被淘汰的弟子被传出牧云野的领域,而成功晋级的会回到平台上,去教员们那记分。   “他们在做什么?”元诚脸色有些黑,看着一幅近在咫尺的画面,里边正是南小雨与那名少年。   那少年的名叫燕然,是新进弟子中为数不多的炼气境第四重,而且年仅十三岁,被认为是必定能进内门的修道天才之一。   如果不出意外,燕然应该能晋入到前五十七位之中,只是没想到第一轮就遇上了南小雨。   在元诚看来,虽然很是可惜,但燕然与南小雨的比试应该会在瞬息之间结束。在刚才宣布比试开始后,红尘雪只是出了一剑,他的对手便败下阵来,与他同为筑基境第三阶的南小雨也该是这般。   可现在画面中的两人,不但没有动手,反而还越谈越欢了。   “于师妹应当是在开导燕然,对吧,太上长老。”御白观察了一会,猜测道,虽然他们能看到画面,但是其中的声音,只有牧云野能够听到,毕竟这是他的领域。   牧云野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画面中少女的眼神多了几分慈和。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来吧,对我出手,我不还击,给我展示一下你的本事。”南小雨柔和地说道。   在与南小雨交谈了半晌后,燕然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已经尽数消失了,认真地点了点头,自己可不能让姐姐失望才是。   燕然深吸了一口气,运转起真气,朝着南下雨掠来。   没有兵器吗?   南小雨见状,提起了兴致,不使兵器的修士一般都是修炼锻体功法,令身体与金铁般坚硬,拳脚之间便如刀剑般危险。   二人相距不远,所以只是几息间,燕然便来到了南小雨的身前,轻飘飘地拍出一掌。   燕然的手上顿时白光大作,炙热的感觉让南小雨像是身处在火炉之中。   至刚至阳,烛日掌。   南小雨伸手迎了上去,手掌上包裹着青莲真元,与那小太阳一般的光芒相遇,响起一阵“呲呲”声,那是真元在燃烧。   好强。   南小雨暗暗点头,青莲真元在炽烈的光芒中迅速燃烧,如果是与燕然相仿的修道者接这一掌绝对不轻松。   南小雨心念一动,手中的青光盛起,虽然柔和,但隐隐间竟盖过了白光,将那烛日烈火消弭在了一朵青莲之中。   光芒散去,南小雨与燕然对掌而立。   燕然眨了眨眼,悻悻地收回小手,低声说道:“小楠姐姐,我输了。”   方才那一掌,是燕家祖传的绝学,能够燃烧真气,据说练到最深处能够出掌若阳,焚烧万物。   可是不曾想竟然被南小雨这般轻易便接下了,看上去她还没动用什么武技。   “很厉害。”南小雨摸了摸燕然的小脑袋,夸道。   随着比试落幕,燕然被传出了牧云野的领域,南小雨则是回到了原来的山峰上。   在记录完积分后,南小雨发现红尘雪与凰北夜兄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干嘛这么看着我。”南小雨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也要小楠姐姐摸头。”凰灵儿眼中带着希冀说道。   南小雨哭笑不得摸了摸凰灵儿的小脑袋,旋即把目光转向红尘雪。   “你要吗?”   红尘雪轻咳一声,偏过头去。   “不用了。”    第六十五章 挨打就行了 ==============================   牧云野的领域上方是无垠的星河,永恒不变,无论时间经过多久,都是一般模样。   南小雨判断不了时间流逝的速度,只知道外门大比已经进行到了第九场。   面对接下来遇到的对手,南小雨与红尘雪一般出手,都是一招败敌,所以此时二人正与观战的众人站在一起,看着余下的两个画面。   其中一个画面是凰北夜对战新进弟子中破入炼气境第五重的三人之一,现在的状况基本上是一边倒。不说凰北夜本身便是炼气境顶峰的修为,再加上凤血加持,那弟子自然不可能是其对手。   另一个画面是凰灵儿对战林青山,局势也是一边倒,不过出乎南小雨意料的是,情势岌岌可危的居然是凰灵儿。   要知道凰灵儿可是炼气境第六重的修为,而林青山在三个月之前收徒大会中测试的结果只是炼气境第三重。   没过多久,那两幅画面便缓缓消散而去,两道光门浮现在众人之前,凰北夜与林青山自光门中走出。   凰北夜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与自己差不多同时走出的林青山,显然是没有想到凰灵儿会败给他。   “你们四人,便是本次外门大比的前四名了,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元诚微笑着问道。   “不必了吧,先生,还是早些结束为好。”南小雨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   元诚眼角抽了抽,旋即望向余下三人,问道:“你们呢?”   三人同样摇头表示不需要。   “那便继续吧。”元诚微微颔首,示意教员催动黑石。   黑石嗡鸣着现出数字,四人都把黑石放在手中,展示给平台上的众人看。   南小雨与林青山的黑石上是一,红尘雪与凰北夜的则是二。随着一阵隆隆作响,许多浮石沉入沧海之中,只余下石身上铭刻着一与二的两块浮石,分立山峰两侧。   光门开启,四人毫不迟疑,纷纷消失在刺目的光芒中。   “您觉得是否会有转折呢?”元诚回首望向闭目修养的牧云野,问道。   “转折应当不会有。”牧云野缓缓睁开双眼,如星河般璀璨的双眼中倒映着凭空浮现的两幅画面。   “不过,我想看看那位叫做林青山的弟子,能不能给我带来些惊喜。”   “太上长老在期待何等样的惊喜?”御白好奇地问道,若只论胜负,这两场对战的结局在开始前便已经注定。   南小雨和红尘雪,是筑基境第三阶的修为,哪怕让那些筑基境的内门弟子去与二人对战,都未必能够取胜,何况凰北夜与林青山都只是炼气境。   天命血脉再强,在绝对的层级差距面前也帮不上什么忙。   “此子若是能在此战中彻底觉醒血脉,未来成就不可估量,必将成为我长生殿的一座大山。”   听得牧云野这般评价,山峰上的众人都露出惊色。牧云野是何等人物,他带领长生殿走过那段最黑暗的历史,成为昊然界最强大的宗门,哪怕是当代宗主苏三厌,论起资历也远不及他。   牧云野见过太多世间事,甚至见过当初那些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的存在,这样一位可以称做是传奇的人物,如今给林青山这般高的评价,那必然有他的理由。   想到此处,那些长老们眼中都浮现出期待的神色。   “彻底觉醒天命血脉,意味着接纳天命的天赋与神通,自然是强大无比,可是这个过程何其艰难。”御白虽然心中也期待着这一幕发生,但表现得很是平静。   “御白说得不错,我希望于小楠能给林青山足够的压力。”闻言,牧云野淡笑着说道。   “想来若是能知晓此事,小楠她必然不会推辞拒绝,您为何不与她说说呢?”元诚有些不解。   “强求不得,这也算是林青山的一份机缘,成与不成,皆看他自己。”牧云野颇有深意地说道。   林青山若是能在南小雨的压力下支撑住,那成功觉醒的几率便会大大增加。反之,若是在几招之内便败落下来,那就算是丢了这份机缘。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林青山正对着南小雨抱拳行礼间,突然听到南小雨这般发问,一时之间怔住了。   南小雨微微蹙眉,面前这人怎么这般木楞,自己询问他,好歹也得给点回应才是。   见到南小雨脸上的不悦,林青山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现在是炼气境第六重。”   南小雨挑眉问道:“这三个月时间你便前进了三重境界?”   “以前我修炼时总会有些闭塞的感觉,自从上次摸过天命七星碑后,便不复再有,所以进境速度格外的快。”林青山挠了挠头,知道南小雨在疑惑什么。   “哦,这样啊。”南小雨微微点头,算是了然。经过天命七星碑的激发,林青山的天命血脉苏醒,厚积薄发之下,能这般破境算不得奇怪。   “你的天命血脉是什么?”南小雨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林青山诚实地回答道。   “那你有没有获得什么奇异的能力?”南小雨一怔,换了个问题。据说拥有天命血脉的人都能施展一些天命赐予的神通手段,那林青山也应该有。   “这……”林青山沉思片刻后,摇头说道:“这倒是不曾有。”   那看来是没有完全觉醒。   南小雨思索了一会,便想清楚了林青山当前的情况。   既然如此,自己不妨帮帮他,也算卖他个人情,说不准未来能够用上。   “你的天命血脉未曾完全觉醒,我可以帮你。”南小雨作出决定后,便不再迟疑,对林青山说道。   “完全觉醒?这又是什么意思?”林青山被南小雨说得有些晕乎乎的,自己在部族内可从未遇到过这般复杂的事情。   林青山并不是昊然界土生土长的人,而是来自于王朝林立的大陆北境的一片大草原。   那片草原上有他的族人,有被驯化的风影狼,有着最淳朴最彪悍的民风。   “反正对你只有好处。”南小雨无奈地说道,林青山连自己的天命血脉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后续的这些问题想来也是一头雾水。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林青山感受得出南小雨是好意,憨憨地问道。   “同为长生殿弟子,互帮互助哪里需要理由。”南小雨眨了眨眼,义正言辞地说道。对于林青山这样的人,不需要说太多,只要让他记住自己帮助过他便好。   说得好听点叫做淳朴,说得难听点就是好骗。   听到南小雨与林青山的对话,远在山峰之上的牧云野平静无波的眸子中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牧云野没想到南小雨对天命血脉的事这般清楚,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对林青山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很满意。   能招收到这般弟子,真是我长生殿的福气,也不枉三厌如此重视她。   “反正也只是试试,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见到林青山脸上还是有迟疑的神色,南小雨有些不耐,淡淡地说道。   “行,无论成功与否,我先谢过姑娘的好意。”林青山郑重地抱拳,面上满是真挚之色。   果然好骗。   南小雨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暗暗想到,不过自己也没有骗他什么,若是能够觉醒天命血脉,那林青山自然是一步登天,看看凰北夜就知道了。   十八岁的炼气境第九重,还是在北境那种灵气不算充裕的地方,可以想见凤血该有多么强大。   “那我该如何配合你呢?”林青山下定决心后,脸上又露出惘然的神色。   南小雨和善地笑着,看着这般模样的南小雨,林青山不禁打了个寒颤。   “挨打就行了。” 第六十六章 白虎啸天 ==============================   “挨打?”   林青山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道。   南小雨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不过,哪怕不是为了帮你觉醒血脉,你对上我也只能挨打。”   这是事实,区别只在于挨打的程度轻重不同。   林青山挠了挠头,他虽然憨厚,但并不愚笨。南小雨的实力他很清楚,自己想要胜她简直要比登天还难。   但是……他想试试。   林青山从小便同族人们一起外出狩猎,甚至还与一些凶狠的妖兽一对一作战,可以说他就是沐浴着兽血长大的。   他们部族的人,无论遇到怎样的险境,都不会失了战意。   林青山深深地吸了口气,抱拳说道:“请姑娘赐教。”   话音刚落,那层隔开二人的帷幕恰到好处地消失而去。   在帷幕消失的那一瞬,南小雨动了。林青山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南小雨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一掌印在他下意识交叉的双臂上。   “嘭。”   随着一声闷响,林青山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开去,重重地摔在远处的地上。   林青山感觉到一阵剧痛,全身都像是骨折了一般。   “喂,站起来。”   南小雨冰冷的话音落到林青山耳中,林青山调动体内的真气,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南小雨的眼中满是凝重。   这少女比草原上的妖兽还要危险得多。   “我可只用了三成的功力,不要告诉我你这都受不了。”南小雨漠然地看着自己 的手,淡淡地说道。   现在的南小雨与刚才和善的少女简直不像是一个人,林青山咬牙说道:“我受得了。”   言罢,林青山的瞳孔微缩,常年与妖兽作战练成的直觉告诉他,他现在非常危险。   南小雨的身影如同镜花水月般淡去,只留下一株青莲,缓缓绽开。下一刻,林青山身周不断有青莲出现,盛放,直到场间青莲的数目达到七株。   七步莲台。   这是青莲宗最强大的身法武学,一旦动用,施展者的身形便会消失而去,只余下七株青莲,而施展者可以从任一株青莲前现身。   与其说是单纯的身法武学,称之为幻术与身法的绝妙结合或许更为恰当。   南小雨在这三个月内,掌握了青莲宗绝大多数的武学。毕竟在长生殿内,自己不可能动用冥宗的武学作战,不然像牧云野这般人物一看便能识破。   踏步声响起,南小雨突兀地出现在林青山身后,轻飘飘地一掌拍出,这一次,她的手上涌动着雄浑的青莲真元,整只手掌都变得如同翡翠一般。   玉莲掌。   林青山寒毛直竖,浓浓的危险感充斥在他的心头,他来不及回头,只得将真气全都汇聚在背上,形成一面白色的光盾。   南小雨的小手轻轻印在光盾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响动,光盾便碎了,真气四溢。   又是一身闷响,林青山朝前飞出,扑倒在地上,身下有血色流出。   “起来。”   南小雨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一次,林青山花了很久才从地上爬起,全身都在轻微的颤动着,眼中泛起几根血丝。   他知道自己与南小雨的差距很大,但没想到仅仅两招,自己便身负重伤,此时连调动真气都变得困难无比。   林青山缓缓地转过身来,直面南小雨,擦去嘴角的血迹。   “试着反抗我。”   南小雨的话语中不带丝毫感情。   “不然你会死的。”   林青山瞳孔微缩,元诚长老明明说过,不许在对手失去反抗能力后追击,难不成南小雨要违背规则吗?   “哼,什么天命血脉,也不过如同虫子般弱小。”南小雨微眯着眼,面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林青山紧紧地握着双拳,他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怎么?不敢对我出手?”南小雨轻笑着说道:“这就失去战意了?”   “我族的战士,无论面对谁都不会退缩。”林青山喘息着说道,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有些沸腾起来。   我可不能为部族丢脸。   林青山重重地在地上踏了一脚,整个人像离线之箭般朝着南小雨掠来,紧握的拳头上亮起微弱的白光。   他体内的真气还很充足,但是此时全身的经脉或多或少受了损伤,平时如臂指使的真气都变得无比沉重,就像……触摸天命七星碑之前一般。   这种感觉,反倒让他的心平静了下来。过去与妖兽们作战时,自己也是这般模样。   拳头击碎了南小雨的虚影,没有任何实感。南小雨清冷的声音在浮石上回荡开来。   “就这点速度?"   林青山静心凝神,分辨着声音的来源,现在的他就像是只妖兽一般,不过是只困兽。   林青山掠出,出拳,速度比之前提升了一截,可仍旧只时打在了南小雨的虚影之上。   “再快点。”   这一次,南小雨的声音不那么冰冷,反而有些期许。但是林青山未曾听出,因为他的心中只余下一往无前的战意。   再出拳,此次,林青山感觉到自己的拳头擦到了南小雨的衣裳。   林青山在七株青莲间来回腾挪,不断挥拳,心神渐渐沉浸下来,身体就像是在依靠本能运动。   他体内的血液飞速流淌着,经脉上的裂痕竟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愈合着。那种真气阻塞感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真气如同大河般在经脉中汹涌澎湃。   “真是位聪明的姑娘。”   牧云野轻轻地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   闻言,山峰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什么。他们只能看到画面,对南小雨与林青山的对话一概不知。   先前众人见到南小雨那般出手,都担心林青山会承受不住,受很重的伤。但是现如今听到牧云野的感叹,看着画面间愈发精神的林青山,纷纷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元诚更是春光满面,为南小雨能被牧云野认可感到高兴,若不是礼数上不太合适,他甚至都想开怀大笑一番。   终于,林青山眼中白光大盛,一声嘹亮的虎啸在浮石上响起,他浑身的肌肉都变得无比结实,面庞上有白色的须发长出,在额上浮现出一个“王”字。   这些异象出现后,林青山的气势扶摇而上,他竟然在比试中踏入了炼气境第七重。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林青山,那盛气凌人四字最是合适不过。   林青山的速度暴涨了一截,拳头上的白光大盛,那种刚猛霸道比之燕然的烛日掌还要强烈得多。   这一拳,仿佛锁定了南小雨周身的空间,让她无法再依靠身法躲闪开来,只能迎面而上。   避无可避,那便无需再避。   南小雨眼中闪过青色光芒,握拳击出。   南小雨的拳头与林青山相比要娇小得多,要是外人见了,必然会担忧甚至心怀怜惜,但是在山峰上看着这一幕的人们不会。   因为她是与乐正容一般的绝代天骄。   双拳相遇,响起剧烈的音爆声,顿时白光与青光剧烈地闪烁起来,一声霸道的虎啸声响起,直冲云霄。   白虎出世,自当啸天。   山峰上的众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副画面,等待着光芒暗去,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他们的眼中有着惊色,南小雨不过是筑基境修士,而林青山更是连筑基都未曾达到。二者一战,竟然引发如此异象,那声虎啸哪怕是隔着如此之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画面中林青山的真气与青莲真元疯狂地碰撞。许久后,光芒才渐渐暗淡,尘雾散去,显出其中的景象,南小雨与林青山的身影展现在众人眼前。   此时,南小雨正轻轻地捏着自己的手腕,而林青山则是坐倒在地上,一脸惘然,看着倒是没受什么伤。    第六十七章 破境 ==============================   “没事吧?”   南小雨看着坐在地上的林青山,温和地问道。   “没事,刚才发生了什么?”林青山自地上爬起,掸去身上的灰尘,一脸惘然。   在不断的挥拳中,他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对于外界的情况都失去了感知,直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将他重新带回现实。   “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同。”南小雨没有解释,而是如此问道。   闻言,林青山一怔,他感觉自己现在有使不完的劲,体内真气流转的速度更是快了数倍不止。   除了突破到炼气境第七重,林青山的身体素质更是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甚至感觉有一只猛虎盘踞在自己的体内。   “我感觉……我变强了。”林青山挠了挠头,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实。   南小雨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恭喜你,你的天命血脉完全觉醒了。”   林青山一怔,旋即微微睁大了眼。虽然不知道天命血脉完全觉醒会为自己带来何等样的好处,但仅仅是身体发生的变化就足够惊人了。   “你的天命……”南小雨迟疑了一会,不确定地说道:“应该是白虎。”   听到白虎二字,林青山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呆立在原地许久,旋即患得患失地问道:“你确定吗?”   南小雨微微蹙起眉头,回忆着之前在林青山身后浮现而出的虚影。   毛色如雪,啸声如雷。沉静时有王者气,进攻间有杀伐意,当是白虎不错。   “基本上不会有错。”南小雨点头,得出结论。   林青山沉默了很久。他从小未曾见过自己的父母,是由族中长辈们一同养大,他从长辈们口中听到过许多部族以前的故事。   他们说,部族以前很大,比一些国家还要大。林青山的父亲便是部族的领袖。后来,凤栖国为了扩展疆域,侵入了部族的领地,部族的战士们在他父母的带领下与之开战。   那场战争的结局很是凄惨,凤栖国死了无数的将士,部族更是差点灭了族。林青山的父母,也死在了凤栖国当代圣上手中。   当今的族长带着仅存的族人们退到了草原深处,才躲过凤栖国的追杀。   他们说,林青山的父亲是部族千年以来最强的战士,体内流淌着图腾圣兽白虎的血脉,而林青山作为他的孩子,也应当如此。   所以,族长带着他跨越千山万水,来到长生殿求道,希望他能够成为像他父亲一样强大的战士,能带领部族重现辉煌。   如今,南小雨告诉自己,他的天命是白虎,体内的天命血脉,自然便是白虎血脉,一如父亲那般……   林青山全身轻微地颤抖着,在南小雨惊愕的目光中,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作甚?”南小雨不解地问道。   “姑娘的恩情青山永世也不敢忘却,若是以后姑娘需要,青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林青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目光中满是真挚。   南小雨眼角抽了抽,自己只是想让林青山欠自己人情,却不曾想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不过,不算坏事。   “快起来,人之一世,跪天跪地跪父母,再就是跪师父,哪有跪外人的道理。”南小雨将他扶起,正色说道。   “姑娘说得有理。”林青山憨厚地笑了笑,看到一旁亮起的两道光门,对南小雨郑重地说道:“姑娘若是有事,直接来找我便是,以你在外门的地位,知道我的住处应该不难。”   “好。”南小雨微微点头。   回到山峰上后,南小雨发现众人都在注视着自己,而红尘雪还未曾回来,顿时感觉有些难堪,莫不是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了?   “诸……诸位不用观看另一场比试吗?为何都看着我?”   南小雨往后退了半步,抱着胳膊,弱弱地问道。   见到南小雨这般模样,众人不禁失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位传说中的天骄与他们想象中真真大不一样。   与那位雨蝶观的凤凰不同,南小雨表现得反倒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模样,活泼可人。   “来,让我看看你。”   牧云野对南小雨招了招手,面色很是平和。   见状,南小雨咽了口唾沫,其实她内心是很拒绝与这些正道的大人物近距离交流的,万一被看出什么端倪,那可太惨了。   可是,有时候你越是不想要的,反而来得越多。进入昊然界以来,正道的五位超凡人物,南小雨就已经见了四位。   南小雨暗暗叫苦,表面却是很乖巧,快步来到牧云野身前。   牧云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头说道:“真不愧是三厌看上的姑娘,你能入我长生殿,也算是长生殿的福分。”   听到牧云野这么说,在场的众人除了御白和元诚外,都露出了惊色,这个消息甚至比之前牧云野对林青山的评价更令他们吃惊。   牧云野口中的三厌,自然便是长生殿当今的宗主,苏三厌。   苏三厌继任宗主以来,别说是一个外门弟子,哪怕是内门出了什么变故,她也未必会理会,更多都是由亲传弟子御白出面处理。   南小雨居然能受到苏三厌的青眼,这意味着她以后在长生殿内,必将平步青云。   南小雨讪笑着挠了挠脸颊,觉得这真不见得是件好事,未来自己想要在苏三厌的眼皮底下去取正道树的果实,简直难如登天。   “牧爷爷就别捧杀小楠了,我几斤几两,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牧云野慈和地笑了笑,算是接受了南小雨这比较亲昵的叫法。   “对了,雪和凰北夜还没有分出胜负吗?”南小雨突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道。   “于师妹你自己看吧。”闻言,站在牧云野身旁的御白露出无奈地神色,指了指二人所在的那个画面。   南小雨转过身来,看到了画面中那两道身影。此时,凰北夜正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入定,而红尘雪则是静静地站于一旁。   二人之间的帷幕早已消失,可他们却像说好了似的,形成了这样一副奇怪的局面。   南小雨看着画面中紧紧闭着双眼的凰北夜,惊呼道:“他这是在破境?”   沧海上湿润的海风经过浮石,轻轻拂动着二人的衣摆与长发,显得一片宁和。   红尘雪看着凰北夜俊俏的脸庞,微蹙着眉头。   方才帷幕开启,凰北夜对他说了一句话,便兀自盘膝入定了。   “雪兄稍等,我这便破境入筑基。”   凰北夜的话很平静,仿佛早已成竹在胸,就等着此刻。   对于这个身怀凤血的凤栖国二皇子,红尘雪从未有过轻视。   南小雨曾与他说过,北境凤栖国与南境修真界向来都是互相敌视。典籍上记载的凰羽乱世,便是千年之前,凤栖国那位千古一帝所为。   那位身怀凤血的圣上,统一了整个北境,率兵南下。其势之盛,就连昊然界与魔界都得联起手来,整个修真界集结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击退凤栖国的进攻,也击碎了那位圣上的梦。   自此以后,凤栖国再也汇聚不起这般力量,那位圣上被长生殿宗主与冥宗宗主联手击败,留下了严重的伤病,不过一年时间便驾鹤西去。   凤栖国也失去了大量疆域,形成了现今北境王朝林立的局面。尽管当今凤栖国仍然势大,但与千年之前相比却已算得上没落。   哪怕如此,修真界依旧对凤栖国怀着巨大的警惕。曾经接纳过那位圣上为弟子的长生殿更是如此。   如今,凤栖国依靠着无数的人脉,付出沉重的代价,将凰北夜兄妹送来长生殿,可见对其寄希望之深远。   当然,与面前这位相比,凰灵儿那个纯真的少女更像是送来体验生活的。   不过对于历史上的大事也好,凰北夜在此时突破的缘由也好,红尘雪不是很在意,他只在意凰北夜究竟何时才能筑基成功。   究竟还要多久?希望小楠不要等得不耐烦才是……   想到此处,红尘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第六十八章 帝剑凤翎 ==============================   海风忽停,浮石上变得炎热了稍许。   凰北夜徐徐睁眼,墨瞳中红光一闪而逝,旋即施施然站起身来。   红尘雪看着凰北夜的目光中带着些疑惑,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不更进一步?”   在他看来,凰北夜明显还留有余力,但却只是来到筑基境一阶便停止了。   “为何不进?那自然是进无可进。”凰北夜缓缓摇头,叹息着说道。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其生来五百年后,集香木自焚,后于死灰中复生,从此遨游九天,永生不朽。”   凰北夜不疾不徐地说着关于圣兽凤凰的辛秘,红尘雪静静地听着,觉得此人要是再配上面扇子,想来便与那等风流公子不二样了。   “因此,我凤栖国皇族所追寻之道,为生死道。名为生死,若不遇失命之劫数,未曾向死而生,那便无法再向前一步。”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雪兄但问无妨。”   “你早早便能迈入筑基境,为何偏生要在与我比试之前破境?”   红尘雪与凰北夜相处的时间很多,他自然能够感受到凰北夜体内充盈到炼气境顶峰的真气。   之前,他以为凰北夜是不曾寻到那缕破境的契机,就像当初的南小雨一般,可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要是此次外门大比中未曾遇到雪兄,我自然不会如此急着突破。”凰北夜笑着说道,话语间颇含深意。   “此话怎讲?”   “以你之聪慧,不会不明白我在长生殿中的处境。”凰北夜看着头顶的帷幕,微微眯起双眼。   他知道,牧云野听得到自己说的话,但他不在乎。   红尘雪沉思了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凰北夜身怀凤血,被凤栖国视为重现旧时辉煌之希望,而相对而言,自然会被修真界当做是未来的大敌。   没有人希望凰羽乱世重现,无论是昊然界,亦或是魔界。   在这个前提下,若是凰北夜暴露出过于强大的天赋,就算长生殿不过问,其他的宗门也会暗中出手,除掉这个隐患。   红尘雪想通了这一点,但仍然不明白凰北夜选择在此时突破的原因。既然如此,他不应该更不显山露水才是?   “因为我们是朋友。”凰北夜轻笑着说道。   红尘雪没有接话,静静等待着下文。   “如果我故意输给你的话,想来你不会太高兴,不是吗?”   红尘雪轻轻地点点头,原来凰北夜是这般想法,他能感受到凰北夜话语间对自己的重视。   “不过,你现在只是筑基境第一阶,我们间的比试仍旧算不得公平。”红尘雪迟疑道。   “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于我而言,这便足够了。”   凰北夜淡淡地说道,负手而立,他的身形顿时变得无比高大,自这句话落下起,凰北夜就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容易亲近的少年,而是凤栖国尊贵的二皇子,未来的圣上。   “开始吧。”   山峰之上,牧云野完整地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看着凰北夜的目光中泛起了淡淡的杀意。   此子之心机,比起千年前那位来长生殿求道时更深得多。   这些皇族,向来讲究谋定而后动,每一个抉择都必然有着他的目的所在。   让红尘雪想起他在长生殿内的处境,表现得红尘雪在他心中比那些危险都要重要,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手段。   不过,牧云野也不得不承认,凰北夜看人的眼光很好,真的很好。凭借如今他与红尘雪的关系,长生殿确实不好对他动手。   但是……其他宗门就未必了。   在凰北夜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红尘雪才知道凰北夜的信心所在。   一对生满赤羽的凤翼在凰北夜身后绽开,赤红色的真气化作火焰,在其上熊熊燃烧,浮石上的空气都变得十分燥热。   凰北夜与林青山不同,他的天命血脉在一出生便已经完全觉醒。如今一经激发,便能化出凤翼,驭动真火。   凤凰展翅,何等尊贵,何等强大。   凰北夜此时的气势更在红尘雪之上,心念一动,一柄赤色长剑落入手中,遥遥指着红尘雪。   “雪兄,小心了。”   凰北夜的身形骤然消失,再次现身是已在红尘雪身前数尺,一剑更是快若惊鸿,仿若天边而来,刹那便到了眼前。   这不是身法,这是纯粹的速度。拥有凤翼加持的凰北夜,仅仅凭借天命神通便能够拥有远超寻常修士的恐怖速度。   “铛!”   红尘雪横剑相迎,正正挡住了凰北夜刺来的剑锋,用青莲真元把那些附着在赤色长剑上的真火隔绝开去。   凰北夜一击未果,便抽身而退,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再次出剑。   这一剑刺出,无数剑影相随。   赤霄万剑。   这万道剑影,并不是用来迷惑视线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每一道剑影上都附着着雄浑的赤色真元。   凭借着恐怖的速度,凰北夜在短短片刻内便刺出了万剑,虽然因为修为尚浅,这些剑影的强度并不能与凰北夜的全力一剑相提并论,但是在筑基境范畴内,足够了。   更何况,这并不是凰北夜的胜负手。真正的手段,还隐在万剑之后。   红尘雪面色凝重,他知道凰北夜很强,但没想到能达到这般地步,此招一出,寻常的筑基境修士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好在自己不是普通的筑基境修士。   万剑齐出,看着声势浩大,其实也不过是一道剑法,这万剑,实则是一剑。   凰北夜以剑法攻来,红尘雪自以剑法迎之。   莲绽上青色真元闪烁间,有星光泛起,旋即愈盛。   红尘雪出剑,顿时万千星点齐现,犹如沧海剑山上空的无垠星河降下一般,在他 的身前构成了一张星图。   聚星剑法。   红尘雪的剑法并未原地踏步,恰恰相反,进入长生殿外门以来,他的剑法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精进。   聚星剑法并不是一门武技,而是一种使剑运气的道法,没有标准的剑招,所以红尘雪刺出的每一剑都截然不同。   有时如大河奔流,有时如小溪叮咚。时而刚猛霸烈,时而曼妙柔和,变化万千。   红尘雪曾经有过疑惑,昊然教一个没落的宗门,藏书阁中却为何有着这般这般高深莫测的道法,但先生告诉他,这确是昊然教的不秘之传。   万星迎万剑,火光与星辉交织,构成了好一副绚丽景象。   星图为守,万剑为攻,赤色剑影破不了星辉,便只有呈相持之势。   凰北夜催动凤血,驭使天命,单论战力,不会弱于红尘雪,甚至犹有优势。但若是论真元雄厚程度,凰北夜不如红尘雪,毕竟境界差距在那摆着。   所以凰北夜若是想要取胜,不能与红尘雪继续相持下去,而是要如同当初南小雨对阵那邪道修士一般,速战速决。   凰北夜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不愧是他看上的人,轻描淡写便挡下了凤栖国的强大武技。   此次暴露天赋与实力,对于凰北夜来说不亚于是一场豪赌,他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赌自己与红尘雪的关系能够更近一步。   以之前红尘雪的表情来看,这一次,他赌赢了。不过,他还是想看看,这位被他寄予厚望的少年,究竟有多么强。   凰北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着赤色长剑的手更紧了些。   此剑不是凡物,是千年之前那位无上人皇的随身法器——帝剑凤翎。   与其他法器不同,此剑真正的威能只能以凤血催动,一旦现世,犹如煌煌大日,圣火燎原。   凰北夜将手指在凤翎剑刃上一滑,流出了些许鲜血,那鲜血一触及凤翎便被迅速吸收而去,凤翎就像是活了一般,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   浮石上空凭空出现了一片火海。    第六十九章 少年意气 ==============================   星图挡下万剑,却阻不了火海。   火海中的火焰不是由真元化成,那是凤凰真火,可以焚烧世间万物,净化一切。   红尘雪静静地立于火海之中,护在周身的青莲真元正在迅速的燃烧,仅是片刻,体内的真元便已消逝了小半。   帝剑凤翎,饮下凤血所展现出来的威能,已经超越了筑基境的范畴,哪怕是幽府境存在都需要郑重以对。   这还只是由于凰北夜修为欠缺,不足以完全操纵火海。当初那位无上人皇心念转动,便能让火海笼罩苍天,其中更是幻化出无数的奇诡景象,连那两位与之交战的修真界领袖都感到万分棘手。   红尘雪没有动。   火海很恐怖,红尘雪自问在火海中坚持不了多久。但他就这般立着,平静地看着凰北夜。   他在等,等着凰北夜的那一剑。   “凤凰真火,还真是许久未见了。”   牧云野淡淡的声音在山峰之上传开,众人的面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法器的威能自然强大无比,与之相对的,想要催动法器,需要大量的真元。   修道者在体内形成幽府后,便能将真元化为液态,储存在幽府之内,由此真元的数目相比筑基境百倍的上涨。不过哪怕是这般,幽府境修士也只能初步催动法器。   只有到达超凡境界,能够操纵天地间的规则,将源源不绝的天地灵气化为己用,才能将法器的威能完全展现出来。   但那只是一般情况,有些特殊的法器并不需要真元催动。一如无形无相玉佩,只要带在身边,便能隐藏修士的气息。   帝剑凰翎亦是这般,这把可怕的剑刃,传说中是用圣兽凤凰的真羽铸成,只要用凤血激发,便能涌出凤凰真火,化为火海。   当然,境界不同,能够操纵的火海规模也会有所不同。   “太上长老,需不需要出手控制一下?”元诚看着火海中的红尘雪,担忧的问道。   随着元诚话音落下,山峰上的众人都把视线投向牧云野,元诚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这般恐怖的攻势,就算是他们都需要认真以对,更何况红尘雪只是筑基境的修为。   再强的天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觉得呢?”牧云野没有回答,而是对身旁的南小雨温和地问道。   南小雨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火海中的那袭白袍,突然听到牧云野对自己发问,不禁怔了一下。   “不用。”   南小雨摇头,语气坚定。   “雪不会输的。”   闻言,牧云野淡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便拭目以待。”   见状,元诚虽仍有些担忧,但也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回了一片赤红的画面中。   他想不出,这般绝境下,那少年能如何破局。   凰北夜蹙眉看着一动不动的红尘雪,他不曾想到对方体内的真元会如此雄浑,在火海中伫立这般久还不显颓势。   诚然,凤翎释放出的凤凰真火不需要消耗凰北夜的真元,但是操纵火海非常消耗精神,如此下去,他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凰北夜一念至此,便不再犹豫,缓缓举起手中的凤翎。   他要出剑了。   这将会是这场比试的决胜一剑。   在凰北夜举起凤翎的那一刻,火海中火焰升腾,丝丝缕缕地涌向凤翎,在剑身之上舞动着,格外妖异。   一声清亮的凤鸣响彻天地间,凤凰的虚影在凰北夜身后展开翅翼,至高至上的尊贵气息笼罩全场。   凰北夜动了,其势如风雷。   火海也动了,翻腾着,如同一只绝世凶兽,朝着红尘雪涌去。   凤鸣相随,真火相伴。   涅槃剑法。   前有真火焚万物,后有凤翎灭神魂。   此等攻势,幽府境修士都要为之色变,不敢直撄其锋。   感受着直面而来的炙热气息,以及紧随其后的惊天一剑,红尘雪暗暗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凤栖国的希望所在,北夜兄的实力远在自己想象之上。   比试迎来了尾声,此剑过后,无论红尘雪能否接下,凰北夜都不会有再战之力。   毫无保留,锋芒毕露。   这便是少年意气。   红尘雪不再藏锋,剑随心动,莲绽在火海中划出了一道亮芒。   那亮芒的颜色不是青莲真气的青色,而是银白色,炽烈的有些刺眼。   此剑无章无法,很是随意。但是一剑斩出,有如大河滔滔,将那炽热的凤凰真火阻挡而下,不得再进寸步。   下一刻,凰翎刺破火海,携带着霸烈的剑意刺向红尘雪。   涅槃剑法是凤栖国的不秘之传,由当初那位无上人皇亲手所创,带着非凡的王道剑意。若是心志不坚者面对这一剑,只怕会心神俱颤,夺路而逃。   红尘雪再出一剑,这一次,莲绽的剑身上附着上了几道银白的气流,比起之前聚星剑法产生的星光还要璀璨三分。   与之相比,就连耀眼的凤凰真火都失了颜色。   因为那是浩然正气,天地间最为玄妙莫测的能量之一,这世间除了九幽之下的幽冥魔气,就没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能量。   终于,凤翎与莲绽碰到了一起,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没有什么异象,甚至连真元交锋的波动都没有。   凤凰真火熄灭了,浮石上不再那么炎热,被火海隔绝的海风终于能够来到场间,为二人带来些清凉。   红尘雪收剑,浩然正气回到了体内的本命气旋中,那轮气旋已经纯乎是银白之色。   在那次收徒大会正道树展露异象,洒下光雨时,红尘雪吸纳了大量的浩然正气,并在正道树的帮助下,将本命气旋转变为由浩然正气作为主导。   由此,红尘雪虽然还不能直接把体内的真元尽数转化为浩然正气,但是能够通过青莲真元作为媒介,将浩然正气应用在自己的剑法上。   凭借着这一点,红尘雪的战力早就已经远远超出了筑基境的范畴,所以哪怕是面对着凰北夜的惊天一剑,他的面色也不曾有什么改变。   凰北夜举着剑呆立了一会,才叹息着将凤翎收回剑鞘内,面色复杂地看着红尘雪。   说实话,这般结果对于凰北夜而言非常好。既笼络了红尘雪,又看到这个少年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天赋与实力。   但是,最后那一剑,凰北夜确是想要赢下这场比试,因为他也有着傲气,甚至比长生殿那些核心弟子更加高傲。   谁能想到,那样一剑,竟然被红尘雪这般轻易地接下了。   “北夜兄不必气馁,我体内的真元也所剩无几了。”红尘雪看出了凰北夜的失望,温和地劝解道。   “若北夜兄是筑基境第三阶的修为,我未必能接下最后那一剑。”   凰北夜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雪兄就别安慰我了,修为上的差距怎能作为借口?何况在下还比你年长一岁。”   “输便是输,我输得心服口服。”凰北夜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如同往日那般微笑着说道:“我便先行离去,与灵儿在外面等你们。”   “好。”   经过光门,红尘雪回到山峰之上,无视了众人的目光,走回南小雨身边。   “不错嘛,我就知道你会赢。”南小雨笑着说道,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   “你还在等我,我怎么能输。”红尘雪摸了摸南小雨的小脑袋。   见到旁若无人的二人,元诚眼角抽了抽,说道:“红尘雪你恢复一下真元,你们还有一场比试要比。”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才想起比试还未结束,还有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场。   南小雨试探着问道:“能不能不比啊?先生。”   元诚面色一黑,这是长生殿的规矩,怎么能破。不过想到二人情况特殊,不禁向牧云野投去询问的目光。   “牧爷爷,我们之间要不就算了吧,算平局好了。”见状,南小雨对牧云野撒娇般说道。   牧云野慈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就在南小雨以为牧云野会答应自己时,一道清寒的声音响起,在山峰上回荡开来。   “自然要比。” 第七十章 论道 ==============================   嘶。   听到那道清冷的声音,南小雨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声音,三个月来南小雨听过很多次,更多时候会伴着猫叫与琴音。   在外门大比开始前,南小雨认为她会来,而且应当是来看自己。当牧云野出现后,南小雨改变了想法,认为她不会来了。   但就是在这种所有人想不到的情况下,她来了。   长生殿宗主,当今正道第一人,绝尘仙……   苏三厌。   “见过宗主。”   除了牧云野外,所有的长老与核心弟子纷纷对那位突然出现在场间的白裙女子恭敬行礼。   “师尊怎么来了?”御白行完礼,直起身来,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不来,你觉得他们会比吗?”苏三厌的目光看向南小雨二人,淡淡地说道。   见到苏三厌看向自己和红尘雪,南小雨咽了口唾沫,移步站到红尘雪身前,讪讪的说道:“比,宗主,我们比。”   苏三厌不喜欢红尘雪。   南小雨不知道原因,也没法开口问她。所以这种时候还是自己出面会比较好,至少苏三厌是喜欢自己的。   因为之前牧云野的话,在场的众人知晓南小雨与苏三厌二人应当相识,所以见到南小雨这般模样,也没有太过惊讶。   但是二人接下来的对话,却让他们呆若木鸡。   “过来。”   见到南小雨将红尘雪护在身后,苏三厌微微挑眉,语气冰冷了三分。   南小雨回头看了红尘雪一眼,旋即弱弱地说道:“宗主,有什么事您说便是,我就不过去了吧……”   红尘雪看到了南小雨眼中的警告意味,怔了怔,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自己还是不要出声为好。   “听话。”   苏三厌的声音还是那般冷,但是语气却有所缓和。   南小雨苦着小脸,乖巧地来到苏三厌面前,低着小脑袋不敢看她。   其实南小雨也不是很清楚,为何自己会这般怕苏三厌。苏三厌待她极好,为她解决修道上的疑惑,甚至默许她逃课,并且表示她可以不参加文试。   但南小雨就是怕她,只要苏三厌语气稍微重些,南小雨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不敢再犟嘴了。   山峰上一片寂静,众人知道苏三厌与南小雨相识,却未曾想二人关系会这般近。一向不问世事,冷若冰山的宗主,似乎对南小雨格外的上心,这可是连御白都不曾有的待遇。   苏三厌面上的寒霜化去了不少,伸手轻轻抚摸着南小雨的小脑袋。   “不许留手。”   南小雨抬头看向苏三厌,见到她眼中的认真,在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昊然界这段日子,南小雨学会了一个技巧,那便是装乖。对于与自己关系比较近的人,装乖配合上自己变成女儿身后柔弱的面容,简直比法器还要好使。   当然,南小雨内心是拒绝这样做的。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卧薪尝胆,便是这般来的吧。   南小雨胡思乱想着,发现苏三厌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了静静伫立着的红尘雪,内心顿时一紧。   雪你可千万别乱说话。   “你站在那作甚?”苏三厌淡淡地问道。   红尘雪眨了眨眼,心想如果自己不站在这,又该去哪?   红尘雪沉思了许久,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   苏三厌见状,微微眯起双眼,这世间敢不回应她的人,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南小雨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移了移,觉得他们之间可能存着什么误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了一道温和地声音。   “三厌的意思是让你快些入定,恢复真元,好进行接下来的比试。”   说话的人是牧云野。山峰之上,除了南小雨与御白这样同苏三厌比较亲近的人外,唯一能在这般情境下开口说话的便只有这位太上长老。   红尘雪这才恍然大悟,就地盘膝坐下,闭目入定,运转周天循环,开始补充起真元来。   见状,苏三厌垂下眼帘,没有再说什么。   在牧云野的领域中,天地灵气甚至比在高阶聚灵阵里还要浓郁,所以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红尘雪便恢复了真元,站起身来。   随后,两道光门凭空出现在山峰之上。   “去吧。”   苏三厌对南小雨微微颔首,南小雨顿时如释重负,快步走入了光门之中,甚至没有看红尘雪一眼。   红尘雪看着南小雨的身影消失在光门之中,也默然地跟了上去。   来到浮石上后,南小雨明显是松了口气,看着帷幕对面的红尘雪,思索着该怎么与他比试。   若是像红尘雪与凰北夜那般,估计是行不通的,红尘雪未必舍得对自己动手。何况,如果真要放开手对战,自己必然不是红尘雪的对手。   南小雨蹙着眉头,在长生殿内,特别还是在两位超凡存在的眼皮底下,别说是幽冥魔气与冥王万象了,她连恨帝都不敢拿出来用,毕竟那是爹爹以前的兵器。   不能用幽冥真气,不能用冥宗功法和武技,甚至不能用兵器,这还打个鬼。   南小雨苦思冥想间,二人间的帷幕缓缓淡去,很快便消弭不见。   “怎么了?”   南小雨被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发现不知何时,红尘雪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前。   南小雨思索了片刻,驱动身法往后一跃,轻飘飘地落在九尺之外。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南小雨为何要与自己拉开距离,难不成真要与自己动手?还是说自己又有哪里惹她生气了?   “先保持距离,出去再和你解释。”   就在红尘雪有些失落时,南小雨的真元传音落入了他的耳中。红尘雪眨了眨眼,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   看来小楠有什么难处。   红尘雪不再纠结此事,开口问道:“我们如何比?”   红尘雪不希望自己与南小雨之间真的全力动手,在那等情境下,很难控制出手的轻重。   “莫不如,我们来论道好了。”南小雨捏着下巴思索了会,想到了一种办法,迫不及待地说道。   “论道?”红尘雪不明白她的意思,怎么论道?难道对坐畅谈不成?   “对,就是论道。”南小雨拍了下手,微笑着说道。   红尘雪还是一头雾水,但是见到少女兴致高昂,便没有出口打断,静静地等候着她的下文。   “很简单,你的武道中存着剑意,我的武道中存着枪意,我们单纯以此作为对弈之子,就不用担心会收手不及,伤到对方。”   南小雨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但是手上还是空空如也。   “那……小楠你的兵器呢?”红尘雪差不多知会了她的意思,其实就是单纯的比试道法,这样一来甚至连真元都不用动用,自然不会伤到对方。   但南小雨没有拿出兵器的意思。   南小雨摇摇头,说道:“不用兵器,你也把莲绽收起来吧。”   红尘雪闻言,没有多问什么,把莲绽收入星坠内。   既然南小雨让自己这么做,那自有她的道理。   “我可要抢攻了,你注意。”等到万事俱备,南小雨正色说道。   无论是全力出手也好,只论道法也罢,都是比试。而既然是比试,南小雨自然要赢,至少也不能输给红尘雪才是。   她要堂堂正正地与红尘雪战一场,看看究竟孰强孰弱。   听到南小雨这般说,红尘雪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示,连兵器都不动用,这比试还如何进行?   就在他思考的片刻,南小雨动了。   她轻盈地一跃,便来到了红尘雪上空,食指与中指并合,朝他遥遥一刺。   霎时便有枪意起,如幽如冥如鬼神。    第七十一章 落幕 ==============================   红尘雪微微挑眉,侧身一避,便让南小雨那一刺落了空。   南小雨一击不中,灵巧地后撤一步,再出一指,如若灵蛇出洞,快得惊人。   红尘雪横臂拦之,作横剑之势。   南小雨的手指轻飘飘地落在红尘雪的手臂上,顿时便有气流涌动,隐隐间有金铁交击声。   “横剑挡枪,你是怎么想的?”南小雨撇了下嘴,不悦地问道。   “下意识而为,算我先败一招。”红尘雪平静地回道。   南小雨的枪要比红尘雪的剑要长,刚才若是用兵器相斗,红尘雪就已经被长枪贯穿,跟本来不及横剑作挡。   南小雨轻轻点头,脚尖轻点地面,重新拉开九尺距离。   清风再起,不过此次是红尘雪抢攻。   枪为百兵之王,其势灵巧,刺击范围极远。红尘雪想要以剑胜枪,首先要猜测南小雨的第一刺会从何而来,若能避开,欺身而近,自然胜算大增。   南小雨见状,没有如红尘雪所想般出枪,而是摆出防守的架势。   红尘雪并拢双指,直直刺出。   既然南小雨不出枪,那他便出剑。   此剑名为摘星,剑意极直,只取一字为快。仿若星光一闪,红尘雪双指便来到南小雨三尺之前。   南小雨压下身子,竟欺身而上,以手腕为枪脖,打在红尘雪的手臂上,由里向外拿压。   红尘雪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压力下意识地反抗。   南小雨使了使力,发现自己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但凭借身体素质根本就没办法撼动红尘雪。   红尘雪剑势太快,冲势未止,南小雨力气不足,无法将其势拨开,一下子撞到了红尘雪怀里。   红尘雪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搂住少女,同时调动真元强行收住了冲势。   二人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在了一起。   “放开放开。”南小雨小手搭在红尘雪的肩膀上,一脸不悦地娇斥道。   红尘雪眨了眨眼,松开了环在南小雨腰间的手,自觉地向后退出九尺距离。   “我们是在论道,不是在比拼蛮力。”南小雨抱着双臂,对刚才的情形很是不满。   “我的问题,算我再输一招。”红尘雪轻咳一声,面带歉意地说道。”   “哼,再来。”   山峰之上,一片寂静。   苏三厌淡然地看着画面中的二人,嘴角泛着一抹冷笑。见状,众长老与核心弟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真有意思。”   没有人敢接话,就连御白都缄口不语,他听太上长老说过,苏三厌上一次动怒是在数百年之前了。   能让苏三厌这般清冷若仙的存在动怒,想来南小雨在她心中的分量不低。   “三厌啊,毕竟是对少年少女,情窦初开,这般克制也实属正常。”牧云野很了解苏三厌,自然知道她动怒的原因。   苏三厌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这是外门最重要的一场比试,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   闻言,众人才反应过来。   这是外门大比的最后一场,决定了谁才是这一届新进弟子中的最强者。若是在以往,见到此般情状,别说是苏三厌,就算是元诚恐怕都会暴跳如雷。   但是南小雨与红尘雪实在是太特殊了,一位是苏三厌看重的少女,另一位更是引发了正道树的异动,二者的天赋都是远超同辈人,况且感情似乎也不错。   与二人本身相比,这场比试的结局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未来的长生殿中必然会有二人的一席之地。   “如果你真的这般看重这个少女,你也得多给她些耐心才是,不要关心则乱。”牧云野轻笑着说道。   “耐心我自然会给她。”苏三厌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再多说什么。与此同时,画面中的情况似乎有了转变,让她的神情缓和了些许。   南小雨与红尘雪逐渐进入状态。身形掠动之间枪意与剑意相随,更是有着道法的碰撞。   浩然剑道与幽冥枪道,总算是出现在了二者的对弈之间。   一者正大堂煌,出剑之间光明磊落,无半分鬼祟。一者变幻莫测,枪影闪动间虚无缥缈,让人摸不清其门路所在。   既是比试,那自然要放手一战。这是南小雨的想法,红尘雪看得到她眼中的认真,也不再让步半分。   这是尊重。   南小雨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双指刺出间更是神速,她的枪道与战场上那些战将不同,不走铁血杀伐之路,而是选择奇诡变幻之道。   相比于南小雨的闪动腾挪,红尘雪恰恰相反,站立于浮石正中,不动如山,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进攻。   二者动静之间,竟暗合天地至理,有一种相辅相成之奇妙,令人赏心悦目。   “注意了。”   南小雨的娇喝自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无法分辨她此时的方位。   忽地一指自红尘雪正面刺来,速度相比于之前要慢些,但是那附于其上的枪意中,第一次有了阳刚霸烈之气。   这一枪霸道得不像是少女所为,而像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枪道巨擘,怒发之下使出的惊天一击。   这是追魂枪。   虽然南小雨不能施展冥王万象,为此等枪法添上那抹死亡之气,但是她融入了幽冥枪道与冥王死意,仍旧强大无比。   冥王追魂,此枪之下,哪怕对手逃到天涯海角,也得神魂俱灭。   红尘雪面色凝重,他以前从未与南小雨动过手,甚至连她出手都没有见过几次。只有真正与她对上,才能体会到少女究竟有多么强大。   这一枪比之前凰北夜在火海中的涅槃剑法带给他的压力还要大。   红尘雪挥指出剑,一道清亮的剑吟凭空响起,仿佛要斩开天地,斩断那缕追魂之意。   红尘雪将聚星剑法发挥到了极致,看似只出了一剑,实则有万千道法隐于其间,玄妙至极。   这是他出世以来最强的一剑,战意攀升到了顶峰,浩然剑道与聚星剑法的绝妙相融。   仿若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壁障,南小雨身形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在南小雨的枪法中,红尘雪看到了那道漆黑虚影,遮天蔽日,仿若魔神降世,天地间尽是寂灭之意,死亡之气腐朽了所有的生命。   在红尘雪的剑法中,南小雨看到了一把剑,独自漂浮在混沌的天地间,只一斩,混沌消弭,天地分开。虽然不似传说中大神盘古般开天辟地,却也斩开了一片清明。   这般情景,只有在场间的二人能够看到,因为那是大道碰撞后出现在二人脑海中的碎片画面。   浮石间的气流乱窜,二人不曾运用真元,仅仅以道出招,居然便有这般异象,令山峰上的众人露出惊色。   直到画面中重新恢复平静,山峰上的众人才回过神来,将实现投向并列站着的苏三厌与牧云野。   究竟是谁赢了?   “三厌,你觉得他们孰强孰弱?”牧云野的目光中带着喜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高兴了。   苏三厌沉默了一会,徐徐说道:“单论此招,平手。”   语罢,她的眼中闪过了复杂的意味,这对少年少女,比她想象得还要出色,对于各自道的领悟都到了极深处。   “不过,按照他们自己定的规矩,于小楠胜。”苏三厌语罢,转身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地,只余下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山峰上。   她能听到场间的声音,自然知道二人之前的对话内容。   “你我对了十六招,你赢我十五招,平一招,我输了。”红尘雪微笑着对南小雨说道。   “嘁,你敢说前面你没有让我?”闻言,南小雨并不是十分开心,她看得出来,在之前的对招中,红尘雪并没有十分上心。   不过,最后那一招二人都不曾有所保留,如果单单论道,二人是平手。   “没有,我只是……心乱了而已。”红尘雪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抱住南小雨之后,他便没了比试的心思,幸好在最后重新认真起来,不然南小雨可能真的会生气。   南小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微微伸了个懒腰,声音变得酥酥的。   “走吧,总算是结束了。”    第七十二章 真是个傻瓜 ==============================   长生殿内门,孤绝峰。   这座山峰位于长生殿内门最西边,与其他的山峰隔得很远,遥遥看去便只有这样一座山孤零零地伫立着,故而取名孤绝。   孤绝峰除了所处位置偏僻外,常年人迹罕至,只有在每次外门大比结束后,才会短暂地开启,因为长生殿的藏宝阁就坐落在这座孤峰上。   此时,从天穹望去,五道身影正慢悠悠地走在孤绝峰的石阶上。   “御白师兄,为何只有我们四人?其他弟子呢?”南小雨看了看身旁的红尘雪与凰北夜兄妹,疑惑地问道。   他们四人跟着御白前往藏宝阁,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其他弟子在结束比试后,都由教员带着来过孤绝峰了。”御白回头瞥了凰北夜一眼,继续说道:“只有他们兄妹俩一直在外面等你们。”   南小雨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苏三厌清寒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宗主她有没有生我气啊?”   御白脚步一顿,旋即说道:“师尊她刚开始有些动气,但看完你们最后一次对招后,应当还算满意。”   闻言,南小雨轻轻松了口气。   “小楠姐姐,你和苏宗主是怎么认识的?”凰灵儿问道。   闻言,红尘雪与凰北夜也将目光转向了她,他们也很是好奇。   南小雨迟疑了会,弱弱地说道:“我说了你们可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   “于姑娘但说无妨,我等只是感兴趣,怎会生气?”凰北夜轻笑着说道。   南小雨瞥了红尘雪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徐徐道来。   “你们应当记得那只黑猫,它是宗主的宠物。我见到它的那晚,它带我去了外门后的林海,然后我就见到了宗主。”   自从南小雨警告了黑猫后,它便不再躲着红尘雪三人了。   凰北夜兄妹露出了然的神色,怪不得每次见到黑猫,元诚便二话不说让南小雨离开了,原来此间还有这层关系。   红尘雪蹙着眉头,虽然夜晚他会入定修炼,但神识依旧游离在庭院之中,他从未感知到南小雨离开过。   “我总归有些秘密是你不知道的。”南小雨知道红尘雪在想什么,平静地说道。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红尘雪对南小雨很了解,又很不了解。他知晓南小雨的性格与为人处世,但是对于她的身世不甚清楚,只知道她背负着很大的仇恨,以及来长生殿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正道树的果实。   仅此而已,却已足够。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总归是有其理由。等到南小雨想让他知道时,自然会告诉他。在此之前,他所该做的,所能做的,便只有默默地陪在她身旁。   凰灵儿见氛围有些不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凰北夜按住了小脑袋,同时看到了兄长目光中的警告意味。   这是南小雨与红尘雪之间的事,虽然四人是朋友,但在此事上身为外人的他们不该多言。   一路无言。   大概走了一刻钟,五人总算是来到了孤绝峰的山巅。   出乎南小雨四人意料的是,孤绝峰的山巅空空如也,别说是恢弘的大殿,就连座小木屋都看不到。   “随我来。”御白脚步不停,朝着山巅平地的中心走去,南小雨四人面面相觑,快步跟了上去。   来到平地的中心,南小雨在地面上看到了数道阵纹,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不是空间阵法的阵纹吗?就像自己逃离冥宗时所使用的那个一样,只是这个格外的大,而且要复杂得多。   原来长生殿的藏宝阁不在山门之中,怪不得这孤绝峰连个看管的弟子都没有。   “这是空间阵法,待会我会用长生殿的秘术催动,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御白提醒完四人后,便着手开始催动阵法。   阵纹亮起,周围的空间开始絮乱起来,山巅刮起了一阵大风。   红尘雪见凰北夜兄妹很自然地牵起手,不禁看向南小雨。   感受到红尘雪目光中的意味,南小雨挑了下眉,微微颔首。   红尘雪想起进入寒州的跨州大阵时,南小雨牵着自己衣袖的情景,迟疑片刻后,伸出手,衣袖垂落而下。   南小雨一怔,旋即绽开了一抹笑颜,宛若繁花盛开,美不胜收。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在红尘雪诧异地目光中,南小雨牵住了他的手,将其放回身侧。   红尘雪眨了眨眼,南小雨的小手很嫰,有些冰凉,握着很是舒服。   亮芒渐盛,随着一阵剧烈的波动,五人的身影消失在孤绝峰之上。   南小雨眼前陷入黑暗之中,这种感觉她不是第一次体会,所以面色不曾改变分毫,却是与红尘雪牵着的手上传来的感觉,让她微微一怔。   红尘雪握得有些紧,就像怕她迷失在空间乱流中,但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生怕捏疼了她。   南小雨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内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能感受到,红尘雪对自己的情感,无时无刻都能。   这可……如何是好啊。   待到能够重新视物,五人来到一块浮空的平地上,四周是深沉的黑暗,只有不远处那座恢弘的大殿在散发着光芒。   南小雨打量着四周的景象,眼神微凝。   长生殿竟特意为藏宝阁开辟了一片空间,真是好大的手笔。   御白目光扫过四人,说道:“进去吧,我在外边等你们。”   来到大殿近前,南小雨才发现大殿比自己感觉中还要宏伟,甚至比外门的清辉殿都要大上几倍。   与之相比,冥宗的藏宝阁就显得有些寒酸了,长生殿对弟子的重视程度可真是没得说。   南小雨在心里默默地叹息,怪不得魔界会逐渐势弱,就从培养弟子这一块,就落下昊然界太多。   那些魔道宗门,更多的还是培养本家的子弟,对于外界来的修士并不过多关注,除非有人天赋强大到能够入那些魔门长老的眼。   大殿门口立着一方石碑,石碑上刻画着大殿的构造线条,线条中流转着微弱的白光。   这座藏宝阁被分为三块区域,分别是丹药区,法器区与灵物区。   丹药区存放着成品丹药与珍贵的灵草,法器区则存放着各式样的法器,最高的品级应该到极品灵器为止。   但这个灵物区……是什么鬼?   看到红尘雪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南小雨苦恼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难不成里边存放着天地间难以见到的宝料?   “我们便暂且分开,各寻所需,等兑换完自己想要的宝物,再来大殿门口会合,如何?”   一旁传来凰北夜的提议声,南小雨点头说道:“行,你们先去吧。”   等到凰北夜兄妹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中,南小雨仰头看着红尘雪,一副迷惑的表情。   “怎么了?”红尘雪问道。   “可以放开了.”南小雨看了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轻声说道。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问道:“不放开可以吗?”   “不放开怎么分头去寻宝啊?”南小雨没好气地说道。   “我们一道走吧,费不了多少时间的。”红尘雪很是坚持。   南小雨眯了眯眼,红尘雪很少会反驳她,今天怎的变了性子?   红尘雪见她这般表情,咽了口唾沫,语气不再那般坚定。   “要是你觉得不妥的话,分开走也行。”   南小雨静静地注视着红尘雪,直到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窘迫,才忍不住轻笑出声。   “没事,一道走吧。”   你那点小心思,怎可能瞒得过我?   真是个傻瓜。    第七十三章 不许说感谢 ==============================   大殿里一片亮堂,过殿门后是一个极宽敞的广场,广场四周的墙壁上有三座巨门,巨门上分别刻着丹、器、灵三个字,分别对应丹药区,法器区与灵物区。   “我们先去法器区看看。”南小雨说道,她想先去找一把能在昊然界使用的长枪。   拉着红尘雪走过那扇刻着器字的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间列在两侧密室,密室的门上还布置着禁制光膜。   每一间密室前方都有一方石台,石台上摆着一枚黝黑的石珠。这是传灵珠,可以将信息通过真元刻入其中,后来者只需用神识一探,便能知晓其中的信息。   来到第一间密室前,南小雨将小手放在石珠之上,顿时便有一段信息浮现在脑海中。   凡器,一积分。   南小雨眨了眨眼,有些惊讶。   法器的四个级别中,除了天象法器超脱其外,其他三个等级中又被分为下品、中品、上品、极品四个层次。   从这枚传灵珠中传出的信息来开,所有的凡器,无论是下品还是极品,全部都是一积分即可兑换。   对于修真界来说,凡器并不少见,但是绝大多数的修道者一般都只有三件以下的凡器,除非是大门派的弟子,否则灵器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遥不可及。   在这种情况下,极品凡器同样紧俏。可是在长生殿的藏宝阁中,所有凡器都是一积分即可兑换,也就是说只要是经过了外门大比第一轮的弟子都能获取至少一件极品凡器。   那便是一千八百件极品凡器了。   南小雨收回神识,目光沿着通道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天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少间密室。   “这密室里是凡器,对我们没用。”南小雨仰头看向红尘雪,说道。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想起当初自己遇到南小雨之前,用的兵器连凡器都算不上。此时面对着唾手可得的极品凡器,居然连看都不进去看一眼,不禁有些感慨。   二人沿着通道一路探寻,一直经过了数千个密室才通过了凡器的区域。来到灵器区域后,便有了分级,毕竟就算是长生殿,也不可能把灵器当做大白菜。   下品灵器,五点积分。   到达灵器级别后,获取难度就大大上升了,五点积分,至少要胜五场,弟子中只有百余人能够达到兑换标准。   再往里走,密室的数目愈发的少了,南小雨二人走了不过一刻钟,便来到了第一间存放着中品灵器的密室前。   中品灵器,十积分。   南小雨微微蹙着眉,这样下去,自己的积分怕是只能换取一件极品灵器。   不过想想也是,大宗门的长老手中也就是极品灵器,这种级别的事物一般只有宗门中最为优秀的弟子能被赐予一件。   果然,上品灵器的兑换需要二十点积分,而极品灵器更是高达四十点。   这意味着只有外门大比的前四位能够获取,之后积分便基本清空了。   极品灵器的密室位于通道的末端,这里只有孤零零一间密室。   走过那层光膜,密室内的情景映入二人眼帘。   密室不大,整齐地摆着十六方石台,八方石台上是被温养在聚灵阵中的极品灵器,另外八方石台上则空无一物,想来是已经被换走了。   南小雨的目光从那八件在光芒中沉浮的极品灵器上掠过,最后锁定在一把灰扑扑的长枪上。   幸好还有灵器长枪留下,不然自己可就白来一趟了。   南小雨在心里松了口气,然后看着红尘雪说道:“牵够了吧?”   红尘雪点头,旋即恋恋不舍地松开南小雨的小手,心想不知何时才能再牵一次。   见状,南小雨白了他一眼,移步来到那柄长枪之前,将小手放到静静躺在石台表面的传灵珠上。   一大段信息浮现在南小雨的脑海中,向她诉说着长枪的前世今生。   这把长枪名为龙吟,本来竟是一件法器,是长生殿第三代宗主的随身兵器。那位英姿飒爽的超凡人物陨落在数百年前那场正魔之战中,这把长枪也遭受无法挽回的重创,再无昔日之威。   南小雨看着这把本应如苍雪般银白耀眼的龙吟长枪,小手轻轻拂过枪身上的龙纹,感受到那种时光的伟力。   沧海桑田,不过转眼之间。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好了。   南小雨看着龙吟的目光很是温柔,她看得出,这是把好枪,不该蒙尘于此。   用御白给的玉牌与传灵珠轻轻一碰,随着一声嗡鸣,玉牌上的数字从四十二变为了二,而封锁着龙吟的禁制也随之消弭而去。   长枪入手,南小雨顿时感觉到一阵凛然的寒意,与恨帝如同九幽寒气那般阴冷不同,龙吟带来的是仿若漫天飞雪的壮阔寒意。   堂堂正正,真不愧是正道大人物的绝世神兵。   南小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对自己的收获很是满意,拿了龙吟,便已经不需此行。   南小雨将龙吟放入了须弥石之中,想看看红尘雪在做什么,却见他正伫立在一枚翠色戒指前,呆呆地立着,似乎是在沉思。   “怎样,有没有看上的,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去其他区域看看。”   听到南小雨清脆的声音,红尘雪回过神来,发现南小雨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   “我觉得这枚戒指不错。”   红尘雪指着身前的翠色戒指,说道。   南小雨打量起那枚戒指来,戒指上刻着瑰丽的花纹,很是好看。   南小雨通过传灵珠知晓了这枚名为玲珑的戒指是一件防御型的极品灵器,用真元催动后可以构建出一道帷幕,能够吸收真元的冲击。   不过……帷幕的强度并不是很强,对于同境界的对战用处不大,属于是华而不实那一类的。   “这玲珑戒指的实用性并不高,我觉得你用不上。”南小雨捏着下巴,分析道。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想换它。”   “为什么?”南小雨很是不解,说白了,这枚戒指除了外观华丽之外,一无是处。   “我觉得……若是戴在你手上,一定很好看。”红尘雪说道。   南小雨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蹙眉问道:“你在给我选东西?”   红尘雪点头。   “拜托……”南小雨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雪你不要处处把我放在第一位,这样不好。”   红尘雪看着南小雨为难的目光,想了会,说道:“就当是我一路以来的感谢,怎样?”   这一路以来,南小雨教了他许多,给了他许多,但他却从未有机会能够回报给她什么,反倒是惹过不少麻烦。   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帮助都是互相的,一路上我承蒙你照顾,何需感谢?”   红尘雪感觉到南小雨的心情有些低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你自己挑选吧。”   红尘雪沉默了很久,正色说道:“那好,我选它作为礼物,以朋友的身份赠予你,你总该收下了吧?”   南小雨抬眼看向少年,看着那张干净的面容,看着他眼中真挚的情感。   少年传递好意的方式很牵强,甚至有些笨拙,毕竟这种事,是他最不擅长的,可他却做得那般认真。   朋友间的礼物,自己也确实没有理由拒绝。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我可以收下,但我有要求。”   “你说。”   “从今往后,我们之间,不许说感谢。”南小雨直直地看着红尘雪的墨瞳,缓缓说道:“你我……不算外人。”   南小雨感觉自己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通,心乱得像是一团乱麻。   闻言,少年脸上有了笑意,开心地像个孩子。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说了。”    第七十四章 真凶 ==============================   “嗡。”   玉牌上光芒闪烁,一直亮着的光点缓缓暗去,象征着南小雨作为外门大比第一名的随意兑换机会失去了。   红尘雪看着那枚静静躺在南小雨手中的白色金纹丹药,微微蹙着眉头。   那是天元丹,长生殿最为珍贵的丹药之一,整个丹药区中只有孤零零地一枚。   天元丹的效用很强大,能够燃烧修士的精血,短时间内产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狂暴真元,同时会对脉络形成一层保护膜,以防止在那等真元洪流中破裂。   说白了,便是用生命力去换取短暂的恐怖战力。虽然与魔相丹的原理不尽相同,但是归根结底目的是一样的,都是用于拼死一搏。   南小雨将天元丹收入须弥石中,抬眼看见红尘雪这般模样,解释道:“也许以后会用得上。”   “这种丹药对身体的损伤太大了,你当初与那邪道修士的战斗中也服用过类似的丹药,可是温养了好些天才恢复过来。”红尘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毕竟……随时都要做好搏命的准备不是?”南小雨平静地说道。   至少对于她而言,确是如此。   红尘雪沉默片刻后说道:“还有我在呢。”   他不知道少女柔弱的肩膀上究竟扛着多么巨大的压力,似乎时时刻刻都与生死相伴。但是红尘雪真的希望,能够为她分担一些。   “我知道。”南小雨笑着说道,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知道,便好了。   红尘雪注视着少女明媚的笑颜,他想问些什么,可直到最后也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南小雨不会说。   “我们出去吧。”   离开藏宝阁,下了孤绝峰,回到外门后,四人停在了外门的大门外,因为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北仪城的信使,为南小雨送来了一封信,信封上有一株紫色的小树,周身有四枚字符环绕。   南小雨眼角抽了抽,恨不得把写信那人给狠狠地揍一顿,但是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一趟北仪城。”读完信,南小雨沉思片刻,对三人说道。   “诶,小楠姐姐是去玩吗?”凰灵儿眼睛一亮,问道。   在结束了外门大比后,新进弟子们会有一段很长的假期,此间是不禁止外出的。   “不是啦。”南小雨苦笑着说道:“是有要事。”   看着凰灵儿有些失落,南小雨柔声说道:“等我办完事,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小楠姐姐可不许食言。”   “早些回来。”见到南小雨看向自己,红尘雪微垂着眼帘,轻声说道。   他见过那样的信封,在绯月城里,在那个风雪天。   与三人交待完后,南小雨便不再拖沓,顺着那条白石大道,过了北仪城的北门,来到这座许久未曾踏足的圣城。   寻着信件中附带的地图的指引,南小雨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酒肆前,看着招牌上写着的“福海楼”,确定了这便是那位邀约的地点。   酒肆不大,里面零零散散坐着些修士,随着南小雨的到来,纷纷地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南小雨一怔,才想起自己现在身上穿着长生殿的白色道袍,在这个属于长生殿的圣城中,被关注也实属正常。   小二见状,连忙来到她的身前,恭敬地问道:“需要为您准备一间雅阁吗?”   南小雨目光从那些修士面前扫过,没有看见那副熟悉的青铜面具,想来百晓生是还未到。   于是南小雨微微点头,随着小二来到了二楼的一间雅阁中。只要自己在这座酒肆中,以百晓生的手段,自然能轻易知晓自己的位置。   雅阁不大,但精致。顶上垂落的烛灯散发着橘黄色的柔光,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南小雨点了些清冽的酒水,兀自品了起来。   不多时,一道身影便凭空出现在南小雨对面的木椅上,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喂,一见我就叹气,你是不是找打啊?”南小雨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没好气地瞪着他。   “小宗主,您可知道我找得您有多苦?您是想不开了还是怎的,为何会入了长生殿?”百晓生无奈地说道,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讪讪的说道:“我入长生殿自然有我的理由,况且我又不知道你在找我。”   “若是南宗主在天之灵知晓了此事,不知该是何等表情。”百晓生摇头说道。   南小雨面色一黑,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家伙就说不出几句好话。   “我可警告你,如果你再拿我爹爹开玩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听着南小雨冰冷地话语,百晓生求饶般举起手来,说道:“别别别,小宗主,您也知道我有时候说话不经过脑子。”   南小雨白了他一眼,知道百晓生就这脾性,也不是有意为之,便不再追究此事。   “好了,别耍嘴皮子了,你找我是有什么新发现吗?”南小雨提起了些兴致,问道。   闻言,百晓生眼中的笑意逐渐隐去,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有很多情报,冥宗的,凶手的,还有魔界的局势,您想先听哪一个?”   南小雨眨了眨眼,问道:“不需要用法器来换吧?那么多情报,我可换不起啊。”   百晓生摇头说道:“算是上次交易的延续。”   南小雨低低的应了一声,旋即迟疑地问道:“不需要进你的领域吗?”   “放心吧,长生殿那二位根本就不把北仪城放在心上。”   “好,那你先告诉我关于凶手的情报。”南小雨目光灼灼地看着百晓生。   百晓生淡淡地说出了三个字。   “无垢宗。”   南小雨沉默了很久,问道:“确定吗?”   “在下比对了正道上三宗手中所存留的昊天大阵残阵图样,当时那场战斗中出现的残阵应是无垢宗手中那份不错。”   南小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出手的人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能够参与对超凡存在的围杀中来,那自然也是身在超凡境的大人物,而无垢宗中的成就了超凡的只有一人。   大荒氏,大荒合虚。   当代无垢宗的宗主,正道五位超凡中最为古老,神秘的存在,有人猜想他的实力应当与苏三厌在伯仲之间。   也是,也只有这般人物,才有能力让爹爹陨落。   南小雨将心绪平静下来,但眼中还是存着漠然的杀意,现在的她,连见到大荒合虚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是复仇了,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不过,总算是有了方向。   见到南小雨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百晓生淡声说道:“小宗主可莫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大荒合虚可是魔界最为忌惮的人物,哪怕是苏三厌都没有他的威胁大。”   大荒合虚的年岁不知有多大,人们只知道在修真界历史上,几乎每一件大事中都有他的身影。   时光是一种伟力,经历了无数时光的人,更是恐怖,因为他们经历的太多,知晓的太多。   与这种存在为敌,想想就令人绝望。   “我知道。”南小雨微微颔首。   无论大荒合虚有多强大,南小雨都会让他付出代价,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她的身后,可是站着魔道树。   “好了,那这些天,冥宗有什么动静吗?”南小雨暂且将无垢宗与大荒合虚抛在脑后,问道。   虽然被那些叔叔伯伯逼着离开了冥宗,可那里终归是自己的家,而且她也总归要回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百晓生见她这般冷静,有些感慨,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年,总算是长大了。   “冥宗……在几日前推选出了新的宗主。”    第七十五章 青梅竹马 ==============================   “哦,是谁?”   对于这个消息南小雨并不意外,自己交出了宗主玉符,自然会有人取代她,冥宗作为魔界之首,不可能空着宗主之位。   她只是好奇,那些叔伯中,是哪位占了这个位置。   “是您的堂弟,南月杉。”   听到这个名字,南小雨微怔,她没想到会是他。   这个堂弟是南小雨二叔的孩子,与她的关系很好。想起那个整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南小雨的眼神有些复杂。   那些家伙不过是换了个更听话的傀儡,万一自己真有回归的那一天,再把责任一股脑地推给南月杉便是,真是好想法。   南小雨嘴角泛着冷笑,还真把她当傻子。   “对了。”南小雨想起自己那个忠心耿耿的属下,问道:“你此次前去冥宗,见到我那个属下了吗?”   “嗯?在下可没进冥宗的山门,毕竟这般大事魔界随处找一个人都能问出来。”百晓生摊手说道。   南小雨有些失望,旋即请求道:“那如果你回到魔界,能去见见他吗,告知他一下我平安无事。”   百晓生看着少女眼中的恳求之意,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小宗主莫不是想要恩将仇报?”   “何出此言?”南小雨有些惘然地看着他。   “我去见那位,怕不是难以活着走出冥宗。”百晓生沉声说道。   “啊?难不成你和他有仇?”南小雨蹙眉问道,在她的印象中,百晓生确实没有出现在那位属下面前过。   “我与他不曾有过交集。”百晓生摇头否认。   “那你为何不愿意去见他?”   “嘶,小宗主您忘了南宗主对我下的绝杀令了吗?”百晓生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提醒道。   绝杀令?   南小雨眨了眨眼,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初百晓生偷盗完冥宗的机密后,爹爹就对他下了魔道绝杀令。   自那以后,百晓生貌似被整个魔道追杀了很长一段时间,连行踪都不敢暴露分毫。   “那道绝杀令不是被我亲自废除了?”南小雨挑眉问道,难不成自己那个属下敢违逆自己不成?   “小宗主,您要记住,无论您在他心中如何重要,南宗主的话都比你的更有分量,毕竟,他是您父亲的死士。”百晓生的声音很淡,淡得就像是清水一般。   南小雨轻哼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说道:“不管怎么,他都要听我的话,到时候我亲自去和他说。”   “那便先谢过小宗主了,这样往后我去冥宗偷盗机密就轻松得多了。”百晓生拍了下手,很赞同她的话。   “你……”南小雨咬着银牙,恨恨地看着百晓生,他总是能把自己逗生气,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养成习惯了。   “开玩笑开玩笑。”百晓生轻笑着安抚道,随后语气变得有些压抑:“不过小宗主,最近魔界局势大变啊。”   “怎么个变法?”南小雨见他这般,问道。   “三火教与无量宗联手,想要夺冥宗的领袖之位,不动城不满冥宗把您逼走,对此事不闻不问。”   不动城与冥宗一向交好,不动城的现任城主与南鹿北还是至交,对不喜冥宗这般逼迫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南小雨默默地想着,却又有些忧心。冥宗里还有自己在乎的人,那位属下也好,南月杉也好,都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亲人。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三火教教主与无量宗宗主的伤势还未痊愈,短时间内不会对冥宗出手。”百晓生顿了顿,继续说道:“以我的判断,您最多还有十年时间,十年后……”   “可能是下一场魔道内乱,对吗?”南小雨声音很低,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百晓生沉默了一会,故作轻松地说道:“哎呀,其实和您也没什么关系,您在这儿挺好的,别操心魔界的事了。”   南小雨勉强的笑了笑,自己不可能坐视不理,毕竟那是爹爹的心血。   十年,对于修道者来说,也不过是转眼之间。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您还是好好修炼吧。”百晓生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自己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我要告诉您的基本上就是这些,如果您没有别的事,在下便先行离开了。”   “等等。”见到百晓生准备起身,南小雨唤住了他,眼神有些颤动。   “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百晓生平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这便是拒绝。   “求你了。”南小雨轻声说道,她的心中一直有个问题,其实她上一次见到百晓生时就想问他,只是被百晓生超凡境的修为所震撼,一时间竟全然忘却了。   “我知道小宗主想问什么。”百晓生深深地叹气,说道:“但在下真的不知道。”   “你号为百晓生,天下万事,哪有你不知晓的道理?”南小雨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把百晓生给气走了似的。   “在下也只收集天下大事的情报,关于私人之事,实在是无能为力。”百晓生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对于南小雨的请求丝毫不松口。   “哪怕,只有一点点线索也可以,我可以用法器来换,你要什么我都可去获取。”此时的南小雨低眉顺目的,看着可怜极了。   “小宗主,我就明说了,关于您的娘亲,在下真的一无所知。”最后四字百晓生甚至一字一顿,说得不留余地。   南小雨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小脑袋,表示自己明白了。   百晓生看着南小雨略微有些苍白的面色,迟疑了一会,无奈地说道:“我不知道,不代表没人知道。”   南小雨微微睁大双眼,抬眼看向他,目光中满是希冀。   她真的很想知道,她的娘亲究竟是谁,是否还健在,如果是,如今又身在何处……   哪怕自己从未见过她,哪怕可能她都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好歹有个念想。   “不动城当今的城主,可能知道,不过他愿不愿意告诉您,那就另说了。”百晓生徐徐说道:“不过,也许去问您的青梅竹马机会会更大些。”   青梅竹马?   南小雨呆住了,自己何时有过青梅竹马?   百晓生见南小雨苦思冥想不得解,疑惑地问道:“您把不动城的少主给忘了?”   南小雨眨了眨眼,旋即蹙眉问道:“你指的是那个魔女?”   见百晓生点头,南小雨连连摆手,不悦地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去问白叔叔好了,要是让那魔女看到我现在的模样,我还不如去死。”   “小宗主要是能把刚才求我的姿态摆到白少主面前去,在下觉得成功的把握有十成。”百晓通见她反应这般大,觉得很是有趣,笑着说道。   “而且,白少主可是对您可是关心得紧。”   “得了吧,她会关心我,拿我寻开心还来不及呢。”南小雨撇了撇嘴,全然不信他的话语。   百晓生口中南小雨的青梅竹马,是当初与她并称为魔道百年来天赋最强者的不动城少主,白冷玥。   那个少女与乐正容不同,从小就古灵精怪的,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捉弄南小雨,一度导致南小雨对女子很是畏惧,以为天下的女子都与她一般模样。   现在让南小雨去求她,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反正在下已经把方法告诉小宗主了,做还是不做,由您自己决定。”百晓生清了清喉咙,郑重地说道:“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好好考虑,毕竟以您与白少主的关系,成功的可能会大不少。”   南小雨用手支着小脑袋,面上尽是苦色。   “知道了。”    第七十六章 三年 ==============================   “喵。”   南小雨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轻轻抚摸着黑猫的小脑袋。   这一次,她不是从元诚的课上逃出来的,因为长生殿外门的课业,已经在昨日结束了。   时光荏苒,外门的三年,对于弟子们来说真的很短,初入外门的情状似乎就在昨日一般。   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无由来地有些紧张,明日,便是内门试炼了。   她不是紧张自己无法通过试炼,而是在为进入内门后的生活忧心,那意味着距离离别又近了一步。   自己总归是要离开,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她真的下得了决心吗?   在长生殿外门的三年,是南小雨继任冥宗宗主以来最快乐的时光,无需处理繁琐的卷文,无需担忧随时可能出现的刺客,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美好。   当初蜷缩在阴暗的大殿中时,南小雨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伴在自己身边。   他们天赋优异,朝气蓬勃,就像是东升的旭日,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光热。若是能与这般人一同前进,去成为长生殿的未来,想来真是美妙极了。   可那都只能是自己的奢望。   “怎么了?”   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南小雨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红尘雪,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明日便是内门试炼了,所有些紧张。”   经过时光的洗礼,少年干净的面容不再青涩,而是变得成熟了许多,谈吐有致,行事间更为张弛有度。   真是一副君子模样。   “放心吧,对你来说不会有难度的。”红尘雪与她一同逗弄着黑猫,轻笑着说道:“况且我从先生那听闻,你连文试都用不着参加不是?”   “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觉得有些尴尬,她还记得自己去请示时,元诚那阴沉的面色。   “通过内门试炼后,便要拜入一座山峰,小楠你有什么目标吗?”红尘雪很自然地转了话题,问道。   南小雨闻言沉默了一会,想起元诚对四人的叮嘱。   长生殿除开三座主峰与孤绝峰外共计有四十六座山峰,每一座山峰都有一位幽府境的长老坐镇。   弟子们通过内门试炼后,便要拜入一座山峰,此后便成为长生殿的记名弟子,在做出足够的贡献后才能转变为正式弟子。   但是,一旦成为了正式弟子,便可以算作是在昊然界内拥有了超然的地位,能够享受长生殿庞大的资源,甚至可以修行到长生殿的镇宗功法——不朽长生经。   那可是与冥宗的万象冥王经同等级别的玄妙功法。   不过除了成为记名弟子外,也有着特例,那便是入了某位长老的法眼,被收入门下,便能够直接成为正式弟子,说不定还能被立为长生殿的核心弟子。   所以,内门试炼不是通过便好,弟子们在其中的表现也是至关重要,以往的历史中不乏有未曾通过的弟子被长老看中,从而青云直上的情况。   “我觉得我们不会有选择的机会。”南小雨苦恼地说道,她明白红尘雪的意思,他是想事先说好,到时便能一同拜入一座山门。   可是,他们与普通的弟子不同。   南小雨脑海中浮现出苏三厌的面容,面色更苦了几分,到时,自己会成为她的弟子也说不定。   前任冥宗宗主,成为当代长生殿宗主的弟子,这样奇幻的故事就连最大胆的文人墨客也写不出来。   “那也是好事。”红尘雪平静地说道。   他很清楚苏三厌有多重视南小雨,也很清楚苏三厌有多讨厌自己,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会这般令她不喜。   但若南小雨能拜入苏三厌门下,未来必定一片坦途,想来取得正道树果实的机会也会更大。   只是二人也许要分开了。   南小雨看得出红尘雪有些低落,眨了眨眼,轻声说道:“也未必嘛。”   苏三厌是何等人物,正道超凡之首,眼高于顶。她出世以来也有百余年的岁月了,其间见过的天骄必然不少,可到如今也只有御白一位弟子。   红尘雪知道南小雨在安慰自己,面色愈发柔和,在他心中,如若南小雨真的心甘情愿拜入苏三厌门下,这点分离之苦,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喵。”   听到二人的对话,黑猫不悦地叫了一声,显然是不同意南小雨的看法。   “你别闹。”南小雨无奈地拍了下它的头,心里却知道那种可能其实微乎其微。   这三年来,自己与苏三厌不是师徒,却胜似师徒,真到了那个时候,难不成自己还能拒绝?   毕竟,苏三厌对她很好,真的很好。   可越是如此,南小雨心中就越是沉重,说起来,自己这是在骗她,同样的,自己还骗了很多人。   南小雨想到这里,有些不敢看红尘雪的眼睛,这个与她相处了如此之久的少年,这个对她动了情的少年,若是知晓了一切真相,最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雪……”   南小雨目光闪烁着, 有些迟疑。   红尘雪见状,沉默了一会,说道:“出什么事了吗?”   最近南小雨的情绪波动很大,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这些红尘雪都看在眼中,虽然很是担忧,但他不曾多问过一句。   现在看来,不得不问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南小雨勉强地笑了笑,还是无法鼓起勇气说出一切。   “那你能把你的不安告诉我吗?”红尘雪温和地问道,南小雨若是不能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可能会影响到内门试炼的成绩。   南小雨低下头去,沉默了很久。   越是相处,她便越是难以割舍与红尘雪的情感,哪怕她一直提醒着自己,她本是个男子,还是个魔道中人,与他必然不会有任何可能。   可人是会变的。   “雪,如果……我一直都在骗你,你会怎么做?”南小雨抿了抿嘴,不安地问道。   闻言,红尘雪微微一怔,他不曾想,南小雨会这么问。   一直都在骗自己……   红尘雪静静地看着那张有些柔弱的俏脸,比起刚刚相识时,南小雨褪去了青稚,愈发的明媚动人。   “不会怎样。”红尘雪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认真地说道。   南小雨眨了眨眼,抬头看到红尘雪如一汪潭水般的墨瞳,清澈而又平静,仿佛无论遇到怎样的大事,都不会令他有所色变。   平静中蕴含着自信,那种自信又能够鼓舞人心。   “真的啊?”南小雨尽管还是在问,但是心中却平静了许多,那种理所当然的信任,令她很是心安。   “还能是假的不成?”红尘雪破天荒地打趣道,二人间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   “毕竟,我想护你一世,只是你还未曾同意。”红尘雪微笑着说道。   护你一世。   听着简单,却又是很美的一句情话。   “这个嘛,再说。”南小雨恢复了平静,将黑猫抱到怀里,揉搓着它的小脑袋。   看着重新变得元气满满的少女,红尘雪在心中轻轻地松了口气,心想北夜兄说的还真是不错,小楠真的很在意自己对她的信任。   就在庭院中变得一片安详时,院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第七十七章 聚会 ==============================   “吱呀。”   推开庭院的木门,三道身影映入南小雨和红尘雪眼中。   林青山与凰北夜兄妹相对而立,此时他正与凰灵儿争辩着什么,脸色涨得通红。   “停。”   南小雨娇喝了一声,正在激烈争吵中的二人一怔,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她。   “你们吵什么呢?”南小雨不解地问道。   “小楠姐姐,我和他说既然不喜欢我与兄长,便别再来我们的庭院了。”凰灵儿快步走到南小雨身旁,可怜兮兮地说道。   “我是来见于姑娘的,又不是来见你们的。”林青山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气得不轻。   “哎呀,都是我的朋友,你们别吵了好不好?”南小雨双手合十,无奈地笑道。   见状,凰灵儿瞪了林青山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让于姑娘为难是我的不对。”林青山抱拳赔礼,面色很是诚恳。   南小雨听林青山说过他的身世与部族,知晓他为何这般讨厌这对凤栖国的皇子皇女,但是她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这种仇恨很难被消弭。   “青山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南小雨想起林青山是来找她的,于是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的部族送来了一些家乡的特产,我想着给于姑娘带些来尝尝。”林青山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个北境部族中来的青年很淳朴,只知道用这般方式报答一些恩情。   “行,我收下了。”南小雨接过林青山从空间法器中取出的特产,看上去像是些肉干,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对了,青山,你拿着这个。”将特产收入须弥石后,南小雨从怀里取出一张请柬,递给林青山。   “这是?”林青山看着请柬,满头雾水。   “里面有北仪城云兮楼的入场凭证,我想着等入了内门后就很难相见了,便打算在今晚办个聚会,大家一起聚聚,希望你能来。”南小雨解释道。   云兮楼是北仪城中最大的酒楼,里面的大厨的手艺更是绝妙,每日都是客满为患,不过以南小雨现在的身份弄几张入场凭证还是很容易的。   林青山瞥了一眼凰北夜兄妹,迟疑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于姑娘的邀请,那我一定准时到。”   看着逐渐远去的林青山,凰灵儿蹙着眉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南小雨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哄了好久才将她哄得展露笑颜。   “北夜兄似乎对他很欣赏?”红尘雪看着凰北夜,问道。   与凰灵儿不同,凰北夜看着林青山目光中没有不喜,反而还有几分赏识。   “天赋强大,意志极坚,抱负高远,此等人物,我自然是欣赏的。”凰北夜微微颔首,毫不掩饰地说道。   “可我听小楠说,你们之间应当是存着不可化解的仇恨。”红尘雪很是不解,如果真是如此,凰北夜为何还会对一个仇人露出这般神色。   凰北夜知道红尘雪的疑惑,摇头说道:“他所恨的是我的父皇,与我何干?”   恨你的父皇与你怎会没有干系?   红尘雪很是无语,捉摸不透凰北夜的想法。   “雪兄到时看着便是,我自有办法能让他对我与灵儿改观。”凰北夜拍了拍红尘雪的肩膀,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旋即跟着两位少女进了庭院。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觉得说不准还真有可能,凰北夜说服人的功力还是很强的,用他的话说,那叫帝王心术。   天光渐暗,很快便到了聚会的时间。   夜幕下的云兮楼灯火通明,往来的宾客络绎不绝,都是北仪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小楠姐姐。”远远地南小雨便看到站在云兮楼外向她招手的燕然,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走吧,我们进去再等。”南小雨拍了下少年的小脑袋,带着众人进了云兮楼,走过大堂,来到了相对清静许多的二楼。   “这是我们凭证。”南小雨将入场凭证交给恭敬的侍者,便开好了一间雅阁。   与南小雨之前去过的福海楼的雅阁不同,云兮楼作为北仪城第一酒楼,雅阁自然很是豪华,足以容纳十数人之多。   五人落座,菜品便呈上来了。   “我们不用等其他人吗?”红尘雪问道,觉得这样不是很好。   “没事的,吃完再点就是了。”南小雨笑着说道,虽然在云兮楼内用餐需要花费不少灵石,可那对于拥有整个冥宗宝库的南小雨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红尘雪见状微微皱起眉头,他自幼节俭惯了,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   “就这一次,好不好?”南小雨对他竖起食指,轻笑着请求道。   红尘雪看着南小雨的笑颜,点了点头,他从未见过南小雨这般开心。   不久后,林青山便跟着侍者走进了雅阁,有些晕乎乎地样子,显然是被云兮楼复杂的结构给搞得晕头转向了。   林青山找了个距离凰北夜兄妹较远的位置落座,对南小雨点了点头。   “人齐了吗?”红尘雪对南小雨问道,却见她摇了摇头,还展露出一抹坏笑。   “还有……”   不等红尘雪问完,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诸位久等,在下来迟了。”   一名男子推门而入,衣袂飘飘,玉树凌风,顾盼生辉。   红尘雪微微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来者,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个放到尘世间绝对能被称作是美男子的家伙,居然便是那不修边幅,整天只知道睡觉的藏书阁看门人——秋少谨。   待得秋少谨落座,红尘雪惊讶地问道:“秋师兄想通了?”   昨日,红尘雪与秋少谨在藏书阁对坐了一日,却仍没能说服他一同参加内门试炼,不曾想竟然会在南小雨举办的聚会中见到他。   “诶,雪师弟你都劝了我整整三年了,若是我就这般离开外门,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你的唠叨,说不准还会不习惯呢。”秋少谨抱着双臂,打趣道。   此时的他,真真像极了凡是间的风流公子,哪还有当初的颓废之气,简直可以说是容光焕发,活像一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   闻言,众人都不禁笑了起来,红尘雪反倒没感觉有什么不好意思,平静说道:“教人浪子回头,也是先生对我的要求之一。”   “好了,既然人齐了,我有些话想要对大家说。”待得笑声渐止,南小雨环顾众人,面色认真。   “诸位都是我的朋友,今日一聚,不知往后是否还有机会相见,我在此先敬大家一杯。”南小雨为自己满上一杯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如火般浓烈,旋即一股辛辣冲上鼻尖,此后才有一丝甘甜,像极了人生百态。   南小雨的脸霎时便红了许多,她没有用真元控制酒水,只想真正地醉一回。   与众人所想不同,南小雨知道自己的情况,待得自己回到魔界,与众人相见的希望就非常渺茫了。   想着,南小雨眼圈红了些许,面上却是笑得如百花盛开,美不胜收。   “小然你还小,喝点灵药酒便好了,灵儿你也是。”   “小楠姐姐我能喝这酒。”凰灵儿不满地说道。   “灵儿听话,雪你把酒放下,别让我说第二遍哦。”   红尘雪轻咳一声,乖乖地放下手中的酒杯,讪讪的说道:“我拿错了。”   雅阁中一片热闹的景象,南小雨喝多了酒,眼神有些迷离,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想要将他们牢牢记在心中,永不相忘。   能认识你们,真的是太好了。    第七十八章 虎啸凤鸣之间 ==============================   夜深了,雅阁中依旧是一片热闹模样,林青山却兀自来到雅阁外的露台上,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点发呆。   明日便是长生殿的内门试炼了,如若能够通过,想来族长他们会很高兴吧,说不准会开个篝火晚会庆祝。   想到这,林青山不禁露出了微笑,内心很是安适。   身后是朋友,远方是族人,独在异乡,却也不孤单。   “青山兄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青山转眼看去,发现是凰北夜拿着酒盏来到了露台上。   林青山顿时敛去了笑容,淡淡地说道:“你来作甚?”   对方是凤栖国的二皇子,是那个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之子,林青山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来与你谈谈。”凰北夜倚在阑干,丝毫不在意林青山充满敌意的目光。   “以你的身份,想要查明我的身世应该很容易才是。”林青山语气很冷,这般说便直接挑明了二人间不可调和的立场。   “我自然知晓你的身份,但正是因此,我才想要与你谈谈。”凰北夜平静地说道。   林青山看着凰北夜坚定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在他看来,二人间根本就没什么好谈的,现在虽然因为南小雨的原因共处一室,但谁又知道,以后是否会在战场上相遇?   林青山要重现部族昔日之威,自然要夺回原属于部族的领地,将凤栖国的将士尽数逐出草原,那便会有战争。   林青山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模样,只知道那会死很多人,但若是不去争,那便一无所有,整个部族都只能在草原深处恶劣的环境下苟延残喘。   所以,在林青山心中,已经把凰北夜当成了敌人,还是不世大敌。   毕竟,凰北夜体内流淌着凤血。   “我听父皇说过你的父亲。”凰北夜看着林青山,轻声说道。   闻言,林青山微微一怔,旋即重新将视线转回凰北夜身上。   沉默许久后,林青山淡声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凰北夜仰头看着夜空,眼中倒映着繁星。   “然后?”   “如果再给你的父亲一些时间,连自己也没把握能击败他。”凰北夜小饮了一口酒,悠悠然说道。   “所以?”   “所以啊,我的那位父皇,根本就不是为了扩张凤栖国的版图,他只是想要将可能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罢了。”凰北夜微微眯起双眼,话语如霜般寒冷。   “你的部族,也不过是因为你的父亲而蒙受了无妄之灾,当然,这些他们是不知道的。”   林青山双拳紧握,压抑着怒气,说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父亲是部族的罪人,是吗?”   凰北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二人间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再说话。   凰北夜轻笑一声,打破了二人间的沉寂,说道:“当然,还有一种理解。”   林青山感觉自己体内仿佛有着一座火山般,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但是看凰北夜一脸卖关子的样子,咬牙问道:“说。”   “罪人,是我的父皇。”   凰北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很是平静。   林青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整个北境,只有我父皇一位超凡人物吗?”凰北夜的声音愈发的低沉,宛如幽冥般恐怖。   林青山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很简单,因为他怕有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凤栖国有个机构,叫做叫作神机阁,专门用来收集北境各大王朝与部族的消息。”凰北夜神情无比认真,直直地看着林青山的双眼。   “将可能成就超凡的人物制成名单,统统报给我的父皇,然后,尽数诛杀之。”   林青山只感觉浑身冰冷,他知道凤栖国那位圣上杀伐无情,但是未曾想会做到这般地步。   “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林青山不解地问道。   凰北夜这般与他说,他自然会有所防备,这样一来凰北夜就相当于是在提醒凤栖国未来的敌人。   “因为我不想你死,你很有天赋,未来可以成大事。”凰北夜微笑着说道。   林青山皱着眉,不理解凰北夜的意思。   见状,凰北夜将酒盏中的酒水饮尽,轻声说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林青山在听完凰北夜的一席话后,怒意已经消弭了些许,但仍旧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帮你手刃仇敌,重现部族往日的荣光。”凰北夜神情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小事。   林青山的仇敌,便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圣上,凰北夜此时说出这般话语,竟是要弑父!   林青山此时怒意尽数散去,只余下冰冷的感觉,面前的青年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草原上最为阴险毒辣的恐怖妖兽。   “那可是你的父皇。”林青山喉咙有些干涩,说道。   “那又如何?”凰北夜微微挑眉,说道:“他可未必将我当做他的孩子。”   “若是如此,你的父皇又怎会花如此大的代价将你送来长生殿求道?”林青山听南小雨说过一些凰北夜的事,于是这般问道。   凰北夜静静地看了林青山很久,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青山有些不悦。   “将我送来,不代表我还能回去。”凰北夜敛去笑颜,冷冷地说道:“连我都捉摸不清父皇的用意,你又安能知道。”   “你觉得像他那样的人,会安心放手,将皇位传给我?”凰北夜摇了摇头,面色微沉。   “为何不会?”林青山一头雾水,心想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我问你,你可否知晓超凡境存在能够活多久?”   林青山思索了一会,回道:“按照先生的话来说,可活上千年。”   凰北夜微微颔首,旋即说道:“既然我那父皇还有大把的时光,为何要将皇位传与我?说不准,我还没有他活得长久。”   林青山听到这总算是明白了凰北夜的意思,迟疑了一会,问道:“所以你打算弑父?这可是大逆不道。”   “自古皇族无亲情,他不让,我便自取,谈何大逆不道?”凰北夜眼中闪着恐怖的光芒,话语中隐隐带着凤鸣之声,至高至上,尊贵无比。   仿佛是感受到凰北夜传来的压迫感,林青山体内亦有虎啸传来,与那道凤鸣交织在一起。   虎啸凤鸣之间,夜色更为浓郁,整个露台上宛若下了场雪,冰寒彻骨。   过了许久,林青山才开口问道:“你如何帮我?“   “我可以帮你杀了我的父皇,甚至能将你部族的旧土尽数归还,从今往后,凤栖国不再踏入一步,青山兄觉得如何?”凰北夜言语间很是诚恳,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青山。   林青山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凰北夜不可能一无所求,这点哪怕单纯如林青山都很是清楚。   “未来,待得我开始从父皇手上夺权时,你得帮我,你的部族也得帮我。”凰北夜淡声说道。   “只要我能坐上那尊圣位,此后,你与你的部族是选择离去,亦或是在凤栖国有一席之地,全由你来选择。”   凰北夜的话语像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无法拒绝。   长时间的安静过后,林青山微微眯眼,缓声问道:“我怎么相信你?”   “你不必相信我,只要知道我们间有共同的敌人就好。”凰北夜听到雅阁内凰灵儿的唤声,最后说了一句,便抬步离开了露台。   林青山注视着凰北夜消失在门后的身影,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心中满是复杂。   这个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林青山深深地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回夜空。   但是……这也不失为是一条路。    第七十九章 文试 ==============================   骄阳高挂,炙热得如同试场中弟子们的心。   南小雨与元诚一道站在清辉殿深处,静静地看着投影法器中各个试场的情况,很容易便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红尘雪坐在随机安排的座位上,面前的席案上摆着一只毛笔,一方砚台,而他此时正在耐心地磨墨。   这便是长生殿内门试炼的第一关,文试。   铜钟鸣响,教员们入场,分发题卷。   虽说长生殿对文试的要求是只要及格,十之通六,便算过关。但事关未来,一些心理素质不过硬的弟子还是非常紧张。   就比如现在的林青山,他的额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内心有些惴惴不安。   “要考多久啊,先生。”南小雨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黑猫,问道。   管好黑猫,这是元诚对她唯一的要求,因为过往的文试中,它经常跑入试场作乱,甚至将一些考生的题卷叼走。   “两个时辰。”元诚自画面中收回目光,无奈地看着南小雨说道。   她应该算作是长生殿有史以来第一位不需要参加文试的弟子,虽说文试不算困难,但也是内门试炼铁打不动的环节之一。   没有人想到,宗主竟然对她宠爱到了这般地步,是的,就是宠爱。   元诚实在是无法想象,一向清冷甚至可以说有些不近人情的宗主,对南小雨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幸好我不用考,不然这般枯坐岂不是无聊至极。”南小雨微微笑着,逗弄怀中的黑猫。   “你好像很骄傲啊?”元诚面色一黑,问道。   “哪敢啊,我这不是乖乖地和您待在一块嘛,宗主说了要等他们尽数考完我才能出去呢。”南小雨笑着说道,语气中有着撒娇的意味。   元诚叹了口气,这少女完全就不接受教条的束缚,仗着有宗主撑腰,在外门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自己都管不住的弟子。   铜钟再鸣,文试正式开始。   教员们在一方方隔得很远的席案间来回穿梭,神识散开,遍布整个试场。   长生殿对于心性看得极重,若是有人敢在文试中投机取巧,会被取消内门试炼的资格,并且直接逐出外门,此生不得称自己为长生殿弟子。   高压之下,自然不会有弟子敢于铤而走险,都自顾自开始动笔答题。   红尘雪轻抚过面前的题卷,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墨字,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昊然教,那时,先生也时常为自己出题。   真是有许久不曾答题了。   红尘雪在心中感慨着,提笔蘸墨,落笔行文,如行云流水。   笔在卷面上行走,发出沙沙的声音,在一片宁静的试场中显得格外清晰。   红尘雪读过很多书,在昊然教的书阁中,在外门的藏书阁内,甚至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有多少本书。   题卷上的每一道题他都无比熟悉,只消看到,答案便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所以他答得很快,快得惊人。   没过多久,红尘雪起身,交卷。   主考官从红尘雪手中接过题卷,粗略地扫了一遍,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这才过了一刻钟啊。   红尘雪对主考官恭敬地行礼,旋即走出了试场,那一袭白袍在弟子们眼中是那般的耀眼。   “站住。”元诚看着打算悄悄溜走的南小雨,眉毛一挑,语气中有些严厉。   南小雨见开溜失败,讪讪的笑了笑,心想自己已经将无相玉佩提前放在了身上,怎的还是被发现了。   “你忘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了?”   “诶,先生你看雪他都考完了,我出去和他待在一块,必定是不会透露试题给其他考生的。”南小雨可怜兮兮地说道。   “行啊。”元诚微微颔首。   见状,南小雨在心中偷乐,面上却十分恭敬,轻声问道:“那弟子先行离开了?”   “嗯,你走便是,倒时我就与宗主说,你为了与他待在一起,违背了宗主的意愿,提前离开了清辉殿。”元诚笑眯眯地说道。   嘶。   正欲迈步的南小雨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垮着眉,满脸愁苦的模样。   诚然,仗着苏三厌对自己的喜爱,南小雨可以在外门随心所欲,但是这种权力是苏三厌给她的,而她对那位清冷若仙的女子有着天然的畏惧。   若是让苏三厌知晓了此事,自己以后的日子怕是会很难过。   “别啊先生,我不去了还不行吗?”南小雨委屈地求饶。   “乖乖地待到所有人都交卷再出去。”元诚知道南小雨这是在卖惨,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视线重新移回投影法器上。   在文试结束前的一刻钟,最后一位考试也上交了自己的答卷,宣布文试就此结束。   南小雨被元诚放了出来,在一众弟子羡慕的目光中,抱着黑猫走到了红尘雪身旁。   自外门大比后,于小楠这个名字彻底印在了外门弟子们的心中,这个实力强大,又受到宗主青睐的少女,与红尘雪一道成为了整个外门的焦点。   而对于她不用参加文试,弟子们更是无语到了极点,想来若不是顾忌长生殿久远以来的规矩,苏三厌可能早就将南小雨收为弟子了。   能够成为当代长生殿宗主的弟子,这等福缘,是他们想都不敢想象的。   当然,弟子们也知道这一切的前提,是南小雨那恐怖的修道天赋。   “一个时辰后,宣布文试榜单。”元诚看着清辉殿前的弟子们,说道。   听到他这般说,弟子们并未选择离开,或是找一处阴凉地歇息,而是安静地等在原地,翘首以盼。   没人想错过自己的成绩,虽然文试在内门试炼中的占比不大,但也是评判弟子水平的重要参考。   旭日西移,天色渐沉,天边的霞云仿若火烧一般,将弟子们的面容照得一片通红。   一个时辰的时间对于修士而言极短,但此刻却显得那般漫长,仿若过了一个春秋。   清亮的钟声响起,便到了宣榜的时刻。教员们自清辉殿内鱼贯而出,来到元诚的身边,将一块石头般的法器递给他。   “现在张榜。”元诚中气十足地喊道,场间弟子们顿时精神一振,目不转睛地盯着元诚。   元诚将法器轻轻地安放在地上,顿时无数片白色光幕亮起,其上黑纹流动,逐渐形成一个个墨色字符。   墨色字符书写着每一位弟子的名字与名次,以弟子们的视角,由左往右,由上往下逐级降低。   所有人的目光首先聚集在了左上第一片光幕上,想要知晓此次文试第一位究竟是谁。   红尘雪,一甲。   那个名字高高在上,显得那般耀眼,众人只知晓红尘雪在修行上的天赋强大,却不知晓他在文学上的造诣同样高深。   “很厉害嘛。”南小雨也有些惊讶,她知道红尘雪读过很多书,却不曾想他真能拿到榜首。   “文试算不得难,我取得一甲应当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红尘雪微笑着说道,相比于成绩,南小雨的认可更令他感到高兴。   “不得了不得了,雪师弟你竟然能够超过我,看来你在这一届中的地位应当与御白那家伙在我那届相仿啊,当真是鹤立鸡群。”   一旁传来悠然的声音,红尘雪转眼看去,正是被他劝说成功,前来参加内门试炼的秋少谨。   “没想到秋师兄竟然连后生都比不过。”南小雨接过话头,取笑道。   “每一次文试出的题都大不相同,这与先后又有何关系。”秋少谨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何况长江后浪推前浪,雪师弟比我优秀也是在情理之中。”   “秋师兄过誉了。”红尘雪轻咳一声,苦笑着说道。   看完榜首后,弟子们纷纷在榜单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南小雨也饶有兴致地找寻着熟悉的名字。   秋少谨与一位南小雨从未见过的弟子共列一甲,只是位次在红尘雪之下。凰北夜兄妹与燕然的名次都不错,都进了前十。   但南小雨一直没有找寻到林青山的名字,直到看到最后榜单,才看到他位列第六千五百七十二位。   要知道算上以往未曾通过的弟子,此次参加试炼的人数也不过才六千六百人,足以见得林青山是多么不擅长文试。   “你们应该都找到了自己的位次,这一次,没有不及格的弟子。”元诚笑眯眯地说道。   闻言,排在较后位次的弟子们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可别高兴得太早,文试是内门试炼最简单的部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随着元诚话音落下,天边传来一道破空声,几位教员带着一块漆黑的巨石缓缓落在了场间。    第八十章 星辰石内有乾坤 ==============================   夕阳照在漆黑的巨石上,却没有任何反光,像是连光线都被它吸收了一般。   南小雨打量着那块巨石,思索了一会,惊讶地说道:“星辰石?”   闻言,场间的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南小雨,教员们的眼中闪过震惊的神色,显然是没有想到南小雨能够认出黑石的真实身份。   见状,南小雨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挠了挠脸颊,解释道:“我……我听宗主提到过它。”   这个理由自然能让在场的众人打消疑虑,但事实上南小雨早在前来长生殿之前便知晓了这块神秘的巨石。   冥宗作为长生殿的宿敌,甚至比同为正道上三宗的神茶教与无垢宗还要了解长生殿,自然知晓长生殿一些不为人知的辛秘,就比如说这块从未出世的巨石。   传闻,在九天之上的那条璀璨银河中,偶尔会有岩石陨落到大陆各处,那些岩石被称为星落石,其中蕴藏着极为珍惜的炼器材料。   在长生殿的藏宝阁中也有着几块星落石,不过兑换的代价与极品灵器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这块名为星辰石的星落石,传闻中是长生殿的开宗祖师在大陆东侧的海洋深处发现的,于是将其带回长生殿,作为万古青天大阵的阵眼石。   虽说作为万古青天大阵的阵眼石已经足够令人叹为观止,那么它本身的力量若是被天下所知,哪怕强大如长生殿,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因为星辰石内,有着一方小世界。   这个小世界并不如须弥石中的空间一般,而是拥有着自身规则的完整世界。   星辰石就是一件天生的法器,还是法器的极巅,若不是本身有所残缺,恐怕早就已经渡过雷劫,成为超凡其上的天象法器。   南小雨心情难以平复,这仅仅只是一次内门试炼,让这等存在展现在众人眼前,相当于便是宣告天下了。   为什么?   元诚清了清嗓子,将弟子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身上,旋即徐徐说道:“这块巨石,是我长生殿的镇教法器之一,星辰石。”   众弟子面面相觑,在场的外门弟子中,除了南小雨外根本就无人知晓长生殿有这么一件法器。   “接下来的外门试炼,会在星辰石中进行。”   听着元诚的话,弟子们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深了,什么叫在星辰石中进行?   “星辰石中有一方小世界。”元诚笑了笑,说道。   顿时,场间一片哗然,小世界这个词,他们只在古籍上见过,以为这般事物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   南小雨蹙起眉头,她不明白,为何长生殿会愿意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以往的内门试炼虽然很是神秘,但也不曾像这般。   “为何此次试炼会选择在星辰石中进行?”南小雨忍不住问道。   这不是小事,而是足以震动昊然界,甚至整个天下的大事。   天知道,接下来长生殿会遇到怎样的麻烦。   “这是太上长老与宗主共同的决定,你不必担忧。”元诚慈和地说道,他知道南小雨在忧心什么。   “哪怕是天塌下来了,长生殿也不会有事。”元诚平静地说道。   普通的外门弟子们完全听不懂二人的对话,但是教员们心中却如明镜一般,看着南小雨的目光很是温和。   在星辰石中的世界试炼,不但能够筛选优秀的弟子,还对所有进行试炼的弟子有着巨大的好处。   一般而言,只有为宗门做出不小的贡献后,弟子才能获得进入小世界的资格。如今,这帮外门弟子竟然能在星辰石中进行试炼,着实是天大的造化。   “接下来,我说一下试炼的规则。”元诚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场间的嘈杂很快就停了下来,弟子们露出认真的神色,这可关系到他们能否进入长生殿的内门。   “星辰石内的小世界,共有三层,被命名为三重天,分别是外相天、灵元天与心神天,顾名思义,外相天炼体,灵元天炼气,心神天炼道心。”   南小雨虽然知道星辰石中有天地,但不知晓那方天地究竟是何等模样,此时也是听得格外认真。   “外相天内有天梯,共七十二台阶,一步一层级,只有通过了第三十六级的才能进入到下一重天,若是未曾达到,便算失败。”元诚顿了顿,淡淡地说道:“失败者,失去此次内门试炼的资格。”   外门弟子们闻言,纷纷紧张起来,就连他身后的教员们都露出了惊色。   外相天天梯三十六阶,不是那般容易便能到达的。外相天的天梯每上升一阶,便会产生更为强大的规则压制,而这一重天的规则只作用在身体上。哪怕你是超凡存在,若是身体素质达不到要求,也难以再前进一步。   “灵元天内有沧海,尽是由天地灵气组成,其中蕴藏着雷霆。一旦感知到有人进入,雷霆便会主动发起冲击,只有运转周天循环才能抵抗。”元诚没有在意弟子们的神色,继续说道。   “灵元天内以沧海深度分为九段,只有经过六段的人,才能进入下一重天,其余的,淘汰。”   此话一出,元诚身后的教员们面上满是凝重,他们也是才知道此次内门试炼的规则。   灵元天沧海第六段,只有硬实力达到炼气境第七重的修士才有可能到达。再往后,雷霆之威更是成倍上涨,到了最后一段,哪怕是幽府境修士都无法承受得住。   如果真按这般要求,那这六千六百位弟子中,能留下的不足二十人。   见到教员们凝重的表情,外门弟子们心中更是沉重。   “心神天内有青石三千阶,通过一千六百阶者,才算是达到进入内门的条件。”元诚对于最后一重天的描述最是简单,但是想来也知道这必然不会比先前的试炼简单多少。   “这……元长老?”元诚身后的一位教员忍不住出言,面容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怒意,要知道每一次内门试炼都是由太上长老亲自定下,他这般显然是动了真怒。   “你对我生气无用,这是太上长老的原话。”元诚瞥了他一眼,眼中也是有着些许无奈。   “诸位。”元诚看着一众弟子,缓缓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此次内门试炼难度之高,长生殿有史以来之绝有,你们之中能够通过的人以我的估计不会超过十人。”   “什么?”   “怎……怎会这般?”   这下,清辉殿前的弟子中除了少数人,都难以接受这般事实,以往长生殿的内门试炼虽难,但是每次通过的也有将近百人之数。   特别是那些只余下一次试炼机会的弟子们,眼中更是黯淡了几分。   “若是接受不了,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元诚淡淡地说道。   语落,场间的抱怨声渐渐消失不见。   “你们都是各方来的天才,若是连尝试都未曾尝试,便选择放弃,那又有什么资格做我长生殿的弟子?”元诚第一次这般语气漠然,对于他们的表现很是不喜。   听着元诚的话,弟子们逐渐平静下来,他们都是各自宗门或家族的顶尖天才,如今竟然在一场试炼前畏畏缩缩,如何说得过去?   见状,元诚微微颔首,面上有了满意之色,说道:“你们不必过于担忧,既然做出这般决定,太上长老他自有安排。”   “此次试炼不规定时间,你们可以一直呆在星辰石中,直到确认自己无法再前进为止。”   元诚环顾着众人,缓缓说道:“星辰石中的压力会给你们带来巨大的提升,而星辰石作为试炼之地不会再有下一次。而且,此次试炼,不会消耗你们的试炼机会。”   闻言,众人的面色和缓了许多,这样一来,在星辰石中试炼反而成为了件大好事。   毕竟,对于修道者来说,时间根本就不算什么。   看着弟子们眼中的沉重变为了跃跃欲试,元诚朗声说道:“既然都无异议,那么试炼开始。”   随着元诚话音落下,一道充斥着混沌之色的大门在星辰石前缓缓打开。    第八十一章 外相天内登天梯 ==============================   经过混沌色的大门,此次参与内门试炼的弟子们便来到了小世界的第一层——外相天。   外相天内天光明亮,众人踩着的是有些松软的泥地,泥地上遍布着许多碎石,却连一株野草都看不见,毫无生机。   正前方不远处便是元诚口中的天梯了,也就是弟子们所要面对的第一个难关。   七十二阶灰白石阶并不是连在一起的,而是凭空浮着,逐级升高。每一级石阶都十分宽敞,足以站下所有弟子。   青天垂落下混沌色的帷幕,洒落在每一级石阶上,哪怕未曾踏上石阶,弟子们也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恐怖压力。   “走吧,我们上去看看。”南小雨观察了一会石阶,对红尘雪轻声说道。   红尘雪微微颔首,二人便在众目睽睽下先行掠出了人群,轻飘飘地落在第一级石阶上。   刚落到石阶上,南小雨就感觉身子猛地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许多。   南小雨微微蹙眉,这种压力很明显是混沌帷幕带来的,而且只作用在身体上,无法用真元抵消,这样一来,她筑基境修为的优势就不大了。   这外相天考验的,是修士在锻体镜时打下的基础,当然,那些修炼锻体功法的修士在此处便会更有优势。   南小雨当初虽然身材娇小,但并不柔弱,毕竟她是在锻体境达到完满后才破入的炼气境。   可在服下魔道树果实,变成女儿身后,她的身体素质断崖式地下跌,连当初的三成都达不到。   “还好吗?”红尘雪关心地问道,他知道南小雨的身体并不是很强,甚至连一般的修士都比不上。   南小雨调整着呼吸,让自己能够适应混沌帷幕带来的压力,旋即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在石阶上站久了之后,南小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在缓缓增强,虽然幅度很小,但确实是在变强。   这就是星辰石的功效吗。   南小雨眼中的惊色不减,她万万没想到,星辰石对修士的提升会如此明显。   “哎呀,雪师弟,在下可是先行一步了。”秋少谨的声音传入二人的耳中,一道身影自二人身边闪过,便越向了第二级石阶。   “你去追他吧。”南小雨挑了下眉,对红尘雪说道。   红尘雪摇摇头,说道:“我与你一同走。”   “我没事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南小雨劝说道,过关速度应当也会算作最终成绩的一环,所以她不想拖累红尘雪。   “我陪着你。”红尘雪正色道,语气坚定不移。   “好——”南小雨苦笑着说道,不知道他为何这般执拗。   在有人带头后,弟子们陆续掠上了石阶,有些身体格外强大的人更是行动如风,转眼间便过了许多级石阶。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前方的秋少谨已然越过了第三十六级石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南小雨与红尘雪二人仍旧静静地站在第一级。   “他们在等什么?”   星辰石的小世界外,那扇混沌巨门不曾消失,而是化作了镜面一般,呈现着外相天中的情状。   此时,教员们看着一直在第一级石阶上未曾移动的南小雨二人,很是不解,于是有人忍不住对元诚问道。   “小楠的身体很弱,应当是在适应天梯上的压力。”元诚皱着眉,虽说南小雨的肉身不强,可是也不至于会被第一道石阶拦下。   他开始有些担忧南小雨能否走过这三十六级石阶了,毕竟先天上的劣势很难在短时间内弥补。   若是她不能通过此次内门试炼,那岂不是问题大了,虽说太上长老与宗主商量过,但谁知道他们谈的是哪个方面。   “接着看吧。”元诚叹息着说道,现在担忧也于事无补,只能依靠少女自己。   又经过了一刻钟,南小雨缓缓睁开了闭着的双眼,在石阶上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对红尘雪点点头,说道:“可以了。”   现在第一级石阶对她已经无法造成压力了,虽然对于其他弟子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她而言却是不小的提升。   在南小雨看来,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毕竟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重修锻体境,外相天既然能帮助自己强化身体,自然要做到尽善尽美。   “走吧。”红尘雪与她一道来到第二级石阶,此时石阶上一道身影都看不到,想来他们已经远远落下了。   南小雨闭上眼感受着,发现第二级石阶上的压力虽然比第一级要强上不少,但与刚踏入天梯时相比,自己应对起来却是要轻松不少。   这意味她的身体正在快速地适应混沌帷幕带来的压力,相对而言,身体素质的提升速度也会有所减缓。   这一次,南小雨只用了一刻钟,便已经适应了第二级石阶上的压力。   南小雨再次睁眼时,眸子中有神光闪烁,身体的提升带给她一种很畅快的感觉,这不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而是如同取回自己的东西般熟悉自然。   “这种感觉可真棒。”南小雨看了看自己握起的小拳头,对红尘雪笑着说道,很是开心的模样。   “能弥补你的不足,确是天大的好事。”红尘雪温和地说道。   “接下来,让我们去追上他们。”南小雨望着逐渐上升,直到消失在云端的一级级石阶,缓缓说道。   她南小雨,可不喜欢落于人后。   “他们越级的速度开始变快了。”一位教员眼中闪着惊讶的神色,南小雨二人在每一级石阶上待的时间愈来愈快,到后来甚至用不到半刻钟。   元诚微微颔首,看着画面中的少年少女,彻底放下心来。   南小雨在每一级石阶上待的时间越短,就意味着她的身体愈发强大,这等恐怖的适应力当真是世间罕见。   不知不觉间,南小雨与红尘雪已经来到了第三十六级石阶,此时,石阶上正盘膝坐着百余人,更多的人被拦在了前面。   与南小雨一样,众人都能感觉到压力所带来的提升,于是在达到极限后,便会入定承受压力,尝试着去适应。当然,他们适应的速度自然难以与南小雨相比。   来到第三十六级石阶后,南小雨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引导之力,自己只需用神识与之轻触,便能够前往下一重天。   不过,南小雨打算继续前行,待到自己的身体无法提升后,再前往灵元天,这些盘膝坐着的弟子们也是这般想法。   没过多久,南小雨便与红尘雪再次动身,离开了这级石阶。   感受到二人离去的动静,盘膝坐着的弟子们睁开了眼,神情复杂地望着二人的背影,心想真不愧是这一届最强的两位天骄,此等适应速度比之前那几位可快多了。   来到第四十二级阶梯时,南小雨看到了正闭目承受压力的凰北夜兄妹。   凰灵儿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到二人,开心地说道:“小楠姐姐你们总算来了。”   “是啊。”南小雨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小脑袋,微笑着说道。   “北夜兄怎停在了此处?”红尘雪不解地向凰北夜问道,他的体内流淌着凤血,身体素质强得可怕,恐怕只有同样身怀天命的林青山才能与他一较高低。   “到此便够了,雪兄莫不是忘了我们在外门大比中的对话?”凰北夜不在意地笑了笑。   “何况灵儿在这里,我正好留下来陪她。”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明白了凰北夜的意思,点头表示理解。   几息间,南小雨便适应了此级石阶的压力,对兄妹二人说道:“那我们便先行上去了。”   语罢,南小雨与红尘雪的身影便迅速远去,很快便消失在凰北夜兄妹视线中。   “对不起,是灵儿连累兄长了。”凰灵儿看着久久未曾收回目光的凰北夜,歉意地说道。   “我怎会怪你。”凰北夜失笑地拍了拍凰灵儿的小脑袋,感慨地说道:“只是他们二人,太过令人无语了。”   这说的自然是二人的天赋。    第八十二章 灵元天内渡沧海 ==============================   随着南小雨二人登上高处,四周逐渐泛起湿润的云雾,这种云雾与外界自然形成的并不相同,而是由天地灵气构成。   在第五十六级石阶上,二人遇到了燕然,这个看着柔弱的少年,身体却比大部分外门弟子都要强,因为他修炼的是一门极为强大的炼体功法——日曜锻体决。   这门功法至刚至阳,是燕家的祖传功法,修到极境可在体内构成日脉,出手间连山川都会被劈裂开来。   与他打过招呼后,南小雨二人继续前行,在第七十级石阶前他们再没有遇到过一人,这意味着林青山与秋少谨已经到达了更高处。   果然,在第七十级石阶上,南小雨与红尘雪看到了静坐的二人。   “你们来得很慢啊。”秋少谨睁眼看向二人,轻笑着说道,眼中却是有着凝重的神色。   红尘雪能来到这般高处他不意外,但他未曾想南小雨竟能承受住第七十级石阶的压力,因为他曾很清楚的感觉到南小雨的身体很弱。   可是此时,少女身上哪还有半分柔弱,那娇小的身体中隐隐散发着恐怖的力量。   就算星辰石功效强大,也不至于能做到此般。   “是啊,秋师兄怎么不往前了?莫不是上不去了?”南小雨坏笑着问道。   “这……”秋少谨一噎,有些不自然地说道:“确是到了极限。”   “你呢?”见状,南小雨也不再取笑他,对同样看来的林青山问道,以白虎血脉的恐怖,他不应该停在此处。   “我觉得应该先稳一稳步伐再向前,不然身体可能会承受不住。”林青山挠了挠头,解释道。   闻言,秋少谨面色一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还真是些怪物,我晋入幽府后身体受天地灵气的锤炼,才堪堪到了第七十级,你们居然还能往上?”   “哎呀,这是天赋嘛,羡慕不来的,秋师兄。”南小雨微笑着说道,对付他就得这般才行。   “行了行了。”秋少谨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上去吧,别在这取笑我了。”   南小雨对红尘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适应了此处,这等速度,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也许,这便是当初自己吞服魔道树果实后,身体发生的神奇变化。   二人纵身跃起,渡过混沌帷幕,来到了第七十一级石阶上。   在踩到石阶的一瞬,南小雨感觉到一股无法想象的压力,宛如有座大山压在了她的身上。   第七十一级石阶上的压力比之前一级强大了数十倍不止。   一旁的红尘雪也微微蹙起眉头,他是至阳之体,身体承受能力极强,先前七十级石阶都没有给他带来过一丝负担,但此时却也被巨大的压迫感所包围。   “撑不住的话,就先退回去吧。”红尘雪看着南小雨有些难受的模样,劝说道。   “没事。”南小雨咬着银牙,盘膝坐下,沉下心神,适应着混沌帷幕带来的压力。   在这等压力之下,南小雨身体的提升速度反而慢极了,似乎到达了瓶颈。   许久,南小雨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有着一丝遗憾。她站起身来,对红尘雪微微摇头。   “我无法再向前了。”   身体已经到达极限,自然便该停下了。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那便到此为止。”   他说得很自然,没有一丝虚伪做作,也没有遗憾。   “你还可以前进。”南小雨蹙眉说道。   “已经够了。”红尘雪温和地看着她,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就不觉得不圆满?”   “人之在世,哪能事事圆满。”   南小雨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值得吗?”   “值得啊。”红尘雪笑了笑,说道。   虚名也好,造化也罢,与少女一比,都是那般微不足道。   南小雨暗暗地叹了口气,上前拥住少年,将小脑袋埋在他的怀中。   红尘雪一怔,旋即伸手轻轻抱着少女,眼睛眨了几下,觉得很是安适。   二人就这般静静地抱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这两人……   星辰石外,教员们都默然地看着画面中拥抱着的二人,元诚额上甚至爆出了几根青筋。   要知道这可是内门试炼,还是有史以来最为困难的一次,南小雨二人竟在这等关头谈情说爱,成何体统。   好在二人没有拥抱太久,南小雨很快便从红尘雪的怀中钻了出来。   南小雨背着手,歪着脑袋看着红尘雪,说道:“算我补偿你的。”   “好。”红尘雪点头,心想这倒是赚到。   “走吧,我们去灵元天。”   看着画面中消失的二人,元诚挑了下眉,但不是很意外,他知道第七十二级石阶有多么难以登上,当初的御白也就是与南小雨二人一般高度。   毕竟身体强度,并不能决定一切。   再次能够视物时,南小雨发现自己与红尘雪已经站在了一座山崖上,前方是广阔无边的蔚蓝沧海。   天空犹如火烧,霞云映照着夕阳,但那落日却似乎永远都不会没入海中,就这般挂在天边。   夕阳落日,天涯海角。   山崖上只二人而已,孤寂之感油然而生。   少女望着远边的暮日,负着双手,微微眯起眼。   此时她的内心无比宁静,心神所至无比高远,褪去了先前为情事烦忧的模样,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红尘雪看着少女,微微一怔,在南小雨的身上,他竟然看到了凰北夜的影子,当初外门大比中,凰北夜也是这般负手而立,变得至尊至贵,高高在上。   红尘雪不是很喜欢南小雨这般,迟疑了一会,低声唤她。   南小雨自那种情境中脱离出来,很快便隐去了那般神情,轻笑着问道:“怎么啦?”   见少女恢复常态,红尘雪轻咳一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进沧海?”   “随时都可以,你说了算。”南小雨牵起他的手,像是把决定权交给了他。   自二人相识以来,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南小雨在做决定,此番竟然让红尘雪决策,他心中不禁泛起些微妙的感觉。   “那便走吧,我们去会会它的惊涛骇浪。”红尘雪看着下方波涛起伏的蔚蓝沧海,平静地说道。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意,那片沧海竟剧烈地波动起来,隐有雷鸣声自内传来。   二人纵身一跃,就这般直直地没入沧海之中。   青光闪烁,青莲真元破体而出,将二人笼罩在内,形成一层薄膜。   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因为其是由大量的天地灵气凝聚而成,翻涌之间便有异象产生,化作许多道手指般粗细的电蛇向二人扑来。   “嗤嗤。”   电蛇触碰到真元薄膜,立即剧烈爆裂开去,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第一段的雷霆大概只有炼气境第一重的水准。”   南小雨静心感受了一会,做出了判断。   “嗯,而且这雷霆还有凝练真元的功效。”红尘雪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电蛇,眼中带着异色。   他与南小雨现在都是筑基境第三阶的修为,要突破到幽府境,便要将气态真元压缩凝练,化作液态真元,旋即才能在体内构建幽府,沟通天地灵气。   这沧海中的雷霆,虽说也能凝练真气,但显然对二人的帮助会更大,如此看来,此次内门试炼,仿佛是专门为二人准备的一般。   “这星辰石,可真是件至宝啊。”南小雨感慨地说道。   外相天锤炼身体,灵元天凝练真元,还有那他们还未到达的心神天,想来对坚定道心的作用极大。   这般神物,如果是冥宗的,该有多好。   南小雨摇了摇头,将杂乱的思绪甩出脑海,这种事情,她也只能想想。    第八十三章 漆黑电蛇 ==============================   “哗哗哗。”   南小雨与红尘雪愈发深入沧海,周身涌来的雷霆便愈发粗壮,犹如一条条虬龙,声势恐怖。   虽说南小雨与红尘雪牵着手以防止被海水与雷霆冲开,但是当雷霆落在二人身上时,却只能独自抵挡,哪怕用真元护住对方也无济于事。   这便是灵元天的规则。   “前面就是分隔第六段与第七段的边界了。”南小雨抬眼看去,前方数里的距离外,有一层淡金色的光膜,将海水隔绝开来。   那光膜便是分界线,其中有很大的空间,海水与雷霆都无法入内。   “走。”红尘雪眼中神光流转,二人的速度顿时快了不少,如离弦之箭般,一下子没入了光膜之中。   一进光膜的笼罩范围,沧海带来的压力便尽数消失不见,二人也松了口气。   来到第六段后,每一道雷霆的压力都相当于是炼气境第五重修士的倾力一击,更麻烦的是雷霆源源不绝,越到后面它们冲击的频率就越快。   想要扛着这般压力度过沧海第六段,至少需要炼气境第七重的实力,而且修为还要足够扎实。   放眼所有参与内门试炼的弟子,达到炼气境第七重的也不过就是二十余人。   南小雨静心感受了一番,发现自己的真元相较于进入沧海前要凝实了数倍,已经隐隐有化作液态的趋势。   “若是能在此处将真元凝练成液态,那便离幽府境又近了一步。”南小雨眼中有着向往的神色。   幽府境虽说不如超凡人物那般傲绝天下,但已经能算是修真界真正的强者,足以执掌一方。   待到破入幽府境,自己便拥有了一些保护自己的本钱,无需时时忧心生死。   “我们恢复一下,再继续向前。”红尘雪提议道。   “好,一口气渡过六段确是消耗了不少真元。”南小雨点点头,旋即松开他的手,寻了一处盘膝坐下,运转周天循环。   光膜内的天地灵气虽然比不上海水中浓郁,却也要比外界浓厚数倍,所以二人并未花费太长时间,便再次动身渡海。   到了沧海的第七段,海水中蕴藏着的雷霆发生了质变,重新变回了南小雨二人初入沧海时遇到的电蛇模样,但是却比之前要凝实得多,银光闪烁间竟是如同水流一般。   仅仅是袭来的第一道雷霆,便让南小雨周身的真元薄膜剧烈的波动起来,她甚至感觉身体有些酥麻。   南小雨面色凝重,这些雷霆的强度直接跃升到了炼气境顶峰。   这般攻势,已然不是炼气境弟子能够承受的了。   “我们可以在这片区域多呆一会。”南小雨轻声说道。   这等强度的雷霆对二人真元的凝练效果极好。   “好。”红尘雪微微颔首,表示没有异议。   沧海中银白电光闪烁,惊心动魄,少年少女却宛若两株古松,兀自巍然,任凭雷霆洗礼。   “现在有多少人到灵元天了?”元诚注视着画面中停下步伐的少年少女,对身旁的教员问道。   “元长老,一共是一千九百五十人,其中一千五百六十四人是往年留下的外门弟子。”那位教员手上有一块星盘,星盘自下而上分为三层,此时一二两层上正分布着明暗不一的光点。   较为明亮的光点表示此届的新进弟子,较暗的自然便是往届不曾通过的弟子。   也就是说,新进弟子中到达了灵元天的不过才三百八十六人。   元诚点点头,这个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往届弟子积累的时间更久,能有更好的成绩也正常。   只是不知这些弟子,最后能留下来多少……   灵元天中的落日永远都不会落下,天边的霞云也不会移动,就像是一幅永恒静止的画面。   在这样的世界中,时间的概念变得无比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南小雨与红尘雪通过了沧海的第七段,暂时从海水与雷霆中脱出身来。   “我估计第八段的雷霆威能应当会达到筑基境的范畴,甚至是幽府境。”南小雨捏着下巴分析道,那般雷霆,对现在的二人而言都算得上是危险至极。   “那我们到此为止?”红尘雪问道。   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我感觉就差一点了,我体内的真元距离化为液态只有一步之遥,你应当与我相仿。”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有必要这么着急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红尘雪才及冠,南小雨更是连二十岁都未曾到达,这般年纪在修真界中算是小辈中的小辈,能够拥有筑基境第三重的实力已经算是极为不弱。   哪怕是当年傲视同代人,被称作是百年来成就超凡希望最大的御白,也是在二十六岁进入的幽府境。   南小雨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诚然,他们还很年轻,可是她所拥有的时间却已经不多了。   百晓生说过,最多十年,三火教教主与无类宗宗主便会恢复过来,自己必须在那之前返回冥宗,还要有能够与他们抗衡的资本。   但现在已经过了三年,自己连幽府境的门槛都没有摸到,又怎能不着急?   红尘雪看着南小雨的俏脸,感受得到少女对变强的迫切与渴望,不禁有些心疼。   要是自己能够再强些,小楠也许就能轻松些了吧……   少女对他说过的话,他都牢牢记在心底,无论是仇恨还是追求,亦或是承诺。   “走吧。”红尘雪温和地说道,牵着南小雨的手也更紧了些。   南小雨抬头看到红尘雪柔和的目光,内心的焦虑缓和了不少,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二人越过交界线,进入沧海的第八段。   到了这里,四周的海水都变得暗沉下来,就连夕阳都无法透入其中,十分地压抑可怖。   二人间没有再说话,就这般默然地穿行着,直到过了许久,也没有一道雷霆出现在他们周围。   南小雨微微蹙起眉头,眼中有着忧色,这种未知的神秘,比起现身于前的强大更令人不安。   “噼。”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海水中传开,是雷霆爆裂的声音,可是四周的海水依旧是那般暗沉,没有一丝光亮。   南小雨心中突生警兆,极度危险的感觉让她的瞳孔都微微缩小。   毫无预兆的,一道雷霆打在了她的身上,真元薄膜直接被贯穿了,无数黑色的电流在她的体内乱窜着。   这是幽府境的雷霆!   全身都传来剧痛,令她微微有些发颤。   “你怎么样?”红尘雪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仍旧平静,显然他也受到了雷霆的袭击。   周围太黑,南小雨看不到红尘雪的面容,却能从紧紧牵着的手上感受到一丝温暖,这便是这片黑暗之海中唯一能让她感觉到安心的慰藉。   “我还好,这是幽府境的雷霆,我们得赶紧退回去。”南小雨咬着银牙,她没想到这才刚进入第八段,便遇到了这般攻势,若是普通的筑基境修士,恐怕连刚才那一击都承受不住。   经过外相天的锤炼,南小雨的身体变得很强,再加上幽冥魔气护体,所以没有受太重的伤。   而红尘雪的身躯本就强大,再加上本命气旋已经成功转变为由浩然正气主导,所以他的情况要比南小雨好得多。   尽管如此,在这等雷霆之下,二人也支撑不了太久。   南小雨没有得到红尘雪的回应,有些不解,但是下一刻,她便明白了对方沉默的原因。   自己的神识,被暗沉的海水压制了,仅仅只能覆盖周身三尺,海水变得狂暴而絮乱,二人早已被推离了原来的轨道。   “噼啪。”   隐有低微的雷鸣传来,四面八方尽是黑色的电蛇,在这漆黑一片的沧海中吐露着信子,阴森恐怖到了极点。    第八十四章 暮日西沉,海啸雷鸣 ==============================   “玄灵珠失效了。”   南小雨看着手中那枚散发着低微光亮的石珠,轻声说道。   在进入星辰石前,每位弟子都被发放了一枚玄灵珠,只需用真气催动,便能将自身传送出星辰石的小世界。   星辰石虽说是长生殿的法器,但这天外来物神秘到了极点,哪怕是长生殿的开宗祖师都未曾完全摸清其中的奥妙,谁也不能保证它的小世界中不存在危险。   可现在就连玄灵珠都失去了效用,说明此事已经脱离了掌控,南小雨二人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南小雨看着昏暗的海水中若隐若现的漆黑电蛇,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我们继续向前。”   找不到退路,那便唯有向前。   “要加快速度了。”红尘雪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   幽府境层级的雷霆危险至极,二人不能再如之前那般徐徐前行,以雷淬体,而是要将那些电蛇尽量甩开。   一旦下定决心,二人便不再多语,催动真元破开海水,化作流光没入了密密麻麻的电蛇群之中。   “怎么回事?”元诚眉头紧皱,原本显示着南小雨二人的画面在他们进入沧海第八段后迅速地暗沉下来,变得一片混沌。   玄灵珠除了可以让弟子们脱离星辰石外,还能让外界众人锁定弟子们的位置,只需催动星辰石,便能将其周身的画面展现出来。   此时画面一片混沌,就意味着南小雨二人的玄灵珠被什么隔绝了开来,此等状况元诚从未遇到过。   别说是灵元天沧海第八段,哪怕是第九段他也与苏三厌一同前往过,除了雷霆更加强大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所以显然不是因为南小雨二人进入第八段才造成的这般情况,而是星辰石出了变故。   就在元诚沉思时,星辰石开始轻微地震动,表面开裂,脱落了许多漆黑的碎屑。那几道裂开的缝隙中涌出了几缕混沌色的气流,其中蕴含着一种与天地大道相驳斥的诡异道韵。   元诚面色凝重,神识微动,画面便重新亮起,其中显示着秋少谨的身影,他拥有幽府境的修为,是现在与南小雨二人距离最近的修士。   秋少谨此时正浮在前往沧海第八段的边界前,有些惘然地看着那道光膜。   那本应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光膜此时却是一片墨黑,仿若深渊。   什么情况?   秋少谨本以为自己应该快要追上南小雨二人了,却被这墨色光膜拦了下来,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通过。   忽然,秋少谨感觉到一种微弱的震动,海水开始剧烈波动起来,隆隆声不绝于耳,自四面八方传来。   下一刻,异变突生。   一位刚刚抵达灵元天的弟子震撼地望着那片狂暴的沧海,浪潮之间雷霆涌动,那些雷霆就像是活了一般,宛如一条条巨龙,穿梭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直挂在海天一线上的暮日开始落下,很快便完全沉入沧海之中,整个灵元天变得一片黑暗,只有沧海中还闪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电光。   在沧海中的弟子们所受的压力成倍上涨,那些原本只有炼气境程度的雷霆变得无比狂暴,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提升到了筑基境的层级,并且仍然在不断变强。   于此同时,外相天中的景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天光暗沉,混沌帷幕笼罩整片苍天,缓缓落下,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压力。   “发了什么?”   “这是天要塌了吗?”   盘膝坐在石阶上的弟子们面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如果任由混沌帷幕落在他们身上,恐怕不到一息便会被碾得粉碎。   弟子们虽然不甘就这般被淘汰,但危及到自己的性命,也由不得他们多做考虑,纷纷将真气注入玄灵珠内,化作一片光雨,消失在星辰石的小世界中。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六千五百九十八名弟子便尽数回到了清辉殿外的广场上,面上除了余惊外还带着些惘然。   “星辰石出了变故,此次内门试炼暂时中止。”元诚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让众人的心情平复了些许。   但是很快便有人发现,还有人在星辰石中,未曾归来。   “先生,小楠姐姐他们没有出来。”凰灵儿面上带着忧色,也顾不上礼节,急切地喊道。   闻言,众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元诚。   元诚沉默了片刻,说道:“他们的玄灵珠失效了。”   场间陷入了死寂,哪怕是与南小雨二人没有什么交集的弟子们都能感受到那种沉重压抑的氛围。   若是那二位在星辰石中出了什么意外,对于长生殿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打击。   一阵清风拂过场间,让众人有些惴惴的心情变得平静了许多,因为星辰石前多了一袭白裙。   “见过宗主。”   在短暂的呆滞后,元诚与一众教员恭敬地行礼,齐齐说道。   外门弟子们见状,吃惊地望着那个看着很是柔弱的清瘦女子,心想这便是传说中统御正道万宗的绝尘仙?   苏三厌的手很白,比雪更胜三分,此时轻轻拨开混沌色气流,印在了星辰石漆黑的表面上。   当苏三厌的手放到星辰石表面的那一刻,它的震动便停了。   许久,苏三厌收回了手。   “怎样?”   沧桑的声音徐徐传开,矮小的中年男子在御白的搀扶下来到了场间。   苏三厌眼中有着沉重之色,对他缓缓摇头。   “无法介入。”   “为何?”   “这是它的意志。”苏三厌看向漆黑的巨石,眉头微蹙。   这块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神物坚硬无比,就算让牧云野出剑都无法斩开分毫,此时竟兀自开裂了。   那些裂缝中,有璀璨的光流涌动,就像是晴夜里的晚空投射下来的星辉般华丽。   牧云野双眼微眯,他活得很久,见过许多事,自然不会吃惊于苏三厌的说辞。   但是,作为法器,只有接纳天地大道,召来天地雷劫淬炼自身,才能诞出灵智。   这星辰石虽然十分强大,被发现时便已经是法器的绝巅,但无论是在长生殿过往的记载中,还是在牧云野接任太上长老以来,它都未曾经历过那等劫难。   为何却突然展现出了自己的意志?   “也许,这种天外来物,根本就不受我们这一方天地规则的束缚。”苏三厌淡淡说道。   “为何偏生是他们?”牧云野不解,这世间很少有能够让他感到疑惑的事情,今夜看来要多上一件了。   苏三厌回忆着与南小雨相处的点滴,没有找到可以用来解释的缘由,便只是摇头。   “我们联手,能强行破开小世界吗?”牧云野眸子中的星光渐盛,随之而起的是无上的剑意,锋锐之至,仿若连青天都能斩开。   听到此言,场间众人都默然无语,强行破开星辰石,这件法器就算不被彻底毁坏也会受到极大的损伤,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一件普通的法器,还是万古青天大阵的阵眼石。   就算这般,牧云野也打算动手,足以见得南小雨二人在他心中之重要。   “它封闭了前往小世界的通道,如果强行破开,扰乱了其中运转的规则,小世界说不准会崩塌。”苏三厌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那便无法了。”牧云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等吧。”苏三厌负手而立,看着漆黑的夜空。   这是最深沉的夜,没有月轮,没有星点,星辰石中应当比这更黑暗。    第八十五章 道障 ==============================   沧海深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漆黑电蛇不知什么是疲倦,前仆后继地冲向那对化作流光前行的少年少女。   比起先前,二人前行的速度已经降了许多,后方不时有电蛇涌来,再过些时候,估计便会重新陷入包围之中。   南小雨面色苍白,嘴角有着血迹,她体内的真元已经所剩无几,体表的真元薄膜暗淡得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破灭。   他们已经在沧海中穿梭了不知多久,但仍不曾看到下一道边界,他们不知道星辰石中的小世界已经全然乱了套。   外相天混沌压境,灵元天暮日西沉。   沧海中的所有边界都被海水碾压,雷霆侵蚀,最后被一片墨色吞噬,化为虚无。   无路可退,亦无处可往,这便是他们此时所处的境地。   南小雨思绪飞速运转,找寻着脱离绝境的办法,但哪怕心劳计绌,也没有一丝头绪。   面对源源不绝的漆黑电蛇,无论是强大的法器还是短时间内提升战力的丹药都派不上用场,只要二人仍在沧海之中,便不会有生机可言。   灵元天内有规则,一旦入了沧海,除非接受星辰石的引导,前往下一重天,否则便永世也无法脱离。   在进入了沧海第八段后,南小雨原本能感受到的引导之力便消失不见了,所以现在二人根本就没有脱离沧海的机会。   向前,亦不过是在寻找一种变化,但是直到最后一刻,变化也不曾出现,一切都如四周的黑暗一般,深沉而绝望。   “你还能撑多久?”   红尘雪的声音有些虚弱,但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仿若是在优哉游哉地野游。   南小雨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最多再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体内的真元就会耗尽了。”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到时我试试能不能用浩然正气护着你。”   浩然正气是天地间层级最高的能量,也许能够超脱这方小世界的规则。   “那你怎么办?”南小雨低声问道。   “我能撑得住。”红尘雪的声音很温和,是这片黑暗中南小雨唯一能感受得到的温暖。   南小雨沉默了很久,自责地说道:“抱歉。”   她不知道星辰石发生的异变,心中很是愧疚。认为如若不是自己执意要来,二人也不会陷入如此绝境。   “你不是曾对我说过,我们之间,不许说感谢。”   “是。”南小雨不知道他为何会这般说,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我也向你提个要求,好不好?”红尘雪的话语中带着些笑意,好像很是愉快的样子。   “你说便是。”南小雨一头雾水,心想都这般时候了,红尘雪怎还笑得出来。   “我们之间,不许说抱歉。”红尘雪说得很认真,就像当初南小雨对他说时一般模样。   “你我,不是外人。”   听着自己曾说过的话从少年口中说出,南小雨感觉脸颊有些发烫,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好,知道了。”南小雨轻笑着说道,如果这片漆黑的沧海中没有那些危险的漆黑电蛇,她还真想与红尘雪在这多待上一段时间。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你我,那该是何等静好。   南小雨将心神收回,忽的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自须弥石中散发而成。   南小雨一怔,旋即眼中透出惊喜的神色,那熟悉的气息,正是那缕魔道的道缘,也就是说,她还能与魔道树沟通。   有它在的话,也许就能脱困了。   “雪,我可能有办法。”南小雨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是因为激动。   “什么办法?”红尘雪问道,觉得少女真是有本事,在这等绝境下还能想出办法来。   “你等我一会。”语罢,南小雨不再多言,分出一缕神识进入须弥石中,与那缕道源轻轻相触,顿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传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为什么不进来?   “我现在情况有些紧急,不能去你那里。”南小雨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魔道树沉默了一会,然后那缕道源自须弥石中悠悠然地飘了出来,紧紧跟随在南小雨身旁。   短短片刻,魔道树便了解了南小雨的处境。   沧海深处有一道强大的气息,与外界的大道格格不入。   “你能感知到那道气息到底是什么东西吗?”南小雨眉头微蹙,思绪飞转,无数冥宗典籍在她的脑海中浮现而出。   道障。   南小雨眼神一凝,她听说过这个词。   这是隐世已久的佛宗中人的用语,正所谓为圣道做障缘,放到修道一途上,便是通向入圣之途的障碍。   道障会迷乱修士,令其道心不稳,严重者甚至会走火入魔,一身修为尽数东流。   “这道障是什么引起的?”南小雨问道。   道障的起因有许多种,但这都是对修士而言,南小雨从未想到,一件法器中也会存着道障。   不属于这方天地,且有实体。   南小雨一愣,然后瞳孔微缩,既然不属于此方天地,那自然是天外来物,与这星辰石一般。   但是令她震惊其实是后面那句话。   有实体?道障只是一种虚缈的说法,怎会有实体?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南小雨收回思绪,问道:“你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脱困?”   魔道树沉默了一会,告诉她现在星辰石中的小世界的所有规则都在想尽办法诛杀二人,它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那就是有办法咯。”   是的,成功的机会很小。   “那就试试吧,总比什么都不做就死在这要好。”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南小雨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对了,你先等等,我有问题要问你。”南小雨想起之前红尘雪的话,问道:“如果浩然正气与幽冥魔气相遇,不会出事吧?”   魔道树传来一种微妙的情绪,并表示不会有什么问题。   “行,那你去吧,如果实在没有办法,记得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南小雨难得有些俏皮。   魔道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情绪,那缕道源便急速窜了出去,消失在黑暗的海水中。   接下来,便只能静等了。   南小雨轻身说道:“雪,我的朋友想办法去了,我们得尽量撑久一些。”   “那是自然。”   红尘雪不知道南小雨口中的朋友是谁,但是少女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反驳。   其实只是短短的一刻钟,但南小雨却如隔三秋,电蛇的侵蚀让她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终于,最后一丝真元耗尽,她体外的真元薄膜也随之破灭。   红尘雪用一部分真元护住南小雨周身,虽然无法替她阻挡电蛇,但是能防止海水灌入。   而在真元耗尽的那一瞬间,南小雨眼中闪过一丝暗紫色的光芒,体内本已枯竭的无色气旋终于被幽冥魔气完全覆盖,变为由其主导的暗紫色气旋。   如果是在平时,南小雨可能会很是喜悦,但是现在完成这个过程对于她而言没有一丝帮助,在成就超凡之前,幽冥魔气永远都只有辅助的作用。   至于红尘雪之前说的,用浩然正气护住她,自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这其实没有什么作用,只会减弱红尘雪对漆黑电蛇的抵抗。   南小雨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全身发冷,就像当初知晓父亲逝去,独自站在雨中哭泣的那个夜晚一。   “雪,要不算了……别把浩然正气传递给我了,这样你能多坚持一会,也许我的朋友就能来救你了……”   少女的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就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红尘雪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银白色的气流自他身上涌出,萦绕在南小雨的身边。   一道黑色电蛇向南小雨袭来,轻而易举地经过了红尘雪的青莲真元,随后刺破浩然正气,落在了南小雨身上。    第八十六章 阴阳交汇,仿若一人 ==============================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传来,因为有变化发生了。   这种变化并不是发生在漆黑的电蛇上,而是发生在南小雨本身。   她体内的幽冥魔气就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般,怒哮着破体而出,与萦绕周身的浩然正气撞在一起。   然后,那道漆黑电蛇悄无声息地抿灭了,只余下一道玄之又玄的气流。   南小雨说不出气流的颜色,因为它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气流中光影闪烁,无数画面一闪即逝,有星空,有长河,旋即是一片混沌。   虽然从来不曾见到过那般景象,但潜意识告诉南小雨,那是天地诞生之前的情状,是一切的原初。   下一刻,温和的青莲真元缓缓进入南小雨体内,在她的周天内循环不息。   那不是她的真元,因为就在刚刚,南小雨的真元便已经消耗殆尽了。那么,这世间拥有青莲真元的便只剩下一人。   红尘雪。   可南小雨却感觉自己能对红尘雪的真元如臂指使,仿若本来就是自己的一般。能够控制他人的真元,这种事在修真界浩远的历史长河中从未发生过。   这气流到底是什么?   南小雨此时的感觉很奇妙,在那道神秘气流的引导下,自己与红尘雪仿佛融为了一体,无论是真元亦或是心念尽数相通。   浩然正气与幽冥魔气的相融还在继续,玄妙的气流愈来愈多,最后形成了一道帷幕,将二人护在其中。   漆黑电蛇冲击在帷幕上,很快便被气流吞噬,化作一道道墨色的灵气,融入二人体内,将真元淬炼得更为凝实。   难不成这便是浩然正气与幽冥魔气相遇后的结果?   南小雨微蹙着眉,她用神识感知了一下帷幕中的气流,发现这种气流的强度虽然跨越了筑基境的范畴,但也只是勉强触碰到幽府境的门槛,怎能如此轻松地化解那些漆黑电蛇的攻势?   “也许,它的层级比这些天地灵气凝练成的电蛇要强得多。”身旁传来红尘雪温和的声音,在心意相通后,他能够大致知晓南小雨的想法。   这确是一种解释,也可能是唯一的解释。   “若真是如此,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也不可能催动得了这种能量才是。”南小雨还是无法理解,因为就如魔道树所说,只有能够操纵规则,她才能真正运用幽冥魔气作为自己的能量。   “或者,是由于我们间的道缘?”红尘雪不确定的说道,这等奇异景象,就连南小雨都无法理解,他也只能作此猜测。   毕竟,道缘同样是玄妙至极的事物,天地间也未曾有人能解释得清其来龙去脉。   南小雨沉默不语,红尘雪说得未必完全正确,但这气流与二人的道缘必然有所联系。   它是由浩然正气与幽冥魔气相融而成,而在这天地间,能够让二者相遇的也就只有南小雨与红尘雪。   魔道树曾对自己说过,正道与魔道本就同源,正道为阳,魔道为阴,阴阳交汇,方成世界。其中的正道与魔道,自然便是指两条浩浩汤汤的大河,与他们所携带的浩然正气与幽冥魔气。   不过,南小雨心中还是对阴阳交汇这个词感到有些别扭。   南小雨暗暗地叹了口气,旋即放下心来,有气流相随,二人的处境便暂时算是安全了。   二人的速度渐缓,不再如先前那般迅疾,因为南小雨的身体已经无法负荷那般前行所带来的压力。   “这片帷幕并不是无穷无尽的,但应该能够支撑一段时间。”南小雨的声音很虚弱,现在的她哪怕是只是用神识探查都十分艰难。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红尘雪问道。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哪怕暂时有了喘息之机,二人仍旧没有脱离沧海的能力,现如今,除了等待魔道树的帮助,似乎并没有别的办法。   “继续前进吧,我想看看,沧海的尽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南小雨望向前方,虽然只看到了浓重的黑暗,但是自神秘气流出现后,便有一种巨大的排斥感自那袭来。   那种排斥感,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冰冷而又漠然。   “好。”   二人破开海水,徐徐前行,愈是深入沧海,排斥感便愈是清晰,那种凝滞的感觉让红尘雪无比坚定的道心都有所动摇,着实恐怖极了。   身边的少女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话了,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红尘雪迟疑片刻,轻声唤她。   “怎么了?”   少女的答复让红尘雪放心了许多,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少女的状态更差了。   红尘雪在之前电蛇的侵袭中受了不轻的伤,而南小雨的情况更加严重,此时小手冰凉得宛如没有温度一般。   “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没事的,只是有些困倦。”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可不能在这里睡着了。”   “我知道。”南小雨的声音很低,眼帘微垂,深沉的疲倦如同深渊一般,诱惑着她陷入其中。   如果在这危险的沧海中睡去,可能就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我们说些什么吧。”南小雨强自打起精神,轻声说道。   “好,说些什么呢?”   南小雨思索了会,说道:“不如为我们创造出的这种能量想个名字。”   红尘雪思索了会,说道:“不若便唤作雨雪,雨雪霏霏的雨雪。”   “为何偏生是这二字?”   南小雨微怔,这倒是巧了,居然与自己的真名对上了。   “取风霜雨雪,雾里看花之意,遇万般难关亦不变色,从容对之。况且,雨与你的姓氏恰好谐音。”   “挺好的,那便唤作雨雪。”   二人就这般说这话,朝着沧海更深处游去。   时间缓慢的流逝,沧海就像是没有尽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永远也见不到黎明的曙光。   二人不知道,他们已经渡过了沧海的第九段,来到了就连苏三厌都未曾到过的地方。   沧海原先是有尽头的,在第九段后,有着一重连超凡存在都无法破开的壁障,如今,那层壁障却悄然消失了。   仿佛是打开了一扇门,迎接着少年少女的到来。   不觉间,周围密密麻麻的电蛇减少了许多,直到最后十余道被雨雪构成的壁障尽数吞噬后,二人的本命气旋产生了变化。   水到渠成般,本命气旋由一个气流旋涡逐渐扩张,形成了一方小天地,这便未来安放幽府之所在。   这片小天地中有着一方池塘,池塘中的水面很低,只有极少的清水,那些清水,就是液态真元。   在未来,这方池塘会随着二人修为的增长而扩大,成为湖泊,成为海洋……   感受着体内发生的变化,南小雨心中有些喜悦,这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哪怕二人下一刻就有可能死去。   “雷霆消失了。”   红尘雪的话语很平静,并没有因为漆黑电蛇的消失而感到高兴,因为这很不正常。   之前他便有着一种感觉,越是来到沧海深处,四周雷霆的强度非但没有加强,反而在逐渐减弱,到现在竟全然消失不见了。   “连海水都平静了许多。”南小雨面色凝重,这意味着这里有着什么,让小世界的规则都不能影响到这里的宁静。   “停。”   忽然,南小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轻声唤道。   闻言,红尘雪止住了身形,与她一道看向前方。   霎时间,黑暗退去,光芒亮起,这片海域变得一片通明。   光芒的来源是雷霆,但那种雷霆与二人见到过的完全不同,雷霆中竟充斥着璀璨的星光,在冰冷的海水中温吞地游动着。   映入二人视线的,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广场呈圆形,在边缘伫立足足八十一根水晶柱,每一根柱子上都连着一条粗大的锁链,连接到那盘踞在广场中的庞然大物身上。   看着那巨大的身影,南小雨瞳孔微缩,连心神都有些震颤。   因为那是一条龙。    第八十七章 背你走过三千阶 ==============================   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龙。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物种,龙很少出现在人们面前,甚至连记载都少得可怜。   传说中,每一条成年的龙都能达到超凡境的水准,并且不需经受雷劫的洗炼,因为那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对于人族来说,这是很难想象的事情,毕竟就南小雨所知,整个天下的超凡人物也就堪堪过了十指之数。   但就算信息极少,南小雨也能确定,这个世界中的龙绝对不是面前这般模样。   那盘踞在广场中的庞然大物,虽然是龙的形态,可却一点也不像是生物。那家伙通体墨黑,如同无光的夜空,深邃得见不到底。   无数枚被缩小了不知多少倍的星点散布在它的身上,串联成一条璀璨的星河,壮观而华丽。   恐怖的气息令它周身的空间都扭曲变形,隐隐可见被撕裂开来的空间裂隙,不断地出现,闭合,再出现……   南小雨的心跳得很快,面前这条形态奇异的龙有着一种先天上的威压,那是来自于血脉深处的上级对下级的压制,哪怕只是看着,都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这条龙的实力绝对在幽府境之上。   南小雨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目光自一条条水晶柱上移过,这很显然是一个阵法,用来封锁这个恐怖的生命。   就在二人打量着这个偌大的广场时,四周温吞游动的雷霆突然猛烈地闪烁起来,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彻整片海域。   那些深深刺入龙身的锁链开始剧烈地晃动,哪怕未曾站立于那片广场之上,二人也能感受到大地在震颤。   一道强大的排斥感自巨龙身上传出,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比清晰的情感。   厌恶。   那条龙,厌恶他们。   那种排斥感其实是一条大道,不过却不存于世间万道之中,超脱于天地之外。   正因如此,在那条大道的侵蚀之下,南小雨二人的道心都开始有些不稳,也许下一刻便会走火入魔。   这便是魔道树所说的道障。   跨越整片沧海,南小雨终于见到了道障的实体。   “雪,我们走。”   强烈的不安涌上南小雨的心头,连她的语气中都多了几分急切。与面前这等存在相比,之前遇到的漆黑电蛇简直能称得上温顺。   下一刻,整片海域都安静了下来,无论是鸣啸的雷霆,亦或是震颤的大地,都平静了下来。   像是天意,更像是……命令。   在二人震撼的目光中,那条盘踞着的巨龙,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比世间最美的珍珠还要明透清澈,比夜空中最亮的辰星还要璀璨夺目。   就像是有种诡异的魔力,那双眼睛牢牢地吸引了二人的目光,诱惑着他们上前,再上前。   就在二人要迷失在那双眼睛中时,一道淡紫色的光流破开笼罩此地的大道壁障,如闪电般窜入了雨雪构筑的帷幕,没入了南小雨的须弥石中。   然后,南小雨醒来了,连带着心意相通的红尘雪一道恢复了清明。   此刻,他们终于感受到了星辰石的引导之力,旋即不敢迟疑,催动神识与之轻触,自这片让他们陷入过绝境的沧海中离去。   看着二人消失的身影,巨龙发出一道不甘的低鸣,随后徐徐合上了双眼。   重新恢复视线后,南小雨与红尘雪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块孤零零的石台上,周围一片黑暗,但是这种暗与**中的暗不同,很是静谧,让人能够心安。   石台很大,与外相天的石阶一样大,不过是由青石铸成,显得十分古朴,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   “谢谢。”南小雨低声说道,这是对魔道树说的。若不是它及时赶回,恐怕二人便凶多吉少了。   “嗡。”   须弥石微微发亮,传递出一种安抚的情感,就像是母亲在安慰孩子。   红尘雪看着南小雨苍白俏脸上泛起的笑颜,挑了下眉,不知她为何这般高兴。   “是我的朋友救的我们。”南小雨对他说道,但并未多解释什么。   南小雨松开他的手,周身的雨雪也随之消弭,化为浩然正气与幽冥魔气分别回到了二人体内。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心想小楠的朋友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能够影响到长生殿的镇教法器。   “这里应当就是心神天了。”南小雨环顾着四周,低声说道,虽然仍旧虚弱,但是她的心神却格外的放松。   星辰石小世界的最后一层,据元诚所言,这里应当有三千青石阶,只是为何并未见到,而且经过了这么久,难道没有一位弟子来到心神天吗?   南小雨有些疑惑,按道理来说,自己与红尘雪在灵元天耽搁了这么久,以秋少谨的实力,早就该到这了才是。   “看那。”就在南小雨低头沉思时,听到了红尘雪的提醒,抬眼望去,只见石台前原本空荡荡的黑暗中亮起柔和的青光。   那是青石阶发出的光亮。   一阶又一阶,仿若一道桥梁,通往世界的彼端。   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石阶,南小雨轻轻地松了口气,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了,只要走到一千六百阶,便能够离开这里了吧。   “走吧。”南小雨看向红尘雪,轻声说道,她实在是累极了,不想再去争什么成绩,只想早些离开这个差点让二人丢了性命的鬼地方。   红尘雪静静地看着南小雨苍白的俏脸,沉默不语。   “怎么了?”见状,南小雨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莫不是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少女这般模样,显得可爱极了,红尘雪忍不住轻笑出声,却看到少女微恼的眼神,忙收了声。   “你还吃得消走吗?”红尘雪柔和地问道。   南小雨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确实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别说是登这三千青石阶,就连迈步都十分困难。   “吃不消了。”南小雨低声说道,这是事实,她也用不着强自撑着。   “那我背你吧。”红尘雪很自然地说道。   南小雨眨了眨眼,看到少年清澈的眼眸,有些不自然地偏开头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红尘雪转过身去,低下身子。   南小雨抿了抿嘴,扶着他的肩头,靠在了他的背上。   红尘雪将她往上挪了挪,旋即起身。   南小雨很轻,甚至比红尘雪挑过的水还要轻,所以他并不觉得多少吃力。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石台,踏这一级级亮着的青石阶,往那遥不可及的尽头走去。   南小雨搂着红尘雪的颈,闻着少年的味道,心里很是安适。   与红尘雪相处得久了,南小雨对他身上的味道很是熟悉,那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与北境王朝中姑娘们用的花露截然不同。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魔道树的果实一般。   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觉得这真是个奇怪比喻,人的气味怎会与果子一般呢。   “你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到时我会唤你的。”   听着红尘雪温和的话语,南小雨轻轻地说道:“不知怎的,睡不着。”   “好。”红尘雪不再劝说,少女喜欢怎样,那便怎样。   睡不着,又无事可做,自然便会无聊,而南小雨一无聊就喜欢胡思乱想。   她将自己与红尘雪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心想时光过得可真是快,一眨眼,自己与他便已经相伴三年了。   这三年,二人从未分离,从一开始的疏远,到如今的难以舍离,其实还挺美好的。   南小雨想着,微微蹙起了眉头,冷不丁地问了个让红尘雪一愣的问题。   “雪,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第八十八 喜欢的理由   喜欢是件很没道理的事,就像此时的少女,问的是个很没道理的问题,教人不知怎么回答。   红尘雪踏在青石阶上,走得很慢,因为这是在心神天内,每阶石梯都是对道心的考验。但是他走得很稳,因为他道心通明。   伏在他背上的南小雨没有什么感觉,她要追寻的大道就在她身边,无论是须弥石中的魔道道源,亦或是近在咫尺的少年。   红尘雪没有立即回答南小雨的问题,他在思考,究竟什么才是她想要的答案。   “喂,你不理我?”   南小雨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些委屈。   红尘雪的思绪被打断了,听着少女的语气有些低落,眨了眨眼,轻声说道:“不是,我是在想怎么回答你。”   “这种事还要想吗?”   这种事当然要想。   红尘雪这般寻思,却不能这般作答,不然少女肯定会生气。   “喜欢你的理由太多,真要说的话,我怕我说上一夜也说不完。”红尘雪回忆着过往,说道。   “真的假的?”南小雨眉头蹙得更深了,她自己都不知自己有什么值得红尘雪这般喜欢,所以她才会如此作问。   “真的。”   红尘雪的语气很是肯定。   “那……挑重点说。”南小雨不依不饶,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红尘雪苦笑着说道:“小楠你为何这么想知道?”   “你管我,快说快说。”   你管我,这话听着便很不讲道理,但其实是南小雨的口头禅,只是许久未曾用过了,当初对那位属下,她每日都要说上几次。   当然,这话在红尘雪耳中并不怎么骄蛮,反倒很是可爱,就像是在撒娇一般。   “长得好看,算不算一个理由?”红尘雪试探着问道。   南小雨撇了下嘴,她对自己的模样自然很是了解,变成女儿身后虽然面容娇柔了许多,皮肤白皙了不少,但也绝对算不上绝色,更别说倾城倾国了。   “不算,你当初连我是女儿身都看不出,就觉得我好看了?”   红尘雪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觉得少女说得有道理,当初还不知晓南小雨是女儿身时,自己确实没有太过关注她的容颜。   “那换一个。”   红尘雪目光很是柔和,嘴角微微上扬,他想起了与南小雨相遇后那些有趣的经历。   在这段过往中,简直有数之不尽的美好。   “温柔善良,算不算?”   温柔善良都是极美好的形容词,若是一般的少女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定会笑逐颜开,宛如盛放的花朵。   但南小雨从来都不一般。   南小雨此时有些懵,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何这样的词能用来形容自己。   在那群叔叔伯伯眼中,自己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杀伐果断,漠然无情,有成大事之姿。也正是因此,他们会急着想要除掉自己,因为他们在她身上看到了南鹿北的影子。   可少年却说她温柔善良,而且这是他喜欢上她的理由之一。   简直不可想象。   南小雨咽了口唾沫,问道:“雪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温柔善良的?”   “你喜欢帮助别人,不是吗?”红尘雪有些不解,不明白南小雨为何这么问。   “有吗?”   “当然有,在玄易,在燕阕城,在很多地方,你帮助过很多人,甚至救过很多人的命。”   闻言,南小雨微微一怔。   自进入昊然界以来,她确实帮助过很多人。帮容儿试衣,帮燕阕城的民众破除邪种,帮那位宇家公子走出颓然……这么看来,自己倒确是蛮热心的。   这是为何?以前的自己,可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   南小雨沉思了许久,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怎样的人待久了,就会受到影响,从而发生改变。   红尘雪心性向善,仿佛对整个世界都抱有一种莫大的善意,虽然在南小雨眼中,这很不好,但其实又很好。   这样的人啊,一定很受苍生的喜爱吧。与这样的人待久了,自己也会变得与他很像。   趋于美好,是人生来的天性。   “算。”南小雨轻声说道,红尘雪喜欢这样的自己,她喜欢这样的红尘雪,这便是喜欢的道理。   如果能与这样的人相守一生,想来便美好得不得了。   南小雨快速地眨了眨眼,觉得这种想法很是危险,应当要好生注意才是。   就在少女想要将这种想法深深埋藏时,少年的话,却让她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许多。   “那便好 ,其实喜欢未必需要这么具体的理由,我读过很多书,见过许多这样的事,最后觉得,这真真是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   “怎的就没有道理了?”南小雨不悦地说道,红尘雪这般话语,不就是在说她不讲道理吗?   “就像我喜欢与你待在一块,喜欢与你说话,喜欢看到你笑,这些都是没有道理的事,说白了便是喜欢你,可喜欢是什么,我又说不出来。”红尘雪徐徐说着,说得很认真,就如同他在看书时那般认真。   “这……也许是因为道缘也说不定。”南小雨弱弱地说道,说不清的话,摸不清楚的道理,往道缘上一推,就仿佛变得很合理了。   “不。”   红尘雪很少对南小雨说这个字,因为很多时候他都很顺着少女,可此时不知为何,他却很坚定的说了出来。   “那你又说不清楚,为何不可能是道缘呢?”南小雨被否定后语气更弱了,不论是在争道理这件事上,还是在情感之间,她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因为,在不知晓你我有道缘之前,我便已经喜欢上你了。”红尘雪的声音很温和,说得很是自然,喜欢这种事,从来都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这样啊……”南小雨微垂着眼帘,觉得这真是麻烦了。   其实她一直在躲避着红尘雪的情感,因为她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这几年来,与红尘雪相处的是她,但也可以说不是她。   于小楠与南小雨,并不相同。   她不知道当自己卸下伪装后,红尘雪是否还会喜欢那样的自己,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乖巧的姑娘。   语罢,二人间许久都再未说过话。   直到少女开口,打破了寂静。   “雪,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但是用意却截然不同,之前问的是喜欢的理由,现在问的是喜欢的本真。   红尘雪本以为少女已经睡去了,乍然间听到少女的提问,有些意外。   下一刻,南小雨体内的幽冥魔气破体而出,萦绕在红尘雪身周,而在短暂的迟疑后,红尘雪催动浩然正气与之相触。   顿时,雨雪生,阴阳交汇,心念相通。   二人的道随之交织在一起,变得难以分离,青石阶骤然变亮,青光盛起,一发而不可收。   红尘雪也停下了步伐,他停在了三千青石阶的最后一阶前,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心神天的终点,再往前,便是一方小平台,平台上有一道古铜门。   南小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这是心神天的最后一道考验,也是她对他的最后一道考验。   红尘雪不仅要答,还要迈过这道台阶。不答而过,则为无情,答而不过,便是道心已乱。   南小雨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着红尘雪的答案。   红尘雪感受得到南小雨的心意,觉得想要让一个姑娘对你倾心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不过,既然南小雨想知道,那告诉她便是,她问几次,他就答几次,反正答案永远也不会变。   “我喜欢你的一切,喜欢你的千万种模样,喜欢你的千万句话语,如是而已。”   话音落下,红尘雪轻轻踏出一步,便走完了这三千青石阶,来到了那扇古铜门前。    第八十九章 三重之上 ==============================   一步踏出,便成定局。   南小雨将小脸埋在红尘雪的背上,搂着他脖颈的手微微紧了些,那是依靠,是寄托。   “走吧,我们出去。”南小雨低声细语地说着,像是有些难为情。   红尘雪与她心意相通,自然知道南小雨不是在害羞,而像是放下了什么,心境变得通明了许多。   “好。”   红尘雪将手放在古铜门上,轻轻一推,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后不是无垠的黑暗,而是一片混沌色,流光逸散。   就与他们进入星辰石走过的那道门一般模样。   看着古铜门中的景象,红尘雪的面色轻松了不少,南小雨伤得很重,出去后可得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了。   虽然不知为何在迈过一千六百阶时星辰石没有反应,但过了这道门,总归是能离去了。   想到此处,他不再迟疑,抬步走入古铜门内,在一阵波动后,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这方小世界中。   随后,古铜门闭合,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头顶是一片星空,星光璀璨,将这方天地照得很是透亮。   那不是外界的星空,因为那些星点太近了,近到仿若只隔着数里的距离。   脚下是水面,但却不会使人沉入其中,让人感觉是在踩着实物一般。   水面倒映着星空,让人分不清到底哪片才是真正的天空。   红尘雪默然无言,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走过那道古铜门,二人仍旧没有从星辰石中脱身,而是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就连元诚都未曾提到过,星辰石的三重之上,竟别有洞天。   四周很宁静,但谁又知道这里是否存着危险?毕竟,未知的事物最是可怕。   感受到红尘雪的心情,南小雨抬起头来,打量着四周的情境,说道:“看来心神天不是小世界的终点。”   “究竟怎样才能出去?”红尘雪语气有些不耐,这不是在问南小雨,而是在问这片天地。   星辰石不会回答他,那么自然便只能由南小雨来回答。   “也许再走走,便能出去了。”南小雨轻声安抚着红尘雪,她知道他这是在担忧自己的伤势。   “雪,放我下来吧。”   红尘雪闻言沉默了一会,将心头的烦躁压下,温和地劝道:“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是我背着你走吧。”   “没事,我恢复了些力气,可以自己走的。”   听到南小雨坚持,红尘雪不再劝说,低下身子,让她能够踩到水面。   自他背上下来后,南小雨有些好奇地踩了踩脚下的水面,除了产生了些波纹外,就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红尘雪起身,旋即很自然地牵起南小雨的小手,他对这片天地一无所知,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稍稍安下心来,至少在危险到来时,他可以护住少女。   “诶?”   南小雨发出一声低呼,那缕隐在须弥石中的魔道道源悠然地飘到了外面,随后魔道树不等南小雨询问,便兀自驱动着道源没入了二人脚下的水面之中。   “怎么了?”红尘雪关心地问道。   “没……没什么。”南小雨轻轻摇头,关于魔道树的事情,她还不想让红尘雪这么早知晓。   见状,红尘雪没有多问,虽然二人心意相通,但他并不能知道南小雨具体在想些什么,只感觉到少女不想让他知晓此事。   既然如此,那便不问。   这是信任,更是二人长久以来培养的默契。   很快,便有变化发生了。   头顶的星空下起了细雨,淅淅沥沥地滴落在水面上,将水面的平静打破,无数波纹扰乱了倒影,水面中的星光变得一片朦胧,二人仿若置身在一处仙境之中。   雨珠落在二人身上,未曾打湿衣物,而是化作一道道温和的灵气涌入了他们的脉络之中。   这般淋雨,南小雨不觉得多少冷,反倒有一种温暖的感觉,雨珠化作的灵气在她的周天循环中走了一遭后,就化为了液态真元涌入了体内小天地中的那片池塘。   除了温和的灵气,还有一种玄妙的能量温养着南小雨受损的脉络,慢慢修补着她极严重的伤势。   这想来便是魔道树的手笔,只是不知它是怎样做到这般的,难不成它能够控制星辰石中的小世界不成?   不能。   就在南小雨思绪飘飞时,魔道树的传音恰到好处地在她脑海中响起,与此同时,那道淡紫色光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回了须弥石中。   南小雨心中有着许多迷惑,但此时并不是在黑暗的海水中,自己的一举一动红尘雪都关心得紧,所以她也不好分出神识去问魔道树。   魔道树知晓南小雨在想些什么,它与南小雨之间的联系比起红尘雪还要紧密得多,可是它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给南小雨指了一个方向。   南小雨看向魔道树所指的方向,直到视野所及的尽头,仍是一片星光灿烂,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南小雨对于魔道树是无条件信任的,它这般指示自己,必然有它的道理。   “雪,我们往这个方向走。”南小雨看着红尘雪,指着魔道树说的那个方向说道。   “好。”红尘雪微微颔首。   这片星空为二人下了场温柔的雨,想来也是怀抱善意,应当不会如同那片狂暴的沧海一般。   想到这,红尘雪有些烦躁的心逐渐安宁下来,他能感受到,南小雨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好起来。   二人踏着雨,踩着水,悠然地走在这方天地间,仿佛是在野游。   随着二人走动,天上的星辰也相应地发生着变化,有时星光格外的亮,有时星点排列得像一只只动物,变幻万千,令人目不暇接。   不知走了多久,南小雨的伤竟完全好了,因为真元化为了液态,气息流转之间愈发强大,比之进入星辰石前可谓是脱胎换骨,也算是因祸得福。   不知是因为星光太甚,还是雨幕遮挡了视线,南小雨隐约看到不远的前方有着一座石亭若隐若现。   南小雨微微眯起双眼,发现那里真的有一座石亭,而且石亭的外观很是神奇。   石亭的用料南小雨从未见过,远远地望去,石亭上流转着璀璨的光流,若是苏三厌在此,便能发现这些光流与星辰石裂缝中的如出一辙。   透过光流,便是石亭本来的模样,其顶如玉般洁白,往下便有万般颜色显现,仿若天边的彩虹,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雪,你看到那座石亭了吗?”南小雨轻声问道,想来那座石亭便是魔道树指路的终点。   “看到了。”   “你知道这石亭是由什么铸成的吗?”   红尘雪读过很多书,知晓许多南小雨不知道的知识,所以南小雨觉得他可能对这种材料有所见闻。   红尘雪沉思了片刻,说道:“这应当是天辰铁。”   南小雨微蹙着眉头,在脑海中找寻着这个词,下一刻便露出了惊容。   天辰铁,是那些自天外而来的星落石中最为精华的部分,据说一块百石重的星落石,其中蕴存着的天辰铁也不过才如红豆般大小。   而且天辰铁还是用来炼制法器的上好材料,自己那柄恨帝中便存着些天辰铁。   面前那座石亭竟然是由天辰铁筑成,这该是何等的奢侈,或者说,难道这座石亭就是星辰石的内核?   那石亭看着很近,但其实很远,二人走了许久才接近到石亭百尺之内,石亭上流转的辉光如同一道帷幕遮落,让人只能隐约看见其中的景象。   令南小雨与红尘雪惊讶的是,其中竟赫然坐着一个人。    第九十章 星空尽头那一人 ==============================   “请进。”   石亭中传出一道声音,很好听,像清泉叮咚响,似水如歌。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旋即迈步走入那流光溢彩的帷幕,只觉得身上一片温暖,就像是泡在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温泉中一般。   帷幕很薄,只几步,南小雨二人便来到了石亭之内。   石亭内有一张低矮的石桌,三块平整的石台,皆是由天辰铁铸成,看着华美极了。   其中一座石台上坐着个娇小的身影,白发如瀑,垂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面容精致得像是个瓷娃娃。   此人看着年岁极小,应当只有八岁之龄,但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中却有着大智慧,仿若知晓宇内万千事。   “请坐。”   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无瑕的脸上尽是柔和的神色,看着南小雨二人就如同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南小雨与红尘雪落座,那人微一挥手,石桌上便多了一只酒壶,几只酒盏。   “前辈,他不能喝酒。”   见状,南小雨连忙说道,同时指了指一旁的红尘雪。面前的人虽然看着年岁极小,但只要略一思索,便能知晓那只是表象,能在星辰石中安坐,怎可能是个孩童。   她称一声前辈,也在情理之中。   那人微微一怔,旋即温和地说道:“这不是酒,你们年纪太小,不该喝酒。”   南小雨眨了眨眼,虽然知道面前的人年岁可能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大,但是被他如此说教,还是有些怪怪的。   酒壶中倒出的,是晶莹的琼浆,散发着奇异的香气,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喝吧,对你们修道有好处。”那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二人乖乖的饮下琼浆,只觉全身一阵清凉,他们体内的小天地竟然肉眼可见地阔大了许多,盛满液态真元的池塘,此时竟已经初具湖泊的规模了。   只是饮了一杯浆液,便能有如此巨大的提升,哪怕是南小雨也未曾听闻过这般神物。   “慢慢喝,还有很多。”   那人用手支着下巴,很是闲适。   “前辈,您到底是什么人?”南小雨抵挡住琼浆的诱惑,看着他问道。   “我?”那人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说道:“我原本是没有名字的,但是那家伙为我取了一个,唤作者星。”   那家伙?   南小雨看了眼红尘雪,发现他与自己一样满头雾水。   看着二人这般,者星轻笑出声,解释道:“你们应当是长生殿的弟子,这样算来,那家伙算是你们的祖师。”   “祖师?”南小雨一愣,旋即微微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您说的是开宗祖师?”   祖师,长生殿只有一人能被冠以这个名号,那就是无数年前,那位开辟山门,创立了长生殿的圣人。   “是啊。”者星眼中有着怀念的神色,说道:“当初还是他将我带回的长生殿。”   不知多少年前,自己蜷缩在冰冷的海水中,而那家伙就像是一道光,进入了他的世界,霎时间,整片天地都亮了。   南小雨二人眼中有着震撼的神色,如果真是这般,这位应当是那个辉煌时代存留下来的无上强者,怎会一直屈居于一件法器之内?   除非……   南小雨想到了一种可能,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前辈您……难道是星辰石的器灵?”   “器灵?那家伙确实这般唤过我。”者星微微颔首,接着说道:“但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便要他替我取了个名字。”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她还是有些地方无法理清,星辰石只是法器,为何会存有器灵,还有那条恐怖的巨龙又是何物?   “前辈,既然您是星辰石的器灵,为何从未出现在世人之前?”红尘雪问道,长生殿的记载中,从未提到星辰石拥有器灵,就连牧云野都不知晓。   “那家伙将我带回长生殿后,我便一直在长眠,直至今日,有人唤醒了我。”者星耐心地回答着,同时视线看向南小雨颈前挂着的须弥石。   感受到红尘雪投来的目光,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说道:“是我的朋友。”   红尘雪微微点头,表示了然。   “前辈为何长眠不醒?”南小雨不解地问道,如果这位能够出世,这世间还有谁能是长生殿的敌手?   似是猜到了她的所思,者星说道:“我的身体有着巨大的缺陷,长眠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   听到缺陷二字,南小雨不禁想起了盘踞在灵元天中的巨龙,看起来巨龙并不受者星的控制,难不成它便是者星口中的缺陷所在?   果然,者星的话很快便印证了南小雨的猜想。   “有一个生命与我相伴而生,但这个身体只能容纳一个意识,所以它一直想要将我吞噬,好夺取身体的掌控权。”   那个生命,自然是指巨龙。   “其实我早就该支撑不住了,但那家伙救了我,设下阵法困住那个生命,而阵法的能量之源,便是我本身。长眠,能够最大程度的减少能量消耗。”   者星沉默了一会,语气愈发低落。   “可就算如此,我也快油尽灯枯了。”   “就连祖师都没法解决您的问题吗?”南小雨问道,长生殿的开宗祖师,可是踏上入圣之途的存在,可以称得上是那个时代最强大的人。   “他呀,他确实很强,比我见过的大多数生命都要强大,但这是我自身的问题,外人很难插手,他能做到这般,已是十分不易。”   者星平静地说道:“况且,我的长眠也是他为我出的对策,他说会帮我找寻到解决的办法。”   说到这,他的眼中泛起思念的神色,问道:“那家伙现在在哪呢?”   南小雨二人沉默了,长生殿的开宗祖师,那已经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历史。   时光是一种伟力,没有能人能够抵挡,就连圣人都只能在时间长河中化为尘埃,与众生一样。   只有自这个世界中超脱出去,才能真正实现长生,可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做到过这一点。   看着二人的神情,者星眼帘微垂,轻声问道:“他是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才不来见我?”   “前辈,祖师他……”   “祖师他去了星海。”南小雨打断了红尘雪的话语,抢着说道。   红尘雪有些不解地看着少女,人之逝世,自然是回归星海,回到一切的原初,可她为何用去这个字眼?   “去了星海吗……”者星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地说道:“我都快撑不下去,他还有闲心去远游。”   红尘雪面上的不解更深了,旋即看到南小雨得意的眼神,突然想起了什么。   者星是星辰石的器灵,而星辰石是被称作星落石的天外来物,对于修士们来说是归途的星海,在他眼中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去处。   “所以前辈,祖师他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了。”南小雨附和着说道。   “你们没有联系他的方法吗?”者星垮着眉问道,看着可怜兮兮的。   “祖师他老人家可是圣人,一步万里,况且去了那般远的地方,我们实在是无法将消息传达给他。”南小雨一本正经地瞎说八道。   “好吧,看来是指望不上他了,也许这便是我的宿命。”者星无奈地摇了摇头,深深地叹息着说道。   “前辈也无需这般悲观,也许我们能帮上忙也说不定。”南小雨轻声安慰道。   虽然相比于祖师,自己与红尘雪实力低微,但是自己身边可是存着魔道树,以它的本事,也许会有解决的方法。   者星面上泛起一丝苦笑,心想连那家伙都解决不了的事,这两个小家伙又怎能帮得上忙?但是忽的想起之前那道玄妙的气息,他的苦笑逐渐敛去,眼中泛起些许神光。   兴许,真的有办法也说不定。    第九十一章 天边渐有劫云来 ==============================   “所以,前辈您的缺陷到底是什么?”南小雨神色认真的问道。   与者星相伴而生的巨龙只能算作是威胁,而缺陷应当落在者星本身。   “说是缺陷,其实不过是道的冲突,我被困住了,被你们的世界。”者星柔和地看着少女,随口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那家伙曾经警告过自己,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人,怕引来他人的窥觊,因为他现在实在是太弱了。   可是不知为何,面对这两个小家伙,他总是按耐不下心中浓浓的喜爱。   大道相左,外界的万千大道,对他而言便是道障,是无法斩断的枷锁,这也是为何他会被巨龙压制的原因之一。   那条龙,比他更早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将大道的排斥化为自己的武器,拥有了超越凡俗的强大力量。   “这般……”南小雨沉思了片刻,眼睛微微发亮,问道:“那如果您能够悟透我们世界的大道,不就能够融入到天地间来了吗?”   “理论上来说确是如此。”者星点头,旋即说道:“但只有触摸到这个世界的大道的原初,我才能试着去参悟。”   南小雨提出的办法是可行的,只是这个办法早在许多年前,就被那家伙提出来过了,而想要取得大道的原初,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中的修真者能够做到的。   大道的原初,是一切源头,是比九天之上与九幽之下的两条大河更为古老的事物,在它面前,正道与魔道也不过是它的两道分支。   “大道的原初……”南小雨顿时苦了脸,这种东西一听就不是她与红尘雪现在能够接触到的事物。   “哪怕是大道的一部分也不行吗?”南小雨不甘心地问道。   者星知晓南小雨的想法,知道她是在指之前唤醒自己的那缕光流,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   别说只是魔道的一部分,哪怕是完整的魔道,也不可能帮得到他。想到这,者星眼神也不禁有些黯淡,自己真是想多了,竟觉得这两个小家伙能帮上自己。   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南小雨抿着嘴,就在刚才,魔道树与她说了句话,表示它也无能为力。   这个话题似乎到了这,便算走到了死路,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好了,别管我的事了,把琼浆喝完,我送你们出去。”者星将那些情绪尽数抛到脑后,对二人说道。   二人的在星辰石中的旅程总算是要告一段落落了,不但通过了内门试炼,实力还有不小的提升,应当是该高兴才是,但南小雨此时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她很喜欢这个前辈,不想他就这般消亡。   红尘雪在刚才二人对话时,便一直很安静,直到二人似乎达成共识,觉得此事已然无法时,他才开口。   “我有办法。”   闻言,南小雨与者星都将视线投在他身上。   红尘雪轻咳一声,对南小雨说道:“雨雪。”   南小雨微微一怔,然后眼中却像是被点燃了薪火,熊熊燃烧中有希望生出。   浩然正气为正道,幽冥魔气为魔道,二者相融后诞生的雨雪,会不会就代表着大道的原初?   但是……   南小雨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凝,有些心虚地看着红尘雪。   红尘雪认为雨雪是大道的原初,便意味着他已经知晓了自己体内存着幽冥魔气了,只是他为何不问……   红尘雪感受到南小雨目光中的有忧心,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地笑了笑。   看着红尘雪柔和的目光,南小雨的心境渐渐地平复下来,她想到了之前在心神天的一幕幕,想到了红尘雪最后稳稳踏出的那一步。   少年对她的情是真的,那就够了,至于那些令她无比烦忧的种种,到时候再说便是。   “你们在说什么呢?”   者星好奇地看着南小雨二人,那种情感是他未曾体味过的,他对这种自己知识范畴外的事物很感兴趣。   “前辈,我们有办法,您试试可不可行。”南小雨对他郑重地说道。   “好,你们尽管试便是,我配合你们。”者星轻轻点头,少女的热心让他感觉很是温暖,就像当初与那家伙在一块时一般,但他心中却并未对二人报什么希望。   因为他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难做到了,难到他自己都有些绝望。   南小雨对红尘雪点点头,伸出手,一缕暗紫色的气流在其间闪烁。红尘雪同样伸手,只不过手中的气流是璀璨的银白色,并且很是稳定。   两道气流自二人手中飞出,旋即交织在了一起,很快便化作一缕玄之又玄的气流,明灭不定,其间有无数画面浮现,逝去。   者星怔怔的看着那缕气流,在其中,他感受到一股亲和的意味,它仿佛能够包容一切,此时正对他张开怀抱,愿意接纳他的存在。   “前辈,快试试吧。”   听到南小雨的提醒,者星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伸手接过那缕气流,小心地用双手捧着,缓缓合上双眼。   一瞬间,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星空、长河、混沌……最后,他在那片混沌中,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事物。   大道的原初。   这片天地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石亭外的水面浮现出许多道涟漪,隐隐有水花溅起,要知道哪怕是星空中落下的雨,都不曾让水面有这般变化。   者星睁眼,捧在手心中的那缕雨雪已经被他完全吸纳了,万千大道自外界而来,涌入了这方天地间。   “有用。”者星看着南小雨二人的目光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感激,以及许久不曾有过的兴奋。   就像刚刚遇到那家伙时,自己曾表现的那种兴奋。   “那太好了。”南小雨开心地说道,哪怕先前她的提升那般巨大,也没有过这般喜悦。   “我先送你们出去,我悟道时无法再控制阵法,那个生命会来找我,你们在这太危险了。”者星感受着小世界的变化,对二人说道。   者星轻轻挥手,一道混沌色的大门便在石亭内打开,这确是通往外界的通道了。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旋即起身,一同来到那扇巨门之前。   以那条巨龙恐怖的实力,二人留在此处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成为累赘,所以离开,便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南小雨牵着红尘雪的手,回头看着者星,唤道:“前辈。”   “怎了?”者星看向少女,轻声问道。   “加油啊。”   者星面上绽开笑颜,郑重地点了下头。   混沌色的大门闭合,这方天地中只剩下者星孤零零一人,他清空思绪,缓缓合眼,顿时整片星空都暗了下来,只有石亭还在散发着流光。   星辰石之外,已然过了数日,此时正当晌午,骄阳炽烈,很是炎热。   清辉殿前的广场上,只余下了三道身影,苏三厌、牧云野与元诚。   其他的教员与弟子们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与南小雨二人比较亲近的几人虽然很是忧心,但这是苏三厌的意思,他们也不得不遵从。   “五日了。”元诚深深地叹了口气,距离内门试炼开始,已经过了足足五日,星辰石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无论他怎样尝试,都无法感知到南小雨与红尘雪的玄灵珠。   苏三厌与牧云野都不曾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星辰石。他们不知晓其中发生的巨变,在他们看来,星辰石中虽然也有危险,但南小雨二人应该能够应付才是。   忽然,二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齐齐望向无云的天边。   元诚追寻着他们的目光,不明白二人为何这般,但是下一刻,他的眼中泛起了震撼之色,微微张着嘴。   雷声隆隆不绝耳,天边渐有劫云来。    第九十二章 万千神雷炼星辰 ==============================   乌云压境,不是要落雨,而是要降雷。   牧云野眸子中的星河倒映着劫云中翻覆的虹光,缓缓攀上了一抹凝重。   这是天地间最强大的规则之力,若是任由其落在外门,方圆百里之内将片瓦不存。   “双雷劫。”苏三厌轻声说道,清冷的面容上极少见地泛起了惊色。   九幽之下亦有雷鸣起。   九天雷劫是正道修士超脱凡俗的劫难,而九幽雷劫则是对应着魔修。面前的情形很显然是星辰石在冲击天象法器,可既然身处昊然界内,自然是正道势强,为何九幽雷劫却会同时到来?   历史长河中从未有过这般情状,无论是修士还是法器,都不可能同时承受得住两种雷劫。   二人虽然疑惑,但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必须将雷劫的中心带离外门的范围。   牧云野微微眯起双眼,眸子中的星海狂暴地涌动起来,气息无比深远,心念微动,三人身周的景象就变了。   呈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座荒山,杂草丛生,杳无人烟,不知与长生殿有多远的距离,而那块星辰石,则是远远地落在了远处。   一念之间,斗转星移。   苏三厌静静地看着牧云野,眼中有这询问之意,这等手段,不是寻常的超凡境能够做到的。   “只是奇门手段,不是真本事。”牧云野微微摇头,笑着说道。   闻言,苏三厌有些失望,但心想也是,如若牧云野真有突破,自己也不可能毫无所感。   “那是?”   就在二人相谈时,元诚看着落在远处的星辰石,面露惊容。   苏三厌与牧云野寻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不知何时,星辰石旁打开了一道混沌色的大门,旋即从中走出了两道身影。   正是南小雨与红尘雪。   苏三厌心念微动,原本与他们相距颇远的二人便来到了近前。   南小雨打量着四周的情境,心想这是落在了何处,下一刻忽然全身一轻,像是自高峰上坠落般,不禁惊呼了一声。   待得南小雨缓过神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苏三厌那张清冷的脸颊,南小雨微微一怔,下意识放开了与红尘雪牵着的手。   苏三厌莲步轻移,来到南小雨身前,抓过她的小手,探查着她体内的情况。   南小雨眼角抽了抽,连忙将体内小天地游动的幽冥魔气尽数隐去。   片刻后,苏三厌放开了她,眼中闪过一缕疑惑,南小雨非但没有受伤,反而比之进入星辰石前要强了一截。   “宗主,你们怎么在此?”见苏三厌没有发现她的秘密,南小雨暗暗松了口气,问道。   元诚在她并不很意外,毕竟内门试炼由他负责,可为何苏三厌与牧云野也会出面,还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其他教员与弟子又去了何方?   南小雨一头雾水,倒是站在她身旁的红尘雪面色平静,恭敬地行礼。   “星辰石出了变故,我们便来了。”苏三厌解释道,面上的清寒消融了不少。   “看样子你们没有受伤啊。”牧云野笑着说道。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他们在星辰石中可谓是九死一生,哪会没有受伤呢。   “你们在星辰石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元诚见到二人无碍,心中的巨石也是落了下来,好奇地问道。   对于二人在星辰石中的遭遇,苏三厌与牧云野同样关心,听到元诚发问,他们眼中也有了些兴致。   南小雨看着红尘雪一眼,轻声说道:“我来说吧。”   在星辰石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有海浪滔天,惊雷绝顶,有巨龙睁眼,生死一线,也有柔情万般,一步定心,最后更是遇到了那位与开宗祖师同一时代的者星前辈。   在这波澜壮阔的故事中,有许多事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由南小雨来把握分寸,显然更好。   红尘雪微微颔首,没有意见。   于是,少女开始徐徐讲述二人在星辰石中的遭遇,从在外相天登上第一阶开始,一直说到与者星告别,十分详尽,基本上没有任何遗漏,只是一些不该说到,她未曾告知三人。   比如雨雪,她自然不会提,同样的,与红尘雪间的那些情话,她也不曾说起。   故事结束,三人沉默了良久,   无光的沧海,漆黑的电蛇,巨龙,星空,落雨,者星,这个故事中,抛开那些壮丽景象,便只余下少年与少女,在绝境中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原来……灵元天的第九段,并不是尽头,更深处还存着那般生命。”   苏三厌轻轻地叹息一声,语气中有些愧疚,以星辰石作为试炼的场地,是她提出的,想让南小雨有所提升,却不曾想星辰石中会如此危险。   “所以这雷劫,便是那位在感悟世间大道所引起的,只是不知他能否撑过那条巨龙的攻势。”牧云野目光远眺,望着天地间愈发深沉的劫云,说道。   者星是星辰石的器灵,更是长生殿开宗祖师的挚友,自然算是长生殿辈分极高的存在,如今参悟天地大道,不但要同时经受两道雷劫的洗炼,还要应对那条脱困而出的恐怖巨龙,光是想想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危险。   况且,这般危难都只能由他自己去抗,外人无法插手其间。   听着牧云野这般说,南小雨眼中也泛起浓浓的担忧,看着荒山另一边那块漆黑的巨石,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天上响起一道惊雷,随着劫云中的虹光盛起,雷劫正式降临。   整片天地都变得极为暗沉,只有身处雷劫中心的那块巨石的裂缝中,隐隐有着星光流转。   一道炽烈的银色雷霆劫云中心形成的漩涡中窜出,只是瞬间,便劈在了星辰石上,刺目的电光四散逸散,星辰石周身的杂草被尽数点燃,亮起熊熊的火光。   南小雨微微张着小嘴,这道雷霆,比起星辰石中那些漆黑电蛇不知强大了多少倍,恐怖的大道规则附着其间,连空间都被撕裂出无数道漆黑的裂隙。   这恐怕已经有超凡之威了,那些引雷劫渡身的幽府境修士怎可能承受得住这等攻势?   似是知道南小雨在想什么,苏三厌轻轻抚着她的小脑袋,说道:“法器所要经受的雷劫比修士的要强许多,况且星辰石的情况很特殊,要同时经受两种雷劫,所以才会这般恐怖。”   法器之体坚固无比,一旦渡过雷劫,成就天象,其作战能力要比一般的超凡存在要强大许多,因此,它们所需要的经历的雷劫自然更为恐怖。   加之此时星辰石遭受的是双雷劫,阴阳交汇之下,无论是九天神雷亦或是九幽溟雷都会变得更为狂暴。   “这般。”南小雨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一刻都不曾自星辰石上移开。   刚才那道银白雷霆只是开始,随后,密密麻麻的雷霆自漩涡中涌出,一刻不停地劈在星辰石之上。   而在众人难以道的地底深处,一道道纤细的暗紫色雷霆交织着上升,破开地面,缠绕在星辰石的表面上。   正道与魔道在天地间隐隐相融,一股远古的洪荒之意传散开来,那是一切的起始,是万千大道的源头。   大道的原初。   九天神雷与九幽溟雷在星辰石上相触,旋即爆发出更为恐怖的神光,威能更是水长船高。   星辰石仿若承受不住一般,表面破开了许多道深刻的裂纹,漆黑的石屑不断落下,好像下一刻就会彻底破碎。   就在南小雨担忧它会就此损坏时,星辰石上骤然亮起了璀璨的星光,那层漆黑的石膜的脱落宛如封印在破灭。   “咔嚓。”   清脆的声音远远传开,星辰石漆黑的外壳完全脱落了,耀眼的星光如潮水般涌出,甚至盖过了雷霆的光芒。   顿时,星光满天,美不胜收。    第九十三章 值得吗?值得啊 ==============================   星光照亮了半边天,如同一面明镜,映照出其中的景象,那是南小雨二人与者星相见的那方天地。   此时,画面中的世界正下着暴雨,水面早已不像之前那般平静,而是宛若灵元天的沧海般,掀起巨浪,一道庞大的身影在其间缓缓巡游。   者星站在石亭前,平静地望着自水面中浮出的如山岳一般的巨龙,看着那一道道破水面而出的璀璨星雷。   “好久不见。”者星的声音很低,但是他知道,它听得到。   巨龙发出一道低鸣,算是对他的回应,充斥着诡异魔力的双眼剧烈地闪烁着,其中满是欲望。   星光丝丝缕缕地落下,被者星纳入体内,他的气息也随之拔高,但与面前那个如同传说般的生命相比,仍然微不足道。   那些星光便是外界的劫雷被星辰石炼化后的产物,者星能感觉到自己对世间大道的感悟正在迅速加深,但这种速度还是不够。   他原以为就算失去自己的支持,那家伙布下的大阵也能拦住巨龙一段时间,却不曾想只是须臾之间,它便来到了自己面前。   看来,我们都小看它了……   者星吊着眉,清丽的面容有些愁苦,但并不绝望。   自己总归不能永远依靠他人,现在的情况相比于之前的绝境,已是极好,至少他还有反抗的能力。   “来吧。”者星看着巨龙,轻声说道。   顿时,星雷涌动,巨龙腾空而起,就像是夜幕,笼罩了整片天地。   “宗主,者前辈他能赢吗?”看着那条全身布满星点的巨龙,南小雨觉得身体有些发冷,那种可怕的压制感哪怕不在一片天地中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苏三厌微蹙着眉,说道:“那条龙位列超凡的绝巅,而那位前辈现在只是初入超凡,想赢……基本没可能。”   超凡境自然也有高下之分,那条巨龙哪怕是苏三厌都觉得威胁巨大,以者星现在的状态,胜它的几率等同与无。   “那怎么办?”闻言,南小雨顿时有些着急,她可不想看着者星被巨龙吞噬。   “我们无法插手,便只有等。”苏三厌淡淡地说道,眼中却有着别样的神采,在者星身上,她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那是长生殿的镇教功法——不朽长生经。   一个器灵,为何也能修炼功法?这很惊人,只能说者星与一般的天象法器的器灵大不相同。   如此,也未必完全没有希望。   这样的情景者星不是第一次见,当初自己也是这般,孤零零地站在它的身前,雨水打湿了全身,绝望地等待着结局。   那时,是那家伙救了自己,但如今,只能由自己来面对了。   者星微微眯起双眼,当初那家伙在面对巨龙时,也是这副模样。   他抬起手,手中亮起清冷的白光,然后握拢,像是抓住了什么。   天地间的画面静止了一瞬,涌来的星雷淡去了,然后彻底消逝。它们不是凭空消失的,而是腐朽了,腐朽在者星抓住的那一段时光中。   这便是不朽长生经的另一面,就连创造了这门功法的那位圣人都未曾想过,此法还能这般使用。   不朽的对立面,自然便是腐朽。   漂浮在半空中的巨龙的瞳孔中有了异色,它第一次从那道渺小的身影中感受到了力量,感受到了威胁。   它不能再给他时间了。   巨龙张开嘴,低沉地吼出了一个怪异的音节,一种巨大的排斥力将整片天地都包裹起来,不停涌入者星体内的星光被完全隔绝在这方天地之外。   那是龙语,是龙的文字,却不仅仅是文字,其中蕴含着繁复的道意,只是这道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者星全身微颤,手中握着的白光悄然破灭,他微微蹙眉,觉得很是难受,就仿若被困在了一个笼子中。   隔着重重雨帘,者星感受着巨龙体内流淌不息的磅礴伟力,身体有些发冷,想着有可能会被它吞噬,化为那些星点中的一枚,面色不禁微白。   真的好难……   巨龙只是吐出一个文字,自己便失去了大部分的助力,这让者星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不依靠外界的道法,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抵挡巨龙的攻势。   该怎么办?   者星目光中神光闪烁,相比于巨龙,他最强大的兵器,便是智慧。   巨龙无比强大,比无数年前还要强,这是因为它不停地强化着自身大道对这片小天地的控制,想要将小天地彻底与外界剥离。   因为外界的大道,对于它而言,是最为可怕的道障。   者星目光微亮,也就是说,如果让星辰石中的小天地与外界相融,引万千大道入内,便能最大程度地削弱巨龙的实力。   那么,该如何连通两个世界?   者星思绪纷飞,忽然,他想到了那道将自己唤醒的淡紫色光流,如果它能来,也许便能将两个世界间的壁障打破。   是以,他发出了一道呼唤,这道呼唤穿越了星辰石的边界,穿过万千劫雷,传入挂在南小雨颈前的须弥石中。   感受到他的所为,半空中巨龙的目光变得格外深沉,它所构建的壁障能够阻隔大道,却无法阻止者星的意念,因为这方天地同属于二者。   星雷再落,石亭上的流光盛起,化为一道帷幕,将者星护在其中。   星雷如海,滔滔不绝。   帷幕在无尽的雷霆中迅速变薄,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灭。   者星伸出手,轻轻按在那道帷幕上,摇摇欲坠的帷幕便重新稳定下来,只是他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些,就像冬日里落在野草上的霜。   他在依靠体内所存不多的能量维持这道帷幕,待得帷幕破灭,便是他失去反抗之力的那一刻,到时,巨龙只需动动嘴,他便会化为它的养分。   想着这些,者星的眉毛耷拉得更厉害了,觉得这真是苦极了,还是与南小雨二人聊天来的轻松惬意。   除了星雷与帷幕相遇时响起的嗤嗤声,这方小天地中便只余下雨点落在水面上时的声响,反倒也有些宁和。   “嗡。”   正忧心忡忡看着镜面中景象的南小雨感觉到须弥石低微地嗡鸣了一声,这道声响甚至连站在她身旁的红尘雪都未曾听到。   他需要帮助。   这是魔道树的传音,南小雨快速地眨了眨眼,虽然只有自己能听到它的声音,但此时她可是在两位正道超凡面前,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魔道树向南小雨解释了一番,说自己能够将那道将星辰石的小世界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壁障打破,但是代价很高,这缕道源说不准会泯灭。   南小雨心想难道你不能重新从魔道中剥离一缕出来吗,却受到了魔道树严正的反驳。   道源这种东西虽然会重生,但是那需要极为漫长的时光,短时间内它不可能再从魔道上截取,否则会伤到大道本身。   南小雨抿了抿嘴,看着镜面中苦苦支撑的者星,微微垂下眼帘。   若是这缕魔道道源泯灭,自己就很难再与魔道树相见了,毕竟不可能去天命七星碑前入定……   可若是不帮者前辈,他可能会死,不,是一定会死。   值得吗?   这是魔道树的发问,南小雨微微一怔,觉得此话有些耳熟,然后她想起自己当初在外相天时,也是这般问的红尘雪。   而他的回答是……   值得啊。   想着者星柔和的笑颜,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位前辈,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南小雨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展露了自己的态度。   于是,淡紫色的流光自须弥石中窜出,借天地劫雷作挡,在两位超凡人物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片璀璨的星光之中。    第九十四章 何以降龙? ==============================   “乒!”   一声极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哪怕是在隆隆的雷鸣中都显得那般清晰。   有什么破了,有什么来了。   星空化作的镜面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紫幕,如光线般的枝条无风摇曳,小世界顿时剧烈地摇晃起来。   天摇地动,大河来。   苏三厌与牧云野看着那条自幽冥而来,淌入镜面中的暗紫色大河,不禁瞳孔微缩。   “无尽溟川。”苏三厌低声喃喃道,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这条本应流淌在魔界的大河,为何会突然降临此间?   “那是魔道树。”牧云野看着镜面中亭亭独立的纤细树影,微微眯起双眼。   听到二人的话语,南小雨低垂眼帘,小手紧握着,这时多说些什么,反而容易暴露。   看着镜面中壮阔的景象,红尘雪眨了眨眼,最终没有将目光投向南小雨。   二人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难不成是因为九幽雷劫的缘故?”苏三厌询问牧云野,对于这种奇观,活了漫长岁月的牧云野显然更有发言权。   “不该,这两位不会因这等小事降临。”牧云野缓缓摇头,他对魔道树与无尽溟川的称呼是两位,就像是在说两个人。   事实上,无论是浩气长河与无尽溟川,还是正道树与魔道树,都是拥有无上意志的存在,它们在修真界的地位比之历史上那些踏入圣途的巅峰强者还要高得多。   因为它们是修道的源头,是万千大道的起始。   所以哪怕是作为正道的顶梁柱,苏三厌与牧云野在面对眼前这代表着魔道的二位,也得抱有足够的尊敬。   “何况,就算是投影,也是需要媒介的。”牧云野眸子中星河徐徐流淌,魔道树是无尽溟川入世的媒介,那么魔道树降临此间的媒介又是为何?   “道源。”苏三厌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闪烁,淡淡地说道。   在她的过往中,曾见到过同样的情形。   “原是如此。”牧云野微微颔首,苏三厌说出这个字眼,以他浩瀚如海的见识,结合苏三厌的身世,已经将整件事想了个大概。   嘶。   闻言,南小雨不禁轻吸一口冷气,这二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只是对谈了几句,便像是了然了一般,真真恐怖到了极点。   “只是这魔道道源,为何会在我昊然界内?”苏三厌语气很是淡漠,这意味有魔道的人进入了昊然界,还近在此间。   牧云野平和地笑了笑,强大的神识转瞬间便笼罩了近野千里,哪怕是潜在地下的鼠蛇都无法逃出他的法眼。   牧云野探查的时间很短,但南小雨却如隔三秋,就连衣衫都湿了不少,俏脸有些苍白。   牧云野收回神识,沉默了片刻,说道:“没有。”   这下,他是真的有些意外,以他的实力,就算来的是超凡魔修,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藏身,既然无所发现,那便是真的没有。   苏三厌挑了下眉,目光在一直沉默的南小雨与红尘雪身上流转了一会,旋即移了开去。   二人身上没有魔道的气息,红尘雪曾引发过正道树的异动,南小雨更是与她相处了如此之久,不可能是他们俩。   感受到苏三厌视线移开,南小雨才算是松了口气,这么短的时间,她仿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还是有些后怕。   在超凡存在面前,果然多小心都不为过。   “会不会,是那位前辈自己留了一道魔道道源?”见状,一直未曾开口的元诚猜测道,毕竟者星是与长生殿祖师同一时代的存在,能有一道魔道道源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这也是现在唯一的可能所在。   苏三厌与牧云野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猜测太过荒谬,别说长生殿祖师从未踏足过魔界,身为星辰石器灵的者星更是不曾出现在世间,怎可能会有魔道道源?   “若是那位前辈能够撑过此劫,我们再问他不迟。”苏三厌将视线重新投回镜面,平静地说道。   无论如何,者星都是长生殿的人,那么他便属于正道,事关昊然界安危,想来他也不会隐瞒。   “也好。”牧云野点头同意。   闻言,南小雨又紧张起来,默默祈祷着者星不会一股脑将这些尽数说出来,毕竟看起来,这位者前辈并不知晓正魔两道间的嫌隙。   小世界中,低沉的龙吟还在继续,璀璨的星雷将者星如雪般苍白的脸颊映照得更白了些。   者星按在帷幕上的小手不断颤抖着,这意味着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若是没有变化发生,最多再有几息,帷幕便会破灭,而他也会成为巨龙的口中之食。   如此,便也算是种解脱。   者星自嘲地笑了笑,他将希望寄予那道流光之上,着实是有些天真,就像当初那家伙一直嘲笑他的那样。   天真得有些可爱。   就在他万念俱灰时,他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声响,随后被巨龙遮蔽的星空便亮了起来,不过不是璀璨的星光,而是暗紫色的霞光。   不知何时,一株小树出现在他的身边,如光线般的枝条联结在帷幕上,剧烈波动着的帷幕便稳定了下来,任凭万雷袭来,兀自巍然不动。   然后,者星看到了一条大河,浩浩汤汤,游于天际,无数道星雷在其间泯灭,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小树也好,大河也好,都不是实物,甚至连能量都不曾带有,它们是道的化身,仅仅依靠大道,便影响了小世界中的规则。   那层笼罩着小世界的壁障破了,于是万千大道到来,无数星光洒下,就像是下了一场雪,一场温暖的雪。   这场雪盖过暴雨,压过龙吟,落在水面上,于是水面结冰,不再有浪起。   看着那些涌入自己体内的星光,者星眼中泛起感激的神色,望向一旁的小树,轻轻道了声谢。   小树伸出如光线般的细枝,蹭了蹭者星的脸颊,算是代表这个世界欢迎他。   但现在显然不是寒暄的时候,天空中腾飞的巨龙仍旧虎视眈眈。   虽然暂时帮者星解除了危险,但魔道树与无尽溟川都无法对巨龙出手,因为它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哪怕是二者的真身到来,也拿它毫无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都只能看者星自己。   那么,何以降龙?   者星看着半空中的巨龙,静静感受着什么,许久之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果然如他所想,外界的大道,对于巨龙而言,就是最可怕的道障。   此时,巨龙虽然气势强大依旧,但对小世界规则的掌控已经不再那般稳固,这便是他的机会。   者星缓缓合眼,心神无比空明,他的意念散播开来,传到星辰石中每一处。   在他的意志下,外相天的混沌帷幕重新升起,天光恢复,灵元天更是出了一轮朝阳,狂暴的沧海渐渐平息下来。   而这方天地间,雨停,雷熄,变得一片宁和。   天空中传来巨龙愤怒的鸣啸,那些它所驱使的星雷,就是小世界中规则之力的显化,如今它对小世界的控制力被严重削弱,自然便被者星轻易抹去。   者星睁开眼,散去帷幕,缓步来到如雪般的星辉中,仰头静静望着巨龙。   见状,巨龙怒不可遏,虽然它被剥夺了操纵规则的能力,但超凡绝巅的恐怖实力未曾消退。   巨龙俯冲而下,将者星重重围绕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目光无比深沉可怖。   感受着巨龙带来的压迫感,者星面色未曾有半分改变,虽然此情此景与无数年前那次一般模样,可他已经不是那个弱小到只能缩在那家伙背后的人了。   者星伸手一握,整片天地便随之静止,就连时光都被彻底冰封,无法再前行一步。    第九十五章 星光淡去万事泯 ==============================   时光静止,巨龙自然无法再有作为,哪怕它再强,也无济于事。   者星向前走出几步,来到巨龙的身躯前,伸出手,竟探入了那无垠的黑暗,抓住其中几枚星点,心念微动,星点便熄灭了光芒。   由此,巨龙的气息变弱了些许,者星的气息却是强大了不少。   那些星点是巨龙的力量之源,而者星所为,正是将其中蕴含的庞大能量纳入自己体内。   他没有巨龙那么大的胃口,不能将其囫囵吞下,只好这般抽丝剥茧地夺取它的力量。   不过,与其说是夺取,者星看起来更像是在收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巨龙深邃的眼眸剧烈地闪动着,它不懂,为何仅仅只在转瞬间,自己便从猎人化为了猎物,而且还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很简单,因为这是不朽长生经的至高道法。不朽长生经的强大之处,便是对时光的运用,者星虽然沉睡了无数年,却时时刻刻都在参悟这门法。   他甚至悟出了这门法的逆转之道,之前腐朽万千星雷,便是将一段很长的时光缩短,加快了星雷泯灭的进程。而此时的静止,则是将极短的时间无限拉长。   当然,如果只是利用这门道法,者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制住巨龙,巨龙尽可以利用小世界的规则轻易破之。   可现在,小世界在者星手中。   加之外界万千大道齐来,更是将不朽长生经的威能推到了极致,在这般情况下,巨龙空有强大的能量却无法使出,自然便成了刀板上的鱼肉。   “你啊,这么多年来还是时时想要吞了我,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者星絮絮念着,娇小的身躯漂浮而起,将巨龙身体中的星点逐个熄灭。   巨龙的身体如山岳一般,体内的星点更是多如牛毛,者星一次只能灭去三两枚,所以他用了很长时间,也不过夺取了巨龙不到万一的能量。   见状,者星面容愁苦,幽怨地说道:“本就是我的东西,还要这般一点点取回,你说你该不该打?”   不知过了多久,巨龙原本如同星河般的身体变得一片漆黑,就像是一条冗长的黑带,在星光下显得很是寒酸。   者星漂浮在巨龙的额前,在那里,有着最后一枚亮着的星点。   此时巨龙的双眼正恨恨地盯着近前的小人儿,像是斗鸡眼一般。   “还凶,待会看你怎么求饶。”者星挑了下眉,抬手灭去最后那枚星点。   下一刻,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巨龙那双美得令万物失色的眼眸缓缓黯淡,最后彻底失了神光。   巨龙如同山岳般的身躯坍塌了,化为大片的墨色雾气,逸散开来,遮蔽了者星的视线。   者星微垂眼帘,巨龙看着是消亡了,其实并没有,那庞大的身躯,都只是它用来安放能量的容器,它的本体实则是……   者星轻轻挥手,那些涌来的雾气徐徐分开,现出了其中的景象。   一个星辉形成的气泡中,一只通体墨色,身体上有银纹流动的小龙正不停地冲撞着气泡的边缘,想要逃走。   者星徐徐飘到气泡前,点破气泡,将想要溜之大吉的小龙抓住,抱在怀中。   “嘤!”小龙有些惊慌地扭动着身躯,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惊恐。   者星现在散发而出的气息,比之全盛时期的它还要强大,想到它这些年来对他的所作所为,小龙哪能不惊慌害怕。   “你说啊,我该不该把你抹灭呢?”者星轻抚着小龙,轻声问道。   小龙闻言,忙不迭地摇晃着小脑袋,一双小眼睛中尽是求饶的神色。   “你害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要是不受点惩罚,以后说不定还会再犯。”者星轻叹了一声。   小龙眼中泛起怨毒之色,它知道者星不会轻易放过它,但此时的它早已失去了与他叫板的资格。   “终归是与我相伴而生,我不会抹去你的生命,但是,这星辰石中,只能有一个意志,所以……”   者星手中泛起柔和的白光,小龙顿时猛烈地挣扎起来,它终于知晓者星想要怎样处置它了,他这是想散去它的灵识,可这与杀了它有何分别?   不过小龙自然不可能从者星手中逃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光越来越近,最后将它彻底笼罩。   只一会,小龙眼中的怨毒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懵懂,就像是初生的幼兽。   者星温柔地唤着小龙,小龙抬起小脑袋,看着者星,觉得面前的人很是亲和,便在他的手上蹭了蹭。   “那家伙曾为我取了个名字,那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好了。”者星很是开心,微笑着说道。   小龙直起身子,小爪子放在身前,一副期待的模样。   “嗯……要不便唤你者霜,与我同姓,听着还蛮顺耳的。”   “嘤!”这是小龙兴奋的回应。   天边的劫云渐渐散去,横亘在半空的星光镜片也随之而逝,万千星光尽数回到了星辰石之中。   褪去漆黑外壳的星辰石,竟然只是一枚小巧的石珠,石珠中虹光流转,滴溜溜地飞到南小雨一众身前。   星光闪烁间,石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娇小的身影与盘在他身上宛若细蛇般的小龙。   “你们好啊。”   说着,者星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看着很是可爱。   南小雨与红尘雪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二人之前与者星见过面。倒是苏三厌等人,看着者星的目光有些异样。   毕竟者星看着只有八岁大,被他这般如小辈般对待总是有些别扭的。   好在在场的都不是寻常人,苏三厌三人对者星微微低头,唤了声前辈。   “好——不用这般拘谨。”者星伸手摸了摸者霜的小脑袋,笑着说道。   “前辈,这条……龙,就是之前我们遇到那条?”南小雨将要吐出口的蛇字收回,有些惊讶地问道。   先前的景象她自然见到了,但仍旧难以相信,那条恐怖如深渊的巨龙,其本体竟然如此小巧可爱。   “是啊,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者霜,怎样,好听吧?”   “呃,蛮好听的。”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讷讷地说到。   苏三厌与牧云野对视一眼,旋即开口问道:“前辈,方才之事,我等尽皆入目,敢问魔道树为何会降临在您的小世界中?”   对他们而言,这很重要,可能关系到一位深不可测的强大魔修。   者星微怔,他不知道苏三厌口中的魔道树为何物,但是之前却是有一株小树出现在他身旁,而那小树为何降临……   “是我唤它来助我的。”者星答道。   小树便是那道淡紫色光流的化身,而它之所以出现在星辰石的小世界中,确是他发出的呼唤。   闻言,在一旁惴惴不安的南小雨暗暗松了口气,虽然魔道道源如魔道树所说那般泯灭了,但是总归是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苏三厌微微蹙眉,这般说来,还真如元诚猜测的那般,者星竟真的有一缕魔道道源。   者星见她这般,不解地问道:“这很重要吗?”   苏三厌回过神来,微微摇头,说道:“既然是前辈所唤,那便不重要了。”   “这般就好。”者星点了点头,像是怕为她惹麻烦一般。   “对了。”者星将视线转向南小雨与红尘雪,微笑着说道:“谢谢。”   闻言,苏三厌等人微惊,他们没有目睹星光出现前发生的事,自然不知晓南小雨二人与者星的对话,以及蕴含着大道原初的雨雪。   “哪里,我们要谢前辈才是,若不是您,我们早就死在灵元天的沧海中了。”南小雨看了眼红尘雪,连忙说道,生怕者星多言,把二人的秘密随口说出。   “你们真是好孩子。”者星转向苏三厌问道:“按照实力来看,你应当在长生殿中地位不低吧?”   以他的眼界,轻易便能看出苏三厌强大的修为,以及她体内流转的精纯无比的长生真元。   “在下是当代长生殿殿主,不知前辈有何教诲?”苏三厌平静地问道,虽然者星离开星辰石的小世界后,实力只是初入超凡,远不及她,但论辈分,她仍旧要恭敬以对。   “那更好,我希望你能好好培养这两个孩子。”者星认真的说道。   苏三厌闻言微怔,旋即看向正乖巧地低着头的南小雨。   “前辈放心,就算您不这么说,他们也是我长生殿的未来,我自然会好生教导。”   听着苏三厌淡淡的话语,南小雨莫名感觉有些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忘了一般。    第九十六章 拜师 ==============================   立足山峰之上,能够看到那株如同煌煌大日的正道树,无止无休地吐纳着昊然大气。   这是长生殿最不起眼的山峰,此时却站立着长生殿最了不起的人。   南小雨偷偷地瞄了瞄身旁的苏三厌,旋即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者星平安归来,万事落幕,她便被苏三厌带到了这座山峰上,甚至连与红尘雪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苏三厌没有看她,却好像知晓一切。   “没有,我只是不明白宗主为何这般火急火燎地将我带来此地。”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弱弱地说道。   苏三厌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远远眺望着那株神树,神情很是淡然。   见她这般,南小雨也不敢多问,与她一道看着正道树,心想自己与目标只有这么点距离了。   只是这段距离,想要接近,却也难如登天。   “你讲的故事很好。”   苏三厌收回目光,看着南小雨平静地说道。   “但并不完整。”   闻言,南小雨的瞳孔微缩,心弦顿时紧绷起来,面上却故作惘然,问道:“宗主为何这么说?”   苏三厌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看个通透。   南小雨不喜欢这样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偏开头去。   “在那个故事中,有许多地方都很难解释得清,一如你与他自灵元天中脱困的缘由,亦或是者前辈为何突然能够悟透万千大道。”   苏三厌不疾不徐地说着,语气很是轻松,但南小雨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这些应当是你不想让我们知道的,而不是他,对吗?”   这一问直指人心,甚至带着道韵,竟教南小雨无法反驳。   南小雨低着小脑袋,沉默不语,心神却已然探入须弥石中,附在了一张金色的道符上。   这是青衣道人所留,只要撕开,他便会来到场间。   那位道长那般高深莫测,应当也是一位超凡人物,想到这,南小雨波动的心境平复了些许。   苏三厌是当今正道第一人,这般人物,如若下定决心要出手,无论是须弥石中的法器与丹药,还是文颜在她额上留下的古字符,都不可能护得住南小雨。   只有另一位超凡境修士,才有可能拦得住她。   当然,就算这样,南小雨也很难活着离开长生殿。   山峰上的气氛很是凝重,教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苏三厌只是静静地看着南小雨,她从少女的脸上看到了倔强,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不曾想,在她面前一向乖巧的少女,此时竟缄口不语,完全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许久,一道清风拂过山间,带来些许清凉,也将那种沉凝吹走。   “你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强求你说出来。”苏三厌说道。   南小雨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苏三厌会借势追问,却没想到她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便显得自己很像是个不听话的晚辈。   接下来的谈话变得轻松了不少,苏三厌问了问她的修为,得知南小雨已经开辟了体内小世界后,面上极难得的多了些满意之色。   “御白于二十六岁开辟幽府,打通生门,你需比他更早些。”苏三厌轻抚着南小雨的小脑袋,说道。   “为何我要比师兄更早呢?”南小雨很是不解,二十六岁开辟幽府,已是绝强的天赋,御白借此力压了一代人,要比他更早破入幽府境,可以说是非常苛刻的要求。   “一代更比一代强,唯有如此,长生殿才能不沉沦在历史长河之中。”苏三厌淡声说道,她比牧云野强, 御白比年纪相同时的她强,那么南小雨他们自然要比御白那一代更强。   南小雨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如此说来,长生殿也好,正道也好,确是一片欣欣向荣,反观魔道则是一代不如一代,现如今不算自己的话,就只有白冷玥一人能搬得上台面。   “我与你说过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苏三厌沉默了片刻后,有些突兀地问道。   南小雨眨了眨眼,旋即微微瞪大了双眼,苏三厌这样一问,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的那件事是什么了。   在三年前的一个夜晚,苏三厌很明确地表示过,想要收她为徒,但没让她立即做出决定,而是给她三年的时光来考虑。   自那日起,直至今日,正正好好是三年。   南小雨当时听到苏三厌那般说,便如同被天雷击中,现在想起来此事,小脑袋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能够做苏三厌的弟子,自然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整个昊然界,无数修道者夜思梦想能够成为她的弟子,从而扶摇而上,直入云天。   这一点南小雨自然认同,无论怎么看,拜苏三厌为师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但问题就出在,南小雨不是正道中人,而是一位再纯正不过的魔修,况且她的身份太过敏感。   前任冥宗宗主,南鹿北的独子。   成为长生殿的弟子倒也罢了,是南小雨为了得到正道树果实的一种手段,但拜师,远不是这般简单。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徒,是天地间最为紧密的联系之一,一旦南小雨拜入苏三厌门下,便要谨遵师令,不得有半分违背。   对于其他人来说,就算是一般的魔修,这算不上什么,但对于南小雨来说,这种束缚,是难以接受的。   南小雨陷入沉思,苏三厌没有多说什么,场间变得一片安静。   半晌,南小雨仰头看着苏三厌,平静地说道:“宗主,我可以答应您,但我有条件。”   出乎南小雨的意料,苏三厌的反应很平静很淡然,就像早已料到此时的情形,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这下,南小雨反倒有些诧异,不等她开口询问,苏三厌清冷的话语便传入了她的耳中。   “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野心,莫大的野心。”苏三厌背着手来到崖前,望向天边如火般灿烂的夕阳,微微眯起双眼。   野心吗……   南小雨沉默了许久,当初洛汐水也是这般说她的。   “心有所念,这很好,我也不希望长生殿,或者我会影响到你前行的脚步,所以,说说你的条件吧。”   南小雨看着她这般模样,迟疑了片刻,来到她身边,同样背着手,眯着眼,望向火烧云。   少女像是有样学样,所以显得有些可爱,但苏三厌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因为那种气质,是无法靠模仿伪装出来的。   这一刻,她竟从少女娇小的身躯上,感受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大气量,就连她都需要平等以待。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只希望,若是以后,我所为之事与您的理念相背,您能不以师徒之分来压我。”   苏三厌有些意外,问道:“仅此而已?”   这条件听着很是大逆不道,实则不然,抛开师徒间的道理,如果南小雨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苏三厌大可以将她逐出师门,甚至替天行道。   但这条件其实也并不简单,对于寻常人来说,若是自己看中的弟子对自己这么说,那便需要好好审视其品行了。   苏三厌自然不是常人,在她眼里,南小雨这是提了一个算不得条件的条件。   “仅此而已。”南小雨平静地说道。   苏三厌对她的好,她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所以她只是因为身份原因,提这一个条件,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好,我答应你。”   苏三厌的声音在山峰上徐徐传开,伏在不远处的黑猫闻言,抬起头来,望向二人的目光中带着些不可思议。   它从声音中听出了喜乐,虽然很淡,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久得它都记不清苏三厌上一次这般,是何年月。   于是,清风袭来,拂过裙摆,三叩首后,方成师徒。    第九十七章 槐树下的别离茶 ==============================   “吱呀。”   庭院的木门被推开了,这个场景曾经重复过不知多少次,但这应当是最后一次,因为三年已至,玉符中残存的印记已经淡得快要感知不出了。   南小雨缓步走入小院中,看到了发了新叶的槐树,看到了随地盛开的野花,看到了满园春色中静静坐着的少年。   南小雨来到石桌前,坐到红尘雪对面,石桌上放着一只茶壶,两只建盏。   建盏中倒着清透的茶水,有着股沁香,只是早已凉了。   少年应当等了她许久了。   南小雨拿起建盏,将茶水一饮而尽,茶很清苦,苦到尽头有微甜,更多的是平淡。   若是寻常,南小雨自然对茶避之不及,因为她不喜欢这种味道,但今日,红尘雪摆茶候她,她也就喝了。   红尘雪不会喝酒,于是请茶,这茶便是别离茶。   南小雨与红尘雪走过了星辰石中三重天,甚至来到了三重之上的世界,自然算作通过试炼,进入了长生殿的内门。   而其他的弟子要重新来过,不过此次者星亲自监督,想来不会再有弟子会遇到如南小雨二人那般的危难。   进入内门,正式成为长生殿的一员,自然是好事,但对坐的二人却没有那么高兴。   因为要离别了。   二人相识三年有余,从未有过分离,如今却不得不分离,此时内心都有些不是滋味。   “怎样?”红尘雪在问,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拜师为徒。”南小雨垂着眼帘,轻声说道。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好事。”   看到苏三厌将南小雨带走后,红尘雪便大概猜到了这个结局,此时相问,不过是作确定。   “你呢,选好去处了吗?”南小雨抬眼看他,问道。   长生殿内门四十六峰,若是未曾被长老看中,通过试炼的弟子就需要自行选择一座山峰,成为长生殿的记名弟子。   红尘雪抿了口茶,说道:“太上长老想收我为徒。”   南小雨微怔,旋即了然。   以红尘雪的天赋,用不了几年便能开辟幽府,打通生门,加之他剑道造诣极深,别说是弟子,就算是一些长老都不及他。   如此一来,整个长生殿能够,或者说有资格教导他的,也就只剩下苏三厌与牧云野二人。   苏三厌不喜欢红尘雪,自然不会收他为徒,而牧云野恰巧又是位剑道大家,在剑之一途上走了无数年,确是教导红尘雪的最好人选。   “你答应了吗?”   南小雨问道,但很快便有些后悔,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笨,以牧云野的声名,想要收人为徒,那人哪有拒绝的道理?   但红尘雪的回答却让她很是意外。   “还不曾。”红尘雪平静地说道。   “这是为何?”南小雨有些不解,不论怎么看,拜牧云野为师都是红尘雪最好的选择。   “我想问问你,再做决定。”红尘雪说道,好像这是件很寻常的事。   但这事关红尘雪的未来,并不是寻常事。   所以南小雨有些生气,就连话语都淡了许多。   “你不该来问我。”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微微颔首,说道:“确是如此,是我的错。”   自己的道路,不该由别人来选择,哪怕是与自己亲密无间的人,也不行。   听到少年认错,南小雨的面色和缓了许多,她不希望对方将一切都交付于自己,那般责任太过沉重,她担不起。   相依相随,本就是二人的事,而不是一人去依附对方,因为那样会很累,二人都是。   此番别离,只是暂离,二人同在长生殿檐下,相见的机会很多,红尘雪有事难以抉择,还可以来找她,问她,可若是到了南小雨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刻,他又该问谁?只能问自己。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二人便将自己今后的打算谈得清清楚楚,那么,接下来该谈谈二人间的事了。   有很多需要谈,但其实又没有什么可谈的,因为一切情话,都已经在星辰石中那三千青石阶上道尽了。   不知该谈什么,便只有喝茶,去品味清苦的茶水中那缕淡淡的离别愁绪。   茶水入喉,南小雨微微蹙眉,这已经是她喝下的第七杯茶了,但仍旧无法接受这种奇怪的味道,心想与酒相比,茶真是难喝极了。   “小楠,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不蓄长发呢?”红尘雪看着南小雨柔软的碎发,问道。   这是没话找话,但南小雨却回答得很认真,在她看来,少年很少会问这样的问题,既然此时问了,那应当是极想知道。   “长发太过麻烦,哪有短发来得干爽利落,况且我自小就是短发,已经习惯了。”   语罢,南小雨注视这红尘雪干净的面容,笑着问道:“怎么,你喜欢我留长发?”   虽然她不是很习惯留长发,但若红尘雪喜欢,那蓄长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红尘雪眨了眨眼,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少女回得如此正式,还询问起他的意见来。   不过对他而言,长发也好,短发也罢,无论少女是何种模样,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或许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有情人眼中,对方永远都是最好的。   “你觉得怎样舒服,就怎样,反正我都喜欢。”红尘雪说道。   南小雨最近自红尘雪口中听到过很多遍喜欢这个词,按道理来说,应该会有些腻味,但或者是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这般经历的缘故,所以哪怕听再多次,也听不厌。   若是在不久前,听到红尘雪对自己说这样的情话,南小雨应当很是别扭,但在心神天那番对谈后,这种别扭感便淡去了。   或许是道缘,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亦或是浩然正气与幽冥魔气相融,二人心意相通时,她感受到了红尘雪的心念,总之,她算是接受了对方的情意。   当然,接受并不能决定最后的结局,但总归是迈出了第一步,让那种情境变成了可能。   南小雨听到红尘雪的回答后,心里微暖,用手支着下巴,嘴角微扬。   红尘雪看着少女如秋水般的眉眼,虽然很清很淡,未施粉黛,却怎样都看不够。   “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没看够啊?”虽说接纳了少年的心意,但被这般盯着看,南小雨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确是看不够,看多久都看不够。”   南小雨敛去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奈,看着少年的目光很是柔和,却在不知何时多了些莫名的意味。   她想起了与红尘雪在小山谷中初见时,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利用对方强大的天赋罢了,哪想到会变成如今这般。   自入昊然界,决意盗取正道树的果实后,南小雨就为此而准备,就像是在下一盘棋,而那些准备,便是棋盘上的一枚枚棋子。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至少她已经有了许多棋子,待得万事俱备,万种手段尽皆落到实处,她便有把握能够从长生殿安然脱身。   但现在情况却有些不同,那些本来只是用来利用的棋子,却与自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也许称为羁绊更为妥切。   那一枚枚棋子,自棋盘上脱离,化为自己熟悉的面容,变成了自己的朋友,师父,亦或是亲近的长辈。   而红尘雪,则是其中最为重要的那一个。   你还真是优柔寡断啊,南小雨。   南小雨在心中自嘲地想着,旋即深深地叹了口气。与长生殿,或者说整个正道下的这盘棋,如今看来算是输得一塌糊涂。   看着少女无由来的叹息,红尘雪只当她是在为离别而心伤,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南小雨看着那对墨瞳中的安慰之意,杂乱的心绪宁和了许多。   不过,也不全是坏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九十八章 正道大会 ==============================   朝阳初升,天光破云,照亮整片青天,缥缈的云雾在山峰间萦绕,宛若仙境。   这座山是长生殿最不起眼的山,确实长生殿无人不晓的一座山,因为山上住这长生殿最了不起的人。   山腰上有座木屋,是新建的,有株槐树,是新栽的,槐树下有个少女,在初露的晨光中挥舞一把灰扑扑的长枪。   一个时辰后,少女停下动作,擦去额上的汗珠,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今日的早膳,一碗白粥,一叠小菜,与数月之前,初入外门时吃的一样,只不过是少女亲手煮的。   “唉。”   举着木箸在碗前停顿了会,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拜苏三厌为师以来,已有三个月的时光了,正式进入了仲夏时节。   这三个月来,除了不许她下山以外,苏三厌对她的教诲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现在的她甚至已经隐隐触碰到了幽府境的大门,再有些时光,便可以踏过那道门槛。   幽府境在修真界中可谓是真正的高手,一旦迈入其中,哪怕是顶尖的宗门都要以礼相待,更别说南小雨连二十岁都未曾到。   尽管如此,可她并不是特别高兴,因为在山峰上的生活着实是无聊得紧。   除了晨间练枪与找苏三厌请教外,其余的时间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偶尔见到黑猫才能稍微说会话,虽然黑猫并不会说话。   用木箸轻轻搅动着白粥,南小雨看着手上戴着的那枚玲珑,脑海中浮现出红尘雪干净的面容,不禁有些思念。   槐树下的道别,似乎犹在昨日。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南小雨垂下眼帘,这一别便是数月,与他分离后,才发现没有了他的照顾,自己竟会如此不习惯。   “喵。”   清脆的猫叫打断了南小雨的思绪,她转眼看去,发现是黑猫来了,它的身后还跟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黑猫灵巧地一跃,便跳到了南小雨的腿上,俯下身子,一副很是安适的神情。   南小雨放下木箸,轻轻抚摸着黑猫,微笑着问道:“师兄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苏三厌的大弟子御白,他与南小雨一般住在山峰上,只不过是在另一侧,加之时常要下山处理长生殿的事务,二人相见的次数非常之少。   御白坐到南小雨对面,看着碗中未曾动过的白粥,说道:“我替师尊来送点东西,怎么,小师妹没有胃口?”   “别提了,师兄你倒好,三天两头可以下山去,我这都被关了三个月了,快要无聊疯了。”南小雨拿起木箸夹了些小菜放入嘴中,一边低声抱怨着。   御白笑着摇摇头,说道:“当初我未曾破入幽府境前,可是连续三年没有下山,你这才三个月就熬不住了?”   “师兄你道心坚定,自然能熬得住这样的苦日子,我哪能与你比啊。”   看着气息蔫蔫的少女,御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沉不下心,但近来还是静心修炼吧,说不定不久后会有下山的机会。”   “嗯?”听到下山二字,南小雨挑了下眉,兴致便提了起来,连忙问道:“不久是多久?”   “大概七日后吧。”   “真的?”南小雨脸上的低落一扫而空,那兴奋的模样似乎已经想好下山之后该如何去游玩了。   御白扶额说道:“小师妹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只是说有机会,师尊不一定会放你去。”   南小雨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再过些时日,便是正道大会了,上三宗与七下宗都会派遣弟子参加,进行交流。”   “原来是正道大会。”南小雨点点头,眼中有着了然的神色,这正道大会她当初在魔界时便有所耳闻,当时还疑惑为何正道会举行这种毫无意义的活动,直到来到昊然界才了解此间的深意。   与魔界中敌友分明不同,昊然界这些高高在上的宗门间关系都是很模糊的,而且关系哪怕不算好,也不会摆在明面上。   这正道大会,除了是让弟子们互相交流切磋,有所得外,也是那些大人物想看看其他宗门这一代有那些值得警惕,或者交好的天骄。   所以,正道大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宗门此代最强的弟子都会出席,现身于整个昊然界的目光之前。   “那此次正道大会是在何处举行?”南小雨思索了一会,问道。   正道大会的举办之处是在上三宗中轮换,主要原因是为了保护这些天骄们的安全,以防魔道中人暗中出手,危及到他们的性命。   “上一次正道是在长生殿中举行,按照顺序,此次便该落到无垢宗头上。”御白说道。   正道大会每七年举行一次,上一次带领长生殿弟子参加的便是御白,所以他对此很是了解。   “无垢宗……”南小雨目光微凝,想起三年前与百晓生的那场对话,那个杀死爹爹的凶手,几乎可以确定便是无垢宗的宗主——大荒合虚。   其实刚听到正道大会的消息时,南小雨并不很想参加,毕竟要展露在整个昊然界眼前,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   但既然要在无垢宗举行,她便不能不去了,这种光明正大进入其中探查的机会,她必然不可能放过。   说不定,还能见见这位正道最神秘的超凡人物。   一念至此,南小雨对御白问道:“既然如此,那长生殿此次前往正道大会的弟子中应该会有我的位置吧?”   除却秋少谨这个与御白同届的人,长生殿这一代中遥遥立于众弟子之前便是南小雨与红尘雪。   能够在这种岁数摸到幽府境的门槛,整个昊然界估计也就只有乐正容能与二人放到一起比较。   对哦……容儿应该也会去。   想到那个阔别已久的少女,南小雨眼中泛起些淡淡的思念,更坚定了要前往的决心。   “本来按太上长老的意思,你与红尘雪都是要前往的,但是……”御白看着南小雨希冀的目光,有些不忍心继续说。   “但是什么呀,师兄?”南小雨见状,有些不解地问道。   “但是按师尊的意思,你如今应当将心思更多地放在修炼上,这样的事,让红尘雪一人前去就够了。”   “这是为何?”听到御白这么说,南小雨面上浮现出不满之色,不悦地问道。   “师尊说你与红尘雪不同,他在修行上一丝不苟,但欠缺些历练,而你与他恰恰相反,你更需要的是能够静心修炼。”   “我这不都静修了三个月了,师兄你能不能帮我向师父求求情啊,就说正道大会回来后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南小雨脸上带着些哀求,看着可怜极了。   御白沉默了一会,他虽然在人情世故方面比起红尘雪要强不知多少倍,但在面对女子时,特别是像南小雨这样古灵精怪的姑娘,同样有些束手无策。   “师兄——”看着有戏,南小雨便如撒娇般唤道。   “这是不是我说了算的,师尊的脾气你应该很清楚。”御白顿了一下, 说道:“不过师尊也考虑到有这种事你肯定坐不住,所以提了条件,你若是能够满足的话,她就同意让你去。”   “什么条件?”   御白没有回答她,而是微一挥手,石桌上便多了本古旧的经书。   经书很破,甚至连封页都残了一般,露出书页中的充斥着沧桑感的墨字。   “这就是师尊让我为你送来的东西,不朽长生经。”   南小雨看着经书,双眼微微睁大,但御白下一句话却让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说是瞪应该更为妥切。   “师尊的条件是,你在七日之内,若能完全掌握不朽长生经的道法,那便可以前去无垢宗,参加正道大会。”    第九十九章 不朽长生经 ==============================   “这不可能!”   看着南小雨气鼓鼓的模样,御白摊了摊手,说道:“小师妹,这是师尊的原话,况且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南小雨抱着双臂,不悦地道:“师兄你别逗我玩了,那我问问你,你参悟不朽长生经花费了多少时光?”   御白沉默了一会,说道:“正正好好三十日。”   “那不就好了。”南小雨宛如泄了气的皮球,兀自吃起白粥来,像是对此事不抱什么希望。   不朽长生经与万象冥王经同为玄品三阶的玄妙功法,其中的奥秘自然不是短短七日便能悟透的,想当初参悟万象冥王经,也差不多花费了南小雨一个月的时光。   在南小雨看来,苏三厌这是在为难她,便是不让她去参加正道大会,所以她才如此闷闷不乐。   御白见她这般,不禁轻笑出声,微微摇了摇头。   “师兄你取笑我?”   看着南小雨快要飞起的眉毛,御白忙敛了笑容,说道:“没有,小师妹你误会了。”   “那你笑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没信心,原本师尊提出这个要求,我还以为便是同意让你下山了。”   南小雨微怔,这是什么个道理?   “我做不到,不代表你做不到。”御白温和地说道。   南小雨听出了御白话语中蕴含的意思,微蹙着眉,心想就算自己的天赋确实比御白要强上一些,但也不至于夸张到这般地步。   “师兄就别捧杀我了,七日悟透不朽长生经,我还没这本事。”   闻言,御白静静地看了南小雨许久,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我倒是忘了小师妹你未曾下过山,不知晓那件事也在情理之中。”   “哦?何事?”南小雨有些惘然,听御白的话语,难不成长生殿最近出了什么事?   御白脑海中掠过长老们震惊的神情,也是有些感慨,说道:“红尘雪只用了三日,便悟透了不朽长生经的道法。”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南小雨说到一半,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不可思议地望向御白。   “你再说一遍?”   “红尘雪参悟不朽长生经,只花了三日时光。”对于南小雨的讶异,御白倒不觉有什么意外,在刚知晓这个消息时,他都怔许久才回过神来。   不朽长生经,三日。   简直就是怪物。   南小雨轻轻敲了一下碗碟,心绪平复了许多,红尘雪的天赋确实如同怪物一般,想当初仅仅只是依靠真元功这种放不上台面的功法,硬是修炼到了炼气境第八重。   “我明白了,所以师兄认为我也能如他一般,是吗?”   “小师妹的天赋,应当不会弱于他才是。”御白微微颔首,很自然地说道。   在他看来,南小雨与红尘雪二人,除了关系亲密无间,天赋也当是在伯仲之间,哪怕南小雨不能如红尘雪那般在三日内悟透不朽长生经,七日想来也是绰绰有余。   南小雨目光微闪,她倒是忘了自己已经服下了魔道树的果实,天赋早已不是旧时那般,现在的自己,可是与乐正容这等天骄站立于同一高度。   既然雪能三日参悟此法,我没道理不行。   “确是如师兄所言,我太不自信了。”   御白温和地笑了笑,旋即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走向来时的路。   南小雨望着御白的背影,心想师兄不愧是师兄,几句话便解了她的疑虑。   她收回目光,看向石桌上静静躺着的古旧经书,面色逐渐郑重起来。   “这几日对我而言很重要,你可别来打扰我哦。”南小雨看向缩在她怀中的黑猫,柔声说道。   “喵。”黑猫乖巧地点点头,径自跑开了,很快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草丛中。   用完早膳,南小雨将碗筷洗净,便回到了木屋内。   木屋中的摆设非常简陋,木床木桌木椅,此外便只余下一方灶台,就像南小雨与红尘雪相遇的小山谷中那座木屋一样。   这让南小雨很是亲切,因为就是在同样的一座木屋中,她结识那个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少年,也正是因此,才有了一路上那么多欢声笑语。   在木桌上摆好一炉宁神香,点燃,顿时幽香弥散,淡淡的烟雾在屋中飘荡开来。   南小雨盘膝坐到木床上,闻着宁神香的香气,深深地呼吸了三次,在确保自己已经沉下心神,摒弃杂念后,翻开了那残破的封页,一个个遒劲有力的墨字赫然映入眼帘。   不朽长生经是极玄妙的道法,修至极境甚至能够操纵时光,就像当初者星所为的那样,将时光延长,自然便让巨龙深陷禁锢,无法动弹。   当然,那是特殊情况,不朽长生经再强大,也不过是对规则的利用,那自然可用道法破之。   可强者交手,胜负本就在一瞬之间,想要破除这门光阴法,会消耗不少心神,只要露出一霎的破绽,便有可能决定整场战斗的胜负走向。   这般手段,哪怕是魔道中人,也眼馋得紧,只是作为长生殿的镇宗功法,它被深藏于内门之中,从不带出,想来就算是百晓通也不可能在苏三厌与牧云野眼皮子低下偷盗成功。   只是谁又能想到,前任冥宗宗主能够拜入苏三厌门下,还光明正大地修行起不朽长生经来。   “时光是永恒流动的。”   这是不朽长生经的第一句话,这门法是那位开宗祖师所创,那么这几个字自然也出自他之手。   “万千大道中,有一条被称作时光道,印证着世间不变的规则,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能够踏上此道,我亦是此般。”   时光流逝,是不变法则,哪怕是圣人亦无法改变,不朽长生经的道法只是时光道中微不足道的末流,是这条大道最为粗劣的表征。   但尽管如此,若是完全掌控了此法,依旧能展现出恐怖的战力,哪怕这是时光道的沧海一粟。   “我无法参悟时光道,只能晓之皮毛,以我之拙见,用最为拙劣的手法,临摹了时光道的一部分,加以改造,创出此法。”   看到这里,南小雨难掩惊色,震撼地看着手中的经书,心想长生殿的祖师真是个惊天之人,大道无色无形,他究竟是用了何等通天手段,能够将其临摹在白纸之上?   “本想试试能否寻到长生的道理,但看来是寻不到,果真唯有超脱于此方天地,才能不死不灭,得成永恒,我此生想来是没有机会了,只希望修炼此道的弟子,莫要忘了修道的终点。”   超脱天地外,自两株神树降世,修真界开辟以来,也从未用人能真正到达。   南小雨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书页的末端。   者明煦留。   南小雨看了那个名字许久,心想原来这位祖师姓者,怪不得为者前辈取名也是用的这个姓。   这个名字,可是代表着一个时代。   南小雨心中有着万分感慨,任凭祖师神明般的修为,还创了这样一门光阴法,也逃不过时光啊,终究是化为了历史长河中的一捧尘沙。   南小雨不是伤春悲秋之人,自然不会在这种情绪中沉浸太久,只是片刻便恢复了常态,轻轻翻动书页。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不朽长生经的第二页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   南小雨微怔,旋即继续翻页。   还是空白。   翻页。   空白。   直到经书的最后一页,仍旧是空白,南小雨蹙起眉头,想到了一种可能,将经书重新翻回第二页,缓缓合眼。   霎时,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是……道源。    想和大家说的一些话   先和大家道个歉,今日份的更新没有了。   emmm……说起来这还是我两个月来第一次断更,原因的话大家应该都知道,响应一下起点那边的五五断更节,虽然人微言轻,但也算是做出一些支持。   欠更的话我明天会补上,顺便再多送大家一章,这个大家不用担心,而且剧情刚刚好断到南小雨和红尘雪重逢,是我很喜欢的一章。   说完那边的事,我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大家说说话。   我很不善于表达自己,所以很少写关于小说内容之外的东西,最多也就是在评论区里感谢一下大家。   这本小说是我第一本发在网上的小说,我看了九年的网文,一直想要写一写自己的故事,只是碍于时间等诸多问题,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因为疫情的缘故,待在家里无事可做,也算是让我提起笔来的契机。   虽然高中初中在练习簿上写过不少小说,但我其实并不怎么会写小说,对于小说的节奏啊之类的一概不懂,只是将一个个小故事串联在一起,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我的节奏特别快,因为我不会写过渡章节,直到现在依旧不怎么会。   这本小说的点子,是我在看漫画时灵光一动想到的,然后完善框架,补全脉络后,就成了现在这个魔道少主在正道冒险的故事,只不过那本漫画是女装,而南小雨是直接变了性别233,应该有人看过那本漫画,大家不妨猜一猜。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看,偷偷告诉你们,我最初的目标是在完本前能有一百个收藏,却没想到在几天后就完成了,既然目标完成了,那接下去就是认认真真地写书,把它写好,写完。   也算是,圆我一个作家梦。   然后,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喜欢,感谢大家每一句支持和鼓励,那些都是激励着我前行的力量,我会努力写出让你们满意,让自己满意的故事。   要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看着有些乱,但是没办法,写这种话与写小说相比,可真真是难极了。   最后,我安安静静地写书,大家安安静静地看书,希望网文的未来,能够像南小雨与红尘雪的感情一样,拨开云雾见光明。    第一百章 经文中的光阴 ==============================   光阴为何物?为流水,为行云,是春蚕到死,是夏蝉语冰,在万物之间,随处都可见得它的身影。   南小雨缓缓睁开双眼,她看到了,那片空白上的字文。   藏匿于经文之中的道源,与南小雨曾见过的全然不同,它没有将修道者代入悟道空间的本事,只是简单地把道铺洒在书页上,伴着淡淡的书香,把人带入一段时光。   就像第一页所写的那样,确是临摹,或者说,是以那位祖师的理解,重新刻画的独一无二的时光道。   南小雨眸子中神光流转,快速地从字里行间扫过,那些繁复的有关光阴的经文,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悟透,那便先记下来。   不朽长生经不厚,南小雨只用了半刻钟便将那些道源化成的字文尽数记在了心中,旋即将书合拢,合上双眼。   再睁眼时,她已然不在木屋之内,而是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四周尽是混沌。   乍然有光起,凌冽至极,那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道斧光。   混沌被劈开了,清者上浮,是为天,浊者下沉,是为地,清浊相交,是为海。   南小雨震撼地望着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心想这便传说的大神盘古?   但不待她看清其模样,眼前便陷入了黑暗之中,能够重新视物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木屋之中。   南小雨眼中浮现出思索之色,旋即翻开不朽长生经的书页,重读了一遍后,面上攀上了一抹讶异。   内容变了。   于是她重新合眼,睁眼。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巨斧劈开混沌,而是沧海变成桑田,桑田又化为沧海。   再次回到小木屋中,南小雨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了然。   开天辟地也好,沧海桑田也罢,其实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往,想要掌控时光的力量,便需要体味一段段光阴,在无数种变化中找到大道的影子。   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静思片刻后,开始第三遍阅读。   阅读,看光阴,阅读,看光阴,如此往复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窗外的阳光都暗沉了,南小雨仍旧在重复这个过程。   直到夜幕降临,南小雨第二十七次合上书籍,没有再打开,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如此参悟,对精神的消耗实在太大,她该休息了。   起身灭了凝神香,洗漱熄烛,爬上床抱着被褥蜷成一团,南小雨很快便沉沉睡去,因为她实在是太累了。   翌日,南小雨准时在卯正醒转,这是她在外门时养成的习惯。   洗漱完毕,没有如往常那般来到槐树下练枪,甚至连早膳都顾不上吃,她便点好凝神香,开始读起不朽长生经。   她心里暗暗较着劲,心想自己不说超过红尘雪,至少不能落于他后才是。   当你全身心沉浸在一件事情中时,时间宛若白驹过隙,飞速流逝,仿若是一眨眼的时光,夜色便浓,繁星爬上天际。   南小雨合拢书籍,微蹙着眉。   她今日比昨日有所进步,将经书诵读了三十六遍,看了三十六段光阴,但是对此道的理解提升极小,按这般速度,别说是与红尘雪持平,就连七日内悟透的可能都没有。   轻轻地叹了口气,南小雨将这些烦忧抛在脑后,修道一途本就不能心急,更何况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又过了一夜,南小雨悠悠醒转,重复着前两日的生活。   从清晨到日暮,南小雨已经懒得去记这是自己读的第几遍书了,虽然每一次看到的内容不尽相同,但重复同一件事如此多次,对她而言确是难耐,还有些挫败。   虽然万象冥王经也很玄奥,但却远没有这般繁复,正道的功法真真麻烦极了。   南小雨在心中暗暗诽谤了一句,旋即摈弃杂念,再次翻开经书。   盯着第二页的空白看了许久,南小雨目光微凝,因为她没有看到道源化作的字文,这空白如雪的书页上什么都没有。   难道这便算是参悟完成了?   仅是片刻,南小雨便将这个猜想否决了,虽说这三日来,她对时光道的感悟加深了许多,但还远远未到掌握此法的程度。   南小雨皱着眉,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自然也便没有解决的方法,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遍,是她正正好好读的第一百遍,而这第一百遍,便是不朽长生经的尽头。   如果让那些长老们知道了,恐怕又得大吃一惊,因为在三日之内读完百遍经书,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红尘雪做到了,现在看来还得加上南小雨的名字。   当然,这些少女全然不知,此时她正苦恼地看着空白的书页,甚至萌生出去问问苏三厌的念头来。   毫无头绪的南小雨将经书轻轻合上,书页合拢时发出极轻微的响动。   顿时,斗转星移,有万般变化起,无数个画面自眼前闪过,那是南小雨之前看到过的那些光阴。   在那些时光中,有开天辟地,神树降世这般大事,也有花开花落,春去冬来这般寻常事。   画面闪动的速度极快,只是一个呼吸,九十九段时光便尽数逝去。   南小雨眨了眨眼,她还保持着合书的姿势,此时正盘膝坐在一株槐树下,槐树枝叶茂密,郁郁葱葱,却不是自己小院中那一株。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田亩,许多人影正顶着毒辣的阳光在其中辛勤地忙碌。   这是哪里?   南小雨一脸惘然,下一刻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在自己体内如大河般流淌的真元尽数不见了,现在的她,纯乎便是一个凡人。除此之外,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也变为了破旧的布衣。   “喂,你是外乡人吗?看着很是面生啊。”   稚嫩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吓得南小雨一激灵,转眼看去,发现是个孩童,七八岁的模样,皮肤被阳光晒得有些黑。   “呃……是啊,敢问小兄弟这是何处?”   “这是云澜村啊。”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看你这样,莫不是无家可归之人?”孩童看着南小雨的穿着,问道。   “算是吧。”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说道。   “那你和我回村子吧,我想村长会接纳你的。”   “这……这不好吧?”   “没事,村长人很好的,随我来。”   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南小雨成了云澜村的一份子,那孩童自幼失了父母,由村长养大,村长在知晓南小雨的状况后,便让她与二人同住。   既然不知该如离开,那便入乡随俗,南小雨很快就适应了村子中的生活,她毕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人,幼时南鹿北虽然疼她,但对她的要求却不曾有过放低。   时光如流水,一晃便是许多年的时光,日子平平淡淡,很是无味,唯一的乐趣,便是看着院子中的孩童一点点长大。   一日,南小雨正坐在田野间翻看着空白的经书,神情有些惘然,自一位修道天骄变为凡人,她自然很不习惯,但再不习惯,也终有被时光磨平的那一刻。   她忽的有些惶恐,她对来到云澜村之前的记忆在这些年中模糊了许多,到今日,竟然只能依稀记得曾有个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却已想不起他的面容。   那是个少年,然后……   她记不得了。   也许再过些时光,她连他都会忘了吧。   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听到远远传来一道呼唤,一个矫健的身影自田野中飞奔而来,很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了,小牧。”南小雨看着高大的少年,温和地问道。   当年的孩童长大了,但南小雨仍是旧般模样,不曾有过变化,也因此被村人视作天人,恭敬以待,只有这个叫做王牧的的少年还待她如昨。   “小雨姐,爷爷他……”王牧喘着粗气,面色发白。   “你慢点说,爷爷怎么了?”南小雨替他顺了顺气,问道。   “爷爷他走了。”少年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   王牧口中的爷爷,自然便是当初收留南小雨的村长,走了,自然便是离世。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将王牧轻轻拥住,少年太高,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抱得住他。   村里办了场风光的葬礼,此后,原本住着三人的小院,便只余下二人了。   光阴不停的流逝,对于凡人来讲,一生实在是很苦很长,特别是对南小雨而言,因为她不会长大,自然不会老死,就只能看着村里那些熟悉的面庞一个个离去。   终于,一直与她相依为命的王牧生了场重病,躺在了坚硬的木床上。   当初的垂髫孩童,此时已经老得不像样了,不住地咳嗽着。   南小雨坐在病床上喂他吃药,这个她看着长大的人,也要离开她了,所以她很不高兴,但在王牧面前,她却很柔和地哄着他,就像是哄着当初那个孩童。   “小雨姐,我应该没多少时间了。”王牧脸上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那是时光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   “别瞎说,小病而已。”南小雨闻言,鼻子微酸,眼圈红了不少。   王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南小雨的面颊,他此生无妻无子,与这个姐姐相依长大,他不想在走之前还惹她生气。   下一刻,抚着少女脸颊的手垂落下去,躺在床上的人没了声息,南小雨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面庞,低声抽泣起来。   村子里的葬礼没什么新花样,小院中的人又少了一个,如今,只剩下南小雨孤零零地一人。   南小雨坐在床上,被褥中还有着熟悉的味道,她很茫然。   时光是一种伟力,能涤去很多东西。   南小雨记不得自己的过去,只记得与王牧生活的点点滴滴,王牧的人生,与她而言,仿若是一个故事,所以,她想把这个故事记下来,怕自己到时连他都给忘了。   于是,她拿出一本古旧的书,开始磨墨,她不知道这本与她相伴了这么多年的书籍是什么,有什么用,她只知道这本书除了扉页尽是雪白,很适合用来写故事。   但当她打开书时,却发现原本空白的书页上,写满了墨字。   字里行间,是她的故事。    第一百零一章 与我自己一般重要 ==============================   南小雨翻着书页,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墨字。   直到暮日西沉,星点攀上夜空,少女轻轻合拢书页,就像不知多少年前,在另一座小木屋中做的那样。   随着一声极轻微的响声,南小雨记起了自己是谁,记起了自己为何身在此处,记起了所有事。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很是复杂。   她看过九十九关于光阴的画面,那些画面上至天地开辟,下至鳞介虫豸,都没有此次的经历带给她的冲击大。   因为那是人的一生。   光阴藏匿于无数事中,最终还是汇到人的身上,万般道法,唯本身而已。   南小雨眸子中神光流转,顿时四周情景大变,光影沉浮,最后定格在数十年前,她初入这方天地的时候。   南小雨坐在槐树下,树上传来声声蝉鸣,骄阳似火,洒在不远处那些辛勤劳作的村人身上。   “喂,你是外乡人吗?看着很是面生啊。”   “是啊,我是过路的,小兄弟能让我去你家吃顿饭吗?”看着垂髫孩童,南小雨露出柔美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可以啊,我们村子好久没来客人了。”孩童看着南小雨身上的素白道袍,心想她应该是个道姑吧。   在熟悉的木屋中,与熟悉的二人吃了一餐饭,南小雨便作告辞,沿着云澜村熟悉的街道一路向前,走出村落,走过田亩,走过了这段旧时光。   南小雨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旋即睁开双眼,很快就恢复了清明。   凝神香还未熄灭,窗外洒入的残阳依旧如血,那数十年的光阴,仿若只是片刻。   南小雨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不朽长生经,内心很是感慨,这只是临摹下来的大道,便有如此效用,足以想得这位祖师是何等惊才艳艳之辈,有此等法门,也怪不得长生殿会这般强大。   参悟完这门道法后,南小雨体内流淌的真元中都隐隐有着时光道的道韵,心念流转间便能化为己用。   虽然现在的她还不能让时光停滞,但能依靠不朽长生经让敌人的身法武技有所减缓,甚至能凝滞其真元的流动,哪怕只有一瞬,那也将她的战力生生往上拉了一大截。   此时的她,如果全力出手,应当能与初入幽府境的修士交手一二,在幽冥魔气的作用下,万象冥王经与不朽长生经毫无困难地圆融在一起,没有人能想象得到这般情状。   南小雨想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跳下床去,小小地伸了个懒腰,与前两日参悟完不同,此时的她非但没有感觉到一丝疲惫,反而精神焕发,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飞扬。   就同一个完成了功课的小姑娘一般。   而南小雨其实也正是这么想的,她完成了苏三厌对她的要求,那么自然该前去说一声,顺便将不朽长生经还回去。   南小雨推开木屋的门,沿着山路向上,不几时,便来到了山巅的小院前。   此时苏三厌正坐在小院中的石椅上,轻抚着放在膝上的古琴,面色很淡,淡得像清水。   南小雨迈步走入院中,很自然地坐到她的身边,将不朽长生经搁置在一旁。   苏三厌将目光自古琴上移开,看了看南小雨放在身边的不朽长生经,淡淡地问道:“悟透了?”   “是。”   苏三厌微微颔首,算是知晓。   “那师父,我能去参加正道大会了吗?”南小雨迟疑了会,小心翼翼地问道。   闻言,苏三厌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脸颊,直到南小雨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才不疾不徐地说道:“答应过的事,我自然不会反悔。”   听到苏三厌这么说,南小雨心中泛起些喜悦,但并没有表露在面上,因为似乎苏三厌对此事并不很高兴。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想前去的理由。”   南小雨微怔,抬眼看着苏三厌,发现她的眼神很认真,于是也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自己想要去参加正道大会,理由有很多,无论是见一见久别的故友,亦或是探一探无垢宗的底细,但这些都不是第一个在她脑海中跳出来的念头。   她最先想到的,是红尘雪。   三个月不算久,但对二人来说其实很久,因为他们从来未曾分离过如此久的时光,所以她想念他,而前往正道大会是个名正言顺见面的机会。   南小雨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若是自己这么说,苏三厌会更不高兴。   虽然经过星辰石中的生死相依,让苏三厌对红尘雪改观不少,但她仍旧不喜欢这个少年,缘由很简单,依旧是修道一事。   在苏三厌眼中,与少年的情感只会拖慢南小雨前进的步伐,因为南小雨是女子,相比于男子,女子会更多情善感。   所以,她越是喜欢南小雨,便越不喜红尘雪。   “师父,我只是在山上待久了,所以有些……”   “所以有些想念他,对吧?”苏三厌打断了南小雨的话,淡淡地问道。   南小雨快速地眨了眨眼,嘴角抽了抽,觉得在苏三厌面前撒谎真是困难极了,她就好像能够洞察万事,自己的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她。   无法反驳,便只能低头装乖,这是南小雨在正道的生存之道。   “看来这三个月你是白静心了。”苏三厌的声音有些冷。   “师父你知道,我不是清心寡欲,无念无求之人。”南小雨弱弱地说道。   清新寡欲,无念无求,一心只为大道,这也许能让南小雨在修道一途上走得更快,更远,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长生什么的,其实并不很重要,她只想做完自己想做的事,然后去看看这个不曾好好看过的世界,当然,若是有人能陪着,那自然更好。   苏三厌沉默了一会,问道:“他对你有这么重要?比你自己更重要?”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人心,很难回答,所以南小雨想了很久。   她想到了自己在冥宗的岁月,想到了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手段,然后想到了来到昊然界后的种种,最后想起一些话。   那些话有的是少年所说,有的是对自己极好的前辈所说。   那些话归结到一起,就变成无比简单的一个词,那就是顺心。   无论何事,顺心为之。   “我不能说他比我自己更重要,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做,不可能把心思全然放在他的身上。”   南小雨说得很慢,很认真。   “但是,于我而言,他至少与我自己一般重要。”   苏三厌沉默了许久,说道:“希望你记住你说过的话,这也是我的底线。”   南小雨微微睁大了眼,她原以为苏三厌可能会更加不悦,甚至是生气,但现在看来她反而同意了她的想法。   “既然劝不动你,自然要找个你我都能接受的平衡点。”苏三厌伸手摸了摸南小雨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要是这话传出去,别说是长生殿,只怕整个昊然界都会陷入震惊,特别是那些知晓苏三厌身世的人,都知道想让她改变想法有多么困难。   但现在她竟然做了妥协,对南小雨,也对她自己。   南小雨目光闪动着,抿了抿嘴。   苏三厌对她越好,她便越是自责,真不知道到时自己身份暴露,苏三厌会多么失望。   到了那时,兵戎相见是最大可能。   想到这,南小雨耷拉着眉毛,很是愁苦。   这种表情自然落到了苏三厌眼中,但她只当少女是在为此事自责,却不知道让南小雨愧疚的原因是欺瞒了她。   “现在起,你便可以下山了。”   “好,师父最好了。”    第一百零二章 小别胜新婚 ==============================   “陈师兄。”   被轮到看守山门的陈歌微微一怔,转眼看去,一道娇小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不是于师妹吗?怎的,宗主放你下山了?”陈歌笑着问道。   “师父她同意我去参加正道大会了,就早些天放我下山了。”南小雨点头说道。   “对了,陈师兄你没有看到雪啊?”   陈歌想了想,说道:“你是说红尘雪对吧,我记得他在三日前便下山了。”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这倒是不知,毕竟我这些天要看守山门,不能离开。”   “行,那谢谢师兄了。”   看着跑开的少女,另一位看门的弟子挑了下眉,说道:“看不出来啊陈歌,你和于师妹关系这么近?”   自从出了星辰石那档事,南小雨与红尘雪的名字就在内门彻底传开了,就算是一般的记名弟子都知道了这两位走过星辰石三重天的天骄。   “我与她就见过几次面。”陈歌苦笑一声,叹息着说道:“于师妹这么优秀的人,能记住我的名字就不错了。”   没用多久,南小雨便掠过了内门前的林海,来到了外门的矮墙前,抬眼看了看夜空中的繁星,兀自思索起来。   在得到苏三厌的允许后,她连多休息一晚的心思都没了,一路飞掠下了山峰,出了山门,只想早些见到那个少年。   思念最是折煞人,在山峰上静心的三个月她虽然想念他,可碍于不能下山,便只能存些念想,将心思放在修道上。   但此时出了山门,还在陈歌那得知红尘雪三日前便下了山,被压于心底的思念就如洪水般,一发而不可收,恨不得立即去到他的身边。   对南小雨而言,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又仿若是理所应当,她就该想着他,而他现在应该也在想着她。   雪会去哪里呢?   南小雨微蹙着眉,他们在外门的小庭院被收回了,现在应该住着新进弟子,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去北仪城……   如过是这样,他会在外门的何处?   突然,南小雨微微睁大了双眼,她想到了一个地方,她与红尘雪在一起时,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那里度过。   一念至此,她不再耽搁,动身走入白玉大门,向着自己猜想的地方掠去。   经过熟悉的大道,掠过跨越大湖的拱桥,南小雨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建筑前,昏黄的烛光自其间透出,照在门前的白石地面上。   南小雨打量着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建筑,眼中泛起回忆之色,想起了靠在红尘雪肩上睡去的日子,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这是藏书阁,在里面秉烛夜读的,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见过师姐。”   在藏书阁的门外,站着个青涩的少年,看着入门时间应当不会太久,此时正对南小雨作揖行礼,面上有些拘谨。   “辛苦了。”南小雨对他颔首示意,然后施施然走了进去。   虽然点着些烛火,但藏书阁内依旧很是昏暗,好在今夜是个晴晚,淡淡的星光自天窗洒入,倒也能看清书上的字文。   南小雨目光微移,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位置,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少年。   少年依旧是一袭白袍,身前堆放着一叠书籍,目光在书页中流转,哪怕听到了脚步声也不曾抬头,真真是专注到了极点。   直到那个脚步声愈发地近了,然后一道影子投在书页上,遮去星光与烛火,让他有些看不分明,红尘雪这才皱着眉抬起头来。   “秋师兄,我都说了别在我看书的时候……”   红尘雪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娇俏的面容,那是他想念了整整三个月的少女,此时少女的眉眼间尽是笑意。   “怎么,打扰到你看书了?”南小雨笑着问道,像极了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红尘雪轻轻合拢书页,说道:“哪里,我正好读完了。”   “那介意陪我出去走走吗?”   “求之不得。”   夜深了,外门的弟子都回到了自己的庭院,开始刻苦地修炼,亭台楼榭间很是静谧,只有低低的虫鸣与微风拂过枝叶的声响。   南小雨与红尘雪悠然地走在大道上,偌大的外门,此时可能就只有二人是醒着的,可他们却没有感到一丝孤独,因为身旁的人早已把心给装得满满的。   南小雨瞥了眼红尘雪,自藏书阁出来后,他的目光便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过,仿佛看多久都不会腻味。   “有这么好看吗?你都看了我三刻钟了。”南小雨问道。   “好看,三个月未见,你更好看了。”   “你这定是心里因素在作祟。”   “可能吧,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   南小雨挑了下眉,这句话她自然听过,但用在二人身上显然不是很合适,至少于她而言是这样,所以她白了红尘雪一眼。   二人走着,便来到了拱桥之上,倚着阑干,看着静静的湖面。   湖面就像是一面镜子,被繁星照亮,微风吹来,泛起些许涟漪,让南小雨想起星辰石中三重之上,那个水天相映的世界,还有那个白发如瀑的者前辈。   “什么时候,我们去看望一下者前辈吧,好些日子未曾见到了。”南小雨声音很轻,但在一片宁静中已足够清晰。   “好。”红尘雪点头,星辰石正巧安置在牧云野所在的山峰上,也就是三座主峰中最高的那座,一般由牧云野来掌控万古青天大阵。   “对了,宗主同意你参加正道大会了?”红尘雪想到了什么,问道。   “是啊,怎么了?”   “我师尊还说,你基本上去不了来着。”红尘雪蹙着眉,想不通其间的道理。   “是这样的,师父给我提了个条件,要是能达成,就同意我前去。”   “什么条件?”   “七日内悟透不朽长生经。”   “那你用了几日?”   “与你一样,三日。”   红尘雪微怔,旋即与少女相视一笑。   这很巧,但又很正常,因为二人间已经发生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参悟功法的时间一致,与那玄之又玄的缘相比,其实并不怎么令人吃惊。   红尘雪看着静静注视着湖面的少女,迟疑了一会,伸手搂住了少女的肩,而少女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似的,只是淡紫色的眸子波动了几下。   二人在星光下的静谧世界中低声细语地交谈,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直到铜钟鸣响,天光渐明,他们才反应过来。   “走吧,我们去北仪城逛逛,顺便要一间楼阁来住。”南小雨看着那些踏晨光而来的弟子们,觉得二人一直呆在拱桥上总是不妥。   “好。”   北仪城内那些浮在空中的楼阁,除了用来迎接长生殿的贵客外,加入了内门的弟子都可以所以取用,只消用身份玉符便能激活传送法阵。   “嗡。”   南小雨手中的玉符微亮,二人脚下的阵纹亮起,只是呼吸之间,二人便来到了一座浮石上,面前是素雅的楼阁,与他们之前在外门庭院中的那座很像。   “唉,自由自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南小雨伸了个懒腰,对红尘雪问道:“你知不知道长生殿此次前去的弟子有哪些?”   红尘雪想了会,说道:“加上你我,一共九人,我们认识的便只有小然和青山。”   “哦?灵儿他们不去?”南小雨有些不解,秋少谨不去她能猜到,毕竟他与他们不是同代人,但凰北夜兄妹又为何不去?   “他们……按道理来说算不得长生殿的弟子。”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况且再有些时日,他们也该回凤栖国了。”   南小雨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也是,以他们的身份,参加修真界的盛会确实不妥。   “那此次带队的是谁?”   为了保证弟子们安全到达,一般而言各宗门都会委派实力强大的长老护送。   “先生。”   南小雨呆了一会,才知道他指的是元诚,于是泛起笑颜。   “那敢情好。”    第一百零三章 算命吗? ==============================   无垢宗位于南境羿州,与长生殿隔着大半个昊然界的距离,就算有着专门的赶路法器,众人还是花费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达距离无垢宗极近的一座叫湘陵镇的小镇。   小镇很小,很普通,其中住着的也都是凡人,他们看着那艘缓缓落下的大船,眼中尽是震撼的神色。   因为距离无垢宗很近,许多前来探访无垢宗的人会选择在湘陵镇落脚,所以小镇的人们也见过不少代步用的法器。   但如此宏大壮丽的景象还是头一回看见,特别是看到船上只走下了十人后,他们眼中的惊色更甚了。   只是这么些人,便要动用这种级别的法器,可以想得这几人的地位之高。   落地后,元诚心神微动,宏伟的大船便迅速缩小,最后竟只余下核桃大小,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这艘大船是尘封在长生殿宝库内的一件法器,其原理与跨州大阵中的那些破界舟差不多,船身上纹刻着繁奥的阵纹,一经催动,便能爆发出惊人的威能。   元诚带着众人走入小镇,随意挑选了一间客栈,开好客房后,对弟子们说道:“好了,今日我们便先暂居在这小镇中,待得明日再动身前往无垢宗。”   “那现在自由活动?”南小雨迫不及待地问道,在大船上的那些日子与当初乘坐破界舟时一般无聊,她都快憋疯了。   元诚瞥了她一眼,说道:“别闯祸。”   “好嘞。”   得到元诚的允许,南小雨拉起红尘雪的手便往客栈外走,其余弟子面面相觑,各自回了客房,这么个满是凡人的小镇,实在是勾不起他们兴趣。   “小楠,你了解这个小镇?”   听到红尘雪的问话,南小雨仰头看着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不了解,怎么了?”   “我原以为你知晓些有意思的去处,所以才如此急切。”   “就是随便走走而已,况且,与我一道不算有意思吗?”   红尘雪轻咳一声,觉得这个问题很危险。   “有意思,与你在一起怎样都有意思。”   见到南小雨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红尘雪才算是松了口气。   正如在大船上所见到的那样,小镇真的很小,只有三条大道,有一条小河贯穿整座小镇,小河上搭着几座小桥。   小桥流水,加上有些旧了的木制建筑,小镇中处处都充斥着历史的味道,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但却让人看着很是舒服。   悬挂在天边的夕阳渐渐沉下,夜幕笼罩了小镇,橘黄的灯光自一座座房屋的纸窗透出,洒在街道上,很是温馨。   南小雨左手牵着红尘雪,右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串冰糖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   居民们的谈笑声,小贩们的叫卖声,与池塘中的蛙鸣交织在一起,让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感。   “我好喜欢这种感觉。”   南小雨眼中泛着淡淡的喜悦,对红尘雪说道。   如果作为一个凡人,自小便生活在这样一座小镇中,劳作,闲叙,与世无争,想来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这与昊然教山脚下的小镇很像。”红尘雪看着夜色下的街道,目光中带着些怀念的神色,在山上修道的那些日子,他偶尔也会下山采购些鱼米,而那小镇中的人们也与湘陵镇中的一般热情。   “是吗?那到时候你可得带我去看看。”南小雨微笑着说道。   “好,也带你见见那些长辈。”红尘雪温和地说道,话语间带着的深意却让南小雨小脸有些发烫。   二人边说边走,没有发现身边的人逐渐变少了,直到有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不要再向前了。”   那是个中年男子,看着很是和善。   南小雨问道:“怎了?前面出了什么事吗?”   中年男子让开身来,前方的街道正中摆着张木桌,木桌上放着个木盘,木盘上刻着奇形怪状的字符,看着应当是算命用的。   木桌后坐着个老人,穿着件满是破洞的布衣,很是寒酸。   “那是个疯子,只要是有人经过那条道,就会要你去算命,一次还要十个铜钱,你们还是别过去了。”中年男子劝说道。   “是啊,他自从来了镇里后一直疯疯癫癫的,好像还是个修道者,我们都拿他没办法。”一旁有人附和着。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按道理来说,修道者是不能影响凡人的生活的,那老人这般显然是坏了规矩。   “没事,我们也是修道者,我们去与他说说,看能不能劝他不要这般。”红尘雪温和地说道。   听到修道者三个字,劝说的男子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麻烦二位了,不过你们还是小心点为妙,那老头疯起来连镇子里最壮的小伙子都制不住他。”   闻言,南小雨失笑地摇摇头,凡人怎可能制得住修道者,哪怕是锻体境的修道者,气力也要比凡人大不知多少。   南小雨与红尘雪走过中年男子,很快便来到了木桌之前。   听到脚步声,老人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灰蒙蒙一片,应当是不能视物的,看着他这般模样,红尘雪微蹙着眉,看了南小雨一眼。   南小雨知道他的意思,这是让她言辞不要太过分。   毕竟面前的老人身有残障,如此作为说不定是有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算命吗?十个铜钱。”   “老先生,我们不算命。”南小雨轻声说道:“您能不能不要拦在街道中央,这样会妨碍大家过路,若是您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说给我们听,我们看看能不能帮上些什么。”   闻言,老人沉默了一会,旋即说道:“你们是修道者?”   “是。”南小雨答道。   “那算命吗?”   南小雨微怔,然后说道:“我们不是来算命的。”   “算一卦吧,我不收你们的钱。”   南小雨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何老人会如此坚持,轻轻叹了口气。   “那我算一卦,您就别拦在路中央了,好吗?”   老人缓缓点头,伸手在桌上的木盘上划了几下,木盘中有许多活环,此时一经波动,顿时快速地转动起来,隐隐有真元的气息传出。   感受到那种气息,南小雨眼神微凝,老者只是筑基境的修为,在刚才催动木盘的那一刻,却给她带来一种危险的感觉。   那种危险不是指实力上带来的威胁,而是一种万事皆被他看破的感觉,这让她很是不喜。   “请滴一滴血。”   老人抬头望向南小雨,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南小雨眉头扬起,心中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算命哪有滴血的道理?   见南小雨这般表情,红尘雪知晓她有些不悦,于是说道:“要不我来吧?”   “姑娘请。”   老人的声音愈发地低沉,宛如九幽寒气般阴寒。   这显然便有些不对,红尘雪皱起眉头,拉着南小雨便想离开,却发现少女一动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楠?”   “雪,等等。”南小雨看着老人那张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脸,低声说道。   她看得很仔细,看了很久,像是想要从老人面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就在老人说出那句姑娘请的时候,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但南小雨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老人,至少在自己记事以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这样的话,那种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沉默了许久后,南小雨松开了红尘雪的手,轻轻咬破左手的食指,将一滴鲜红的血液滴在了木盘上。   然后,木盘停了,盘上的字符尽数亮起,淡淡的紫光照在三人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第一百零四章 布衣神算,李其玄 ==============================   紫光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消弭而去。   老人伸手轻触木盘,运转着的活轮便缓缓停了下来,他抚过一个个突起的字符,探寻着它们的排列。   南小雨静静地看着老人,看着他的手指在木盘上不停的移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想,但那个猜想实在是太过惊人,所以她不敢确定。   那便只能静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人收回手,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说道:“还真是你啊。”   像是早有预料,但又有些惊讶。   南小雨抿了抿嘴,说道:“还真是您啊。”   这也是陈述句,在老人认出南小雨的那一刻,她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只是眸子中还存着些惊色。   红尘雪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转了一会,旋即对南小雨投来询问的眼神。   “是我的长辈。”南小雨垂着眼帘,低声解释道。   红尘雪眨了眨眼,虽然事这很是离奇,但他没有多问什么。   “我们找一处酒肆吧,在外边说话总是不方便。”南小雨对老人提议道。   老人微微颔首,起身将物件尽数收入了空间法器之中,南小雨将冰糖葫芦递给红尘雪,旋即上前搀着老人慢慢前行。   红尘雪看了看手上少女吃到一半的冰糖葫芦,摇了摇头,抬步跟了上去。   湘陵镇中的酒家与大城中的酒楼不同,这里的酒肆都是露天的,一般将桌椅摆在屋内的院子中。   四周的建筑上挂着红灯笼,很是喜庆,人们酒盏相交,相谈间温文尔雅,不似北方那般豪爽。   南小雨三人随意找了处落座,叫了壶黄酒,搁置在一旁,毕竟在南小雨的印象中老人并不喝酒,而红尘雪不能喝酒,她一人也不好兀自开动。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老人能够认出自己,南小雨不是很意外,她不解的是老人为何知晓自己会经过这座小镇。   “老朽虽老,但仍有些故友健在。”老人说道,没有多做解释。   南小雨点点头,问道:“那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木桌,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状,南小雨一挥手,真元化作帷幕,将四周的声音尽数隔绝开来。   感受到南小雨所为,老人满意地点头,然后缓声问道:“他?”   南小雨微怔,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他不是外人,他叫红尘雪,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闻言,老人颔首,示意自己知晓。   南小雨转向一旁的红尘雪说道:“这位你应该在长生殿的纪事中看到过,人称布衣神算,李其玄李前辈。”   红尘雪微微睁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想到会在这座不见经传的小镇中以这样的形势见到这位修真界中的传说。   就如同凡世间那些震铄古今的伟人一样,修真界同样有许多无人不晓的存在,他们或者拥有通天的修为,或者掌握玄妙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唯一相同之处便是都曾在修真界的历史长河中刻下过难以抹去的印记。   就好比牧云野,便是昊然界的传说之一,因为他曾以一人之力挡下过魔道至尊,为正道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面前的老人与那些神鬼莫测的大人物不同,他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筑基境修士,甚至连名字都消弭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无论如何,但凡你是修道者,你就会知道布衣神算这个名号。   因为这个名号实在是太出名了,出名到北境帝国中的凡人都听闻过他的故事。   老人会算命,也只会算命,但算的命缘从不会错。   李其玄本不是修真界的人,而是北境一个极不出名的王朝中的一介凡夫,以种田为生。有一日,在其耕作时,雷声大作,云丛中有神兽现身,他看着那自云雾中探出头来的五彩异兽,突然间便开了窍,仿若通晓了天地至理。   但他的心思并不放在修道上,而是走上了云游天下,为他人算命的道路,因为时常披着件布衣,也被称作布衣神算。   中年至老年的时光,李其玄走遍了整片大陆,为许多人算过命缘,其中很多人成了现在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一如当今凤栖国的圣上。   只算命,算则不错,甚至教人避害,正因如此,他的名头越来越大,盛名之下,又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李其玄便成了一些有心之人的目标。   在一次轰动天下的暗杀后,李其玄身中剧毒,瞎了双眼,好在被人暗中搭救,未曾死去,此后便隐姓埋名,不再在世间暴露行踪。   至于南小雨与李其玄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在南小雨的满月酒上,李其玄受南鹿北之邀,前来为她算过一卦,这便有了些联系。   虽然未曾见过面,但南小雨从爹爹口中听说过这个修真界,或者说整个天下的传说,所以李其玄认出她后,她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么,这样一位传说,为何会在这个距离无垢宗极近的小镇中找上自己呢?这就很值得深思了,况且二人虽然有些联系,但关系算不得近。   “现在,您可以说了吗?”南小雨直直地看着李其玄无光的双目,轻声说道。   “我曾为您算过一卦,不知你父亲有无同你说过?”老人徐徐问道。   “不曾。”   老人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当时对你父亲说,你的命缘晦暗不明,未来说不准会遇到大难。”   “所以,您是来提醒我的?”南小雨微惘,要说劫难她已经遇到过不少了,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你觉得我会为了特意提醒一个小辈,跨越万水千山来拦人?”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南小雨眼中的迷惘更甚,心想确实,以对方的身份,根本没理由这般重视自己这么个小辈。   “不是因为你,但也可以说是因为你。”老人的话语颇含深意,这一前一后两个你其实并不是一个意思。   南小雨微怔,旋即目光变得无比警惕,如果说以前的自己没有让李其玄重视的资格,那现在的自己就未必了,不是因为强大的天赋,惊才艳艳之辈李其玄早就见过不知多少。   只能是一个缘由,魔道树。   果然,李其玄的下一句话便印证了她的猜想。   “因为你的身后现在站了个了不得的存在。”李其玄淡淡地说道。   “可世间不只我一人如此。”南小雨沉声说道,另一人就在场间,正一头雾水地听着二人的对谈。   “但我今日只是来找你的。”   “为何?”   李其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近来,我又为你算过一卦,但却与先前那一卦大不相同,这便意味着……你被改命。”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服下魔道树的果实,确实算得上改命,但李其玄的话语中隐藏着一个很关键的点。   他为何突然又为自己算一卦?   二人关系不近,那便是有人告诉了他这个信息,可这世界上知晓自己拿取了魔道树果实的只有一人,那便是文颜。   难道是颜叔让他来找我的?   似是知晓南小雨在想什么,李其玄平静地说道:“我不可能为你一个小辈如此上心,也不是因为你身后那位,自然是有人托付于我。”   南小雨问道:“是谁?”   “恕不奉告。”   南小雨的目光掠过一丝寒意,这种完全被人掌控节奏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喜。   “那他托付于你何事?”   “只是为您带一句话,别去无垢宗。”    第一百零五章 我向来不信命 ==============================   短暂的沉默后,南小雨开口了,清脆的声音没有半丝起伏,似乎之前那句话对她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去与不去,皆是我的选择,哪能被一言所变?”   “哪怕一去不还?”李其玄淡淡地问道。   “您知道我的身份,可他不知,又怎会一去不还?”南小雨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   这个他,指的便是无垢宗当代宗主,大荒合虚。   “你又怎知晓他会认不出你?”   “不说我与那位从未见过,现在的我与先前简直仿若两人,他又怎可能认得出我?”   闻言,李其玄安静了一会,旋即轻笑出声。   “您笑什么?”南小雨挑了下眉,很是不解。   “我笑你太过天真。”李其玄敛去笑容,认真地说道:“连我都算不透那位,这说明他在推算一道上的造诣不比我低。”   算命,是推算一道的冰山一角,推算一道变幻万千,除了推算他人的命缘外,各种事情的吉凶,甚至是短时间内的走向,只要造诣够深,都是可以推算出来的。   就好比当初那位青衣道人,能够大致推算出南小雨二人会在某一时间段经过悟道观,便是推算之法到达顶峰的表现。   世人皆知大荒合虚修为高强,而且是正道有史以来最为神秘的超凡境强者,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经历过不知多少事,但他们不知晓的是,他拥有与李其玄一般,甚至比李其玄更为高深莫测的推算造诣。   当然,南小雨也不知道,所以她很惊讶,然后有些为难。   按道理来说,就算如此,大荒合虚也不可能推算出她的身份,因为她的命缘已经被魔道树所改变,可正是这个原因,反倒成了隐患。   若是自己与魔道树的关系,或者说魔道的身份被对方识破,那恐怕会陷入整个昊然界的追杀之中,毕竟,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不可能愿意看到魔道再出一个南鹿北。   场间安静了一会,然后温和的声音响起,出声的不是南小雨与李其玄,而是一直未曾开口的红尘雪。   “若是如老先生所说,会有危险的话,小楠你还是别去了。”   红尘雪不知晓二人对话的具体内容,但他听得懂一去不还四字是何意,而他的提议也很清楚明了,既然有危险,那我希望你不去。   听到红尘雪劝说自己,南小雨用手支着小脑袋,淡淡地说道:“我说过,去与不去,皆是我的选择,这件事上,你不必劝我。”   前往无垢宗事涉自己的血仇,就算是红尘雪,也没有道理劝自己改变想法。   红尘雪看着一脸寒霜的南小雨,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如此冷淡,甚至有些疏远,但他并未有所不悦,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少女的倔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被安排的人。   “唉……”李其玄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说,我为此事特意算过一卦,卦象极凶,你仍然不愿改变决定吗?”   “谢过前辈对我的关心,但是,我向来不信命。”南小雨坐直身子,郑重地说道。   她感谢李其玄对她的劝说,但她不接受,她要去亲眼看看那个神鬼莫测的大人物。   况且,她还有很多手段,无垢宗毕竟不是长生殿。   似是早已猜到南小雨的回答,李其玄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与你父亲真是像极了,自己下的决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可是一意孤行,未来可是要吃不少苦的。”   “我爹爹行枪,从来都是一往无前,作为他的孩子,哪有游移不决的道理。”南小雨理所当然地说道。   “也是,若不是那般胆识,你父亲也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李其玄微微颔首,旋即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不再劝你,但有一句话,你需牢牢记在心底,也许能帮你瞒天过海。”   “您说。”   “人之在世,哪能无缺。”   南小雨想了一会,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但既然是从李其玄口中说出,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只是这深意究竟藏于何处?   “前辈,我不懂。”不懂便问,对于这些见识高远的前辈,南小雨从来都不吝惜发问。   “你会懂的。”李其玄咳了几声,没有做任何解释。   南小雨静静地注视着李其玄,他已经年过百岁,却仍旧是筑基境的修为,所以已经极老了,面上的皱纹如沟壑般,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无情。   这么一个老人,虽是受人所托,但跨千山越万水而来,想来也经受了不少的风尘,只是为了给自己带一句话。   想到这,想着之前自己对李其玄的态度,南小雨有些愧疚,低声道了声不是。   李其玄笑了,不过这一次的笑是真的喜悦,于是话语渐多。   “你与你父亲还是有些不同的,我当初见你,便很是喜欢你,觉得你会有所作为,而且当与那些漠然的家伙们不一样。”   “那可得借前辈吉言,保我未来做一番大成就才是。”南小雨脆声说道,这算是戏言,也像是孩子为讨长辈欢喜说的话。   “我可保证不来,你的未来终究是要你自己走。”李其玄虽然说得很正经,但话语间却有着笑意。   接下来的谈话很是轻松愉快,完全就是小辈与长辈间的闲谈,偶尔红尘雪也能插上几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谈话自然也有落幕的那一刻,入夜已深,酒肆中的人少了许多,显得有些冷清。   “差不多就到这里吧。”李其玄话语间多了些疲意,心想终归是老了,不如这些年轻人精力充沛。   李其玄灰白的眼眸望向红尘雪的方向,说道:“我找她是有事交代,白白耽搁了你这么久的时光,实在是说不过去。”   红尘雪微惘,他没想到李其玄会这么说,想了一会后,说道:“既然是小楠的事,那怎能算是耽搁我的时间,前辈不必自责。”   李其玄缓缓摇头,说道:“一码归一码,既然有所耽误,自然得有补偿。”   红尘雪眨了眨眼,向着南小雨投去询问的目光。   “没事的,你收着便是。”南小雨轻声说道,像李其玄这种在推算一道上造诣高深的人,一般都追求顺心而为,就如同那位青衣道人一样。   而且,这样一位传说般的人物,给出的补偿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不管怎么看都是件大好事。   “那就谢过前辈了,只是不知前辈想如何补偿在下。”得到南小雨的肯定,红尘雪恭敬地说道。   李其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徐徐说道:“我可以为你算一卦。”   听到此话,南小雨双眼睁大了些,要知道想让李其玄算上一卦,其实需要的代价是很大的,因为他的算命与凡间的算命人不同,他是真的在窥探天机,自茫茫天道中探寻命缘的真相。   如此推算,不但极耗精神,甚至对神识都会有所损伤,需要长时间的温养。   见红尘雪还在发呆,南小雨轻轻地戳了戳他,这种机会,错过了可能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感受到南小雨的提醒,红尘雪回过神来,问道:“前辈是要为我算命缘吗?”   “不只是命缘,凡是与你相关的,你尽可以提,我无一不能算。”李其玄淡笑着说道,算命也不只有推算命缘这一件事,只要是与红尘雪自身相关,都可以算作是命。   红尘雪沉思了许久,旋即看了南小雨一眼。   感受着红尘雪眼神中莫名的意味,南小雨扬起眉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红尘雪轻咳一声,移开目光,对李其玄说道:“那就请前辈帮我算一算我的……姻缘。”    第一百零六章 姻缘 ==============================   “雪你是不是疯了?”南小雨的眉毛扬得更高了,她真的不明白红尘雪在做什么,这般珍贵的机会,你不问道途,不问未来,问姻缘?   红尘雪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问道:“不可以吗?”   看着他清澈的目光,南小雨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微微偏过头去,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当然可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烦躁,甚至有些不安,她不明白,红尘雪的姻缘与自己有何干系,但她就是不想听。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她都会很为难。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若是以往南小雨这般,他定然会改了主意,但今日他不会,也不想,因为他真的想知道答案。   “请前辈帮我算算吧。”红尘雪恭敬地说道。   李其玄淡笑着摇了摇头,自空间法器中取出了木盘,搁置在桌上,真元催动之下,木盘缓缓地转动起来。   算命的过程与凡间一般无二,要说有什么不同,便只有那块随着李其玄的手指不断转动的木盘。每当李其玄问红尘雪一个问题,就会轻抚木盘,旋即木盘上会亮起一个字符。   李其玄问的问题很杂,除却开始时问的生辰八字,余下的尽是些琐事,平凡事,他问槐树上的飞鸟,问山峰间的清泉,问红尘雪煮米所用的时间,就像是在聊家常。   很快,木盘上的字符尽数亮起,缓缓停止了转动,而李其玄也结束他的问话,开始探寻起字符的排列。   天色已是极晚,酒肆中就只剩下南小雨三人,就连店小二都去歇息了,只有掌柜还坐在柜台间,低着头,拨动着算盘,面容藏在黑暗中,教人看不分明。   李其玄推算间,红尘雪有意无意地看了南小雨一眼,迎来的却是少女的白眼,便悻悻地移开了目光。   安静持续了许久,直到李其玄收回手,徐徐抬起头来,面上带着些许惊讶。   李其玄是何等人物,哪怕天下大变都不会令他有所变色,此时竟露出这般神情,想来此事实在是太过离奇,离奇到他都未曾有所听闻。   “还真是神奇,来见你们之前,我还在为世间多了件奇事而惊异,没想到见到你们后又多了件。”李其玄语气中颇有些感慨。   红尘雪与南小雨对视一眼,问道:“不知前辈所惊为何?”   “一惊你之所往,二惊缘之深厚。”李其玄顿了顿,似乎是在消化此事带来的惊诧,然后说道:“三惊前路之壮阔。”   红尘雪眨了眨眼,他虽然不是道士,但也修过些道法,能够明白李其玄的前来两句话,可这第三句话他便全然没了思绪。   所往即所求,他对自己的心之所向很是清楚,自然就是身边的少女,而缘之深厚,很容易便能想到二人间的道缘,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因为这些只是他的念想和切实存在的事物。   李其玄的第三句话,才是他为红尘雪算的姻缘。   “请前辈解答。”   李其玄了解了红尘雪的过去,知晓他曾随着一位老道修行,自然会染上些道意,行事间令自己感到十分舒服自然,面上也不禁多几分满意之色。   “你的姻缘与我曾见过的全然不同,不似那般一路平缓,亦或是坎坷不平,而是宛如暴雨中的沧海,波澜壮阔。”   闻言,红尘雪微怔,心想只是姻缘,在李其玄口中却像是能够改变天下格局的大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红尘雪最想知道的不是沧海本身,而是站在狂风暴雨中的那道倩影,究竟是不是自己所念所想的少女。   似是知道红尘雪在想什么,李其玄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些深意。   “你的姻缘所连,是一位有些特别的姑娘。”   听到李其玄说到重点,红尘雪露出认真的神色,而一直低着小脑袋的南小雨也将目光投向了李其玄。   对于这位布衣神算的答案,她也很好奇,虽然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她似乎都有些难以接受。   这可真真是难极了。   南小雨在心中叹了口气,暗暗诽谤着。   “那个姑娘,是你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女子。”   等了许久,也不见李其玄的下文,红尘雪倒是一脸平静,倒是南小雨有些急切,见他久久不言,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是谁呢?”   李其玄只是微笑着摇头,没有言语。   “小楠,推算一道,讲究一个不道尽,你别为难前辈了。”红尘雪轻声说道。   不道尽,其实也道不尽,只是前者是态度,后者是道理。   南小雨闻言很是不悦,瞪了他一眼,没有再问什么。   “我曾在长生殿的卷宗上看到过前辈的故事,知晓您有为人指明前路的大本事,所以我想请教您一件事。”红尘雪无奈地摇摇头,对李其玄恭敬地说道。   这算是第二个请求,红尘雪的姻缘,李其玄已经算完了,而且说得很是清楚明了,当然,这只是对红尘雪而言。   李其玄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我想请教的是,我该如何做,才能走完这段姻缘?”   李其玄沉默了一会,说道:“你的姻缘说起来有些渺渺茫茫,就连我也看不透彻,我能给你的,唯有二字。”   “哪二字?”   “不移。”   李其玄收起木盘,缓缓说道:“心如苍松,任凭风打而不移,才能化险为惊,化惊为夷,好了,你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前辈有住处了吗?要不我们送您回去吧。”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觉得就这般将他留下不是很好。   “怎么,知道我是谁之后,还忧心我的安危?”李其玄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这千山万水,也不是自己一人走着来的。”   听他这般说,南小雨便不再劝说了,对李其玄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别,便带着红尘雪起身,一道离开了酒肆。   他们没有发现,在经过柜台时,那位掌柜微微抬起头,灯笼散发的光芒照亮了他面容的一角,那里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就像是……一张面具。   出了酒肆,便有微风拂过,虽说已是深夜,但正值仲夏,南小雨二人也不觉寒冷,反倒是暖暖的,让人很是舒适。   清风能驱走二人的炎热,却抚不平他们的思绪,二人各怀心事,静静地走在无人的小巷中。   直到红尘雪开口,才算是打破了二人间的平静。   “小楠……”   “做什么?”南小雨没有给他好脸色看,显然是在为之前的事暗自生着气。   红尘雪举起手中有些化了的冰糖葫芦,问道:“你还要吗?”   “拿来。”   南小雨微怔,旋即从他手中接过冰糖葫芦,恨恨地咬着,像是咬在红尘雪身上一般。   “小楠你别生气了,不道尽确是一种规矩,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就好了,我知无不言。”红尘雪苦笑着说道。   南小雨瞥了他一眼,闷闷地问道:“老实交代,你第一个见到的姑娘是谁?”   红尘雪这才算知道南小雨生气的缘由所在,眼中泛起些笑意。   “干嘛这么看我?”   “没……没什么。”   “那还不快说?”   红尘雪看着少女的目光愈发的柔和,言语间更是如水般柔软。   “我第一个遇到的姑娘很特别,因为她不想让我知道她是个姑娘。”   听到这,南小雨正对着冰糖葫芦咬下去的小嘴停了下来,转眼望向他,微蹙着眉头。   “不会真是我吧,哪有这种事情啊,你下山难不成一个女子都未曾见到过?”   絮絮念着的少女很可爱,红尘雪嘴角不禁有些上扬,说道:“如若真是你怎么办?”   “如若真是我……那也不作数。”   “这是为何?”   “我说过的,我向来不信命。”   “那你为何又要我接受前辈的补偿?”   “去去去,就你话多。”   少年的笑声与少女的娇斥混在一起,像是一场洁白的雪,洒在满是星光的街道上。    第一百零七章 天光渐明凤凰现 ==============================   无垢宗的山门与长生殿大不相同,那是一片浮石群,却要比北仪城中的那些要大不知几许,简直可以说是一座座倒着的山峰,数之不尽的水流自浮石上淌下,没入山门下那片广袤的大湖中,却不曾溅起一丝水花。   一条宽敞的玉石台阶自平地而起,连向那片浮石群中最大的那方石台,其上是一座洁白如雪,无半点尘灰的堂皇大殿,在朝阳下映射着夺目的光辉。   嘹亮的钟声自大殿中传出,旋即扩散开来,哪怕远在百里之外,钟声也不曾有所减弱,其中还附带着淡淡的神圣意味。   南小雨一众走在玉石台阶上,石阶两侧站着许多身穿苍蓝长袍的弟子,那些是无垢宗派来迎接来访之客的。   南小雨与红尘雪并肩走在元诚之后,微垂着眼帘,面色淡得如水一般,与平时简直像是两个人。   在那些无垢宗弟子们想来,这两名走在元诚之后的少年少女,应当就是传闻中能与乐正容比肩的天骄,这等人物,自有傲然意。   长生殿的其他弟子则以为南小雨是因为元诚之前的告诫才会这般收心敛性,格外清冷。但其中的真义只有南小雨自己才知晓。   晨光渐盛,长生殿众人终于来到了那座洁白无瑕的圣洁大殿前,大殿的巨门之上有一块古木牌匾,牌匾上写着二字——无缺。   此二字不如悟道观前的凌云二字般苍劲有力,亦不如长生殿外门大殿上的清辉二字般游云惊龙,这两个字很淡,不是颜色淡,而是韵味淡,就像是那人随手提上的一般。   字如其人,想来挥墨的那位,也是这般淡。   南小雨的目光在牌匾上停留了很久,直到听到红尘雪的提醒,才收回目光,跟上已经走入殿内的元诚的步伐。   大殿内的布置出其的简单,并不显得多少华丽,无论是四壁亦或是穹顶,只一字便能形容,那就是白,毫无瑕疵的白,看着甚至有些刺目。   青木制成的桌子布于四周,围成一个四方,给中间留出足够宽敞的空间,想来便是用于正道大会上的切磋。   此时那些木桌前已经坐了不少人,这些人都很年轻,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二十余岁,最小的看着才十五六岁。   他们都来自于上三宗与七下宗,是正道这一代最为优秀的天才们,自然不会像凡辈一般拘谨紧张,面上都带着傲然或是冷漠,打量着场间的其他人,不时与同门低语几句。   “长生殿到。”   随着无垢宗弟子的唱名声,本就很是安静的大殿变得更为安静了些,旋即众多目光纷纷投向了殿门处,落在元诚身后那对少年少女身上。   那些弟子们眼中除了好奇外,更多的是凝重,早在前来参加正道大会前,他们便自师长那听闻过了这两人名字。   与那只凤凰一般强大的天骄,一出还出了两个,这让这些弟子们感到无比巨大的压力,因为不知多少年后,他们会成为宗门的话事人,那时必然要对上这几位同一时代的超然人物。   “你们随着他们寻到长生殿的位置,我先行前去拜访大荒宗主。”元诚回头对众人嘱咐了几句,目光在南小雨身上停留了一瞬,发现她今日格外安分,便放心地随着带领的弟子离开了。   东道主是无垢宗,最好的位置自然便留给了自己,这无可厚非,长生殿的位置在无垢宗一侧,另一侧则属于神茶教。   毕竟上三宗在正道的话语权最大,所以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而下七宗中唯一拥有超凡人物的雨蝶观则是在长生殿旁,倒恰恰合了南小雨的心意。   雨蝶观的人还未到,南小雨自然无法见到那位思念已久的少女,便有些无聊,拿起木箸拨弄着面前瓷盘上摆放着的甜食,面上倒是少了些清寒。   看着少女这般,红尘雪觉得很是有趣,便一直不曾移开目光,直到少女感受到他的目光,转眼望向他。   “正道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可还记得先生说过的话?”南小雨轻声问道。   红尘雪微怔,旋即说道:“自不会忘。”   他记得元诚对众人说过一句话,那句话特别是对二人所说。   “不要落了长生殿的名头。”   很简单的一句话,其实很不简单,如何才能不落了名头?自然要展露实力,那便是指正道大会中武道切磋那一环。   正道大会一共会举行三日,第一日是开幕,弟子们互相致意,或是结交,总而言之便是平和地交流。第二日则迎来正道大会的重头戏,就是所谓的武道切磋。   这一环弟子们可以随意挑选对手,落场比试,点到为止地切磋武技。当然,说是随意挑选对手,但更多的还是要看自家师长的意向,哪怕是以南小雨二人的身份,也不能凭自己乱来。   到了第三日,则是由东道主来选定考验,对弟子们进行试炼,一般来说在试炼中表现优秀的弟子会获得一些了不得的奖励,就好比上一次长生殿作为东道主,所给出的奖励便是能在牧云野的领域中经受剑意的洗炼。   “那你到时打算选谁?”南小雨好奇地问道,在离开山门前,苏三厌未曾对她有过什么要求,那元诚说的这件事大概率便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闻言,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我说了小楠你可别生气。”   南小雨看着红尘雪有些为难的神色,微微蹙起眉头,叹息着说道:“不是吧……”   红尘雪会这般为难,自然不是因为那个被选作目标的人,而是因为南小雨。   如果他的选择可能会让南小雨生气,那么那人与南小雨自然关系极好,在这昊然界中,除去长生殿这些人,与南小雨谈得上是朋友的也就只有那个凤凰般的少女。   乐正容。   相信除了南小雨外,所有人都会期待明日的武技切磋,那一战的结果能决定很多东西。   “这是师尊的要求,我没有办法拒绝。”看着少女耷拉着眉毛,很是失落,红尘雪解释道。   “我知道,到时真的对上了,你不必因我留手。”南小雨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自己与乐正容关系再好,也不能凌驾于长生殿的意志之上。   就在二人低语间,无垢宗弟子的唱名声再次响起,宣布了雨蝶观的到来,这也意味着那个少女来了。   众人的目光再次移向殿门,看向雨蝶观长老身后那个出尘少女,有些弟子的眼中甚至泛起了倾慕的神色,比起见到南小雨二人时的反应要大不少。   毕竟南小雨二人虽然说着是与乐正容齐肩,但他们出世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许多人只是听过他们的名字,知道长生殿中有这么两个强大的人物,仅此而已。   但乐正容不同,这个绝世独立的少女,在当初横空出世时就成为了整个昊然界,甚至整个修真界的焦点。   仿若谪仙般的容颜,空山新雨般淡雅的气质,加之足以堪称恐怖的天赋,她几乎是个完美的人儿,别说是男子,就连一些姑娘都对她有着爱慕之情,足以见得她的魅力之大。   看着那张熟悉却又有些不同的精致俏脸,南小雨用手支着下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想着当初那些荒唐事,还真不得不感叹缘分之巧妙,谁能想到,这个自己初入昊然界时遇到的少女,便是整个正道的瑰宝呢?    第一百零八章 欢笑情如旧 ==============================   雨蝶观的弟子落座后,此次参与正道大会的人便齐了,于是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弟子间的低语。   “诸位,既然人齐了,那我们便开始吧。”   南小雨循声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个少年,看着与自己的年纪相差不多,穿着与身旁的无垢宗弟子相仿的苍蓝长袍,只是长袍上多了许多繁复的墨色纹路。   少年的面容清秀,碧蓝的眸子清澈得如同一尘不染的晴空,如墨长发被盘成一络络的发髻垂在脑后,很是好看。   “那是无垢宗当代圣子,大荒晴川。”耳边传来红尘雪的声音,南小雨看着坐于整个大殿正中的少年,微微眯起了眼。   无垢宗的圣子,向来都是大荒氏本家血脉最为纯正的存在,因为只有流淌着大荒氏的血,才能将无垢宗的无缺法练到极致。   那门名扬天下的无缺法可以将修士的身体洗炼到堪称完美的地步,无论是身体强度亦或是经脉韧性,都会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而只有这样,才能在那条被称为通向圣人的神道上走得更远。   一般而言,历代圣子都是在修为达到幽府境后才会被赐封,然后现世,因为只有达到了幽府境才能算是有了自保之力,不至于过早夭折,毕竟只要圣子能够达到超凡境,便能接过大权,成为下一任无垢宗宗主。   而这位大荒晴川,在南小雨还未来到昊然界时,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了,那时的他不过是炼气境的修为,便已经被大荒合虚亲自赐封了圣子之名,足以见得他的天赋之高,血脉之强。   “听闻在他十二岁时,就已然无缺,修道更是速度更是快得惊人,更令人吃惊的是,不久前,他竟然走完了无垢宗的神道。”燕然在一旁补充道,说得神采飞扬的。   “了解得很多嘛。”见他这般模样,南小雨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这是我从元长老那里听来的。”得到南小雨的夸奖,燕然很是受用,旋即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虽然这位圣子很是优秀,但与小楠姐姐你们比还是差了不少。”   因为离得很近,无垢宗的弟子们自然听到了燕然的话,见对方如此说自家的圣子,面上不禁露出些不悦。   见状,大荒晴川对他们微微摇了摇头,面上依旧是柔和的笑颜,像是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次正道大会共举行三日,前两日与往常一般,没有变化,我就不再赘述。”大荒晴川目光扫过场间的众人,徐徐说道。   “相信大家最为关心的便是第三日的试炼,此番就由我来为诸位讲解。”   少年的声音很空灵,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经过宗主与长老们的决策,此次正道大会的试炼被定为走神道,在神道上走得越远,成绩就越好。”   “等等。”   有人打断了大荒晴川的讲解,问道:“圣子说的可是无垢宗的无缺神道?”   在众人的目光中,大荒晴川微微颔首,表示他说得不错,顿时场间的便多了些低语,旋即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传遍整座大殿。   “天下万宗谁人不知,无缺神道只渡无缺之人,不说你大荒氏体内流淌的血脉,仅凭你们那门无缺法,便能在这一方面领先我等不知多少,这如何能比?还是说……你无垢宗便是在光明正大的偏袒自家弟子?”   这话很直,便显得很不给脸面,但理却是那个理,这是正道大会,不是你无垢宗自家的事。   南小雨目光微移,便找到了开口之人,那是神茶教的弟子,而且还坐于首位,也只有这等人物才敢当堂质问大荒晴川,甚至是整个无垢宗。   “归鸿兄何必如此着急,宗主既然下此决定,自然会考虑周全,何来偏袒之说。”大荒晴川面对这般质问,面色依旧平静。   “哦?那你说说看,大荒宗主是如何考虑的?”那个神茶教的弟子饮了口酒,将酒葫芦摆在青木桌上,淡淡地问道。   “此番试炼,我无垢宗弟子一律不参加,这个答案,归鸿兄可还满意?”大荒晴川垂着眼帘,问道。   闻言,场间众人的面色和缓了不少,如此做法,才算是不失公平,这样一来,反倒是那冷声发问的男子被他问得有些下不来台。   “呵,如此,我自然满意。”那人倒也不是放不下脸面的人,轻笑一声,便算将自此事揭过,自顾自喝起酒来。   “小然,那人是谁?”   南小雨对身旁的燕然问道,以少年的好奇心,想来早就在元诚那将场间众人的身份问了个遍,哪怕不尽知,重要的那几位也该是了解的。   “楚归鸿,是谢思邈的亲传弟子,听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辈。”燕然语气中对于此人很是不喜。   南小雨点了点头,将这个名字记下,至于燕然所说的那些描述,她倒不很吃惊,作为碧落黄泉的亲传弟子,与他师父一般也不很令人意外。   见众人不再有疑议,大荒晴川接着讲述起试炼的内容,在听到最后的奖励时,南小雨不禁眼睛微亮。   “除却先前所说的那些奖励,宗主还做出承诺,在无缺神道上走得最远的弟子,能够亲自面见他,并可以问他一个问题。”   场间众人面色微变,就连那些坐于首位的弟子们都露出了异色,不是因为这个奖励太过奇怪,而是因为这太过珍贵。   大荒合虚在昊然界内为人所称道的不是他那深不可的测的修为,而是如同瀚海般的见闻,这世界万千事,就没有他不知晓的,因为他活了太久太久。   能够让这样的人为自己解惑,这种机会,若是错过了便不会再有。   看来,我得认真些了。   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前来参加正道大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见一见这个正道最为神秘的超凡境存在,如今有这种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   “我要说的便是那么多,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大荒晴川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见众人都是摇头,便朗声说道:“那么,正道大会正式开始,诸位不必拘束,今日是只属于我们的时光。”   大荒晴川话音落下,场间热闹了许多,一些关系较好的宗门的弟子们聚在一块,谈论着近来发生的奇事,不时传出些笑声。   无垢宗的仆从们自殿外走进,为青木桌上添上些吃食,酒水之类。   正道大会的第一日只是交流,目的是为了让这些同为正道未来的弟子们互相熟悉,所以整个大殿内就连一个长者都见不到,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你待在这哦,我去见一下容儿。”南小雨对红尘雪说道,见他点头后,起身走向雨蝶观的席位。   因为交流的缘故,所以雨蝶观的青木桌前空出了些位置,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乐正容身旁正巧有个空位。   见南小雨走近,一直与身旁的少女说着什么的乐正容偏过头来,二人的眼神就这般直直地对上了。   “来。”   乐正容拍了拍身旁的木椅,示意南小雨坐下。   看着乐正容柔和的目光,南小雨因久别而有些忧虑的心情顿时平复了下来,坐到她的身旁,面上满是忻悦之色。   “长生殿的道袍穿在你身上蛮合适的。”乐正容微微笑着,经过数年的时光,少女面上的青涩尽数褪去,如出水的芙蓉,愈发地明媚动人。   南小雨呆呆地看着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颊,心想容儿可真真是好看极了,直到对方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才回过神来,脸上泛起些红晕。   “我倒是觉得有些怪怪的,还是容儿设计的衣服好看。”   “是吗?那到时来玄易试试我设计的新衣裳。”   “一定。”   见到二人聊得起兴,竟然将自己全然忘却了,乐正容身旁的少女不满地噘起嘴,说道:“容儿姐你偏心,一见到她便不理我了。”   这少女正是当初在雨蝶观带领南小雨二人的唐颖儿,那个小女孩,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哪有,颖儿你可别冤枉人啊。”   “容儿姐你还笑,看着便是心虚。”   少女们的笑声如清泉流水,煞是好听,引得许多人偏了目光,同时在心里泛起一个相同的念头。   这还是雨蝶观那个如谪仙般不可亲近的小师姐吗?    第一百零九章 八方困龙之局 ==============================   “看来两位姑娘关系很是不错。”   耳边传来的话语打断了红尘雪的思绪,他将目光自两道倩影上收回,看向站于自己身前的修长身影。   来者是那位无垢宗的圣子,大荒晴川,此时正站在青木桌前微笑着看他。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问道:“圣子有何事?”   大殿内一片热闹景象,但不知为何,长生殿的席位前却很是冷清,仿佛是被孤立了一般。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要知道过往的正道大会,不说每个宗门都会前来拜会,至少也十之有九,毕竟与长生殿打好关系在昊然界内只会有好处。   大荒晴川干净的眉眼间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惘然,他能感觉到红尘雪对他的冷淡,这不是长生殿那种绝世独立的处世态度,而是一种极有针对性的主观情绪。   红尘雪似乎不是很喜欢他。   大荒晴川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他与对方根本就未曾见过面,他不知道的是,红尘雪其实并不是不喜于他,而是不喜于无垢宗。   自从昨夜听过南小雨与李其玄的对谈,知晓无垢宗可能对南小雨造成威胁后,他就很是讨厌这个宗门。   因为它可能会伤到他视若明珠的少女,仅此而已。   大荒晴川虽然很是疑惑,但并未在面上表现出半分,依旧挂着温和地微笑,说道:“我想与你谈谈。”   既然红尘雪如此态度,他也不妨直白些,这样对二人都好。   “谈什么?”   “可否借步?”   红尘雪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大荒晴川知晓红尘雪是在等他的理由,神色认真地说道:“与长生殿有关,不方便在此细说。”   他的意思很简单,大庭广众之下,也许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所以不方便。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微微颔首,虽然不知晓大荒晴川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如此邀请,亦未尝有失礼之处,自己随他一道去听听倒也无妨。   看着一前一后走出殿门的二人,大殿中不少人的目光中都带上些讶异,特别是坐在神茶教席位上兀自喝着酒的楚归鸿,眼中更是泛起了寒意。   出了大殿,红尘雪跟着大荒晴川沿着条白石小道,走过一片如茵绿草,来到一座精致的小石亭中,此处很是宁静,目光所至,除了二人便再无他人。   小石亭中有石桌石凳,而那方石桌上早已放好了茶壶茶盏,热气自壶嘴中逸出,大荒晴川似乎早就猜到红尘雪会答应他的邀请。   “听闻雪兄不饮酒,只喝茶,我便叫人泡了些我宗特产的灵茶,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二人落座,大荒晴川为红尘雪倒上茶水,说道。   无垢宗的山门中,有一块浮石上栽着些特别的茶树,这种茶树产出的茶叶呈紫红之色,其中蕴含着浓郁的天地灵气,因此极受修士们的追捧,但无垢宗一向不对外售卖灵茶,只用来招待贵重的宾客。   红尘雪看着茶盏中清透的茶水,心想这位圣子对自己好像很是了解,应当是好生下过功课了。   这碗茶是大荒晴川对他递来的善意,或者说是无垢宗对他展现的好意,而喝不喝,便是他是否接受的这种好意的表态。   红尘雪沉默了许久,没有动那碗热茶,无论是多么清幽的茶香,与无垢宗扯上关系,都变得如同清水般寡淡。   “圣子不必客套,这茶我就不喝了,还是请你说说,想要告诉我的事吧。”   请这个字看似很礼貌,却隐隐有着疏远之意,红尘雪并不想与这位圣子太过亲近。   见状,大荒晴川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雪兄无意品茶,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不知你是否好奇,为何此次正道大会,除却无垢宗,便再无其他宗门前来拜会?”   这确是红尘雪的疑惑之处,就连一向与长生殿交好的雨蝶观都未曾有人前来,而是南小雨主动过去的。   来与去,自然不同,更何况,南小雨更多的是因为与乐正容关系,而不是宗门间那一层联系。   红尘雪本就有些奇怪,此时被大荒晴川一点,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甚了许多。   “难道圣子知道这是为何?”   大荒晴川点了点头,说道:“相信除了长生殿外,其余的宗门应当尽数知晓,而且还达成了共识。”   “什么共识?”   “八方困龙。”大荒晴川碧蓝的眸子直直地望着红尘雪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闻言,红尘雪眉头一挑,这四字不难理解,如若龙指代长生殿,那么八方自然便是场间其他宗门,只是这个困字,究竟是何意?   “以雪兄之聪慧,想来顷刻间便能想通其中的涵义,我便不多做赘述。”   “八方与龙我能明了,但我不明白,这个困字是何意?难不成诸教要与我长生殿为敌?”红尘雪淡淡地问道。   大荒晴川微怔,旋即失笑地摇了摇头,说道:“正道大会是宗门间友善的交流,哪有敌对一说?”   红尘雪露出些迷惘,既是友善的交流,那为何还要如此作势,弄得像书中那些勾心斗角的故事一般?   “雪兄似乎对宗门间的事情不甚了解?”见他这般,大荒晴川皱眉问道,面前这个少年对这方面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他想起当初在仙渺镇时,南小雨对他说过的话,于是淡声问道:“因为利益?”   大荒晴川又是一怔,这下他是真的搞不明白了,红尘雪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这方面,我确实知晓得不多,这是我朋友教我的。”红尘雪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请圣子解释一番。”   “原是如此。”大荒晴川微微颔首,说道:“其实很简单,因为你与于姑娘带给诸教的压力太大了。”   “压力?”   “就与乐正容那只凤凰一般。”   “那为何雨蝶观不是你们的目标?”   “因为长生殿太强了。”大荒晴川叹息着说道:“雨蝶观出了乐正容,还算是在我们的接受范围之内,毕竟就算雨蝶观再出一位超凡境,也不会破坏昊然界的格局,但雪兄想想,若是长生殿再出两位超凡,会是什么结果?”   红尘雪想了想,说道:“那长生殿便有了四位超凡境修士。”   “四位超凡境修士,加之你长生殿近来现世的那件天象法器,整个正道,不,整个修真界还有谁能与长生殿叫板?”大荒晴川苦笑着问道。   红尘雪眨了眨眼,问道:“这对正道难道不是好事?”   “对正道是好事,对诸教万宗却未必是好事。”大荒晴川沉声说道:“就如你所说的,因为利益,若是昊然界失衡,长生殿一家独大,其他宗门便再无出头之日,所以才有此次的八方困龙之局,为的便是破势。”   “破势?”   “对,破势,破长生殿千秋万古独尊之势。”   语落,石亭中安静了许久,清风拂过,却未曾带来分毫清凉,而是更添了些燥热。   红尘雪看着大荒晴川清澈的眸子,觉得很是奇怪,若是如此,这位无垢宗应该与诸教站于一处才是,为何却来提醒与他?   似是猜到红尘雪所思,大荒晴川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已经冷了的灵茶,轻声说道:“八方困龙,无垢宗并未在八方之内,我宗向来不插手此间事务。”   “那你为何要提醒我此事?”   “因为我觉得你值得结交。”大荒晴川笑着说道。   又是这个理由。   红尘雪脑海中忽的浮现出这句话,他细细地想了想,才知道这是为何。   因为面前这位圣子,与他的一个朋友很像。   他就与那位凤栖国的二皇子一般无二。    第一百一十章 风雨欲来 ==============================   红尘雪看了大荒晴川很久,越看便越觉得像,只是他的眉眼间少了凰北夜那种皇族的尊贵之气,而且相比于那位皇子,他的手段依旧是有些稚嫩,毕竟是修真界中人,不似北境皇族那般冷血无情,不择手段。   “我还是不明白,仅仅只是针对我等弟子,又如何能阻长生殿之势?”在大荒晴川意外的目光中,红尘雪拿起茶盏,品了口冷茶。   “你们是长生殿的未来,若在正道大会之中,昊然界的睽睽众目之下,败于他人,那其势自破。”大荒晴川耐心地解释道。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想起下山之前,牧云野对他提出的要求。   至少不败。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师尊那简简单单的四字中,究竟蕴藏着何等深意,这不但是长生殿对于诸教最为强硬的回应,亦是破此八方困龙之局的关键所在。   可为何师尊说的不是胜之,而是不败?难道乐正容真的强大到连他都感到棘手?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少女……   “而我所料不错的话,在明日的武技切磋中,乐正容会选你。”   听到大荒晴川的话语,红尘雪回过神来,对于这点,他倒不是很意外,因为就算乐正容不选他,他也会选择那个少女。   大荒晴川注视着红尘雪,发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神色未曾有所改变,仿若早已成竹在胸,不禁微微有些感慨。   将要与乐正容那等存在交手,寻常人不说紧张,至少也会有所动容,但对面前的少年来说,这似乎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与吃饭喝水并无二样。   “雪兄似乎不是很在意,还是早就知晓了这个消息?”大荒晴川不解地问道。   “哦,并不是不在意。”红尘雪摇摇头,说道:“而是我的目标,正好也是她罢了。”   闻言,大荒晴川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心想也是,八方欲困龙,龙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它的反抗必然如风雷般凌厉,甚至会将这片困龙的青天撕裂开来。   “若是圣子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行回去了。”   “雪兄自便。”   夕阳西挂,正道大会的第一日到此就算是结束,无垢宗弟子领着众人,去到各自歇息的地方。   红尘雪与南小雨走在长生殿众弟子最前,踏过浮空的石阶,来到了一方浮石之上,其间楼阁亭台,翠竹流水一样不缺,很是清幽。   随着无垢宗弟子离去,场间便只余下长生殿的众人,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在外人面前总要绷着张脸,这让他们觉得甚是疲累。   “大家先随我来。”红尘雪目光扫过众人,现在元诚不在,便由他暂代管理,这是元诚亲口所言,其他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进到一座楼阁的厅堂之中,众人围着木桌坐好。   “怎么了?那无垢宗圣子与你说了些什么?”见红尘雪一脸正色,南小雨问道。   闻言,其他人纷纷看向红尘雪,目光中带着好奇之色,他们可是听到了大荒晴川那一句与长生殿有关,此时南小雨提起,他们自然很想知道二人谈话的内容。   红尘雪将与大荒晴川的对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众人,当然,他没有将大荒晴川对他的欣赏说出来,因为南小雨若是听了,可能会不高兴。   语罢,场间很是安静,除了红尘雪与南小雨,燕然等人脸上都有着愤懑之色,对这所谓的八方困龙之局很是鄙夷。   相比于他们的不悦,南小雨很是平静,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修真界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为了利益,敌人都可以变为朋友,跟何况只是一次暗中联合?   “真是欺人太甚!”林青山重重地拍了下木桌,鼻息有些重。   “好了青山,不必太过动气。”南小雨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旋即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但若其长为巨树,那便连风暴都无法撼其分毫,我们虽然还未成长到那般地步,但那些人也远称不上是狂风。”   听着她不疾不徐的诉说,弟子们都能感受到少女波澜不惊的话语中带着的自信。   “无论来多少人,我们接着就是,要让他们知道,长生殿依旧是那个长生殿,当年御白师兄能够力压一代人,我们同样可以做到。”   见到众人逐渐平静下来,南小雨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红尘雪。   红尘雪面上泛起笑颜,觉得少女可真真厉害极了,只是几句话,就将弟子们的心紧紧凝聚在一起。   “小楠说得不错,大家不必紧张,论修为论天赋,我长生殿何时输过?”红尘雪温和地说道:“你们只管休息,养好精神,明日我们一道去迎那风雨。”   燕然等人看着二人平静的面容,在心中暗暗感叹,不愧是宗主与太上长老看中的人,光是心性便胜他们许多,况且,有这样两位天骄在,光是大殿中那些人,还真不一定能撼动长生殿之势。   天色渐暗,众人都回到各自的房间中,入定修炼,调整状态,好迎接翌日的风波,只有南小雨二人例外,此时这两人正肩靠着肩坐在翠竹之间,听着流水与虫鸣,很是安适。   “诶,真是麻烦,好不容易下个山,还要与人动手。”望着璀璨的星空,南小雨轻声抱怨道。   今夜的星空格外的亮,玉盘似的满月高挂天边,淡淡的月光洒落在楼台间,宛如清秋的寒霜,野花的香气弥散在竹林内,随清风逸散开来,沁人心脾。   月白风清,月满花香,可真是好一副花好月圆的绝景。   “只要没人选你,你不必下场的。”看着少女俏脸上的微恼意味,红尘雪轻笑着说道。   “这哪行啊,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我怎能在一旁干看着?”南小雨白了他一眼,幽幽的叹了口气。   “那你打算选谁?”红尘雪问道。   “选谁啊……既然是要为长生殿起势,那自然是越强越好。”南小雨露出思索的神色,絮絮念着:“除却容儿之外,这些来参与正道大会的人中,最强的当属无垢宗的圣子与碧落黄泉的亲传弟子,这两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思索了许久后,南小雨拍了下手,说道:“我决定了,就选楚归鸿。”   闻言,红尘雪有些意外,说道:“我还以为你会选大荒晴川。”   “你为何这么想?”   “你与无垢宗不是关系不好吗?”   南小雨看了红尘雪一会,旋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楠你笑什么?”   “雪啊,你怎么没点长进呢?”南小雨凑近身子,轻轻地敲了敲他的额头。   “什么意思?”   “你想想,我与无垢宗关系不好,所以不想让一些有心人知道我的身份,那么这种像小孩子赌气一般的事,自然不能去做,更何况,我赢了那家伙有什么用,我要赢的,可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超凡人物。”   听着少女愈发低下的声音,其中似乎蕴含着难以化解的血海深仇,红尘雪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应当也算是少女的秘密之一吧。   “懂了吗?”   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脸颊,红尘雪微微点头,说道:“懂了。”   “懂了那还不快放开。”   不知何时,红尘雪的手很自然地放在了南小雨的腰上,二人间的动作与那夜饮酒谈心时竟然出奇的相像。   听着少女的娇斥,红尘雪眨了眨眼,问道:“不放开可以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就连语气都与之前那次没什么分别。   南小雨眉头一挑,看着红尘雪可怜兮兮的目光,心中泛起的恼意便兀自退了,无奈地撇了下嘴。   “就许抱一会儿哦。”   “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揭破雨幕的少女 ==============================   看似漫长的一夜,很快便过去了,随着晨光的到来,悬于无缺殿上的铜钟鸣响,唤醒了沉浸在修炼之中的众人。   南小雨与红尘雪带着七名弟子,踏着微熹晨光,步入无缺殿内,此时里面已经有许多人静静地等着了。   除却昨日见过的那些弟子,场间多了几张青木桌,一众长老坐于其后,不时说着些什么。   南小雨等人对元诚行完礼后,坐到了属于长生殿的席位上。   不多时,三上宗七下宗的人便齐了,众弟子将目光投向坐于一旁的长老们,其中坐在首位的便是当今无垢宗的大长老——大荒无涯。   这位大长老看着很是普通,就与一般的老人没什么两样,眼帘微垂着,看着像是要睡着了一般。   当然,场间的众人自然不会因此而轻视与他,能够坐到无垢宗大长老这个位置,便足以说明此人的强大。   仿佛是刚刚醒转,大荒无涯揉了揉眼,看向场间等着他说话的弟子们。   “人齐了啊,老夫差点又睡着了,诸位见谅。”大荒无涯淡淡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既然人齐了,那便开始吧,不用管我们这些老家伙。”   闻言,场间安静了一会,弟子们收回目光,看向青木桌所围成的宽敞空间,不知谁会最先站在那里。   “诸位,武技切磋比高低,但不分生死,我希望大家点到为止,不要让我无垢宗难做。”大荒晴川清亮的声音徐徐传开,场间的弟子们点了点头,算是了然。   见状,大荒晴川面上浮现出温和的笑颜,说道:“那么,如果有想要切磋的对象,诸位尽可以起身,报出自己与对方的宗派和名号,便可落场,但每人只能落场一次,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郑重抉择。”   大荒晴川话音落下,场间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弟子们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流转着,却没有人起身。   因为所有人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看着此间情景,大荒晴川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同门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知晓了圣子的意思,打算先行落场来热一热气氛,但在他刚要站起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既然无人愿意做这第一人,那就由我来好了。”   众人看着那道站起的娇小身影,眼中泛起些惊诧之色,就连坐于一旁的那些长老都有些吃惊,将目光汇聚在元诚身上。   “看我作甚,又不是我安排的。”元诚感受着一道道炙热的目光,没好气地说道。   长老们都知道元诚的脾气,所以也都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放在心上。   能让场间众人反应如此之大的原因,自然便出在起身的人身上,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连元诚与长生殿的弟子们都没有想到,南小雨会第一个站起身来。   只有红尘雪知晓其中的隐意,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少女说的那句话。   “明日我会第一落场,为长生殿和你造势。”   想着少女坚定的神色,红尘雪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南小雨这般决策,自然是为长生殿众人铺路,当然,更多的是为了他。   比武切磋,除了实力之外,气势也至关重要,若是南小雨能够旗开得胜,长生殿势起,之后的对局自然会轻松得多。   与乐正容这等人物对局,每一处细节都值得己方重视。   大荒晴川看着那道倩影,眼中泛起些笑意,看来自己昨日与红尘雪说的话起效了,这条龙,在八方有所动作前,已然腾空而上。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对局会更加激烈,长生殿与其他诸教间的棋局也会更加扑朔迷离,这对于无垢宗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结果。   楚归鸿同样望着南小雨,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不解,按道理来说,应当是无垢宗弟子先行落场,接着便是诸教对长生殿的挑战,而这位少女应当是倒数第二位落场的,届时他会选她作为对手。   同为正道上三宗之一,在无垢宗不落场的前提下,神茶教自然是此局的带领者,而他与乐正容,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两环。   但此时南小雨先行起身,将这些布置尽数打乱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乐正容原本低垂着的眼帘,在南小雨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微微抬起,看着她的目光中泛起些复杂的神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少女身上,他们都在好奇她会选谁作为对手,以她在传闻中的实力,莫不是会选乐正容?   南小雨目光扫过场间,最后停在了楚归鸿身上。   感受到少女投来的目光,正打算饮些酒水的楚归鸿停住了动作,面色微寒。   见到此景,众人心中便有了些猜测,特别是一些有心人,面色都变了几分,如果南小雨选择了楚归鸿,并在第一场比试中胜了他,那这所谓的八方困龙之局,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南小雨的下一句话便印证了众人的猜想。   “长生殿于小楠,请战神茶教楚归鸿。”   淡淡的声音如水波般在大殿中荡漾开来,少女的声音很好听,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反而带来了些许压力。   随着一道破空声,南小雨轻轻落在四方的场地中,静静地看着迟迟未动的楚归鸿。   于是,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她一道落在了楚归鸿身上。   无关什么阴谋阳谋,少女起身,请战,落场,仿若真的只是少年人之间的意气之争,那么楚归鸿的犹豫,便像是在怯战,所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上了许多情绪。   不满,鄙夷或是疑惑。   楚归鸿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着酒葫芦的手微微用力,最后还是将其轻轻放在青木桌上,起身,落场,面色冷冽如霜。   “神茶教楚归鸿,接战。”   二人相对而立,静静地对视着,凝重的氛围渐渐传开,这一战光轮重要性来说,必然不如之后红尘雪与乐正容那一战,但若只是论精彩程度,想来不会落下太多。   相比于红尘雪与乐正容,南小雨的声名其实并不显赫,因为之前二人太过耀眼。红尘雪引发了正道树的异动,震撼了整个昊然界,就连那些站在云端的超凡人物,都对他极其重视。   乐正容就更不用多说,自出世以来,这个少女从来都是昊然界的焦点,甚至有人将她比作整个正道的瑰宝,想想便能知晓她在世人眼中地位之高。   但南小雨不同,她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表现,从来都是名声不显,若要真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也就只有绯月城里的雪中请罪,让人知道了她为人沉稳,心性极佳。   可就是这个少女,拜入了长生殿,在长生殿的外门大比中胜了红尘雪,与他一道在星辰石的故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最后还成了苏三厌的弟子,简直就像是一个传奇。   若是想从世间找一个能与乐正容齐肩的少女,众人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她的名字。   所以,所有人都很想知道,这样一个异军突起的绝代天骄,究竟有着怎样强大的实力。   南小雨心念微动,颈间的须弥石光芒闪动,一柄灰扑扑的长枪便落在了她的手中。   那柄长枪很是古旧,看着甚至有些寒酸,仿佛连普通的凡器都不如,但人们只是看着长枪的枪尖,便能感受到极度的锋锐与彻骨的寒意,这样的兵器,哪可能是凡物?   “寒枪龙吟,长生殿可真是下了血本啊。”神茶教负责带队的长老看着那柄无光长枪,面色凝重,对着元诚沉声说道。   “这是我长生殿外门大比的奖励,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有何不妥?”元诚淡淡地笑了笑,看着站在场间的娇小身影,眼中尽是骄傲的神色。   此时,少女举起长枪,斜斜地指着楚归鸿,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开,让弟子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还请楚师兄先行出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一把碧落剑 ==============================   请你先出手,这是何意?自然是在让招,南小雨竟然在对楚归鸿让招。   楚归鸿是何人,碧落黄泉的亲传弟子,当今神茶教年轻一代第一人,在不久前成功突破到筑基境第三重,领悟了与那位无上强者一般的杀伐剑道。   这样的人物,就算乐正容,也不敢说能稳胜与他,可那少女却为何如此自信,仿佛全然未将楚归鸿放于眼中。   看着执枪斜指的南小雨,那位神茶教的长老微微眯起双眼,南小雨这是在落楚归鸿之势,落他神茶教之势。   落对方之势,便是涨己方之势。   在离开宗门前,他曾在大长老子书雨那听闻过这位少女,在子书雨口中,南小雨品性极佳,不是跋扈之人。   既然本性非此,那自然就是刻意为之。   在这场八方困龙之局中,首当其冲,揭开重重雨帘,成为破局的先棋,这该是何等气魄,何等智慧。   想到这,神茶教长老的目光凝重了许多,但却没有太多的担忧,因为神茶教那位绝情灭性的超凡人物,早就料到了这般场面,提前做好了布置。   在那等布置之下,就算这少女真如世人所传的那样,与那只凤凰一般强大,也不会有什么机会。   望着直指自己的枪尖,楚归鸿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腾起的怒火,淡淡地说道:“姑娘可不要后悔。”   南小雨的回答很是简单,只一字而已。   “请。”   楚归鸿眼中的寒意愈发深沉,这场困局无垢宗未曾参加,那么自然由同为正道三上宗的神茶教执首,而他便是局中极为关键的一环,他要击败长生殿那位与红尘雪齐肩的少女,为乐正容铺路。   虽然被南小雨打乱了节奏,但只要他能够取胜,那接下来的路反而会更好走。   至此,楚归鸿不再多想,抽剑出鞘,随意一振,剑身微颤,嗡鸣之声传开,场间的空气顿时冷了几分。   那不是寻常的寒意,不似龙吟中所蕴含的冰雪般的凛冽,而是一种代表着死寂的深寒,在那等深寒之下,任何生命都会随之消亡。   那把长剑通体碧色,由剑柄起,有数道血色的纹路攀附而上,缠绕在剑身之上,看着很是恐怖。   看着那把碧色长剑,各宗的长老目光微异,心中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   楚归鸿向南小雨走去,步伐很慢,却极平稳,压迫感自四面八方而来,让人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南小雨静静地伫立着,目光微凝,虽然她看着好像全然未曾将对方放在眼中,实则不然,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是面对楚归鸿这种级数的对手。   在大多数底牌都无法动用的情况下,稍不留意,她可能真会不敌这位碧落传人。   楚归鸿出剑,这一剑没有什么声势,看着极为普通,只是那柄长剑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碧色气流,想来便是神茶教镇教功法特有的碧天真元。   但是身处场间的南小雨却感受到一种极为古怪的气息,那种气息极微弱,但确实存在,而且与她而言很是熟悉。   那是……死气,这一剑中,竟蕴含着仿若要将世界生灵尽数腐蚀的恐怖死意!   南小雨瞳孔微缩,这缕死气与冥王万象所产生的死亡之气很像,但又有些不同,冥王死气取的是无间冥王自身所带的无上寂灭意,而楚归鸿这一件中所附带的死气却是自尸山血海中凝聚而来,残酷至极。   真是无法想象,这把剑下究竟死过多少人。   南小雨双手执枪,横枪作挡,枪身上泛起淡淡的白光,很是宁和。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后,龙吟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停地发出嗡鸣之声,那与碧色长剑相交之处,纯白真元被死气侵蚀,传出令人心寒的“嗤嗤”声,本就古旧的枪身上竟出现了几道极细的裂纹。   南小雨借着楚归鸿此剑之势,抽身后撤,与他拉开些许距离,旋即目光落在那几道裂纹之上,抿了抿嘴。   只是一击,龙吟便受到了不轻的损伤,这可是极品灵器啊,曾经还是一件强大的法器,如今仍旧不敌那柄碧色的长剑,那么那柄长剑,究竟有多强?   在南小雨思索时,楚归鸿也没有追击,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他这一剑并不是随心而为,而是一记杀伐剑。   至高无情,碧落斩灵,这记剑招正是谢思邈的成名之作,杀剑需要考虑的并不是那些夺目的剑招,亦不是浩大的场面,而是如何才能最高效地取人性命,置人死地。   修道者间的战斗从来都不是你一招我一招的过家家,层级越高的高手,战局反而越发的短,因为一念间的差错,就能分出生死。   不过正道大会不是生死战,而是切磋,所以楚归鸿没有追击,他刚刚那一剑,只是为了斩去南小雨的傲意,甚至想要将她造起的势给斩成两半。   “好一把碧落剑。”   南小雨收回目光,看向楚归鸿,淡淡地说道。   闻言,场间一片安静,弟子们眼中都带着些惊色。   碧落剑为何物?那可是神茶教最为强大的法器,更是碧落黄泉的道器,从未离过那位的身,此时为何却出现在了楚归鸿的手上?   元诚眉头紧皱,眼中泛起不满地神色,看向那位很是悠然的神茶教长老,冷声说道:“不知你神茶教这是来切磋的,还是来杀人的?”   碧落剑是谢思邈的兵器,随他走过数百年的时光,杀了不知多少人,哪怕楚归鸿筑基境的修为无法催动它真正的威能,但仅凭那缕死气,便能碾压绝大多数的筑基境修士。   甚至若是南小雨不小心,被死气缠上,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元长老何必动气,此次的正道大会之重要,大家都心知吐明,更何况这是宗主的意思,他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一个小小的长老,哪能让他改变主意?”神茶教长老笑眯眯地说道。   元诚冷哼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重新落在场间的少女身上。   “兵器不也算是实力的一部分?以姑娘的身份,不可能连这都接受不了吧?”楚归鸿面无表情地说道。   “自然不是,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当初还在谢宗主手中看到过这把神剑,却不曾想落在了你的手中。”南小雨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自然不会说对方耍赖这种小孩子话语,只是真的很惊讶。   不过,也只是惊讶而已。   “再来。”   南小雨握着龙吟的手微微紧了紧,清风起,少女的身形缓缓淡去,下一刻,一柄无光长枪破空而落,带着凛冽的寒意,随之而来的是一往无前的霸烈枪意。   这不是南小雨的枪道,而是那位长生殿第三代宗主的枪意。   虽万人吾往矣,何等豪气,于是少女也格外的英姿飒爽,看得场间的弟子们目光微亮,心想世间竟有如此英气十足的姑娘。   枪意极烈,此枪极强。   龙吟枪尖附着的雄浑真元,让楚归鸿不禁眯起双眼,那等真元比之与他都要强横不少,这让他很不舒服,对方明明比他要小,修为却比他还要深厚。   作为正道最强的天骄之一,楚归鸿很傲,甚至比南小雨更傲,他从不认为自己落于人后,无论是乐正容,还是长生殿那两位。   他要为自己正名,要打破那层笼罩在正道年轻一代头顶的云幕,所以他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彻底。   无缺殿中响起凄厉的剑鸣,浓郁的碧色冲破殿门,扶摇而上,仿佛要与青天相接。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朽的时光,前进的寒枪 ==============================   碧色气流笼罩了偌大的无缺殿,仿若云雾般翻腾不息,绝美的剑光自碧海中亮起,斩在迎面刺来的枪尖之上。   一声清脆的交击声响彻大殿,清亮的白光猛地炸开,不复之前的宁和之态,与碧色真元撞在一块,顿时狂风大作,冷冽的枪意与无情的剑意相互倾轧,难分难解。   随着一连串火花四溅,南小雨抽身而退,轻飘飘地落在远处,目光中闪过一丝惘然。   像是早已猜到此般情况,楚归鸿下一剑便来了,剑光如虹,跨越整座大殿,朝着少女直刺而去。   在众人的惊呼中,碧落剑没入了少女的身体。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想象中鲜血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南小雨的身影如镜花水月般淡去,留在原地的是一株净美不妖的青莲。   下一刻,一株株青莲凭空而现,旋即盛开,在这片充满杀意的碧海中轻轻摇曳着。   看着场间绽开的七株青莲,一直昏昏欲睡的大荒无涯抬起眼帘,目光中泛起一丝异色,徐徐说道:“青莲教的身法武技,真是好些年未曾见到了。”   听到他的话语,除了元诚外,那些宗门的长老都露出奇色,他们不曾想,竟然会在一场弟子间的切磋中看到那个消亡已久的强大宗门的身法绝学。   七步莲台。   南小雨隐于一株青莲之后,神色慎重地望着楚归鸿手中那柄妖艳的碧落剑。   在刚才的交手中,她仿佛陷入了一片尸山血海之中,一种极为阴寒的死意涌入她的身体,侵蚀着她的心神,若不是她道心通明,恐怕就已经败在了那一招之下。   这等凶险可怖的手段必然不是楚归鸿能够施展出来的,那么问题一定出在那柄妖剑之上,想来应当是碧落黄泉提前做好的布置,那等级数的人物,只要微动心思,便能给她带来巨大的麻烦。   南小雨双目中神光闪烁,若是顺着那位的心意,任由这等死意侵蚀自己,她想要取胜的机会就十分渺茫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尽量不与碧落剑正面交锋,最好能够出其不意,直取楚归鸿本身。   想到这,南小雨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若她能够动用魔枪恨帝,哪里需要考虑这么多,碧落剑再强,也不可能超越那件魔道神兵。   楚归鸿静静地站在七株青莲之间,目光徐徐扫过四周,以他的见识,自然知晓这是一种幻术,想要破解,无非是两种手段。   最简单的便是以力破之,以远超对方的力量直接碾碎幻境,逼迫对方现身。还有一种便是静等,等到对方攻来,再去找寻其中的破绽。   其实这两种方法都是硬实力的体现,若是修为有所欠缺,面对此等玄妙的幻术就只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楚归鸿选择的应对之策便是后者,虽然他手握着碧落剑,战力在少女之上,但领先的极其有限,根本做不到以力破法的地步。   况且,凭借碧落剑与师尊的布置,只要南小雨的兵器与之相触,便会缠上死气,再加上长剑中蕴含的阴寒死意,他只要不犯大错,基本上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这种手段,远不是一般的筑基境可以应付的。   可是,南小雨从来都不一般。   场间的温度骤然变低,风雪霎起,萦绕在四周的碧色气流都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流动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   一道清亮的龙吟响彻了整个无缺殿,寒光一闪,长枪自楚归鸿身后的青莲后刺出,快若闪电,带着凛然寒意。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强大枪势,楚归鸿眼神微凝,这一枪比之先前的那枪还要快,还要强。   难不成在先前那次交锋中,少女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楚归鸿很是不解,但少女显然不会告诉他答案,所以他侧身出剑,与之前声势不显,只重杀意的杀伐剑不同,此剑其势极厉,是两败俱伤的凶剑。   楚归鸿不在乎受伤,只要碧落剑能够落在少女的身上,那么就能直接决定此战的胜负,无人可以用身体接下黄泉死气。   在这种情势之下,南小雨只能收枪防御,可就算那般,她仍会受到死意的冲击,并且毫无战果可言,这完全就是一个两难的困局。   看着场间的情状,长生殿的弟子们都露出担忧的神色,凭借这把碧落剑,竟让南小雨都有些束手无策,倒是红尘雪满脸平静,甚至还抿了口清茶。   他了解少女,自然知晓她还有许多手段未曾使出,无论是那种如幽如冥的奇诡枪法,亦或是长生殿的传世道法。   她现在所展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能成为昊然界此代最强的三人之一,哪有这般容易便陷入困境。   龙吟未曾回防,仍在向前,越过那记凶剑,在楚归鸿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刺在了他的左肩上。   但是碧落剑却没有落在少女身上,而是停在少女身前一寸之处,不是因为长度不够,而是楚归鸿的动作停了一瞬,仿佛时光静止,在他反应过来时,少女早已隐没在那株青莲之后。   楚归鸿举着碧落剑,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就像是在刺击空气,于是便显得有些滑稽。   血滴自他左肩淌下,旋即被覆盖在他体表的寒霜冻成血珠,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龙吟刺得不深,所以楚归鸿并未受太重的伤,但相比于身体上的痛楚,他的心更痛,他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何本该稳稳落在南小雨身上的一剑,却兀自停在了半空。   青莲散去,南小雨的身形重新出现在众人眼中,看着楚归鸿,淡淡地说道:“你输了。”   听到少女的话语,楚归鸿收回一直举着的手,看向那道娇小的身影,冷冷地说道:“我仍有作战之力,谈何败北?”   闻言,别说是那些长老,就连各宗的弟子都露出不忿的神色,任谁都能看出,刚才那一招南小雨留手了,若是那一枪刺向的是楚归鸿的心脏,那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切磋罢了,堂堂碧落传人,难不成还输不起?”南小雨抱着长枪,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透出一抹失望。   楚归鸿沉默了一会,冷哼一声,旋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收起了碧落剑。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怎么做到的,告诉我,我便认输下场。”   南小雨挑了下眉,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楚归鸿会死不认账,没想到竟会这般说,如此看来,倒也是个人物,若他与自己同境界,加上碧落剑,胜负还真的难说。   是的,自星辰石中归来以后,南小雨其实已然算不得是筑基境修士了,在开辟体内小天地,将真元化为液态后,她便可以称作是——半步幽府。   仅是液态真元这一点,她就已经胜过楚归鸿太多。   “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比你强。”   南小雨将龙吟放入须弥石中,抱着双臂,说道。   闻言,楚归鸿目光冷了许多,在他看来,南小雨此话敷衍极了,简直就像是在羞辱与他,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沉默了许久。   “我的修为比你强,早在三年前,我便已经是筑基境第三重,如今,我是半步幽府。”   不在意场间弟子们惊异的目光,南小雨接着说道:“至于你刚才为何刺不出那一剑,是我长生殿不朽长生经的道法所至。”   “不过呢,这些都不是最大的缘由,你确实有胜我的机会,但你却自己葬送了。”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道。   楚归鸿能听出,少女是真的惋惜,而不是在可以折辱他,于是他淡淡地说道:”愿闻其详。”   南小雨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清脆的声音缓缓传开,让整个大殿中的人都呆了片刻。   “因为你轻敌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剑惊风雨 ==============================   少女的话语传遍了无缺殿,场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弟子们面面相觑,满头雾水,全然不知南小雨此话何意,先前一战中,楚归鸿祭出碧落剑后,第一记剑招便是谢思邈的成名绝学,其后更是全力出手,不惜使出以伤换伤的惨烈凶剑,足以看出他对南小雨的重视。   可在南小雨口中,他竟然对她有着轻视之意,这怎么想都太过荒谬。   弟子们的目光纷纷投向楚归鸿,想知道他的回答,若是南小雨此言为虚,想来他会出口辩驳。   但楚归鸿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伫立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见状,弟子们的惊讶更甚,倒是一旁的长老们像是明白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我承认,谢宗主的碧落剑很强,你的那记凶剑也确实令我进退两难。”南小雨微微歪着小脑袋,说道:“可惜,只是剑招而已。”   哪怕那柄剑强大无双,没有道法相随,终归也只是一记剑招。   单纯的剑招,如何敌得过南小雨道法与武技齐出?   楚归鸿挑了下眉,说道:“你怎么知道,我那一剑,不会动用杀伐道?”   南小雨看似赢得很轻松,其实不然,若是楚归鸿提前便有了准备,不朽长生经的时光道未必能够困住他,而如果那一剑成功刺出,败的就是南小雨。   所以楚归鸿很好奇, 南小雨不收枪回防,是预料到了他不会动用杀伐道,还是仅仅凭借猜测做的一次豪赌?   “自这场比试开始以来,你所有的心神,尽数放在了碧落剑上,你自信的缘由不是因为你自己,而是因为谢宗主为我所做的布置,不是吗?”以南小雨的聪慧,自然能够猜到,谢思邈将碧落剑交付于楚归鸿,是为了针对自己,以保障证这八方困龙之局顺利进行。   可那位大人物没有想到,无垢宗会站在长生殿这一边,并将一切和盘托出,而这也让长生殿有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所以,你那一剑,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剑,而是谢宗主的剑,以自己之手,出他人之剑,又如何能够将自身的道发挥出来?”   少女话音落下,场间又安静了片刻,随后楚归鸿对她微微颔首,转身下场。   至此,这场武技切磋的开幕战算是告一段落,长生殿以一种极度强势的姿态,击败了执首此局的神茶教,也让其余想要针对长生殿的教派多了几分隐忧。   在某些人眼中本来十拿九稳的战局,最后竟落得如此结局,只能说那位少女,太过了不得。   “不愧是能与乐正容相提并论的人,为什么总会有天才撞到你们长生殿身上去?”神茶教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幽幽地看了眼元诚。   “这是我宗的气运,羡慕不来的。”元诚淡淡地笑了笑。   闻言,一旁的雨蝶观长老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想到当初洛汐水亲自邀请南小雨入教,却被少女拒绝了,如今想来真是可惜极了。   “不过结局未定,元长老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毕竟,那只凤凰可没那么容易对付啊。”大荒无涯笑呵呵地说道。   语落,长老们所坐的青木桌间安静了不少。   长生殿胜了很关键的一局,但这并不意味困局已破,哪怕接下来长生殿全胜,只要越不过那只凤凰,就仍然谈不上是赢家。   因为那是乐正容,是正道年轻一代的传说,只要她还坐在场间,一切便还未成定局。   元诚的目光扫过场间,最后停留在那道出尘清丽的倩影上,眼底泛起凝重之色。   虽然元诚在长生殿外门大比中见到过红尘雪出手,对他极有信心,但若对上的是乐正容,他的心中也没有什么底,毕竟那个少女,自出世以来未尝有过一败。   那么今日,红尘雪能打破她的不败神话吗?   待得南小雨回归席位,武技切磋继续,接下来的情形一如红尘雪昨日所言的那般,除却长生殿与无垢宗之外,其余宗门的弟子很有默契地起身,挑战长生殿众人。   也许是南小雨那一战所带来的气势所至,或者是心中早以憋着一股劲,接下来的几战,长生殿竟然一场未败,就连修为尚浅的燕然都拼尽全力胜过了对手,只是受了很重的伤。   喂燕然服下丹药后,南小雨转眼望向红尘雪,轻声说道:“可不许输了啊。”   红尘雪看着少女坚定的目光,轻轻点头。   长生殿弟子们全力以赴,甚至不惜两败俱伤也要拿下胜局,其实都是在为他造势,为了最后那一战。为了长生殿,就连南小雨都暂时放下了与乐正容的友情,与他说的不是点到为止,而是不许输。   于是少年起身,不约而同的,不远处的少女也与他一同站起,二人的视线越过青木桌,越过四方的场地,最后交织在一起。   红尘雪对乐正容微微颔首,旋即落场,静立。   就像当初少女对他所说的那般,君子先请。   乐正容纵身跃起,宛如一只幻蝶,轻飘飘地落在与红尘雪相对的远处。   清风自殿外徐徐而来,拂过少女淡蓝的裙摆,吹动少年如瀑青丝,在场间萦绕不息。   二人遥遥相望,揖手对礼,然后平静对视,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二人的关系不近,但因为南小雨的缘故,也算不得远,当初说过些话,算是认识,这层关系,除了南小雨外,基本便无人知晓了,当然,二人也不想让外人知道。   二人落场后,无缺殿内一片寂静,众人都不知道,这场将会决定许多事的比试,会以怎样的形势开始,但二人总归要说些话,哪怕是谈些不要紧的事,稍微缓和一下氛围也好。   可直到最后,少年与少女都没有开口说话。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一个动作,红尘雪与乐正容都握住了自己的剑。   长剑出鞘,便有剑吟起,顺着那缕入殿的清风,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这场举世瞩目的战斗,就这么开始了,甚至还没有之前的切磋来得热烈,来得争锋相对。   乐正容未曾抬步,只是轻挥长剑,清冷的剑光瞬息间就来到了红尘雪身前,仿若疾风骤雨,让人觉得像是在对抗天地。   乐正容的剑自然不是凡剑,是雨蝶观的秘剑雨落,虽然只是一件灵器,甚至连极品灵器都算不上,但其间却藏着一位曾经名闻天下的剑道宗师的所思所念,出剑间便有风雨相随。   此剑极快,行剑轨迹暗合天地至理,隐隐有了超脱凡俗之意。   这该有何等强大。   “雨蝶观的蝶落风雨剑,乐正容小小年纪,竟能将此剑修至极境,完全继承那位的衣钵,这等悟性真是羡煞人啊。”大荒无涯眼中的睡意终于退去,变得郑重起来。   听着大荒无涯的感叹,那位雨蝶观的长老面上尽是骄傲的神色,说道:“此剑只是容儿如渊剑道的万一,不知那少年能接下容儿几剑?”   能接下几剑,这自然是极不看好红尘雪的意思,因为接,永远都处于被动之中。   元诚面色如常,淡淡地说道:“接着看就是了。”   出剑便有风雨至,随手便有道韵来,乐正容此剑确是极强,足以击败任何一位筑基境修士,若是三年前的红尘雪,必然接不下此剑,但这些时光,他可不是白过的。   仍在筑基境第三重时,他便能接下凰北夜携着火海而来的涅槃一剑,如今踏足半步幽府,光是此剑,如何能让他败下阵来?   红尘雪目光中倒映着乐正容的风雨一剑,微微抬起莲绽,旋即一剑刺出。   此剑宛如群星逐月,其势快若闪电,直直地刺在了雨落的剑身上。   顿时,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彻无缺殿。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绝世无双剑 ==============================   此剑名摘星,其意极直,其势极快,甚至比乐正容的风雨一剑更快,于是便能在蝶落风雨剑威能尽现前刺中雨落,以断其势。   淡蓝气流与清冷白光交织在一起,产生了强烈的空气湍流,四散流逸。   雨落与莲绽在短暂地碰撞后,微微分开,就在众人以为乐正容会稍退,重整旗鼓时,她的下一剑就来了。   一瞬间,无比强大的气息散发开来,少女仿若谪仙降世,高高在上,雨落之上隐有细小的幻蝶偏飞,很是瑰丽。   这一剑并不出尘,反倒若大河滔滔,自天外直入凡世,又如神雷天降,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势要荡尽拦路的一切。   此剑极简,却也极强。   没有繁复的剑意,故而尽是锋芒,盛气凌人。   绝世惟一,无双剑。   红尘雪眼前尽是淡蓝,仿若回到了那片幻灵花海,看到了万蝶齐飞,宛如一条璀璨银河,朝着自己迎面冲来。   幻蝶虽柔,其聚也刚。   如此势不可挡的一剑,他究竟该如何应对?   无缺殿中很安静,只有那道清亮的剑吟,破空而响。   长老们所做的青木桌前一片死寂,就算是雨蝶观的长老,面上也带着些不可思议的神色,就连她也未曾想,乐正容的剑法已然强大至此,就连宗主的无双剑都被她使了出来。   元诚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出剑的少女,他自认已经足够重视与她,但在看到这一剑后,他感觉自己的预估还是出了偏差,非常大的偏差。   这一剑淡论威力,已然进入了幽府境的范畴,甚至比当初凰北夜催动帝剑使出的那一剑更加强大,而且,乐正容完全是靠自己的实力使出的剑招,没有依凭任何外物。   真不愧是乐正容。   南小雨看着场间的情境,眼中泛起浓浓的忧色,这样的一剑,就算是她想要接下,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甚至可能要翻开一些底牌。   容儿真是太强了。   南小雨暗暗叹了口气,此战红尘雪想要赢下真真难到了极点,但她忧心的不是红尘雪能不能接下这一剑,而是二人此战究竟该如何落幕。   诚然,乐正容很强,但那个少年,同样是怪物般的人物,二人全力之下,未必能收得住手,这才是她真正担忧的事情。   毕竟这二人,对她而言都很是重要。   雨落迎面斩来,淡蓝光芒照亮了红尘雪的脸,面对如此恐怖的一剑,他的面色却未曾有变,仍是一片平静。   他缓缓举剑,剑上星光渐盛,旋即一剑斩出。   顿时,万千星点齐现,构成一片耀眼的星图。   正是聚星剑法。   但与三年前挡下赤霄万剑的那记剑招有所不同,这片星图不再如一块石壁般坚硬,而是像一片真正的星海,来者不拒,包容万物。   乐正容的剑到了,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风声。   雨落带着银河而至,声势浩大地落在了星图之上。   剑锋相近,未有清脆的鸣响,亦不曾有真元碰撞而产生的震耳欲聋的轰响,仿佛只是鱼儿入水,波澜不惊。   只是其间的空间开始缓缓波动起来,然后愈发剧烈,直至最后狂风呼啸,就连场间的青木桌都要被掀翻而去。   难以想象的磅礴真元,冲击在星图之上,震得群星晦暗不明。   雨落与莲绽终于交锋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一连串火星溅开,空间都有些扭曲起来,这意味着二人的大道争鸣,甚至影响到了此间的规则。   要知道二人可连幽府都未曾踏入,就已经能够影响到天地规则,足以见得他们对自身大道领悟之深。   无双剑意无比恐怖,足以当得上是世间最为霸道剑法之一,其真意只一字,那就是破。   无往不破,无坚不摧。   而正因如此,红尘雪才让星图接纳了此剑,想要以柔化之,却不曾想星图竟有些承受不住少女的雄浑真元,渐渐有了崩溃之势。   这一记守剑,还不足以挡住乐正容的攻剑。   红尘雪眉毛微挑,有些意外,但并不多少慌乱,既然一剑挡不住,他便出两剑,再挡不住,就再出剑,总有挡住的那一刻。   于是少年退了半步,撤剑再斩。   星图渐明,剧烈的颤抖平息了些许,但仍旧摇摇欲坠。   还不够,那便再斩。   少年不停地退后,剑锋相撞声不停响起,星图愈发璀璨,颤动停歇,与那绝世的无双剑形成了一种相持之势。   在众人眼中,红尘雪退却,便是处于下风,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南小雨眼中,在长老们眼中却并非如此。   这是极善的应对之策。   无双剑是正道数一数二的霸道剑法,其最强之处便是正面交锋,在此等情况之下,就连一些用于战场的破阵剑的威能都要弱于它,故而有着狭路无敌剑的说法。   所以,硬接无双剑是最为危险,也是最吃力不讨好的选择,而红尘雪所为,正是在避其锋芒,除了双剑第一次碰撞,接下来雨落几乎可以说没有落到过实处,尽是一触即离。   红尘雪的每一剑,都避开其势最盛之处,借聚星剑法的万种变化,不断削弱着无双剑的威势。   终于,无双剑去势渐止,在一声震响后,乐正容飘然而退,落在不远处。   星图散去,红尘雪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他执剑的手垂于身旁,微微颤动着。   虽然很快便找寻到了应对之策,但在双剑第一次相交时,他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对方应当也不轻松才是。   乐正容静静地看着红尘雪,目光很淡,在那种淡然中,隐隐有着欣赏之色。   这般强大的剑法,不是说用就能用的出来的,她在风雨一剑后决然地斩出无双剑,自然受到了一定的反噬,所以此时她绝美的面容略微有些苍白,让本就白皙的脸颊看着比雪更胜三分,真真令人怜惜。   但她不是寻常女子,面上没有半点柔弱之色,只有平静淡然。   愈是平静,便越能给人一种不可战胜的感觉。   面对这等人物,寻常修士怕是早就失去了作战的心思,更别说是对她出剑。   但红尘雪不同,自这场比试开始以来,他的目标便只有胜。   尽管无论是牧云野,还是南小雨,对他的要求都是不败,但他还是想要取胜,为长生殿弟子们的努力,也为了南小雨的牺牲。   她在睽睽众目之下请战,冒着大凶险也要刺出那一往无前的一枪,他自然不能让她的付出付诸东流。   深深地吸了口气,红尘雪执剑的手不再颤抖,举剑指向那个如苍松般立着的少女。   霎时便有剑意起,直欲破开无缺殿的穹顶,冲上无垠的青天。   这道剑意正大堂煌,如朝阳般炽烈,光明磊落,邪秽不侵,就如那株远在天边的正道树一般模样。   乐正容感受着少年扶摇直上的气息,感受着那道极直的剑意,面上终于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剑意极直,堂堂正正,直指人心,教人躲无可躲。   这意味少年接下来的那剑,她只能正面应之。   之前一直她在出剑,红尘雪还未真正的出过剑,那么接下来他出的那一剑,必然是最强的剑,甚至可能是此场比试的决胜一剑。   轻轻地出了口气,乐正容略有些波动的心情重新平静下来,道心变得一片空明。   这个许久未见的少年,这个曾经引发万蝶齐飞的少年,这个一直伴在南小雨身边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到了这般地步。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来试一试,你究竟有没有能力保护好小楠。   少女抬剑,身后隐有大河浮现,与那道如煌煌大日般炽烈的剑意交织在一起,旋即一发而不可收。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剑落名红尘 ==============================   大河自然不可能是真实的,那是乐正容剑意所化。   这条大河不若浩气长河与无尽溟川那般为修真界所广知,却在北境帝国中很是出名,因为传说中,北境曾有过一个极为强大的古国,号周,而这条大河,正是其国之命脉。   大河之名,为洛水。   洛水浩浩汤汤,水波不兴,很是静美,而在大河之中亭亭独立的少女,仿若便是上古传说中的洛神,美丽到了极致,清冷到了极致,不似世间人。   这就是雨蝶观的镇宗功法——洛神心法,修到绝巅,便有大河破九天而来,一招一式之间,尽显谪仙姿态。   乐正容以剑御河,气息达到最强,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这般出手,便是毫无保留,要在此招之下分出胜负。   面对滔天大河,红尘雪未曾有半分变色,此时他的心神尽数落在了莲绽之上,它秀气的剑身上,不知何时攀上了几缕银白色的气流。   那是浩然正气。   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红尘雪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睛。   于是混沌破开,一道充斥着洪荒意味的剑意自远古而来,伴着无缺殿外渐盛的晨光,落到了莲绽之上。   在极短的时间内,聚星剑法的万千道法,堂哉皇哉的浩然剑道,与那道穿越无垠时空前来的洪荒剑意在红尘雪的意志下尽数融于一处。   旋即,少年出剑。   这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一剑,是他细细品味过往岁月悟出的一剑,无章无法,却又到处都是章法。   此剑,名红尘。   剑光如虹,横跨整座无缺殿,直直地斩向立于洛水之中的乐正容,耀眼的虹光中,处处都是变化,变化之内,尽是剑意。   “这是何剑?”   一众长老纷纷为之动容,此剑之下,就连他们都感受到了危险,这说明这一剑,竟足以威胁到幽府境的修士。   更不要说,带领弟子前来参加正道大会的他们,还是幽府境中的佼佼者。   听着雨蝶观长老的惊呼,感受到众人将视线投于自己身上,元诚眼角抽了抽,就连他都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剑?   “你们别看我,红尘雪是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所用的是何手段我怎会知晓?”   听着元诚的话,其他长老面上有了了然之色。   那位作为正道的传说,又是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剑道宗师之一,能够创造出这等威势恐怖的剑招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他们暗自下了定论时,大荒无涯徐徐开口,他的话语宛若晴天霹雳,让他们再度陷入了震惊之中。   “他使的剑,与牧前辈的不一样。”   不一样?这难道意味着此剑是红尘雪自己所创?可这又如何可能?要知道想要创造剑法,所需的剑道造诣何等之高,而这需要无数个日夜的积累,红尘雪才这等年岁,怎能有那般深厚的积累?   除非,他是天才,是一名真正的剑道天才。   想到这,众人面上浮现出凝重的神色,若真是如此,光论剑道一途,乐正容还真比不上红尘雪。   望着那刺来的一剑,感受着其中蕴藏的无数剑意,乐正容动了,她随手挥剑,雨落斜斜地划过空气,留下了一道淡蓝色的光痕。   没有浩大的气势,没有繁复的剑招,只是随手一剑,看着普通到了极点。   此剑没有藏着什么深意,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但那道迎面而来的虹光却停了,止步在了洛水之外。   与红尘雪的惊天一剑相比,乐正容斩出的光痕暗淡极了,宛若骄阳下的萤火,狂浪中的孤舟,仿佛下一刻便会消逝而去。   但它没有,它静静地浮在洛水之中,似一株苍松,任凭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这一剑自然不是所见那般简单,其实这才是乐正容真正的底牌,携着洛水,伴着大道的至强一剑。   此剑,名洛神。   “一剑倾国似洛神。”   大荒无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雨蝶观与长生殿,可真是好大气运啊。”   他的话语间满满的艳羡,有此等天骄,何愁宗门不强?   闻言,除了元诚与那位雨蝶观长老,其他的宗门的长老们都叹息着点了点头,面上带着羡慕之色。   元诚与雨蝶观的长老没有回话,而是目不微移地望着场间,注视着那两道强大剑法的交锋,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红尘雪与乐正容的一战,不仅仅只是一场单纯的比试,除了会决定昊然界最强天骄间的高低,还会决定这场八方困龙之局的最后胜者。   看着极慢,实则只是在转瞬之间,两剑就相遇了。   只是两记剑招两柄剑,却有无数剑鸣起,响彻整个无缺殿,不绝于耳。   强大的冲击蔓延开来,那四方场地的地面乍然亮起了白光,那是无垢宗的禁制被催动了,以防止二人的比试造成太大的破坏。   场间不断传出惊呼声,特别是雨蝶观的弟子们,面上都带着担忧的神色。   她们从未想过,这世间竟真有人能与小师姐这般交手,在她们眼中,乐正容从来都是不败的神话。   看着场间逸散开来的炽烈光芒,南小雨面上的忧色更重了,但她此时也不能插手其间,便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二人不要受太重的伤。   不知过了多久,剑光渐敛,场间的情形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红尘雪与乐正容相对而立,莲绽与雨落相错,都正正地指着对方的咽喉,只需要再前移寸许,便会有血光绽开。   二人的面色都很苍白,宛如晚秋的寒霜,显然都受了不轻的伤。   无缺殿中一片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仿佛是怕惊动二人,到时出了什么意外,谁也负责不起。   因为这二人,对于昊然界来说,都是无价的瑰宝。   二人就这般静静地立着,谁也没有收剑的意思,那便意味着比试还未结束,胜负未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按理说,正道大会是弟子间友善的交流,哪怕是武技切磋,也应当是点到为止,虽说此次一众宗门与长生殿的对弈极为重要,但与场间二人的安危相比,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可尽管如此,整个大殿依旧没有人开口劝阻,因为场间的二人,是昊然界最为强大的天骄,这样的人,只会遵循自己的意志,外人之言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会令他们不悦。   但凡事总有意外,这看似是一个危局,但运气颇好的是,场间正好有能够破局的人,而且方法还很是简单。   “诶诶诶,点到为止,差不多就可以了,大不了算平局嘛。”   清脆的声音自长生殿的席位上传来,弟子们顺着声音找去,发现开口的正是与二人齐名的南小雨。   听到熟悉的声音,红尘雪与乐正容对视着,眼中都泛起些许无奈的神色,各自收剑,点头示意后,望向温和笑着的大荒无涯。   他是无垢宗此次主持武技切磋的人选,亦是此间修为最强的修士,由他来宣判此场比试的胜负,最是合理。   见状,除了寥寥数人,弟子与长老们眼中都带着惊诧的神色,原本像是要起剑再战,决一胜负的二人,竟然会被南小雨一句话改变心意,便能够想到她与二人间关系之近了。   红尘雪倒也罢了,他与南小雨同为长生殿弟子,又是这一届最强的二人,关系好也算正常,但乐正容也是这般,甚至愿意为少女不再争斗,此般感情,对于其他宗门来说可算不上是好事。   见二人将目光投向自己,大荒无涯微微颔首,旋即说道:“既然你们将胜负一事交于老夫判决,我便也不做推脱。”   听得此话,众人都将视线投在他的身上,有些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我宣布,你二人的这场比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少女的决定 ==============================   “战平。”   大荒无涯的声音在无缺殿中徐徐传开,场间众人微怔,旋即眼中闪过遗憾之色。   战平,似乎确是最为妥切的结果,毕竟在之前那一战中,红尘雪与乐正容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可对于长生殿之外的诸宗来说,这个结局便是失败,花费如此大的努力,做下如此多的布置,最后却仍旧败给了长生殿。   只能说,长生殿此代的弟子实在是太强了,或者,传说中的那两位实在是太强了。   没有人能够想到,红尘雪真的能与那只凤凰一争高下。   这样一来,待得这批弟子成长起来,整个昊然界还有谁能阻长生殿千秋万古独尊之势?   想到这,那些长老们眼中都闪过一抹沉重。   但结果就是结果,不会因为人之所念而改变,这场惊天一战终归是落下了帷幕,同时也宣判了八方困龙之局的失败。   大荒无涯对红尘雪与乐正容点了点头,旋即起身,朝着无缺殿的大门走去,于是,一众长老也随他一道离开了。   待得红尘雪与乐正容回到自己的席位,一直静观其变的大荒晴川微笑着开口了。   “目睹二位一战,可真是让在下大饱眼福,却又有些自惭形秽。”   闻言,弟子们不禁点了点头,这两人的天赋太过恐怖,最后的对招甚至达到了幽府境的威能,自己这些人虽然在宗门中拔尖,但与二人相比,却宛如萤火之与皓月,着实是有些打击人。   “既然长老们退场了,那么我宣布,此次武技切磋便到此为止,诸位可以自行离去。”   大荒晴川语罢,场间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各宗门的弟子纷纷起身,或结伴离去,或站在一处轻声交谈。   “我们也走吧。”   看着红尘雪苍白如雪的面色,南小雨心中不禁泛起些心疼,对长生殿众人说道。   与乐正容道过别后,长生殿众人便回到了他们的住所,在燕然等人微妙的目光下,南小雨拉着红尘雪一道进了一个房间。   木门轻合,便像是与外界隔绝开来,整个世界便只剩下南小雨与红尘雪二人。   房间内很干净,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这是红尘雪一直以来的习惯,在生活方面,他总是这般一丝不苟。   南小雨拉着红尘雪在床上坐下,然后合眼,将神识探入须弥石中,在尽是丹药的一角找寻起来,她记得冥宗的宝库中,应该存着些用于恢复气血的珍贵丹药。   少女闭着双眼,睫毛不时轻轻颤动,看着是幅极美的画面,红尘雪静静地注视着少女的侧颜,感受着少女对自己的心意,觉得很是安适。   不多时,南小雨睁开了双眼,手上多了一枚**的丹药,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丹药存着繁复的丹纹,光是嗅那股香气,红尘雪便觉得经脉传来的疼痛减轻了些许。   之前的红尘一剑,几乎将他体内的液态真元消耗殆尽,那超过自身负荷的决然剑法,让他的经脉或多或少受了些损伤。   而南小雨手中的丹药光是散发些香气,便让他的情况好转了不少,足以想见这枚丹药该有多么珍贵。   事实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这枚丹药确实极其珍贵。   此丹名为玄幽回生丹,是当初文颜所炼,赠与南鹿北的礼物,被存放于冥宗的宝库之中,整个冥宗,或者说整个修真界只此一枚。   因为这枚丹药中,蕴含着魔道树赐予文颜这个卫道者的一缕本命灵气,这缕本命灵气中,除了拥有庞大而精纯的天地灵气外,还存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若是修道者吸收炼化,想来能够有不小的提升。   但文颜没有,而是将其注入丹药,送与好友,却阴差阳错的落到了南小雨手中。   虽然名号回生,可这枚玄幽回生丹实际上并不能做到那般地步,毕竟那是连圣人都无法做到的事,但相对的,只要你还有一口气,这枚丹药便能让你重新变得活蹦乱跳。   “来,张嘴。”   南小雨将丹药递到红尘雪的嘴边,柔声说道。   红尘雪眨了眨眼,自己虽然受伤不轻,但调息一段时光应当便能全然恢复,实在是用不上如此珍重的丹药,所以他便想要回绝。   “小楠,唔……”   红尘雪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南小雨便见势将丹药塞到了他的嘴里,并用手捂住他的嘴。   “乖,咽下去就好了,不会很苦的。”南小雨温和地说道。   少女的眼神很认真,好像是担心他不喜欢吃苦味,才出此下策,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少女自己也很讨厌吃苦的东西。   红尘雪并不在意丹药是苦是甜, 于是少女的行为便显得有些自作聪明,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丹药已经入口,那总不能再吐出来,红尘雪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旋即将玄幽回生丹咽了下去。   丹药入腹,便化为一道极精纯的能量,淌过红尘雪的脉络,修复着其间的损伤,仅仅只是片刻,红尘雪如霜般的面色就恢复了些血气,庞大的灵气源源不断地化为液态真元,注入他体内小天地中那片干涸的池塘。   这些都不需要红尘雪多费心思,因为那是魔道树的本命灵气,是天地间最为珍贵的神物。   感受着红尘雪逐渐恢复的气息,南小雨轻轻松了口气,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但还不等她起身,就被红尘雪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南小雨转过头来,却看到了红尘雪眼中藏不住的忧心。   是的,忧心。   红尘雪不是在自己的伤势忧心,而是在为南小雨,为她的安危而忧心。   来到无垢宗已然过了两日,再有一日,正道大会就该结束了,他们也能随着元诚一道归去。   无论是昨日的友善交流,亦或是今日的武技切磋,虽然有过波澜,但总归是有惊无险,可尽管如此,红尘雪也不曾忘记三日前,李其玄对南小雨说的那句话。   哪怕一去不还?   一去不还,那该是多大的凶险。   所以就算南小雨不喜欢,极不喜欢自己干涉此事,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因为事关他心爱的姑娘的安危,容不得他不慎重。   相处了如此久的时光,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南小雨也能大致猜到红尘雪在想什么,她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雪,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自私?”   南小雨没有试着挣脱,而是朝着红尘雪坐近了些,将小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   “怎么会。”   红尘雪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搂着少女的肩,轻声说道。   “虽然我一直叫你傻瓜,但我清楚得很,你一点不傻,你比谁都聪明。”南小雨微垂着眼帘,语气少见地有些柔弱,就像在玄易那片灿烂的星光下一般模样。   少女的情绪有些低落,但红尘雪对这种情况一向束手无策,于是便只好安静不语,只是紧了紧搂着她的手,想多给她些依靠,多给她些温暖。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若不是会有危险,想来你也不会问。”   红尘雪眨了眨眼,心想确是如此,但南小雨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双眼微微睁大了些许。   因为惊讶,同样也因为喜悦。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将我的秘密,告诉你一些好了。”   少女的声音很清脆,仿若世间最好的琴师弹出的绝妙乐章,只是在伸手抚过琴弦的时候,也波动了他的心弦。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无缺神道 ==============================   “你应该很好奇,为何李前辈会劝我不要来无垢宗。”南小雨的声音很低,却能让红尘雪刚刚好听清。   淡紫色的幽冥魔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间,萦绕在二人身周,红尘雪看着一缕缕变幻莫测的虚缈气流,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南小雨的意思。   她这是要通心意,当初在心神天三千青石阶的最后一阶前,也是少女先释放的幽冥魔气,但此时此刻,少女的所为与之前显然有着不同的意味。   如果说之前是对红尘雪的考验,那么现在便是在现出自己真诚的心意。   红尘雪心念微动,浩然正气破体而出,与幽冥魔气交织在一起,霎时,雨雪现世,阴阳交汇,二人的心念便紧紧地相依一处,难舍难分。   感受着少年的心意,南小雨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无论前途多少困难险境,只要二人心向一处,便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其实很简单,对我而言真正的危险所在,不是无垢宗,而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超凡人物,无垢宗当今的宗主,大荒合虚。”   在提到大荒合虚这四字时,红尘雪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少女心中泛起的那抹恨意。   “而他,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少女的话语愈发地轻了,其中蕴含着无法化解的寒意,仿若来自幽冥。   “我前来参加正道大会,唯一的目的,便是要亲眼见一见他。”   闻言,红尘雪沉默不语,他没有想到,南小雨曾与他说过的血海深仇,竟会落在这样一位正道的大人物身上。   “所以,明日我一定要赢。”少女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其心意更是如泰山般不可微移。   红尘雪眉头微蹙,觉得此事真是麻烦至极。   这是南小雨的决意,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哪怕是他也一样,可若是让少女一人去见那位,自己如何能够放下心来?   南小雨的讲述停了,她要告诉红尘雪的就是这些,只是告诉而已,并不在征求他的意见。   房间中安静了许久,直到红尘雪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氛围。   “小楠,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多劝你,但是你可不许做傻事。”红尘雪说得很慢,很认真。   南小雨直起身子,眉头微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红尘雪。   红尘雪轻咳一声,问道:“怎……怎么了?”   “雪,我有些想收回夸你聪明的那句话。”看着少年有些窘迫的模样,南小雨不禁轻笑出声,说道:“事关我的复仇大计,我又怎会鲁莽行事,连你都能想到的事,你觉得我会想不到?”   红尘雪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不错,自己在修道天赋上或许与南小雨相差不大,但在谋略这方面远不如她,今日无缺殿中的破局之法,亦是少女所提。   “放心吧,我比所有人都更爱惜自己的生命,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在此之前,哪怕忍辱负重,我也会好好活着。”南小雨低声说道。   看着少女明亮的双眸,红尘雪懂了,于是更加怜惜。   “我会陪着你的。”   红尘雪轻声说道,语气很是温和,温和中又透着坚定。   少女曾说过,会陪着他一起去改变正道,那么今日,他也做出自己的承诺,无论少女的敌人是谁,有多强大,他都会陪着她一道面对。   “那可是大荒合虚啊,雪,你就没有一点点担心?”南小雨微笑着问道,但是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少年的心意无比坚定,仿若磐石,不可动摇。   “也许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他确实像是一座大山,难以撼动,但我的先生曾经说过,年轻就是一切,我们还有得是时间,去翻过这些大山。”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了一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你说的对。”   是啊,他们还很年轻,年轻到未被修道一途上的无数风雨磨去棱角,年轻到还未被那些大人物制定的霸道规则所束缚,他们仍然拥有着那些人失去已久的东西。   蓬勃向上的朝气。   现在他们面对超凡境界的存在宛若蜉蝣,但如果再给他们十年呢?如果不够,那就百年,到了那时,还有谁能拦得住二人联手?   不要忘了,他们可是昊然界,甚至整个修真界此代最为强大的天骄。   二人达成共识,谈话到此,就该结束了。   雨雪淡去,心意渐分,可红尘雪放在南小雨肩上的手却不曾收回。   “好了,该放开了。”南小雨轻声说道。   听到南小雨发话,红尘雪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你呢,好好休息,恢复身体,那枚丹药效用很强,待得明日应该就能彻底恢复了。”   语罢,南小雨起身出了房间,红尘雪迟疑了一会,最后没有多做挽留,毕竟这是在长生殿弟子们的众目之下,自己与南小雨不好久处一室,况且这也是元诚的对二人的要求。   到底,他们还不是真正的道侣。   想到这,红尘雪幽幽地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很快,暮日西沉,朝阳东来,眨眼间便过了一日,来到了正道大会的最后一日。   南小雨与红尘雪带着长生殿众人来到无缺殿,静静等候,没有过多久,上三宗与七下宗的弟子们便齐了,然后在大荒晴川的带领下,一道出了大殿。   一路上,弟子们各怀心事,于是便显得很是安静,只有脚步落在玉石台阶上的声响。   南小雨环顾四周,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一块块浮石之上,虽然知道自己正在前往那条传说中的无缺神道的路上,但就算是她,对这条神道也只是有所耳闻,却不知晓其位于何处,模样为何,所以便有些好奇。   因为好奇,心中自然会有所猜想,但那些猜想总归也只是打发无聊,用来杀时间的方式,无缺神道的庐山真面目,还是要见到之后,才能下定论。   而此时她能确定唯一事实便是,大荒晴川正在带着他们往下走。   一块块浮石逐渐高过头顶,能遮挡视线的事物愈发的少了,目光所致,是一片广袤的大湖,无数道水流自那些浮石上留下,悄无声息地没入大湖之中,未曾溅起丝毫水花。   大湖中灵气极为浓郁,甚至化为了淡淡的雾气,教人看不清其中的真实,众人往下,雾气往上,湿润的空气令仲夏的炎热减去了不少,让人感觉很是舒适。   不知走了多久,玉石台阶来到了尽头,入目所见的,是一座小巧的湖心岛。   众人来到小岛之上后,在前方带路的大荒晴川转过身来,清亮的声音传入弟子们的耳中。   “诸位,我们到了。”   闻言,弟子们望向四周,透过淡淡的雾气,尽是碧蓝的湖水,远处的雾气似乎更是浓厚,形成一片朦胧景象。   在目光范围内,根本就看不到任何道路存在。   “圣子所说的神道,究竟在何处?”   一位雨蝶观的弟子按奈不住好奇,娇声问道。   听到有人发问,众人将目光投向大荒晴川,等待着他的解答。   见到众人望来,大荒晴川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颜,让开身来,朝着宁静的湖面徐徐抬手。   “无缺神道,正是于此。”   见状,众人微怔,心想那里尽是湖水,何来的无缺神道?   下一刻,湖面开始轻轻震颤起来,远处朦胧的雾气分开,在弟子们震撼的目光下,一道纯白的光路自极远处而来,瞬息间便来到了近前,与湖心岛相接。   光路上许多光流逸散,像是一个有一个字符,自光路而起,朝着云天而去,其间尽是神圣意味。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还能再往前走走 ==============================   无缺神道是无垢宗的立宗之本,神道中蕴含着的神圣能量能够涤荡修士的身心,使其接近真正的完美。   无缺神道的历史极为久远,听闻早在神树降世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由远古氏族之一的大荒氏看守,直到神树降临,修道盛起,大荒氏发现了无缺神道所隐藏的强大能力,并以之为本开辟了无垢宗的千古基业。   无垢宗的开宗祖师更是以无缺神道中的神圣大道创造出了举世无双的无缺法,而无垢宗也凭借此法与无缺神道正式崛起,站稳了正道三上宗之一的席位。   南小雨注视着那条破湖水而来的璀璨光路,眉头微微蹙起,不知为何,在见到这条大名鼎鼎的无缺神道的那一刻,她的心中泛起了些莫名的亲近感。   就好像是……同脉同源。   这很不可思议,南小雨身为魔道中人,怎会与正道的神秘古道扯上关系?   不待她想清其中的道理,大荒晴川清亮的声音便徐徐传开,打断了她的思绪。   “神道已来,诸位,请。”   大荒晴川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旋即退到了一旁。   少年语落,场间短暂地安静了一会,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道倩影走出人群,率先踏上了那条光芒流转的神道。   正是乐正容。   少女踏着光道,神圣字符环绕其身,远处有风来,带来了些许雾气,将她的身影衬得有些模糊,看着真真不似凡间人。   仿若只是片刻,乐正容的气息便变得虚缈了许多,仿佛要彻底融入天地之间。   望着那道清尘绝丽的身影,南小雨轻轻甩了甩小脑袋,将那些杂乱的思绪压下,对长生殿众人点了点头,旋即也踏上了无缺神道。   见状,众弟子不再迟疑,抬步跟上了二人的步伐。   不多时,弟子们的身影便尽数消失在了渐浓的雾气中,再也看不到了。   无垢宗最高的浮石上有座大殿,大殿很古朴,甚至有些破旧,殿门上的牌匾更是蒙上了一层灰,上书一字为荒。   与大殿外的古旧不同,殿内装饰极尽华美,七七四十九根琉璃水晶柱分立两旁,支撑起偌大的内顶,内顶之上刻画着风纹云纹,仿若无垠青天。   大殿的地面上镶嵌着数之不尽的璀璨晶石,那是一种名为夜华石的珍物,哪怕是在无光的夜晚,亦能散发出耀眼的光明。   在那些琉璃水晶柱的映射之下,整个大殿中尽是光明,仿若是一片光海,而光海的中央,有一道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   那人站在光明之中,教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不知道为何,却又给人一种极美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可见的美。   “看来是开始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自一根琉璃水晶柱下的阴影中徐徐传出。   是的,阴影。   在这样一片大光明之中,有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盘踞在一处,那是最深沉的黑暗,宛如一张通往深渊的大口,将照来的光线尽数吞下。   “是啊,终于是开始了。”   光海中的存在轻笑着开口,他的声音听着很是年轻,又像是经历了数千年岁月般,充满着智慧,每一个字眼都与天地相合。   随着他开口说话,整片大殿中的光芒都随之波动,几息后,一副清晰的画面渐渐形成,其中的景象正是那条充斥着神圣意味的无缺神道,而处于画面中心的,是一个少女。   南小雨。   光海中的存在看着画面中的少女,如大海般深沉的眸子中泛起些柔和之色,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听着话语中淡淡的喜悦,那道阴影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这孩子与溪雪有七分相像,但不知为何是个女孩。”光海中的存在语气一顿,像是不解其中的缘由,然后接着说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能走完无缺神道,那我的把握就会变为十成。”   “如若真的是那位,你打算怎么做?”   听着阴影的问话,那人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颜,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禁寒毛耸立。   “怎么做?当然是送她回归星海,与她的父亲重逢。”   大殿中安静了许久,最后只余下一道淡淡的叹息。   踏在无缺神道之上,便会有细微的波纹产生,仿佛是一道道涟漪,向着四周泛去,就如同星辰石三重之上那片平静的水面一般。   丝丝缕缕的神圣能量自神道而起,注入南小雨的体内,在她的体内穿行,补全着一些难以察觉的缺陷。   所谓的无缺,其实便是与天地相合,换句话说,就是更加契合天地大道,最后达到天人合一,方算是成就完美。   但世间又岂会存有真正的完美?无缺神道强大无比,也不过是让人更加接近完美,想要跨过天地桎梏,去到彼端,还是要靠修士自己。   当然,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如果无缺神道只是一场造化,那自然不会有无缺神道只渡无缺之人一说,无垢宗也不会将走神道作为正道大会最后的试炼。   无缺神道上充斥着神圣能量,这些神圣能量对修士的提升极大,甚至从根本上增强天赋,洗涤道心,但这些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承受得住无缺神道所带来的阻力。   除却神圣能量,无缺神道上存在着一种温和的阻力,这种阻力来自于天地,来自于无上的规则,无法用修为抵消,仅仅只看修士是否足够纯粹。   纯粹指代着许多方面,或是强大的血脉,或是通达的念头,亦或是沟通天地的道法。   而无垢宗的无缺法便是用来使弟子变得更加纯粹,从而能够在无缺神道上走得更远,所以在两日前,楚归鸿会那般冷然质问,便是这个道理。   朦胧的雾气遮挡了天光,加之周身徐徐上浮的光流字符遮挡视线,南小雨无法知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但应当已经走过了许多路,因为原本跟在身后的众多弟子,事到如今便只剩下红尘雪一人。   看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倩影,南小雨本就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不是因为所受的阻力越来越大,让她有些吃不消,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在走上无缺神道的那一刻,那种亲近之感便愈发的强烈了,而让真正让南小雨惊讶的是,她没有任何感觉,无论是神圣能量灌注带来的负荷,还是无缺神道与生俱来的阻力,什么都没有。   仿佛是归家般的安适,仿佛是命中注定般的归来,仿佛只要走到大道尽头,就能到达真正的完美。   如果南小雨是一位无垢宗弟子,见到这般情状必然会欣喜若狂,因为若是能够走完无缺神道,那便会无可争议地成为无垢宗的圣子,享受整个宗门的倾力培养。   但南小雨不是,所以此时她心中没有任何一丝喜悦,反而尽是不安,她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一种极度可怖的猜想,那就是此次无垢宗将正道大会最后一环设为走神道,会不会是针对她一人的阴谋?   胡思乱想之间,南小雨感觉自己撞上了一个柔软的事物,脚步微乱,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那个事物。   听着少女的低呼,南小雨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正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乐正容,顿时俏脸通红,连忙松开了手。   “容……容儿你怎么停下了?”   南小雨低着小脑袋,挠着脸颊,很是尴尬。   乐正容转过身来,轻声说道:“我无法再向前,自然便停下了。”   闻言,南小雨微怔,旋即反应过来乐正容是被阻力所挡,故而止步不前,而自己一直心不在焉的,这才与她撞了个满怀。   “倒是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在这等神道之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后悔都来不及。”乐正容伸手摸了摸南小雨的小脑袋,有些责怪似的说道。   “我……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南小雨面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讷讷地说道。   二人轻语间,红尘雪也是来到了近前,有些不解地望着正在交谈的二人,心想这不是在试炼?   在听完南小雨的解释后,红尘雪眉头微挑,不禁看了眼乐正容,却引来对方有些不悦的目光。   “怎的,我到此为止,你难不成还能前行?”乐正容淡淡地问道。   红尘雪轻咳了一声,乐正容此时就像个好胜的小女孩,哪里有半分谪仙模样。   静静地感受了一会,红尘雪轻轻摇头,说道:“我也到此为止了。”   语罢,场间安静了一会,红尘雪与乐正容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南小雨。   南小雨眨了眨眼,讪讪的说道“我还能再往前走走。”    第一百二十章 拨开云雾见光明 ==============================   听着南小雨的话,红尘雪二人微怔,目光中现出些惊色。   不是因为嫉妒或是什么,只是单纯的讶异,或许称之为惊喜会更为妥切。   二人都不是凡辈,只是片刻,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那看来此次是你胜了呢,真了不起。”乐正容微笑着说道。   “只是运气好罢了。”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说道。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在无缺神道这种天地神物之前,哪有什么运气,有的只是气运,与生俱来的气运。   这并不是说南小雨的天赋就比二人要强,只能说她比二人更纯粹,至于纯粹的本源,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楠,继续向前吧,应该快到终点了。”红尘雪沿着无缺神道前望,虽然被浓雾遮挡了视线,但不远处神圣能量的强度攀升了一大截,想来便是神道的尽头。   “我们在这等你。”乐正容对南小雨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   看着二人,南小雨眼底泛起些感动,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步伐依旧是如同往常一般。   直到南小雨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之中,乐正容转眼向一旁的红尘雪看去,却发现他仍未收回目光,而且他的眼中……分明有着担忧之色。   离开了红尘雪二人,南小雨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再次自心底泛起,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   实在是太奇怪了。   南小雨眉头紧皱,自己没有强大的天命血脉,亦不曾修过完满己身的洗髓法,而要说起道心,自己更是不如红尘雪坚定,为何偏生是自己走到了最后?   这是件很没道理的事,南小雨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四周很是安静,隐约能听到远处有水流声传来,想来是那些自浮石上淌下的流水发出的声音。   忽的,南小雨心头有所感,步伐微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   刚才她感受到了一目光,虚无缥缈,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冥冥中一直有人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将神识散出后,却寻不到一丝痕迹留存。   难道是错觉?   南小雨眼帘微垂,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步伐放慢了些许。   无论是不是错觉,她都得警觉起来,自己寻不到目光的源头还有一种解释,那便是对方的修为远强于她,刻意隐藏之下,她如何能找寻得出?   正如红尘雪所言,前方就是终点,南小雨只走出十数步,那如帘幕般的浓雾就渐渐散去了,现出了真实的景象。   看着前方的盛景,南小雨目光微凝。   那是一方莲台,莲叶呈纯白之色,无比圣洁。   莲台正中铭刻着繁复的纹路,那是古字符,是不属于这个世代的文字,就如当初文颜写在南小雨额上的一般模样。   比先前强盛数十倍不止的神圣能量萦绕其间,无数枚字文组成的光流如帷幕般洒下,将莲台笼罩在内,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莲台很是小巧,只够坐下一人,而那人,便是真正的无缺之人。   南小雨怔怔地望着莲台,那种亲近感愈发强烈,而且来自于血脉深处。   往前走,往前走……   有一个声音在南小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声音像是自某位女子口中传出,极为空灵,仿若天籁,而且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南小雨重新抬起步伐,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   她与莲台的距离越近,那种吸引力就愈发的强大,但血脉深处传来的声音告诉她,一切都是顺水行舟般自然,不会有任何危险。   仿若只要坐上莲台,便能成就无缺之体,真正完美。   完美……无缺?   南小雨迷离的目光一凝,旋即迅速恢复清明,而她此时距离那方莲台只有一步的距离。   莲台也好,无缺神道也好,都是天地间的神物,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识,自然不会伤害南小雨。   这也是为何她会感觉到安全的缘由所在,但这世间,危险的从来都不是天地,而是人。   想到这,南小雨目光闪烁,脑海中思绪飞掠,最后停在了三日前,与李其玄的那场深夜谈话。   对方最后告诫自己的那句话是……   人之在世,哪能无缺。   霎时,万千光景闪过眼前,最后尽数归于一处,南小雨的心神无比空明,她终于感知到了冥冥之中的某处,一道漠然的目光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南小雨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汗珠划过脸颊,滴落而下,穿过无缺神道,落在碧蓝的湖水之中,惊起阵阵涟漪,朝外散去。   轻微的滴水声在一片寂静的场间格外清晰,将南小雨的思绪带回了现实,而当她回过神来时,素白的道袍已经被冷汗尽数打湿。   深深地吸了口气,南小雨强自冷静下来,方才真真凶险到了极点,现在她已经有九分把握,这场名为走神道的试炼,其实一开始就是为她下的局,而那下局之人,应当就是……   大荒合虚。   如果是这样,那所有事似乎都说得通了,为何只有自己走到了最后,为何自己会对无缺神道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一切的一切,恐怕都在那位的计算之中。   推演一道达到极致的人物,着实恐怖至极。   南小雨深深地看了那方莲台一眼,旋即转身离去,没有再回一次头。   大殿之内,光海之中,那位存在静静地注视着画面中的景象,看着头也不回离去的少女,眉头微挑,有些意外。   “看来不是啊。”   深沉的声音自琉璃水晶柱下的阴影中传出,存着些淡淡的惋惜。   光芒闪动,画面如镜花水月般破灭,那双如大海般深沉的眸子中映射着渐弱的荧光,仿佛是漆黑的夜里,照在无垠海面上的清冷月光。   “未必。”   “你到尽头了吗?”   如清泉般空灵的声音传来,南小雨抬起微垂的眼帘,看着那张绝美的俏脸,迟疑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   看着少女有些丧气的模样,乐正容牵过她的小手,柔声安慰道:“没事,已经很棒了,我们毕竟不是无垢宗的本家,没有无缺法,亦或是大荒氏的血脉。”   听着乐正容的宽慰,南小雨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双眼微微睁大,她从乐正容的话语中听到了意想不到的两个字。   血脉。   “容儿,你说……血脉?大荒氏的血脉,难不成对于无缺神道有着别样的优势?”   闻言,乐正容微怔,不知道南小雨的反应会如此之大,甚至有些急切。   乐正容拉着南小雨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一边温和地说道:“是啊,不然你以为为何无垢宗的那位圣子不参加此次试炼,若是他来,恐怕随意便能走到尽头,那还有谁能争得过他?”   “他不参加,难道不是因为无缺法?”走在二人身旁的红尘雪不解地问道。   “无缺法也是其中一环,但血脉是基础,没有大荒氏的血脉,一般的弟子根本就无法将无缺法修到极境,更别谈走完无缺神道。”乐正容瞥了他一眼,说道。   少女语落,红尘雪与南小雨都安静了许久,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着惊色。   乐正容没有发现二人的异样,继续说道:“我听我师父说,无缺神道自诞生始,大荒氏便已经是护道一族,而他们的血脉,更是被其所赐福,对天地大道有着超越众生的亲和力,也就是所谓的纯粹。”   南小雨双眼快速地眨了眨,既然如此,那自己之所以能走得比红尘雪二人更远,之所以对无缺神道有着强烈的亲切感,难不成是因为……   自己体内流淌着大荒氏的血脉? 第一百二十一章 身处光海似神明 ==============================   想到此间种种,南小雨不禁心乱如麻,如若自己真有大荒氏的血脉,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母亲也姓大荒古氏?   这种猜想便像是枚种子,一旦栽入心底,便会生根发芽,无法除去。   “怎么了?”   看着南小雨有些失措的模样,乐正容很是不解,少女虽然性格活泼,但无论面对怎样的大事都不会有所变色,为何现在却仿若失了魂一般?   听着乐正容的问话,南小雨微微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小脸有些苍白。   似是猜到了些什么,红尘雪温和地说道:“事无绝对,不到最后一刻,所有猜测都是虚妄。”   南小雨低着眉,她知道红尘雪是在安慰自己,但哪怕只是猜测,此事为她带来的冲击也太过巨大,若真是如此,那大荒合虚这个杀父仇人,岂不是她不知几代的曾祖?   这太可怕,她不敢想。   虽然不知晓二人所谈为何,但乐正容是何等人物,她这般冰雪聪明的姑娘,只是听也能知道此事对二人而言有多么难以置信,而且南小雨明显不想多谈。   沉默了一会,乐正容紧了紧牵着南小雨的手,柔声说道:“既然只是猜想,那不妨暂且放下,待到你做好准备,再去揭开不迟。”   感受着红尘雪与乐正容对自己的关心,南小雨乱麻般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慌乱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红尘雪与乐正容,一个读过不知多少书,在字文间不知行过多少路,一个出世以来便傲视一切同代人,被认作雨蝶观下一代的话事人,他们都是举世罕见的天骄,说出的话自然存着道理,蕴含着自身的大智慧。   自己体内是否真的流淌着大荒氏血脉,在尘埃落定之前,谁也无法确定,而既然现在不想面对,那便暂且放下,待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后,再处理不迟。   想到这里,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中闪过坚定的神色,无论自己与大荒氏有着怎样的联系,都改变不了二者间的血海深仇,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担忧,刀剑相向之时,一切自当揭幕。   “我明白了。”   南小雨嘴角扬起些弧度,看着身旁的二人,心想自己真真幸运到了极点,能够结交到这样的朋友,有你们相伴,又有何事是越不过去的?   南小雨放下心结,三人间的氛围便轻松了不少,两个姑娘的轻声细语宛如流水叮咚,在一片静谧的雾气间传开,少年不时插几句话,看着和睦极了。   不多时,浓雾渐淡,视线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湖心岛,此时湖心岛上已然站满了人,翘首以盼,等着作为此次正道大会焦点的三人归来,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走到了最后。   看到乐正容与南小雨牵着手,轻声交谈着什么,不时有悦耳的笑声传出,湖心岛上的弟子们不禁有些吃惊,他们虽然知晓二人是朋友,却不晓二人的关系近到了如此程度,就像是闺中密友般亲密无间,若不是南小雨是女子,那些艳羡的目光中恐怕便要射出箭雨,将她给扎成一只刺猬。   终于,三人来到了近前,走上了湖心岛,身后的无缺大道也在下一瞬极快地淡去,很快便失去了踪影,只余下碧蓝的湖水微微荡漾。   “三位,我们可是等了你们许久了,不知最后的结果如何?”   大荒晴川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微笑,对三人问道。   闻言,三人对视一眼,旋即乐正容平静开口道:“她胜了。”   没有不甘,没有嫉妒,很是平淡自然。   场间安静了一会,弟子们先是一怔,然后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就连一向面冷如霜的楚归鸿都挑了挑眉,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在目睹了先前红尘雪与乐正容的惊天一战,众人都知晓了此二人修为战力之恐怖,确是足以傲视同代人,可称同阶无敌,就算是幽府初境的修士,也不见得能够胜得了二人。   相比二人,南小雨虽然败了楚归鸿,但声势仍旧及不上他们。   所以在众人眼中,此次走神道的胜者,必然会从红尘雪与乐正容之间决出,却不曾想最后出了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果。   听到这个消息后,弟子们看向南小雨的目光变得凝重了许多,虽然无缺神道不考研天赋与修为,只测身心之纯粹,但南小雨能够在身体与道心上胜过如龙如凤的二人,必然有其不凡之处。   与众人的反应不同,大荒晴川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看着南小雨的目光中带上些复杂之色,沉默了许久后,缓声说道:“于姑娘真当是深藏不露,给我等带来了个大惊喜。”   这个深藏不露,除了感叹南小雨的不凡外,还隐隐有着别样的意味。   “诸位,走神道的位次很快便会排出来,还请大家暂等些时光,若是有些疲累,可以先行回住处歇息。”   大荒晴川环顾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南小雨身上。   “至于于姑娘,既然是此次试炼的胜者,便与我一道前去面见师尊,如何?”   大荒晴川是无垢宗的圣子,还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圣子,有资格作他师尊的人,自然便是无垢宗那位宗主,高高在上的超凡人物。   南小雨略作思索,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于是大荒晴川回身向着来时的石阶走去,这便是带路的意思。   “小楠。”   南小雨松开了与乐正容牵着的手,对二人点了点头,正要跟上大荒晴川的步伐,便听到了红尘雪的呼唤。   那声呼唤中尽是不放心。   “没事。”   南小雨对他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旋即不再迟疑,迈步走上玉石台阶。   大荒晴川在前,南小雨在后,很快便与其他弟子拉开了距离,待得彻底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大荒晴川才渐渐放缓了脚步,与南小雨拉近了些距离。   “我曾在师尊那听闻过你。”   大荒晴川空灵的声音打断了南小雨的胡思乱想,看着少年眉眼间的友善之意,南小雨眨了眨眼,没有刻意冷淡,也没有刻意亲近,平静地回道:“那可真是荣幸。”   回得很是生硬,这般答复让大荒晴川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二人间便重新恢复了安静。   二人踏着玉石台阶,一路往上,走过了无缺殿,走入了更高的云端。   身周的云雾渐浓,空气很是湿润,清风袭来,便被云雾中极细小的水珠打湿了脸颊,打湿了眉眼。   天光透过浓厚的云层,传到近前时,只余下温和的光辉,照在玉石台阶上,石阶便也泛起些微光,天边有铜钟鸣响,虚缈不知其声于何处而来。   清光拂面,钟声入耳,二人仿若是走在一条圣道之上,通向传说中满是仙人的无上天宫。   “师尊对你很是感兴趣,若是之后,问起些难答的问题,你可要慎之又慎。”   似是迟疑了许久,大荒晴川再次开口,神色很是柔和,眉眼间竟隐隐有几分担忧。   看着他这般模样,南小雨眼底泛起些不解,但却未曾表现在面上,只是轻轻点头。   她不知晓对方为何对自己如此关心,但他终归是无垢宗的人,是此代的圣子,那么不管对方处于何种目的,自己都不能有任何过于明确的回应。   看着南小雨的反应,大荒晴川微惘,难不成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终于,二人来到了浮石之上,这是整个无垢宗最高处,云雾萦绕在古朴的大殿之上,衬得其无比神圣。   “进去吧,师尊就在里面。”   大荒晴川语罢,没有多做停留,也没有再提醒她什么,便顺着石阶离开了。   南小雨静静地伫立了一会,抬眼打量着这座有些破旧的大殿。   大殿很普通,连先前见过的无缺殿都比不上,殿门的牌匾上写一字为荒,那字非常地淡,不是颜色淡,而是韵味淡,情绪淡,很是淡漠,淡漠到了极点,就宛如是身处云端,俯瞰众生的神明所写。   南小雨走到殿门之前,看着这座满是尘灰的青石门,感受着其间的沧桑意味,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门后,便是她来无垢宗想要见的那位。   她缓缓抬手,接近青石殿门,但还不待她碰到殿门,它便开了,伴着刺耳的声响,向内移去。   顿时,万千光芒流溢而出,让南小雨不禁微微眯眼,才能看到光明之后的景象。   殿门洞开,四十九更琉璃水晶柱分立两侧,神光辉映间仿若是一片光海。   光海的中心,伫立着一道身影。   神威如岳,神恩如海。   目盼不若凡间人,身处光海似神明。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谈如对弈,一步一生死 ==============================   就像是宿命,或是更加玄奥的道理,二人的相见仿若早已被写在了书文中,只是那本书现在才被真正地翻开。   南小雨静静地注视着站在光海中的那人,那人静静地注视着站在殿外的南小雨,时光就像是被不朽长生经的光阴法给凝滞了一般,许久都未曾有变化起。   南小雨沉默不语,对着那如神如圣的存在遥遥一礼,然后直身,走入了大殿,走入了那片光海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仇恨如海,没有想象中的冷眼而对,南小雨心中很是平静,面上亦是如此,甚至还带着些恭敬。   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为何百晓生会对他如此忌惮,为何李其玄会跨万水来劝自己,为何哪怕苏三厌是当今正道第一人,魔道中人最为警惕的还是面前这位。   她才明白,自己错了。   她不该来无垢宗。   面对一位圣人,你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睛?   他只是站在那,便与天地相合,未曾出声,便有道韵相随。   “我看了你在神道上的表现,很不错。”   光芒闪烁,只是眨眼,本伫立在光海之中的存在便来到了南小雨近前,那些笼罩着他的,遮挡着他容颜的光流宛如青天上的云雾,四散流溢,露出了明亮的天光。   南小雨打量着那张脸,眼中泛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因为那张脸实在是太美了,妩媚若妖,且极年轻,看着像是只有二十余岁。   满头青丝束得一丝不苟,纯白长袍理得一尘不染。   顾眸盼兮,温润如玉。   谁能想到,堂堂无垢宗宗主,活了无数岁月的正道超凡,大荒合虚,竟然会这般柔美?   大荒合虚的话语很是温和,就像长辈在夸赞自家的晚辈,但是落在南小雨耳中,却宛若震雷,其间极尽凶险。   原来自己在无缺神道上感受到的那道目光,真的来自于这位超凡人物,如此关注自己,想来他已经猜到,或者说算到了什么。   南小雨思绪飞速运转,既然已经来了,那便没有必要再去后悔,现在她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消减大荒合虚对她的怀疑,至少,要让他找不到把柄才是。   与此等人物的对话,每一个字眼都需好好斟酌,因为这就是一场棋局,是事关生死的对弈。   “大荒宗主过誉了,在下只是运气好罢了。”   大荒合虚微微摇头,说道:“无缺神道是我宗万代的无上传承,哪会有凭运气便能前进的道理。”   南小雨眨了眨眼,没有接话,之前那句不过是谦言,却不曾想大荒合虚这般认真的反驳。   “无缺神道所凭,无非便是心、法、身,不知姑娘是凭何走到的最后?在下很是好奇,还望能得到姑娘的解答。”   大荒合虚没有在意南小雨的沉默,面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如春风化雪,让人觉得很是欣悦。   来了。   南小雨眼帘微垂,如果说之前大荒合虚的夸赞是试探,那么此番发问,便是一步攻棋,还是一步杀棋,宛如利箭,直击要害。   短暂地思考后,南小雨开口说道:“宗主这倒是为难我了,我对无缺神道所知不多,只是听好友提起过几句,若您执意想要知晓,那我便以我之拙见推断一番,如有差错,只希望您不要动怒才是。”   没有把握的推断,便是猜测,既然是猜测,对错自然对半开,大荒合虚也不能多说什么。   听着少女滴水不漏的回话,大荒合虚如同大海般的眸子中掠过一抹欣赏之色,微微颔首,示意南小雨但说无妨。   “宗主所言的心、法、身,应当指的是道心、道法与身体,相比乐正容与红尘雪,我的道心远不如他们,所以应当于此无关。”   “至于身体,我虽然生来便是纯阴之体,但好巧不巧,我的那位同门,身怀纯阳之体,与他相比,我并没有什么优势。”   听到纯阴之体四字,大荒合虚眉头微挑,有些意外,在他的感觉中,少女身上确实萦绕极浓的阴柔气息,却不曾想竟然是举世罕见的纯阴之体。   这种体质极为强大,但是,只会出现在女子身上,而且只能先天伴生,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后天修成的先例。   想到这,大荒合虚的目光不禁深邃了许多。   南小雨没有去看对方的神情,因为在此等人物身前,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也有可能会让她的努力尽数东流。   “所以我想来的话,我能比他们走得更远的原因,应该便是落在道法之上。”南小雨认真地说道:“在修成长生殿的不朽长生经之前,我一直使用的,是青莲宗的青莲秘典,除却其中的出世之道义,此法最重的便是清澈,身之清澈,心之清澈,念想之清澈,而清澈,应当便与无垢宗所求之纯粹有异曲同工之妙,我能够走得最远,想来便是因为我曾修此法数年的缘故。”   南小雨抬眼望向大荒合虚,恭敬地问道:“宗主觉得,我有没有说对?”   少女语落,大殿之中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大荒合虚眼中神光流转,最后尽数敛去,只余下淡淡的笑意。   “不错,青莲宗确是与我宗有些渊源,只是青莲宗早在许多年前便被灭了门,却不曾想青莲宗的绝世功法,最后落到了你的手里。”   “侥幸而已。”南小雨轻声回道,大荒合虚的话语间有些唏嘘与感叹,却不复再有藏刀之意,她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气。   之前的她行云流水地说出那些话,看似很是简单,实则不然,其中蕴含着无数智慧与应对。   以纯阴之体吸引大荒合虚的注意,绝口不提血脉之事,最后以青莲宗的道法落尾,甚至以防大荒合虚知晓红尘雪也修过此法,她还将其中的重点放在了时间之上,虽不为真,但大荒合虚终归不是真的神明,不可能料万事而不漏。   如此应对之下,哪怕是大荒合虚,也应当找不出破绽才是。   “早在你加入长生殿之前,我便听闻昊然界出了个心性极佳的少女,如今看来,确是了不得,也怪不得小三厌会收你为徒,想来便是希望你继承她的衣钵。”   大荒合虚语气中颇多感慨,他对苏三厌的称谓宛如是在说一个孩子,如此便显得关系近了许多。   南小雨眨了眨眼,大荒合虚年岁极大,说是苏三厌的前辈亦不为过,如此呼唤,应当也不算坏规矩,但她听着总归有些不舒服。   至于大荒合虚知晓南小雨,还说她心性极佳,此话想来应是出自于那位神茶教的大长老,子书雨之口。   “师父说我很是跳脱,很难静下心来修炼。”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话语间也不再那般郑重。   “到底年纪还小,小三厌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在昊然界可是出了名的能惹祸。”大荒合虚笑着摇了摇头,说着些轻松的往事,于是场间的氛围便轻松了许多。   听得此话,少女很是惊讶,任她怎样想象,也想不出那般光景,原来超脱凡俗之外,被称作绝尘仙的师父,竟也有那般往事。   看着南小雨惊讶的模样,大荒合虚觉得很是有趣,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与她有七分相像的俏脸,于是眼中泛起了些怀念与慈和。   真是好像。   似是感受到大荒合虚的心情,大殿中的光芒变得柔和了许多,宛如一片平和的海洋,南小雨感受到了那种变化,一种温暖的感觉自心底而起,挥之不去。   “按照规则,你是试炼最后的胜者,能够问我一个问题,但在此之前,你想不想听听一些故事?”大荒合虚温和地问道。   想到了些过去,便想要与人说说,年岁大了的人都是如此,哪怕是圣人也不例外。   感受着大荒合虚的柔和的目光,南小雨想了想,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反正也不会耽搁什么时间,况且她对那些往事很是好奇。   那些隐藏在过往时光中的故事,究竟是何等模样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隐藏在时光中的真相 ==============================   “我是那个璀璨时代的遗孤。”   大荒合虚的话很淡,就如他的题字一般,但落到南小雨耳中,却多了几分悲凉。   “世人皆说我修为强大,可他们不知道,我花费了多少时光才走到这一步,而小三厌他们又用了多久?”   话语间没有什么不甘,只是有些唏嘘,有些自嘲。   “在当初那一批人当中,我的天赋最弱,心性最差,在他们的保护下,才能够躲过大劫,苟活至今。”   说到苟活二字,大荒合虚一向平静的语气中竟多了几分波动,那是一种莫名的意味,有不甘,有自责,最后尽数化为一声叹息。   南小雨静静地看着大荒合虚眉眼间浮现出的悲伤,心想这些高高在上的超凡人物,竟然也会展露出这般情绪。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活着,那么他们不曾做完的事,便只能由我来完成。”   这说的是责任,但南小雨不知晓大荒合虚所指何事,于是轻声问道:“不知宗主所言为何?”   听到少女的发问,大荒合虚很久都没有说话,眼中泛起浓浓的怀念,他怀念那个时代,怀念那些故友,怀念那些……被掩埋在历史之中的真相。   他怀着那个巨大的,恐怖的真相,一路行来,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哪怕是对那个自己最为信任的人。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想要破例了。   “我要正魔合流,我要朝野归一,我要这个时代永存不衰。”   大荒合虚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着足以震动整个天下的大事。   南小雨闻言微怔,旋即眼中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正魔合流,是为东西,朝野归一,是为南北,东南西北,便是整个天下。   大荒合虚竟然想要天下一统?   这很不可思议,也很可笑,但从面前这位口中说出,便被赋予了一种极为强大的能量。   作为整个昊然界最为神秘的超凡强者,留存了不知多少年的远古人物,如果大荒合虚真的打算不惜一切去做一件事,那会非常恐怖,所产生的影响甚至会比当初的凰羽之乱更大。   但是真正令南小雨吃惊的不是这些,而是大荒合虚的最后那句话。   时代永存。   此为何意?难不成……将来会发生什么大事,让这个时代就此消亡?   南小雨脑海一片混乱,大荒合虚的话语中有太多晦暗不明,她很难从这么少的信息中窥得其中的真义。   看着南小雨一头雾水的模样,大荒合虚伸出手,在她的小脑袋上抚了抚,目光中很是慈和。   “我会告诉你一切,一切真相。”   南小雨的睫毛微微颤着,不知为何,看着大荒合虚对待后辈般温和的眼神,她却仿若坠入冰窖之中,浑身发冷。   为何要告诉我?为何偏生是我?   咽了口唾沫,南小雨不解地问道:“宗主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事告诉我?”   大荒合虚看着南小雨的脸颊,安静了很久,然后说道:“因为,你很像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语落,大殿间霎时安静了下来。   南小雨眸子微微波动了几下,就在刚才的一瞬,她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与杀意,浸入了她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极度强大的威压,在那等压制之下,她的神识都被尽数锁在了体内,就连探入须弥石都做不到。   好在威压只存在了一瞬,便如潮水般退去,那些寒意与杀意,也宛如冰雪消融,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此,我曾怀疑过你的身份,但好像,你并不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大荒合虚转过身去,望向大殿尽头的那座高大的王座,淡淡地说道,话语间颇有些惋惜。   南小雨快速地眨了眨眼,没有作声。   “虽然你不是,但你让我回忆起了许多往事,而想起了,便想多说说,可能是因为老了的缘故吧。”   大荒合虚修长的身躯,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便显得沧桑了许多,变得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   “老人总是絮絮叨叨,还望你多见谅。”   南小雨微垂着眼帘,虽然面前的人如神如圣,是站立于天际俯瞰众生的大人物,但她却看出了几分落寞与孤独,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时代的遗孤,与如今的盛世格格不入。   "宗主若是想说,我会倾耳相听。"   大荒合虚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若你是我无垢宗的弟子,该有多好。”   南小雨没有接话,这种时候,保持安静是最好的选择。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数百年以来,破入入圣境的修士越来越少?”   这便是进入正题,南小雨的神色也认真了许多,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可能触及到连那些大人物都不知晓的层面。   “不知晓,还请宗主解惑。”   “那是因为,大道在消弭,那条通往圣人的道路,已经越来越淡了。”大荒合虚伸手虚握,一缕玄之又玄的气流便落到了他的手中,这道气流先前一直盘踞在那座王座之上,无声无息,就连南小雨都未曾在这片光海之中发现它的存在。   “这是那个时代残存的一缕天地灵气,你可以感受一下。”   大荒合虚转过身来,将那道气流递给南小雨。   南小雨接过气流,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用神识轻探。   顿时,万千光影闪过,她的心神尽数沉浸在气流蕴含着的天地道韵之中,仿佛回到了无数岁月之前,来到了那个野花盛开的时代。   那个时代的灵气极其浓郁,简直与待在高级聚灵阵中一般,灵气之中竟隐隐存着大道之意,而且那种道韵极为纯粹,能够包容万物,不似浩然正气与幽冥魔气中所带的正道与魔道,而是真正的至高大道。   那种感觉南小雨很是熟悉,因为那就是一切大道的原初,也就是……   雨雪。   南小雨眼中泛起惊色,那个时代的天地灵气间,竟然到处都充斥着雨雪的影子!   看着南小雨脸上泛起的惊容,大荒合虚说道:“那时大道未分,只要你是修道者,便能随意感悟天地大道,而大道的原初,一切的源头,便是通往入圣之途的唯一途径。”   南小雨回过神来,将气流递还给大荒合虚,轻轻摇头,说道:“真是难以想象,怪不得在长生殿记载中,远古时代的强者会如雨后的春笋般,不断地涌出。”   在那个璀璨的时代,有着无数大人物,光是入圣境的存在就不下五指之数。   “但是在一次大劫中,大道尽数崩坏,那个时代也就此落幕。”   大荒合虚说得很是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壮阔,那个时代有如此多的强者,其中更是有长生殿祖师,冥宗魔尊这等了不起的大人物,究竟是怎样的大劫,连那些熠熠生辉的存在都无法度过,最后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那个人……一手葬送了整个时代。”   说到这里,南小雨第一次自大荒合虚的语气中听出了滔天的恨意,而整片光海也随着他的情绪剧烈波动起来,宛如雷雨中的沧海。   在那种恨意中,隐隐存着一缕恐惧。   “在你眼中,这修真时代是如何开始的?”   大荒合虚停止了诉说,而是对南小雨问道。   南小雨一怔,想了想,旋即说道:“难道不是两株神树引大河入世,才有了正道与魔道,才进入的修真时代吗?”   “那如果我说,在过去的那个时代,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神树,大河本就在天地之内,甚至还同源交汇,你会怎么想?”   闻言,南小雨面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些隐藏在黑暗之后的真相,似乎很快就要在她面前显现,但她却没有半分激动,只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杏雪舟 ==============================   “那可……真是无法想象。”   南小雨安静了许久,才自那种震撼与心寒中恢复过来,虽然眼中仍存着些余惊,但面色已经平静了许多。   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神树,浩气长河与无尽溟川本就在天地之间,同宗同源。   这些话尽管是从大荒合虚口中说出,但仍旧太过离奇,毕竟这相当于推翻了整个修真界的常识,若是一般人恐怕还真不会相信,可南小雨不同,因为她已经经历过太多离奇的事。   无论是神树,亦或是大河,皆与她息息相关。   而与她关系最近的魔道树,曾对她说过,正道与魔道本就同源,正道为阳,魔道为阴,阴阳交汇,方成世界。   既然正魔同源,那么浩气长河与无尽溟川出于一处,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为何后来分开了呢?大荒合虚口中的那个人是谁?那场恐怖的劫难又是什么?   南小雨心中存着万千疑问,但一切的真相,都只存于大荒合虚之身,所以她好奇地望着那张绝美的容颜,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大荒合虚没有想到南小雨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接受自己的说辞,如大海般浩瀚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意外。   “你相信我说的话?”   南小雨眨了眨眼,说道:“我想宗主也不会特意编造这些来拿我取乐不是?”   大荒合虚微怔,少女的话很天真,天真得有些可爱,于是他笑了,很是开怀。   光海自狂暴中安静下来,温和地跃动着,展露着那位圣人的喜乐。   很快,大荒合虚敛去笑容,说道:“那场所谓的劫难,其实不过是一人的私欲所致,那时天道虽然完满,有许多人踏上了入圣之途,但无数年来,却没有一人成功超脱于天地外,那么,就算入圣境的寿元无比悠远,也总归是有尽头。”   “宗主,入圣境的寿元,究竟有多长的岁月?”闻言,南小雨忍不住问道,她知晓超凡境拥有上千年的悠长寿命,但却对那传说中的入圣境一无所知,因为自从数百年前那位道人与魔道至尊陨落后,世间便再未出过一个入圣境存在。   “入圣境的寿元……”大荒合虚想了想,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有数千年之久。”   南小雨微微睁大双眼,这不岂不是意味着,若是不是因为那场劫难,自己甚至能亲眼见见那些熠熠生辉的大人物?   似是知道南小雨所想,大荒合虚淡淡地说道:“你想得不错,若不是因为那人的自私,修真界应当会安宁得多,甚至不会分裂为昊然界与魔界。”   如果有他们在,修真界不会分裂,也不会有那么多尸山血海,过去人们修道,真真就纯乎是为了求长生,求心之安宁。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人是谁?”   大荒合虚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那片大海狂暴地涌动起来,其中尽是冰冷的杀意,神圣而恐怖。   “杏雪舟。”   这三个字一出,大殿中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就连天地间的大道都隐隐有些絮乱。   只是报出名字,便能影响到大道的流转,这该有多么恐怖?   南小雨面上有些惘然,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说过,无论是冥宗还是长生殿,典籍上都未曾有半分记载,就宛如是一个藏匿在时光长河中的幽灵。   “他是世间最强的人,在那个时代,只有明熙能与他齐肩。”   听到明熙二字,南小雨略作思考,很快便想起了不朽长生经扉页最后的提名——者明熙,那是长生殿的祖师,是那个时代最为强大的人,能与他齐肩,这个杏雪舟应当也是一位名震天下的绝世强者。   “他与明熙一心为天下不同,他就是个疯子,为了超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大荒合虚的话语淡了许多,冷了许多。   拥有那般恐怖的实力,还是个为了修炼不择手段的疯子,这样的人,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但没有人想到,他会疯狂到拿整个天地作为自己通往彼岸的祭品,他不知用什么手段,突破了两条大河的封锁,来到了一切的源头,在那里,存着一枚凝聚着无尽道源的道果。”   “他摘取了那枚道果?”南小雨问道。   “不错。”大荒合虚点了点头,说道:“那枚果实就如同现今的两株神树一般,是天地间最为重要的支柱,支撑着万千大道的运转。”   “道果被摘,大道崩坏,大河断裂,天塌地陷,你能想象那种末日般的景象吗?”这位如神明般漠然的超凡人物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悲悯。   “在我们知晓这一切的时候,杏雪舟已然服下了道果,获得了无上的伟力,但为了夺回逝去的无尽道源,为了天下苍生,我们只能与他开战。”大荒合虚的话语很平静,其中却存着滔天的巨浪,蕴含着万分凶险。   “最后,我们胜了。”大荒合虚看着南小雨,自嘲地说道:“我因为修为最弱,在明熙他们的保护下,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南小雨默然无语,大荒合虚没有描述战斗的场面,但想来应当很是惨烈。   说完这些,大荒合虚久久没有言语,这个恐怖的真相,哪怕到了现在,依旧是他心中永远抹之不去的阴影。   许久后,大荒合虚才继续他的叙述。   “我们胜了,那杏雪舟自然便该死了,他体内的无尽道源涌出,化为了两枚种子,分落东西两侧,长成两株小树,便是当今的两株神树。待得两株神树长大,接引大河回归,天地才恢复些生机,之后便是无数古籍中记载的那些历史。”   语落,这个故事到了尽头,可南小雨的心却久久不能平息,这些隐藏在时光后的故事并不美好,反而黑暗到了极点,但在那些黑暗之中,又有无数光明涌出,那是前人点燃自己,为后世照出的明路。   “然后呢?”   南小雨看着大荒合虚,轻声问道。   若是有外人再此,定然会很意外,因为无论从哪一个方面看,这个故事都已经结束了,那么南小雨又在问什么?   大荒合虚静静地注视着南小雨,面上显现出欣赏之色,甚至还存着些许骄傲。   故事其实没有结束,因为如果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那这些故事,便该永远掩埋在历史之中,那便不会有此次对话,大荒合虚也不会有那等宏图。   “杏雪舟没有死。”   大荒合虚淡淡的声音缓缓传开,殿内的温度无由来地低了许多,在南小雨看不到的地方,一根琉璃水晶柱后,一片不起眼的阴影剧烈地波动了起来。   南小雨瞳孔微缩,虽然有些猜测,但听到大荒合虚如此肯定的语气,她还是被惊到了。   因为这是大事,是足以改变整个天下的大事。   “我不知道他在哪,我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模样,甚至不知道他还存有几分修为,但我可以肯定,他没有死,他还在这个世界的阴影中,静静地看着我们,看着……两株神树。”   大荒合虚没有在意南小雨的反应,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只要他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安心,所以我做了许多布置,用了无数手段,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天下一统,因为只有凝聚所有力量,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旧事不再重演。”   大荒合虚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我可以杀人,我可以灭教,所有挡在我身前的人,都会死。”   语罢,大荒合虚看着南小雨的双眼,轻声问道:“你明白吗?”   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南小雨只觉得有一座大山伫立在自己身前,阴影投射而下,遮去了一切光明。   那是最恐怖的黑暗,因为那代表着死亡。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是她 ==============================   宛如神明般的人物只是动了动手指,厚重的夜幕就被揭开了。   那人讲了一个故事,便将隐藏在时光背后的真相尽数现于天光之下,那人问了一个问题,便将当世最为强大的年轻天骄逼到了绝路。   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因为不论南小雨如何回答,最后的结局,便是那座象征着死亡的大山压下,将她碾得粉碎。   所以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大荒合虚,目光有些淡漠。   她可以确定,大荒合虚还没有认出自己,至少在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前,一切都被迷雾笼罩,任他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推算出结果。   是的,自谈话之始,大荒合虚一直在推算,就连之前那句认错之语,亦是他的推算之法,如若南小雨听信了他,放下了警惕,那她现在可能已经湮灭在了这片无情的光海之中。   大殿中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气氛愈发凝重,大荒合虚的目光愈发深沉。   宛如暴雨前的宁静。   但是不待乌云聚起,这种极危险的势便破了,被一个人破了。   伴着刺耳的声响,紧闭的殿门开了,一道身影走入殿门,来到了光海之内。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无垢宗当代圣子,大荒晴川。   大荒晴川看了眼南小雨,旋即将目光投向大荒合虚,恭敬地行了一礼。   “师尊。”   大荒合虚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问道:“你来做甚?”   “正道大会已经结束,各宗都已离去,只有长生殿的人还在等待,我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来接于姑娘回去。”   南小雨看着大荒晴川干净的面容,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在死亡阴影垂落的时候,这位素不相识的圣子推门而入,破了大荒合虚的风雨之势。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大荒合虚是他的师尊,他如此作为,便是在违逆他师尊的意志。   大荒合虚看了少年许久,眼眸中那片暗流汹涌的大海渐渐平静下来,大殿中的光流变得无比宁和,那种如山般的压力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大荒晴川轻轻点头,旋即站到一旁,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大荒合虚似乎也并不在乎他的存在,对南小雨温和地说道:“闲话道尽,你作为此次试炼的最后胜者,能够问我一个问题,那么说说看,你想从我这知晓什么?”   先前如渊如岳的大人物,此刻就像是一个慈和的长辈,这种变化很突然,但表现在大荒合虚身上,却是如此的自然。   南小雨微垂眼帘,静静地想了想,然后抬眼望向大荒合虚,认真地说道:“我想知晓的是,正道树是否存有果实?”   听到少女的问题,大荒合虚眼睛微眯,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没想到,少女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有些不着边际,甚至可以说毫无意义。   而且这个问题其实极难,有关正道树的所有信息,都可以算作是正道最为重要的隐秘,放眼整个天下,除却那位守护正道树的卫道者,知晓此事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   不过正正好好,大荒合虚便是其中之一。   “神树亦是树,那自然会开花结果,正道树,当然有果实。”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南小雨点了点头,对大荒合虚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宗主解惑,那我这便离去了。”   大荒合虚沉默了一会,问道:“就这样?”   南小雨直起身来,说道:“是的。”   大殿内安静了片刻,旋即大荒合虚摆了摆手,似是有些疲累,说道:“晴川,带她回去吧。”   他是圣人,是绝世独立的超凡人物,哪会因为谈话而疲累,只不过是有些兴致寥寥。   “是。”   待得两人走出大殿,身影消失在石阶之后,敞开的殿门重新合拢,就像是尘封了一段历史。   充斥着光明的大殿内,琉璃水晶柱下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浑身笼在灰黑色的长袍里,面容隐在兜帽下的黑暗中,那片黑暗仿佛是实质一般,就连光线都无法穿透。   那人只走了一步,便跨越了偌大的大殿,来到了大荒合虚近前,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杏雪舟真的没死?”   他本以为,大荒合虚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让天下恢复以前的光景,延续那些归于星海之人的信念,却未曾想,在今日听到了这样一个令他震撼无言的消息。   大荒合虚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没死。”   闻言,那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但自袍子中缓缓握紧的双拳,就足以见得他的不平静。   “那该如何是好?通知天下所有超凡境修士?”   大荒合虚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说他们是否会信你我之言,就算信了,也不见得会做什么,还会打草惊蛇。”   笼在灰黑长袍中的人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听到大荒合虚的下一句话后,彻底陷入了沉默。   “这个时代,早就不是我们那时了。”   大荒合虚眼中很是复杂,但下一刻便重新化作一片漠然。   “那个时代留存下来的旧事,只能由我们这些老人来解决,哪怕不惜一切代价,我也会把那只幽鬼彻底埋葬。”   看着大荒合虚这般模样,黑袍人不禁点了点头,他的推算之法举世无双,历经了千年的时光,如今便得愈发恐怖,想来就算是杏雪舟好运苟活了下来,也逃不过他的法眼。   不过……   黑袍人说道:“说起来,今日之事倒也是有趣,想不到你也会有算错的一日。”   今日之事,自然指的是大荒合虚与南小雨的对谈,至于算错……   说得是大荒合虚对南小雨身份的推算。   “千机万算,终归是人算,出些疏漏也是正常。”见大荒合虚沉默不言,黑袍人摇头说道,旋即便迈步走向殿门,既然知晓了杏雪舟未死,他自然要去知会一些人,知会一些老人。   在黑袍人伸手推向殿门之时,身后传来了大荒合虚幽幽的声音,让他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   “是她。”   是她。   是谁?   是南小雨。   走在浮空的玉石台阶上,漫步在虚渺的云雾之间,南小雨感觉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方才真可以说是劫后余生,而那个帮她脱离困局的人,此时正静静地走在她的身旁。   想到这,南小雨见目光投向一旁的大荒晴川,隔着淡淡的云雾,少年的模样有些看不通彻,但却多了几分别样的美感。   看着大荒晴川清秀的面容,南小雨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就好像二人的关系本就该极近,不过不是与红尘雪那种近,而是与同宗子弟那般近。   “谢谢。”   迟疑了一会,南小雨轻声说道。   大荒晴川的脚步微顿,显然是未曾想到南小雨会感谢自己,旋即说道:“我们间不必这般客套的。”   这下倒是南小雨有些吃惊,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认得我?”   大荒晴川说道:“从一些地方听闻过,但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传说中那位。”   南小雨想了想,问道:“如果我是呢?”   “那说明我没有做错。”   少年语落,南小雨安静了许久,如果是外人听到二人的对话,必然会一头雾水,但聪明如她,通过对方极隐晦的说辞,便足以猜出些什么来,所以她很惊讶,旋即生出许多疑惑。   “我们间有什么关系吗?”   这便是承认了,于是大荒晴川碧蓝的眸子中泛起了些许波动。   “抱歉,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这样。”南小雨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不管大荒晴川与自己有何干系,只要知道他没有恶意,那就够了。   一路无言,直到云雾散去,无缺殿映入眼帘,大荒晴川停下步伐,说道:“去吧,他等你许久了。”   南小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无缺殿前孤零零站着的少年,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弧度。   “小雨。”   南小雨走出几步,忽的听到大荒晴川的呼唤,微微一怔。   她已经许久未曾听到有人唤出自己的真名了。   她转眼看去,看到了大荒晴川清澈的双眼,其中存着最为纯粹的情感。   “怎了?”   大荒晴川认真说道:“保重。”   南小雨眨了眨眼,她能感受到少年真挚的关心,于是,她面上展露出柔和的笑颜,轻轻点了点头。   “一定。”    第一百二十六章 蜜枣甜如蜜 ==============================   雨云渐浓,遮蔽了天光,不多时便下起了绵绵细雨。   宏伟的大船在灵石的催动下缓缓飞起,淡金色帷幕环绕船身,将落下的雨滴隔绝在外。   随着一道破空声,大船化为流光迅速离去,消失在无垢宗弟子的视线中。   望着逐渐远去的无垢宗山门,南小雨有些阴郁的心情淡了些许,目光透出复杂之色。   此次无垢宗之行,于她而言可以说是收获良多,不但见到了大荒合虚,确定了正道树有果实的事实,还得到了一枚用于洗髓的神隐丹,那是为在走神道中走得最远的五位弟子准备的奖励。   可尽管如此,她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知晓了很多事,而那些事都不是什么好事。   就如古言所说,知之愈深,尤未为美也,有时知道的多,未必是件好事。   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那些令人烦恼的事暂时压下,对于她而言,去思考这些还是太早了,现在最为重要的,还是修炼一事。   只有拥有了足够的实力,才能不那么被动。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盖过了雨声,南小雨未曾转身,仍然注视着渐大的雨幕。   仲夏季节的雨不似春雨滋润柔软,亦不似秋雨多情缠绵,它很直,直直地落下,直直地打在房檐上,因为太直,甚至显得有些不讲理,就如正处于烦恼中的姑娘一般。   但南小雨不回头,却不是因为烦恼而无心,也不是别的什么事而斗气,只是单纯的不想,因为只是听着脚步声,她就已经知晓来着为谁。   闻脚步而知来者,那该有多么的熟悉对方,或者说是一种默契也不为过。   少年来到近前,与她一般靠着大船的护栏,一道望向重重雨幕,哪怕天光再晦暗,那一袭白袍也宛如北斗星般明亮,让人很有依靠感。   “怎么不回房?”   温和的声音传入耳畔,南小雨眨了眨眼,说道:“有些心烦意乱,所以出来散散心。”   闻言,红尘雪想了想,自星坠中取出几枚圆状的,形似琥珀的小果,拈起一枚递到南小雨的嘴边,说道:“吃吃看。”   闻着那窜入鼻尖的香甜气味,看着红尘雪柔和的目光,南小雨没有犹豫多久,便张口将小果吃下,兀自咀嚼起来。   好甜。   南小雨双眼微亮,只是嚼了几下,便有一种浓郁的甘甜传来,如蜜糖一般,却不让人生腻。   看着少女露出满足的神情,红尘雪面上泛起温柔的笑颜,也很满足。   “这是什么啊?”   南小雨的声音有些含糊,听着很是软糯。   “这是蜜枣,是凤栖国的特产,北夜兄曾送过我些,但我不喜欢吃甜食,便一直留着。”红尘雪接过南小雨吐出的枣核,又喂了她一枚。   “听闻甜食能让人心情愉快,我便想试试看。”   “确实蛮有效的。”   南小雨轻轻点头,她此时的心情好了不少,眉梢弯弯,看着很是可爱。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还倾盆满覆,下得轰轰烈烈,下一刻便风停雨歇,乌云退散,明媚的阳光破云而落,洒在了甲板上。   喂南小雨吃完蜜枣,红尘雪想起了什么,自星坠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她。   南小雨接过淡蓝色的信封,看着信封上绘着的淡蓝的蝴蝶轮廓,问道:“这是容儿留给我的?”   “嗯,容姑娘她们走得急,没法与你道别,她便作了封书信叫我带给你。”   南小雨微微颔首,表示了然。   乐正容没有赢下红尘雪,八方困龙之局破灭,雨蝶观长老不想多留也在情理之中。   揭开信封,取出信纸,一个个秀美的字文便映入了南小雨眼帘。   乐正容的字很是淡雅,就如她的为人一样,处处皆是出尘意味。   南小雨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墨字,字里行间没有什么波澜壮阔,没有什么天下大事,有的只是少女絮絮的关心和最为真挚的情感。   南小雨眸子微微波动着,眼底泛着淡淡的喜乐,她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甚至比修为上的突破更令她感觉开心。   信不长,很快便到了底。   “小楠,我不知道你想要完成的事是什么,但自师父那听来,应当很是危险。我本想劝你莫为不可为之事,可转念一想,这话有些自私,那我便不多劝你,就如师父所说的那样,若你无处可去,就来雨蝶观吧,来我身边。”   “乐正容留。”   看完信件,南小雨抿了抿嘴,心中很是感动。   这对师徒,对自己真真是好极了。   乐正容自不必多说,洛汐水是知晓自己魔道中人的身份的,却仍旧愿意护着她,在当今这个正魔不两立的形势下,这是很重的情意,重到南小雨不知该如何去接。   安静了许久,南小雨见信件收入须弥石中,面上的沉郁已经一扫而空,只余下坚定的神色。   越是这般,自己就需要做越多的布置,哪怕最后自己的身份暴露,至少也要保证这些她所珍重的人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仿佛感受到了少女的心意,红尘雪伸手搂过少女的肩头,没有说什么话,行动胜过千言万语。   于是便安静了下来,除却大船前行的破空声,护栏前便只余下二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红尘雪说道:“小楠,有件事我想征求下你的意见。”   “你说。”   “先生说,自无垢宗回长生殿会走最近的路,不会经过那些州城。”红尘雪望着少女的俏脸,迟疑了一会,说道:“而且,恰巧……会过幽州。”   南小雨微怔,旋即知晓了红尘雪的意思。   幽州与寒州毗邻,而且也是红尘雪的故乡,昊然教故地便在幽州之内。   南小雨问道:“你想回昊然教看看?”   红尘雪点点头,说道:“有好些年没回去了,顺便也见见那些长辈。”   南小雨说道:“既然顺路,那应当很是方便,你去知会先生一下,先生应该不会拒绝。”   红尘雪说道:“先生同意了。”   “那你为何还要问我?”南小雨微微歪着小脑袋,很是不解。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想带你一起回去。”   南小雨眨了眨眼,很快便反应过来,眉毛微扬,说道:“好啊,雪,你这是早有预谋啊。”   红尘雪轻咳一声,说道:“当初不是说过,想带你去见见长辈们。”   南小雨微垂着眼帘,之前在湘陵镇相谈时,二人确是聊过这个话题,可她没想到此时这么快便落到了实处,心中不禁泛起些莫名的感觉。   有些期待,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别扭。   跟着红尘雪归乡,去见他的长辈,就好像是……去见家长一般。   于是她便有些担忧,他们会不会不喜欢自己?   想到这,她微微蹙起眉头,觉得自己不该想这样的问题,又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心态的变化,现在自己的思维模式,真就如同一般的姑娘一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看着红尘雪干净的眉眼,南小雨又有些无奈,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这可真是难极了。   红尘雪看着少女表情不断变化,最后有些郁郁不乐,还以为她为自己擅自做下决定而不开心,有些愧疚地说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自己回去便好,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   听着红尘雪言语间的自责,南小雨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不想去,只是有些情怯而已。”   “原是如此,你不用担心,大家都很热情,就与湘陵镇上的人们一样。”红尘雪微笑着说道。   闻言,南小雨白了他一眼,旋即偏过头去,心想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见状,红尘雪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其实他并没有说错什么,少女只是俏脸有些发烫,不想让他看到罢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旧时云澜村,今时云澜镇 ==============================   伴着一阵微弱的气流,大船缓缓落下,停在了群山之间。   这里是幽州一处极偏僻的地域,群山环绕,峰峦叠嶂,罕有人迹,只有极少人知道,在这些耸立的青山之间,存着一座小镇,小镇尽头是险峰,险峰之上有道观,道观中曾住过老道与少年。   风霜雨雪,春夏秋冬,剑鸣清亮,书声朗朗。   只是那剑声读书声,已有许久未曾响起,因为老道仙逝,少年走了。   一走便是三年时光。   与众人道了别,红尘雪牵着心不在焉的南小雨下了大船,沿着杂草丛生的泥路向着群山深处走去。   越是往里,杂草便越高,到后来还多了许多拦路的荆棘,红尘雪只好取出莲绽开路。   “如此多的荆棘,小镇里的人不出来的吗?”   望着那条不能称之为路的路,南小雨仰起小脑袋,疑惑地问道。   “镇子里的人基本不会外出,自己织衣,自己种粮,说是与世隔绝也不为过。”   “这般。”南小雨轻轻点头,算是了然。   不理外界风雨,不闻世间大事,自给自足,安于一方,亦是一种幸福。   沿着泥路走了许久,荆棘渐少,到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呈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石子路,向前延伸,穿过群山间狭小的裂缝,不知通往何处。   “快到了。”   望着那道裂缝,红尘雪眼中泛起些思念,对人,对山,对道观。   闻言,南小雨的小手不禁微微攥紧了些,显然是有些紧张。   感受到少女心境的变化,红尘雪眸子波动着,生出些笑意。   哪怕面对风雨大事亦不曾变色的少女,如今却因为要见到自己的长辈而紧张,这种感觉很微妙,而且很好玩,于是红尘雪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你取笑我?”   南小雨不经意间瞥到红尘雪嘴角的笑意,眉毛一挑,微恼说道。   “哪有,我是因为归乡而开心。”红尘雪一本正经地说道。   “真的?”南小雨狐疑地问道。   “真的。”   少女找不出什么破绽,于是便悻悻地移开目光,没有看到少年渐浓的笑意。   走入裂缝,经过一条不长的甬道,二人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目光所及,是一片片田亩,其间隐约可以看到许多人影。   南小雨眼中带着些讶异,她没想到,这群山之间,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空间,就算与长生殿的外门相比也相差无几。   二人沿着石子路一路向前,走过桑树,走过池塘,走过……一株古槐树。   望着那株枝叶茂密的古槐树,南小雨渐渐停下步伐,眉头微蹙。   不知为何,她对那株古槐树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可她明明从未来过这里,这种熟悉究竟从何而来?   “怎么了?”   红尘雪感觉到少女的异样,轻声问道。   “没……没事。”   南小雨摇了摇头,只是眼底深处的迷惑愈发深了。   越是向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愈发强烈,无论是田亩的布局,镇人们穿着的布衣,亦或是一栋栋充斥着沧桑意味的木房,都让南小雨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雪,这座小镇有名字吗?”   终于,南小雨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轻声问道。   听到少女的问话,红尘雪微怔,不知晓为何她要如此作问。   但既然她想知道,他自然要好好作答。   红尘雪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当初自先生那听来,这座小镇应当叫做……云澜镇。”   “云澜镇……云澜……”   南小雨将这个名字低声念了几遍,旋即双眼微微睁大,面上露出震惊之色。   当初自己参悟不朽长生经,所见的最后一段旧时光,不就是在一个名为云澜村的村子里发生的吗,难不成……这座小镇就是无数年后的云澜村?   如此一来,那座小院是否还在?   想到这,南小雨对一头雾水的红尘雪说道:“我们快些进去吧。”   虽然不知道少女为何有些急切,但红尘雪也未曾多问,微微点头。   来到小镇的近前,几个正嬉闹玩耍的孩童看到了红尘雪二人,旋即兴冲冲地往里跑去,一边还叫唤着“来客人了”。   很快便有大人迎了出来,面上带着惊色,不知道外人是如何寻到小镇的,但是在看到红尘雪后,那种惊色便尽数化为了喜色。   哪怕三年未见,他们依旧认出了红尘雪,认出了那个一直在镇子后山上修炼的小道士。   于是话语渐多,很多都是问候,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间便显得有些杂乱无序,但那种亲近与温暖,哪怕是南小雨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心中微微泛起些羡慕。   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雪可真是幸福。   人围得越来越多,很快人声便有些难以分辨,好些小孩躲在大人的身后,好奇地望着这两个客人。   不多时,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子推开人群,来到二人身前,对众人喊道:“干嘛把人围在这?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快些迎进去啊。”   男子的声音很大,甚至盖过了人群的声音,于是众人逐渐安静下来,分开了条道路。   “走吧,今日说不得也要为你准备场宴席。”   中年男子重重地拍了拍红尘雪的肩膀,大声说道,言语间有隐藏不住的开怀。   他的话语传开,众人纷纷笑了起来,然后兀自散去,显然是去准备了。   红尘雪有些无奈地说道:“吴叔,用不着弄得这么盛大,这多麻烦大家。”   “没事,他们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感觉麻烦?”男子摇了摇头,旋即看向一直低着小脑袋的南小雨,笑着说道:“回来就回来,怎么还带了个姑娘?莫不是在外成亲了,特意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闻言,红尘雪感觉到南小雨微紧的小手,轻咳一声,说道:“吴叔,我们只是朋友。”   看着二人牵着的手,男子眼中多了几分了然,笑着说道:“原来是朋友,来来来,我们边走边说,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虽然红尘雪解释了,但男子言语间的笑意却是更浓了些,南小雨觉得自己的俏脸有些发烫,不知该红成什么样了。   “我叫于小楠,吴叔好。”   “好,真是个好名字。”   三人边说边走,大多数时候都是红尘雪在与男子闲叙,南小雨不时插上几句,很快便与男子熟络起来。   男子名叫吴子孝,是云澜镇的镇长,也是镇子里唯一的铁匠,红尘雪当初的那把铁剑便是出自他之手。   红尘雪小时候采购鱼米,气力不足时,都是吴子孝帮着带到道观,于是二人的关系很是亲近,按他的话来说,红尘雪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加之吴子孝一生未娶,没有子嗣,自然便在红尘雪身上寄托了许多,甚至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   很快,小镇的中心便摆起了许多木桌,饭菜的香味散开,简直如同过年节一般,人来人往间热闹极了。   红尘雪二人与吴子孝坐于一桌,不时有人来与红尘雪闲叙,所问的也不过是些柴米油盐间的琐事,寻常事,但却让人感觉处处都是人情味。   当然,有许多人对南小雨很感兴趣,于是对话最后往往都会转到婚嫁一事上,这场招待二人的宴席,简直就如大婚的酒席一般。   南小雨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或者说修真界中哪里会有这种场面,所以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很少有言语,只是兀自低头吃菜,只有当有人来对红尘雪劝酒时,她才会出言制止,像极了管教夫君的小娘子。   只是二人未曾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盯着他们,虚无缥缈,不知自何而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扬天下的少年,与世长辞的的老道 ==============================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天光渐盛,场间的人也变得少了许多,镇子中的人们有自己的生活,或是种田,或是织衣,这是他们万古不变的生活方式,不会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改变。   在吴子孝的示意下,余下的人们开始撤去桌椅,最后便只剩下了红尘雪二人与吴子孝。   “我与你们说啊,既然互相看着欢喜,那还是趁早找个吉日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吴子孝喝多了酒,满脸通红,就连步伐都有些不稳。   “吴叔你就少说几句吧,还有都让你少喝些酒了。”红尘雪上前搀着吴子孝,无奈地说道,他能感受到南小雨那想要杀人的目光,也不知到时该如何哄她。   “你叔身体健着呢,我与你说,到时若是大婚,可千万别忘了我,嘿,真没想到当初的小不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吴子孝笑着说道,红尘雪眨了眨眼,觉得他说得越来越离谱了。   将吴子孝送回住所,红尘雪轻轻合上院门,松了口气,回头看到正一脸不善地望着自己的南小雨,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女轻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他伸出小手。   红尘雪会意,牵过玉手,面上泛起笑颜,看来少女并没有因为此事生气。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是这般想的?   红尘雪不知道,哪怕与南小雨相处了如此久的时光,他还是搞不清楚女子的想法,在这方面,他确是有些愚钝。   不过,好在少女并不在意他的愚钝。   南小雨望着红尘雪满足的笑容,眉眼间也柔和了许多,只是这么些小事,她哪会真的生气,只是有些……羞怯?   在修真界中,除了那些世家大族,寻常的修道者间是没有大婚的习俗的,最多便是结发立誓,互为道侣。   但听着吴子孝的话语,想着那般盛大的景象,南小雨不知为何却有些向往,在长辈们,好友们的见证下,想来会很有仪式感。   想着想着,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奇怪的想法愈发的多了,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去完成,哪有时间花在这些情事上?   是的,情事。   自三千青石阶上托付心意后,她便不再避讳这个问题,自己与红尘雪之间,确是存着情意,就如红尘雪所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喜欢从来都是件没有道理的事。   而变回男儿身的念想……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强烈了,她仍会去追寻正道树的果实,至于最后结局如何,顺天意便是。   “先陪我在镇子里走走,好吗?”   南小雨仰起头,轻声说道。   红尘雪微微颔首,没有意见。   于是南小雨便带着红尘雪在小镇中闲逛起来,少女走走停停,不时对一些情状思索着什么,随着她思考的时间愈发短,她的步伐便愈发的快,像是极有目的性地在找寻着什么。   红尘雪望着南小雨,她好像对小镇轻车熟路的,这让他有些不解,因为他确信南小雨从未来过这里。   在屋舍间穿行了许久,南小雨终于停下了脚步,应当是到了她想要找寻的地方。   红尘雪看着面前的小院,眼中泛起些许惘然。   这是座无人的小院,篱笆倒了一片,院门很是破旧,仿佛一推便会向后倒去一般。   望着熟悉的院门,南小雨的睫毛轻颤着,眼圈竟有些微红。   至此,她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座云澜镇,真的就是无数年后的云澜村。   这个院子承载过她数十年的回忆,老人与少年的面庞历历在目,欢声笑语仿佛跨越了无数年的时光,落入她的耳畔。   “怎么了?”   发觉少女的异样,红尘雪温和地问道,这座小院自他记事以来便不曾住人,不知少女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南小雨微微合眼,将鼻尖的酸意压下,旋即睁开眼,对红尘雪摇了摇头,笑容很是灿烂。   少女看着很是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她很少会露出这种神情。   红尘雪不知晓其中的真义,但南小雨开心,他同样很开心。   “要不要进去看看?”   听着红尘雪的问话,南小雨摇了摇头,说道:“不用。”   来过便好,见过便好,无需真的走入那段时光,因为那是过去,人不能总是往回看。   南小雨看了一会院门,然后收回目光,不复投往,对红尘雪说道:“走吧,我们去昊然教。”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元诚只给了他们一日,现在已过了晌午,他们需加快些脚步了。   闻言,红尘雪点了点头,带着南小雨想着后山走去,在那座险峰之上,存着座道观,那里寄存着他年少的回忆,而现在,他带着先生的愿望,带着心爱的姑娘,带着浓浓的思念……   回来了。   走在古朴的石阶上,二人之间很是安静,没有什么言语,南小雨能够自红尘雪渐快的步伐中感受到他的似箭归心,于是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目光扫过四周葱茏的草木,眼中也是泛起些好奇之色。   虽然当初在悟道观中,因为道缘的缘故,她来过昊然教,但那终归只是悟道空间的幻境,不是真实的情景,如今来到此地,心想着很快便要见到梦中之景,南小雨的兴致也是高了不少。   不多时,二人踏过了最后一级石阶,来到了险峰之顶,前方不远处便是昊然教古朴的山门。   山门上的牌匾上尽是尘灰,但隐约还是能看清昊然二字。   红尘雪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望着那块牌匾,许久都未曾有动作。   南小雨没有出言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见到日思夜想的事物,总归会有些感慨,就算沉稳如红尘雪也是如此,毕竟,他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   忽的,一只松鼠窜上墙垣,站在山门上,迷惑地看着站在山门前一动不动的二人。   看到那只松鼠,红尘雪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少女,面上泛起些愧意,却看到少女理解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进去吧。”   二人走过山门,走过那些充斥着沧桑意味的楼阁,走入古旧的小院中,院中的槐树亭亭如盖,与之前在悟道观见到的没什么变化。   要说经受岁月的能力,这些树木应当最为强大,但一株树,就这般孤独地伫立着,任凭风吹,任凭雨打,任凭时光腐朽,亦只能默默承受,若是它有思想,也不知是会幸福还是苦恼。   似是感受到有人到来,槐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以前那几只。   红尘雪注视着槐树面前的黄土,眼中万千情感闪过,最后化为了淡淡的思念,哪里埋着他的先生,那个自小教他读书识字,练剑修行的先生,如今自己进入了长生殿,被牧云野收入门下,成了整个昊然界所知的绝代天骄,但那位老道却再也看不到了。   自己已经名扬天下,但最亲近的人却已天人两隔。   红尘雪松开牵着南小雨的手,上前几步,跪了下去,他的身板挺得很直,就如他的人一样,就如他的剑道一样,就如先生教导他的一样。   槐树,鸟鸣,跪着的少年。   这副画面南小雨曾经见过,在三年前的悟道观,那时,她站在少年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但现今,二人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他们也不再是外人。   于是,少女莲步轻移,来到少年身旁,与他一般跪了下来。   清风拂过小院,吹动了少女的发梢与少年的衣衫,让人知道,这不是一幅静画,这比世上最好的画师作出的逸品还要美好得多。 第一百二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刺杀 ==============================   三炷香,三碟果,三杯酒。   槐树下,是跪着的少年与少女,燃香袅袅,直上青天。   “先生,我加入长生殿了。”   “先生,我认识了很多朋友。”   “先生,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就如您说的那样。”   “先生……”   红尘雪的话语很平静,对着黄土之下,星海之间的人徐徐诉说着自己的经历,不时提到些自认为做得不错的事,就像是个孩子,一个想要得到大人夸奖的孩子。   南小雨静静地望着少年干净的面容,眉眼间尽是温柔之色。   红尘雪说了很久,说了很多,直到树影微移,直到他道尽了一切,然后,他轻轻合眼,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南小雨从未见过少年流泪,不禁有些心疼,伸手拂过他的脸庞,擦去些泪珠。   在她想来,能让红尘雪流泪的人,必然对他极是重要,就像爹爹对自己一样,所以她能理解那种情感,那种汹涌而至的悲伤,是很难控制得住的。   感觉到南小雨在为自己擦泪,红尘雪缓缓睁开双眼,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若是你的先生在天有灵,知晓你如今如此优秀,必然很是开心。”   南小雨轻声说道,言语间尽是化不去的柔和。   红尘雪点了点头,清风拂面,便不再有泪流下,他牵过南小雨的手,拉着她站起身来。   “走吧,我带你走走,好好看看这里。”   “好啊,当初在悟道空间内,我可未曾进到过这些楼阁之内呢。”   推开一扇扇门,便是打开了存放着旧时光的盒子,里面尽是些五彩斑斓的回忆,很美好,美好到二人脸上笑颜常挂。   “这是什么?”   南小雨指着桌子上有些泛黄的小玩意,好奇地问道。   “这是竹蜻蜓,是我在不读书修行的闲时做的,用来打发些时光。”   红尘雪拾起竹蜻蜓,目光中泛起些怀念之色,说道:“我当初下山时,忘了将它带走,便一直放在了睡房里。”   “这玩意怎么打发时间?”   南小雨望着竹柄上连接着的两片小翅膀,很是不解。   “随我来。”   二人来到屋外,红尘雪举起竹蜻蜓,将竹柄放于掌心之中,轻轻转动,竹蜻蜓便在少女的惊呼中高高飞起。   竹蜻蜓旋转了好一会后,缓缓落下,被红尘雪接在手中。   “要不要试试?”   见南小雨点头,红尘雪将竹蜻蜓递给她,并与她说了些要点。   将红尘雪所说的要点尽数记于心里,南小雨将竹柄置于掌心中,开始小心翼翼地转动起竹蜻蜓。   少女很认真,仿若是个一心一意钻研玩具的孩童,显得可爱极了。   南小雨转动一会后,向前推动,竹蜻蜓便兀自飞了起来,也许是第一次玩,亦或是刚刚吹来的风有些大,竹蜻蜓的飞行轨迹斜斜地,向着小院外飞去。   “诶,怎么回事……”   南小雨有些失落,方才红尘雪使用时,竹蜻蜓不但飞得很高,还很稳,怎的到了自己就变成了这般。   “不是飞起来了吗,小楠学得可真快。”   红尘雪微笑着说道:“走吧,我们去把它捡回来。”   走出院门,二人很容易便找到了竹蜻蜓,只是那只竹蜻蜓,现在正安静躺在一个人的手中。   那人穿着一席布衣,与云澜镇中人们的穿着没什么分别,面容很是普通,是那种放到人群中便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若是在云澜镇中遇到的他,南小雨二人必然不会有多在意,但现在是在昊然教,是在红尘雪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小院外,若是没有红尘雪的同意,哪怕是吴子孝也不能来到此间。   因为这是宗门重地,哪怕昊然教再破败,也不是外人该涉足的地方。   那人看了看手中的竹蜻蜓,然后将目光投向二人,问道:“这是你们的吗?”   这是明知故问,所以南小雨与红尘雪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就连平和如红尘雪,此时目光中也带着些许不喜。   不请自来,便是无理,而无理之人,是红尘雪最为厌憎的。   场间安静了许久,那人自讨了个没趣,但面色不曾有任何改变,依旧那般古井无波,似乎对此事毫不在意。   "吴镇长刚刚醒酒了,见不到你们,便让我来寻寻,还说你们极有可能会在后山上的道观里,所以我才来碰碰运气。"   那人向着二人走来,似是想要将竹蜻蜓还给二人,一边絮絮说着,解释着自己出现在此处的缘由。   看着越来越近的男子,南小雨微微蹙起眉头,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气息波动,应当只是个凡人,而且他的理由也没有任何破绽,可不知为何,她总有些诡异的感觉。   “吴镇长说,若是你们要离开,希望能与他道个别。”   那人将竹蜻蜓递给红尘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要是打扰到了你们,还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红尘雪微微颔首,说道:“那便谢过……”   “小心!”   还不待红尘雪道完谢,南小雨的声音陡然响起,旋即他只觉一股暗劲传来,将他推了开去。   一把极不起眼的匕首刺在了红尘雪先前所站的位置,并且去向不止,朝着南小雨直直刺去。   那把匕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通体漆黑,在烈阳下竟没有半点反光,仿佛连光线都被它吞噬而去。   望着那把越来越近的匕首,南小雨寒毛直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把有些寒酸的匕首,带给她一种锋锐至极的感觉,划过空气时,甚至带起了丝丝缕缕的黑色裂纹,那是空间被撕裂的表现。   对方从一开始,便是冲着自己来的。   南小雨瞳孔微缩,心中泛起滔天巨浪,脑海中有着无数种猜想,但很快被她尽数压下,相比于对方是谁,如何避过这一刺才是重中之重。   匕首前进的速度并不算快,所以南小雨才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红尘雪推开,但也正因如此,她错失了避开匕首的最佳时机,现如今匕首破空间而来,她的气机被牢牢锁定,很难依凭一般的手段避开这绝命刺杀,就连七步莲台那样的玄妙身法都不行。   南小雨双眼中神光闪烁,对方只是一刺,就让她陷入了绝境,那么此人的实力必然远在她之上,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能有任何留手,不然便只有一死。   南小雨心念微动,身形便模糊了几分,同时朝着侧方闪电般掠去。   漆黑匕首宛若附骨之疽,速度陡然暴涨,丝毫不给南小雨喘息之机。   尽管南小雨在尽量拉开距离,但匕首却离她越来越近,刀锋般的气流刮来,在她的俏脸上割出数道浅浅的血痕。   南小雨体内的液态真元仿若滔滔大河,在经脉之间奔流着,那些真元尽是漆黑之色,隐隐存着无上的霸道意。   那是冥王真元,是南小雨压箱底的手段之一。   如果说南小雨身动如闪电,那么那柄匕首就比闪电更快,在极短的时间内,匕首便追上了南小雨,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但出乎那人意料的是,并没有匕首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也没有血光乍现,在匕首刺入南小雨的心脏之前,她就已经消失了,彻底消失在了这方天地之间。   那是冥宗的身法武技,幽冥隐,南小雨并不是真的自此方世界消失,而是遁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幽冥。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身形微顿,旋即朝着一个方向刺去,在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就好像是在朝着空气刺击,显得很是滑稽。   他当然不是在刺击空气,只是瞬息间,他就已经找到了南小雨的藏身之处。   “锵!”   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迎接匕首的不是少女柔弱的身躯,而是一柄长枪,一柄通体漆黑的霸道长枪。   魔枪恨帝。   真元交锋间,气流四散,在场间激起了一场狂风。   少女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场间,轻轻地落在远处,只是嘴角带着些血迹。   而手持匕首的那人也因为少女的狂暴一枪退后了几步,毕竟他的身体并不多少强大。   感受到身后冲天而起的狂暴剑意,那人微微垂下眼帘,面上平静依旧。   少年少女一人持枪,一人持剑,遥隔两方,枪尖剑锋所指,皆是场间长得平平无奇的男子。    第一百三十章 天下第一刺客 ==============================   “你是谁?”   南小雨望着那低着头,有些谦卑的男子,微微眯起双眼,淡淡地问道。   对方是来杀她的,从一开始就是,既然如此,那对方的身份其实很好猜,这世间最想要自己死的,无非就是冥宗那些长辈与无垢宗那位超凡人物。   所以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相比于这,更重要的是,她暴露了,无论是因为什么缘由,无论是谁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她,暴露了。   这意味着她平静的日子到头了,对方只要将她的身份公于天下,她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现在的她,还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想到这,南小雨鼻息微重,有些不悦。   听到少女漠然的问话,男子抬起头来,低眉顺眼的,仿若是一个下人。   “在下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入不得您的法眼。”   语落,南小雨沉默了一会,目光落在那把漆黑的匕首上,这把匕首很出名,但用匕首的人却很不出名。   匕首名花败,是个很美的名字,象征着花的一生终了,也象征着人的生命败落,是件极强的法器,它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作用,有的只是锋锐,绝对的锋锐,足以刺穿任何护身之物。   这是天下所有刺客梦寐以求的暗杀神兵,但它永远都只在那个人手中,那个谦恭地站在二人之间,那个连名字都极少有人知晓的……天下第一刺客。   他像是一只鬼,永远走在阴影之中,隐在世人的视线之外,做着些悄无声息的大事。   就像此次的刺杀,亦是足以惊动天下的大事。   “谁让你来的?”   少女继续问道,脑海中思绪飞转,寻找着破局之机。   对方是天下第一刺客,虽然声名不显,但也是实实在在的幽府境修士,是举世难寻的强者,面对这样的人物,仅凭自己与红尘雪,很难有取胜,或者说活下去的机会。   虽然很少有人知晓这位的信息,但只要他生活在天地间,便总会留下些痕迹,在漆黑的夜里,在死人的心口中,在大人物们的谈话之间。   而南小雨恰巧在大人物们的谈话间听到过这个人与他的匕首。   他的名字是赵贤,像个文人,却行着与文人全然相反的事。   他是凤栖国人,他刺杀过凤栖国当今的圣上,但是失败了,那是他唯一一次失手,而能在一位超凡人物手下活命,便足以见得他的实力之强。   他行刺杀之事,只收纹银,刺杀之人地位越高,收的纹银就越多,有时甚至会收取如山般数量的纹银,那便意味着他要刺杀如山般难移的大人物。   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闪了闪,根据她的听闻,此人只重利,不重义,这样的人,其实很好打发。   少女的语气很冷,存着极重的势,高高在上,如立云端,问话传入耳畔,便似雷霆乍响,泰山压下,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闻言,赵贤沉默了一会,语气更是低微了许多。   “一位大人物。”   答得很模糊,甚至可以说是句废话,但对于南小雨来说,已经足够了。   能被赵贤称为大人物的,自然不可能是冥宗那些阴沉沉的家伙,只能是那位立于光海之中的圣人。   南小雨眉头微蹙,仍凭她想破了小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被识破的缘由,最后只是轻轻叹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那位既然派人来暗杀自己,那自然是不想她的身份现于天下,至于其中的原因所在,她并不在乎。   “他出价多少?”   南小雨淡淡地问道,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开,远处静静伫立的红尘雪微怔,他对二人先前的对谈听得不很分明,但这句话他能听懂,心想此人原是为钱行凶,只是小楠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似是知晓南小雨的意思,赵贤微垂眼帘,轻轻摇了摇头。   “你怕我给不起?他拿得出来的,我自然也能拿出来。”   南小雨冷哼一声,无垢宗的家底虽厚,但与身为魔界霸主的冥宗相比,还是有些相形见绌。   赵贤仍是摇头,只是此次他开口了。   “您误会了,我不是怕您拿不出,而是那位根本就没有许诺我什么。”   听到此话,南小雨一怔,旋即很是惊讶,皱着眉问道:“那你为何而来?”   这次赵贤沉默得更久了,似乎那个驱使他来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为了大义。”   场间安静了一会,旋即少女轻笑出声,赵贤也笑了,只是他是在赔笑,像是个奉承大人的小厮。   南小雨的笑容很快便敛去了,声音很冷,仿若寒冰。   “你这种见不得光的鬼,也配提大义?”   赵贤仍然在笑,只是笑容中多了些苦涩。   “赵贤,你知道我是谁,那你知不知道,杀我的后果?”   少女的声音低了不少,平静了不少,却让人心神微颤,而任凭场间那人经历过多少大场面,杀过多少大人物,此刻仍然有些身体发冷。   这是攻心的话术,以利诱之,以权压之。   赵贤收起了笑容,微微低身,说道:“知晓。”   杀了南小雨,他会死,他一定会死,无论是长生殿,冥宗,亦或是无垢宗那位圣人,都不会让他活下去,甚至所有与他有关联的人都会死,这是送给南小雨的陪葬,以她的身份,值得如此隆重地送归星海。   “那还不快滚?”   南小雨仰着小脑袋,眉眼间尽是漠然。   赵贤沉默不语,只是身子愈发的低了,很多人不明白他为何要来,南小雨也好,他的好友也好,甚至是那位圣人也一样,他们都不清楚。   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大义。   他的一生都在阴影中度过,只有那位圣人曾给他带来过些许光明,而在数日前,他收到了那位的信,知道了很多事,很多旧事,悲惨的旧事,以及一个天马行空的推测,一个地点,一道杀人的密令。   他想了很久,然后,他来了。   无关利益,无关身份,只为了圣人那个天马行空的推测不成为事实,他动身赶来,来做这件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   耳畔仍旧回荡着少女的喝问,赵贤缓缓合上双眼,下一刻,仿佛一切杂事乱事全部飞出脑外,只余下绝对的冷静。   霸烈的气息在他身前爆发开来,带着破风之声,带着死亡之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枪势,恨帝来到了赵贤的身前。   顿时,狂风起,吹动了少女的额前的碎发,她身后的漆黑虚影笼住了此间,睁开的双目中紫光闪烁,如鬼如神,恐怖至极。   凭借她的力量,唤出的冥王像还不足以遮蔽整片青天,但至少,可以挡住降在场间的天光。   清冷的白光如丝如缕,萦绕在冥王像之上,让场间流动的空气都凝滞了些许,那是被延长的时光。   漆黑的长枪上流动着数道墨黑的气流,虚无缥缈,变幻不定,令汇于枪尖的死亡之气变得愈发深邃恐怖。   冥王万象,光阴法,幽冥魔气,追魂枪……加上手中的魔枪恨帝,只是一瞬间,南小雨的底牌尽出,此枪的威能强大到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如果当初刺向楚归鸿的是这样一枪,哪怕他道法尽出,哪怕他手持碧落剑,也只有惨败,甚至可能会死。   凭借这样一枪,南小雨足以与任何幽府初境的修士争锋,乃至战而胜之。   但是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赵贤,是天下第一刺客,是幽府境顶峰的存在,甚至已经窥得了超凡大道一二,这样的人,不是依靠勇气与决心就能战胜的。   赵贤根本就没有接这一枪的想法,他重新睁眼,便看清了南小雨的枪路,花败划过空气,便斩断了束缚着自己的时光锁链,身影闪烁,便避开了这恐怖的一枪。   南小雨的倾力一击落在了空处,似是难以收势,向前飞出了很远的距离,而赵贤脚尖轻点地面,便朝着她掠来,花败向着她的背刺去。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冰冷杀意,南小雨眼中泛起一抹笑意,她哪里会收不住势?或者说,她哪里会刺空?   无论是对谈,亦或是这一枪,都是她早已算好的落子,到现在,她已经成功了一半,至于另一半……   滔天剑意如海如渊,莲绽带着雄浑的真元,与少女擦肩而过,斩在花败之上。   清脆的鸣响后,赵贤追逐少女的身形停止了,他未曾准备充分的一刺,也许能够杀死毫无防备的少女,但绝对敌不过红尘雪的惊天一剑。   红尘雪身影闪动,借着赵贤之势向后掠出,最后轻轻地落在南小雨身旁,此时少女正举枪斜指,面无表情地望着赵贤。   看着会于一处的少年少女,赵贤平静的眸子中终于泛起了凝重之色。   谈判,暴起发难,倾力一枪,惊天一剑,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便是会合。   他精心布置的战法,将两人隔绝开来的绝妙手段,就这么破了,被少年少女默契无间的配合给破了。   只是,会合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贤微垂着眼帘,身子愈发地低了,场间的温度迅速降低,就像是下了一场雪。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雨雪显神威 ==============================   会合有什么意义?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当然没有意义,无论是合于一处,或是两面夹击,从结果看没有任何分别,因为二人的修为与攻势无法叠加,那么境界差距便不会缩短。   可赵贤不知道,全天下都不知道,南小雨红尘雪间的羁绊,强大到足以让二人心意相通,修为相合。   那便是雨雪,是幽冥魔气与浩然正气的绝妙结合,是天地万千大道的原初。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方才二人都与赵贤正面对了一招,只是一招,二人便受了不轻的伤,要知道,赵贤作为刺客,正面作战的能力并不算强,但就算是如此,仍然能够碾压二人。   就算他们是正道百年难见的绝代天骄,是长生殿的未来,是牧云野与苏三厌的亲传弟子,可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依然如暴雨中的浮萍,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是境界的差距,或者说,是年岁的差距。   相比于这两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家伙,赵贤已然过了百岁,只是由于修为高强,不显于面。   如若给南小雨与红尘雪同样的时光,赵贤根本就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可这世道从来都不公平,强者杀弱者,弱者杀更弱者,这个修真界,其实与那毫无文明可言的妖兽世界并无二样。   南小雨与红尘雪不是凡辈,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他们不会喊苦,喊不公平,只会在无垠黑暗中寻找唯一的光明,唯一的出路,就像在灵元天的沧海中一般。   风雨如注,沧海如怒,二人尚且活了下来,如今自然也不会心生绝望。   南小雨淡紫色眸子中神光闪烁,如墨的幽冥魔气便出现在了场间,在明亮的天光下若隐若现,缥缈不定,玄之又玄的气息缓缓散开,让不远处的赵贤微微蹙起了眉。   他没有见过这种气流,但能隐隐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无上道韵,与天地相契相合,难以分离。   这是变数,而作为一个刺客,赵贤最不喜欢的,就是变数。   所以他要在变数彻底发生之前,结束这一切。   赵贤低眉低首,一道黑线自他脚下显现,向少女飞掠而去。   这是影子,是他修的大道,可以隐匿于阴影之中,以影为刀,无声杀人。   那道黑线,便是蕴着冰冷杀意的一次刺杀,赵贤伫立原处,便展开了一次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绝美刺杀,宛如画师泼墨,琴师抚弦,杀人,亦是一种艺术。   南小雨瞳孔微缩,那道黑线一念千里,只是瞬息间,便来到了她的身前,花败破影而出,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附着如丝如缕的漆黑阴影,刺向她的眉心。   相比之前的那次刺杀,这才是赵贤真正实力的体现,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根本无法反应。   危险靠近,南小雨却没有半点动作,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自然,她不可能在等死,等赵贤杀她,那么她等的,便是立于场间的另一人。   那个少年。   匕首虽快,但也不可能快过气流。   一缕缕银白气流不知何时现于场间,与幽冥魔气相触,相融,旋即一发而不可收。   随着雷鸣现世,混沌翻腾,雨雪化作帷幕,将南小雨护在其间。   早在数月之前,灵元天的狂暴沧海中,雨雪便能抵挡那些幽府境的漆黑电蛇,如今南小雨与红尘雪经过积淀,修为愈发高深,雨雪的威能自然水涨船高,虽然不足以挡住赵贤的恐怖刺杀,但稍微减缓些花败前进的速度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便够了。   莲绽带着清亮的啸鸣,如闪电般刺在花败的侧面。   星光闪烁,旋即渐亮,仿佛是自远而近,被人摘了下来一般。   这是摘星剑。   花败受到星光冲击,其上的阴影被冲散了不少,危险的气息渐弱,可仍然足以让幽府之下的修士陷入险境。   看着近在咫尺的花败,南小雨竖枪作挡,恨帝上极不显眼的花纹缓缓亮起,发出微弱的黑色光芒,顿时,如幽如冥的枪意腾空而起,与之相伴的是一道狰然的尖啸。   无形的音波撞在花败之上,吞光的匕首剧烈的颤抖起来,那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会无力坠落,摔在地面上。   这是恨帝枪鸣,是恨帝枪与生俱来的神能,是那位远古时代大名鼎鼎的无上强者——恨帝的绝世道法。   在雨雪相助,红尘雪真元相辅的情况下,南小雨拥有了暂时拥有了幽府初境的战力,能将这件魔道神兵的威能激发出一些。   哪怕只是万中之一,亦足以将场间的局势改变。   终于,花败撞在了恨帝的枪身上,清脆的响声传开,看着无力的一刺,实则蕴含着无比恐怖的威能,就算被重重削弱之下,南小雨依旧被击退了三步,面色苍白了些许。   威能消逝,花败直直落下,没入了那道停滞的黑线中,然后黑线迅速掠回,眨眼间便回到了赵贤身旁,而花败也重新落在了他那枯木般的手中。   赵贤看着手中的花败,它的表面完好无损,但他能感觉到,它损失了一些什么,在与恨帝的交锋中,它的神韵被削去了大半。   如果说,在刺出这一刀之前,花败是上品法器,那么被恨帝枪鸣冲击之后,它的品级便被击落到了中品,甚至连中品都有些勉强。   那柄长枪究竟该有多强……   赵贤抬眼望向南小雨与红尘雪,默然不语,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无话可说,那两位真真令人无语至极。   他想不通,南小雨与红尘雪都只是半步幽府的境界,为何此时却散发着幽府境的气息?那重笼着二人的帷幕又是何物?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变数产生了,只是转眼间,手到擒来的猎物就变成了凶猛的妖兽,直欲择人而噬。   真不愧是……这一代最强的天骄。   赵贤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又到了野花盛开的时代,一个个天骄破云雾而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就好像历史上那些熠熠生辉的大人物,他们年轻的时候,应当也就是如此而已。   就好像长生殿的那位大弟子,自己恐怕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想到这,赵贤眉梢愈发地低了,刺杀这样的人,刺杀这样朝气蓬勃,未来必将大放光明的年轻人,让他觉得很是愧疚。   不过,反正自己也快死了,也算是为她送行吧……   潜在阴影中的鬼,不择手段的爬虫,不都说的是自己吗,既然如此,使用那般手段应当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赵贤在心中默数着,在数道九时,一道响声传来,那是恨帝砸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那是少女跪倒在地上的声音。   南小雨注视着自己的手,一道道幽黑的诡异纹路逐渐扩散,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不少。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能感受到真元流转速度在变慢,变慢……直至彻底停滞。   如墨的雾气在她的经脉间穿行,所过之处,仿若寒冬到来,冰封万里,一层浅浅的薄霜覆于其上,让她觉得很冷,就像在那座黑暗大殿中孤身哭泣时一样。   这是毒,是绝命之毒。   冰枯散。   她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赵贤手中竟然有着这种禁忌的毒药,因为这是……邪道的毒。   她知道该如何压制这种毒素,甚至知道如何解毒,但是已经太晚了,现在的她,无论是神识亦或是身体,都被彻底冰封,而那些压制毒性的手段,都在须弥石之中。   那么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退的理由,便是没有理由 ==============================   红尘雪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南小雨的异样,但他没有动,他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赵贤。   长生真元破体而出,温和地涌入南小雨的身体,替她压制迅速扩散的剧毒,同时让她恢复了些气力,虽然无法作战,但至少能够站稳。   “还吃得消吗?”   红尘雪轻声问道,他与南小雨心念相同,能够感受到少女心中泛起的悔意与沉重,一直平静的眸子中不禁泛起一抹冷冽的杀意。   他不喜欢杀人,从来都不,但他现在很想杀人,无比地想。   “最多还能再支撑……半柱香的时间。”南小雨拿到恨帝,支着枪站起身来,娇小的身躯轻轻地颤抖着,那种恐怖的毒素已经侵入了她的体内小世界,尽管有幽冥魔气相护,但最多也就只能阻挡半柱香的时间。   “雪,这次要拼命了。”   听到身后少女虚弱的声音,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轻轻点头,莲绽微抬,便有清风起,在二人身侧萦绕不息。   他没有多少时间,他要在冰枯散彻底爆发之前结束战斗,不惜一切代价。   “小心那把匕首,不要让它靠近你周身三尺。”   南小雨艰难地说道,旋即目光微亮,笼着二人的雨雪动了,一部分气流涌入了她的体内,将薄冰覆盖的脉络轻轻地护住,随后,冥王真元如大河般流淌起来,而她的面色也变得更白了些。   在中了冰枯散的情况下,南小雨强行运气会将薄冰震碎,届时她的经脉也会一同破碎,而用雨雪作为保护膜,确实可以承载一些真元运转,但绝对承载不了如此之多的冥王真元。   超越身体负荷,那自然便是拼命,她现在无法作战,能做的,只是将自己的力量交给红尘雪,然后,等待结果。   这便是将自己的生命交于他人之手,若是在来昊然界之前,在青石三千阶同心意之前,她绝不会做此决定,因为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掌控。   南小雨静静地注视着红尘雪的背影,抿了抿嘴,那不算宽大的背影,却仿佛是一座山,横亘在自己与死亡之间,任凭雨打风吹也不微移。   那是她心爱的少年,此时正在为她而战。   如此看来,这种托付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感受到源源不断涌来的霸烈真元,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魔道气息,红尘雪面色未曾有半分改变,这些外事,与少女的生命相比,什么都算不上。   感受着红尘雪节节升高的气息与不断上扬的战意,赵贤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红尘雪没有说话。   “只要你让开身来,我不会杀你,我甚至可以让你杀了我。”   赵贤低眉顺眼地说道,像是请求,或者说乞求,宛如一个乞丐。   红尘雪没有说话。   “难道你真要为了一个魔道中人付出生命?这可不是正道修士该做的事,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光明的未来。”   赵贤看着红尘雪的双眼,缓缓说道,魔道中人四字更是念得很重。   这是道义之压,以正道为山,压正道之人,若是寻常的修士,知晓自己所护的是个魔修,恐怕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因为正道与魔道间的血海深仇,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千本书也写不完。   但红尘雪依旧没有说话。   于是,赵贤面上浮现出一抹惘然,他见过许多人,杀过许多人,无论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还是谋略滔天的将才,在死之前都会有做一件事,那就是求饶。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只有死亡临近,你才能真正地看清自己,看清自己所思所想,所求所念。   所以赵贤自认为看破了人心,再珍贵的物,再珍重的人,在生死大事之前,都可以被放弃,被出卖,被当做求生的筹码。   为此,君臣相伤,夫妻相残,都是极正常的事。   可是,为什么那个少年没有意动?就连面色都没有半点改变。   这出乎赵贤所料,所以他很困惑,很不解。   看着赵贤此种作态,红尘雪只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厌恶,觉得这种人真的很不讨人喜欢,他的眼中只有利,没有义,所以他不懂,他永远也不会懂。   因为他老了,朽了,杀的人,也都是些暮气沉沉,喜欢玩弄权术的老人。   这样的人,这样的鬼,又怎么会了解少年人之间的朝气,又怎会理解一腔热血,一情相愿?   红尘雪握着莲绽的手紧了紧,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想了许多,最后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向前。   这里是昊然教,是他的故乡,身后是他心爱的少女,前方是要杀少女的敌人。   那么,向前,哪怕一去不还。   红尘雪动了,身形如风,他没有可以隐藏自己的身形,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向前。   一息间,聚星剑法道法现,一念间,浩然剑道破空来。   身边是闪烁不定的雨雪,剑上是跨时空来的剑意。   剑光如虹,红尘一剑。   望着那道简直要破开天地的剑光,感受着其间变幻不定的浩瀚剑意,赵贤双手握住了花败,颤抖着将之举起,似乎是在恐惧,在害怕自己接不住这一剑。   莲绽未至,剑光已到。   轰的一声,光芒炸裂,将赵贤的身影彻底吞没,那把吞噬光线的匕首,这次似乎吞不下了,万道流光逸散,将整座险峰映得一片璀璨。   南小雨的眸子中映着璀璨流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赵贤先前所站的位置。   红尘雪这一剑很强,非常强,以幽府初境的修为使出这道只属于他的剑法,加之冥王真元相助,足以威胁到幽府大成的强者,但是……   赵贤不是一般的幽府境大成。   他是天下第一刺客,他最善取人性命,同样最善保命。   只要他不想,就算是超凡人物都不一定能杀得了他,只是这样的一剑,真的够吗?   红尘雪的身形重现,面色一片惨白,宛如晚秋的霜。   这一剑将他真元,将南小雨的真元一同耗尽了,现在,便真的只有听天由命。   光芒渐暗,尘雾渐散,一道身影缓缓显露在二人眼前。   那是赵贤。   赵贤低着身子,不停地咳嗽着,鲜血自他捂着嘴的手指间渗出,滴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他的模样很狼狈,衣衫破烂,满是尽是血痕,握着的花败更是只剩下了一个刀柄。   现在的他,哪还有半分幽府境强者的姿态,像是只丧家犬。   但他还活着,不管如何狼狈,如何不堪,他还活着。   那么死的便该是南小雨二人了。   赵贤的血似乎咳完了,缓缓直起身子,看着红尘雪,面上现出些愁苦的神色。   刚才那一剑,他完全是硬挡的,没有任何还击,没有任何躲闪,这便是诚意,对红尘雪的诚意。   “等我杀了她,你不会死,你可以杀了我,我的承诺依旧作数。”   赵贤对红尘雪说道,面上尽是诚恳的神色。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赵贤似乎真的做好了死的准备,为了某个不知名的目标,为了他口中所谓的大义。   红尘雪沉默不语,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   明明只要走开一步,他就能活,明明只要放弃身后那个魔修,他就能活。   可他没有。   他一步不退。   “雪,可以了。”   少女的声音很低,自身后不远处传来,雨雪仍在,所以红尘雪仍然能感受到她的心意,她想让他让开。   南小雨望着那袭白袍,面上尽是柔和的神色,事到如今,二人再无后手,那便只能放弃,总比二人尽数死在这里要好。   况且,自己的额上还有一枚古字符,还有最后一搏的机会。   但红尘雪不知道,他不知道南小雨的真实身份,他不知道南小雨额上有一枚足以威胁到超凡人物的古字符,他不知道少女早已算到了最后,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他让开,少女就会死,他就会失去一切。   他会一无所有。   所以他没有动,一动也没有动。   赵贤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不想杀这个正道的未来,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目标,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得不杀。   “为什么?”   赵贤淡淡地问道,他再也没有了小人物的模样,不去摆出那种低声下气的嘴脸,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刺客,一个冷血的刺客。   红尘雪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回答,只是……没有理由。   不退的理由,便是没有理由。   似乎明白了红尘雪的意思,赵贤第一次觉得自己被折辱了,于是他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举起花败,朝着红尘雪刺去。   花败只残余了些残片,但其上附着着最为猛烈的毒素冰枯散,只要接触到红尘雪的身体,他必死无疑。   在如血的残阳下,在少女的尖叫中,花败刺入了红尘雪的胸膛。   血珠四溅,像是绽开了一朵绝美的花。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玉碎 ==============================   血花散开,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妖异。   只不过,是两朵。   花败刺入了红尘雪的胸膛的同时,莲绽也破开了赵贤的贴身软甲,刺入了他的身体。   赵贤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他抽身暴退,鲜血飞溅,点点滴滴洒落在地面上。   哐当一声,莲绽与花败一同落地,红尘雪没有去看缓缓爬上身体的幽黑纹路,而是静静地注视着低身呕血的赵贤。   这是一记杀伐剑,与楚归鸿使出的碧落斩灵相近,只不过未具其意,只存其韵,如果说碧落斩灵是至高无情之剑,红尘雪出的剑便是至真至情之剑,而二者所求皆是杀人。   不……   没了真元的支撑,南小雨的视线愈发模糊,只是其中多了些朦胧的泪光。   红尘雪被花败刺入身体,与冰枯散直接相触,这种情况下,他绝对撑不了多久。   南小雨的神识被冰枯散冻结,体内真元枯竭,甚至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此刻却支着恨帝朝着红尘雪慢慢移去。   要快些……到他身边去……   南小雨的呼吸越发沉重,淡紫色的眸子已经变为了一片冰蓝,仿若北境的雪原,而她所见到的也尽是冰蓝,就连那袭白袍都有些看不分明。   她看不见前路,只能依凭雨雪连成的丝线一步步向前。   很冷,很无助,但并不孤独。   少年就在前面,再走几步便到了。   一步,两步……   少女数着步数,一点点向前挪着,只是她终归没有到。   宛如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宛如西沉而下的暮日,少女倒在地上,面如苍雪,双目轻合,就像是睡着了。   听到声响,红尘雪转过头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少女,想要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就像每一次他所做的那样,只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动。   因为他动不了了,只是瞬息间,冰枯散便蔓延到他的全身,将一切都冰封凝固,现在的他,连迈步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去到少女身边?   赵贤缓缓直起身子,仿若见鬼般看向红尘雪,他想不到,在使出那样恐怖的一剑后,这位连幽府境都不曾到达的少年,还能刺出如此决然的一剑,而且还破开了他的贴身软甲,要知道,那可是一件极品灵器。   为什么?   赵贤不懂,这两个少年少女,不断地打破他原有的认知,无论是远超境界的战力,还是生死相随的心念,他都不懂。   勇气,爱情,那都是什么?那不都是毫无价值的用来美化自己的东西吗?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有人愿意为这样的理由去死?   赵贤的目光闪烁着,其中尽是冷酷之色,他受了很重的伤,在两个筑基境修士手中,但他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愤怒,他本就是向死而来,又怎会在乎受伤?   他愤怒的是,他看到了自己此生都未曾见过的美好,不在乎对方的身份,不在乎是否会死,不在乎一切地去信任对方,去为对方付出所有,这是隐在阴影中苟活的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那种情感,就像天下最完美的玉石般纯粹无瑕。   既然如此,那便将这块玉打碎好了。   赵贤自空间法器中取出几枚丹药,一股脑塞入嘴中,嚼了几下便咽下肚去,很快,他的面上便恢复了些许血色。   赵贤走到红尘雪身旁,低下身子,拾起莲绽,然后朝着倒在远处的南小雨走去。   红尘雪被冰枯散直接侵入身体,用不了多久便会全身枯竭而死,而在这之前,赵贤想让他亲眼看着,他拼尽所有都要守护的少女,是如何死在他自己的剑下。   用你的剑,去杀你心爱的人,天下最残忍的事,恐怕也莫过于此了。   赵贤停在南小雨身前,看着那张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娇柔的俏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知道她是个大人物,也许她自己没有感觉,但整个天下都在找寻她的踪迹,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那些想要保护她的人,无时无刻不心系于她,不过,很快他们都不用这么着急了,因为她就要死了。   不是为了那些想要她死的人。   不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人。   甚至不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大义。   赵贤反握着莲绽,将其缓缓举起,然后对着少女的娇小的身体,直直地落下。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就像是一块玉碎了,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赵贤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莲绽,这柄有些秀气的长剑,在剑锋距离少女只有一寸时停住了。   任凭他如何用力,任凭他真元狂暴涌动,剑不寸进。   这是很匪夷所思的事,场间根本就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无论是那个身中剧毒无法行动的少年,还是面前这个昏迷不醒的少女,那么,到底是什么在阻止自己?   莲绽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挣脱了赵贤的手,对着他迎面就是一剑。   剑意滔滔如沧海,剑鸣声声如震雷。   仿若自远古而来,一剑之下,天上,地下,处处都是洪荒剑意。   赵贤厉啸着,身形急退,同时自衣袖中甩出三枚纯白如玉的珠子,珠子闪烁着恐怖的神光,神光之中蕴含着能够侵蚀一切的强大威能。   那些是一次性法器,有着幽府境的威能,三枚尽出之下,就连幽府境大成的强者都要暂避锋芒。   这本是他用来保命的最后手段,此时却毫不犹豫地使了出来,因为那道剑光太过凶险,那柄长剑太过诡异。   神光笼罩了剑光,却无法将其吞噬,反而被清亮的剑光照得失了色,看着无比恐怖的神光海洋被一剑劈开,连半点阻挡都无法提供。   赵贤眼中终于现出惊恐之色,他虽然下了决意,哪怕是死也要将那个少女送归星海,但在面对足以威胁到他生命的一剑时,他还是怕了,生死是大事,只有真正面对,你才能明了自己的想法究竟为何。   赵贤自空间法器中取出了一道符箓,将其撕成了两半,这是那位圣人赐予他的,其中存着圣人无上的神威。   璀璨的光明自符箓撕裂处涌出,最后形成了一片光海,就像无垢宗至高神殿中的那片一般模样。   光海狂暴地涌动,那是圣人的意志,于是剑光渐缓,就连无处不在的洪荒剑意都被削弱了不少。   似是受到了挑衅,莲绽朝着天空就是一剑。   然后,整片险峰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隆隆声不绝于耳,就连云澜镇中的人们都听到了,纷纷惊恐地望向后山的方向,心想那道观的方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身在场间的人们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红尘雪静静地站在光海之中,他能感受到,本向着心脏侵入的冰枯散停了,甚至有了消散之意,而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那道萦绕在场间的洪荒剑意。   就在刚刚,一直被他戴在手腕上的星坠碎了,这件师父赐予他的,伴了他不知多少岁月的空间法器,因为他的意志,碎了。   于是,无数事物自其中落了出来,衣裳,被褥,书籍,甚至还有许多蜜枣,七零八落地掉在了地上,而不知是不是巧合,一件素白长袍轻轻地盖在了南小雨身上,像是怕她着凉一般。   与那些杂物一同出现的,便是那道洪荒剑意,在剑意的操纵下,莲绽挣脱了赵贤的控制,对他迎面就是一剑。   此剑极强,甚至隐隐有着超凡之意,这便是为何赵贤会如惊兔般后退的原因。   莲绽对天斩出的一剑,像是不甘的鸣啸,是被折辱的愤怒,更像是一道悠远的呼唤。   然后,在红尘雪与赵贤震撼的目光中,天开了,被一剑劈开。   其间混沌尽散,一片清明。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帝剑出压圣人 ==============================   清明之间,是一道古剑。   剑身之上,是七个古字符,清辉流转,光芒四溢。   随着古剑出世,场间翻腾不息的光海渐宁,那位圣人的绝世手段,竟然被这把古剑尽数压制。   这并不是说这把剑比那位圣人要强,只能说,圣人选错了地方,赵贤选错了地方。   这是昊然教,是古剑的地盘,红尘雪不知道,那位老道也不知道,在这个破落的山门中,究竟蕴藏着怎样恐怖的禁制,恐怖到连那位圣人都要让道。   赵贤怔怔地望着那把古剑,沉默了许久,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想不到,这里真的是昊然教祖地。”   语罢,他回头就走,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而且速度愈来愈快,像是在逃亡,就如同一条夹着尾巴的败犬。   古剑没有追击,也没有斩出璀璨剑光,只是轻轻一颤,一道极轻的鸣响传出,天地间便像是断了什么似的,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感受到古剑所为,场间的光海剧烈地波动起来,圣人漠然的意志跨万水千山而来,与古剑的剑吟撞在一起,旋即……   意志崩溃,光海弥散,只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表现着那位的不甘与落寞。   在光海消逝后的瞬间,远处便传来赵贤的惨叫,只是听着,便能感受到他所受到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   红尘雪听着那道惨叫,默然不语,心想这下赵贤就算不死,也该废了。   不过,这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解决完赵贤,古剑自半空落下,随着它一道洒落的,是如雪般的清辉。   清辉一接触到红尘雪的身体,便迅速涌入了他的身体,在他四肢百骸间穿行不息,将冰枯散凝成的冰霜尽数荡去,而冰枯散聚在他心脉之外的毒素,也在清辉中消融而去。   红尘雪只觉全身一暖,就恢复了行动能力,手上的幽黑色纹路也如雪遇朝阳般迅速退去,只是几息间便彻底消失不见。   这般可怖的剧毒,只在古剑一念间便化为乌有,这柄神秘的古剑究竟是何方神圣?   还不待他想清其中的缘由,他便想起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目光微移,落在仍旧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她的俏脸依旧苍白如霜,古剑似乎并没有为她解毒的意思。   红尘雪身形一闪,便来到了少女身旁,俯身而下,将少女轻轻地抱在怀中,原本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变得急切起来,他打不开须弥石,自然取不出其中用来压制毒性的丹药,如此,便只有寄希望与那柄古剑。   他抬眼望去,发现古剑早已不知踪影,只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场间,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人穿着与红尘雪一般的白色长袍,眉发尽是雪白之色,面容清俊,一双眸子更是仿若世间最为璀璨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此时他的面色带着些柔和,还存着一抹淡淡的疑惑。   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南小雨体内流淌着的幽冥魔气,所以他不解,身为昊然教传人,红尘雪为何会与一位魔修如此亲近。   这是大不韪,至少以那位开辟了昊然教的教主的话来说是这样。   那位一向不喜魔道中人。   不过他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他是远古之辈,那时根本就没有正魔之流,也没有这么重的观念之分。   望着那名白袍男子,红尘雪微怔,旋即迅速回过神来,恳求道:“请前辈为她解毒。”   白袍男子眉毛微挑,淡淡地说道:“我为何要救一位魔修?”   闻言,红尘雪沉默了许久,心想这位前辈应当是昊然教中人,不然不会救下自己,可昊然教名号昊然,与昊然界同名,自然是最为正宗的正道宗门,这位前辈说不定对魔道中人极为厌恶也说不定,这该如何是好?   看着红尘雪面上的为难之色,白袍男子觉得很是有趣,不禁轻笑出声,他已经许久未曾与人说过话了,特别是面前这位,还是昊然教的传人。   听到男子的笑声,红尘雪才知道刚才的是玩笑话,面上露出些无奈,恳切地说道:“前辈别再取笑我了,此事真的开不了玩笑,若是您见死不救,我也只能带着她离去求医。”   事关少女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若是面前这位真的不肯帮南小雨解毒,他只能快些回到长生殿众人中去,看看元诚有没有解毒之法。   听到红尘雪说要离开,男子敛去笑容,心想好不容易逮到个可以说话的人,怎能如此便放你离开?   于是男子轻挥衣袖,清辉落下,便解了南小雨的毒。   看着怀中少女逐渐宁和的眉眼,红尘雪才算是松了口气,抱着南小雨进了小院,将她安置在自己的睡房中,为她点上一株凝神香后,才放心地回到小院外,此时男子正在逗弄一只麻雀,见他走近,目光中带上了些笑意。   红尘雪来到男子身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男子为南小雨解了毒,却没有让她醒来,自然是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男子上下打量了红尘雪一番,笑着说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了不得是极佳的夸赞,这说的自然是红尘雪的天赋,或是意志,想来前面与赵贤那一战,尽数落在了此人眼中。   不过,红尘雪还自男子的话语中听出了些戏谑的意味,眨了眨眼,不知该作何回应。   “若是那个死板的家伙还活着,知道了自家弟子竟然与魔道中人卿卿我我,不知该是何等表情,想来会很是有趣。”   “前辈想对我说的难不成就这些?”红尘雪无奈地说道,面前这位实力高深莫测的前辈,怎的完全就没有前辈的样子呢?   男子被他说得一噎,没好气地说道:“难不成偏要说些天下大事?我沉睡了如此久的时光,还不容许我开心一番?你们昊然教一脉都是这般无趣,我当初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成为你教的护教法器。”   红尘雪嘴角抽了抽,说道:“前辈别动气,至少您也得告诉我您的身份才是。”   听到此话,男子的眉毛像是要飞起来一般,显然早就在等着这一问了。   “我是谁?我是昊然教的护教法器,当初那场灭世之战的中流砥柱,现今更是正道所谓的卫道者……”   间男子滔滔不绝的叙述,红尘雪觉得若是自己不打断,他恐怕能说上一整日,而他只想早些结束谈话,去陪着少女。   “前辈,说重点。”   男子一顿,板着脸说道:“你的师长没有教导过你,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能插嘴?”   红尘雪耷拉着眉,有气无力地说道:“是我的错,前辈请便。”   直到了日暮西沉,天光暗淡,男子才结束了他的讲述,除却那些自夸的废话,其实只需要三句话便能解释清楚他的身份。   昊然教护教法器,正道树卫道者,天帝剑辜帝鸿。   “所以,前辈您是卫道者,为何会出现在此间?”   辜帝鸿像是看傻瓜般看着红尘雪,说道:“我的真身自然在正道树旁,现在与你说话的不过是我的一道投影。”   红尘雪微微颔首,指着辜帝鸿渐渐透明的身躯,说道:“看来您的时间不多了。”   话语间有着些释然,像是终于迎来了解脱。   此时此刻,红尘雪终于明白了当初秋少谨为何会躲着自己了,这般被人强行拉着说话,真真是煎熬极了。   辜帝鸿沉默了一会,兴致寥寥地挥了挥手,说道:“罢了,既然这道投影被唤醒了,想来我的本体应当也醒了,到时有时间记得来看看我,不过……你想进长生殿,恐怕是难如登天。”   红尘雪快速地眨了眨眼,他就是长生殿弟子,还是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只是辜帝鸿不知道而已。   “拿着。”   辜帝鸿不知从何取出一枚小石印,随手丢给了红尘雪。   红尘雪接过,看着漆黑的小石印,小石印上什么都没有,很是普通。   “这是何物?”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辜帝鸿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来他这道投影的能量已经耗尽了,先前与光海中那道意志的交锋,看来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简单。   只是……   红尘雪的视线重新回到手中的小石印上,面上浮现出惘然的神色。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还是那个少年,还是那个少女 ==============================   天光渐暗,星辉渐明。   小屋内点着烛灯,烛火摇曳,将少年的影子投在白墙上,此时他正静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一直未曾醒来的少女。   红尘雪看着南小雨有些柔弱的俏脸,轻轻地叹了口气,距离那场绝命刺杀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但她依旧没有醒来的征兆,想来是受伤太重了,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全力运转真元,也不知道少女是怎么撑下来的。   忽地,少女的呼吸急促了些许,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一个噩梦。   红尘雪伸出手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似是感受到少年近在身边,南小雨的呼吸变得宁和了许多,蹙着的眉也有了松开的迹象。   红尘雪看着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住的南小雨,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少女的睡姿一向如此,喜欢蜷成一小团,然后缩在被子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显得很是可爱。   但这其实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想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永远只躲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像……那个缩在黑暗大殿中无声哭泣的少年。   殿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死士立在暴雨中,护着先主留下的唯一血脉。   那深沉的黑暗中,不知存着多少刺客,多少杀手,就如同夜幕,如同一层化不开的阴影笼在少年的心头。   冷漠,高傲,目空一切,只是伪装。   善良,温柔,平易近人,也只是伪装。   她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大人物,也不是什么傲视天下的绝代天骄,她只是个小孩,一个贪恋温暖的小孩。   不知何时,小屋外开始下起雨来,雨声渐大。   听着雨滴打在窗沿上的声音,红尘雪站起身来,来到窗前,想要将窗子关上。   在他伸出手前,窗子便自己合上了,被一道狂风合上了,发出了重重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隆隆的雷鸣,是闪烁的电光。   电光透过窗纸,照在红尘雪的脸上,他微微垂下眼帘,心想今夜的雨可真大。   红尘雪回过身来,却发现一双淡紫色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他,眸子中有些冷漠,有些温柔,但更多的是复杂之色。   少女醒了。   梦醒了。   那么,那些不切实际的美好便都该散去了。   南小雨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没有管走近的红尘雪,只是注视着自己白皙的小手,默然无言。   “醒了。”   红尘雪坐到她身边,说道。   “嗯。”   少女只回了一个字,然后小屋中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雨点打在窗子上的声响不绝于耳。   绝境逢生,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二人间有应该有万千话语要说,无论是问,还是告诉,亦或是情话,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因为南小雨没有说话的兴致,于是红尘雪也顺着她的心意,保持着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南小雨清脆的声音响起,其中存着些淡淡地担忧。   “今日看来赶不回去了,先生怕是会很生气。”   很无厘头的一句话,看着像是有些没话找话,相比于惊心动魄的刺杀,相比于二人的生命,元诚是否会动气,真真是件极小的事。   生死之外,皆是小事。   但自南小雨口中说出,确是那般合情合理,因为这是一种试探,试探她与红尘雪之间,是否还能像以前那般相处,那般亲密无间。   毕竟,红尘雪已经知道了,她是魔道中人。   红尘雪感受得到少女的担忧,她并不是真的在担忧元诚的责骂,而是在担忧他会心存嫌隙,担忧他会不高兴,担忧二人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   红尘雪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没事的,只要说清缘由,先生应当不会责怪我们。”   “什么缘由?”   南小雨目光微微闪烁,低声问道。   红尘雪想了想,说道:“不如就说,有人受雇,前来刺杀我?”   刺杀我,而不是刺杀你,这便将南小雨那一重身份摘离了出去,将这场针对她的杀局,变为了对长生殿的阴谋。   “为何是你?”   南小雨有些不解,心想这怎还能揽到你身上去?   “很简单,有人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猜到了我会回来探望故居,便提前再次布局,想要杀我,只是未曾想我会带着你一道回来,所以才险之又险的活了下来。”   闻言,南小雨微怔,望着红尘雪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直到他吃痛求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原来我没有做梦?”   “你为何会这么想?”   “我是不敢相信,你居然会这般聪明。”   “难不成在小楠你眼里,我是个愚笨之人?”   “在这些方面你本来就比较愚笨。”   看着红尘雪无奈的模样,南小雨忍不住轻笑出声。   少女悦耳的笑声仿若清泉流水,淌过红尘雪的心扉,让他原有些不宁的心绪平静了许多,少女似乎还是以前那个少女,没有半点改变。   许久,少女笑声渐止,望着红尘雪的眼中尽是温柔的神色,少年似乎真的不在乎自己是何身份,不在乎自己头顶笼着的那片阴影,就像他一直以来对自己说的那样,对自己做的那样。   那便够了。   南小雨看着红尘雪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的想法挺不错的,不过呢,还是有些小小的纰漏。”   红尘雪微怔,旋即问道:“哪里存着缺陷?”   “你想想,来刺杀我,不,刺杀你的,是何人?”   听着少女的问话,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不知道。”   南小雨眨了眨眼,很快便会过神来,她这才想起,红尘雪是真的不知道赵贤的身份,那位如鬼一般隐在黑暗中的天下第一刺客,不要说是对北境所知不多的红尘雪,就算是那位凤栖国的二皇子,也未必知晓有这么个人。   想到这,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倒是我的疏忽,我忘了你不认识他。”   “小楠,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南小雨说道:“他叫赵贤,是个刺客,还是天下第一刺客。”   红尘雪皱起眉,问道:“既是天下第一刺客,他的身份也应当是极为不凡,为何会特意来刺杀你?”   在他看来,这样的存在,怎的也不应当放下身段来刺杀小辈。   “不凡?他不过是只藏在黑暗中苟活的鬼罢了,干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要银两给足了,他什么人都敢去杀一杀。”南小雨摇了摇头,话语间尽是不屑,这样的人,也许是权者最喜欢的利剑,却是修道中人最最看不起的角色。   听着南小雨话语间的嘲弄,红尘雪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安静不言。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赢得他?”南小雨想起了什么,蹙着眉问道,这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   在自己昏迷之前,红尘雪虽然看着是与赵贤两败俱伤,实则没什么意义,因为红尘雪被冰枯散入体,必死无疑,而赵贤虽然受伤不轻,但作为幽府境大成的强者,生命力极强,极难死去,在这种情况下,任凭红尘雪意志强大,也不可能有半分取胜的机会。   那么,二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就连身上的冰枯散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红尘雪没有隐瞒的意思,将所有的一切尽数道出,然后房中安静了许久。   南小雨面上泛着惊容,昊然教的护教法器,参与过那场葬送一个时代的灭世之战,还是当今正道树的卫道者,这位名为辜帝鸿的前辈,真不知该是何等强大,何等伟岸?   如果红尘雪知道南小雨此时所想,应当会告诉她,辜帝鸿是个话很多,很没有前辈样子的前辈。   “对了,前辈还给了我这个,小楠你看看认不认识。”   红尘雪自怀中取出一枚漆黑的小石印,呈在南小雨眼前。   南小雨看着那枚漆黑的小石印,心想自己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想来应当是昊然教的什么信物……   忽然,南小雨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微微睁大,心中仿若翻腾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不会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星光灿烂赵贤死 ==============================   “这是一方空间,也是一枚钥匙。”   文颜温和的话语仿佛跨越了时空,落到了南小雨耳畔,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枚一直挂在文颜颈间的玉白色小石印,除却颜色不同,那枚小石印与红尘雪手上的完全一样。   那是一个星光满天的晴夜,南小雨缩在文颜的怀中,看到了那枚近在咫尺的小玩意,于是便好奇地问文颜,文颜的回答很是简单,这方小石印,是空间,也是钥匙。   至于是怎样的空间,打开什么的钥匙,他都没有解释。   南小雨想了一会,对红尘雪说道:“这枚小石印中应当存着一方空间,而且它还是打开某处的钥匙。”   语落,南小雨看着少年一头雾水的样子,摊了摊手,说道:“我就知道这么多,至于如何打开那方空间,那道需要被打开的门在何处,我都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牧长老,也许他会知晓一些隐秘。”   牧云野是正道除了大荒合虚外活得最久的人,如果连他都不知道,那恐怕就只有大荒合虚口中那些老人才知道了。   红尘雪轻轻点头,没有在此事上纠结太久,将小石印收回了怀中。   见状,南小雨奇怪地问道:“你的空间法器呢?”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在先前的战斗中碎了。”   星坠因为他的意志碎了,释放出那缕来自远古的洪荒剑意,这才唤醒了沉睡在昊然教深处的辜帝鸿,也正因如此,二人才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   只是,星坠碎了,那件陪伴他多年的,象征着老道对他期望的法器碎了,这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这样。”   南小雨点了点头,旋即轻轻合上双眼,神识便流入了须弥石中,好生搜寻了一番后,她重新睁开眼,手中多了只手镯。   手镯很秀美,其上纹着一只青鸾,几片祥云,也是银白如雪,粗略一看竟与星坠很是相像。   这是一件名为飞鸾的空间法器,由万古玄铁锻造而成,还嵌入了许多冰心石,除了有偌大的存储空间外,还有着清心静神的功效,是件不可多得的珍物,一直被冥宗存放在宝库之中,如今也成了南小雨的财产之一。   “来,手给我。”   红尘雪眨了眨眼,乖乖将手伸了过去,看着南小雨为他戴上手镯,只是神念流转间,便取得了手镯的控制权,想来其间的禁制早就被少女抹净了。   “我一直想着啊,万一哪天,你被人骗了,骗得连空间法器都没了,就用这个来代替,看着与你旧时的那件也没什么分别。”少女絮絮地说着,就像大人在对孩子说教。   “毕竟,当初的你真的天真得让人不放心,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界,我都不知你该怎么生存。”   少女的言语间存着些笑意,说得红尘雪有些不好意思,当初自己刚下山时,确是和一张白纸没什么分别,对修真界一点概念都没有。   “好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手镯合拢,变得与红尘雪的手腕正正好的大小,淡淡的银光在手镯上流转着,看着很是华美。   南小雨将目光自手镯上移开,最后落到红尘雪的脸上,轻声说道:“这是我给你的东西,可不许弄丢了,不然我会生气的。”   “嗯。”   少年回应得很认真,信誓旦旦。   于是,南小雨笑了,笑得很开心,将白日里的烦心事尽数抛到了脑后,仿佛只要与眼前的人在一块,那些笼罩在她头顶的乌云都会消散而去,露出明亮的天光。   “明日见到先生,就说是有云游的前辈路过昊然教,出手相助,助我们逃过了一劫,至于那前辈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那要告知先生刺杀我们的人的身份吗?”   “当然要。”南小雨眸子中泛起些冷意,冰冷若霜。   像赵贤这样的强者,哪怕受了辜帝鸿一击,也未必会死去,但若是长生殿知晓了此事,那两位知晓了此事,那他一定会死,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哪怕那位圣人亲自庇护,他都必死无疑。   这就是长生殿。   浓重的夜晚很快就过去了,暴雨也好,闪电也好,都为初升的朝阳让开了道路,明媚的天光洒落,照在踏云雾下山的少年少女身上。   没有人知道,那座破落的道观中,到底发生过怎样的大事,只有院门前地面上的刀光剑痕向天下昭示着其间的无尽凶险。   经历了这样的事,南小雨二人自然没有心情再慢悠悠地漫步,在与吴子孝和云澜镇的居民们道完别后,便动身离开了,走过田亩,走过古槐树,走出了这片与世隔绝的净土。   没有花费多少时光,二人便回到了大船上,迎接他们的是弟子们担忧的眼神与元诚阴沉的目光。   但是听完红尘雪的讲述后,元诚的神情变得更加阴沉,只是不是对二人,而是对那位天下第一刺客。   他想不到,居然真有人敢捋长生殿的虎须,也许这数百年来,昊然界确是太过平静了,平静到有些人忘了规矩。   于是,一封信落在了幽州的州城中,经过重重法阵,在短短数日之内便传到了长生殿,来到了那两位超然人物与一众长老面前。   在场的核心弟子们都忘不了那场气氛沉重的会议,苏三厌拂袖而去,牧云野眸子中的星空狂暴地涌动,这位一直云淡风轻,哪怕山崩也不变色的正道传说,终于展露出了他的獠牙。   很快,昊然界所有宗门,无论是正道大家,亦或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都收到了一封密令,那封密令来自于长生殿,是苏三厌亲手所提。   那是正道绝杀令。   绝杀令上的名字,赫然便是赵贤。   就算是百晓生那样的超凡人物,在南鹿北一旨密令之下,也在魔界中销声匿迹数年之久,直到南小雨解除那道绝杀令,他才敢现出身来,如此便足以见得绝杀令之恐怖。   与昊然界所有修士成为敌人,那是怎样的感觉?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不为过,只要被人发现了踪迹,便会被无数修士追杀,在那些修士眼中,长生殿就是正道的圣地,是统御昊然界的领袖,这一点,哪怕是同为上三宗的神茶教与无垢宗也无法反驳。   所以,连眼都不能微合,只能一刻不止地逃亡,这就是赵贤的现状。   赵贤喘着粗气,在林海中飞掠着。   他已经出了幽州,此时正在赶往羿州的途中,在无数正道修士的追杀下,身负重伤的他根本没有时间修养,更别说是逃出昊然界,他所能做的,就是去那位圣人那里,以那位的通天手段,必然能够助他瞒天过海,待得伤势恢复,便就此远遁,回到北境去。   入了北境,哪怕长生殿再强,也不可能找出他的踪影。   感觉身后追着的修士被自己甩开了,赵贤的身形渐缓,停下了飞掠脚步,靠在一株古树上不停地咳嗽起来,许多黑色的血块透过他的手指落在了草叶间,其中还有着些碎屑。   那是他的脏腑,辜帝鸿的太上剑音将他的五脏六腑震得尽数移位,甚至还撕裂了开来,若不是他有一些奇门秘术续命,只怕早就断了气。   咳完血后,赵贤自空间法器中取出一块星盘,星盘中央亮着一个白色光点,在白色光点周围,闪烁着许多没明亮不一的血色光点。   这是圣人赐予他的命星盘,那枚白色光点是他,那些血色光点自然便是前来追杀他的正道修士,而正是依靠这件玄妙的法器,他才得以在如此绝境下苟延残喘。   夜空中有星辉洒下,洒落在星盘之上,星盘嗡鸣了一声,光点尽散,无数光明自星盘中心涌出,最后形成了一幅模糊的画面。   那是一片光海,光海中站着圣人。   “你到哪了?”   圣人的声音很是空灵,仿若天籁。   “再有一日,便能入幽州了。”   赵贤的声音很虚弱,说一句话便要喘息很久,他没有发觉,那些散落而下的星光,不知何时明亮了许多,清冷了许多。   似有所感,光海中的圣人沉默了很久,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阿贤,你到不了了。”   语落,在赵贤呆滞的目光中,命星盘碎了,变为了无数碎片,旋即变为细细的粉末,随着清风散去,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赵贤不懂,为何命星盘会碎,那可是无垢宗的镇教法器之一,但就在那位圣人的一念之间,就化为了无数星屑,这样一件强大的法器竟然被放弃了,那么他自然也被放弃了。   只是,为什么?   突然,赵贤想起来,只有星光璀璨之夜,那位圣人才能依凭命星盘现身,而今夜却是个无星之夜,是最为深沉的夜晚。   那么,星光自何而来?   赵贤的面色忽的白了许多,他看到了那道漂浮在半空中的娇小身影,如瀑的白发随风飘扬,那些星光便是来自于他的身体。   下一刻,他被如海星光淹没了,他的眼中尽是银白之色,他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隐约间,仿佛有轻微的龙吟响起,像是在撒娇,那是天地间唯一剩下的声音。   为什么……会有龙?   这是赵贤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想。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把钥匙 ==============================   青峰之上云烟缭绕,不时飞过几只白鹤,像极了书文中描述的仙人住地。   这是长生殿最高的山峰,是牧云野的住所,更是万古青天大阵的阵眼所在,是长生殿绝对的核心地域。   南小雨站在崖边,注视着逐渐高过云雾的朝阳,微微眯起眼,觉得很是安适。   身处长生殿深处,任凭那位圣人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将她怎样。   脚步声渐近,南小雨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说完了?”   南小雨微微偏头,看向停在她身边的红尘雪。   红尘雪摇了摇头,说道:“我把小石印交给了宗主他们,现在他们还在研究。”   南小雨点点头,说道:“那等玄奥的事物,一时半刻不可能出得了结果。”   小石印出自辜帝鸿之手,那位是远古人物,所给的自然也是远古之物,只要涉及到远古,哪怕再简单的问题也会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应该会有结果。   南小雨默默地想着,他们身后那座大殿中,除却苏三厌与牧云野这样的绝世人物,还存着者星这样的远古存在,就算小石印再神秘,也不可能在这些人眼皮底下藏匿秘密。   “对了,还有一事。”   红尘雪的声音传入耳畔,打断了南小雨的思绪,她微微一怔,心想小石印的秘密未曾揭开,还能有什么事?   感受到南小雨目光中的询问之意,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赵贤死了。”   清风拂过,崖边安静了一会,然后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   “怎么死的?”   “者前辈亲自动的手,听说赵贤是死在……羿州边境。”   南小雨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赵贤会死,这是必然的事,长生殿雷霆震怒,绝杀令昭告昊然界,加之者星亲自出手,哪怕赵贤全盛状态下都未必能逃出升天,更别说拖着被辜帝鸿剑音重伤的残破之躯。   至于死在羿州边境,就更明确了这场刺杀与那位圣人脱不开干系。   脑海中浮现出大荒合虚绝美的面容,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觉得身体有些发冷,任谁被这样一位人物盯上都会感到压力巨大。   “待得此间事务结束,我想试着冲击一下幽府境。”   南小雨抬眼看去,看着红尘雪干净的眉眼,轻轻抿了抿嘴。   少年虽然已是半步幽府的修为,但距离幽府境还有着一段距离,毕竟幽府境是修道一途上除却天地雷劫外最为危险的一道坎,因为幽府便是心脉,而心脉是人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地方,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便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况且红尘雪不过十九的年岁,再过数月才及冠,而修真界历史上从未出过二十岁之下的幽府境修士,所以不论怎么看,他都有些操之过急了,或者说太过冒险。   如若是平常,南小雨必然会好生教训他一番,修道一途最忌的便是心急,但看着红尘雪眸子中的坚定之色,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少年如此决定,必然与她有关。   “其实……不必如此着急。”   南小雨迟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道,冲击幽府不是小事,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她不希望少年因为她的原因出什么意外。   南小雨内心很是复杂,当初在灵元天的沧海中,是红尘雪劝自己不要太过心急,如今却是反了一番,红尘雪变得比她还要心急。   相比于心急,或者说是欲望更为妥切,那是对力量的渴求。   只有拥有了足够的力量,才能守护自己珍重的事物,心爱的人。   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但当那个被视为珍宝的人变为自己时,南小雨却有些不安,有些患得患失。   “没事。”   红尘雪笑着摇摇头,他能感受到少女的担忧,很是开心。   见他这般,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也没有多劝什么,红尘雪不是小孩,相反,他是正道最为强大的少年天骄,若是毫无把握,想来也不会做出这般决定。   言罢,二人不再开口,而是极目远眺,望着那一只只在山峰间穿行着的白鹤,享受着许久未曾有的安宁时光,前去无垢宗参加正道大会的这段时间以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只有回到长生殿,才能放下那些烦忧,真正地轻松一些。   到底,他们只是一对为情事所扰的少年少女,那些藏在黑暗中的阴谋,那些冷酷无情的诡计,都不是他们喜欢的东西。   闲云悠悠,时光如水,在一片静谧中徐徐流逝,很快便到了晌午时分。   一道轻微的破空声自大殿的方向传来,几息之间便来到了二人近前。   二人转眼看去,发现是一条通体墨黑,身上有银纹流转的小龙。   正是与者星相伴而生的生命,按者星的话来说,它的名字唤作者霜。   “嘤。”   小龙在南小雨的脸上蹭了蹭,显得很是亲密。   “你怎么出来了?”   南小雨轻轻抚着小龙,柔声问道,被者星抹去了意识后,小龙便纯乎是只初生的小兽,很是懵懂,也不知道会不会长大。   者霜很聪慧,比一般妖兽的智商要高上不少,所以能听懂人话,此时听到南小雨的问话,它在半空中翻腾了一会,旋即朝大殿的方向伸了伸脖子,看着可爱极了。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了一眼,眼中带着些惊色,说道:“看来是出结果了。”   红尘雪微微颔首,说道:“那我们走吧。”   二人随着小龙一路前行,很快便来到了大殿之内。   这座建在长生殿最高峰上的大殿自然很大,只不过是空有其形,大殿中除却几枚照明用的夜明珠,便只有一张长长的檀木桌,此时数十人正坐在桌旁,望着桌面上那枚漆黑的小石印。   听到南小雨二人的脚步声,众人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在二人身上。   在场的都是长生殿的大人物,苏三厌坐于首位,牧云野与者星分坐两旁,其余都是气息如渊的幽府境长老,被这些人注视着,哪怕是一般的核心弟子都会感到压力巨大,但南小雨与红尘雪面色平静,躬身行礼,连半分拘谨都不曾有。   “坐。”   苏三厌清冷的声音跨越偌大的大殿,落在了二人耳中。   闻言,南小雨与红尘雪都有些吃惊,要知道就算是御白,在参与这般大会的时候都是站于苏三厌身侧,更别说是其他的核心弟子了,他们二人如内门不过数月时间,更没有什么大贡献,何德何能能与这些长辈平起平坐?   可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一众长老面上都未曾有什么惊色,甚至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对苏三厌让两位小辈与他们平坐一事并没有什么不满。   于是南小雨二人面上生出些惘然,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   “坐下吧,你们此次算是立下大功了。”   牧云野说道,眸子中的星海徐徐流淌,很是平和。   南小雨与红尘雪面面相觑,虽然仍旧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望着那枚被安放在桌面上的小石印,南小雨好奇地问道:“所以师父,这枚小石印到底是何物?”   既然已经讨论出了结果,那殿内众人自然知晓了小石印的真实身份,召南小雨与红尘雪入殿,应当是要告知二人。   “钥匙。”   苏三厌看向漆黑的小石印,一向淡然的声音中竟泛起了些许波动,那是向往,对未知事物的向往。   南小雨眨了眨眼,她自然知晓小石印是钥匙,只是这到底是开什么的钥匙?竟能让苏三厌这般人物都心生向往?   “它是……古界的钥匙。”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另一把钥匙 ==============================   古界?   南小雨愈发惘然,听起来是个地方,但她从未有所耳闻,无论是在文颜与南鹿北的交谈中,亦或是冥宗的古籍中,都没有出现过这个词语。   看出了她的疑惑,苏三厌淡声说道:“此事我等也是自者前辈口中所知。”   闻言,南小雨眼中泛起些了然的神色,如是这般,倒是最合情理的解释。   毕竟相比于长生殿,冥宗的历史可能要更为久远,若是连冥宗都没有记载的事物,长生殿也没有理由会知晓,而者星身为远古人物,了解些辛秘也是极正常的事。   想到这,南小雨不禁将目光投向一直微笑不言的者星。   者星抚了抚窜回他肩上的者霜,和声说道:“其实不是我,是它,毕竟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沉睡,那些记忆也是我收回力量之后才知晓的。”   “在那段你们都不知晓的岁月中,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差点让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崩坏断裂。”者星感受着众人汇聚而来的目光,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开始徐徐讲述起那个黑暗的故事。   听到规则崩坏四字,南小雨的眸子微凝,她想起了与大荒合虚的那场对话,自大荒合虚口中,她知晓了一个人,一件旧事。   “因为那件大事,当时的人们展开了一场战斗,战斗的双方,是一个人与整个天下。”者星眸子中存着些回忆之色,虽然那不是他的记忆,但细细品来,仍能感受到其中的波澜壮阔。   大殿中很是安静,只有者星似水如歌的声音不断响起,随着那个故事的进行,别说是长老们,就连牧云野如星海般繁复的双眼中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他很吃惊,非常吃惊,因为与那场大战相比,数百年前的正魔之战简直就像是在扮家家酒。   只是为何那个时代会有如此多的入圣境,与天下相对的那人又该有多么强大?   “那场战斗中,明熙死了,那位冥宗的魔尊也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者星的语气逐渐低落,其中所蕴含的悲伤无论是谁都能听出来,虽然他只是法器,但同样有着情感,那种天人永隔的悲伤如同大海般深沉,黑暗。   闻言,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了一眼,有些失落。   看来者前辈终归是知晓了这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当初自己对他撒过一个善意的谎言,也不知他会不会责怪自己。   言罢,者星的目光在南小雨身上停留了一会,其中尽是柔和之色,仿若清风,将少女心中泛起的担忧荡去。   当时是他最为艰难的时刻,看不到前路,找不到希望,若是再知晓最重要的人逝去,只怕会彻底放弃,成为巨龙的养分,所以少女的谎言,在一定程度便是他为了活下去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留存的最后一丝希冀,如此,他又怎会怪罪与她?   “那场战斗之后,虽然天地规则恢复了不少,可还是出现了一个断层,那个被选为战场的地方,因为万千大道冲突,留存了些许古时的道源,也因此与现在的世界格格不入,迷失在了空间乱流之中。”   者星很快便自悲伤中恢复过来,继续说道:“而这个地方,或者说那场灭世之战的战场,就是所谓的古界,这枚小石印中蕴藏着一个与那个时代性质相同的空间,能够依此为凭借,连通两方天地,所以它就是古界的钥匙。”   语落,者星不再讲述,他所知晓的便是这枚多,至于更多的细节,都被埋藏在了那场撕裂天地的恐怖战斗中,被隐藏在了浩浩汤汤的时间长河中,或者会有些散落在那个古界中,等待着后人前去发掘。   “者前辈,小石印中的空间,究竟是什么?”红尘雪注视着小石印,出言问道。   那是辜帝鸿交付给他的东西,那自然是昊然教的古物,其中蕴含的空间想来也与昊然教脱不了干系,说不准还是自远古留存下来的无上传承。   “嗯……那个空间……”   者星吊着眉思索着,粉雕玉琢的小脸看着很是可爱。   “如若我猜得不错,这枚小石印应当是明熙好友的旧物,而那位是昊然教的开宗掌门,人称昊然剑君,既然如此,小石印中的空间应该就是昊然教那把护教法器斩出的剑域,也就是……”   说到这,者星挠了挠小脑袋,眉头紧蹙着,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昊然剑域。”   牧云野的声音适时响起,补充了者星所遗忘之事。   “对。”   者星用拳头敲了下手掌,点头应是。   “如此说来,能拥有这枚小石印的人,便是昊然教当代传人?”牧云野目光微移,落在了红尘雪身上,有些意外,毕竟当初红尘雪入长生殿的时候,报的是青莲宗弟子的身份。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微微颔首,说道:“师尊,我确是昊然教传人。”   听到少年承认,场间众人都显出不解之色,就连知晓得比较多的苏三厌都是一般,昊然教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惊人,而且太过不知名。   以昊然为名,这该是何等的嚣张?或者说,这该是何等的强大?可为何在修真界有记载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感受到苏三厌目光中的询问之色,牧云野笑着说道:“那都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历史了,况且你应该知晓此事才对。”   “我为何会知晓此事?”苏三厌挑了下眉,问道。   “因为当初那位阻止魔道至尊的前辈,就是昊然教中人。”牧云野说道,别有所指。   那位在正道树前坐地成圣的道人是昊然教中人,那么那个陪在他身旁的小道士自然也是昊然教中人。   想清了这层关系,苏三厌目光微寒,冷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红尘雪时眼中的不喜愈发的盛了。   不知道其中隐秘的红尘雪自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感受着苏三厌眼中的寒冷,他只好低头不语,以免触怒了宗主。   见到场间的气氛很是沉凝,南小雨有些无奈,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说道:“他的身份应当不是现在的最为重要的事吧?如果者前辈说的没有偏差,那这所谓的古界,岂不就是灭世一战的战场,其中必然散落了许多传承或是法宝之类,也许还有祖师留存下的事物也说不定。”   听得此话,场间众人的目光微微发亮,若真是如此,那古界便是不得不争之地,而这枚古界的钥匙,更是成为了举世瞩目的玉璧,说不准会引起天下之争。   想到此间,檀木桌间的气氛变得更加沉凝,面对天下万教,哪怕身为长生殿也不可能独享古界带来的好处。   “要不然,向昊然界公布这个消息?”一个长老提议道。   “这是我宗弟子的传承之物,外人凭什么插手?”另一位性子比较急躁的长老出声反驳。   眼看着便要吵将起来,者星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打断道:“对了,还有一事我忘了说。”   长老们面面相觑,旋即将目光投向者星。   “打开古界的钥匙……有两把。”   者星清脆的声音落下,原本安静许多的大殿变得更加安静,甚至能听到呼吸声。   “另一把钥匙在何方?”   苏三厌蹙着眉问道,打破了安静。   其实是否公布古界存在这个问题根本就算不上问题,毕竟古界出世,必然会引起天地的巨变,那些修真界中的超凡人物不可能感觉不到,但如果还有另一把钥匙,那问题就变得复杂多了。   “我不是很确定。”者星摇了摇头,就在众人心中有些失望时,他的下一句话便让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只知道,那把钥匙属于那位冥宗的魔尊,想来现在应该在……冥宗?”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白家父女 ==============================   冥宗。   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长生殿的大会上了,自九年前南鹿北陨落,冥宗封山后,这个如同蔽日乌云般笼在正道头上的阴影就散了,散得不能再散。   至此,长生殿的长老们才终于发觉,这个与他们对峙了无数岁月的不世大敌,似乎真的已经倒了,没落了,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只有苏三厌与牧云野这两位超凡人物依旧对其保有极浓的警惕,因为他们站得更高,能看到的自然也更多,冥宗看着是在那场魔道内乱中彻底败落,实则不然,除了损失了一位绝强的超凡人物,冥宗的底蕴犹存,这也是为何无类宗与三火教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之一。   像冥宗这种传承了漫长时光的大宗,不可能只有一座大山,在那黑暗的,深不见底的无间冥域中,还存着一位超脱凡俗的人物,那人的身世是个禁忌,就连名字都是永远不能言说的秘密,而他才是冥宗千年不败的支柱。   如今者星重新提起了这个让他们想要遗忘的名字,那些长老们的面上泛起了极度凝重的神色,如果与冥宗有关,那此事便不再是长生殿一宗之事,而是涉及昊然界与魔界的大事。   至此,就连一些不愿让出古界的长老们都不再言语,而是将视线投向了苏三厌。   因为她是长生殿的宗主,是当今正道,甚至修真界第一人,那么这等大事,自然该由她来做出决定,也只能是她来做出决定。   苏三厌微微垂着眼帘,她想起了那个一直与自己争锋相对的男子,想起了那柄势要刺破不公世道的漆黑长枪,内心很是复杂。   那是过往的时光,虽然不似远古那般惊天动地,但那是独属于他们的时代。   现今修真界许多超凡人物,当年也不过是些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想要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最后却因为各种原因,再不负那时的热血。   她很怀念那个野花盛开的时代,很怀念那些志同道合,或是势不两立的人们,无论是故友,亦或是旧敌,都是值得被铭记于心底的回忆。   低低的叹了口气,苏三厌似乎是有些累了,起身走向殿门,只留下了一句淡如清水的话语。   “将古界之事,宣于天下。”   宣于天下,而不是宣于昊然界,这意味着魔界也会知晓,如若冥宗真的持有那柄钥匙,那就意味着一众魔门也会参与进对古界的争夺,那么,正魔两道之间留存了数百年之久的和平,是否还能延续下去呢?   没有人知道。   “唉。”   南小雨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远处展翅飞翔的白鹤,却再也没有晨时的轻松之意。   苏三厌离开了,长老们也一道离开了,红尘雪在大殿内接受牧云野的教诲,而她便只好静静地待在殿外,望着变幻不定的流云,独自烦忧。   按照苏三厌的意思,南小雨不必立刻归山,待得一切都处理妥切后,她会让御白来唤她,所以她还有几日的自由时光。   但她烦忧的不是归山后无聊的修道生活,也不是与红尘雪分别而不舍,而是这件即将发生的大事,因为这会牵扯到冥宗。   在大会后期,南小雨可以说是一言不发,怕露出什么破绽来,可在听到者星提到冥宗时,眉眼间还是多了些许隐忧,对于另一枚钥匙,她知道的比场间的众人都要多,因为她见过那枚钥匙,见过那枚玉白的小石印。   在文颜的颈间。   虽然确如者星所言,那枚钥匙在冥宗之内,还深在冥宗禁地,但那其实并不是冥宗的东西,而是文颜的,是魔道树卫道者的事物,但尽管如此,那些知晓了古界的魔门还是会将目光放在冥宗身上,这便会多许多不确定。   也不知道月杉能不能处理得来。   “怎么独自站在这?”   悦耳的声音传入耳畔,南小雨微怔,旋即转眼望去,发现一道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正笑着看她,一条小龙盘踞在他的肩上,对她轻声叫着。   “者前辈。”南小雨相对他行礼,却被他挥手制止了,他并不在意这些繁复的礼节。   “我在这等雪呢,这不马上要回山了吗,也没几日自由时光了,所以有些烦恼。”南小雨轻声说道,虽然者星待她极好,她也很喜欢这位前辈,但事关自己最大的秘密,还是不能讲这些烦恼一股脑地倾诉与他。   “这般,修道确是很苦,当初明熙一日中可有大部分时间都在修行中度过。”   者星的话不像是安慰,反倒是像是打击,于是少女的面色更苦了些,让他有些无措。   “我没有打击你的意思,只是举个例子。”者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南小雨轻轻摇头,说道:“我知道。”   看着少女郁郁不乐的模样,者星想了想,说道:“等红尘雪出来,我带你们回星辰石看看?”   闻言,南小雨的眸子微亮,听闻后来那些进入星辰石的弟子们说来,其中的景象可与自己和红尘雪当初进入时大不相同了,毕竟者星不似巨龙那般只知吞噬与毁灭,他知道何为美,何为文明。   “好。”   古界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波澜,世间大势如海,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其下早已暗流汹涌。   除却长生殿受到了诸多正道宗门的拜访外,身为此时另一个中心的冥宗也迎来了几位客人。   脚步声传入昏暗的冥宗主殿中,这座大殿依旧如旧时那般黑暗,就连天光都只能照入大门三尺。   高高在上的宝座中坐着一人,此时正安静地阅读着那些呈上来的卷宗,不时揉一揉太阳穴,显得有些头疼。   那人与南小雨生得有几分相像,面容并不多少俊美,只是比较清秀,相比于旧时南小雨的漠然,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人情味。   他就是冥宗现在的宗主,南月杉。   他的年纪比南小雨还要小上两岁,所以眉眼间还带着些许青涩,为人处世亦不曾有南小雨那般圆滑,而是多了许多少年人的锐气。   三道身影走入大殿之中,停在了王座之前,而站于最前的便是南小雨的那位属下。   属下将人带到后,就站到了一旁,没有说什么话,就连请示的意思都没有。   南月杉并未在意他的失礼,事实上,他本就不受冥宗的指示,只听令冥宗的嫡系血脉,也就是南小雨那一脉,所以哪怕南月杉是当今的冥宗之主,也没有说动他的可能。   南月杉将目光自卷宗上移开,望向属下带来的两人,微笑着站起身来,沿着阶梯走下,来到他们的身前,毫无倨傲之意。   南月杉对那位高大的男子恭敬地行礼,旋即说道:“白叔叔怎么来了,您可是好久没有来冥宗做客了。”   “月杉不必多礼,你现在既是冥宗之主,就该有宗主之范。”男子没有回答,而是有些不悦地劝诫。   “是,我想白叔叔是长辈,便下意识这般了。”南月杉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要我说啊,你这个宗主可真是当得不明不白的,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在这阅读卷宗,难不成想让那些老家伙来决策?”   悦耳的声音自男子身旁传出,少女负着双手上前,围着南月杉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话语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听着少女的数落,南月杉面上多了些无奈,说道:“冷玥姐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傀儡罢了,那些大事,哪里轮得到我来决定?”   “唉,也不知道小小雨藏到哪里去了,真是好生想念。”   听着南月杉有些苦涩的话语,少女不再指责他,而是颇有些怀念地说道。   “冷玥。”   男子似是有些不喜,有些严厉地说道,但少女像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对他调皮地笑了笑,王座上微弱的烛光洒下,照亮了少女面容的一角。   只是冰山一角,便能知晓少女极美,那是一种足以魅惑众生的美,其美若妖。   她是不动城的少主,是魔道此代唯一能与乐正容等人站于一处的天骄人物,白冷玥。   而那与她一道到来的男子,自然便是不动城当代城主,如立云端的超凡境存在,白漠河。    第一百四十章 其颜如玉,其威如岳 ==============================   伴着隆隆的声响,石门打开了,其后是通往冥宗宝库的密道,墙上嵌着的夜明珠依旧是那般皎洁,清光似水,落在地面上,照亮了其上铭刻着的冥宗印记。   南月杉在前,白家父女在后,三人沿着密道一路前行。   “听说小小雨把冥宗宝库全部搬空了,这是谣传还是真事?”白冷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问道。   南月杉脚步一顿,然后有些无奈地说道:“真事,堂兄连一针一线都没有留下。”   听到南月杉承认,白冷玥不禁轻笑出声,说道:“确是他的行事风格,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你不知道爹爹他们看到空空如也的宝库是什么表情,冥宗的万代基业,现在可全都落在了堂兄的手里。”南月杉苦笑着说道,话语间倒没有什么抱怨,反倒是有些敬佩,这种断人后路的绝事,以他的性格肯定做不出来。   “本来就是他的东西。”白冷玥笑容渐敛,说得理所当然,“就像不动城一定会是我的一样。”   少女的话语中不复再有玩笑之意,而是存着些上位者的尊贵。   南月杉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三人间重新陷入了安静,直到来到木门之前。   南月杉伸手推开木门,就如同三年前南小雨做的一样,只是没有灰尘涌出,想来早就派人好生打理过了。   南月杉在宝库光滑的石壁上摸索了一会,找到了一个藏得极好的凹陷,将象征着冥宗宗主的玉符按入其中,只是片刻,石壁便徐徐分开了,露出了其中的景象。   那是一个狭小的密室,朦胧的紫色光芒照耀在密室的每一处,一株娇弱的小树静静地伫立其间,光线般的枝叶摇曳着,看着好不漂亮。   “这就是魔道树所在,白叔叔你要见的人便在其中。”   南月杉对白漠河说道,没有要进密室的意思。   白漠河微微颔首,迈步而前,黑色金纹长袍无风而动,不多时,他便来到了小树之前,对着空荡荡的密室抱拳行礼。   “晚辈白漠河,见过文前辈。”   声音很沉稳,宛若沉重的古钟,在狭小的密室中回荡开来,但直到声音消散,亦不复有变化起。   白漠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久久未变,若是让外人见到此景,怕不是会惊得合不拢嘴,这位修为强大的不动城城主,竟然会对人如此恭敬,丝毫没有传闻中的不羁模样。   但无论是白漠河,还是站在密室外一言不发的少年少女,面上都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因为白漠河要见的人实在是太过尊贵,行此礼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位魔道树卫道者的真实身份,若是公之于世,只怕会引起万丈狂澜,甚至可能会击穿当今的正道势强的局面,不过……   好在他是卫道者。   密室中的空间微微波动,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场间,其颜如玉,比雪更胜三分。   正是文颜。   文颜的目光移过魔道树,移过密室外的少年少女,最后才落在面前保持着行礼姿势的白漠河,淡淡地说道:“免礼。”   文颜语落,白漠河才重新直起身子,面上依旧带着恭敬之色,没有半点放松之意,面对这般存在,任凭他修为高强,地位尊贵,也要如后辈一般毕恭毕敬。   “你来作甚?”   没有寒暄,没有任何缓和的交谈,淡漠的话语如同利剑,直直地刺向白漠河。   开门见山,不留情面。   除了那对父子,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文前辈,前几日长生殿公布了关于古界的消息,说古界有两柄钥匙,他们已经取得了其中之一,而另一把,应当是落在冥宗。”   面对文颜漠然的态度,白漠河没有什么不满,平静地说道。   “我与鹿北是故交,无话不谈,却从未自他那听闻冥宗有这么一枚钥匙,所以妄自揣测,便该是在您的身上。”   语罢,白漠河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将目光投向文颜,像是在等待他的确认或是反驳。   听到古界二字,文颜眉毛微挑,有些意外,但是听到长生殿已经取得了其中一枚钥匙,他的眉毛便皱了起来,隐有怒意。   怒意不显于色,却让密室中的温度陡然下降了一截,白漠河的身上竟在极短的时间内覆上了一层寒霜。   感受到文颜发怒,白漠河沉默不语,但面上却并无退却之意,因为与冥宗间的血仇,无类宗与三火教的人都不会前来冥宗,而冥宗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显然也不可能将钥匙公之于世,或者说他们连来见文颜的胆子都没有,那么,便只有他来。   文颜与南鹿北的关系极好,而他与南鹿北是故交,是生死之交,无论怎么看,由他来都是再好不过的决定,而且此事事关魔界未来,以面前这位的身份,应当也不会太过为难才是。   但只有真正来到这位面前后,白漠河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出了差错,出了大差错。   像他这样的绝世人物,哪会因为他人的说辞改变自己的意志,他可是……真正的圣人。   密室中的气氛极度凝重,哪怕是不再话局中的白冷玥与南月杉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看着此般情状,白冷玥的眉眼间泛起了浓浓的担忧。   此行本就是火中取碳,极尽凶险,但仍凭自己怎样劝说,爹爹都要来,十匹马都拉不回他的心意,真真倔强到了极点。   白冷玥在心中忿忿地想着,就连面上都露出些不满来,却不知道其实自己也与白漠河一般倔强,做下的决定从来都不会因外人而改变。   那种感觉很煎熬,白漠河低垂着眼帘,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文颜的下文。   许久后,密室间的寒意渐消,文颜收回了看着白漠河的目光,走到魔道树身前,轻抚着魔道树如光线般的枝叶,而魔道树也温和地回应着他。   “所以你是来找我要钥匙的?”   感受着魔道树的心意,文颜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就连话语都不再那般漠然,而是多了些许温暖。   “是,据长生殿所言,古界中存着万千道法,无数遗失的神物,若是此次魔界无法入内,那本就落下的势,恐怕永远也无法追回了,想来文前辈也不想见到那般光景。”   白漠河沉声说道,魔道本就势弱,正道此代更是出了三个绝世天骄,加上上一代的御白,待得他们尽数成长起来,魔道还如何挡得住正道的攻势?所以每一件有可能可以改变现状的事,哪怕只是极小的事,他们都要尽力去争取。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白漠河的说辞恰到好处,既没有冒犯到文颜,又将自己所忧之事呈现而出,若是常人,应当不会拒绝才是。   但文颜不是常人,他是圣人,他的目光所致,自然也比一般人要高远得多,甚至比这些超凡人物要高远得多。   “就这样?”   文颜的语气没什么波动,一点也没有,就仿佛全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   白漠河沉默了许久,说道:“是。”   文颜瞥了他一眼, 没有什么表情。   “回去吧。”   密室中一片寂静,白漠河面上第一次展现出不满的神色,不是因为文颜的态度,而是因为他的不上心,他对魔道不上心。   所以他没有动,站得笔直。   “怎么,要我送你回去?”   文颜的声音很轻,话语却极重,仿若雷霆九天落,巨大的压力让白漠河的身体都有些颤抖,骨骼间传来不堪重负的声音。   只是一句话,便将一位超凡人物压得抬不起头来,这就是圣人之威。   白漠河没有说话,于是文颜眸子中的寒意渐盛,那种恐怖的压力仿佛要化为实质,就连此间的空间都扭曲起来,像是要被碾碎。   就在风雨将至的前一刻,一道娇俏的声音自密室外传来,让那种恐怖的压力消解了些许。   “前辈,手下留情。”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们就是魔道的未来 ==============================   文颜目光微移,便落到了那个低首抱拳的少女身上。   见状,一直默然不语的白漠河神色微变,哪怕方才面对文颜的怒意都未曾色变的魔道巨头,此时竟有些惘然失措。   “文前辈,此事是我有失考虑,若您不同意,我这便离去,还望您别与小辈计较。”白漠河恭敬地说道。   文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白冷玥,似是看到了另一道身影,那时的他,也是这般年纪。   文颜的眸子中泛起些怀念,怀念中带着浓重的悲伤。   文颜没有说话,场间三人自然不敢多言,他们不知晓文颜在思忆故人,所以心情愈发沉重。   许久,文颜轻轻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于我而言,你不也是个小辈?”   这话是对白漠河说的,有些感慨,却再没有彻骨的寒意。   白漠河沉默了一会,说道:“是。”   “我当初见你,便说过,你的性子太浮太烈,难成大事,现在看来果然不错。”文颜的语气有些淡,但更多的是无奈。   “除却那两个已然老朽的家伙,魔道数百年来,拿得出手的便只有你与鹿北,你们天赋相仿,心性你不如他,格局你不如他,所以我一直都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想来你应当很是不满。”   白漠河鼻息微重,说道:“确是有些不满。”   文颜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这数百年来,我一直在看着你,看着你一步步当上不动城城主,看着你心性变得沉稳,不再如当年那般暴烈,行事之间总算是有了大家风范。”   闻言,白漠河微怔,他并不知道这位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   “而你也确实有了坐上那个位置的资格,可你是否知晓为何我没有下任何诏令,而是一直让那个位置空着?”   文颜问得很随意,就像是在问一件小事,一件无关轻重的小事。   白漠河望着那道看着有些纤弱的身影,却仿佛看到了一座山,那座山只是投下阴影,便将正道逼入了绝境,那道山只是静静伫立,便让魔道所有人安下心来,哪怕魔道现在风雨飘摇,但只要他愿意出世,或者,只要他肯放弃那道誓言,魔道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但白漠河知道,那两个老家伙知道,所有知道他活着的人都知道。   他不会。   所以他们只能自寻出路,自搏生机。   “不知晓。”   “因为你已经失去资格了。”   文颜没有回头,但任人都能听出他言语中蕴含的失望之意,想来他的面上也尽是失望。   前一句文颜说白漠河拥有了资格,后一句却说他已经失去了,这听着有些自相矛盾,实则不然,因为这两个资格并不是同一种事物。   前一句指的是能力,是眼光,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后一句指的是文颜的态度,是圣人的意志。   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你该做上那个位置,但只要圣人认为你没有资格,那你就没有资格。   很强硬,很冷酷,但并不让人意外。   “那会是谁?”   白漠河冷冷地问道,面上竟带着些倔强之色,就像被长辈批评后不服气的孩子。   那会是谁?或者说,还能是谁?   舍我其谁?   这位魔道巨头很不甘,所以言语间也强硬了许多。   文颜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至于我不把钥匙给你们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魔道烂了,烂到根里了,既然自寻死路,那我又何必要为你们谋出路?”   这话说得很重,别说是白漠河,就连白冷玥与南月杉面色都苍白了许多。   烂了,自寻死路,都是极难听的话语,但自文颜口中说出,却令人难以反驳,因为他的话在魔道从来都是一言九鼎。   “没有希望,没有未来,魔道灭了又如何?”   死寂,一片死寂。   白漠河望着文颜,目光有些呆滞,强大如他,哪怕魔道前途一片晦暗,都不曾有过半分退缩,但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仿佛有一座山倒了,就倒在他的眼前,烟尘满天,同时倒下的还有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冀。   “您错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绝望的死寂,文颜转过身来,看向了那个开口的少女。   “我错在哪?”   文颜淡淡地问道,对于魔道来说,他的话就是圣谕,就是绝对的真理,数百年来,白漠河不敢,那两个老家伙也不敢,没有人敢反驳与他,现如今却有一个少女说他错了,那么,他错在哪?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有所见解?文颜很好奇,所以他问了。   “魔道并非没有希望。”   白冷玥面色有些苍白,但面上尽是倔强之色,一扫平日里古灵精怪的模样,也不曾如先前那般恭恭敬敬。   “哪怕您不愿意给我们钥匙,哪怕您不在意魔道的死活,魔道也不会失了希望,魔道也不会毁灭,因为我们就是魔道的未来。”   白冷玥的话语很是清冷,全然不管面前的是何等伟岸的大人物,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她要把那些大人不敢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如果站在这的是小小雨,他一定也会这么做。   文颜静静地注视着有些生气的少女,没有什么表情。   我们就是魔道的未来。   这句话他听过很多遍,甚至自己也曾说过,但到最后却尽数变为了失望,所以他很厌恶这句话,这种像口号一般毫无意义的空话。   但不知为何,自白冷玥口中说出,却像是有了一种莫名的力量,虽然少女说得毫无章法,说得毫无气势,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但却极有力量。   那是一种朝气,少年人的朝气,是独属于那个灿烂年华的珍贵宝物。   文颜微微垂下眼帘,那种朝气让他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许多人,想起了许多时光。   但最后,那些事,那些人,那些时光,尽数化为了一句话。   那是三年前,少年说的一句话。   “放心吧,等我修道有成,就回来看您。”   话语很是乐观,甚至有些天真,前途一片黑暗,命途一片虚缈,少年却说得信誓旦旦,理所当然。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有这样的人在,魔道就有希望,就有未来。   “过来。”   就在三人都觉得没有希望时,文颜的声音响了起来,很是温和。   这句话是对白冷玥说的,于是少女在得到白漠河肯定的目光后,莲步轻移,来到了文颜身前,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随着一声轻响,挂在文颜颈间的系带应声而断,而那枚小石印也来到了白冷玥眼前。   白冷玥微怔,直到听到白漠河的提醒才回应过来,伸出双手去接,似乎生怕小石印掉道地上摔坏一般。   小石印入手,有些清凉,有些温暖,外壁被打磨得极为光滑,摸着很是舒适。   “谢过前辈。”白冷玥恭敬地说道。   文颜微微颔首,旋即转眼望向白漠河,说道:“以冥宗的名义宣告天下,凡是魔道修士,尽可以入古界。”   “古界有限制,只有筑基境修士可以入内,凡强于此境者,会被大道规则碾灭,凡弱于此境者,无法承受其中天地灵气带来的负荷。”   “自开启后,通往古界的玄道最多存在八十一日,其后便会化为虚无,永世消失。”   白漠河眼中带惊异之色,问道:“竟然还有此等繁多的限制?”   文颜淡淡地说道:“一个破落的战场,自然承受不住过于强大的能量源进入。”   语罢,文颜不再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魔道树。   白漠河会意,对文颜再次行礼后,带着白冷玥二人离开了此间,待得三人离去,石壁重合,密室中再次变得一片冷清。   望着魔道树,文颜一向平静的目光中泛起些波动,其中隐隐存着些担忧。   “会不会,太巧了些?”   魔道树伸出光线般的枝条,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周身的光雾晦暗不明,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文颜微微颔首,说道:“是,也只能静观其变。”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划着船,我望着天 ==============================   宛如被人安排好的一般,在另一柄钥匙以冥宗之口宣于天下时,无数人翘首以盼的古界就这么出现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玄阴山脉的中段,正魔两道交汇之处。   一道五彩斑斓的霞光破云而落,降在玄阴山脉之上,渐渐盛起,旋即一发而不可收,仿若有人用彩笔在空中绘出了一片彩色的海洋,波涛流转间隐约能看到其中的大地河川,断壁残垣。   随着时光的流逝,笼罩着古界的五彩神光逐渐散去,而那些景象也愈发清晰,愈发地靠近这方天地。   “再有七日,古界便会彻底降世,届时便由你带队,带着钥匙前去。”   苏三厌清冷的话语回荡在南小雨的脑海中,让她心中泛起些莫名的感觉。   古界只入筑基之人,这是自冥宗传出来的消息,但在南小雨看来,这必定出自文颜之口,而且冥宗的那枚钥匙,应当也是文颜赐予的。   既然是颜叔说的,那自然不可能为假。   在南小雨眼中,文颜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完人,哪怕是顶天立地的爹爹都及不上他,这不是因为心理因素,而是事实所在。   不然,他也不可能成为魔道树卫道者。   筑基境是个很微妙的门槛,算是真正踏上修道之途的分界线,却又是通往强者之路极难迈过的一道坎,不知有多少筑基境修士一生也摸不到幽府境的边,又不知有多少筑基境修士倒在了那道生死关上,唯一知道的是,筑基境修士很多,非常多。   其中有当今举世闻名的绝代天骄,亦有垂垂老朽的平凡之辈,所以这也是一个跨度极大的境界,毕竟一旦入了幽府境,便有了数百年悠远的寿元,而若是不能,也就只能多活个数十年罢了。   无论是正道,亦或是魔道,都没有限制进入古界的人选,也就是说,不管是那些不知名的小宗小派的弟子,还是无门无派的散修,都有进入古界的资格。   这样一来,此次进入古界的人会有些龙鱼混杂,甚至可能会混入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强大人物。   苏三厌让她带队,自然也存着深意,这是在向昊然界,或者说整个天下宣布,南小雨便是她选定的传人,便是长生殿未来的……宗主。   这很惊人,却也很是合理,对于她的决议,长生殿一众长老自然没有意见,反倒是南小雨自己存着些淡淡的忧愁,毕竟她不可能真的接过宗主之位。   而相比于苏三厌的意志,古界开启一事可能会显得更为重要。   不过如何去安排古界开启之事,亦或是天下那些纷杂的繁事,暂时都烦扰不到南小雨,因为此时她正仰面躺在一只小舟上,仰面望着蔚蓝的天空,数着一朵朵奇形怪状的闲云。   和煦的阳光洒落而下,照得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   红尘雪轻轻地划着船,木桨在海面上留下层层涟漪,朝着远处泛去。   海风徐来,带着些二人从未闻过的奇特味道。   这里是星辰石小世界的第二层,灵元天。   小舟下无比平和的海洋,就是那片曾将二人拖入绝境的漆黑沧海,只是经过者星的改变,沧海中不再到处充斥着致命的雷霆,而是衍生出了许多生命。   当然,那些生命不是真的活物,而是者星心念所化,呈现的正是南海的模样,是他当初身居之处。   这里是他与长生殿祖师友谊的诞生之地,存着许多难以忘却的美好回忆,在他柔软的情感下,自然也变得无比美好。   “再有些时日,你便要出发了。”   红尘雪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正在发呆的南小雨,她眨了眨眼,纠正道:“不是再有些时日,而是马上,寒州虽然距洪州不算太远,但就算是驱动代步法器前往,四五日的时光也是免不了的,自然该早些出发。”   闻言,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要不我与你一道去?”   南小雨微怔,旋即问道:“你不是要闭关破境。”   “不急于一时。”红尘雪看着南小雨娇柔的俏脸说道。   “之前还坚定得十匹马都拉不回,怎的这么快就改了主意?反复无常可不是什么好心态哦,雪。”   南小雨笑着说道,迎着阳光微微眯起双眼,很是安适的模样。   “事有轻重缓急,哪里是反复无常。”红尘雪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担心我。”南小雨话语间的笑意愈发浓了。   听着南小雨话语中的笑意,红尘雪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把视线移到湛蓝的海面上。   “你啊,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正所谓关心则乱,无论何时都该保持冷静,不然遇到凶险该如何是好?”   南小雨见状,也不再打趣他,笑颜微敛,轻声说道。   “可人非草木,哪能无情,特别是牵扯到心上之人,更是难以平静。”红尘雪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读过万本书,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但无论是怎样的小事,一旦与南小雨挂钩,他都会极上心。   “所以说,你就是个傻瓜,特别是在情事上,更是傻得失了方寸。”   “书上说,傻人有傻福。”   “那个道理与我们间的问题无关吧?”   “我觉得挺妥切的。”   南小雨嘴角抽了抽,不再说话,在讲道理这方面,自己永远也说不过红尘雪。   见南小雨不说话,红尘雪以为她是有些不悦,便轻声说道:“我会尽量去改,只要是你不喜欢的,我都会去改。”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说道:“谁说我不喜欢了。”   “可你刚才……”   “说累了,歇息一会,不成吗?”   “成。”   知晓少女未曾不高兴,红尘雪微笑着说道,心中泛起些喜乐,因为少女的喜欢。   “总之呢,你就静心准备突破一事,古界那边我自会打理好。”   南小雨轻轻合上双眼,语气变得有些慵懒,在如此明媚温暖的阳光下,没有比睡一觉更幸福的事了。   “可是……”   听着少年有些欲言又止,南小雨轻声说道:“放心吧,此次前去的都是筑基境修士,而幽府境之下,我是无敌的。”   少女的声音有些软软的,说出来的话却是霸道到了极点,在这个境界,哪怕是那些熠熠生辉的大人物重生,也不见得能胜过她。   “再说了,你若是未曾成功突破,再来古界寻我不迟,毕竟通往古界的玄道会维持八十一日不是?”   红尘雪想了想,觉得确是如此,便不再多言,专心地划起船来,虽然在这无垠的沧海上,往哪里去都没有分别。   小舟上变得很是安静,少女的鼻息渐稳,似是已然进入梦乡,只是下一刻响起的巨大动静吵得她重新睁开了眼。   一道庞大的阴影投射而下,遮蔽了阳光,飞溅而起的水珠四散开来,有不少溅到了小舟上,只不过二人无需担心衣裳会被打湿,因为这些水珠都是由灵气凝聚而成,转瞬间便消散而去。   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那道庞大的身影,小嘴微微张开,很是震惊的模样。   阴影很快就过去了,落到了小舟前方的海水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南小雨坐起身来,看向红尘雪,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鱼。   红尘雪思索了一会,说道:“那个应该便是百兽谱上所画的鲸,是大海中的一种大鱼,有吞舟之鱼的说法,据说还能自头顶的鼻孔中喷出水柱。”   “真的假的,这么神奇?”南小雨双眼放光,这等新奇的事物,她最是感兴趣。   少女的好奇很快便被满足了,那条鲸自海水中浮了出来,看着像是一座孤岛,一道水柱自其头顶高高冲起,形成一道薄薄的帷幕,那帷幕之中,者星盘膝而坐,正笑吟吟地望着二人,而者霜竟在那道水柱中欢快地腾跃着。   “者前辈,你怎么来了?”南小雨笑着问道,但者星的回答却让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小楠,宗主让我来知会你一声,该出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玄阴山前有洛神 ==============================   天光晦暗。   古界的虚影笼罩在玄阴山脉之上,遮去了大半天光,古界中更是下起了暴雨,乌云蔽日,电闪雷鸣,教人看不清其中景象。   似是受到古界中大道规则的影响,玄阴山脉周围一片变得极为暗沉,让人如临深渊。   古界将开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修真界,众多修士纷纷进入寒州,朝着古界赶来,因而寒州的天空上时时都能看到有修道者的身影掠过,或御剑而行,或搭乘代步法器,个个气息深沉,都是筑基境的修为。   修真界已经有许久未曾有过这般盛事了,进入古界,探寻机缘,这都是修真界的传说,是古籍中老得不能再老的故事,但如今竟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世间,修道者们自然不愿错过这等造化,特别是那些垂垂老矣,突破无望的人,更是想试试能否找寻到迈过那道门槛的契机。   所以此时玄阴山脉外围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一眼望去竟然不少于万数,而且远方还有人不停赶来,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筑基境修士,一般的宗门大派,筑基境的修士也不过数百人而已。   与玄阴山脉外围的热闹不同,距离古界极近的空地上零零散散的站着数十人,一片安静。   他们是三上宗七下宗的长老与弟子,自然与凡辈不同,但他们此时如此安静,却并不是出于傲然,或是故作清高,而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女子。   那个站于所有人之前,默然望着古界的女子。   她是正道七下宗唯一的超凡人物。   她是与绝尘仙同时代崛起的无上天骄。   倾城倾国,洛神无双。   洛汐水。   几只雨蝶围绕着那道出尘的倩影展翅偏飞,她的身后是安静无声的雨蝶观弟子。   而让众人感到意外的是,那些雨蝶观弟子中并没有乐正容的身影。   难不成那只凤凰不来参加此次大事?   同样的疑问在每一个人脑海中闪过,但没有人敢开口去问那位超凡人物。   时光在众人的沉默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道破空声响起,一道流光自天边出现,瞬息间便来到了场间,在众人的炙热的目光中缓缓落下。   他们都认得出那是长生殿的强大法器,那么这便意味着那枚钥匙到了。   十数人自大船上走下,看着走在最前的少女,众人的目光一凝,微微有些吃惊。   因为长生殿此次带队的不是资历极深的长老,也不是修为强大的幽府境弟子,而是一个筑基境的少女,虽然她曾在正道大会上一鸣惊人,但开启古界是大事,是事关整个昊然界的大事,长生殿怎么也不该让她来执首此事。   像是猜到些什么,那些长老目光闪烁,面色变得沉凝了许多。   这是长生殿的发出的信号,让少女带队前来,便是将处此事尽数交付给了她,这是极重的责任,同样也是极大的权力,大到有些不可思议。   南小雨的目光扫过场间,发现除却长生殿外,其余的顶级宗门似乎早早便到了。   直到她的目光投向立于众人最前的雨蝶观弟子们,投向那道负手立着的,清冷脱俗的背影,哪怕沉稳如她,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喜色。   雨蝶观位于寒州州城玄易,是寒州唯一的顶级宗门,如今出了此等大事,还是出在正魔两道的交汇之处,自然会委派真正的高手前来坐镇,所以她的心中一直有着某种猜测,或者说某种期待。   现在看来,那种期待成真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南小雨带着长生殿弟子一路向前,来到了雨蝶观众人之前。   见南小雨前来,雨蝶观众人自然知晓她是要拜见宗主,于是为他们让开道来。   “于小楠携长生殿众弟子,见过洛宗主。”   南小雨对洛汐水恭敬地作揖行礼,其中蕴含的情感任人都能看的出来,姿态虽恭,情却极亲。   闻言,洛汐水转过身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轻轻地抚了抚南小雨的小脑袋,目光中尽是温和之色。   要知道,这其实是很不合规矩的,南小雨虽是小辈,但却是长生殿选出的带队人,更是苏三厌的亲传弟子,长生殿未来的宗主,单以身份论,不会低于场间任何一位长老,于是洛汐水所为便有了些轻视之意,不是轻视南小雨,而是轻视长生殿。   但站于南小雨身后的长生殿弟子们面上却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因为自南小雨与乐正容的友谊公之于众后,他们还知道了一个更加惊人的秘闻。   洛汐水曾想把南小雨收入雨蝶观,最后被少女拒绝了。   尽管如此,南小雨与雨蝶观间的关系依旧极善,甚至当初正道大会上,乐正容因为她的原因退步不战,雨蝶观的长老也没有多说什么,从中便可以见得这位雨蝶观的宗主对南小雨的态度。   南小雨直起身子,看着洛汐水绝美的面容,眼中尽是想念的神色,不过现在不是闲叙的时候,她神念微动,一枚小巧的漆黑石印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水姨,这便是打开古界的钥匙,要不您先收着,结束后再还给我?”   这是红尘雪的东西,南小雨自然不可能将其赠与别人,甚至交予他人暂管都有些不放心,但如果是洛汐水,那这种担忧便全然没有必要了。   洛汐水看了看小石印,旋即轻轻摇头,说道:“这是长生殿的事物,我怎能代为保管,这不合规矩,三厌既然让你带队前来,自然便是要让你打开古界的意思。”   苏三厌让少女担此大任,行此大事,自然便是在为她造势,为她未来坐上那个位置铺路,场间的长老们都能想到的东西,洛汐水自然也能想到。   听着洛汐水似乎对苏三厌很是了解,南小雨挠了挠脸颊,低低的应了一声。   突然想到了什么,南小雨有些好奇地问道:“水姨,容儿她不来吗?”   “容儿在闭关,此次便来不了了。”洛汐水转头看去,目光落在玄阴山脉上那道巨大的裂缝上,裂缝很深,其间是一个峡谷,深不见底,似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嘴。   那个峡谷名为魂断谷,是除去北境外,魔界与昊然界的唯一通路,自然也是正魔大战最为惨烈的战场,其中不知死过多少声名赫赫的大人物。   洛汐水的目光仿佛越过了断魂谷,与那边的一道目光直直地对上了,断魂谷的尽头,玄阴山脉的那一边便是魔界的领地,那道目光自然是出自一位如渊如岳的魔道巨擘。   “长生殿只来了你一人,所以此次古界之旅,便要看你了。”   洛汐水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话语传开,其他宗门的人们面色有些不自然,特别是神茶教队伍中兀自喝酒的楚归鸿,目光不禁寒冷了许多。   长生殿来了许多人,可为何到了洛汐水口中,便只剩下了南小雨一人?   其实很简单,因为她说的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不是普通的天才,而是与乐正容同一级数的人物,那么红尘雪未来,正道自然只能看南小雨。   听到乐正容在闭关,南小雨面色微苦,想来她也是在冲击幽府境,这样看来自己可能还真要落下一些了。   “不动城那位会入古界,要小心。”   洛汐水柔和的告诫传入南小雨耳畔,让她微微一怔,旋即眼中泛起些波动。   不动城的那位,自然是指不动城的少主,那个魔道此代唯一能与乐正容比肩的天骄,也就是她的青梅竹马……   白冷玥。   南小雨看向有些阴沉的古界,心思却是落在了玄阴山脉另一侧,那个许久不曾见到的少女身上。   那个魔女也会进古界,那可得看看有没有机会问到与娘亲有关的消息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风消雨歇古界开 ==============================   天光渐明,笼着古界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了,那场滂沱的大雨也收了声势,其中的景象愈发清晰,距离此间愈发的近了,仿佛伸手便能触及。   这意味着再有一会,古界便会与这方天地彻底接壤,至时,就是召唤玄道的最佳时机。   无论是上三宗与七下宗的弟子与长老,亦或是立于玄阴山脉的众人,此时目光尽数聚集在古界之上,看着其中的大地河川,残垣断壁,眼中不禁泛起些激动的神色。   很多人都不知晓古界的由来,但自长生殿的宣告来看,其中似乎经历过一场昏天黑地的大战,死了无数强大的人物,遗留了无数珍贵的至宝,而且,这是古界有史以来第一次开启,其中的宝物自然未曾被人取走。   想到这,修道者们的目光愈发炙热,第一次开启,便意味一切都是未知数,面对这片未知之地,就算是顶级宗门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优势,这对他们这些中小门派的人而言,是天大的机会,也许便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时间流逝的速度是恒定的,但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有快有慢,你越是期待某件事,时间便过得越慢,这便会有些煎熬,大宗大派的弟子尚且如此,就更别说那些不收宗门纪律约束的散修,于是玄阴山脉外围渐渐传出些喧闹之声。   那些喧闹之声传来,却乱不了南小雨的心绪,此时她正静静地站在洛汐水身旁,目不微移地看着古界虚影。   忽然,一道极轻微的波动传来,古界虚影微微荡漾,有些隐约的景象渐凝,彻底稳定了下来,隐隐有流水声,鸟鸣声自其中传来。   见状,南小雨看向洛汐水,目光中有着询问之意。   洛汐水微微颔首,示意时辰已到。   南小雨上前几步,便越过洛汐水,来到了所有人最前面的位置。   筑基境修士的视力极强,哪怕是位于数里外的修道者,也能看到那道走向古界的倩影,顿时,喧闹之声消失了,天地间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汇聚在那个少女身上。   那一道道视线仿若实质,若是一般人,面对如此情景,怕是会紧张得呼吸不顺,但南小雨没有,那种宛如山岳般沉重的责任,对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曾越过高山的青鸾,又怎会被一座小土坡拦住去路?   注视着南小雨的背影,其他宗门的长老们眼中不禁泛起些凝重之色,那道娇小的身影,却有着高山之势,沧海之威,那是独属于上位者的贵气,就像那位立于群峰之巅的绝尘仙一般模样。   南小雨伸出手,小石印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中,感受到古界的存在,小石印开始徐徐发光,漆黑的外壁上散发而出的竟然是纯净无瑕的银白色光芒,一道道气流流溢而开,浩浩汤汤的正道道韵传开,其中还隐隐有着锋锐至极,光明至极的浩荡剑意。   望着那道些脱离小石印,朝着古界飘去的银白色气流,洛汐水的眸子中泛起些波动,她自然能感觉得出那是浩然正气。   堂哉皇哉,浩然正气。   浩然正气一接触古界的边缘,便被纳入其中,在短暂的安静后,柔和的光芒自古界洒落,在人群的惊呼中,五彩光流组成的玄道自古界一处探出,旋即一级级阶梯自玄道末端出现,最后连接到南小雨身前的地面上,仿佛是一条彩虹。   这便是通往古界的道路,每一级阶梯间都存着规则之力,若是有人不走玄道,而是想直接飞入古界,便会被规则之力直接碾成虚无。   见玄道显现,洛汐水淡如清水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位修道者的耳中。   “玄道已成,古界已开,诸位尽可以进入,但再此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洛汐水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玄阴山脉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未曾移开,但场间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庞大压力,那便是超凡之威,超凡人物的话语,就是修真界的律法。   “此次进入古界的不只有我们昊然界,魔界也会有大量修士进入,所以,我希望诸位权衡利弊,莫要行大不义之事。”   闻言,修道者们面色都沉凝了许多,争夺宝物,自然会有战斗,那便会见血,有能者居之,是修真界永恒不变的道理,哪怕是洛汐水,也不可能让他们保证不对同道出手。   所以洛汐水说的不是莫要相争,而是不行大不义之事。   何为大不义?自然便是出卖正道。   相比于道统之争,修道者间的仇怨都是小打小闹。   短暂的安静后,洛汐水再次开口,不过此次却不是漠然的警告,而是善意的提醒。   “此次古界开启,玄道只会存在八十一日,诸位莫要忘时。”   八十一日后,玄道会重新隐去,古界也会自这方天地中消失,若是不能及时离开,恐怕便会被永世困于古界之内,毕竟没有人知道,古界下一次开启会在何时何地。   语落,洛汐水不再多言,而是将目光投向南小雨,她是古界的开启者,何时入内,自然是由她来决定。   感受着一道道如火般炙热的目光,南小雨清脆的声音徐徐传开,虽然话语中未曾蕴藏着洛汐水那般的风雨之势,却极为平静,平静中透着绝对的自信。   “那么诸位,我们古界见。”   旋即,南小雨抬步走上了那道由五彩霞光构成的阶梯,朝着天光明媚的古界走去。   上万名筑基境修士,跟着她进了古界。   就像百鸟朝凤,万民朝皇。   洛汐水不知何时收回了看着裂隙的目光,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走在所有人之前的少女,眼中存着淡淡的怀念,淡淡的悲伤,很快又尽数变为了骄傲之色。   你的孩子,同你一般优秀。   古界之门同样在玄阴山脉的另一侧打开。   淡紫色光流流转,那是幽冥魔气。   玄道自古界出,阶梯由天外来。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少女,长裙上存着淡金色的纹路,为本就极幽极美的少女更添了几分尊贵,而那张妩媚的俏脸上,没有平日里的欢脱之意,有的尽是平淡之色,就像一位大人物,就像她的父亲。   没有什么言语,没有什么表情,少女抬足,走上了阶梯,在她身后的,是不动城的弟子,是不动城的死士,他们望着少女的目光中,尽是狂热之色。   她是第一个走上阶梯的,这很不合规矩,因为当今的魔道之尊仍时冥宗,但无论是冥宗那些面色阴沉的长老,还是无类宗与三火教的天骄人物,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然后迈步跟上她的脚步。   望着那道高于众人的倩影,白漠河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后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没有人知道,就连他都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实力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但他知道,若是对上东方那只如日中天的凤凰,她不会输。   但是很快,白漠河眼中的笑意淡去了,变为了一片漠然。   无论是天赋,心性,亦或是其他的什么,白冷玥都要比当年的自己强得多,加上自己知晓的那个秘密,只要她能够得手,别说是魔界,整个修真界都要对不动城忌惮三分,到了那时,那个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这,白漠河微微眯起眼,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那时冥宗所在的方向,他的视线仿佛穿越了无数空间,落在了那间密室中,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您会看到的,魔道的未来将会由不动城书写。   到时,我就能证明,您的眼光是错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如镜河边语杀人 ==============================   似是一念之间,又恍若隔世,眼前五彩斑斓的光彩散去后,南小雨终于能够重新视物,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广袤的草原中,只不过脚下的尽是些枯黄的野草,显得死气沉沉的。   抬头望去,日轮高挂在昏黄的天空上,这是一轮暮日,就好像当初在灵元天见到的那一轮,充满了死寂意味,在如血光芒的照耀下,整片天空都呈现出一种昏暗的血红色,就好像火焰烧尽后的余烬,虽然还有些光热,却已经走到了尽头,再没有重新燃起的可能。   望着远天,南小雨微微眯起眼,这方天地间尽是死意,很是可怕,若是心志不坚的修士,长时间呆在这等死意之下,恐怕会受到侵蚀,最后彻底迷失自我,成为这片死地中的一具空壳。   当初那场灭世之战,究竟该有多恐怖……   南小雨默然无言,能够将天地打得崩碎分离,形成这样一片毫无生机可言的空间,那场战役可真真惨烈到了极点,想来原本生长与此地的人们,妖兽们,都被尽数埋葬在了那位的私欲之下。   而那位如今隐于暗中,窥伺着两株神树,莫不是想要将我们的时代也变为这般?   想到这,南小雨心头微沉,她听大荒合虚讲过那个故事,但仍旧无法想象他所说的末世模样,如今来到古界之中,来到这座沉眠了无数年的古战场,她终于懂了,那是何等绝望的情状。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南小雨的思绪,她转身看去,发现一个个修士在一片五彩的光雾中现出身来,让原本死寂一片的枯草原有了些生机与活力。   不多时,万余修士尽数来到了枯草原之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情景。   “古界中处处都存着死意,诸位要时刻注意,若是身体吃不消,就快些离开古界。”南小雨目光扫过众人,郑重地说道。   虽然修道者们尽数进入了古界,但笼罩此地的五彩霞光并未失去,若是仔细看去,还是见到其中的那条玄道,想来只要原路返回,就能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   闻言,那些修道者或是面色微变,或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在短暂的安静后,便各自散去了。   有些与长生殿有所联系的宗派中人会前来与南小雨告辞,更多的则是兀自离去,显然是不想于她有什么交集,毕竟深处古界,各自都是竞争对手,实在没必要摆平日里那套。   不多时,场间就变得冷清了许多,只余下长生殿的弟子。   “好了,你们也出发吧,境界修为稍弱的便一起行动,莫要独自冒险,若是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捏碎宗主给的传灵石,我会尽快赶到你们身边。”   南小雨目光在十数位弟子面上移过,温和地说道。   长生殿此次一共来了十六位弟子,其中与她关系比较亲近的便只有林青山一人,其余基本上只是见过,能唤出名字而已。   “小师妹注意安全。”   道完别后,长生殿弟子们也三三两两地离去了,最后只余下林青山一人伫立在原地。   “怎了,青山你不去寻宝吗?”南小雨问道。   经过数年的时光,林青山也顺利破入了筑基境,如今虽然只是处于第一阶,但凭借白虎血脉的霸道,与第三阶的修士也能战上一番,就好比当初的凰北夜,仅仅依靠凤翼提供的恐怖速度便能让红尘雪处于守势。   “哦,于姑娘你不要在意我,我只是觉得这片草原很是亲近,就像我家乡那片一样,所以我想在这里挖挖看,说不准能挖出些什么来。”   听到南小雨的问话,林青山回过神来,挠了挠头,笑着说道。   南小雨眨了眨眼,心想这片枯草原下埋着的恐怕尽是些枯骨,不论是人的,或是妖兽的,虽然她并不害怕这些,但细细想想还是有些渗人,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那我便先行离去了,你注意安全,遇到强敌可莫要鲁莽行事。”   “好。”   看着林青山有些憨厚的笑容,南小雨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她很放心少年的战力,但他的心性着实是有些不沉稳,一旦进入作战状态怕不是立刻就会红了眼。   不过既然告诫过了,南小雨也就不再多言,对他点头示意后,转身朝着草原中走去。   修真界有一条很出名的大河,名为镜,出名的缘由,便是在其如明镜般的水面。   水面如镜,自然便能照出人的面容,但境河更甚,它能照出修道者的道心,据说每个修道者都能自境河中找寻到真正的自我,或是未来追寻的大道所在,但是真是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境河位于魔界境内,自深不见底的恐怖魔渊流出,蜿蜒婉转,绕过玄阴山脉,自北境流入昊然界,最后没入东海之内,可以说横跨了整个大陆。   此时,在镜河的下游,接近东海的一处林地上,两道人影一坐一立。   距离古界打开已经过了大半日,已然进入暮时,夕阳如血,照在镜河上,将其衬得如同一条血河。   一人静静地立于镜河边,注视着徐徐流淌的河面,虽然镜河水波不兴,仿若明镜,但却怎么也映不出那人的身影,仿佛他不是这方天地间的人物。   身后不断传来木盘转动的声音,那人便默然无言,直到响声停止,旋即传来一道苍老的叹息。   “怎样?”   那人的声音很淡,很沉稳,却又无比悠远,仿佛跨越了无数年的时光。   就像一座大山,一条大河。   就像一个时代。   “总共进入了三万一千五百二十一人,那四人去了两位,不动城的少主,还有冥宗那位。”   老人的话语中存着些惋惜之意。   “不过,长生殿那位可能会来。”   站于河边的那人沉默了一会,说道:“他不来也无妨,反正那两人暂时还不是我的目标,此次所图,更多是解决些威胁。”   老人闻言,许久都未曾说话,直到一只麻雀飞过头顶,落在他头顶的古树上,他才缓缓开口。   “您一定要这么做吗?”   “都是我种下的树上结成的果子,我为何不能这么做?”   那人回过头来,墨色的眸子简直就像传说中的无间地狱,其中尽是骇人的黑暗。   场间安静了许久,老人才颤巍巍地问道:“那此次要死多少人?”   这与先前的显然不是一个问题,二人的对谈跳跃幅度极大,一时在天边,一时又像是来到了海面,而且对话中没有出现哪怕一个人名,因为那些都是天机,二人所谈竟然尽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但老人此时所问的不是不可言的天机,而是问的那人的意愿所在,似乎只要他说出那个数字,那就会死这么多人。   那人轻笑出声,说道:“各宗各派的核心人物来了大半,这是极好的机会,如果能够成功,那自然是死的越多越好,那么……”   “就死九成吧,那四人中死一人。”   那人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语气却是那般确定,仿佛自他开口,这便成为了事实,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清风拂过,虽是盛夏,却带不来一丝温暖。   老人再次叹息,这次是为那些将死之人而叹,毕竟他不似面前人一般修的是太上无情道,那种强大的道法会将人的情感尽数抹去,在那人的眼中,那一条条生命,只不过是棋盘上的弃子。   这世间,有什么人能比这样的人更恐怖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缘溪行 ==============================   出了死气沉沉的枯草原,便来到了郁郁葱葱的山野间,只不过那些本该高耸入云的山崖都被削平了,便显得有些低矮,在如血夕阳的照耀下格外凄凉。   山岳的脚下是一片茂密的林海,林海中尽是粗壮的古树,树冠宛如巨伞般,将天光隔绝了大半,所以林海中很暗,哪怕是以筑基境的修为,南小雨也只能依稀看清前方的情景。   距离近入古界已逾三日,南小雨没有如那些散修般在出口附近细细地探寻宝物,也没有如其他顶级宗门的弟子般朝着灵气浓郁之地赶去,而是选定了朝西的方向,一路前行。   正道修士自古界东面而入,魔道修士自古界西面而入,南小雨一路往西,自然便是朝着那些魔修而去。   她不是去认亲,也不是去复仇,只是为了见一个少女,然后问她一些事。   至于古界中的那些宝物,前人所留的传承,对她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未行多时,南小雨听到一道水流声,定睛望去,是一条小溪,在昏暗的树林中涓涓流淌,朝着她前行的方向流去。   小溪清澈见底,其中游动着些许发光的小鱼小虾,看着仿若一条迷你的星河般,很是漂亮。   这些小鱼小虾是她入古界以来第一次见到的活物,也只有这样渺小的生命,才能自那场末日般的浩劫中存活下来。   想到这,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   驻足片刻,南小雨将杂念尽数驱出脑外,沿着小溪前行。   一般而言,沿着溪流走必定能走出森林,前方可能会有弯路,难路,但一定不会有错路,回头路。   林海中没有什么声音,就连风声都没有,很是静谧,于是便有些恐怖,但南小雨并不怎么担心,因为她知道,那种寂静是死寂,是真正的死寂,所有栖息在这片森林中的妖兽都在数千年前便死绝了,化为了茂密林海的养分。   既然无需防备藏于阴影中的妖兽,南小雨要防备的便只有人,那些动着歪心思的人。   古界自外界看来只有数百里大小,实则不然,古界真正的大小,恐怕与一州也差不了多少,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散落于古界内的宝物的分布便会变得极为稀疏,不说找寻难度极大,就算找到了,说不准还要与人争夺,甚至做人嫁衣,这便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必然有些人会选择另一条路,那就是杀人。   与其辛辛苦苦的搜寻宝物,还不如直接杀人越货,去抢夺其他修道者的财富。   在外界,有着规则束缚,那些人不敢,或者说无法这么做,但在这片浩大的古界中不同,只要没有人能将消息活着带出古界,那么那些云端中的大人物自然不会知晓。   而失去了约束,所谓道义,不过是一纸空文。   这就是修真界。   “咔嗒。”   南小雨踩到了什么,脚下传出了一声轻响。   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柄断了的长剑,断口处沾着些绿色的血液,还有些虫豸的断肢。   南小雨俯下身子,沾了些绿血呈到眼前,微微蹙眉。   这些血液中还残存着些未曾消散的真元,说明距离那场战斗只过了不久,而那些真元很是阴邪,如果她猜得不错,应当出自于一位修为高深的邪道修士之手。   邪道……虫子……   南小雨微垂眼帘,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曾与自己有过些交集的宗门名字。   蛊神教。   没想到,竟然有邪道修士混入了古界之中,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瞒过水姨的。   南小雨起身,望向小溪流淌的方向,隐隐可以看见断断续续的血迹分布于小溪一侧,想来那位被蛊神教中人盯上的正道修士是沿着小溪逃窜了。   修真界弱肉强食,这不错,但如果涉及到邪道修士,那无论是正道亦或是魔道,都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诛杀。   南小雨自然也不例外,更别说此次遇到的还是与自己有仇的蛊神教,想起邙诡那张苍白扭曲的脸,她就感到些恶心,于是自须弥石中取出龙吟,朝着血迹的方向掠去。   风声响起,不是自林外吹来的山风,而是人急速奔逃产生的风。   两道身影在极暗的林海中逃窜,沿着小溪一路向前,连回头都不敢,就像正在被一只恐怖的妖兽追逐一般。   二人确是正在被追杀,只是那追杀他们的不是妖兽,而是一个比妖兽更加恐怖的人。   想到师兄死时的情景,二人中的女子不禁面色发白,无数只虫子在人身上啃噬的情景别说是姑娘了,就连一般的男子看了都会身体发冷,很是反胃。   “周师弟,待会若是被追上了,你便先行离去,我为你断后。”   虽然内心十分惊惧,但女子还是强自冷静下来,对着身边的男子说道。   “师姐说的什么话,若是你也死在那妖人的手中,我该如何面对师父?”   男子咬牙说道,微弱的天光自古树的枝叶间投下,被分割成许多细小的碎块,照在了他的面庞上,若是南小雨再此,必然会惊呼出声,因为他正是当初燕阕城城主的独子,周天许。   南小雨必然想不到,三年未见,周天许竟然也成了筑基境修士,还进入了古界之内。   当初南小雨为他留下了一门不算上乘的功法,他依凭那门功法破入了炼气境,并且破境速度不算慢,后来更是加入了昌州的一个大宗门中,成为一位长老的弟子,而他身边的女子,便是与他同脉的师姐。   此次宗门派了不少人前来探索古界,其中更是有着半步幽府的长老,而他与师姐因为修为不强,便与一位筑基境第三阶的师兄一同探寻宝物,却未曾想会在这片古树林中遭遇了邪道修士的偷袭,师兄为了护他们逃离死在了那个邪道修士的手中。   想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蛊虫,周天许的眸子中尽是寒意,他见过这种蛊虫,知晓那人与当初那两个为祸燕阕城的妖人出自同一个宗门。   对那个蛊惑与他,差点让他铸成大错的邪道宗门,他自然是恨之入骨,但尽管他再愤怒,也只能落荒而逃,因为那个妖人实在是太强了,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对付的。   现如今,他所能做的便只有逃出这片密林,然后寻求同宗弟子的帮助。   唯有如此,才能为师兄报仇。   想到师兄温和的面容,周天许的眸子不禁有些微微泛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   不知跑了多久,茂密的古树变得稀疏起来,血色的暮光自前方照入,映在小溪的水面上。   快到了。   周天许的目光中泛起些轻松之意,待得出了林海,只消射出一支信号箭,周边的同门便会汇聚过来,那个妖人再强,也不可能同时面对十数位筑基境修士,更何况还有那位半步幽府的长老。   只要……出了林海。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抓住了师姐的手腕。   “怎了?”   女子转眼看向他,眼中尽是不解之色,直到她望向周天许指着的方向,看到了那道靠在一株古木上的瘦弱身影,面色愈发苍白,眸子中更是有了绝望之色。   那个靠在古木上的人一直闭着眼,似乎是在静心调息,他很瘦弱,很矮小,只周天许腹间,看着像是个孩童,却让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他就是那个一直在追逐他们的妖人。   似是感受到二人到来,那人缓缓睁开眼,瞳孔是妖异的竖瞳,与毒蛇一般,很是渗人。   他看向止步不前的二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容很热烈,很真诚,却让二人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寒冷。   “我等你们很久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遇故人 ==============================   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落下,场间一片安静,只有呼吸声与小溪流淌发出的低微声响。   周天许二人身体紧绷,目不微移地注视着那个竖瞳少年,生怕他暴起发难。   安静持续了许久后,被竖瞳少年的轻笑声打破了,笑声在昏暗的树林间徐徐传开,将此处衬得格外阴森恐怖。   “不要紧张,若是我想,你们现在已经死了。”   竖瞳少年颇为温和地说道,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真真像极了天真无邪的孩童。   但周天许二人见识过他的残酷手段,自然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所打动,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见状,似是感到有些无趣,竖瞳少年面上的笑颜敛去,淡淡地说道:“我的蛊虫刚刚吃饱了,那个家伙体内的能量够它消化一段时间,所以你们死不死,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所谓。”   闻言,周天许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存着意外之色。   不管竖瞳少年安的是什么心,但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没有必要欺骗他们,因为他们虽然也是筑基境的修为,可在他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是翻手就能灭去的蝼蚁。   沉默了许久,女子上前一步,对竖瞳少年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那前辈能否饶我等一命。”   修真界实力为尊,对方虽然看着年纪小,但实力远比他们要强大,所以她称一声前辈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面对这位残忍杀死师兄的少年,如此卑微的求饶,让女子不禁有些发抖,眼圈红了不少。   但是想到身边的师弟,她咬着银牙,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竖瞳少年似是提起些兴致,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们很恨我呢,原来并没有啊。”   周天许双拳紧握,很想一拳将那张可恶的脸打成肉酱,但他却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做不了。   竖瞳少年的目光扫过周天许的脸,嘴角的弧度多了些嘲讽之意,说道:“饶过你们自然可以,但是……”   闻言,女子抬起头来,眼中有了希冀之色,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   竖瞳少年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说道:“谁能活下去,你们自己决定。”   听到此话,女子沉默了,眼中的希冀渐渐退去,她听得出,这是竖瞳少年带着恶意的恶作剧,只不过,这个恶作剧会取走一条性命。   林间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竖瞳少年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二人,面上的笑容愈发浓郁,他很喜欢这种玩弄人心的游戏,在这种游戏中,他能看到人性中最大的阴暗,而那种阴暗最能满足他变态的心理。   生死是大事,其间存着大恐怖,别说是同门之间,哪怕是夫妻,是经历过生死的同袍,都会为了活下去而向对方出手,手足相残。   长久的沉默后,周天许终于按捺不住心头腾起的怒火,朝前走了一步,却被女子伸手拦下。   看着师姐眼中的告诫之意,周天许咬着牙,却再没有什么动作,这位师姐对他极好,甚至说是第二个师父也不为过,所以他一向不会违逆她的意志。   女子对竖瞳少年恳切地说道:“前辈能保证一定会放一人走吗?”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们吗?”   竖瞳少年淡淡地说道,语气有些不耐。   “那恳请前辈放了我这位师弟,我甘愿受死。”女子颤声说道,话语间有恐惧,却没有退缩之意。   竖瞳少年微怔,有些惘然地望着二人。   在他心里,二人应该好生厮杀一番,最后活下来的人再来乞求于他,到时他便会大发慈悲,放那人离去。   为何会变成这般?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竖瞳少年怎么也想不清楚,于是问道:“你不怕死?”   “我自然害怕。”女子似乎克服了内心的恐惧,言语变得平静了许多。   “那你为何不让他死?”   女子微怔,旋即说道:“他是我的师弟,我自然要护着他,就像师兄护着我们一样。”   她说得很自然,就像在说件很寻常的事,但在竖瞳少年眼里,这是极其违背常理的事,这件事似乎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而去,所以他有些生气,觉得自己被耍弄了。   “哼,既然你们情意深重,那就一同去死吧。”   竖瞳少年漠然地说道,他改主意了,他要在女子面前杀了周天许,然后再慢慢地折磨她,要让她知道她的决心一文不值,那种情感在力量面前一文不值。   竖瞳少年轻挥衣袖,密密麻麻的蛊虫自他的衣袖中飞出,朝着二人飞扑而去,那些蛊虫身上都散发着幽幽荧光,比起当初邙诡的要强大不知多少。   在这等数目的蛊虫面前,哪怕是一般的筑基境第三阶修士也坚持不了多久,而像周天许二人,只消几个呼吸便能让他们化为枯骨。   见蛊虫飞来,女子脸色白得像是晚秋的霜,但她没有退后一步,青色的光芒在她手中亮起,化为了数片青叶,飞散开来,将二人护在了其中。   蛊虫附着在那些青叶上,尖利的齿牙啃噬着青叶,只是瞬间,青叶便残了一半。   “你还不快走?”   看着伫立在身边如木头一般的周天许,女子斥道,话语间满是急切。   周天许沉默不言,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不说他能不能逃出竖瞳少年的追杀,单是抛弃师姐便让他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见状,女子抿了抿嘴,却没有再劝说。   只是须臾间,蛊虫便将那些青叶尽数吞进了肚内,就像是一张充满死亡意味的大网,对着二人罩了下来。   周天许身上青光渐盛,等待着蛊虫靠近,试着能不能杀出一条生路,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要试试。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些画面,那是三年前,在城主府的庭院里那个亭子中,自己与少女的对谈。   想着少女言语中存着的魄力,他的心中也浮现出许多勇气。   那位带他走上修道之途,可不是让他继续懦弱的,哪怕今日便会死在这,也得死得像一个正道之人。   周天许注视着那些蛊虫,屏息而待,可不知为何,那些蛊虫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也许是那位竖瞳少年想要好好欣赏二人的绝望,也许只是自己的心里因素,也许……   周天许眨了眨眼,发现那些蛊虫确是变慢了,但是是被一缕缕清冷的白色光流所缠绕,就像陷入了一张蛛网之中,动弹不得。   这是……   还未待他想清白色光流的由来,一道凄厉的破空声自身后响起,旋即一柄灰扑扑的长枪自他身旁掠过,刺入了那堆蛊虫之中。   虽然只是刺到了那片虫海中极少一部分,但是长枪中所蕴着的冷冽枪意蔓延开来,一只只蛊虫便被冰封凝结,化为而来一枚枚极小的冰粒,噼噼啪啪地掉到了地上。   看着那柄没入地面,还在不断颤动的灰色长枪,一直满不在乎的竖瞳少年目光微凝,自靠着的古木上直起身来。   他能感受到那种冷冽如雪的大寒枪意,仅仅凭借枪意便能冻结他的蛊虫,这让他有些意外。   一道娇小的身影越过周天许二人,轻轻地落在了长枪之前,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旋即有些失望地说道:“什么啊,到最后原来只是个小矮子。”   听到此话,竖瞳少年脸上泛起的笑颜缓缓凝固,眸子中泛起些冰冷的杀意,他最恨被人说自己矮小。   面对竖瞳少年杀人般的目光,南小雨满不在意地转过身来,看向二人,想要做些安抚,却在看到周天许的时候怔了怔,然后两道难以置信的声音同时响起。   “怎么是您?”   “怎么是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寒一枪破邪祟 ==============================   “先前距离太远,看不分明,我只觉得开启古界之人很是像您,却未曾想真的是您。”   话语间尽是兴奋,于是便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南小雨并不在意,在许多年,许多事后,与故人重逢,终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南小雨笑吟吟地点点头,说道:“叙旧之事暂且放一放,我先把那个麻烦解决一下。”   “好。”周天许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不复再有决然之色,既然这位来了,那么竖瞳少年自然不可能杀得了他。   周天许身旁的女子呆呆地注视着南小雨,心想这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绝世天骄吗,怎的与师弟很是相熟?   南小雨转过身来,看向面色阴沉的竖瞳少年,说道:“我倒是不曾想,竟然会有邪道修士潜入古界,看来你也算有几分手段。”   竖瞳少年心性暴戾,南小雨先是嘲他矮小,后又无视于他,若是在平日,若是面对其他人,他早就暴跳如雷,出手杀人了,但面对南小雨,他没有,因为他自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莫大的危险。   “我可是蛊神教的神子,想要瞒过那些老家伙不是简简单单?”竖瞳少年冷哼一声,不悦地说道。   闻言,南小雨眉毛微挑,心想着他竟然把洛汐水也归到了老家伙之中,不禁有些生气,冷冷地说道:“也许是长得太矮,他们看不到你罢了。”   “你自己又有多高?”   竖瞳少年气急败坏地叫唤道。   南小雨微笑着说道:“至少比你高。”   竖瞳少年一噎,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一时间竟默然无言。   南小雨身后的二人对视一眼,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这两位一个是长生殿宗主的亲传弟子,一个是看着极小,却修为深厚的怪物,如今竟然如两个小孩般为身高吵得不可开交,怎么想都有些魔幻。   “行了,早些动手,早些结束,我还有事呢,没时间陪你耗在这。”   南小雨将龙吟拔出地面,指着竖瞳少年淡淡地说道,像是丝毫未将他放在心上,就如他之前对待周天许二人一般。   竖瞳少年鼻息微重,看着南小雨的目光中尽是杀意,但却并没有先行出手。   他知道面前的少女是谁,知道她究竟有多么强大,自然不会如面对周天许二人那般鲁莽。   但是他不动手,却不代表南小雨不动手。   清风忽起,南小雨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龙吟带着凌冽的枪意朝着竖瞳少年刺来。   那一往无前的枪意之中,似乎存着一条如山岳般庞大的寒冰巨龙,用那双幽火般的眸子注视着他,极致的危险感涌上心头,竖瞳少年尖啸一声,暴退而去,无数蛊虫自衣袖中涌出,谁也不知道那只衣袖下究竟存着多少这种恶心的事物。   知晓了龙吟上存着的恐怖寒意,面对着直直刺来的长枪,那些蛊虫骤然分散,旋即朝着南小雨撞去。   避其锋芒,直攻其身,这种战法南小雨很是熟悉,正是当初自己拿来对付楚归鸿的方式,但这种战法有一个大前提,那便是你要比对方更强,更稳,才能有所把握,不然你连对方的攻击都躲闪不开,又谈何进攻?   南小雨完全不在意那些蜂拥而来的蛊虫,她只需心念微动,便能用光阴法减慢它们的速度,待得它们要穿自己的真元薄膜,那个竖瞳少年早就死在了她的枪下。   望着急速接近的长枪,竖瞳少年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在周天许二人的惊呼中,他朝着自己的后颈刺去,尖利的指甲破开皮肤,鲜红的血液四散飞溅,他也露出了痛苦之色。   “噗。”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后,竖瞳少年将一只带着血液的小虫丢向了南小雨。   那只小虫虽然满是血污,但仍能看出是纯白之色,那是一种无瑕的白,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圣洁。   小虫长着只小角,此时便用那只角向着龙吟撞来。   小虫横栏在长枪之前,颇有些螳臂当车之感,任谁看来,下一刻小虫就会被寒枪刺得四分五裂,就连南小雨也是这么想的,但当小虫与枪尖相遇后,却发生了惊人的一幕。   “锵!”   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彻林间,南小雨只觉得一股怪力自龙吟传来,让她险些握不住枪柄,同时也将她的冲势给生生止住了,而那些蛊虫也终于追上了她的身形,朝着她疯狂地噬咬而来。   那只小虫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惨鸣了一声,便朝着竖瞳少年倒飞而去。   竖瞳少年有些惊恐地看着被蛊虫包围的南小雨,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那是他的本命蛊虫,此时蛊虫受创,他自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必须要快些离开。   竖瞳少年接住小虫,朝着林海外逃去,他不知道那些蛊虫能拖南小雨多久,但至少应该能撑个几息……   他的双眼微微睁大,通过蛊神教的邪术,他能操纵那些蛊虫,自然也能知晓蛊虫此时的情状,只是一瞬间,与那些蛊虫所连着的神识丝线便尽数断了,这意味着少女已经突破了那道虫网。   身后传来凄厉的破空声,寒枪之势将他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寒冷了许多,更为恐怖的,是那丝丝缕缕的清冷白光,像是一根根韧性极强的蛛丝,粘着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身形变得慢了许多。   竖瞳少年眸子泛起些悔意,但却并不绝望,他将小虫重新塞回自己的后颈,旋即转身交叉双臂,幽绿色真元破体而出,在面前形成一面大盾,大盾上满是怨魂扭曲的脸,尖厉的魔音传开,想着南小雨冲击而去。   这是蛊神教最为强大的防御武技,这竖瞳少年实力比起当初的邙诡不知要强上多少,这面怨鬼大盾自然也比邙诡使出的恐怖得多。   南小雨眸子中倒映着那边满是怨鬼的大盾,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漠然出枪,龙吟重重地落在大盾之上,顿时,那些怨鬼的面容变得更加扭曲,发出凄厉的惨叫。   轰的一声。   大盾炸开,竖瞳少年交叉的双臂被炸得血肉模糊,其中隐隐可以见到冰蓝色的光芒,他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南小雨的枪势想着远方落去,然后像只丧家犬般消失在了如血的夕阳中。   南小雨身形渐止,那面大盾不是被她的枪势击毁的,其中蕴含的怨魂至少能够阻她三个呼吸的时间,但是竖瞳少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将大盾引爆,借此彻底阻住了她的冲势,并借着她的枪势迅速远离,这种意志着实有些恐怖。   南小雨眉头微蹙,轻轻地叹了口气,面上带着遗憾之色。   可惜了。   如果现在站在这的是红尘雪,那个家伙恐怕早就在浩然正气中化为灰烬了。   南小雨望着竖瞳少年消失的方向,沉默了许久。   这个所谓的蛊神教神子着实强大,哪怕自己手段齐出也未必杀得了他,那只纯白无瑕的小虫实在是太过诡异,也不知蛊神教何时出了这般人物。   南小雨轻轻摇头,将杂乱的思绪尽数逐出脑外,朝着周天许二人走去。   “恩师。”   见南小雨走来,周天许自震惊中回过神来,恭敬地唤道。   那个随意便将他们逼入绝境的少年竟然被南小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周天许在心中感慨的叹了口气,心想不愧真真不愧是仙人。   “无需这般,我只不过是给了你一本功法,何来师父之称?”南小雨摇了摇头,正色说道。   闻言,周天许忙点头称是,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脸上满是倾慕之色,问道:“您真的便是传说中那位在正道大会中取胜的人。”   在正道大会中取胜,说的应当是第三日的走神道,想到这,南小雨微微颔首,温和地笑了笑。   “那人自爆功法,想来受伤颇重,短时间内应当威胁不到你们了,不过你们最好还是与师门先会合吧。”南小雨劝道,旋即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节哀。”   在赶来的路上,她见到了一具满是血污的枯骨,自残破的衣裳看来,应当是二人的同门。   闻言,原本很是兴奋的二人变得失落了许多。   南小雨柔声安慰了几句,待得二人情绪稳定些后,留下些疗伤用的丹药便再度踏上行程,虽然偶遇故人确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她并不打算多留,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要去寻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自然要加快些脚步。   不然,鬼知道她能惹出什么事端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伊人渐近 ==============================   不知何时,古界中落起了雨,丝丝缕缕,绵绵不绝。   一道穿着黑色龙纹长袍,头戴帷帽的娇小身影走在无人的荒地上,黑纱自帷帽上垂落,刚好遮住了她的面容。   这是很奇怪的装束,那件长袍很是霸道,仿若一位傲视天下的无上人物,但配上帷帽后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给人一种胡拼乱凑的怪异感。   在灵巧地越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后,那人来到了一座破败的石殿前,抬头看了看已经破得连字都看不分明的牌匾,微微摇头,抬步走入了石殿中。   这些残破的古建筑都是远古时期那些宗门留存下来的遗迹,但无论是道统,亦或是辉煌壮观的建筑群,都在那场昏天黑地的恐怖战斗中化为乌有,只有些许恰巧未曾被波及的建筑幸存了下来,零星地分布在古界中,像是一本古籍中残存下来的书页。   这座石殿很是破旧,就连殿顶都破开了不少洞口,细雨自其中漏下,打在布满裂痕的地面上,不过虽说如此,这座石殿用来躲雨却也是足够了。   “运气真差,好不容易找到个古遗迹,居然破成这样了,连躲个雨都够呛。”   抱怨声很大,自石殿的大堂中传出,哪怕站在石殿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黑袍人抬头看向一级级石阶,脚步微顿,似是有些意外。   迟疑片刻后,她拾级而上,很快便来到了大堂之中。   大堂中随处摆着些木桌木椅,只是早已腐朽,别说是坐了,只怕一碰便会化为木屑,而那些桌椅之中,两道身影正席地而坐,身前燃着一堆火,应当是就地取材生起的。   黑袍人抬眼望去,便将那二人看了个通透,那是一对少年少女,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从气息上分辨应当只是初入筑基境。   “师兄就别抱怨了,能找到避雨之处已是足够幸运,更何况真要是那些较为完整的古遗迹,我们怕不是早就被清理掉了。”   少女拿起一根木棒,其上穿着些植物块茎,看着已是烤熟了,冒着腾腾热气。   她一边安慰着少年,一边将块茎的薄皮剥下,然后递给他。   闻言,少年似是有些闷闷不乐,叹息着说道:“师尊说让我们进来长长见识,可那些大宗门的弟子那般霸道,我们连遗迹的门都进不去,又如何能够获得历练?”   “本就是来开开眼的,师尊也未曾让我们带什么宝物回去啊。”少女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微移,看到了那道站在大堂口的黑袍人,微微一怔。   少年发现了少女的异样,转眼看向她望着的方向,旋即迅速站起身来,目光中满是警惕之色。   昏暗漏雨的古殿中,突然出现这么一道阴森森的身影,任谁都会被吓得不轻。   黑袍人与少年少女静静地对视着,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地打在地面上,就连那永恒不变的血色夕阳都变得暗沉了许多。   许久后,黑袍人似乎做出了决定,朝着少年少女走来。   少年握住了系在腰间的长剑,目光如同一只凶兽,仿佛随时都会暴起伤人。   少女站在少年身后,面色有些发白,他们入古界以来一直都很低调,无论面对谁都很是忍让,就是为了不与他人起冲突,因为他们的修为在进入古界的这批人中可以算得上是垫底的。   但就如古言所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他们如何低调,也总会有被人盯上的一刻。   就像此时,他们便将那位黑袍人当成了不怀好意之人,说不定便是书文中所说的那种专门窥伺他人身家的恶人。   想到这,少女的面色更白了些。   “请止步。”   在黑袍人距离自己不足十步时,少年沉声说道,话语中满是警告意味。   听着少年的告诫,黑袍人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少年长剑出鞘,幽紫的真元破体而出,朝着黑袍人迎面斩下。   这一剑中蕴含着恐怖的阴寒意,是很强的道法,若是修得再精深些,说不准便能冻凝修道者的真元,但少年显然没有达到那般地步,所以这一剑很稚嫩,处处都是破绽。   看着迎面斩来的长剑,黑袍人的眸子微微波动,伸出手来,轻轻地抓向剑锋。   少年显然没想到黑袍人会这般应对,不过剑势已成,自然也没有收招的可能,他身后的少女更是捂住了双眼,似是害怕看到血溅三尺的景象。   但是并没有鲜血飞溅之景,那把长剑就这么停住了,停在了那只如玉般白皙的小手中。   柔和的青光将那只手包裹在其中,将其衬得如同翡翠一般,其中隐隐可以看见有青莲的虚影。   玉莲掌。   少年呆滞地望着那只手,直到长剑脱离了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拉着少女往后退了许多步,面色苍白。   自己全力斩出的一剑,竟然就被对方徒手接住了,这样看来,这个黑袍人的实力应当远超自己才是。   黑袍人看了看手中的长剑,然后满不在乎地将它丢在了一旁,以少年初入筑基境的实力,自然不了能威胁得到她,而且自他使出的武技看来,应当是魔道中人,那么自己也不算是在浪费时间。   想到此间,黑袍人心中泛起些淡淡的喜悦,透过黑纱望向惊惶不安的少年少女,温和地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没有什么恶意。”   声音很清脆,仿若清泉流水般好听。   少年微微一怔,他原以为能够随手破掉他法剑法的,怎么也该是个年过半百的前辈,但自对方的声音听来,竟然很是年轻,似乎与自己差不了几岁。   如此说来,难不成对方是某个大宗门的核心弟子?   少年的心绪略微平静了些,如果真是如此,那对方应当看不上二人的身家。   “敢问前辈……道友是哪个大派的弟子?”   少年迟疑了一会,抱拳问道。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是……冥宗中人。”   听得此话,少年的双眼微微睁大,心想原是冥宗的弟子,怪不得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多,修为却这般强大,只不过……传说中冥王真元应当是墨黑色才是。   见少年眸子中泛起的惘然,黑袍人没有给他细想的时间,问道:“你们呢?”   “我与师兄是阴怀宗的弟子。”少女见少年久久未曾回应,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腰,旋即恭敬地说道。   少年吃痛,连连点头。   黑袍人微微颔首,算是知晓。   阴怀宗是魔界中的一个中型宗门,算不得出名,也算不得弱小,大致处在中等偏上的水平。   这种级别的宗门弟子,说不准会知晓那个魔女的去向。   黑袍人默默地想着,清风入殿,吹起了黑纱一角,隐隐可以看到那双淡紫色的眸子。   黑袍人便是南小雨,她花费了十数日的时光,走出枯草原,穿过古树林,渡大江,走荒地,总算是来到了魔界修士们所处的地域,这也意味着她距离自己的目标越发近了。   想着那张有些模糊了的妩媚俏脸,南小雨心中泛起些淡淡的思念。   虽然那个魔女从小到大一直捉弄与她,但与她之间的情谊却是极真的,就算是南鹿北陨落,她被架着成为冥宗宗主,成为傀儡的那段黑暗时光,那位也不曾断了与她的联系,时时写信与她,字里行间尽是忧心之意。   想着过去的种种,南小雨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那抹弧度中有无奈,更多的却是温暖。   大雨或成帘,伊人终渐近。    第一百五十章 通往远古的青石道 ==============================   火堆烧得噼啪响,少年不时斩开些木桌木椅,为它添上些柴火。   “给。”   看着递到眼前的植物块茎,闻着窜入鼻尖的淡淡香气,南小雨迟疑了一会,伸手接过少女手中的树枝,说道:“谢谢。”   “您是冥宗的人,应当与同门一道走才是,怎的会来这个不毛之地?”少女眸子中带着些好奇之色,他们所处的地域灵气极为稀薄,可以算是古界中最为偏僻的地方了,而这种地方自然不可能存着什么古遗迹。   不过,偏僻也就意味着安全,但以面前这位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刻意躲着谁,更别说她还来自冥宗。   少女很困惑,于是便很是直白地问了出来。   “影儿,不该问的别乱问。”少年拿着些枯朽的木头坐回火堆前,皱眉说道。   在他看来,南小雨身为大教弟子,所行之事必然有其深意,说不准这个偏僻之地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辛秘,而那种辛秘自然不是二人可以染指的,若是多嘴惹得她不悦,天知道会落得何种结局。   少女朝着少年吐了吐舌头,对南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多嘴了,您别生气。”   看着二人亲密的模样,南小雨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凰北夜兄妹的身影,眼中不禁泛起些思念,自入内门以来,就极少听得到他们的消息了,她只知道他们是在随着一位幽府境长老修道,至于更多细节,她一概不知。   再有段时间,灵儿他们就该回去了,此次回长生殿怎么样也得去见见他们才是。   “没事,我比较习惯独来独往,而且也就是恰好路过此处而已。”   南小雨拨开块茎的薄皮,轻轻地咬了一口,有些模糊不清地说道。   见南小雨不似一般大教弟子般冷傲,甚至可以说一点架子也没有,少年少女心中的紧张之意也就散了,场间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   南小雨问了问他们进入古界以来的所见所闻,少年少女知无不答,所以她很容易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所以说,不动城的人现在都在往北的峡谷中?”   “是的。”少年说道:“不知为何,他们与大多数魔门大教背道而驰,就连那些已然出世的远古遗迹都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闻言,南小雨眸子中泛起思索之色,按照少年所言,魔道众人进入古界后首先到达的便是一处古遗迹,许多魔门留在其中探寻法宝,而像冥宗之流,都朝着灵气更为浓郁的南方而去,偏生只有不动城的人去了北边那毫无生机的峡谷。   “兴许是去碰碰运气?北边虽说灵气没有南边浓郁,但好在无人争夺,若是发现了什么宝物,不动城可以尽归己有。”少女猜测道。   南小雨微微摇头,虽然少女说的有几分道理,但那个魔女从来都不怕与人交锋,加上当今魔道根本就没有能与她相提并论的天骄,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解释便显得很是苍白无力。   难不成,不动城那边知道了什么连冥宗都不知道的隐秘?   南小雨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暂且将这个疑问压下,这些事,等见到白冷玥后尽可以问她。   南小雨想着心事,少年少女自然也不会扰她,三人围着火堆默然无言,大殿中便只剩下柴火燃烧的轻微响声与寒雨落打再地面上的声响,倒也有几分宁和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低,直到某一刻彻底停歇,南小雨起身告辞,便径自出了大殿。   抬眼望了望不曾有任何变化的残阳,南小雨有些纷杂的心绪重新平静下来,分辨了一下方向后,朝着北边行去,思念渐深,于是脚步渐急,很快就消失在了泥泞的荒地中。   峡谷中很暗,就连血色的天光都无法照入其中,山风自缝隙间穿入,抚平了本就奄奄的枯草,发出诡异的呼啸声,为本就阴森的峡谷更添了几分恐怖。   南小雨踩着枯草一路向前,越是深入峡谷,便越是黑暗,就像是一张通往深渊的巨口,想要将来者尽数吞下。   又走了一段时间,就连风声都彻底消失了,前方的黑暗宛如重重迷雾,哪怕以南小雨半步幽府的修为,也看不清其中的景象。   南小雨默然地望着前方,驻足不前,这座峡谷怎么看怎么诡异,不动城的人难不成真一头扎入了这片化不开的暗幕之中?   前方黑暗无垠,后方光明隐现,是摒弃杂念一往无前,还是到此为止回头离去,这是一道选择题,若是常人来选,必定会回头,因为人总是趋向光明,但南小雨不同,相比于那些刺眼的光明,她更习惯于蜷缩在黑暗中。   所以面对那层看不穿的黑暗,她不但没有不安,反而有种亲近感,而且其中还传来了丝丝缕缕她极为熟悉的气息。   雨雪。   南小雨微垂着眼帘,思绪飘飞,落到了当初在光海中与那位圣人的对话上。   他说远古大道未分,天地间处处都是雨雪,而在那场灭世一战后,大道崩坏,雨雪自然不复存在,那么作为那场战斗的战场,古界中怎么也不该存有雨雪才是。   可为何,那片黑暗中存着雨雪,难不成这片地域未曾遭到那场灾祸的洗礼,还是说其中有什么东西护着残存的大道?如果是这样,那个事物就是不动城的目标吗?   只是一瞬间,无数猜想掠过南小雨的脑海,最后尽数化为了一个念想。   往前走。   走进黑暗,走进雨雪之中,届时真相自明。   一念至此,南小雨不再迟疑,抬步走入了无垠黑暗之中,就像雨滴没入了大海,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黑暗,绝对的黑暗。   这种黑暗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黑暗,因为哪怕南小雨手中的夜明珠再璀璨,也照不明前方一丝一毫,所有的光明都被压制在夜明珠之内,无法透出其外。   南小雨暗暗地叹了口气,将夜明珠放回须弥石中,目光复杂地扫过四周。   别说是光明,就连真元与神识,都被死死地锁在了她的体内,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她没有任何用来护身的手段,不过好在这片黑暗中存着雨雪,那些闪烁不定的气流感受到她的气息后,便迅速游动过来,化为帷幕将她笼在其中。   感受着雨雪的气息,南小雨略微放松了些,看来无论是她与红尘雪心念相通所创造的雨雪,亦或是原本就存于天地中的雨雪,本质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黑暗吞噬了光明,也模糊了时间,南小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这片黑暗,但既然选择了前行,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因为后退的路早就被黑暗抹去,就连空间似乎都产生了某种扭曲,絮乱了方向。   终于,前方出现了两个光点,不断跃动着,就像是两团火。   南小雨来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两根玉白色的矮石柱,石柱上放着一个石盆,其中是如血般的液体,此时正徐徐燃烧着,绽放着清冷的白色火光。   这种火光似乎不受这片诡异黑暗的压制,照亮了三尺的范围,南小雨这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的是一条青色的石道,石道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古字符,就像是一部浩大的史书,记载着古今未来。   南小雨轻抚过石柱,石柱很是干净,就连一丝灰尘也没有,她的目光越过石柱,沿着青石道一路往前,发现前方不远处也有着两点跃动的火光,仿佛是在指引人不断往前。   就像是一条通往远古的神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古庙现真身 ==============================   青石道很长,仿佛没有尽头。   南小雨不知道自己走过了多少路,但她知道这是她走过的第九十九对矮石柱。   九是个很玄妙的数字,它含着缺陷,仿佛只要再进一步便能求得圆满,但从数字的命理来看,它已经是尽头,是一切的终结,所以无数世事,都不可能达到绝对的完美,除非能够超脱规则束缚,就像不朽长生经的第一百段光阴,便是那位祖师超脱了时光道作出的妙笔。   从这方面看来,无论前方是一切的终结,还是超脱了规则的无上妙笔,都该是青石道的尽头。   南小雨默然想着,走着,而一切也正如她所推测的那样,前方不再有矮石柱出现,那重无法挥散的暗幕,也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   一缕明亮的天光落下,照在了青石道上,照在了南小雨身上。   南小雨抬眼望去,眸子微微波动着。   头顶是分离的崖壁,崖壁之间是五彩斑斓的天空,天空之下有一座古庙,青石道的尽头便是古庙的阶梯。   古庙之后是平滑的石壁,似乎再没有前路。   难不成不动城的人就在这座古庙之中?   南小雨的眸子闪烁着,许多情绪掠过,有期待,有紧张,有警惕,最后尽数化为平静,化为绝对的自信。   她很自信能够在不动城众人手中全身而退,更自信那位不会对自己出手。   南小雨轻轻地吸了口气,旋即迈步向前,来到了青石道的尽头,沿着阶梯一级级向上,走过五十三级阶梯后,终于站在了古庙之口。   古庙不大,其中的布置更是简陋,只有一香几一香炉,正中供着一片青石,上刻长生二字。   香炉是铜制的,有三足,其上插着三根香,燃香袅袅,萦绕不息。   南小雨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古庙中一个人也没有,却点着香,这很诡异。   南小雨没有想多久,便来到了古庙之中,朝四面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就是个很普通的寺庙,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如果偏生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那三株燃着的香,不论烧多久都不会变短,很是神奇。   南小雨站在香炉之前,静静地注视着那片携刻着长生二字的青石片,脑海中浮现出些许猜想。   她未曾看到不动城的人,自然无法与那个少女相见,原本应该很是失落才是,但她没有。   不知为何,她隐隐中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走得太快了,甚至比不动城的人更快到达了这座古庙。   这很奇怪,毕竟按那对阴怀宗的少年少女说来,不动城的人早在十数日前便来到了这片峡谷中,哪怕再慢,也该早就抵达古庙才是,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不动城的人可能还在那片黑暗中寻找出路。   南小雨微微蹙眉,这种猜想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说她比他们要强大多少,而是因为一种很奇妙的因素——雨雪。   这一路上,雨雪无时无刻不引领着她,为她指明了这条最为便捷的道路,而没有接受任何指引的不动城众人,迷失在方向絮乱的黑暗中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想到这,南小雨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这是何方,亦不知这座古庙有何玄奇,自然无从下手,而且她不是来寻宝的,只是为了见一见那个魔女,问她一些事罢了,如此看来,现在除了在原地枯等,别无他法。   燃香的味道很浓,但并不惹人生厌,反而有一种厚重的历史感,仿佛已经燃烧了无数岁月,渡了无数来人。   南小雨的目光一直未曾自长生二字上移开,愈是凝视,便愈觉得其中隐有深意。   如果让她猜测破局之处,应当便是落在这块青石片上,落在这长生二字之间。   若是向这片青石注入雨雪,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发生?   南小雨想到这,不禁有些意动,但在她打算尝试一下时,她听到古庙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估摸着应当有十数人左右。   南小雨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直到最后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地立着,像是座石像。   “少主,您确定这就是宗主让我们找的地方吗?”   听着死士的问话,白冷玥微微蹙眉,说道:“爹爹说是有这么座古庙,但却未曾提到先前那片黑暗,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   说到这,少女的语气中多了些不悦。   “若是爹爹故意不告诉我这些,说是一种历练的话,我就把他的胡子给拔下来。”   闻言,紧紧跟在她身旁的死士面色一黑,却不敢多说什么,而他们身后的那些弟子们更是有些咋舌,所然他们听闻过这位少主很是跳脱,却未曾想竟会如此夸张,居然想拔宗主的虎须。   虽然话语间很不高兴,但白冷玥如画的眉眼间却有着淡淡的喜色,在黑暗中穿行了十数日,总算是来到了古庙之前,若是顺利的话,再有几日,自己便能完成爹爹的目标,到时自然无需再呆在这死气沉沉的古界中,因为那个事物,比古界中的一切遗宝都要珍贵得多。   那可是……来自远古的天象法器。   想到此间,少女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直到她踏过五十三级阶梯,来到古庙门前,看到了那道如石像一般呆呆立着的身影。   那道身影很是娇小,却穿着一件很是宽大的黑色长袍,更可笑的是,长袍上还纹着一条五爪金纹龙,加上那顶帷帽,怎么看怎么滑稽,但白冷玥笑不出来,因为有人比自己更早到了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件至宝也被她捷足先登了?   如果她拿到了那件至宝,那自己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   感受到身后来人了,那道身影轻颤了一下,似乎很是紧张。   古庙中一片安静,无论是站在香炉前的人,还是站在门口的众人,没有人开口,气氛逐渐沉凝。   白冷玥身旁的死士盯着那道娇小的身影,目光渐寒,他知道那件事物对宗主,对不动城有多么重要,白漠河曾经对他下过死令,如果有人胆敢染指,不论是谁,不论是那个宗派的人物,尽皆杀无赦。   于是他伸手握住了背上的铁刀,强大的气息逐渐传开,甚至惊起了几道清风。   但是下一刻,一道极度霸道的魔气传遍全场,将死士的气息死死压住,甚至让一些修为较浅的弟子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道魔息至高至上,仿若有一道目光自冥冥中透出,落在了那个死士身上,顿时,如山般的压力迎面压来,令他的面色变得凝重了许多。   此人极强,至少与少主是同一级数的人物,而且她的身上毫无暮意,尽是蓬勃向上的朝气。   这样的人,整个天下也寻不出多少,而且这魔气……分明就是冥宗的冥王真元!   冥宗的人,何时知道了此处的辛秘?   死士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涛,如果冥宗已经知晓了那个秘密,那便免不了一场血战,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   相比于死士的不平静,白冷玥恰恰相反,她极平静,面色不变,只是倒映着那道身影的眸子中泛起些疑惑。   这等强大的修为,这等级数的天赋,加上……这种幼稚的穿着,修的还是冥宗最为强大的万象冥王经,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其实很好猜,至少对于她而言很好猜。   可她不明白,如果真是他,为何会出现在此间,又为何不愿转过身来,与自己相见。   难道他就是为了那件至宝而来?或者他根本就不是原来那个他?   白冷玥越是想,脑海中就越乱,到最后简直如同一团乱麻,至此,她索性也就不再多想,心想这些繁杂的问题,直接问他就是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像先前南小雨所想的一模一样,二人不知何时有了这种奇怪的默契,恐怕就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   “你们先出去。”   白冷玥有些淡的声音传入耳畔,死士面色微变,旋即想到了某种可能,面色再变。   “听不懂?”   看着一动不动的众人,白冷玥眉毛微挑,语气渐重。   见状,哪怕是那位死士也不敢多言,带着一众弟子退了出去,古庙中顿时冷清了不少,只余下两道倩影。   白冷玥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沉默了许久,试探着唤了一声。   “小小雨?”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绿藤青如故,伊人情如初 ==============================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很轻柔,仿若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   但听到她的呼唤,南小雨浑身一颤,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透过黑纱望向那个许久未见的青梅竹马。   在看向那张许久未见的俏脸时,任南小雨做过多少准备,还是忍不住一怔。   因为白冷玥是在是太美了,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美与乐正容的清尘绝丽不同,那是一种极致的妩媚,让人看到便不愿移开目光,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张脸,祸国殃民最是妥切不过。   见对方呆立在原地,没有什么回应,白冷玥微微蹙眉,心想莫不是认错了?   看到白冷玥眉眼间泛起的疑惑,南小雨回过神来,低低地唤道:“冷玥。”   声音很熟悉,虽然不知为何娇柔了许多,但确是南小雨不错。   想到这,白冷玥蹙着的眉飞将起来,挑得很高,像只展翅的青鸾。   “还真是你啊?你怎的会出现在这?”   问的很直白,言语间带着些不悦,似乎不是很想在此处见到她似的。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知道自己可能打乱了对方的计划,于是弱弱地说道:“我打听到不动城的人来了北边的峡谷,就赶过来寻你了,你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先不管我。”   闻言,白冷玥扬起的眉渐渐落下,看样子南小雨并不知晓那件至宝的事,只是单纯来见她,但她还是有些不解,为何南小雨能够比他们更早来到此处。   虽然心存疑惑,但她并没有直接询问,她与南小雨的关系算不得远,但数年未见,有些生疏是自然的,带些警惕也是自然的。   “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这是身什么打扮?”白冷玥莲步微移,便来到了南小雨身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疑惑地问道。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很敏感,这般乔装也是为了瞒过一些有心人。”南小雨微微低头,声音愈发地低了,似乎在刻意压着声线。   白冷玥自小与南小雨一同长大,自然对她很是了解,一般来说她只有做了什么错事,很是心虚时才会是这般模样。   “好了,那现在没有外人,总可以把帷帽摘了吧?”白冷玥想了想,说道。   南小雨千里迢迢前来见她,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叙叙旧,谈些童年往事,而要谈正事,坦诚相见是最基本的尊重。   坦诚相见的第一步,便是见,见人,见真容。   既然如此,摘帷帽是逃不过的一关。   在白冷玥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算不上是事,但站在南小雨的角度,这却是件令她极为难的难事。   就像当初她对百晓生说的那样,若是让白冷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那她还不如去死。   南小雨的小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小手抓着长袍的衣摆,默不作声。   见状,白冷玥眼中的迷惑之色愈发的盛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面前的人与记忆中那个少年有些不同,不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行事的风格,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如果说当初的南小雨是个当断则断的魔尊少主,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个……优柔寡断的姑娘?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白冷玥墨瞳中的波动渐止,沉默了一会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伸手朝着南小雨的帷帽抓去。   帷帽掀起,黑纱再挡不住那张娇俏的面容,就像是重重帷幕被揭开,真相彻底水落石出。   注视那张清秀的不似男子的面容,看着那不断轻颤着的纤长睫毛,以及眉眼间那抹娇柔,白冷玥呆住了。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为南小雨找过无数个理由,但怎么也想不到……   当初那个被她捉弄得四处躲藏的少年,居然变成了如今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古庙中变得一片安静。   白冷玥许久都未曾说话。   南小雨只想找根地缝钻进去。   殿外不动城的死士听到低微的谈话声消失,面色微凝,握着铁刀的手紧了紧,不知该不该重新冲进古庙之中。   不动城的弟子们更是面露忧色,生怕如瑰宝般的少主出什么意外。   于是场间变得一片死寂,只有有些絮乱的呼吸声,映示着众人的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悦耳的笑声自古庙中传出,笑声断断续续的,不用猜也能想象得出少女花枝乱颤的模样。   死士呆立了会,一直抓着刀柄的手徐徐收了回来,目光复杂地望着古庙的方向,心想究竟什么事竟能让少主这般开怀,难不成真的是那位?   任凭众人思绪纷飞,也猜不出此时古庙中的情景,此时简陋的古庙中,尊贵的不动城少主正捂着肚子笑着,似乎是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而站在她面前的南小雨面色很黑,沉凝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别笑了。”   南小雨有些生气,有些后悔,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怎么会天真到认为这个魔女会体谅她的心情?这家伙从来都只会拿她寻开心。   “不是……”白冷玥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喘息着说道:“你是不是练了什么阴阳逆转的邪道功法?怎的变成这副模样了?”   “当然不是。”南小雨不悦地说道。   “好了好了,别生气。”白冷玥微笑着安抚道,旋即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像是在她娇柔的眉眼间找寻着过去的痕迹。   “怎……怎了?”   南小雨有些不自然地问道,被如此盯着,任谁都会有些尴尬。   “没事就好。”   白冷玥的声音很是柔和,南小雨从未在她口中听到过比这更好听的话语,一时有些发怔,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低低地应了一声,心中泛起些暖意。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都是极美好的词语,虽然自己与白冷玥间的关系与这有些不同,但相同的是,二人间存着的那种单纯的,无需思惘过深的美好情谊。   什么天下大事,什么宗门情境,对于少年人来说都不过是随手便能摘去的枯叶,那之后,绿藤青如故,伊人情如初。   “这些年来,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二人靠着墙根,坐在古庙纤尘不染的地面上,说起些过往,聊起些童年旧事,待得追忆结束,白冷玥沉默了一会,轻声问道,如清水般干净的眸子中泛起些怜惜之色。   距离南小雨逃出冥宗,已经三年有余,就她的身份看来,不论是魔道还是正道,都不可能有宗门愿意收留她,更别说还有无数人无时无刻不想除掉她,她必然活得很苦很累,如今也不知花费多大努力潜入古界。   想到这,白冷玥眸子中的怜惜愈发盛了。   感受到白冷玥的关心,南小雨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讷讷地说道:“冷玥你真没有什么急事吗?这讲起来可得好些时间。”   “不着急。”白冷玥微微摇头,既然南小雨是不来争夺那件至宝,那她自然不需担心什么。   “好吧,那我可讲了。”南小雨挠了挠脸颊,在脑海中理了理思绪后,开始了自诉,自见到文颜,取得魔道树果实开始,一直到开启古界之门,进入古界寻她为止。   少女絮絮地讲着,摘去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小事,隐去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惊险,这个故事仍旧很长,很惊人。   白冷玥的神情也随着南小雨的讲述不断变幻,听到南小雨服下魔道树果实改阴阳开始,到少女最后作为长生殿带队人开启古界之门为止,她的小嘴就没有合拢过,面上尽是震惊之色。   作为不动城的少主,白冷玥的心性自然极沉稳,相较于乐正容恐怕也不相上下,但南小雨所讲述的故事是在是太过离奇,就连世上最为志怪的小说也比之不上,所以她才会如此惊讶。   这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言为定 ==============================   “所以说长生殿那个横空出世的天骄少女就是你?”   白冷玥一脸见鬼的表情,直到现在,她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这实在是太离谱了。   谁能想到,那个魔道年轻一代的顶峰,前任冥宗宗主,竟然会屈身于死敌的地盘,还成了正道第一人的亲传弟子?   南小雨点头称是,于是白冷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知该作何表态。   如果南小雨未曾告知白冷玥自己前往长生殿的缘由,她应当不会这般无语, 还会觉得南小雨的做法极妙,凭借可以任意改变功法的神奇体质,遁入魔道死敌的核心地域,确是极天才的做法,但知晓少女的目标后,她只觉得南小雨脑子里尽是浆糊。   盗取正道树果实?这简直就是找死。   “那你打算怎么收场?”白冷玥看着南小雨弱弱的表情,没好气地问道。   若南小雨只是长生殿的普通弟子,那也就罢了,大不了找个机会开溜,但她现在可是苏三厌最为重视的传人,已经被当做长生殿未来的宗主培养,这种情况下,别说是盗取正道树的果实了,连离开山门都麻烦至极,毕竟不知有多少目光一时不移地盯着她。   “我不知道。”南小雨的语气更弱了几分,低头望着地板,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   “你总不能真去当长生殿的宗主吧?”白冷玥无奈地说道,但是内心却泛起些隐忧,以南小雨现在的情况,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那样的话,魔道恐怕只会更加艰难。   不说南小雨恐怖的天赋,光是她对魔界的了解,便足以让魔界永世不得翻身。   南小雨抬起头来,语气肯定地说道:“这自然不会。”   听到她信誓旦旦的保证,白冷玥才算是松了口气,面色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那你可得好好布局,我还等着你回来替我分担些压力呢。”   南小雨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知道白冷玥所指为何,正道出了乐正容与红尘雪,魔道自然也要出现与之相对的人物。   短暂的安静后,白冷玥看着南小雨,认真地问道:“你此次前来见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前事道尽,此次谈话终于进入了正题。   南小雨跨越半个古界,过森林,踏溪河,渡荒原,花费了不知多少时间与精力前来见她,必然有事相告,亦或是相求。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她想起三年前与百晓生的那场对话,对方对她说的方法其实只一字而已,那便是求。   有求于人的求,恳求的求,乞求的求。   她不知道为何要一定这么做,为何所有人都在瞒着她关于娘亲的一切,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是一个想要找寻亲生母亲的孩子,仅此而已。   “我想求你告诉我,关于我娘亲的消息,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南小雨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身边人可以听到,于是便显得很是柔弱,甚至有些可怜。   除却声音低,她的姿态也很低,很难想象,曾经坐在群山之巅的人,也会有求人的时候,而且仿若低到了尘埃里,丝毫不在乎是否有失尊严。   所以白冷玥沉默了,没有脱口说出拒绝之辞。   南小雨垂着眼帘,没有去看白冷玥的表情,但她知道这是件很困难的事,连百晓生都不知晓,或者说不愿说起的事,对于这位不动城少主来说也同样如此。   至于百晓生所说的成功的把握,其实也只是安慰之词,所有的决定权全都在白冷玥身上,如果连她都不愿告诉自己,那白漠河就更不用考虑了。   看着南小雨有些卑微的模样,白冷玥轻轻地叹了口气,面色复杂。   “小小雨,不是我不愿告诉你,此事所关甚大,恐怕就连爹爹都不愿提起一二,作为孩儿,哪能违逆长辈的意思呢?”   这便是婉拒,但并没有说死,至少,南小雨听得出白冷玥言语间的挣扎。   “若是有什么可以让白叔叔改变想法,冷玥你尽管说,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推辞。”南小雨抬眼看向白冷玥的墨瞳,沉声说道。   其实说起来还是权衡之意,世上哪有绝对之事,只要理由足够,或者说利益足够,那么自然会有转机出现。   白冷玥抿了抿嘴,沉思了许久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正色说道:“要说爹爹所图,倒确有一物,而我入古界的目标也正是它,若是你能助我得到此物,想来爹爹也不会反对我告诉你些过往的旧事。”   闻言,南小雨双眼微亮,想也不想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白冷玥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就不问问是何物?就不怕有去无回?”   若是一去不还,那知晓秘密自然就没有了意义,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你不会害我的。”南小雨微笑着说道,很是笃定。   白冷玥微怔,旋即无奈地摇摇头,心中泛起些莫名的意味。   不言,便算是同意了此事,南小雨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   “冷玥,你说的究竟是何物?”既然此事尘埃落定,南小雨自然要问些相干的问题,她之前答应得那么快的缘由,虽然对白冷玥的信任占了一部分,但更多的却是怕对方反悔。   能够让白漠河这等超凡人物动心的,应当是某些恐怖至极的无上道法,或是珍贵至极的极品法器,如此,前往取物的路途必然坎坷万分。   “天魔古殿。”   白冷玥撩起垂在眼前的青丝,语气中极为罕见地多了几分凝重。   她是魔界百年难遇的绝世天骄,不论是天赋,心性,亦或是眼光都是极高的,可以说是非凡之辈,而能让她如此郑重之物,自然也是非凡之物。   只是,南小雨从未听闻过此物,听到少女如此认真地说出这四个字,眼中不禁泛起些惘然。   “那是……什么?”   “那是一件天象法器。”   白冷玥直直地看着南下雨的双眼,徐徐说道。   南小雨眨了眨眼,然后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冷玥,你不会是疯了吧?”   天象法器是什么概念?那是足以匹敌超凡境修士的无上神物,而且她亲眼见过天象法器,自然知道其拥有的自我意识之强烈,就以者星来说,若是他不愿,就连苏三厌都不能让他去做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筑基境修士连与其对话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带走了。   白冷玥对南小雨的反应并不多少意外,因为她当初知晓此事时,也是这般神情。   “你不用担心,天魔古殿自灭世一战后,便陷入了永恒的沉睡,没有外力相助,根本就无法醒来。”白冷玥解释道。   “原是如此。”南小雨点点头,这才知晓为何白漠河会将主意打到此物身上,当初者星沉眠的时候,若不是魔道树前去,根本就不可能苏醒救下自己与红尘雪。   一件沉睡的天象法器,确是莫大的诱惑。   南小雨目光闪烁,但直到最后,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白冷玥会如此直白地将此事告知自己,自然是有着绝对的把握,关于娘亲的消息确实要比一件天象法器要重要得多,而且她有信心,只要未来她能够成就超凡,有魔道树相助,又哪里需要在意一件天象法器?   想到这,南小雨不再纠结,对白冷玥微微点头,说道:“那此事便说定了,我助你一臂之力,届时你也不要欺瞒与我才是。”   见转,白冷玥的眸子中泛起些笑意,二人的情意确是最好的筹码,但足够的利益才是交易顺利进行的基础,此行有南小雨相助,其他三大魔门联手她都无需太过担心。   世上最强的两位天骄站于一处,除非红尘雪与乐正容连袂而来,否则在这个只容得下筑基境修士的古界中,谁能奈何她们?   “一言为定。”    第一百五十四章 放不下,那便去 ==============================   “嗡。”   轻微的嗡鸣过后,玉白色的帷幕缓缓落下,就像是雪遇初阳,露出了一片苍白之下的真景。   那是一座小院,但并不是一座普通的小院,因为其中住着不凡的人物,也因为它伫立在长生殿最高的山峰之巅。   那层帷幕是无上人物布置的禁制,用以隔绝外界的烦忧,助徒儿闭关破境,而此时帷幕褪去,自然便是此间人物出关了。   “嘎吱。”   木门被推开了,一袭白袍展露在血色的天光之下,显得有些刺眼。   红尘雪朝前走了几步,便来到了崖前,目光穿过重重山峦,不知要落在何处。   距离他闭关至今,才十数日的时光,对于修道者而言,十数日用以修炼尚且不足,更遑论破境?所以理所当然的,他此次破境未曾成功。   不过他破境失败并不是因为根基不实,也不是惧怕那道生死关,而是因为心意难平。   意难平,又谈何静心?   幽幽地叹了口气,红尘雪的目光中泛起些思念与担忧,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九天之上的浩气长河自数日前发生过一次剧烈的波动,在大河的影响下,长生殿后山那株如煌煌大日的正道树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这都是极不好的征兆。   而大河暴动,神树失色的那日,正巧便是古界开启的时日。   想到这,红尘雪眉眼间的忧虑愈发浓郁。   清风拂过山峰,带来几声清亮的鹤鸣,随之而来的是身后那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那是草履踩在青石地面上的声响,而放眼整个长生殿,常年累月只穿草履的也就一人而已,那就是牧云野。   红尘雪转过身来,对来者恭敬地行了一礼。   “师尊。”   牧云野依旧是布衣草履的打扮,与三年前没有任何改变,只是身形微驼,枯瘦的脸上多了许多皱纹,像是荒地上的沟壑。   三年时间真的很短,特别是对超凡人物而言,与过了一炷香也没有什么分别,但牧云野却宛如老了数十岁,变得像一个真正的老人。   牧云野看着红尘雪的目光中尽是和蔼,仿若是在看自己的子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算是受了礼。   红尘雪直起身来,很自然地搀着牧云野,与他一道来到崖边。   牧云野迎着夕阳望向远山,微微眯起眼,很是安适。   红暖的光线打在老人的面上,照在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褶皱上,似是在向旁人诉说着过去的光阴,久远的过去。   望着那张慈和的脸,红尘雪不禁抿了抿嘴,他现在才发现,牧云野真的老了,老得不像样了,就像当初破落小院中的老道一样。   诚然,牧云野是超凡境强者,拥有上千年的寿元,但自那场正魔大战以来已经过了数百年,这数百年以来牧云野一直都在养伤,在照料长生殿的事务,在看着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的正道天骄。   那些天骄渐渐成长,成为了正道的大山,而他却一直在变老,到了现在,他的眉眼间只余下了沉沉的暮意,那里存着欣慰,也存着解脱。   红尘雪有些难过,难过得说不出话。   “你知道为何三厌一直不喜欢你吗?”   牧云野察觉得到红尘雪低落的情绪,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生老病死,是人生来便要经历的劫难,只要你未曾超脱于这方天地,那么终究会化为历史长河中的一坡黄土。   牧云野的问话打断了红尘雪的感伤,他有些微惘,不知道牧云野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短暂的思考后,红尘雪不确定地说道:“宗主不喜与我,应当与小楠有着关系吧?或者是因为怕我耽误小楠修道?”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也是南小雨对他作出的解释。   牧云野有些感慨地说道:“这或许是缘由之一,但应该位列末次。”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还请师尊解惑。”   “不过是情之一字,放不下,又谈何走过?”牧云野目光中带着追忆之色,笑着说道,似乎那是件极有趣的事。   红尘雪眨了眨眼,牧云野说得很隐晦,但以他的聪慧,自然能猜测出许多事,可他怎么也不懂,苏三厌厌憎自己的理由竟然是因为情?   放不下一段情,走不过一段情,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正常,但唯独放在苏三厌身上会显得格格不入。   那位道号绝尘仙的无上人物,那位苦心修道只求超脱的出尘人物,难不成也会为情事烦忧?   “人非草木,哪能无情?”似是猜到了红尘雪的疑惑,牧云野笑了笑,说道:“三厌与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可比你更多愁善感。”   说完这句话,牧云野轻轻地叹了口气,话语间多了许多遗憾。   “只可惜那段情,那段缘终归是断了。”   情断,说的是断情丝,缘断,说的是断道缘。   这两件事物红尘雪都有,所以他懂了,而后猜到了更多。   “那位断情之人,少年时与你何其相像?这就是三厌不喜欢你的原因。”牧云野语气中多了些许无奈。   红尘雪沉默了许久,问道:“敢问情为何而断?”   “道,天道。”牧云野望着远山间的闲云,唏嘘地道:“但其实哪有什么大道,哪有什么命运?不过是未曾看清自己的心意。”   那个故事已经过去数百年了,那两人一人隐世不出,一人成了正道第一人,看着是不错的结果,但其中存着多少遗憾,也只有二人才知晓。   “放不下,这是好事,看得清自己的心意,这也是好事,我希望你能秉持初心,这对你的未来只有好处。”牧云野收回目光,看着红尘雪郑重地说道。   红尘雪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牧云野为何要问出那个问题,又为何要将那件情事告知自己,其实不过是一堂课,就与凡间书生听的课一般无二。   “我当初对三厌说过一句话,现在便与你再说一遍。”牧云野看着红尘雪的双眼,眸子中的星河徐徐流淌,很是平和。   “放不下,那便去。”   这是告诫,是教诲,也是同意。   红尘雪墨瞳微微波动,其中闪烁着喜色,他低头应是,听了牧云野几句嘱咐后,便兀自下山去了。   牧云野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石阶之后,才缓缓说道:“是很像他,但不是他,你又何必对一个孩子这般冷漠呢?”   山风渐起,吹动了雪白的裙摆,苏三厌不知何时来到了场间,静静地望着牧云野,没有说话。   “我对他说的话,同样也是说给你听的,既然一直放不下,那为何不去寻他?”牧云野看着苏三厌的目光很慈和,这个整个正道都要俯首的大人物,在他眼中不过也是个孩子。   “那他为何不来寻我?”苏三厌淡淡地说道:“况且他隐与山间,我去哪里寻他?”   听着苏三厌言语间的倔强意味,牧云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劝什么,对着暮日缓缓合眼,气息愈发宁和,仿佛要与天地相融,但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多添了几分暮意。   “你的身体……”   见状,苏三厌语气缓和了些,话未道全,却尽是关心之意。   “无法迈出那一步,自然便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牧云野重新睁开双眼,很是豁达。   “不过,再怎么样,也得看着他们成长起来才是,就像看着曾经的你。”   语落,山峰之上变得安静了许多,苏三厌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是多了些伤感。   生死是大事,哪怕对于看过无数生死的她来说亦是如此,就像牧云野说的那样,人非草木,又哪能真的无情?    第一百五十五章 界外白袍来 ==============================   古界中的雨停了,古界外却落起了绵绵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玄阴山脉前的空地上。   万余筑基境修士进入古界后,此间便冷清了许多,除却正道三上宗与七下宗的长老们,便只余下些正道大家的幽府境修士。   场间很是安静,这种安静已经持续了十数日。   在场的都是幽府境之上的修道者,是修真界真正的大人物们,自然极富耐心,别说只是等八十一日,就算是让他们枯坐数年也未必能让他们有所变色。   就在众人以为安静会一直持续到古界关闭时,破空声自天边响起,一道身影踏着青色长剑,来了。   因为只来了一人,所以众人第一反应便以为来者是一介散修,只是得到消息的时日稍晚,现在才赶来而已,直到看到那袭象征着长生殿弟子的白色道袍,他们的神情才变得郑重起来。   只是,长生殿的队伍早前便已经进入了古界,此时为何还会来人?看着不像是长老,莫不是前来接应的核心弟子?   众人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疑惑,只有极少知情人猜到了些什么,目光微凝。   古界开启前,长生殿便宣布了此次前来的人选,那两位在正道大会上大放光彩的绝世天骄只来了南小雨一人,而另外那位,则是与乐正容一般闭关求破境。   难不成那位破关前来了?   直到那道身影落到玄道之前,真相才算水落石出,而那些长老们的目光也变得深沉了许多。   “长生殿红尘雪,见过洛宗主。”   平静的声音徐徐传开,洛汐水转眼看向他,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来了,古界中正魔分庭抗礼的局面自然要变一变。   崖壁之间的天空依旧是五彩斑斓的,那些颜色混杂在一起,并不令人赏心悦目,反而与虚空鳐撕裂开来的彩色裂隙很是相像。   古庙中传出的声音很轻,传入空荡的峡谷间更是让人听不分明。   不动城的死士在古庙前的台阶前来回走动着,不时叹几口气,而那些不动城的弟子目光便随着他来回游移,就连少主的亲信都无从下手,他们当然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古庙中的谈话声停了,一声嗡鸣自古庙徐徐传开,虽然极低微,但落到耳中却清晰无比,随之而来的是隆隆的震动声。   “大人?”   见状,一位在不动城中地位不低的弟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些急切。   死士脚步微顿,面色一变再变,最后冷冷地说道:“等。”   “只要少主没有让我们进去,那就给我等着。”   语落,死士看向那座很是普通的古庙,面上泛起些苦色。   少主啊少主,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白冷玥在想什么他自然猜不到,就连与她相隔只有数尺之远的南小雨也猜不到。   此时少女手上正漂浮着一枚琉璃般的彩色珠子,丝丝缕缕的气流正朝着珠子不断涌来,旋即化为更为凝实的状态,缓缓注入那片写着长生二字的青石之中。   南小雨不知道那枚珠子是何种神物,但她知道那些汇聚而来的气流是何物。   那是雨雪。   谁能想到,不动城居然能够拿出可以驱动雨雪的神物?怪不得白冷玥一点也不担心被人捷足先登,因为这世间除却无垢宗那片光海,便再没有雨雪的踪影,自然不会有人猜得到这种闪烁不息的气流是天地大道最为珍贵的结晶。   既然如此,这道通往天魔古殿的神秘通道,就只能由白冷玥来开启。   不过这么说来,自己先前的猜测岂不是正确的?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面色有些不自然,她先前想要将雨雪注入青石只是一种毫无缘由的猜测,却不曾想误打误撞找到了正确的窍门所在。   白冷玥不知道南小雨在想些什么,她的所有心神都投在了那枚琉璃宝珠之中,这是一件极其珍贵的法器,是白漠河年轻时探寻一处魔门遗迹时得到的宝物,而古界与天魔古殿的信息,也是出自那个败落宗门的古旧典籍。   随着越来越多的雨雪注入,青石上的长生二字竟闪烁起忽明忽暗的灰色微光,古老的气息弥散开来,与其相伴的是一道魔息。   那道魔息不似冥王真元那般霸烈,也不似幽冥魔气那般虚渺,反而与浩然正气有些相近,正大堂煌,且极纯粹。   甚至有些圣洁。   往青石中注入雨雪的过程很是漫长,但就算是滴水穿石,也总会在无数时光后迎来结局,更何况只是开一扇门?   琉璃宝珠骤然发亮,旋即“乒”的一声裂成了无数碎片,而最后一缕雨雪也随着那道刺目的光亮流入了青石之中。   短暂的安静后,萦绕在长生二字上的灰色光流渐渐盛起,宛如雾气般流溢而出,沿着青石落在了古庙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古庙的震动停止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门开了。   昏昏沉沉的暮日,毫无生机的枯草原,以及……一个心无旁骛挖着泥的少年。   这就是红尘雪进入古界后看到的情景,而且颇有些尴尬的是,那个少年还是他的熟人。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轻声唤道:“青山。”   身材魁梧的青年微怔,抬起头来,看到了那袭有些刺目的白袍。   “雪兄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闭关?”   林青山散去附在手上的真元,挠了挠头,很是不解。   “有些放心不下,就来了。”红尘雪的回答很简单,至于放心不下什么,哪怕粗犷如林青山也明白得很。   既然明白,那自然猜得到他接下来要问什么,林青山向抬手向着西边指去,说道:“于姑娘往那个方向走了,你可以沿路去寻寻。”   红尘雪问道:“她离开多久了?”   林青山想了想,说道:“十来天吧,记不太清了。”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一个粗略的方向,加上一个不确定的时间,想要凭此找到少女,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们之间有什么联系的方式吗?”   红尘雪问道,一般说来,同宗弟子间应当会有些互相知会的手段,长生殿也不例外,而他如此匆忙地赶来,自然来不及准备,如今想来不禁稍稍有些后悔。   “联系的方式……”林青山沉思片刻,自空间法器中取出一枚灰白色的石头,石头上画着墨黑的符文。   “于姑娘说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便捏碎传灵石,附近的长生殿弟子便会有所感应,要不我捏碎试试看?”林青山询问道。   红尘雪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不妥。”   南小雨已经离去十数日,必然已经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别说这枚传灵石的讯息能否传到这么远,就算能,恐怕也会惊扰到其他的同门,届时少女说不定会很生气。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路摸索了,正道修士总归也是有不少认识南小雨,说不准知晓她去了哪里。   红尘雪做下决定便不再迟疑,打算与林青山道完别后就去沿路去寻找南小雨,却忽的感受到一股极为熟悉的波动,那是长生殿特有的传讯方式。   红尘雪抬眼望去,发现波动的源自林青山手上的传灵石,此时那枚灰白色的石头上闪烁着清冷的白光。   “我不是说不妥了吗?你怎的还是……”   话音未落,红尘雪才想起林青山先前所说的话,只要捏碎了传灵石,周边的长生殿弟子便会有所感应,而林青山手中那枚现在仍旧完好无损,那么这意味着……   红尘雪与林青山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色。    第一百五十六章 堂皇杀局 ==============================   荒草原的南边是一片石林,相较与北边涛声如雷的大江与西边阴森恐怖的古木林,这片低矮的石林就显得平和得多,安全得多,加上其中若隐若现的残破道观,说不定会有宝物遗留,所以此处便成了大部分正道修士首选的探索之地。   残阳如血,穿过石峰的间隙,投射在寸草不生的石地上,洒落在那道柔弱的身影上。   那是个女子,穿着素白的道袍,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合拢,就像是睡着了。   在她的四周存有许多猩红的血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目,但诡异的是,场间没有一具尸体,甚至连作战的痕迹都没有。   清风起,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林之中,正是受到传讯赶来的红尘雪与林青山。   “是叶师姐。”   林青山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语气微沉。   女子名唤叶问梅,与御白同届,半步幽府的修为,是此次前来探索古界的长生殿弟子中除却南小雨最强的人物,性情清冷,喜欢一人独行,却不曾想落得了这般情状。   叶问梅的气息非常微弱,宛如风中残烛,若是不快些行医,很快便会支撑不住,但无论是红尘雪亦或是林青山都没有前去的意思。   这是一个局,一个明局。   任人都能看得出来,哪怕冲动如林青山,也能体味出场间弥漫的危险意味。   但二人想不通,对方所图为何。   无论是图财还是图命,叶问梅就算活着也不该被留在此处。   那么对方就是故意引长生殿的弟子前来,只是……为什么?   难道对方就如此有信心?甚至有把握击败南小雨?还是说,对方的目标就是南小雨?   想到此间,红尘雪心头微沉,如若真是如此,那对方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么,这个局该怎么破?   没有答案,无论是之前的疑问,还是此时的思虑,都没有答案。   二人唯一知道的便是,再有一段时间,甚至再过几息,叶问梅微弱的生机便会逝去,长生殿会经受莫大的损失。   “没办法。”   林青山看着红尘雪,语气很是无奈。   对方如此设局,自然算准了长生殿弟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叶问梅死去,既然不忍心,那么只能入局。   “无妨。”   红尘雪拍了拍他的肩,朝着叶问梅走去。   林青山微怔,旋即知晓了他的心意,抬步跟上。   困局,杀局,死局,终归也只是人算,天机尚且不能圆满,更何况是人的智谋?   无论是怎样的局,在这个只有筑基境修士的古界中,终归不可能超脱凡俗,若是如此,他又何必忧心?   这就是红尘雪的想法,他确信,如果站在这里做决策的是南小雨,她必定会义无反顾地入局。   这是少年人的无畏,也是天骄人物的傲然。   任你阴谋诡计,堂皇杀局,我自往之,我自破之。   红尘雪俯下身子,将叶问梅扶起,探了一番她的脉络,发现她的心脉很弱,应当是气血流失太多的缘故。   身为长生殿的核心弟子,叶问梅的实力不容小觑,对不朽长生经的领悟更是到了极深处,就算是红尘雪也不敢说能稳胜过与她,如今却被伤得如此严重。   红尘雪将一道真元渡入她的体内,在经脉间徐徐流转,不多时,叶问梅睫毛微颤,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   入目看到一对清澈的墨瞳,叶问梅先是一怔,旋即很快便反应过来,虚弱地说道:“快些离开此处,这是一个……”   话音未落,一阵诡异的魔音便在石峰间传开,随之而起的是凄厉的惨叫,是幡旗随风狂舞的猎猎声。   本就昏沉的天光愈发暗沉,本就如血的残阳愈发猩红,那一座座石峰间鬼影重重,让人仿若身临阎罗鬼府。   这是一座阵法,一座助人永世长眠的绝世杀阵。   红尘雪很熟悉这座阵法,因为这个阵法的名字,叫做蛊灵噬魂阵。   见状,叶问梅本就如雪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她不知道为何红尘雪会出现在古界之中,但就算是他,面对这等凶阵也没有什么机会,一想到长生殿视若珍宝的天骄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死去,她的面上便多了许多悔意。   “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林青山站在二人之前,看着那些不断发出尖啸的鬼影,眉头微蹙,很是不喜。   “怨魂,邪道的手段。”红尘雪目不微抬地说道,自飞鸾中取出些补充气血地丹药,喂叶问梅服下。   “是我太过轻敌了,若是与柳青一道,也不会落得此般结局。”服下丹药后,叶问梅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话语间尽是化不去的自责,于是声音也愈发地低了,看着有些柔弱。   柳青是长生殿另一位半步幽府的弟子,与叶问梅同出一位长老座下。   红尘雪眨了眨眼,心想一向清冷高傲的叶师姐竟然也会有这般模样,有些感慨的同时,想起了另一个少女,她也极坚强,但总归也有柔弱的时候,这般说来,二人倒有些相像。   “叶师姐不必担忧,我与这阵法打过交道,知晓该怎么应对。”   红尘雪的语气很平静,其间蕴含着莫大的自信。   闻言,叶问梅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抿了抿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管是真有把握,亦或只是安慰自己,少年明亮的目光中蕴含的自信却不会作假。   是啊,他是与乐正容齐肩的人物,倘使面对此阵的是乐正容,她相信自己必然能够安然离去,即是如此,那红尘雪也能做到才是。   想到这,叶问梅气息微宁,对二人说道:“你们要小心,这些厉鬼死去后会发出一道攻击心神的尖啸,若是准备不足,会露出大破绽。”   红尘雪微微颔首,站起身来,与林青山并肩,神识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自二人入局,到鬼影成围其实不过是几息之间,但那些怨魂似乎并没有要冲上来的意思,围而不攻,自然不是惧怕,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红尘雪的神识便到了尽头,停留在了一道淡红色的帷幕之前,那是大阵的边界。   与他所猜想的一样,这确实就是当初遇到过的蛊灵噬魂阵,就连阵路都一模一样,只不过阵旗变为了八面,阵法威能更是提升了数十倍不止,那重重鬼影之中,光是筑基境的怨魂便有不下十只,甚至还有一只达到了半步幽府的境界,这种层级的强者炼制而成的怨魂,其实力堪比幽府境修士,也怪不得叶问梅会败。   不过,这些红尘雪都不在意,因为不论怨鬼有多强大,对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威胁,在浩然正气面前,一切邪祟都要弱上三分。   “你真知道怎么破阵?”   林青山压低声音问道,想知道红尘雪是不是只是为了安慰叶问梅才如此说。   “知道。”红尘雪回了他一句,便不再开口,而是兀自闭上了眼,全然不顾林青山瞪大的双眼。   石林的另一处,一个少年盘坐在地上,双目紧闭。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声响,就连气息都感知不出,仿佛是一只幽鬼。   “总算来了。”   少年冷哼一声,眼睛缓缓睁开,那对竖瞳看着很是渗人。   “困住了?”   那人丝毫不在意少年的态度,问道。   “困住了,不过困错人了。”少年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与此人合作,本是为了找那个少女复仇,不曾想却引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人物。   在那只逃回宗门的蛊虫的记忆中,那袭白袍与那道银白色的气流很是刺目,甚至刺得他想要流泪,那是万千邪祟的克星,他作为至邪之体,遇到他就如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天煞孤星般倒霉。   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让那些怨魂进攻,因为那没有意义。   不过,此人应该有办法解决那个神教的祸患。   感受着少年的炙热的目光,那人耸了耸肩,朝着红尘雪三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清风徐来,吹起了那人惨白的衣袍,露出了纹在左胸处的奇诡纹路。   那是一朵花,一朵灰色的残花。   那是无类宗的印记。    第 一百五十七章 无类宗的怪胎   双眼微合,便有万千色彩现。   在那些或煌然或虚渺的玄妙气流之间,一道道血色的邪道真元格外显目,萦绕在一座座石峰之间,最后尽数汇聚到一处。   那是一枚血色的珠子,珠子上纹着繁复的花纹,其中隐隐有鬼影闪烁,幽魂狰然。   那便是此阵的阵眼所在。   只是在那枚血珠前,静静地站着一只枯瘦的厉鬼,双目中闪烁着血色光芒,强大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展露而出,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步幽府的怨魂。   红尘雪睁开双眼,目光微明。   “青山,我找到阵眼了,你护着叶师姐,我去破阵。”   “锃”的一声,莲绽出鞘,红尘雪挥臂振剑,清亮的剑鸣徐徐传开,随之而起的是一往无前的决然剑意。   看着抬步向重重鬼影走去的少年,林青山张了张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找到阵眼了?   虽然心中有诸多疑问得不到解答,但林青山还是照着他的话将叶问梅护在了身后,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周边逐渐靠上来的怨魂。   似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在那只半步幽府的怨魂一声厉啸之下,密密麻麻的鬼影自石峰后现出身来,朝着阵中的三人扑将过来,看着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很是恶心。   剑光乍然而起,凛冽无双,数道银白色气流不知很是出现在了场间,在晦暗的天光下格外明亮,甚至有些刺目。   那些被剑锋划过的怨鬼,在炽烈的银光中猛烈地燃烧起来,只是须臾间便化为了一道道青烟,就连筑基境修为的怨鬼也只支撑了三息时光。   一面倒或者便是说的这般情状。   数不尽的怨鬼铺上来,然后惨嚎着化为青烟,在浩然正气面前,邪祟自当消退,这是天地立下的规矩,而红尘雪不过是规矩的践行者,也就是所谓的替天行道。   红尘雪的眸子中没有什么感情,杀死这些怨魂不会让他有什么负罪感,只会让他对那个操纵阵法之人杀意更甚,而且他已经知晓了对方的位置。   剑光不止,哪怕鬼影如潮也阻挡不了少年前进的脚步,他距离那只半步幽府的怨鬼愈发的近了。   斩厉鬼,破邪阵,诛恶人。   若是没有变化,这便是接下来该发生的事,也是理应发生的事,因为历史上已经发生过许多次这样的事。   好人杀坏人,善人诛恶人,看着很俗套,却是很受凡人追捧的故事,因为他们能在其中感受到何为天道所行,何为正义所在。   但可惜,这是在修真界,在毫无规则可言的古界。   在这种地方,只要利益趋同,哪怕是善人与恶人也会联起手来,就像为了杀死正道的绝世天骄,魔道会与邪道合作一样。   于是很自然的,变化发生了,只是变化所起并不是在红尘雪处,而是发生在林青山身上,或者更确切些,在他的背后。   无声无息,无形无相,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林青山身后,一掌印在了他的背上。   因为红尘雪太过强势的缘故,或者是阵法主人刻意为之,林青山所面对的怨魂并不强大,更多的是些凡人魂魄炼化而成,所以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但这没有让他有丝毫放松,作为在北境草原艰难求存的氏族中人,他对每一个敌人都抱有极大的敬重。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更何况是在这等危险的阵法之中?   凭借着妖兽般的直觉,林青山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身后那恐怖的一掌,但他只来得及用真元护住背部,连回身作挡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那一掌实在是太快了。   一声闷响,林青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而后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石面上。   一道轻噫响起,似是有些意外。   看着眼前无风摆动的惨白衣袍,叶问梅的面色也变得一片惨白,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不敢确定,因为那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好久不见。”那人的面容很是平和,对着叶问梅温和地笑了笑。   “你……你是怎么进的古界?”叶问梅朱唇微启,有些艰难地问道,她的心中仿若有万重波涛起,久久难以平静。   对方是与她同代的人,但天赋却比她更加强大,而且自长生殿收集的消息来看,他应当已经破入幽府境了才是,是被正道重点关注的未来大敌,为何会出现在古界之中,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与御白一般强大的人物,这个无类宗的怪胎……   无相鬼,侯玉。   闻言,侯玉不在意地笑道:“就这么进来的啊。”   古界不入幽府,那他就自毁幽府。   就这么简单。   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叶问梅咬着银牙说道:“你这个疯子。”   疯子这个词对于常人而言是极大的侮辱,但侯玉却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就是因此而出名的。   疯狂,不计后果,这些词用在怪胎身上不是很妥切吗?   侯玉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别担心,我今日的目标不是你。”   看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叶问梅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的目标自然不可能是她,对他而言,任何威胁不到他的人都不在他的猎杀范围之内,能够上他的绝杀名单的,只能是那些傲视天下的绝代天骄。   只有那些人,才能对他产生威胁。   侯玉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那道在如潮鬼影中厮杀的身影,嘴角多了些笑意。   他是魔道有名的人物,此番瞒着那些正道大人物的眼睛,潜入到古界之内,自然不是无类宗一家的决定,而是整个魔道共同的决定,就连身为死敌的冥宗也没有为此事出言阻遏。   因为他是来杀人的,杀那些魔道的眼中钉,肉中刺。   长生殿的天骄少女,神茶教的碧落传人,无垢宗的无缺圣子……   真是有好多人要杀啊。   不过……   侯玉的目光中闪过些迷惘,在魔界的密信中,并没有提到这个少年会进入古界,为何却会在此处现身?   心有所感,红尘雪停下前进的步伐,挥剑而出,浩然正气化成帷幕,暂时逼退了扑来的怨魂,然后,他目光微移,与侯玉的视线对上了。   二人默然相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红尘雪不知晓侯玉的身份,但看他立在叶问梅身侧,所以有些忌惮。   似是猜到红尘雪所想,侯玉向前走了三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见状,红尘雪微微颔首,算是致意,旋即长剑微抬,战意与剑意齐起。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那没什么所谓,既然是邪道的帮凶,那自然就是敌人。   感受着锋锐得有些刺目的剑意,侯玉不禁眯起眼来,心想当初在半步幽府的境界,恐怕就连御白都不及这位少年。   那就更得杀了。   二人相对而立,场间一片安静,那些不要命冲来的怨魂缓缓退却,将那枚血色的阵眼珠重重围住。   如果说这个邪气蔽日的阵法是个牢笼,那么三位长生殿的弟子便是牢笼中的困兽,只要阵眼珠不碎,他们就没有任何离开的机会。   至于其他的,交给那个疯子便好。   这就是阵法主人所表达的意思,红尘雪懂了,侯玉懂了,于是场间的气氛愈发沉凝,那种平静就像是风雨将至的前兆,随时都有可能被极细微的动作打破。   但是风雨未至,先到的是一道话语。   愤怒的,狂暴的话语,凶猛得不似自人口中说出,而像是猛虎咆哮。   “给我等等!”    第一百五十八章 牢笼之外有故人 ==============================   石峰之间响起一声轻噫,似乎有些意外。   侯玉转眼看向颤抖着站起身来的壮硕青年,目光中多了些许兴致。   他之前也发出过一声轻噫,同样也是意外的意思,不过那时意外的是林青山能够受他一掌而不死,现在看来,自己倒是有些低估他了。   侯玉淡淡地笑了笑,虽然此时陷入了两面夹击的境地,但他并不在意,身为与御白同级别的高手,如今虽然自废幽府,跌落到筑基境修为,可单论战力,也远不是这些小家伙可以企及的。   看着侯玉面上有些轻蔑的笑颜,林青山不禁握紧了双拳,真元破体而出,一声霸烈的虎啸凭空而起,引得场间狂风四逸。   感受着那道冥冥中注视着自己的凶厉目光,侯玉的笑容微敛,以他的眼界,自然能看出对方身上流淌着强大的天命血脉,但却未曾想那道血脉已然觉醒。   这样看来,今日得多杀一人了。   林青山压低身子,宛如凶兽扑杀的前兆,一道淡淡的虚影在他身后浮现而出,那个墨色的王字在血色天光下格外摄人心魄。   但就在他想要出手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徐徐传入他的耳畔,让他一怔。   “青山,破阵。”   红尘雪平静地望着侯玉,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就仿佛是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   与同侯玉这等人物争锋相比,破阵确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问题是,林青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破阵,所以他很是惘然,下意识向红尘雪望去。   “半步幽府怨魂身后半尺,阵眼石。”   至此,林青山明白了他的意思,脚下一踏,便朝着那面飞掠而去。   看着自身边掠过的林青山,侯玉没有出手去拦的意思,而是将心思尽数放在了红尘雪身上,眼中泛起欣赏之色。   他懂了,但仍有些想不通,为何红尘雪会做此决定。   似是猜到了侯玉的疑惑,红尘雪微垂眼帘,淡声说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就算加上他结果也不会改变,那么为何不试试打破这座牢笼?”   “问题是,打破牢笼有什么意义?困兽依旧是困兽。”侯玉说道。   只要无法战胜他,那一切都没有意义,因为红尘雪二人不可能带着虚弱的叶问梅在他手下脱身,那么这个牢笼存不存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牢笼之外有故人。”红尘雪答道。   故人所指为谁?自然便是那些正道天骄,只要侯玉入古界的消息传开,那么无论是碧落传人,还是无缺圣子,都会来。   南小雨也会来。   侯玉微微颔首,算是知晓,只是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不过你就如此确定他们会来帮你?说不准他们比我更想你死。”   这不是在攻其心境,这是一个很冷酷的事实,在这个只存这利益的古界中,谁会愿意出手相助?   红尘雪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他们还年轻,还没有被那些老朽的思想所侵蚀。   既然如此,那就一定会有人出手。   “我们还年轻。”红尘雪平静地说道。   “那是人一生中最愚蠢的时光。”似是想起了些不愉快的回忆,侯玉面色渐冷,目光微寒,旋即不再多言,场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安静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随着一道凄厉的尖啸响起,林青山那边的战斗便算是拉开了帷幕。   那么此间一战也该开始了。   红尘雪要拖住侯玉,为林青山争取破阵的时间,侯玉要在那些变数发生前杀死红尘雪,二人所争,皆是时间。   红尘雪只是眨了下眼,侯玉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那不是什么幻术,而是真的融入了天地,就像无类宗的那对无相无形玉佩,无类宗的身法绝学便是如此奇诡绝伦。   一道极为凝实的剑意冲天而起,璀璨的星空凭空而现,繁复的星点将红尘雪自里至外重重围住,在那等璀璨星光之下,任你无形无相,也无法悄然进到三尺之内。   但是下一刻,星光就散了。   被侯玉一掌拍散。   没有什么玄奥的道法,没有什么高深的手段,就是很简单的一掌,简单到有些不讲理。   这就是实力间的差距,祥龙哪怕自天穹坠落,也不会被草原上的饿狼欺凌。   红尘雪目光极尽凝重,侯玉的给他带来的压力很大,甚至比当初的赵贤更大,或许是因为当初赵贤只守不攻,亦或是那时有少女相伴身旁,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感受到了筑基与幽府之间的绝对差距。   那不是真元数量的差距,那是对生死道的通悟,是对天地规则的理解。   侯玉只是出了一掌,只是运用了极简的道法,便使出了如此恐怖的杀招,轻易便破了他的聚星剑法,这还如何打?   若是寻常修士这便该绝望了,那道深不可测的沟壑不是靠勇气与热血便能填满的,但红尘雪没有,因为侯玉如今是一个筑基境修士,哪怕他再强,他也只是筑基境。   伴着一声凄厉的破空声,红尘雪蓄而不发的一剑终于来了,自见到侯玉开始,他就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刻,无论是先前的对话,亦或是聚星剑法,都不过是为此剑铺路,而直到侯玉进到他周身三尺之内,他才彻底暴露出自己的意图。   因为只有这个距离,他才有把握能够刺到侯玉,才有把握争到那唯一的机会。   两败俱伤的机会。   刺出凶剑的机会。   红尘一剑。   侯玉的一掌落到了红尘雪身上,如虹的剑光落到了侯玉身上。   一掌换一剑,看着是很划算的买卖,是绝妙的计算,但可惜的是,侯玉不是凡夫,他是修真界真正的强者。   两道闷响同时响起。   红尘雪倒飞而出。   侯玉则是立于原地,右手前探,左手护于身前,而红尘雪那声势骇人的一剑正是刺在了侯玉的左手之上。   蓄势已久的一剑,凝聚万千道法的一剑,就这么被侯玉平平无奇的手掌挡住了,甚至连刺穿都做不到,只是刺入了半寸之深。   红尘雪强自卸去劲气,落在了远处,旋即吐出一口鲜血,那些血中混着些惨白色的光华,那是无类宗的无相真元。   侯玉没有去看微微颤抖着的红尘雪,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左手那道寸许深的伤口,血珠沿着手掌留下,一滴滴地滴落在石面上。   虽然已经不是幽府境的修为,但侯玉曾经也是幽府境大成的强大人物,生门死门尽数打通,身体更是经受了天地规则的洗礼,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生机涌现,这样细微的伤口应当在瞬息间便会恢复无恙才是。   但它没有,它仍在流血,那些鲜红的血液中存着丝丝缕缕的凛冽剑意,正是那些剑意斩灭了生机。   侯玉抿了抿嘴,全无所谓的心中第一次泛起了浓浓的警惕,面前的少年尚且只是半步幽府的修为,便能一剑斩灭他体内的生机,那待得对方破境入幽府,自己真的能接下这样一剑吗?   到时或许真的会如红尘雪所想那般两败俱伤,他会受很重的伤。   一念至此,侯玉眸子中的杀意愈发的盛了,抬眼望向远处面色惨白的少年,淡声说道:“厉害。”   厉害。   这二字他当初只对一个人说过,那就是御白,那个碾压了一代人的正道未来,那个让秋少谨颓然不振的天骄人物,如今,他也对红尘雪说出了这两个字,这便是认可。   能得到他的认可,当今正道年轻一代又能有几人?   闻言,红尘雪没有回应,只是颤抖着的手渐稳。   举剑直指,就像三年之前。   “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正道的少年们 ==============================   声音虽低,却饱含磅礴之气,面色虽白,却不隐向死之意。   秀气的长剑上泛起清冷的白光,长生殿的不世道法终于来到了场间。   感受着空间中如涟漪般播散开来的凝滞感,侯玉微微眯起眼,长生殿的道法确实强大无双,但红尘雪方才已经被他一掌重伤,此时还如此动用道法,真就不怕真元逆流,走火入魔?   凄厉的尖啸与霸烈的虎啸交织在一起,那边的战斗打得火热,此间却已然要到了幕落的时候,红尘雪付出重伤的代价刺出的凶剑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哪怕依凭不朽长生经也绝对接不下侯玉的下一招,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但出人意料的是,侯玉未出手,红尘雪却先动了。   他对着侯玉徐徐斩出一剑,那一剑很慢,很认真,而且完全不像是一位剑道天才会使出的剑技,因为那根本就没有任何章法,就像是小孩拿木剑胡乱划出的一剑。   就这么宛如孩童过家家般的一剑,却让侯玉神情微凛,这确实不是剑法,而是道法,是以剑为笔,在天地间做出的绝妙画作,虽然只是临摹,却依然有了大道之韵。   时光道的道韵。   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些面容扭曲的厉鬼保持着扑杀的姿势,却再也无法探出利爪。   侯玉感觉全身都被像是冻结了在了万载寒冰之中,无数道肉眼无法看见的时光锁链缠绕在他的身上,就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真不愧是长生殿的无上道法。   侯玉静静地看着红尘雪,目光微寒,红尘雪放弃一切进攻手段,也要用不朽长生经的光阴法将他束缚在此处,他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因为这种手段并不是这般容易便能使出的,它对真元,身体与精神都存着极大的消耗,红尘雪就算是全盛时期都未必能坚持多久,更何况身负重伤?   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下一刻,一道虎啸冲天而起,随之而来的是狂风,是拳头带起的狂风。   轰的一声。   那只半步幽府的怨魂身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之中涌出了许多血色气流,那是用以操纵怨魂的邪道真元。   用修道者的魂魄炼成的怨魂本就拥有极强的身体强度,身为半步幽府级别的怨魂,其身体本就与一般灵器差不多坚硬,加之主人的倾力培养,这只怨魂的身体强度恐怕该有极品灵器的水准,哪怕是刀剑加身都未必能斩出痕迹,如今竟然被林青山一拳打出了裂痕,足以想得他这一拳的力气有多大。   林青山的眼中白光大盛,额头上的王字更是流露着至高至上的恐怖神威,他拳出如风,去势极快,力道极强,仿若一只不知疲惫的妖兽,拳头疯狂地砸在那只半步幽府的怨魂身上,清脆的碎裂声自怨魂身上传出,那道裂缝也变得越来越大。   他知道红尘雪支撑不了多久,所以他要快些,再快些。   感受着那道狂暴的气息,侯玉懂了,然后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多了一抹嘲讽的意味。   很好的想法,但是红尘雪判断错了一点,而那点也会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倒草。   自这场战斗开始,侯玉的战法都是那般直接,简单,凭借极纯粹的境界经验与力量便碾压了红尘雪,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道法。   恰恰相反,他的道法造诣哪怕是放在那些幽府境大成的老家伙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大。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在石峰间缓缓传开,那是寒冰碎裂的声音,那是时光锁链断裂的声响。   侯玉的手指微动,红尘雪的面色苍白了三分。   侯玉的手臂微抬,红尘雪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咔嚓声不断响起,光阴法在侯玉身上的束缚层层破碎,随之而起的是一道虚无缥缈的道韵,在那道道韵的加持下,侯玉的身形愈发模糊。   那是侯玉的法,那是无类宗的至高道法。   无相藏影。   以无相道义,虚无身影,藏身于天地之间,自然能从红尘雪临摹的时光道的痕迹中脱身而出,而每挣断一根锁链,红尘雪便会遭受一次道法的反噬,这便是超越负荷运用道法的代价。   但无论身体如何剧痛,无论精神何等恍惚,哪怕目光变得模糊不清,红尘雪也没有解除道法的意思。   如果他解除道法,那么他会死,林青山会死,叶问梅会死,还有更多人也会死,而若是在他彻底崩溃之前,林青山能够击碎阵眼珠,让天光能够投落到场间,那么也许只死他一人就够了。   如此,只死我又何妨?   似乎是猜到了红尘雪的想法,侯玉冰冷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复杂的意味,他不知道对方是装的,还是真的傻,会选择这种不惜一切的战法,如果刚开始就与那个同门共战,也许还能多支撑一会,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陷入必死的局面。   或者,这便是他的道。   不过,就到此为止了。   终于,在一道极清脆的碎裂声后,那幅画被撕碎了,侯玉破画而出,手如隼爪朝着红尘雪的面门抓来。   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红尘雪没有什么表情,因为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看不清自天空洒落的血色天光,听不清叶问梅绝望的尖叫,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一道死意。   他要死了。   生死是大事,但却又只在一念之间,显得有些突然,突然到来不及道别。   小楠……   红尘雪闭上了眼,这样在那片无垠的黑暗中,他能够看到少女的面容,就像她就在身边一样。   “呼。”   一道气流掠过了他的身体,他感受到了那道气流,很熟悉,无比熟悉,于是他重新睁开了眼,眼前虽然模糊一片,却能看清那道闪烁不息的气流,那道气流中有山有水,有云有雨,更多的是混沌。   那是雨雪。   这一刻,他看到那些一直萦绕在周围的玄奥气流,原来这片天地间处处都是雨雪。   似是感知到他的情绪,雨雪纷纷涌来,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帷幕,雨雪越来越多,帷幕越来越厚,直到最后竟然如同实质一般,成了一道墙,一面盾。   侯玉的手落在了那面盾上,然后在那片盾便肉眼可见地被撕裂了,撕裂的速度很快,但给红尘雪争取了三息时光。   红尘雪脚尖轻点地面,朝着后方飘去,因为受伤太重,所以退得很慢。   这拉开的距离又为他争取了三息时光。   三息又三息,然后变化发生了。   一声脆响,阵眼石碎了,于是血云不再压境。   一道剑鸣,碧落剑来了,于是侯玉不再向前。   无尽死意铺面而来,侯玉目光微凝,收回探出的手,朝着后方急掠而去,他不怕那个执剑的人,他怕这把剑。   这把碧落黄泉的道剑。   施展身法后,红尘雪再没了力气,朝后直直地倒去,然后被赶来的林青山接住。   侯玉目光扫过四周,那些本来尽是鬼影的石峰之间,都是人,如山,如海,人山人海。   “嗒。”   脚步声响起,楚归鸿来到了侯玉面前。   破空声响起,柳青与几位长生殿弟子站到了叶问梅身前。   长生殿,神茶教,无垢宗……都来了,很多正道弟子都来了。   只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侯玉想不通,但他唯一知晓的是,现在换他陷入绝境了。   石林的另一处,竖瞳少年抹去嘴角的血迹,感知着蛊虫传来的画面,咬牙切齿地诅咒了几声,便想要离开此处,却听到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入目的是一对清澈如水的碧蓝色眸子,以及被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他在神教的密信中知晓过这么个人。   碧蓝的眼眸,完美的面容。   无垢宗圣子。   大荒晴川。    第一百六十章 圣子的杀局 ==============================   红尘雪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血色的天空,火烧般的闲云。   天光依旧,残阳如故,与初入古界时并没有什么分别,唯一的分别就是自己身边越聚越多的雨雪,像是帷幕,更像是扭曲的空间。   红尘雪坐起身来,心念微动,雨雪渐分,露出了外界的情状。   依旧还是在石林中,但身前不再是杀意凛然的敌人,而是面色温和的同门。   林青山、叶问梅、柳青……   此次进入古界的长生殿弟子们都来到了此间,独独不见南小雨。   “你醒了。”   林青山的嗓门很大,于是长生殿的弟子们都知道红尘雪醒了,纷纷将目光投来。   “怎么样,伤势要不要紧?”柳青低下身子,轻声问道。   红尘雪合眼自观了数息后,重新睁开眼,微微摇头,说道:“好得差不多了。”   闻言,长生殿弟子们面上都露出了惊色,因为这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先前与侯玉的一战中,红尘雪的伤得极重,甚至说是濒死也不为过,若不是柳青带着长生殿的秘药,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怎样的情状。   只是这么些时光,怎的就能恢复如初?   众人的疑惑红尘雪知晓,而且他也能猜到些许,但他不好解释,因为那涉及到一些秘密,与雨雪相关的秘密,与南小雨相关的秘密。   见红尘雪缄口不语,柳青也没有多问,而是松了口气,说道:“刚刚只是一转眼的时间,你就被那些气流包裹住了,我们还担心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现在看来倒是件好事。”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相比于自己的安危,他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他想起了侯玉,想起了那座遮天蔽日的邪道大阵。   “柳师兄,先前的事……”   柳青一拍脑袋,说道:“是我的疏忽,只想着你的身体了,竟然忘了与你说一说你昏迷后的事。”   柳青的声音徐徐响起,向红尘雪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先前的事,他的声音很平静,话语间的事却是那么波澜壮阔,因为这是件大事,真正的大事。   因为侯玉死了。   那个让红尘雪毫无还手之力的魔道强者就这么死了,死在了正道弟子的围攻之下,有些难以想象,但其实很正常,因为此次进入古界中的正道天骄几乎都到场了,侯玉再强,终归也只是筑基境,同时面对成百上千的筑基境修士,其中更有楚归鸿与柳青这样的存在,他自然不可能突出重围。   无法突出重围,那便是困兽,困兽再凶猛,又有什么威胁呢?   不过红尘雪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他曾对侯玉说过,牢笼之外有故人,但却未曾想会来这么多人,就好像早就有人知会过他们一般。   似是猜到了红尘雪的疑惑,柳青笑着说道:“说来倒有些巧,这事与小师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听到小师妹三字,红尘雪微微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柳青,等待着他的下文。   “早在数日前,小师妹在西边的古木林中自一位邪道修士手中救下了一对浔海观的弟子,而那位邪道修士正是布下邪阵的罪魁祸首,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从小师妹手中脱身,只能说实力很强,若不是此次斩草除根,日后说不准会成为一个祸患。”   柳青的话语间颇有些感慨,除却侯玉这样的怪胎,或者如他一样陷入重围之中,这古界中能与南小雨交手的人真能算是屈指可数。   “然后呢?”   “然后小师妹让那两位浔海观弟子知会一个人。”柳青目光中泛起些复杂之色。   “谁?”   “无垢宗的圣子,大荒晴川。”   听完这个名字,红尘雪沉默了很长时间。   大荒合虚是世间推算一道达到绝巅的人物,大荒晴川作为他的弟子,推算一道自然也不会弱,虽然无法针对那些如山如海的大人物,但专门去算一个筑基境的邪道弟子还是有极大的把握。   果然,柳青的下一句话便印证而来红尘雪的猜想,他沉声说道:“圣子的推算手段确实强大,他寻到了那个邪道弟子,然后一路相随,最后,见到了侯玉。”   话说到这,红尘雪已经大概知晓了所有事端,如果说蛊灵噬魂阵的牢笼之困是那个邪道修士与侯玉的局,那么正道弟子围侯玉也是一个局,那是大荒晴川布下的杀局。   只是这个局中还是有云雾缭绕,存着许多细节无法解释清楚,而且若是要以叶问梅,或者说南小雨为饵,万一出了变故,付出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红尘雪不明白,于是他问了,直接将这些众人一直避讳的问题暴露在天光之下。   “所以一切都是谋算好的,那你们知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万一出什么意外, 谁来负这个责任?”听到那些问题,林青山很生气,所以声音很大,话语很重。   柳青沉默了,场间弟子们更是一片安静,叶问梅的脸上更是多了许多愧色。   不知过了多久,柳青的声音重新响起,其中多了些许无奈。   “此局确是早就谋划好的,但是时间太紧迫,所以我们来不及通知所有人。”柳青抬眼看了看林青山,说道:“我们没有料到雪师弟会来,也没有料到你们会先入局。”   “那如果我们不来,会是谁执首此局?”红尘雪想了想,问道。   大荒晴川确是大荒合虚的亲传弟子,推算一道出神入化,能够在得知极少信息的情况下,管中窥豹,设下这么大的局,红尘雪自问做不到,但若是进入局中的不是自己与林青山,那又会是谁?难道真要让南小雨独自面对侯玉?   “是柳青。”   悦耳的声音传入耳畔,红尘雪微怔,旋即有些动容。   叶问梅面色满是歉意,说道:“圣子最先通知的是我们,此局的谋划我们也参与其中,论身份论实力,都该是我们二人来做这件事。”   那个邪道修士与侯玉合作,所求无非就是复仇,复仇的对象自然便是南小雨,但是在此局中,南小雨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算入其中,这是那位圣子的决定,也是柳青与叶问梅的决定。   叶问梅落入局中,捏碎传灵石,长生殿的讯号传出,在不算上南小雨的情况下,最先到来的自然便是实力只在叶问梅之下的柳青,若是那邪道修士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叶问梅救走,那就必须要起阵。   为了不打草惊蛇,侯玉会来,来败他,或是杀他。   待得侯玉入局,大荒晴川便会去找那邪道修士,自外部破阵。   随后楚归鸿携正道弟子现身,击杀侯玉。   这便是这个局的全貌。   红尘雪懂了,于是更加沉默。   这个局确是绝杀死局,但是其中有着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柳青能够支撑到侯玉落场,那么,然后呢?   “然后我们会死。”   柳青笑着看了叶问梅一眼,却遭到后者的白眼。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有些艰难地说道:“值得吗?”   以命换命,合天道,却不合人情。   “值得,非常值得。”柳青转回目光,对红尘雪说道,说的很慢,很认真。   侯玉是魔道的大人物,他在魔界的地位就与御白在昊然界的地位一般无二,能以他们二人的命去换他的命,怎么看都是非常划算的事。   很残酷,但这就是冰冷的现实,红尘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正魔两道之间那道无法弥合的裂痕,那道裂痕中是尸山血海,是战火弥天。   这就是仇恨。   无法化去的仇恨。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雨雪伴身寻佳人 ==============================   正魔相争自神树降世,道统分离后便开始了,其后不知有多少岁月,在这段岁月中,修士们打着大道的旗帜开战,下至锻体境修士,上至如立云端的圣人,都在这场残酷的争斗中粉墨登场,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   数百年前昊然界差点覆灭,就连正道树都险些被那位魔道至尊一把火烧尽,那是灭道之战,那么数百年后正道势强,自然也要尽数还回去,所以在柳青等人眼中,只要能够打压魔道,给魔道以重创,那么自己身死又算得了什么?   这种想法很极端,却很正常,毕竟在正道修士眼中,正道就是信仰,是值得付出一切去追寻的信仰。   这是很没道理的事,却又处处都是道理,因为天道就是道理,规则就是道理。   但红尘雪不喜欢这种道理,因为他觉得这种道理是错的。   如果正魔两道真的格格不入,那么存着两条大道道韵的浩然正气与幽冥魔气为何能够相融?这片天地间又为何尽是雨雪?   没有答案,所以他不愿多想,他只想寻到那个少女,然后好好地问问她。   经过三日的养伤,红尘雪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这之中自然与柳青的那枚秘药有关,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雨雪,这种玄妙的气流是大道的原初,其中存着生死道韵,可能是因为与侯玉的一战中看破了生死的真义,或者是这片天地中的雨雪有着自己的意志,红尘雪不知晓其中的缘由,但他总归是恢复了,这就该动身了。   那么,该往哪去?   红尘雪站在一座被削平了的山峰上,目光沿着林海一直向前。   他一路向西,来到了这片阴森可怖的古木林之前,听闻南小雨最后现身之处便是这片林海,可是这片林海极广阔,就算南小雨还在林海之内,想要寻到她也绝对不是一件易事,可若她早就出了林海,那古界茫茫,又该去何处寻她?   红尘雪轻轻地叹了口气,下了山峰,走入了林海之中。   未行多久,便有水流声传入耳畔,红尘雪抬眼看去,发现是一条很窄的小溪,小溪中隐有荧光闪烁,那是一些小鱼小虾,在清澈的溪水中像是一条璀璨的星河。   红尘雪在小溪旁驻足了许久,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南小雨曾经也在此处驻足观赏过这些渺小却充满生机的生命。   忽的,他眼前的空间扭曲了一瞬,他定睛看去,发现是一缕闪烁不息的雨雪,正围绕着他轻轻飘动着。   红尘雪伸出手去,雨雪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你……知道她去了哪吗?”   红尘雪迟疑了一会,轻声问道。   安静了许久,雨雪仍旧盘踞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反应。   红尘雪苦笑一声,心想自己真是着急过头了,雨雪是大道的原初,是天地所生的神物,这不错,但它终归也只是一道气流,又怎会听得懂自己的话?   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当红尘雪打算让它离去时,它却先一步动了。   那缕雨雪自他手中徐徐飞起,落在了小溪上,再不多动。   见转,红尘雪微怔,旋即眼中泛起了些许希冀,于是他朝着雨雪的方向迈了一步。   然后……雨雪动了。   它朝前飞了一段距离,而那段距离与红尘雪的迈的一步正正巧一样。   红尘雪明白了,原来少女曾经缘溪而行。   那么,走吧。   我们去寻她。   门有很多种形式,可以是木门,可以是石门,可以是宏伟壮丽的殿门,也可以是满目萧然的山门,但南小雨从未想过,会有门是眼前这般情状。   整座古庙都被灰色光流所笼罩,香几香炉不见了,青石不见了,古庙内的一切事物都不见了,只余下那两个墨字,曰长生。   而那两个字,便是通往天魔古殿的门。   这是白冷玥说的,只是南小雨怎么也想不通,字怎么会是门?她们又该如何走过这道门?   但还不待她开口发问,身后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南小雨微微蹙眉,然后拿起搁置在地上的帷帽,重新戴在了头上,黑纱垂落,便遮去了她的面容。   “少主。”   踏着流出庙门的灰色光雾,不动城的死士与一众弟子来到了场间,死士的目光在南小雨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移到白冷玥身上,恭敬地唤道。   白冷玥转过身来,淡淡地问道:“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不动城弟子们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投在死士身上。   死士咬着牙说道:“少主,城主说过,您的安危是放在第一位的,哪怕取不到……那东西,我也得将您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说着,他看了南小雨一眼,那道目光中蕴含的意味很简单,很直接。   闻言,白冷玥轻哼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众人震惊地目光中轻轻牵起南小雨的小手。   这就是她的态度。   死士对南小雨的身份一直都有所猜测,此时见到白冷玥如此,面色不禁有些难看。   突然被白冷玥牵住小手,南小雨睫毛微颤,心中泛起些怪异的感觉,那个一直捉弄自己的魔女,似乎真的变了许多,时光是一种伟力,能够改变的事很多很多,大河山川尚且如此,更何况只是一个人?   “懂了吗?”   白冷玥的语气很平静,但其中却蕴藏着一种势,高入云端,尊贵无比的势。   死士沉默了很久,而后微微低首,表示明白。   这是白冷玥的意志,她是未来不动城的城主,那么无论如何他也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别说她身边站着的是那位,就算是正道那个横空出世的少年,他也只能当做看不见。   “走吧。”   白冷玥收回目光,对南小雨轻声说道。   南小雨眨了眨眼,她不知道该怎么进入那道门,所以她很想问,但当着不动城的人们她开不了口,于是便有些难受,憋得难受。   “看字。”   正当南小雨有些不知所措时,白冷玥温和的话语恰时响起。   看字。   南小雨闻言,转眼看向那两个浮在半空的墨字,那两个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目光一旦落于其上便再难挪开。   灰色的光流在古庙中翻腾不息,长生二字在古庙正中影不微斜,如果说灰色的光流代表混乱,那墨字便是与其截然相反的一端,也就是秩序与稳定。   渐渐的,那两个墨字变得愈发清晰,愈发地大,而后,它们落在了一座石碑上。   南小雨目光微惘,旋即迅速恢复清明,有些震撼地望向那座石碑。   因为那座石碑是在是太大了,往上仿若要接青天,左右一眼望不到尽头,在这样一座巨大的石碑上,那长生二字自然也很大,不过却只是众多墨字中的一部分而已。   那座石碑上,竟然写着一篇道赋!   “回头看。”   白冷玥的话语很轻,但其中却是有着藏不住的兴奋。   南小雨回过头来,看到了一条白石大道,大道两旁是无垠的碧蓝草原,像是大海一样。   大道上有很多人,或站或坐,或安静读书,或激烈争辩,衣着各异,皆是来自不同的宗门。   “这些都是上古魔门的前辈们。”   白冷玥轻声说道,眸子尽是向往之色。   听到此话,南小雨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眼,面色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上古魔门?那都是什么时代的事了?如果这些人真如白冷玥所说,是那时的前辈,那岂不是都已经超凡入圣了?   听到南小雨的疑惑,白冷玥忍不住轻笑出声。   “傻瓜,这些当然不是真的。”白冷玥的目光越过那些人影,越过整条白石大道,最后落在远处那座恢弘的殿堂上。   “他们是……天魔虚影。”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见旧时少年人 ==============================   古时有大殿,其长不知多少里,宽不知多少里,面天地石碑而立,背日暮朝阳而坐,天下人往而求长生,为魔门圣地。   这是一段传说,是整个魔界自古流传的传说,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人日夜追寻着这座连名字都不为人知的古老殿堂,但哪怕寻遍了整个魔界,掘地三尺,也没有任何结果,因为谁也想不到,它根本就不在魔界之内,甚至不再天地之间。   它在古界,名唤天魔古殿。   南小雨深吸一口气,强自平静下来,她怎么也想不到,白冷玥的目标竟然是那个古老的传说,这等存在只怕比整个修真界的历史还要悠远,就算如白冷玥所说仍在沉眠之中,又哪里是她们这些连幽府都不曾踏入的修士可以触及的?   哪怕是超凡人物,也绝对无法撼动这座大殿。   想到此间,南小雨有些忧虑地看向白冷玥,说道:“冷玥,你真的有把握能在不惊动它的情况下收走他?”   正如白冷玥所言,天魔古殿是天象法器,而且是最为强大的天象法器,哪怕是辜帝鸿也未必能够比它更强,这种存在如果换做是修道者的话,应该称之为……   圣人。   南小雨见过圣人,知晓那种级别的人意志有多么恐怖,那绝对不是外力可以扭转的精神伟力,所以她很担心,甚至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这与勇气或者骄傲无关,在南小雨看来,这与送死没什么分别。   “三成把握。”白冷玥平静地说道,眸子很是明亮。   闻言,南小雨沉默了,三成是一个很尴尬的数字,有希望,但却很渺茫,可若是就此放弃,又会心存不甘,而且无论是成亦或是败,获取的战果与付出的代价都很大,大到让人无法抉择。   成,天魔古殿入魔界,正魔之势便会发生巨大的改变。   败,魔界两位最强天骄身死,魔道再无未来可言。   谁能承受失败的结局,或者说,谁能为魔道做出如此决定?   没有人,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   见南小雨沉默,白冷玥没有劝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这个决定是白漠河提出的,最后却是由她而下,这需要莫大的气魄,就像她对文颜说出那句话时一般无二。   我们就是魔道的未来,那么,自然得肩负起更大的责任。   脚步声响起,不动城的死士与一众弟子来到了场间。   看着默然无言的二人,死士迟疑了一会,没有开口,按照白漠河的意思,将白冷玥护送至此后,他们的任务就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切都要依靠白冷玥自己,因为在那座传奇般的古殿面前,若是实力不足,再多的人都没有意义,甚至还会变为累赘。   但是,如果那位也能与白冷玥一同入殿,成功的把握自然会更大,而看情况,白冷玥正是在与那位相谈,那么他们这些人当然不该插嘴。   场间的安静持续许久,直到最后被一声轻轻的叹息所破。   白冷玥拍了拍南小雨的肩膀,旋即头也不回地朝着白石大道走去,漆黑的长裙在雪白的大道上格外显眼。   南小雨微垂着眼帘,注视着一尘不染的地面。   她知道少女的意思,也看到了少女眸子中的宽慰之意,但她的心神依旧无法平静。   收取天魔古殿是涉及生死的大事,无论南小雨如何抉择都是她自己的事,任何外人都没有资格要求她做什么,就算是关系好如白冷玥亦是如此,所以方才南小雨沉默时,白冷玥也缄口不言,便是在等她做出决定。   但南小雨终归没有开口,不言,便是拒绝的意思。   于情于理,这其实都是最好的抉择,因为就算南小雨随着白冷玥一同前往,对她的帮助也极其有限,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位天骄与两位天骄并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若是白冷玥失败身死,魔道也算是留存了一份希望。   但是……   南小雨眸子微微波动着,她想起了许多过去的旧事,虽然回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那个坏笑着的小女孩却一直都没有淡去,是因为当时自己受的欺负太重了?还是因为关于她的回忆与爹爹缠绕在了一起?   南小雨不知道,那么就走过那段不算美好的回忆,接着往后看。   她的目光越过那个小女孩,看到了几封信,看到了重逢时少女的惊诧与笑颜,最后尽数落到那一句温和的话语之上。   没事就好。   很温柔,也很好听,但很不像是她该说的话。   南小雨抬眼看向那道在白石大道上越走越远的倩影,虽然大道上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声音,很是热闹,但白冷玥的背影却仍旧是那般冷清,那般孤独,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当初的欢脱。   原来不是自己的错觉,少女真的变了。   你曾经问过我,这些年来,我是怎么过的,但我却未曾问过你,这些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南小雨突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这个与生死,利益,大事毫无关系的问题,这个独属于二人的问题。   于是,她动了,她朝着少女追去。   黑袍为清风吹起,猎猎作响。   死士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眼中泛起了复杂的神色,因为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画面,在那些老人的回忆中,在白漠河寂寥的话语中,那两个少年相伴而行,誓要打破不公的世道,誓要让魔界永存不衰。   他们真切的情谊,变为了冥宗与不动城亲密无间的联系,现在,似乎也变成了两位少主相知相识的纽带。   若是城主看见了,不知该是何等滋味。   听到身后响起的破风声,白冷玥脚步微顿,转眼看向那道越来越近的娇小身影,目光存着淡淡的喜悦。   南小雨轻轻落在白冷玥身边,对她说道:“我突然忘了,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闻言,白冷玥眉毛微扬,问道:“你真想知道?”   “是啊。”南小雨点点头,认真地说道。   “那可太长了,得讲好些时候呢。”   “没事,我们边走边说。”   虽然隔着黑纱有些看不分明,但白冷玥还是看到了那对淡紫色眸子中的真切情感,于是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好。”   血色夕阳艳红了半江水。   大江滔滔,声势浩大,虽然不若枯草原北边那条壮阔,却远比外界的江河要惊人得多。   这条大江分隔了古木林与荒地,也将整片古界一分为二,大江以东是正道修士活动的范围,大江以西则尽是魔修。   一般而言,为了不引起冲突,正魔修士都很有默契地不越过这条分界,所以极少有人会接近这条大江,但不知何时,江畔却多了一袭白袍。   那是一个少年,面容很是干净,宛若山谷中的幽泉。   他面色疲惫,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风尘意,想来是跋涉了许久才来到大江之前。   少年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大江之上,旋即徐徐向前,最后越过大江,停留在那片毫无生机的荒地上,不再微移。   他目光所至并不全无目的,实则是在随着一缕气流而动,只是那缕气流太过虚渺,闪烁不定,所以若是不用心的话很难看得清楚。   望着那缕在荒地上游移不定的玄妙气流,少年抿了抿嘴,面色有些复杂。   那边是魔道的地域,而他所寻之人,就在那片地域之内。   想着数日前发生的那场生死之战,少年心头稍稍有些沉重,但他并没有迟疑太久,便纵身跃起,一把青色的长剑适时出现在他的脚下,带着他朝那片看不到人影的荒地飞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春夏秋冬三万里,天魔古殿现真形 ==============================   天魔古殿很大,大到无法想象,所以通往古殿的白石大道很长,长到让人感觉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南小雨总算是体会到了何为望山跑死马,她与白冷玥已经已经离开天地石碑十数日,走了不知多少里路,但天魔古殿的大小却仍旧没有任何改变,就像是完全未曾靠近半分。   “冷玥,到底还要走多久啊,这般下去,怕不是等到古界关闭我们都入不了殿门。”迟疑了许久,南小雨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憋在心中许多日的问题。   若是古界关闭,她们便会永远迷失在空间乱流之中,那时,就算取得天魔古殿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你不用担心,一旦入了这片空间,时光便会被无限凝滞,所以就算我们在此处待上百日,外界说不定也才过了片刻时光。”白冷玥耐心地解释道。   闻言,南小雨眨了眨眼,心想若是如此,那在此处岂不是极适合修炼?   听到南小雨的疑问,白冷玥告诫道:“你万不可有此种想法,天魔古殿是魔道圣地,会时时逸散魔道道韵,这种道韵极其高深,会令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你也看到大道上的那些前辈们了,他们有些只是天魔古殿化出的旧时投影,大多数却是为无上道韵所吸引,不愿离去之人所留存的执念。”   “这般。”南小雨望着四周那些或翻阅经文,或对坐论道的人们,眼中带着些怜悯。   似是猜到少女所想,白冷玥忍不住轻笑出声,说道:“小小雨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言说天魔古殿的不是。”   “啊?难不成沉溺大道不自知还是件好事?”南小雨不解的问道,在她看来,一味追求大道,甚至与外界隔绝,再不问世间事是走火入魔的表现。   “听闻古时根本没有正魔之分,自然便没有道统的争斗,也没有残酷的战争,人们所想皆是修道求长生,有如此宝地寻道,问道,悟道,还有如此多志同道合的道友,难道不是最最幸福的事吗?”白冷玥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向往,还有一缕遗憾之情。   “只可惜,时代变了,世道变了,我们肩负得太多,再也不可能如前辈们一般不问世间风雨事。”白冷玥叹息着说道。   听完她的讲述,南小雨先是有些惊讶她居然知晓古时正魔不分的情状,而后便认同地点了点小脑袋,心想若真是那般,却也是件难得的幸事。   修道者一生所为,其实不过是探寻大道真义,追求超脱,但在现今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大势下,那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不过,如果真要求道,那也得与心向之人一道才有意思。   南小雨默默地想着,脑海中浮现出红尘雪干净的面容,微微有些想念。   隔着薄薄的黑纱,白冷玥看不分明少女的神情,但仍能感受到少女沉默中泛起的淡淡思念,秋水般的眸子中不禁泛起些笑意。   “小小雨,想谁呢?”   “啊?”南小雨乍然听到白冷玥发问,不禁一怔,旋即感受到话语中存着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没……没谁。”   看着南小雨的小女儿情状,白冷玥嘴角的弧度愈发地扬起,觉得很是好玩。   “让我猜一猜,是不是你先前说过的那个少年?”   在古庙相见后,白冷玥曾问过南小雨的这些年来的经历,但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无论是大事,小事,寻常事,南小雨的口中永远都少不了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怎样优秀,那个少年怎样照顾自己,那个少年的志向如何远大……   只要提到他,南小雨的话匣子便停不下来了,仿佛与他相比,那些风雨大事,那些天下大计,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这很有趣,也很不可思议。   白冷玥自小与南小雨一同长大,自然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外人面前,她永远都是那般漠然,生杀予夺的大权,被她当做玩物一般驱使,如若不是被那些长辈所迫离开了冥宗,恐怕所有魔门都会担忧她会不会成为数百年前那个无情的魔道至尊。   如果不是极亲近之人,南小雨的心中永远都有一座难以逾越的坚壁,那道坚壁在南鹿北死后变得愈发高大,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少年到底是怎样越过那座坚壁,走入少女心底的?   白冷玥想不通,这世上所有了解她的人应当都想不通。   只有那片小山谷知道。   只有南小雨自己知道。   “是。”南小雨诚实的点点头。   白冷玥没想到少女会这般轻易地承认了,眸子中掠过些许惊讶,最后尽数化为了怜惜。   少女越是这般,说明那个少年在她心中越重要,但是就算那个少年不在意道义之压,她也不在意,但整个天下都会在意,无论是魔界,昊然界,甚至是北境王朝,都不会愿意见到这样两人走到一起,就像所有人对过去那对道侣的态度一般。   所以这条路很难,难如登天。   “小小雨,你……”白冷玥想说些劝导的话,但却被南小雨的惊呼打断了。   “冷玥,看前面。”   看着南小雨惊讶的模样,白冷玥暗暗地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朝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   清风徐来,前方的情景大变了样。   白石大道依在,碧蓝草原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山绿水,是满地野花,映入眼帘的尽是盎然春意。   “春夏秋冬三万里,天魔古殿现真形,看来我们进入天魔古殿影响的范围了。”白冷玥语气微沉,多了许多凝重之意。   南小雨望着那些真实的山水,轻声问道:“冷玥,这些景色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是,但也可以说是。”白冷玥想了想,说道:“这些是空间受到天魔古殿意志影响化为,不是此间的真实情景,但又是外界真实存在的景象,或者可以说是天魔古殿运用无上手段,直接将那些山水河川尽数搬到了此间。”   “既然如此,那如果我们走出白石大道,去到那片春色之中,是不是就直接出了古界?”   “是,但我们会再也寻不到这条大道。”   听完此言,南小雨震撼无言,心想天魔古殿竟然能够跨越那片充满死意的古界,直接与外界相连,这般手段着实惊人。   “这其实是天魔古殿对修道者的试炼,如果修道者道心不明,对世间红尘还有留恋,那绝对走不完这三万里,而一旦出了此界,修道者便再也寻不回来了。”白冷玥郑重地说道。   南小雨有些咋舌,那片春色确实极美,让人忍不住心向往之,如若说那些美景是凡尘诱惑,那么这条大道就是枯燥的修道路,三万里何其遥远,若是道心不坚确是难以忍受下来。   不过再怎么说,她们二人也是世间少见的天骄,此时心中目标明确,自然不会受这些景色的影响,当然这之中也有天魔古殿正在沉眠,所以道法有所削弱的缘由在。   想到此间,二人不再迟疑,脚下的步伐渐快。   时间徐徐流淌,不知走了多久,伴着少女们的莺声燕语,大道两旁的春色渐退,天光渐盛,一轮烈日高悬于天,其下是大海河川,是避暑之地。   再往前去,二人走入一场雨,那是瑟瑟秋雨,洒落在通红的枫树林中,如火红叶被雨点打得轻颤,是一副极美的画面,让人忍不住驻足观赏。   又走了几千里,便入了严冬,呈在白石大道两侧的是塞北的绝景,是北境王朝极北处的情形,每一片落雪都很大很美,若是寻常人必然会伸手去接,体味一番大寒的凛冽意味。   但不论那些景色如何美好,那些事物如何诱人,两位少女都没有向白石大道外看哪怕一眼,她门的目光与心神尽数落在了那座越来越近的大殿上。   终于,二人撞破雪花,走出了寒冬,走过了整整三万里的路途,然后,她们看到了那座大殿。    第一百六十四章 接通太上的石桥 ==============================   天魔古殿究竟是何等模样,那些古籍上有过无数种说法,有的说它是一片国度,其间存着无数天魔,哪怕是传说中的巨龙都不敢在其中作威作福,有的说它是一座浮屠,自下往上九万里,由低谷而至天际,更有人说它本身便是一个大世界,有世界之厚重,有世界之广远,但无论如何,猜想只是猜想,只你真正见到后,才会觉得那些描述都很可笑。   因为天魔大殿只是一座殿堂,与凡间的殿堂一般无二,就连那长宽数万里的恢弘景象,也只不过是古殿意志所化的虚影,它的真实大小甚至比不上长生殿主峰上那座殿堂。   谁能想到,修真界流传数万年的传说,天下公认的魔门圣地,居然会如此普通。   “天魔古殿……就是这般模样?”南小雨讷讷地问道。   “是的。”   见到白冷玥点头,南小雨眸子中泛起些失望之色,在她看来,天魔古殿就算不如传说中那般神圣伟大,至少也该与先前行过的那三万里相配,怎的也该有无上道法铭刻其上,山岳河川相伴其身才是。   似是看出了她的失望,白冷玥笑着摇摇头,背手向前走了一步,说道:“殿长九百九十九,殿宽三百三十三,殿前有阶入幽冥,殿中有桥通太上。”   “这才是真实,那些虚渺夸大的言辞,都只是寻而不得之人绘制的美好图卷。”白冷玥微微偏头,轻声说道。   只有求不得之物,才是探寻之人眼中的至宝,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走过殿前阶,踏过殿中桥,就能到达天魔古殿的核心之前?”南小雨上前与白冷玥并肩,望着那座古殿问道。   “是啊,就这么简单。”白冷玥说道,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轻松之意。   天魔古殿不大,所以她们要走的路也很短,说不定只有数百步,但这短短数百步,却要比先前走过的三万里更加艰难,在天魔古殿之中,说之为一步一天地也不为过。   “那么,该怎么做?”南小雨沉声问道,面上的失望一扫而空,只余下认真之色。   “走。”白冷玥只说了一个字。   南小雨微怔,旋即反应过来,蹙眉说道:“这岂不是在赌命?”   “来收取天魔古殿,本就是向死而生,小小雨你莫不是以为我先前说的三成是虚言?”白冷玥笑着说道。   少女的话语很轻松,但是南小雨却轻松不起来,因为她知道白冷玥是在故作轻松,无论她话语间的笑意,还是之前所说的简单二字,其实都不过是缓和氛围的做法。   白冷玥同样很紧张。   面对生死,没有人能够真的心静如水。   天魔古殿隐世万年,它的禁制,它的道法尽数埋藏在了时光长河之中,无人知晓,白冷玥能够知道春夏秋冬三万里与那四句真言已经极为不易,更多的辛秘只怕只有那些远古留存的老人才知道。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殿前,哪有回头的道理?   一念至此,南小雨深吸了口气,便将浮荡的心神平静下来,对白冷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   透过黑纱看到那双明亮的眸子,感受着少女平静中蕴含的自信,白冷玥轻轻点头。   二人都是修真界此代最为强大的少年天骄,虽然对未知的旅途会有担忧,但绝不会有退却之意。   下定决心,便不再迟疑,二人相伴来到石阶之前。   踏上石阶,没有什么异象发生,一切都是那般平静,在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二人脚步渐快,很快便来到了石阶的尽头,来到了那座厚重的殿门之前。   南小雨与白冷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她们没有想到竟然如此顺利便走过了那条号称通往幽冥的石道,如此看来,天魔古殿那些禁制与道法,似乎真的尽数消失不见了。   天魔古殿的殿门很高大,看着很是沉重,但南小雨伸手去推,却发现出乎意料的轻松。   伴着隆隆声,古殿的门开了,一阵幽冷的寒风自殿内涌出,拂动了帷帽的黑纱与长裙的裙摆,沿着石阶不知向何而去。   古殿背日暮朝阳而坐,所以哪怕天光再明媚,也不能照亮其中分毫,那片黑暗很浓重,像是画卷被人泼上了一层浓墨。   南小雨心神微动,恨帝便落在了手中,感受着长枪传来的寒意,她的心神集中了许多,像是个护卫般立在白冷玥身旁。   不知何时,白冷玥手中多了方石盘,石盘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就像是一块变小了数倍的磨盘,磨盘上刻着东南西北四字,此时那四个字竟然在磨盘上来回游移,像是四只虫豸。   不多时,字符停了下来,白冷玥的目光也随之抬起,望向古殿正前,眼中存着些疑惑。   “真的……没有任何干扰感知的禁制存在。”   是的,不存在,而不是未曾触发。   就像被人提前破掉了。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猜测道:“有人来过了?”   白冷玥微微摇头,说道:“说不通。”   南小雨所言是猜测,而且有极大可能是真相所在,但白冷玥想不通,在这个只能入筑基境修士的古界中,有什么人能够比她们更早来到此间,还破去了那些禁制,要知道,天魔古殿中的禁制可都是上古时代的魔门前辈们设下的,就连超凡人物都不见得能够破除,就更别说筑基境修士了。   “可能是远古一战波及所至。”想到古界中死气沉沉的景象,南小雨脑海中闪过那个令天地变色,大道嗡鸣的名字,如是说道。   “也只能这般解释。”白冷玥叹息着说道,话语间的担忧重了几分。   语落,二人不再多言,朝着那片如夜色般浓重的黑暗走去。   未多时,远方突然多了两点光明,不断跃动着,仿佛是一对闪烁着的眼睛。   南小雨与白冷玥来到近前,才发现是两个纤细的石柱,石柱的顶端宛如妖兽的利爪,牢牢地握着散发着幽光的夜明珠。   像是感应到了二人有人接近,夜明珠的光芒渐亮,照亮了前方的道路,而当光线延伸到另一对石爪柱上时,其上的夜明珠也徐徐亮起。   一枚接一枚,大殿中的所有夜明珠都亮了起来,照亮了那条通往古殿深处的神路。   那座接通太上的石桥。   在夜明珠清冷的光芒照耀下,两位少女走上了那座石桥,朝着古殿内走去。   古殿中很安静,除了二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再没有第三种声音。   南小雨不经意间朝石桥两侧望去,然后,她看到了此生所见最为奇绝的景象。   如所有的桥一样,石桥的下方是一条徐徐流淌着的河流,只不过那条河流是灰色的,无数灰白光流在河上萦绕不息,但更为诡异的是,那条河流之中,竟然漂浮着许多惨白的“浮尸”,那些“浮尸”不像是生物,更像是一座座石像,头长魔角,面容狰然。   就在南小雨盯着那些“浮尸”移不开目光时,白冷玥的提醒声传入耳畔,她转眼看去,发现石桥竟然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扇与古殿大门一模一样的石门。   难不成到了?   南小雨有些惘然,心想这也太过简单了,但是当她伸手去推石门时,异变突生。   伴着隆隆的响声,天魔古殿的大门关了。   然后,二人面前的石门自己开了。   门后是一座桥。   夜明珠的光芒清亮依旧,灰白色的长河流淌依旧,但当她们回首去看时,背后的石桥不见了,只余下一片黑暗。   宛如一道无底深渊。    第一百六十五章 睁开眼睛的石像 ==============================   “一入古殿不回头,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古殿所存着的无上道韵。”   白冷玥本就极美的面容在夜明珠清冷的白光照耀下更添了几分妩媚,就像是雪中之莲,湖心之鸯。   外界的诸多传说中,那些魔门前辈愿意永生停留在天魔古殿是因为其中存着最为纯粹的魔道道韵,是堪称最接近无尽溟川本真的地方,对所有以魔入道的修士有着难以想象的助力。   但是助力,自某些方面来看,也可以称之为诱惑。   就像是猎人为了捕兽设下的诱饵。   “如果真是圣地,为何那些进入古殿的前辈们,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就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白冷玥的语气有些漠然,自方才开始,她手中的石盘便有了变化,那几个字符转动着,缠绕着,变得絮乱无比。   南小雨微微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先前的平静都是虚妄?”   “不,之前的平静是真的,那些禁制确实消失了,古殿也确实在沉睡。”白冷玥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了许多:“但是我不明白,为何古殿的道法会是……”   “轮回道。”   “轮回道……”南小雨念着这三个字,旋即双目微微睁大,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同正道与魔道一般,轮回道也属于世间万千大道之一,但修真界自古至今的记载中未曾出过哪怕一位参悟轮回道的修道者,因为它与其他大道不同,它是天地永恒不变的法则,是天地用来制约,束缚世间生灵的无情道法。   轮回道所涉极广,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无不是轮回,无论是凡人,亦或是那些超凡入圣的强大人物,尽在轮回之中,所以修道者所追求的超脱这方世界。其实便是超脱捆束着芸芸众生的轮回锁链。   而因为轮回道生于太上,用于太上,所以它还有另一个名字。   太上无情道。   只是,天魔古殿的道法怎么可能会是轮回道?   南小雨想不明白,要知道上古魔门的那些前辈可不是平凡人物,其中不乏有入圣境界的存在,如若天魔古殿真的有所图谋,怎的也不可能瞒过他们的法眼。   “很诡异。”   白冷玥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先前的推算处处都是漏洞,但她却找不到此事中的破局之线,就像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南小雨不懂推算,于是对有些苦恼的白冷玥提议道:“要不然,再往前走走?”   既然没有了退路,那自然只能向前。   白冷玥轻轻点头,事到如今确实没有第二种选择。   于是二人再次抬步,朝着那座石桥走去。   未多时,二人便来到了石桥的尽头,看到了一扇与方才一模一样的石门。   但是在推开门后,二人便愈发沉默,因为在那座厚重的石门之后,是一座石桥,石桥上是夜明珠,石桥下是灰白河流。   再回首,原先走过的路尽数没入了黑暗之中。   南小雨与白冷玥对视一眼,二人的眸子中满是凝重之色,但她们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推石门,过石桥,推石门,过石桥……   直到走过了九道石门,踏过了九座石桥,看着前方毫无变化的情景,二人才停下步伐,相对无言。   天之高为九重,地之极为九泉,九是极数,是一切的终结,如果第九道石门之后不是尽头,那么只能说明这条路根本就没有尽头。   这就是一个轮回。   “轮回就是个环,要想走出去,无非就是两种办法,其一是破环,其二是跳出这个环。”白冷玥悦耳的声音打破了此间的平静,传入了南小雨的耳畔。   南小雨沉思片刻,说道:“打破轮回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哪怕天魔古殿的轮回道只有天地的万一,也远不是我们可以撼动的,那么……”   “跳出去。”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目光相接间都存着淡淡的笑意,儿时的默契似乎并没有被时间所淡。   南小雨与白冷玥都是世间罕见的天骄,更是魔道未来的大人物,眼界自然极高远,此时虽然身陷恐怖的轮回道法之中,亦不会如常人般原地哀叹,或是不信邪地继续闯轮回,只是三言两语间便有了打算。   只是,该自何处跳出轮回?   白冷玥目光微移,落在了身后那片无垠的黑暗上,那片黑暗与古庙之外那片相仿,都能隔绝神识,那么其中是否也会有一条点着白色光焰的古路?   “不是那里。”南小雨摇了摇头,很是确定地说道。   白冷玥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目光中闪过几分不解,根据石盘的推算,黑暗即为生路的可能性极大,这方看着极不显眼的石盘,其实是不动城那座古老的护城大阵的阵眼石,其上铭刻的四个字符,更是出自上古那位先祖之手,真要比较推演,就连无垢宗那块命星盘都不能与它相提并论,所以她对它推算的结果极信任。   可为何南小雨会那般确定?   感受着白冷玥目光中你的询问之意,南小雨说道:“冷玥你莫要忘了,古庙之前那片黑暗我只花费了极短的时间便寻到了古路。”   这不是解释,而像是小时候二人相争时的比较话,但是看着南小雨认真的目光,白冷玥并没有如儿时那般扬眉相争,而是点了点头。   虽然石盘推算的结果与南小雨的说法全然相背,但不知为何,她还是选择相信南小雨,就像南小雨跨越大河山川前来见她,相信她仍旧如故一般。   “那么,会是哪里呢?”白冷玥问道,既然南小雨如此坚定地否认了那片黑暗,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找寻到了真正的破局关键?   听到白冷玥的询问,南小雨眨了眨眼,说道:“我不知道。”   场间顿时安静了许多。   看着白冷玥要飞将起来的眉毛,南小雨连忙抬手说道:“冷玥你别生气,我不是在戏耍你,我能确定那里不是出路,但真正的出路在何处,我暂时还没有头绪。”   南小雨之所以会否定白冷玥的猜想,其实很简单,因为雨雪。   在见到古庙之前,南小雨没有迷失在那片无垠黑暗中的缘由是雨雪,此时她看破石门之后那片黑暗的缘由也是雨雪。   只不过前者是指明前路的光亮,后者是触目惊心的警告。   那些在大殿中游移的雨雪在接触到那重黑暗后便彻底失去了声息,就像是没入了深渊之中。   雨雪是大道的原初,那片黑暗能够吞噬雨雪,那该有多恐怖?   南小雨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见南小雨语气诚恳,不似作假,白冷玥扬起的眉毛又垂落回来,不过垂得更低了些,看着有些失落。   “也许……”南小雨忽地想起了什么,眸子微亮,快步走到了石桥边缘,看向那片流淌不息的灰白河川。   白冷玥莲步轻移,来到南小雨身边,随着她一道朝下看去,轻声问道:“你觉得是这片河川?”   那片河川中飘着许多惨白的“浮尸”,灰白的河水中更是散发着一股幽冷的寒意,若真是跳下去,只怕片刻便会冻僵,成为“浮尸”中的一员,所以在白冷玥看来,这是一条绝路,更是一条死路。   但与白冷玥的想法不同,南小雨对那片幽冷的寒意并不排斥,反而有一种淡淡的亲近感,因为她曾经在别的地方也感受过这种阴寒意。   在魔道树的身上。   难不成,这条灰白河川与无尽溟川相仿,或者,它根本就是仿照无尽溟川而被创造出的?   南小雨脑海中思绪万千,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挥之不去,她是极阴之体,体内更是存着与魔道相合的幽冥魔气,跳入河流中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但白冷玥未必吃得消那种来自九幽的阴寒之气。   突然,一道极微弱的亮光自南小雨眸子中闪过,与其说是光芒,称之为光点会更为妥切,而那两枚光点正正巧巧附着在一具“浮尸”的眼睛位置。   就像是石像睁开了眼。   然后,许多枚光点自河流之中亮起,那是璀璨的银光,银光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最为纯粹的毁灭意味。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卑贱而伟大,神圣而恐怖 ==============================   低沉的嘶吼徐徐传开,在广阔的大殿中回荡不息。   嘶吼很喑哑,很悠长,像是妖兽濒死前的哀鸣,又像是朝圣者轻轻吟唱的悲曲。   卑贱而伟大,神圣而恐怖。   那些石像自灰白河川中缓缓浮起,朝着南小雨二人高举双手,仿佛在乞求她们的垂怜。   虽然那些石像身上连一点气息都没还有,就仿若只是些凡人,但看着一对对如寒星般的眼神,南小雨只觉浑身发冷,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盘踞在灵元天最深处的星辰巨龙那对完美无瑕的眼眸。   那种先天上的威压,那种血脉深处的上级对下级的压制,简直就与那条山脉般的巨龙如出一辙。   只是,这些凡人般的,卑贱到尘埃中的惨白石像,何德何能可以与遨游星海的巨龙同立云端?   南小雨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家伙在不停的上浮,不停的上浮,直到最后破开水面,站在了灰白河川之上,如立平地。   “咔嚓咔嚓。”   密集的破裂声响起,像是一块块顽石开裂,无数石屑自那些惨白的身躯上脱落,化成了一片雾,一阵云。   凄厉的尖啸取代了喑哑的嘶吼,那是惨嚎,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就连石像金石般坚硬的身体都无法承受,一个个跪伏在了灰白河川上,不住地颤抖着。   下一刻,璀璨的星光自那些石像体内涌了出来,其中存着难以想象的神圣意味,极纯粹,极光明。   但那些星光中又尽是毁灭气息,仿若要为世间带来无法想象的大恐怖。   很快,星光淡去,南小雨二人重新看到了桥下的真景,任凭二人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因为那景象实在太过震撼,但又太过诡异。   那些石像的背上生出了一对纯白的羽翼,羽翼上的绒毛还沾着些许金色的液体,一股异香徐徐传开,如初冬的绯月桂般诱人,仿佛能够勾起人内心深处最为黑暗的欲望,在看到那些金色液体的时候,南小雨二人竟然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看着那些神圣与罪恶并存的奇异生物,想着自己之前的所为,南小雨面色微白,牵过白冷玥的手腕,拉着她后退了数步。   “那些是什么东西?”南小雨听着羽翼挥动的声音,紧了紧手中的长枪,问道。   “那些家伙……是天魔。”白冷玥心念急转,想起了儿时自爹爹那听来的传说,面色凝重地说道。   天魔?   闻言,南小雨微怔,旋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是个古老的传说,传闻九幽之下的幽冥中存着一种极恐怖的生命,它们没有年龄,没有性别,没有意识,只有一种想要毁灭万生的可怕意志,这种生命就是白冷玥口中的天魔。   它们极度危险,但却被一道天然的壁障隔绝在天地之外,那就是护佑魔道的通幽大河,无尽溟川。   无尽溟川截断了幽冥通往现世的道路,自然也断了天魔出世的可能,所以尽管这等生命无比高贵强大,也不过就是魔修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是长辈用来吓唬晚辈的故事。   天魔从未现世,自然就没有人见过天魔,那么,白冷玥为何认定那些石像鬼怪就是传说中的天魔?难道仅仅凭借猜测?   南小雨来不及开口询问少女,因为那些石像已经来到了桥上,巨大的羽翼垂落在身侧,就像是两面坚盾。   石像们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对生命的漠视,显得很是可怕。   风声大作,这场突然的战斗正式拉开帷幕。   那些石像就像是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兵士,将南小雨二人里三重外三重围得水泄不通,看似杂乱无章的排列,实则极合战法,说是战阵也不为过。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只石像朝着南小雨二人扑杀而来,顿时一道雷声响彻场间,那对如雪般洁白的羽翼携着风雨之势,斩向站在前方的南小雨。   看着越来越近的羽翼,南小雨目光微凝,光是扑面而来的厉风就像是刀刃般锋利,更别说那些如纸般薄的飞羽,如果说先前石像静默伫立时这对羽翼是毫无破绽的坚盾,那么此时它们便成为了最骇人的神兵。   深吸一口气,南小雨眸子微明,冥王真气在经脉中如大河般狂涌而起,旋即抬手出枪,枪势狂暴无双。   “兵!”   一道清脆的碎裂声,白色羽翼碎了,就像是一面明镜,化为无数块光暗不一的碎片飞散开来,洒得到处都是。   恨帝毫无阻碍地刺入了石像的胸膛,伴着一声炸响,那具石像的身躯上多了一个孔洞,将它自前而后贯穿。   像是失去了支撑,石像朝后倒去,摔在了冰冷的桥面上,金色的血液泊泊流出,随之而起的是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奇异香味,只不过相比之前要浓郁得多。   南小雨望着那具倒下的石像,眸子中闪过一丝惘然,不是因为它太过强大,需要自己全力搏杀,而是因为这具石像是在是……太弱了。   就与一个凡人没什么分别。   “别分心。”   白冷玥的声音传入耳畔,将南小雨的心神拉回了近前,她执枪横扫,动作很是随意,甚至连真元都没有附带,便打得一具石像倒飞开去,胸前更是凹进一大片。   这下,她彻底确定了这个事实,这些神魔般恐怖的石像,真的就只是凡间事物,就连锻体境的水准都达不到。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天魔?   南小雨轻轻摇了摇头,不再伫立原地,而是动身掠出,枪出如龙,只是几个来回就将石像们围成的绝妙战阵打得七零八落。   凡人再多,在修道者面前也不过是一片稻草,一扫便会倒下一大片。   看着在石像群中来去自如的南小雨,白冷玥蹙起眉头,面色浮现出不解之色。   若真的如她所猜想那般,这些石像般的鬼怪确是天魔的话,那很多事就都能解释得通了,可如果真是天魔,又怎会如此弱小?   在她陷入沉思的短暂时光,一道阴影无声垂落,将她笼在了其中,随之而来的是锋锐的刃风,冰冷的刀羽。   那对羽翼极快,瞬息间便来到了近前,只消一次呼吸的时间便会落在少女娇柔的身体上。   听到飞羽破开空气的声音,白冷玥抬眼望去,似乎才反应过来,她的墨瞳中倒映着如霜寒光,却没有任何波动,就连一丝慌乱都不存在。   “嚓。”   就像是书页被撕落,那对羽翼齐根而断,擦着白冷玥的身体砸落在两侧,隐约可见两道墨痕在空气中一闪而逝,最后又落回到白冷玥手上的石盘上,化为了两个闪烁不定的字文。   白冷玥微微侧身,那具失去了羽翼的石像摔落在她的脚边,瞳孔中的银色光泽渐渐暗去,再没了声息。   她手中的石盘是不动城护城大阵的阵眼石,除却拥有通晓天机的推算之效,还有着惊人的战力,是一件极珍贵的强大法器,莫说是这些凡人般的石像,就算是一位筑基境修士,也得在那两道墨痕前败下阵来。   风声渐止,南小雨身形微闪,便回到了白冷玥身边,而那些奇诡的石像已经尽数倒在了地上,或羽翼碎裂,身体残破,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看着很是凄惨。   “不是我说,冷玥,这些东西怎么看也不像传说中的天魔。”南小雨看了看白冷玥脚边羽翼齐断的石像残尸,轻声说道。   白冷玥没有回她,目不微移地盯着那具残尸,就像是小孩子赌气。   但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了,于是南小雨将到了嘴边的安抚话语重新咽了回去,与她一道注视着那具残尸。   二人间很是安静,石桥上很是安静,但是那种安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被一种极低微的声响打破了。   噼噼啪啪,与枯木被点燃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具残尸就这么烧了起来。   整座石桥上的石像都烧了起来。   仿佛无间地狱。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光焰中的天魔 ==============================   如星火点燃草原,整座石桥都烧了起来,光焰熊熊,苍白似月光。   在那些惨白的,冰冷的光焰中,一缕缕极细极淡的星光徐徐飘起,自石桥两侧飞落,没入了那片灰白色河川之中,顿时,平和如镜的水面泛起了道道涟漪,波动愈演愈烈,最后宛如沸腾一般,那像狂龙怒吼的水流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道道魁梧的身影在缓缓上浮,随之而起的是与先前一般的喑哑嘶吼。   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石桥上的冰冷焰火熄灭了,原本倒伏在上的残缺石像也在余火暗去时悄然消逝而去,仿佛从不曾存在。   白冷玥自空荡荡的桥面上收回目光,看向南小雨,凝重地说道:“燎原星火隐其魂,万千残躯铸其身,确是天魔不错。”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喃喃说道:“这岂不是永远都杀不完?”   她的神识尽数散开,将整个大殿涵括其内,此时自然看到了那些重新自水面浮现而出的惨白石像,感受到了它们身上比之先前凝实了许多的气息。   “不,是杀得完的。”   白冷玥移步来到桥边,望着那条河流,望着那些在河川中挣扎的高贵生命,眸子中不带任何感情,尽是漠然的杀意。   天魔是传说的生命,但它们与遨游九天,不近人间的巨龙不同,它们的存在毫无意义,是单纯为毁灭而生的神鬼邪物,这样的东西,无论是人,龙,亦或是时天地间一切鲜活的生命,都不会允许它们活下去。   南小雨上前与她其肩,说道:“这些天魔源源不断,死而复生后实更上一层楼,就算真的杀得完,也不是我们能够做到的。”   这不是丧气话,而是实话。   那些凡人般的天魔死后化为璀璨星光没入灰白河川之中,再次爬出便已经有了锻体境的修为,照这么下去,再有几次,天魔的实力便会成长到她们无法应对的程度,到那时,可就真的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小小雨,你听我说。”   白冷玥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南小雨第一次自少女的话语中听出而来决然之意。   生死不顾的决然。   于是南小雨收回了劝说之语,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我不知道为何天魔会出现在天魔古殿之中,但这些都已经没有所谓了,因为现在开始,我们的目标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尽数诛杀,唯此,才能确保我们的家园无碍。”   这座被尊为魔门圣地的大殿虽然道号天魔,但实际上与那些九幽之下的恐怖生命并没有任何关系,恰恰相反,若是天魔现于世间,这座古殿会第一时间知晓,并且将其无情镇压,因为它的心念下通九幽,与无尽溟川紧紧相连,是天地自生的无上至宝。   而无尽溟川的意志,便是要将那些天魔永世隔绝天地外,越雷池一步者,尽数碾灭,身为无尽溟川在世间的代言者,天魔古殿自然会遵循它的意志,并将其贯彻到底。   但现如今,这座可以称之为邪鬼禁地的古殿中,竟然出现了天魔,这是极可怕的大事,是极危险的警兆,若是让这些家伙逃离古殿,进入古界之中,天知道它们会不会在某一日跨越虚空进入属于她们的世界,而到时它们又该变得何等强大。   那么,二人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是一道选择题,还是一道只有一个答案的选择题。   答案早就存于两位少女的心中,但这份答案实在是太过沉重。   南小雨沉默了片刻,心神复归宁和,平静问道:“我该怎么做?”   “杀。”白冷玥的回答很简单,且冷厉。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些石像般的鬼怪并不是天魔的本体,它的真身,或者说神魂应该隐藏在这条河川的极深处,且应当很是脆弱。”   白冷玥眸子很明亮,其中倒映着无数银白色的光点,像是一片繁复的星空。   “它真正的力量被古殿不知以什么手段封存在了这些躯体中,而它此时的目的,便是让我们将这些封印了无穷力量的‘瓶罐’打碎,然后使其变得更加凝聚,最后彻底归一,到那时,便是它真正出世的时候。”   “而正是因为如此,这些石像的数量会越来越少,实力则会越来越强。”   看着那些生长雪白羽翼的魁梧身影,白冷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手中石盘剧烈地颤抖起来,嗡鸣不止,四道墨痕自石盘上飞出,掠向那些石像,如剑如刀。   四声闷响,四具刚刚长出羽翼的石像被击碎了,石屑碎片四散纷飞,没入了灰白河流之中。   那四道墨痕是不动城至强法器的霸道神通,自然不是这些堪堪踏入锻体境的石像可以阻挡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河川上的所有石像都被如山般的伟力轰碎了。   但是下一刻,喑哑的嘶吼再次响起,比之前壮大数倍有余的石像自河川中探出利爪,像是在撑着那沉重的身躯。   “如果这尊天魔真的是被古殿封印,经过如此漫长的时光,它的力量应当受到了巨大的削弱,说不准……只有超凡境的水准。”白冷玥像踩死蝼蚁般解决完那些锻体境石像后,面上泛起思索之色,猜测道。   只有超凡境的水准……   南小雨嘴角抽了抽,白冷玥说得风轻云淡,简直就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杂鱼一般,但那可是脱离世俗的无上境界,根本就不是她们现在可以对付的。   “一位残破的超凡罢了,你别告诉我你身上没有用来对付超凡境修士的后手。”白冷玥瞥了她一眼,猜到了南小雨所想,淡淡地说道。   她们的身份都很不凡,一位是冥宗前任宗主,一位是不动城当代少主,要说没有什么用来护身的手段,那是不可能的。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没有反驳,她确实有足以威胁到超凡人物的手段,不过那是她用来保命的最后杀招,如此用出去实在是有些可惜,但看着白冷玥眉眼间的决然,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应是。   若是少女想要以命相搏,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既然如此,无用的废话便不必多说。   “我不知道这些石像的极限在何处,但应当不会超越幽府境范畴,届时我会以我不动城的阵眼石破碎为代价,逼出那尊隐藏与河川之下的天魔。”见南小雨点头应是,白冷玥的面色柔和了许多,说道:“到时,我先上,你再上。”   这两个上不是真的去与那尊天魔交手,二人虽然实力强大,可以与初入幽府的修道者争锋,但真的遇上那等级数的恐怖生命只怕连一息都撑不下来,那么,这两个上,自然便是指她们深藏不露的绝杀手段。   比如那块玉佩,比如那枚古字符。   南小雨点了点头,将心神尽数投向那些半截身子露出灰白河川的狰狞石像,对着它们遥遥刺出一枪。   狰然的枪鸣传荡开来,伴着这声枪鸣,壮阔的枪意凭空而生,庞大的压力如山如海,将那些石像压得生生低了半截,同时响起了无数道咔嚓声,细小的裂痕攀上了石像的身体,面庞,最后轰的一声炸开。   嘶吼声不止,石像仿佛无穷无尽,不停地自河川中浮起,破碎,浮起,它们的气息愈发强大,但是数量却如白冷与所说的急剧减少,最后只余下了寥寥几具,但它们的实力已经达到了深渊般的幽府境大成。   望着那些小山般巨大的石像,望着一对对曜日般的银色眼眸,白冷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准备好了吗?”   南小雨微微颔首,心神凝聚,最后尽数落在须弥石中一块极不显眼的灰色石印上。   那是古往今来魔道至尊的法印,南鹿北陨落后,这枚尊贵至极的法印并没有回到文颜手上,而是落在了南小雨手中。   见状,白冷玥不再迟疑,雄浑的真元破体而出,涌入那块不起眼的石盘中。   咔嚓一声。   石盘开裂,象征着久远岁月的洪荒气流狂暴地涌出,就像是一条沧桑的历史大河。   大河自石桥之上流淌而下,将那些小山般巨大的石像碾成了齑粉,旋即没入了灰白河川之中。   直到洪荒气流全部进入河川,璀璨星辉全部归于本源,短暂的安静后,整座大殿都开始震动起来,隆隆声不绝于耳。   然后,灰白河川烧起来了,河面上尽是银白色的光焰,极致的瑰丽中只存有最为纯粹的毁灭意味。   在那无穷尽的光焰中,天魔探出了身子。   浑身洁白无瑕,尘灰不染,羽翼微动,便罩住了整座大殿,投下的黑暗中只余下生命将熄的绝望。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最后一次捉弄 ==============================   传说终究是传说,只有亲眼所见,你才能知道那些荒谬怪诞的事物是否真的存在,才能明白那些绝望压抑的故事究竟有多么真切,就像那具如神魔般伫立在南小雨二人们面前的伟大生命。   如海潮般的压力,如山岳般的阴影,羽翼微展遮天蔽日,魔瞳微明震古烁今。   这就是天魔。   望着如蝼蚁般渺小的二人,天魔伸出手来,于是阴影沉降,雷霆震响,那只巨爪如陆山般压下。   没有招式,没有道法,那是最简单的攻势,是最纯粹的伟力,在那等恐怖的力量下,古殿中的空间层层断裂,现出了无数漆黑的裂纹。   别说是在狭窄的石桥上,哪怕南小雨二人此时身处无际草原,也不可能躲得开这一掌,因为这看似缓慢的一掌,却展露了此方天地间最为恐怖的修为境界,超凡入圣。   此掌就是领域,此掌就是世界,整个世界当头压下,你能躲到哪里去?   望着越来越近的雪白巨爪,白冷玥面色很白,如霜雪般,浑身轻轻地颤栗着,仿若是暴雨中的浮萍,但她的双眸依旧明亮,不见绝望。   她不是因害怕而颤抖,只是因为那种先天血脉上的绝对压制太过强大,所以哪怕心境通明如她,也不可能面不改色面对这只传说中的生命。   白冷玥伸出了手,与天魔一样,但她不是出掌,而像是在递出什么事物。   她的手中是一枚玉佩,玉佩上是一座城。   乌云压境,暴雨如注,雄伟古城不动如山。   那是不动城。   神光璀璨,玉佩咔嚓一声碎裂开来,于是古城跨越久远时光,无尽时空来到了场间,与那道充斥着毁灭意味的黑影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轰的一声巨响!   石桥被生生压低了数尺,无数青石碎屑飞溅开来,天魔古殿比星落石还要坚硬的身体居然承受不住巨爪与古城的碰撞,足以想见二者的交锋该有多么激烈。   但任凭那只巨爪神威如岳,古城不寸动。   这座再天地间伫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城,只是投下一道虚影,便挡住了天魔的攻势,这就是不动城的无上底蕴。   “小小雨!”   听到白冷玥的娇喝,南小雨小手一翻,一块灰扑扑的石印便落在了手中,然后毫不犹豫地朝那只巨爪丢去。   是的,这方象征着魔道至尊地位的信物,所有魔界大人物趋之若鹜的神物,被南小雨随手扔了出去,就像在掷一枚石子。   黑暗的大殿中忽然多了一轮曜日,随之而起的是狂涛般翻腾不息的血色云雾,云雾极浓郁,就连天魔眼眸中散发出来的恐怖神光都无法将其穿透,如果牧云野在场,必然能认出这是数百年前那位魔道至尊的绝世手段。   曜日腾空,血云压境。   血海化日。   无数光明自破开阴影,没有人能想到,象征着魔道之巅的至上道法,居然会取此大光明之意,正大堂煌中又携着魔道至烈的霸道意味,简直就像是想要将整座天地握在手中,要日月星辰不脱其掌,要天下独尊。   面对如此霸道一击,天魔退了,巨大的手爪在血海曜日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最后竟然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如雷的炸声响起后便不再停止,天魔的整只手臂都被那种恐怖的冲击碾成了虚无,漠然的啸叫中尽是痛苦。   看着跌坐在灰白河川上的天魔,白冷玥的眸子中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涌起了浓浓的不解之色。   要知道先前二人用来应对天魔的都是超凡级的攻势,那记自魔尊石印中破空而出的强大道法,更是相当于那位魔道至尊的一击之威,虽然不如本人亲自出手,但也足以压制,甚至重伤寻常的超凡人物。   超凡人物何其强大,通晓大道真义,明悟天地生死,光凭这两记攻势想要杀死超凡境修士几乎不可能,但在白冷玥的推算中,这只天魔是被天魔古殿封印削弱了无数年,身躯早已残破不堪,更与此间的天地格格不入,加之这类天外生命没有独属于自己的领域,怎么也不该接的下此般攻势才对。   可现在看来,别说是杀死它,就连重伤都未曾做到,天魔看似断了一臂,但其实根本就没有伤及本源。   那么,凭借自己余下的手段,真的能够战胜它吗?   白冷玥的身体突然有些冷,她觉得自己好像算错了什么,不,应该说算错了所有。   自入殿以来的推算,都在遵循一条很浅显,很明确的道路,那便是遵从天机而算。   相比于无垢宗圣人一脉的知天命而行,不动城在推算之途上确实要若上一些,可若要说对于星海命途的演算,不动城丝毫不弱。   这也是白冷玥对自己的推算极有信心的缘由所在,因为天机就在那,这是天算,那么自然不可能出错。   但事到如今,一切的事实似乎都在揭示着一个恐怖的真相。   那就是她算错了,天算错了。   天魔古殿中的所有布置,那些莫名消失的禁制,这条被轮回永困的石桥,这具完整无缺的天魔,就像是一个局,一盘棋,而她与南小雨都不过是棋局上的两枚棋子,两枚弃子。   将棋已成,杀局自显。   想到此间,白冷玥的眼中尽是沉重之意,但更多的却是惘然。   她知道自己中了局,但问题在于,为何有人能够篡改天机,扭曲天意,那人到底是谁,又到底该有多么强大?他的目的,难道便是要将二人置之死地?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她也不可能想出答案,所以白冷玥没有再这些上多花时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南小雨,丝毫不管重新自灰白河川中起身的天魔。   “小小雨,我算错了。”   听着少女的认错之语,南小雨微怔,旋即猜到了什么,陷入了沉默。   对天魔的推算不是儿时过家家扮演账房先生算账,算错了就算错了,这是与传世级别的宝物挂钩的对局,更是与生死相关的大事,哪怕出些错漏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更何况是全盘算错,在这种情况下,道歉显得苍白而无义。   虽是在致歉,但白冷玥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歉意,只有毅然之色,这位尊贵的不动城少主,未来执掌魔道的大人物,此时竟像是一个前去赴死的兵卒。   南小雨明白了她的心意,于是更加沉默。   “我想再试试。”   白冷玥的声音很低,却很认真,而且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是想,而不是该。   这是逐客之意,但问题是,哪怕南小雨想,也不可能在天魔眼皮底下自轮回中脱身,更何况,她不想,因为白冷玥是她在世上极少的……亲人。   “要走一道走,要留一道留,若是把你一个人撇在这,我怎么有脸去见白叔叔?更何况,我还指望你告诉我娘亲的消息呢。”南小雨抱着恨帝,平静说道。   闻言,白冷玥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大不了拼尽一切再走,也算是尽力而为,不留遗憾。”南小雨劝抚道,失了那枚至尊法印,她还有一枚古字符,相信白冷玥也还有留手,那么,如果手段尽出后还是无法战而胜之,到时再离去不迟。   如果真的能离去的话。   白冷玥眸子微微波动着,然后很快归于平静,抬眼望向那只重新站起的天魔,说道:“好,那么就拼尽所有再……”   话音未落,她脚尖一点,朝着后方掠去,玉手轻扬,一枚古朴的铜钱脱手而出,朝着南小雨直直飞去。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有些看不清,显然是动用了强大的道法,而且南小雨没想到亲近如她会“背叛”自己,一时之间竟怔在了原地。   那枚铜钱上刻着四个古字符,此时古字符上腾涌起朦胧的微光,其中隐隐可以看见那座通天彻底的天地石碑,其上长生二字似乎就近在眼前。   这枚铜钱是天魔古殿的信物,是此等绝境下离开这座轮回石桥的唯一方法。   毕竟,那个布置此等轮回道的人再强大,也不可能在天魔古殿中敌过它的意志。   但尽管铜钱可以破开轮回道,因为自身所存有的缺陷,只能承载一人离去,因而至始至终,白冷玥都没有考虑过动用它,直到万事不可为,她才决定用此物送南小雨离去。   她心里很清楚,面对完美无缺的天魔,别说是她们手中的神物,就算超凡人物亲临,也未必是它的对手,所以所谓的拼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蝼蚁再决然,又如何能撼动巨龙分毫?   所以她下了决意,要跳入那条灰白河川中去,虽然是九死一生的绝望之路,但既然南小雨说过那条河川是跳出轮回的生路,那么她自然要去试试,只不过,这样的危险之事,她一人做就行了。   望着呆立在原地的南小雨,白冷玥眸子中闪过一抹笑意,只是那抹笑意中存着淡淡的悲凉,淡到有些看不分明。   小小雨,自小到大,我捉弄过你无数次,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少年踏雨来 ==============================   “叮。”   一声脆响,像是铁锤敲打在金石上的声音,但古殿中的金铁之物极少,只有一柄漆黑的长枪,一枚古朴的铜钱,天魔那坚不可摧的身躯兴许也可以算上,但无论是长枪亦或是铜钱,都不可能与天魔接触,那么自然便是二者之间的碰撞。   那翻转着的,散发着朦胧微光的铜钱直直地撞在了恨帝的枪尖上,然后倒飞而回。   那柄长枪原本不在那里,或者说不应该在那里,但它就这般正正巧地出现在了那个位置。   像是巧合,但其实是未卜先知,甚至不需要推算,仅仅凭借对对方的了解就足够了。   “你捉弄了我这么多次,哪一次不是我让着你?”   南小雨笑吟吟地说道,像极了在猜拳中取胜的孩童。   “你……”白冷玥一怔,旋即瞳孔微缩,伸手想去接住那枚铜钱。   铜钱没有落到少女手中,因为它碎了,虽然只是一枚古旧的铜钱,但碎裂时却宛如一件瑰宝被毁,无数光明自其中涌出,朝着近前的少女笼去,其中隐约可见春夏秋冬,山川河海。   “南小雨!”   白冷玥的声音有些尖,有些响,不像是那位尊贵的不动城少主,反而有些像南小雨记忆中那个古灵精怪,无法无天的魔女,只是那道声音只存在了一瞬,便随着那阵刺目的光明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少女的倩影。   真是好久没有听到了……   望着逝去的光明,南小雨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心中很是复杂,说到底,自己还是喜欢白冷玥过去的模样,也许是那段时光实在是太过美好的缘故。   轻叹了口气,南小雨收回目光,转眼望向徐徐靠近的独臂天魔,它那对曜日般的眸子中除却漠然,还多出了一抹狂暴的怒意,超凡人物心念微动便能让天地变色,天魔虽说不是修道者,既不与天地万道相契合,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域,但它的心念依旧影响了此间的规则。   于是,在一阵极响的雷鸣后,古殿中落起了雨,愈下愈大,很快便下成了暴雨,雨帘重重,晦暗不明,教人看不清此间景象。   南小雨的目光透过黑纱,越过古城虚影,与天魔的巨大的眼眸直直对上,在那熊熊燃烧的璀璨光焰中,她看到了另一道目光,还隐约听到了水流潺潺,在雷雨声中不很分明。   “你到底是谁?”   南小雨低声喃喃着,那道隐在光焰之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其中不存任何感情,就像是神灵,就像是天地大道。   太上无情。   自那些翻腾不息,虚渺无影的云雾中看到了一丝一缕的光明,南小雨却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反而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苍老的声音中有着恍然之意,但更多的却是惋惜。   老人颤巍巍地抬起头来,望向那道站在镜河边沉默不语的身影,他的眸子中尽是灰白之色,不能视物,却仿佛能看到那人如山般的背影。   因为羁绊,因为天机,或是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他确实能够看到那人,就像当年看到那只在云丛中探出头来的神兽。   “原来我一直算不到的变数,就在这位身上,这下反而有些不好收场了。”   老人的话语有些沉重,似乎能够跨越万里,看到那座古殿中即将发生的大事。   “她确实擅长制造惊喜。”   站在河前的人沉默了一会,淡声说道,似乎全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老人问道。   “等。”   那人只说了一个字,却让所有风雨都停了。   他说等,那一切都会顺着他的心念而动。   自古至今,没有一次不是这般。   仿若经历了无数年的时光,又像是瞬息之间,璀璨的光明消退了,白冷玥终于能够重新视物。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碑,石碑很大,上接青天,左右望不到尽头。   石碑上提着一篇道赋,道赋正中是铁画银钩的长生二字,宛如一条腾飞的巨龙。   这里是此方天地的入口,而白冷玥正站在那座天地石碑之前,望着它出神,似乎还没有从之前的打击中反应过来。   “少主?”   身后传来有些惊讶的呼唤,白冷玥眸子波动了几下,心神渐缓,然后转过身来。   发现真的就是自家的少主,不动城的死士面色微变,虽然白冷玥平安归来是好事,但他心中并没有太多喜意,因为天魔古殿依旧静静地伫立在远方,而白冷玥直接跨越了春夏秋冬三万里来到近前,自然便是用那枚信物强行脱离而出,既然如此,那此次的计划自然算是失败。   但更严重的是,只回来了白冷玥一人。   那么……那位呢?   一瞬间,死士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中猜想,有禁制神光炸散之景,有古殿器灵睁眼之幕,甚至还有少年执枪背叛的情状,最后尽数化为了一句问话。   “那位……在何处?”   白冷玥沉默了许久,淡淡地说道:“殿内。”   “那他……”   “没有。”   白冷玥的语气冷了不少,这位属下跟了她许多年,她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死士一噎,继而讪讪的说道:“少主息怒,是我妄断了。”   正在二人对谈之时,天色忽的大变。   黑云自天边而来,很快便笼罩了整片天地,遮去了明亮的天光,云雾之中雷鸣阵阵,电蛇流转,很快便下起了暴雨。   这是天魔之怒,是天地之威,在那等强大而恐怖的意志之下,这片世界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天摇地动,宛如末日将至,众人眼前的景象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   那些或坐或立,谈经论道的魔门中人不见了。   那条宽敞的青石道不见了。   巨大的古殿不见了。   只剩下近在眼前,只隔了百尺之遥的普通殿堂,殿堂的石门大开,强烈的气流自古殿内汹涌而出,与之一道的是超脱凡俗的强大威压。   感受着那道与白漠河相比都差不了太多的气息,死士目光中尽是凝重之色,他终于知道白冷玥为何要用古殿信物脱身而出了,而且对那位再无猜忌,只余下崇敬之意。   在他看来,那位是放弃了自己逃离的机会,为白冷玥留存了生路。   “少主,我们必须……”   死士目不微移地望着黑洞洞的古殿,想要劝说白冷玥赶紧离去,却用余光瞥到少女正在朝着古殿走去,忙动身拦在了她的身前。   “让开。”   白冷玥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死士,冷冷地说道。   “您疯了?”   死士咬牙问道,与计划的失利相比,白冷玥的安危自然是摆在首位的,白漠河曾经说过的话他可不敢忘记。   “若是冷玥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就为她陪葬吧。”   白漠河的毫无感情的话语似乎犹在耳边,那些不动城的弟子们面色有些苍白,他们不是不动城嫡系一脉,自然不想平白无故死去,于是纷纷站到了死士身后,表现了他们的态度。   但白冷玥并不在乎他们的态度,说出的话语愈发寒冷。   “你们想反?”   大雨倾盆,雨点打湿了白冷玥的长发,裙摆,所以她现在看上去很狼狈,很疯狂。   就像一只绝望的小兽。   “少主,若是您出了什么事,我们可都是要去死的,我尚且无谓,可你真的忍心看着这些同门的兄弟姐妹去死?”死士的话语像是一把刀,刺在了白冷玥最为脆弱的心防上。   白冷玥沉默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命并不只属于自己,还与很多人,甚至整个魔界息息相关。   场间一片安静,只有雨点打在地面上的阵阵响声。   她忽的很累,那些手握的,肩负的,失去的,都让她很累,想要大哭一场,但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睽睽众目之下哭。   “嗒。”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虽然很轻,但白冷玥却听得很清楚。   一把伞垂落下来,替她遮住了暴雨。   白冷玥抬眼望去,看到了一张清秀的面容,眉眼间很是干净,仿若空山新雨。   那是个少年,虽然面色疲累,但如潭水般清澈的墨瞳却格外明亮。   “你自己拿可以吗?我还有事要做。”   白冷玥下意识伸出手去,接过少年手中的油纸伞,然后怔怔地看着他向不动城众人组成的人墙走去,那袭白袍哪怕在晦暗的天光下依旧明亮。   “请让一让。”   听到少年的请求,死士微惘,心想这不是长生殿的道袍?正道修士怎么会来到此间?   因为有些迷茫,死士将目光投向了执伞静立的白冷玥,目光中带着询问之色。   白冷玥望着那道修长背影,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最后想起了南小雨的小女儿情状,想起了她念念不忘的少年。   眼前人似乎就与南小雨口中那个少年一般模样。   白冷玥眼帘微垂,抿了抿嘴。   “让路。”    第一百七十章 真如天将下凡间 ==============================   暗沉的古殿中风很大,雨也很大,但任凭风雨如晦,也打不进那座如大山般岿然不动的雄伟古城。   一道娇小的身影立于古城之中,石桥之边,与另一道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默然对望着,这种平静持续了很久,但这两个差距极为悬殊的生命如此和平的缘由并不是如书籍中那些高山流水,忽遇知音的故事一般美好,而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杀死对方,或是逃离此地的时机。   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那双曜日般的魔瞳,其中没有什么紧张之意,有的是野游般的闲情逸致,就仿佛在看着一只娇憨可爱的小兔子。   而事实上,南小雨也确是这样想的。   天魔是传说中的生物,是与巨龙一般高高在上的恐怖生灵,但它与巨龙最大的区别是,它没有智慧,甚至没有独立的意识,有的只是一种毁灭万生的本能,就连趋弱避强的道理都不明白,从这些看来,它甚至比不上在林野间机警的小兔子,不过是一具承载伟大力量的空壳。   当然,这不是说它不可怕,这种本能中只存着杀戮的怪物当然可怕,悍不畏死的作战方式所带来的杀伤力可能比超凡人物还要恐怖。   面对这样的存在,与它正面作战肯定是吃力不讨好的下下之策,更别说南小雨连与它作战的资格都没有,那么,就只有依凭自己唯一的优势,才有可能在这种九死一生的境地中寻得一丝生机。   依凭智慧。   南小雨面上很是平静,但脑海中思绪飞转,寻找着那微渺的希望。   她不是白冷玥,没有感知天机,推算命运的能力,但她有着白冷玥所不具有的特质,那便是破。   一字为破,破罐破摔,或者破境而立。   这是极冷酷的意志,也是南小雨自南鹿北那继承下来的霸道枪意。   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情境下,在这风雨笼罩的石桥边,南小雨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无情的魔尊少主。   她对着风雨负手而立,对着天魔眯起双眼。   就像当年那个持枪破天的男子。   一往无前,霸意凛然。   风雨不息,天魔的气势愈发恐怖,古殿中的天地之道愈发凝实,那是它在迅速适应这方天地,从而用这个世界的规则围困古殿中的那人。   不知为何,虽然那道身影极小,宛若蝼蚁,气息也微弱得难以察觉,但天魔却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威胁,所以它不惜损伤本源也要强行融入天地间,就是要保证此次杀戮万无一失。   很快,天地重归平静,但其中却多了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锁链,将石桥上的空间牢牢锁住,隐隐竟有领域之威。   南小雨感受着身周那种挥之不散的凝滞感,面上没有丝毫惊慌,她很清楚,自己要从这尊天魔手中逃离必然要付出些代价,与那样的代价相比,这种不入流的围困手段,或者说领域的稚嫩雏形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她抬眼望向笼在头顶的古城虚影,那道虚影相比现世时已经淡了许多,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彻底消散,而那时,就是天魔对自己出手的时候。   心念微动,南小雨便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她决定投江。   她要跳入那条灰白河川中去,无论那是通往幽冥的绝路,还是前往天魔古殿真正核心的生路,那都是她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   而那时,便需要有手段能够暂阻天魔的攻势,来为她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而那种手段是南小雨最后的底牌。   文颜所画的古字符。   南小雨不知道文颜究竟有多强,她只知道他很强,比南鹿北还要强,这便够了。   若是爹爹还在世,像你这样的东西,多来几只也不够他打的。   南小雨漠然的眸子中多了些嘲弄意味,而天魔像是看到了少女的挑衅,黑暗如渊的巨口中发出一道震人心魂的魔音,魔音之中尽是妖兽般的疯狂杀意。   “只会叫唤的东西。”   南小雨淡淡地骂了一句,就像当初在冥宗的宝座中,责骂那些劝自己自废修为的蠢材长辈。   时间在二者的对望中缓缓流淌,直到某一刻,天地间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因为那座古城淡去了,彻底消失在暴雨之中,倾盆如注的雨水打落下来,在南小雨的帷帽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一道雷鸣响起,天魔动了。   它展开了羽翼,于是狂风袭来,吹动了南小雨的长袍,吹动了黑纱与隐藏在帷帽下的碎发。   无数道锁链捆住了天地,让古殿中的灵气都缓慢了许多,只有那些聚拢过来的雨雪依旧自由。   或者是因为风太大,或者是因为天魔的道法扰乱的此间规则,南小雨没有听到那道破空声,没有感受到愈发浓郁,最后甚至形成了厚重帷幕的雨雪,她的所有心神都放在了那尊天魔身上。   天魔眸子中的光焰剧烈颤动着,仿佛要破眼而出,伴着神圣而恐怖的啸叫,羽翼朝着南小雨拍来,雪白飞羽所过,空间寸寸断裂,就像是一张破烂的纱纸。   雷光照亮了少女白皙的脸颊,也照亮了一袭有些刺目的白袍。   终于,羽翼合拢,与星落石一般坚硬的飞羽碰撞在一起,传出一声炸响,整座古殿都震颤起来。   但是,没有璀璨的道法神光,没有骨骼被碾成粉末的脆响声,什么都没有。   因为那对羽翼没有拍到东西。   雨水下得很大,那只帷帽被风吹走了,东飘西荡不知去了何方,总之应当落在了那条灰白河川之上,但南小雨并没有心情去考虑那顶好不容易自须弥石中翻找出来的,存着过去美好记忆的帷帽,因为她此时很震惊,于是小嘴微微张开,丝毫不管是否会有雨水落入其中。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本来在九霄云外的人儿,怎的便如天将下凡般来到了自己身边呢?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雪。   如瀑的黑发在风雨中狂舞,少年的眸子如星辰般明亮,却遮不去面上的疲惫之色,那是历经不知多少风尘后的象征。   红尘雪的手揽在少女的腰间,他读过无数本书,却依旧无法找到词语来形容那种温软的触感,因为那是世间最美好的感觉,就连一路以来的疲累似乎都消散了许多,只余下淡淡的幸福。   跨越万水千山,走过风霜雨雪,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来到了少女的身边。   雷鸣中对视,暴雨中相拥,就像在末日到来之际重逢的恋人,这是一幅很美的画面,但无论是震惊无语的少女,还是心意宁和的少年,都没有在这种美妙中停留太久,他们松开了对方,齐齐望向那只重新张开羽翼的巨大魔影。   银白色的浩然正气与淡紫色的幽冥魔气相互缠绕,神光闪烁,天地开辟,最后雨雪合流,心意相通。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像事先安排好的那般。   这就是心有灵犀。   “接着。”   南小雨眸子微闪,原先的计划就大变了模样,她自须弥石中取出那枚长生殿仅存的天元丹,抛给了红尘雪。   看着少女毫不犹豫地将一枚通体漆黑的丹药送入嘴中,红尘雪眨了眨眼,乖乖地服下了天元丹,顿时狂暴的真元自体内小世界中涌出,似大海滔滔,源源不绝。   “我来。”   少女没有多解释什么,而是朝着天魔伸出了手,继而徐徐按下,就像按在捣蛋的孩童的小脑袋上。   长生真元与冥王真元相融。   雨雪骤然发光。   比天魔还要巨大的漆黑魔影凭空出现,双眼如星似炬,对着天魔迎面就是一掌。   那是无间冥王的冥王印!    第一百七十一章 身临绝境的小家伙们 ==============================   冥王印是冥宗最为霸道的近身武技,无需太过强大的修为便能使出,其实是因为这道武技取意极简,其实就是无间冥王的一掌而已。   冥王一掌何其恐怖,说是天地色变,万物俱灭也不为过,如若拍出这一掌的是冥王本尊,那哪怕天魔成群也不可能挡下,因为无间冥王是超脱而了天地万道的恐怖存在,是与两株神树一般的无上生灵。   但可惜的是,在场间使出此等绝学的不是传下不世道法的无间冥王,只是一对半步幽府的少年少女,哪怕依凭丹药与真元合流,也不过是让此招堪堪摸到了超凡境的门槛。   不过,已经够了。   冥王像的大手如雷霆般压下,重重地拍在了天魔的头顶,拍在了那对狰然的魔角上,顿时,无形涟漪剧烈地传荡而开,不知有多少道暗劲在那对魔角上轰然炸开,随之而起的是无间冥王最为无情的追魂死意。   天魔是极为恐怖的生命,浑身如星落石般坚硬,体内流淌的魔气更是与超凡境强者比肩,但无论如何,它都是生命,那么自然会本能地畏惧那种象征死亡的气流,于是它退了一步,避开了附骨之疽般追来的死亡气流。   而这一步,正是南小雨的目标所在,二人燃烧生命使出的绝命一击,不是为了杀敌,甚至不是为了败敌,就只是为了逼那尊天魔退一步。   此步一退,先前缠绕在石桥上的无形锁链终于出现了极细微的破绽。   那是一道很小的缝隙,但却足够让人通过。   “走。”   南小雨拉起红尘雪的手,驱动所余不多的真元,朝着那道裂缝闪电般掠去,甚至带起了道道残影,那是与天地相合的表现,而这种曾经的道法一般只会出现在超凡存在身上。   猜到了二人所图,天魔眸子中的光焰愈发璀璨,它伸出手,强行越过那重烟幕般落下的死亡之气,朝着二人抓去。   “咔嚓。”   密密麻麻的碎裂声响起,天魔银白无瑕的手臂上布满了裂纹,就像是干涸依旧的荒地,隐约可见无数模糊的气流正朝着那些裂纹中涌去,乌黑的烟气自其中汩汩涌出,那是生命腐朽的象征。   天魔低估了死亡之气的效力,这是无间冥王留在世间的唯一事物,自然极强,强大到有些蛮不讲理,而且那种强大并不是修为上的强大,而是力量层级上的强大,足以跨越境界对它造成伤害。   那只手臂愈往前探,便愈发残破,但终究没有如另一只手臂般断裂,它探出了死亡之雾,对那两道小黑点握去。   那是何等伟力,就连空气都承受不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音爆,真如一座山脉当头压下,教人喘不过起来。   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恐怖压力,南小雨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朝着红尘雪怀中缩了缩,然后抬眼看向他。   看着少女的眼眸,红尘雪懂了,于是心意渐宁,一道剑意凭空出现在了场间,他虽未出剑,却使出了那记快若惊鸿的剑招。   摘星。   二人的身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道星光,自靠拢过来的黑暗中脱身而出,强大如天魔也无法用大道去阻止他们,因为他们身边围满了沉凝如墙的雨雪,那是一切大道的原初,那么,天魔那雏形般的领域又怎么可能拦住二人?   扑通一声。   入鱼儿入水,南小雨二人消失再了古殿之中,消失在了这条无穷无尽的轮回路中。   天魔的吼叫传开,其中尽是恼意与狂怒,它收回手臂,瞳孔中喷薄出两道电光,便将那片腐朽了他半只手臂的死亡之雾击散,旋即一头扎入了灰白河川之中,惊起了滔天的浪涛。   灰白河川其实不是真的河,它是一切魔气的源头,它是天魔的家园,它是……   幽冥。   在进入灰白河川的第一刻起,南小雨便知晓了这个道理,那条宽广的河川表象下,是无边无际的海洋,其中更是存着无数道恐怖至极的气息,与先前那尊天魔一般无二,而且那些气息在逐渐变强,那是一尊尊天魔在苏醒。   这确是无尽轮回中唯一的出路,但南小雨不知道幽冥的尽头是天魔古殿的真正核心,还是那位恐怖人物的守株待兔之地。   与那位相比,这些天魔真真就如毫无威胁的小兔子一般。   也只有那位能够横截幽冥一段,将其作为通往这些天魔所生活的世界的大门。   杏雪舟。   南小雨的眸子神光闪烁,她的神识被幽冥中的无形压力尽数封在了体内,但她依旧知道该往哪里走,因为无数雨雪在为他们开路。   身后的啸叫穿越空间而来,惊起了阵阵波涛,一双双幽火般的眼睛徐徐睁开,望向了那两道闯入幽冥的不速之客。   感受着越来越近的强大气息,二人不敢有丝毫放松,星光划破灰白色的如雾又如水的奇异介质,朝着漆黑一片的深处掠去。   红尘雪的面色很白,像是晚秋的霜,因为天元丹的缘故,他的生命一直在猛烈地燃烧着,加之这方天地间无处不在的至阴之气,更是令他的状况雪上加霜。   如果不是雨雪傍身,如果他不知至阳之体,如果不是南小雨吸走了大部分的阴气,他只怕早就死了。   南小雨明白红尘雪的情状,将他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体内的冥王真气熊熊燃起,魔相丹仅存的力量被尽数压榨了出来,化为柴薪,投入了那阵火焰之中。   幽紫色的光芒照亮了极近的黑暗,虽然与那片化不开的暗幕相比,这点光明就像是黑夜中萤火虫发出的萤光,但对于相拥着的二人来说,却已经足够温暖。   幽冥中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   紧紧相拥的少年少女依偎着彼此,他们从来没有哪一刻靠得如现在般近,简直就像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   随着深入黑暗,天魔的声音逐渐远去,那不是二人与天魔间的距离被拉大了,只是二人的身体虚弱得已经听不到那些魔音,听不到流过耳边的雾流声,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以及越来越弱的呼吸。   也许下一刻便会沉沉睡去,也许下一刻便会回归星海,但不知为何,南小雨心中却没有任何恐惧或是遗憾,只有存着淡淡的幸福,或者是因为少年的身体很温暖,给她一种极为可靠的感觉,或者是闻到了那股与魔道树果实一般的清香,让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清冷月关下的小山谷,总之,她很开心,开心到嘴角微扬。   如果,能够一直这么抱着就好了。   如果,能永世不离就好了。   如果……   少女的意识渐渐模糊,她觉得很困,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困,于是她闭眼睡去,就像以前睡在少年怀中。   “滴答。”   水珠低落在水面上的声音很轻,但在一片安静的此间却显得格外清晰。   南小雨艰难地睁开眼,眼中尽是疲惫之意,那是魔相丹造成的副作用,所以她现在很累,浑身都在发痛,想来经脉上早已布满了裂纹。   她挣扎着坐起身,看到了倒在自己身侧的少年,感受着他若有若无的气息与像是万载寒冰般冷的身体,眸子中带着些悲伤。   他快死了。   自己也快死了。   但是二人依旧没有见天光,没有见到活下去的希望。   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光亮。   身下是荡漾着的灰白海面,二人似乎穿越了幽冥,来到了另一个边缘。   南小雨伸出手,将昏迷的红尘雪搂到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带去些温暖,只是她早已忘了,她的身体也已经冷得不像话了。   傻瓜,你来做什么啊?   看着那张如婴儿般睡着的宁和面容,南小雨在心中暗自诽谤着,露出苦涩却温暖的笑容。   “都说了,我会没事的。”   南小雨低声喃喃着,眼圈红了些许。   “都说了,让你静心闭关,怎么就不听话呢?”   泪水模糊了视线,南小雨听到了一声闷响,那是天魔破开海面的声音,那两点神色的光焰高高在上,如神灵般漠然地望着二人。   南小雨将红尘雪搂着更紧了些,虚弱的声音中多了些调笑之意。   “看来这次终于轮到我保护你了,雪。”   南小雨拭去泪水,将目光投向那两道曜日般的目光,面色很平静。   她的额上还有文颜画的古字符,须弥石中还有道长给的符箓,还有那枚可能蕴藏着一方空间的漆黑小石印。   虽然不见得有用,但她还是决定尽数抛出去。   那些未了的心愿,那些未完的复仇,与怀中的少年相比,实在是轻的如鸿毛一般。   少女的眸子明亮如镜,注视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巨大魔影,面上多了些嘲弄之色。   来吧,只会叫唤的东西。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私而自私的抉择 ==============================   无垠的黑暗真真像极了那片无光的沧海,只不过那种绝望更加深沉。   因为那具天魔不像星辰巨龙被重重捆缚,它是自由的,相对而言,南小雨二人才像是真正被困在这座没有出路的牢笼中,就像让田鼠与鹰隼在困笼中死斗,田鼠哪怕再聪慧机警,又能有什么机会呢?   南小雨的目光注视着那具逐渐靠近的巨大魔影,眸子中倒映着那只残破却依旧恐怖绝伦的雪白巨爪,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它彻底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   天魔的身躯庞大,且极沉重,但其实很是灵活,羽翼微扇,便跨越了不知多少里,宛如天空中的鹰隼扑向田鼠般,对着二人伸出了利爪。   凄厉的破空声震得南小雨耳膜发痛,眼角都被凛冽的刃风撕开,流出几道血痕,但哪怕在此般情况下,她依旧将红尘雪搂得紧紧的,自己承下绝大部分的压力。   一点白光乍亮。   万千光明自南小雨碎发遮挡的额下流溢而处,那些光明如海如川,其中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其间,那人的面目很模糊,隐约可见玉色,想来那层神光之下应当极美。   那人抬眼望向近来的天魔,目光很淡,淡得像水。   他伸出手,与那只巨爪相触,宛若蝼蚁与巨龙的交锋,凡人与神明的对抗。   一阵极低微的波动自二者交锋之处无声无息地传开。   下一刻,天地大动。   天魔如山般的身躯倒飞开去,它仅存的手臂碎裂了,但是不止于此,同时炸裂而开的,还有它那对象征高贵的魔角,那遮天蔽日的羽翼,还有半片身躯。   轰的一声,天魔重重地摔在了远处,眼眸中的光焰剧烈闪烁着,接了那位恐怖存在一掌,它虽未死,但却再没了作战之力,无尽的魔气正在它的体内冲撞着,就连来自幽冥的星光都无法暂阻半分。   望着那尊伏倒在海面上的天魔,南小雨眼中却没有任何放松之意,她感觉到了无数道与它一般强大的气息正自身下那片可怖的幽冥中急速接近。   然后,她看到了令她浑身发冷的一幕。   无数只巨爪自海面下深处,抓住了那只残破天魔的身躯,旋即疯狂地撕扯起来,银白色的碎块飞得到处都是,金色的血液徐徐淌下,没入那片灰白海洋之中,随着而现的是璀璨的星光,那是那尊天魔的本源。   凄厉的悲鸣在天地间不停地回荡,直到那具天魔的头颅被捏碎,那两道光焰彻底熄灭,它才结束了那地狱一般的酷刑。   一只只巨爪抓着残破的,流淌着金色血液的石块回到海面之下,随后传来了令人心惊胆颤的咀嚼声,这些幽冥之中的天魔,竟然将自己的同类如此残忍地分食了,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南小雨强忍住反胃感,自须弥石中寻出些补充气血的丹药,囫囵地吞下,面色顿时变得红润了许多,只不过那是不正常的红。   她催动起稀薄的真元,将其送入红尘雪的身体,尽可能地温养着他的脉络,虽然不可能让他醒转过来,至少能暂缓他伤势恶化的速度。   先前那具天魔死去的位置,浓郁的星光汇成了一条江河,在灰白海洋上流淌着,愈是流淌,便愈是干涸,而那层灰白的海面却变得明亮了许多,变得像一块清透的镜面,甚至可以自其中看到下面一对对幽火般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片天地。   就像一面镜子碎了,或者说,一道门开了。   南小雨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着星光敛没,灰白海面如薄冰般碎裂,面色变得一片惨白。   她终于知道了那些星光的作用,知道了先前与白冷玥看到的那些惨白石像都是何物。   那是祭品,是打开幽冥与现世的祭品。   怪不得只来了一尊天魔,那些星光蕴藏的能量就只够打开容一尊天魔经过的大门,那么,此时用一尊完整天魔的本源打开的门,又能够让多少天魔通过?   南小雨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伴着沉闷的破水声,一座座山岳般高大的魔影自幽冥中现身,来到了灰白海面之上,漠然地注视着那两道依偎着的渺小身影。   望着超过百数的银色魔影,南小雨平静的眸子中终于泛起了绝望之色,在这么多尊天魔的攻势下,别说是他们,就算整个天下所有超凡存在联手,都不一定能挡得住。   若是它们成功离开了天魔古殿,离开了古界,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南小雨面色悲悯,她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她将红尘雪轻轻放在海面上,面上带着浓浓的歉意。   虽然你说过我们间不许说抱歉,但看来,我要违约了。   南小雨抿了抿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抱歉,雪。”   语落,少女颤抖着起身,拖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朝前走去,朝着那些天魔走去。   恨帝在先前的混乱中不知落到了何处,也许在海面的某一处,或是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幽冥之中,总之,现在的南小雨手无寸铁。   没有兵器,身负重伤,她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如此多的天魔?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想挡。   她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以身作饵,将那些天魔带回幽冥中去,对这些没有智慧的家伙而言,一条鲜活的生命最是诱人,这般,也许能解此死局,保住这方天地,说不准,还能保红尘雪一命。   很无私的抉择,其实又自私至极。   那些天魔看着南小雨极慢地向它们走来,似乎在欣赏猎物的绝望挣扎,竟没有如先前那尊天魔般出手,只是静静地伫立原地,眸子中的光焰兴奋地闪烁着。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出了多远,南小雨再没有力气踏出一步,她无力地跪倒在海面上,海面如镜,却并不坚硬,反而很是柔软,让南小雨感觉跪在了一个蒲团上。   灰白海面泛起些涟漪,倒映着少女苍白的面容。   那张脸上尽是血污,两道血痕自眼角起,延伸到了整张面容,显得狰狞恐怖,又有些可怜。   南小雨心神微动,一把漆黑的匕首落在了她的手中,与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花败,是那位天下第一刺客的遗物,在赵贤死后,被者星带回了长生殿,最后又赠予了她,这把匕首象征一往无前的决意,正适合此时的情状。   南小雨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尽数压下,举起花败,刺入了平静的海面上,而后一道细细的裂缝被匕首割裂了开来。   花败是世上最为锋利的利刃,能够切开大人物们强大的护身保甲,自然也能切开这片丝缎般柔软的海洋。   南小雨用力地一划,海面上被绽开一道狭窄的,但能容一人通过的破洞。   看着那道裂缝,南小雨想起了很多人。   还坚守在冥宗的属下,处处帮着自己的百晓生,对自己极好的文颜,哪怕独自面对风雨也要送自己离开的白冷玥,还有那个……不知在何处,不知是何模样的娘亲。   她突然很怕,很不舍。   但最终,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眼看向远处那个静静睡着的少年,柔和地笑了笑,然后,她轻轻合眼,朝着那道裂缝倒去,像是自树上坠下的残花,凄苦而美丽。   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   南小雨睁开了眼,眸子中泛起些惘然。   那道破口近在眼前,而她就这么倒在破口上,没有跌入如渊的幽冥中,就像有什么在阻止着她,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在她与幽冥之间。   渐渐的,破口消失了,灰白海面重新弥合。   南小雨躺在海面上,抬眼望向前方,目光似乎穿越了那些天魔,看到了极深处。   在那里,似乎有什么……   醒来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他睁开眼,天就亮了 ==============================   最深的黑暗是无星的夜幕,人们尽管知道那片夜幕之后是繁星棋步的银河,却依旧对着片夜幕抱有极大的敬畏与恐惧,人生来恐惧黑暗。   在这样的夜晚,如果说有什么能够让人重新燃起希望,那应当便是初升的朝阳,是破开黑暗的曙光。   南小雨此时所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充满希望的画面。   天亮了。   仿佛经过了极漫长的岁月,又或者只是眨眼间,明亮的天光自高空投下,照亮了遮世的夜幕,将一切暴露在明处。   原来这片海洋并不在古殿之内……   南小雨无言地想着,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天魔,投向了更高的青天,在那里,闲云似锦,朝阳似火。   然后,她的目光落下,竟然极神奇地穿越了那些天魔,看到了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的那个人。   那是一尊古朴的王座,王座上雕满了山岳河川,星月曜阳,那片世界中,有万灵无忧的生活着,有无数人开怀大笑,谈经论道。   王座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很像个书生,眉眼如诗,衣着如诗,整个人都像是一首诗。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他,那便是儒,儒到了骨子里。   此时,他徐徐睁眼,眼眸中的沧桑与混沌如冰遇朝阳般融化了,于是青天上的光线愈发盛起。   他睁开眼,天就亮了。   在刺目的光明下,那些神魔般的天魔都失去了色彩,就像一座座苍白的石像,再不复先前般尊贵华美。   终于,他彻底睁开了眼,而那些天魔终于感觉到一种极其恐怖的威胁,怒啸着朝那为儒生飞去,羽翼挥动间遮去了大半的天光。   看着那些展翼杀来的天魔,儒生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面上泛起温和地笑颜。   他挥了挥手,就像在驱赶飞蛾。   然后,那些天魔便像是飞蛾般倒飞出去,成片成片地倒飞开去,如折翼之鸟般摔在海面上。   南小雨目光有些呆滞,内心震撼无言,那可是上百只天魔,就算还未彻底适应此方天地间的规则,也该有超凡初境的实力水准,战力可能还更高,但那位儒生只是挥了挥手,这些天魔就像虫豸般四散而飞,毫无还手之力。   他到底是谁?又该有多么强大?   南小雨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位儒生看向了她,那对眸子极清透,宛如一片墨海,墨海中尽是字文,那些是古籍,是秘典,是隐藏在天地最深处的辛秘,是整个世界的知识。   身体渐暖,不停流逝的生机重新回到了她的体内,因为魔相丹产生的副作用这在迅速消退。   只一眼,南小雨破碎不堪的经脉便已经恢复如初,小溪般的冥王真元在其中欢快地流淌着,虽然她依旧虚弱,但却已然没了生命之虞。   南小雨回过神来,用恢复的少许气力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红尘雪跑去,待得她回到少年身边,发现他的鼻息已稳,想来那位儒生也看了他一眼。   南小雨将红尘雪搂在怀中,满是感激地望向那位儒生。   儒生对她笑着点了点头,旋即抚着王座站起身来。   嘶哑的吼叫仍在天地间回荡不息,那是天魔们不甘的示威,它们自海面上爬起身来,漠然的眸子中尽是狂怒之色,于是羽翼闪动间隐有雷鸣生出,但它却没有再扑向那位儒生。   那位儒生不算高大,与北境王朝里那些秉烛苦读的书生一般瘦弱,仿佛那些天魔吼叫带起的狂风便能将他刮到不知何方去。   但在天魔们眼中,那道渺小的身影却与一座高山无异,他的身体中蕴藏着它们最为惧怕的恐怖神威,仿若他就是这些天魔生来的克星。   他的气息就与那条隔断了幽冥与现世,碾灭了无数天魔的通幽大河一般无二。   因为他就是在无尽溟川中诞生的天地神物。   他就是天魔古殿的器灵。   采薇人,姜陟南。   王座之前是宽敞的石阶,自灰白海洋中探出,接在王座下的平台上,就像是一座古殿堂前的一部分,此时孤零零地立在极空的天地间,怎么看怎么别扭。   姜陟南一站起,便来到了石阶之前。   他一步踏出,稳稳地落在了八十一级古石阶的末阶。   无数道沉重的响声不断传开,那些伫立在海面上怒目而视的天魔矮了一截,它们的身躯微弯,膝盖微弯,就像要跪下去一般。   一道暴怒的啸叫响起,那千余只天魔中气息最为强大,站在所有天魔最前的那道魔影全身颤动着,瞳孔中的光焰似是要破目而出,雷鸣伴黑云而来,暴雨落下,就像先前南小雨二人在那座轮回石桥上所见的情状一般,只不过,那时是天魔威风凛凛的困杀,此时却像是孩童对长辈不甘的反抗,弱小而无力。   姜陟南没有在意那些风雨,又踏出了一步。   雷鸣顿止,风雨即散,那些天魔又向下沉下了一截。   姜陟南不断走下,那些天魔不断屈身,当他走下八十一级古石阶时,那些天魔已经彻底跪伏在了海面上,如山的压力压得他们羽翼断裂,身躯都裂开了无数道细密的裂纹,金色血流如溪流般自那些裂缝中流出,异香弥散,诱人心魂。   姜陟南缓步来到那尊最为高大,最为尊贵的天魔之前,看着它眼眸中熊熊燃烧的光焰,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有胆子在我的地盘作威作福?”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和,却仿佛是此间天地的规则所在,一字一句间尽是大道道韵,而那条无上大道,正是魔道。   谁能想到,身为魔门圣地的天魔古殿,其器灵化身居然会是这么个与世无争的儒生?   南小雨想不到,所有人都想不到,只有那些自时光长河中残存下来的老人们知道,只有那位隐在幕后的无上人物知道。   姜陟南看了很久,他的目光透过光焰,跨越了无数时光,跨越了无数空间,落在了那条如镜般的河流边,与那道漠然无情的目光对上了。   “哦,原来是你。”   姜陟南笑了笑。   咔嚓一声。   天魔的头骨破裂了,无数光明自其中涌现而出,那尊天魔惨叫着,挣扎着,却没有任何作用,因为那些破坏是自它身体内部出现的,是自它神魂开始的绝对毁灭,是那位无情人物留下的后手。   璀璨的星光盛起,将姜陟南吞噬而进,随后那尊天魔剧烈的爆炸开来,恐怖的冲击了将整片灰白海面都震得颤动起来。   只不过,那阵毁灭一片山川的爆炸,只持续了一息不到的时间,便迅速减弱,最后只余下一道闷响。   姜陟南的手向前探出,抓住了一缕极暗的光流,那道光流五彩斑斓,看着便不属于天魔这种毫无文明可言的生命。   他的手轻轻握拢,那缕光流便散了,以是所有天魔都安静下来,眸子中的光焰里生出了惘然之色。   姜陟南没有给这些天魔反应的时光,他往脚下那片海面轻轻一踏,蛛网般的裂纹迅速传开,裂纹攀上了那些天魔的身躯,最后笼住了整片天地,只有南小雨二人与他身后的王座石阶仍旧完好无损。   “乒!”   一声脆响,这方天地碎了,那些天魔也随之而碎,一切都如一面明镜般破裂,最后只余下淡淡的光流,弥散开去。   待得光流尽散,南小雨向四周望去,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古殿的大堂之中,而身后正是那条青石桥,只是桥上哪还有什么轮回道韵,只余下纯粹的魔道道韵与一片宁和之意。   另外稍微提一下,群已经创好了,群号在置顶简评里边~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知多少代的师叔 ==============================   天魔是极可怖的传说,但在那个醒过来的儒生手下却不过坚持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   姜陟南走下八十一级古石阶,便让天魔尽数跪地,他轻笑着的一句话,便逼得那位引爆了天魔之体,他一踏脚,幽冥与轮回便尽数成了过去。   这是何等强大的修为境界?   南小雨不知道,但她自姜陟南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只在文颜身上出现过的完美之意,那是真正的无缺,是与天地无隙的相合。   也许……这便是所谓圣人?或是说,入圣境?   想到这,南小雨眸子微亮,看着姜陟南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件至宝,事实上,他确实是天地间最为尊贵的神物。   似是猜到了南小雨所想,姜陟南笑着摇了摇头,移步来到她身前,一掀衣袍竟毫不在意地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我不是入圣境,至少,现在不是。”   听着姜陟南平和的言语,南小雨眨了眨眼,问道:“如若前辈只是超凡境的修为,如何压得住那百余只神魔般的怪物?”   那些天魔是最为完美的作战之躯,无情疯狂的思维,毁灭万灵的意志,加上无坚不摧的身躯,就算是一些对大道领悟极深的超凡人物都未必能杀死一只全盛状态下的天魔,更别说先前那上百只了,那么如果姜陟南不是圣人,那些天魔又怎会毫无还手之力?   除却这些疑惑,真正让南小雨震惊的是,那位一手葬送了远古时代的无上人物,居然宁愿引爆天魔也要杀死姜陟南,那么说明面前这位诗意入骨的儒生对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姜陟南伸手摸了摸南小雨的小脑袋,这个少女身上传出的极纯粹的魔意让他感觉很是亲近,于是话语间多了许多慈和。   “你还未曾达到那种境界,未曾手掌幽冥魔气,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一脉对于这些家伙有多么强大的压制力。”   那种境界,我们这一脉,姜陟南这句话中有许多语焉不详之处,但南小雨却听得很是通透,因为她曾经在魔道树口中听到过许多相干的信息。   魔道树曾说过,待得南小雨成就超凡的那一刻,便是与幽冥魔气彻底相适之时,届时,那种变换不定,虚渺无踪的强大能量,才能真正为她所用。   既然如此,那么姜陟南口中的那种境界,自然便是指超脱凡俗之境,至于我们这一脉,想来说的是魔道最为本真的传承。   “这么说来,前辈岂不是我不知多少代的师叔?”南小雨想了想,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在她看来,自己与魔道树是亦师亦友的关系,那么姜陟南自然可以算作是自己的师叔长辈。   “也可以这么说。”姜陟南轻轻颔首,没有在意少女有些刻意的亲近。   “既然如此,那师叔便随我一道走吧。”少女见状,面色泛起笑颜,眉毛弯弯,看着很是可爱。   姜陟南墨海般的眸子中倒映着少女可爱的模样,不禁多了些笑意。   他沉眠了无数年,在那种见不到光的黑暗中飘荡了无数年,本以为还会睡更久,却不曾想被一道如玉般温润,如山般厚重的纯粹魔意唤醒,然后,又见到了同脉相承的后人,此时自然很是喜乐,但他没有立刻答应少女的要求。   “那些杂事先搁一搁,我有正事要问你。”姜陟南话语微沉,便有了长辈的威严,话语间隐有郑重一意。   闻言,南小雨乖乖地点了点头,心想到底是何事竟然会让姜陟南这等人物如此正经?   “你与我说一说,近来的事。”   南小雨微怔,心想什么叫近来之事?   “你进入此处前后发生过些什么?”姜陟南补充了一句,南小雨才露出恍然之色,开始絮絮讲起自己是如何与白冷玥打开的通往这方天地的大门,又是如何进入古殿,以及之后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故事,没有一丝遗漏。   被人刻意抹去的禁制,青石桥上的轮回道,灰白河川下的无垠幽冥,少年少女们在天魔手下艰难求活所做的努力,化为了一道道隐在夜幕之后的天机,最后尽数勾画出一道身影的轮廓。   姜陟南心中对整件事有了个大概的判断,一向温和的眸子中多了许多冷意,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敢在自己的世界中布局。   “师叔,那个布局之人,是不是传说中的……杏雪舟?”南小雨轻声问道,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地,谨慎至极。   听到那个象征着禁忌的名字,姜陟南眸子中神光大盛,墨海中的万千字文如波涛般狂暴涌动,宛如一篇铁意无情的杀伐诗篇。   “你怎么知晓此事的?”   姜陟南看着南小雨,语气极深沉,似是山雨将至情刮起的狂风,让南小雨有些喘不过气来。   南小雨张了张嘴,一五一十地将在无垢宗与大荒合虚的对谈尽数言出,然后场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姜陟南许久都没有说话,因为他很吃惊,在天地大道化为两株神树之前,他便已经受到重创沉眠了,如今听到之后的事,自然极是意外,但最后,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自这些之中寻到了一丝不对劲。   “杏雪舟未死,我已经很意外了,却不曾想他还有这种手段。”姜陟南轻轻摇头,语气沉重,但并未解释太多。   感受着逐渐散去的压抑氛围,南小雨低声说道:“师叔,现在魔道与正道间很是紧张,若是你出世,想来能够缓解许多。”   姜陟南是天魔古殿的器灵,是来自远古的无上强者,自然对正魔两道一视同仁,此时听到少女的提议,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眼被她搂在怀中的少年,嘴角多了抹玩味的笑意。   直到南小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姜陟南才开口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自长眠中醒来,对这个时代太过陌生,而且以我现在的实力,挡挡超凡的小家伙是能做到,不过也就只能挡挡。”   姜陟南的语气很平静,但说出话语却令南小雨有些咋舌,将超凡人物称作小家伙,怎么想都太过不敬,可想起他的身份,南小雨又觉得很是理所当然,一时间小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所以,我要尽快回去。”姜陟南朝着地面望去,目光似乎穿透了大殿,去到了九幽之下的大河之处。   “师叔,无尽溟川现在被隔绝在天地之外了。”南小雨弱弱地说道。   姜陟南微怔,问道:“这我倒是忘了,那你说的那株小树现在在何处?”   南小雨快速地眨了眨眼,说道:“现在的世界已经大变了模样,就算我说了师叔您也不认得路,而若是您满世界去寻,一定会被某些人知晓的。”   某些人,自然说的是那些认识姜陟南的老人。   “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姜陟南笑了笑,问道。   “您就随我一道走吧,正好再有些时日我便要回去见它,这不是正好顺路嘛,再说了,这期间我还能为您讲讲这个时代发生的大事,岂不是一举两得?”南小雨说着说着便露出了狐狸尾巴,眼巴巴地注视着姜陟南。   “你想把我当做白来的镖师?”姜陟南不知活了多少岁月,见过多少世事,少女的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他的法眼?   “哪敢呀,师叔你想,我可是冥宗正脉,又魔道此代的传人,先前为了唤醒您已经用去了大多手段,此时真真算是手无缚鸡之力,要是您还不同意与我同行,我说不准那一刻便被那些正道的大人物杀了,想来您也不忍心看到师侄就这么死去吧?到时魔道树,不,无尽溟川问起来,您也不好交代不是?”   少女的声音中满是委屈,看着可怜极了。   姜陟南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既然你是冥宗正脉,自然该有专人守护,怎的说得像是孤苦无依一般?”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旋即用简略的话语说了说自己现在的处境。   听完少女的自述,姜陟南眼中的笑意淡了许多,他倒不曾想,这个世道竟然已经变了那么多,当年那些只求修道的人们已经永远埋在了时光之中。   “既然如此,那我便陪你一段时光好了。”   姜陟南温和的话语传入耳畔,南小雨眉眼间的低落立即如天光破云般散去,看不出先前究竟真的低落,还是在装可怜。   “师叔最好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夕阳下,柳树边 ==============================   天地震动,天光晦暗不明,古殿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就连那把油纸伞都有残破的前兆,伞面的皮纸上破开了许多个小洞。   “少主,必须得走了,天地要崩溃了。”   耳边传来死士沉重的声音,白冷玥将目光自安静许久的古殿收回,睫毛微微颤着。   先前那声震耳欲聋的怒啸后,天魔古殿中便不再有声音传出。   没有声音,那便意味着没有战斗,没有能量的冲撞,那么,那两人呢?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天魔手中?   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必须走了,这片天地已经呈现出破碎的前兆,不知哪一刻便会被空间乱流撕碎,届时,天魔古殿应当无恙,自己这些人却会像泡沫般消散。   白冷玥微微合眼,清泪划过脸庞,再度睁开眼时,目光中再不复柔弱之色,只余下一片漠然。   “我们走。”   天地石碑上的长生二字微明,不动城众人便自此间消失了踪影。   在他们消失的同时,一道剧响自天边传来,乌云密布的天空上竟然被撕开了一道五彩斑斓的裂缝,悠长的吟叫自其中传出,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道古木般粗壮的荒古神雷,直直地劈在天魔古殿古朴的外壁上。   天魔古殿隆隆鸣响,深紫色的光流弥散开来,化为一条河流,一片帷幕,将劈来的雷霆隔绝其外,那是无尽溟川的投影。   下一刻,天魔古殿竟然渐渐淡去,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只几息的时间便自天地间消逝而去,就像从来未曾存在过。   九天之上的恐怖生灵朝着那片空荡荡的大地瞥了一眼,旋即轻轻扇动翅翼,整片天地就碎了,碎成了无数片,然后被漆黑的,宛如深渊巨口般的空间裂纹吞噬得一干二净。   古界的南边有一片柳树林,柳条被微风轻拂,在血红的夕阳下无声摇曳,少了些生气,却多了些凄美,就像伴日暮起舞的舞姬。   夕阳与柳树都蕴着浓浓的别离意味,但是当昏暗的天光透过柳条照在那两道身影上时,那种化不开的忧愁便尽数散去,变得红暖一片。   那是一对少年少女,少女依着一株青柳跪坐着,少年枕着她的腿,双目合拢,就像是睡着了。   “唉。”   南小雨低低地叹了口气,随手拾起一根草,百无聊赖地戳着少年干净的面庞,就像二人初见时,她对他做的那样。   “你到底什么时能醒啊。”   南小雨喃喃自语,思绪翩飞,想起了过往的时光,想起了自己与少年度过的每时每刻。   一眨眼,二人相伴已经快有四年了,对于修道者而言,时间真的是很不值钱的玩意儿,但那些最不值得花费心神惋惜感叹的时光,却因为这个少年的闯入变得色彩缤纷,也变为了她心中最珍贵的宝物。   只是,不知这样的时光还能延续多久呢?   南小雨面上多了些失落之色,她很少会将这样的感情表露在面上,但不知为何,她最近却愈发的忧愁,那是在为不久以后的别离提前伤感。   最多再有五年,或者更短的时间,她便会去尝试摘去正道树的果实,而这段本就不长的时间,二人相见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此次古界之行结束后,基本便是分离的序曲了。   想到这,南小雨抿了抿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清风拂过,吹动了少女的秀发,也吹动了那枚挂在她耳垂下的小巧耳坠。   那枚耳坠就像是凭空出现的,要知道,南小雨从来不喜欢戴这些饰品,除却这枚耳坠外,她身上唯一的饰品便是那枚名为玲珑的戒指,那是红尘雪以朋友身份赠予她的礼物,其中蕴藏着少年最为真挚的情感。   那枚这枚耳坠又是何物,能够这般静静挂在少女的耳垂上?   红尘雪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枚耳坠很像一座被缩小了无数倍的殿堂。   于是他伸出手去,穿过少女柔软的青丝,轻轻触碰着那枚耳坠,似乎想要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耳垂是人身体上最为敏感的部位之一,耳坠被触碰,南小雨自然第一时间便有了感应,耳垂传来的酥酥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轻咿出声,但当她转眼看去,与红尘雪明亮的墨瞳对上时,脸上忽地飞起了一抹红霞。   红尘雪怔怔地望着那张突然变红,旋即又生出许多恼意的俏脸,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少女的腿上。   看着坐起身来,面色无恙的少年,南小雨抱着双臂,像只小老虎般盯着他,直到他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去,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早就醒了,故意闭眼装睡?”   听着少女语气中的不忿,红尘雪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绝对没有。”   “是吗?”南小雨的目光在他脸上狐疑地扫了扫,没有找出半点心虚,这才作罢,往身后的柳树上靠了靠,将有些酥麻的腿脚伸展开来。   “小楠,这是哪?”红尘雪看着周身一株株纤细的柳树,找遍了脑海也找不出有这样一方地域,想来自己追寻南小雨的路上没有走过此间。   “不知道,反正还在古界之内。”   语落,少女微微合眼,似乎是被红暖的阳光照得生出些困意,要就此眠去一般,就像她寻常经常做的那样。   红尘雪想了想,起身上前,依着南小雨坐下,为少女提供一个可以枕着的依靠。   但是少女没有将小脑袋靠过来,她重新睁开了眼,眸子中带着些疏远,又有些挣扎不定。   直到最后,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淡淡地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听着少女话语中的疏远之意,红尘雪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后说道:“一路随着雨雪,便知道你走过了哪些路。”   “你为什么要入古界。”   带着些恼意,但跟多的却是无奈,这句话不是疑问,只是南小雨的抱怨,所以红尘雪没有回答,缄口不言。   南小雨其实知道答案,心中微暖的同时又有些生气,心想红尘雪一路行来,自然已经将自己的事知晓了大半,这才是她不高兴的缘由,但是看着少年无辜的眼神,她心中刚提起的不悦便散了大半,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都说了的,让你静心闭关,怎的就是不听话呢?破境入幽府是生死大事,万一不慎走火入魔,出了意外怎么办?”   少女的话语有些絮絮,像家长叨唠孩子一般,虽然依旧不很开心,但其中的冷淡却融去了许多。   “心静不下来,就提前出关了。”   “太上长老没有责怪你?”闻言,南小雨眉头微挑,心想红尘雪闭关一事对长生殿而言不算小事,牧云野为他布下禁制,自然是极重视此事,红尘雪却因为情事心境不稳,怎么看都极不该。   “师尊说,若是我放不下,便来寻你。”   放不下,那便去。   这句话似乎仍旧萦绕在耳边,红尘雪忘不了牧云野讲的那个故事,也忘不了那道叹息中所存着的浓浓的遗憾,所以他不想让那种情形出现在自己与南小雨之间。   感受到少年的心意,南小雨没有再责怪他什么,只是伸手轻敲了下他的额头,以示惩罚。   算不上误会的误会解除了,二人间自然回到了寻常相处的状态,场间的氛围变得轻松了许多,只是二人心中都存着心事,于是柳树下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南小雨眸子闪烁了一瞬,似是做下了什么决定,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红尘雪的声音却早她一步响起了。   “小楠,我些问题想要问你。”   注:这是上架前的最后一章,能够看到这里的应当也算老读者,那么如果还想接着看下去的,请一定一定仔仔细细地读完上架感言,而如若不打算继续看下去的,我在这由衷地感谢,感谢一路陪伴。    上架感言 ==============================   首先的首先是抱歉,对读者也对责编。   因为字数太多,签约太晚,或者更多更多的缘由,总而言之是我自己的原因,这本书会倒v上架,第一百十七章开始会变为收费。   在月初的时候,我与责编谈过一次,然后,我想一个月,最后的决定还是和一开始一样,把倒v这件事知会各位,所以还是很对不起责编的关心,但对于我来说,收益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至少暂时如此。   对于写作质量胜过数量的我来说,写书尚且消耗了大部分的精力,加上学业之类,真的已经拿不出心思去应付更多的繁杂琐事,还请诸位理解。   这本书是我的第一本书,从根本上来说应该算是练笔文,但实际上所寄存的东西太多太多,无论是时光心血或者梦想之流看着幼稚得很的东西,但写完这本书确实是我的梦想。   自开书以来一晃过了四个月,字数也来到了四十五万,按照我原先的计划,这本书的体量应当会在五十万字左右完结,但是完整了大纲后,这个数字最后定在一百万,百万完本,听着也很威风不是。   说完抱歉,再说说感谢。   对一路相伴的各位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无论是仍然在的,陪我走过的,夸奖亦或是批评的,我都由衷地感谢,如果不是你们,我或许不会成长得这么快。我肚子中存着的墨水不多,大多都用在了小说里,所以在这里也只能说这么苍白无力的几个字,但确是我想要表达的所有。   除却道歉与感谢,我想说的是,这是我的第一本书,但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本,希望喜欢我的读者大大们再多陪我一段时间,诚挚的感谢。   最后,明天上架,更新十章,是自认为节奏不错的十章。   最后的最后,看看评论区的读者群咯~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原先是个男子 ==============================   听到红尘雪开口,南小雨像是松了口气,说道:“你问吧。”   红尘雪迟疑了许久,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魔道与正道间的仇恨,真的是化不开的吗?”   语落,柳树下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南小雨静静地注视着红尘雪的眸子,她第一次见到少年眼中出现如此多的惘然,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茫然无措,患得患失。   这意味他的道心乱了。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事,会让他的通明道心产生如此大的波动?   南小雨不知道,所以她问了。   “你为何突然这么问?”   红尘雪将自己入古界后所见所闻尽数道出,特别是自己与柳青与叶问梅最后的那番对话,更是一字不漏。   听完他的讲述,南小雨沉默了许久,她没想到那个邪道神子会为自己特意设下一个局,更没想到侯玉会出现在古界之内,成为此局的绝杀手,而且,自己留下的闲笔竟然成为了侯玉之死的关键。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南小雨幽幽叹息,面上尽是复杂之色。   侯玉死了,这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这意味着魔道失去了唯一一位能够与御白争锋的年轻强者,但南小雨真正忧心的却不是此事,而是自己与红尘雪间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隙。   那道裂隙不是出现在二人的情感上,而是出现在道统之上,立场之间。   正魔两道残酷的争斗在古界中终于拉开了帷幕,这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过去那些美好,那些情谊,在绝对的道统对立之前是那般的脆弱不堪。   “是的。”   南小雨的声音很低,很沉重,但没有半点虚假之意。   因为这就是事实,无法避开的事实,哪怕她说得委婉些,或者否定此事,最终的结局都不会任何改变。   红尘雪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初入修真界,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将一切挑明,将所有她曾经不愿多想的难事全部呈现在天光之下。   然后,一同承担,或者……   南小雨没有接着往下想,只是低声说道:“你所见到的,所猜测的,都是真实的,是我们之间避不开的壁障。”   少女坦诚的回答并没有驱散红尘雪心头那片阴云,但至少让其后隐藏的光亮盛了些,隐隐有透过黑云的迹象,那不是希望,而是真相,他不知道那片暗幕之后究竟是清明的云天还是足以碾碎一切的雷霆。   “而今天,我会将所有事全部告诉你。”   少女的话语打断了红尘雪的思绪,听着她话中之意,红尘雪眸子中泛起些惊讶之色,但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眉头蹙起。   “然后,我们再决定我们之间的事。”   决定什么事?少女没有说,但红尘雪隐隐能够猜到,二人之间最为重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情字,那么这件事,无非就是定情,或是……   断情。   红尘雪明了许多道理,此时面对如此简单的道理自然不会迷惘,只是他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继而生出些不悦。   “如果是这样的事,我不想听。”   红尘雪看着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认真地说道,少女的所有决定他都可以接受,但唯独牵扯到二人的情事,他不认同。   南小雨没有在意少年的有些差的语气,他很少这样对自己,除非,他是真的生气了。   “雪,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究竟是谁,究竟想做什么,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南小雨的语气很温和,其中所提到的事在少年心中的地位却一件比一件重,重到他无法不在意。   “我曾经说过,如果到了最后,你没有改变心意的话,我会给你机会,那么,这就是最后了。”   少女的眸子很亮,像天边的紫微星,璀璨而华美,红尘雪从来没有发现,南小雨的眼睛原来这么好看。   感受着南小雨如山般不移的心意,红尘雪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一旦少女下了决意,就算是他也改变不了。   “小楠,你说吧。”   说完这句话,看着那些透过柳条落在地上的光斑,红尘雪忽然有些累,有些苦,哪怕是面对生死大事,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看着少年微黯的眼神,南小雨抿了抿嘴,将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徐徐讲述那些藏在心底深处许多年的真相。   “首先呢,我不叫于小楠,我的真名是南小雨,天南海北的南,风雨同舟的雨。   “我是魔道中人,这你知道,但你应该不知道,我是南鹿北的独子,是冥宗前任宗主,是世人口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说起来你当初还夸我善良热心肠呢,所以说啊,雪,不能只看事物的表象,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装的呢?”   说到这,南小雨言语间多了些笑意,多了些冷意。   那些冷意不是展露给身边的少年的,那只是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尊贵。   “你不是那样的人,这件事我们三年前就已经谈过了。”   红尘雪转过头来,一脸正经地说道。   闻言,南小雨微怔,旋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明白,坐在那样的位置,不冷血一点,不杀些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就算你觉得我不是个恶人,也绝对算不上善人。”   “这些你以后会明白的。”   南小雨眼帘微垂,待得自己揭露隐棋,与长生殿相对时,少年应该便会看清,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为了达到目的,她从来都不在乎手段是否光明磊落。   “说完我是谁,再说说我想做什么,我当初与你说过,我前往长生殿的目的是取得正道树的果实,但你肯定不知道我要这果子有什么用。”   南小雨眨了眨眼,语气有些别捏。   “其实……其实我……”   南小雨行事一向落落大方,很少有这般扭捏模样,于是红尘雪面色泛起不解之色,心想究竟是怎样的事竟会让少女这般为难,难不成取了那果子,会对正道树产生巨大的影响不成?   难道会天地崩裂,还是……   红尘雪越想眉关皱得就越紧,直到了少女的话语响起,打盹饿了他的胡思乱想。   “其实我原先是个男子。”   似乎终于越过了心头那道坎,南小雨豁出去般说道,目光在被夕阳打得有些红的地面上飘忽着,不知落到何处才算妥切,总之,她不敢去看红尘雪的表情。   红尘雪眨了眨眼,心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不过……   “啊?”   少年的惊呼响起,惊起了几只停在柳树上休酣的小雀,也吓了南小雨一跳。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南小雨坐直身子,看着他没好气地说道,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红尘雪这般大的反应,莫不是想让整个世界都知道?   沉积在心头的压抑像是被一道雷劈散了,只余下难以置信之情,红尘雪看着南小雨凶巴巴的俏脸,怎么也想不出她是男子的模样。   二人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瞬,南小雨便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讷讷地说道:“你也没问过我,总不能算我骗你吧,而且我都说过让你把我当男子看的,是你自己……”   少女的声音越说越低,语气越说越弱,到最后轻如虫鸣般,听不分明在说些什么。   看着南小雨絮絮念的模样,哪还有之前的郑重,只余下小女儿般的可爱神态,红尘雪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说道:“没事。”   “啊?”南小雨一愣,转眼看向他,那眼神分明是要他再说一次。   “我说,没事。”红尘雪微笑着说道。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心想这算是什么事,你难道就一点不在意我先前是男儿身?   似是猜到了南小雨所想,红尘雪温和地解释道:“不论你以前是什么模样,我所见到的你总不会是假的,你的心意也不会是假的,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南小雨不知多少次在心中对自己说过这句话,此时听到红尘雪这么说,心头生起些暖意,但是他的下一句话便让那些暖意尽数变为了恼意。   “真想看看你还是男子的模样,想来应当会比现在高上不少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该的初心,未迟的初吻 ==============================   “红尘雪!”   南小雨像只炸了毛的猫,朝着止不住笑意的少年扑去,最后却如蝶落花间般落入了他的怀抱,将小脸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闻着果子般的清香,低声抱怨道:“就知道取笑我,我可是在说正事。”   “好好好,说正事。”   红尘雪敛去笑颜,认真地问道:“什么事来着?”   他有些忘了,就在方才与少女的打闹中,那些繁杂的,令人不喜的事啊,仇恨啊,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南小雨看着红尘雪澄澈的目光微微一怔,旋即眉毛扬起,没好气地说道:“这你都能忘?”   “是我的不对,小雨你再说说?”   红尘雪很自然地将称呼换了过来,在心中默默地念了念这个雨字,想起取自风霜雨雪中的雨雪,觉得世间万事真真不过一个缘字罢了。   感受着少年目光中的无辜意味,南小雨幽幽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前任冥宗宗主,是长生殿的死敌,来长生殿盗去正道树果实是为了看看它能不能将我变回男儿身……”   “等等。”   红尘雪打断了南小雨流水账般的自白,前面那些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所谓,但是变回男儿身?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南小雨瞥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是服下魔道树果实才变成的女儿身,自然想试试正道树果实能不能把我变回去,权当死马作活马医。”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心想这两件事确实没有任何联系,但是万一,万一南小雨真的便回了男子,那画面怎么想怎么尴尬。   “能不能,不变回来?”   少年试探着问道,似乎怕惹少女生气,但又不得不问,就像一位赴死的死士,又位像抱怨生活不易的寒酸书生。   这个场景南小雨早就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在她的心间,但是她没有立刻作答,而是问道:“雪,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考的是比心,很不好答,所以红尘雪想了很久,然后说道:“如果是我,应当也会不甘心,会想试试吧。”   不甘心,想试试,这些都是在少年人的对话中最常出现的词语,但通常是用在那些天下大业,风雨大事之上,如今这般使用倒少了许多一往无前的决然,多了几分风花雪月间的愁肠。   “那不就好了?为了这个目的,我不知在明里暗里做了多少布置,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心有不甘,就如当初在悟道观中道长说的那样,所行所为,不过就是求个顺心,至于是男是女,我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念想,这么说,你能理解吗?”南小雨言语间极是耐心,生怕红尘雪误会自己的想法。   “况且,我曾与魔道树谈过此事,它说服下魔道树果实,变为女儿身是我难逃的命数,是上天注定,所以,变回男子的希望着实是渺茫得很。”   南小雨见红尘雪仍旧有些失落,补充道,她从来不信命运,不信什么天命注定,在她看来,无论是这个腐朽的世道,还是那些晦暗的前景,都是可以依靠自己改变的,如今语出命数之类,也就想安慰一下他。   不知是因为少女的安慰有效,还是因为少年自己想通了,红尘雪面上的郁郁之色扫去了大半,轻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那你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大概……”   南小雨说到一般,忽的想起什么,蹙眉看着红尘雪,问道:“你不在乎我的身份?”   普通的魔修与冥宗正脉可谓是天壤之别,如果说前者与正道间的仇怨是正魔两道无数年来留存而下的积怨,是触不及摸不到的天边事物,是那些大人物该思考的问题,那么冥宗正脉就是这些大人物中的一员。   那些仇恨,那些在魂断谷间干涸了的血迹,就像一块石碑般直直地立在冥宗大殿之内,呈在南小雨的眼前,哪怕她已经遇到过许多目光超脱凡俗的超然人物,见过许多不在意正魔之分的远古存在,但依旧不敢说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正魔之隙。   毕竟,南鹿北就是因为正道的插手才陨落的,这是最为刻骨铭心的仇恨。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要说不在乎,那是虚伪之言,但既然我要护你,那道统之争也好,世道之压也罢,都只能试着去改变。”   正魔之间仇怨似海,那些自居正统的修士自然将道统看得比天都重,而若是南小雨身份暴露,二人间的情感必然会受到诘责,这就是世道之压,正所谓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想要改变说是登天般难也不夸张,但红尘雪说出改变二字时,话语间却没有任何闪烁,只有坚定与自信。   就像许多年前,绯月城客栈中二人的夜谈中,少年作出的誓言一般,他要变得比那些超凡人物更强,如此,才有改变这个世界的可能,才有与少女在一起的可能。   那么,就这么去做。   很直白的心意,但却很不容易。   听着少年的承诺,或者说情话,南小雨眼帘微垂,那句我想护你一世似乎仍在耳边,少年的心意也不曾有改,既然如此,那她的承诺自然算数。   细细想来,二人经历过的美好确实极多,可言同甘,但一起吃过的苦,一起走过的生死也算不得少,无论是波涛如怒的漆黑沧海,还是天下第一的无情刺客,亦或是天魔这种超脱世外的可怖生灵,都没有让二人间那种纯粹的情感有半分偏移,只是将各自的心意更深地映入对方的心底。   同甘共苦,这就是红尘雪的不改的初心,也是南小雨那个考虑尘埃落定的缘由所在。   南小雨抬眼看向红尘雪的双眼,眸子中不再有疏远与冷淡,只有浓浓的情意,那是友情,是相惜,是喜欢,是悦然,最后不过凝聚成一个字。   爱。   “最多最多,再有六年时间,至时,我的所有手段都会落到实处,我会去取正道树的果实,然后,我会回魔界。”   这是很重要的事,但看着南小雨明媚的目光,红尘雪觉得此事反倒是小事,少女似乎有什么更重要的决定,所以,他没有脱口而出对她安危的询问,而是静静地等着。   等着什么,期待着什么,至于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   “我会妥当处理好一切,我会保证尽可能不影响到在长生殿的朋友们,我不会让你难做。”   南小雨的目光愈发柔软,像是水,更像是暖融融的春风,仿佛要把红尘雪融化在其中。   “而这六年中,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次相见的机会,所以有些话,我要提前对你说,有些事,我要提前对你做。”   少女靠得愈发的近了,红尘雪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温软的鼻息,她的话语虽然极低极轻,却无比清晰真实。   红尘雪快速地眨了眨眼,却不敢有任何异动,似乎是怕少女会像柳树上那些小雀般惊慌飞走。   “你对我说过无数次,你喜欢我,但我却没有对你说过这句话,哪怕只是一次。”   二人愈发的近了,少年甚至能感受到少女修长的睫毛拂过自己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雪,我喜欢你。”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流水,在少年耳中更是宛如天籁,但他却没有任何心思琢磨这声音如何好听,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温软的触感,那种美妙的感觉填满了他的心海,让他再分不出心来考虑离别之类的烦心事。   那种唇与唇相触的感觉。   香香的,甜甜的。   像果子一样。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五彩斑斓的彩虹 ==============================   天地间的变化一向不会因为人的念想而改变,无论古界中的人们如何勾心,无论古界外的人们如何翘首,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河川依旧汇聚入海,河流前的那人依旧不动如山。   是的,他就是天地,他的意志就是天地之威。   因为他是那个与世为敌的大人物。   他是杏雪舟。   夕阳西落,没入海天一线中,天光敛没,整个世界都被夜幕笼罩,只有那对眼眸仍旧熠熠生辉,就像是天边的启明星,照亮了古今未来。   “终于醒了。”   杏雪舟笑了笑,面上的漠然如霜遇朝阳般退去,只余下淡淡的喜乐,那是与故人相见的开怀,似乎与此事相比,自己在幽冥中埋下的伏笔尽数毁坏也算不得什么。   “那位苏醒确是破此死局的妙笔,但带来的威胁也是无可比拟的,若是让他到了神树身旁,那……”   老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坏了的古筝被心烦的琴师弹出的沙沙声。   话未道尽,但老人的忧心是真的,在他眼里,果子没了可以再造,但古殿出世让本就极少的退路一再缩减。   “无妨,总归会面对,不论是近前,还是不远的将来。”杏雪舟面对映射出华美星光的镜河背起手,豁然说道。   星光洒落,天上,地上,河上,处处银白,如雪素裹,负手而立的男子在璀璨的光明中笑着,说着,无半点尊隆之意,宛如一个赏星散心的闲人。   事实上,负手对他而言确实只是一种习惯,是顺心而为的习惯,因为不知多少年前有人对他说过,他负起手的样子最是好看,仿若一条微酣的巨龙,平和而不失威仪,所以他每每开心的时刻,都会负起手,这样,就好像她还在自己身边。   老人用那双灰白的眼眸望着男子的背影,说道:“这样一来,您的布置就要好生改换一番了。”   “也是,不过先将眼前的事做完,将要杀的人杀完,再考虑下一步不迟。”杏雪舟握着手腕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手背,看似只是毫无意义的散心之举,实则手段已经深入那片不知多少里外的古界之中。   那个世界,那个破落的战场,从来都是他的东西,是他用来缅怀先友的故地,如今也要离他而去了,想想还真是惋惜得紧。   杏雪舟轻轻摇摇头,眼中泛起些追忆的时光,闪过些柔软的情感,但是很快就尽数化为了漠然,重归无情。   棋局已成,河边二人不再多言,场间便得一片安静,偶尔有风拂树叶的轻微响动,将这里衬得更加静谧。   但是这种静谧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打破了。   老人怀中的木盘剧烈地震动起来,隐隐可见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纹,裂纹中徐徐涌出了数道光流,其间尽是神圣意味。   杏雪舟豁然转身,注视着老人怀中那块半废的木盘,眉头微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人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说道:“棋差一招。”   棋差一招,差哪一招?差谁一招?老人都没说,但杏雪舟心中早已透彻得如镜河明亮的湖面一般。   凡尘中人再受天道眷顾,又怎么能与圣人比肩?   想清其中缘由,杏雪舟衣袖轻挥,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斗转星移,是通晓天地的无上手段,但依旧无法抹去存在的印记,藏不住絮乱的天机,而那缕天机,徐徐落在了一片光海之内,停在了那只如玉般的手上。   大荒合虚睁开眼,眼中神光炽烈,那片光海一同盛起,恐怖的气息席卷了整座大殿,影响到了整个无垢宗,就连那片水波不兴的碧蓝大湖都开始沸腾起来。   无数长老弟子抬起头来,望向那座隐藏在云雾之后的古旧大殿,面上满是惊惶之色,只有极少数资历极深的长老隐隐猜到了些什么,面色明暗不定,像极了乌云笼罩,狂风巨浪的沧海。   “总算是露头了,我还以为你会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呢。”   大荒合虚的话语间满是嘲意,没有人想到,他这样的圣人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这种级别的大人物,说出的每个字都能惊风惊雨,都必有其深意,但此刻他似乎就只是想好生羞辱一番那人,好藏下心中激荡不息的情感。   那种喜悦,那种紧张,那种……恐惧。   他很恐惧,因为那人哪怕是在当初那个璀璨盛世都可以称得上是传奇,放到如今,更是成为了他心中化不开的阴影,但无论如何,他终归是踏出了这一步,跨过了整个世界,站在了那人的面前,与其起子对弈。   这是莫大的勇气,而这些勇气来自莫大的责任。   一道阴影自一根水晶琉璃柱上淌下,在光海中游动穿梭,最后来到了大荒合虚身前,其中缓缓浮现出一个人,那人身着黑袍,面上笼着的阴影翻覆不息,这说明他的心情很不平静。   “找到了?”黑袍人淡声问道,声音中带着藏不住的杀意。   “是。”   “方位。”   “天地幕落之处。”   黑袍人微微颔首,迟疑了片刻后,伸手拍了拍大荒合虚的肩膀,就像他以前一直做的那样。   他有很多话想说,说那些旧了的时光,说那些旧了的人,或者只是简单道别,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开口,只是笼在面上的黑暗消失了一瞬,隐约可见其中苍白得不似活人的面色。   黑袍猎猎,那是猎杀的开端,是黑暗大幕落拉开的序曲。   看着消失在殿门口的黑色长袍,大荒合虚那抹藏得极深的惊慌消失了,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决意。   这场隐于天地间,隐于时光长河之后的大事,就这么开始了,在一片夜色下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当然,这一切对于坠入爱河的少年少女来说暂时还远在天边,对他们而言,此时眼里,心里唯一能够容下的便只有对方的身影。   他就以这般近的距离看着对方的眼睛,眼中又倒映着对方的眼睛,里里外外尽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感。   柳树下一片安静,就连那些飞落回来的小雀也不忍出声打破这片美好的安静,一只只站在树梢上,歪着脑袋瞪着眼,看着另一种生命的爱恨情仇。   许久后,二人分开了,少女眼神飘忽,在那袭有些皱了,有些破了的白袍上游移不定,似乎不敢,或者说不好意思去看少年炙热如火的目光。   “要说的,我都说了,要做的,我都做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趁着还有时间我为你解了。”感受着那道目光中蕴存着的浓烈情感,南小雨低着头讷讷地说道,觉得自己似乎点燃了一捧干燥的稻草,那火啊,燃得窜天高,怎么都灭不了了,此时只好赶紧转移话题,生怕红尘雪头脑发热做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事来。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哪怕头有些晕乎乎的,红尘雪仍旧很清醒,知道相处间的分寸,倒是南小雨脸热得有些思绪不清。   “没有了。”   红尘雪温和地说道,少女已经将一切真相道明,把一切关系理清,他哪里还有会有问题?   “那……那先放开吧。”   “好。”   南小雨坐回柳树旁,纷杂的心绪渐宁,将隐在心底的秘密道出,将一直因为难为情而未曾说过的喜欢道出,此时她只感觉全身暖洋洋的,甚至有些酥麻,也许那就是所谓的幸福的感觉?   她不知道,于是便不再多想,小小地伸了个懒腰,透过柳条朝着血红如故的天空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花了,她在那些柳条的间隙中看到了一抹虹光,只是,未曾下过雨,哪里来的彩虹?   下一刻,她的眼睛微睁,眼中尽是震惊之色。   因为那道彩虹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只有五种颜色,那些颜色杂糅在一起,看着很是混乱,教人有些恶心。   就像一道无序的裂缝。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遮天蔽日虚空鳐 ==============================   古界的天上确实开了一道裂缝,那道裂缝很大很深,而且还在变得更大更深,裂缝中不是漆黑的虚无,尽是五彩斑斓的杂乱色彩,就像一块画布上泼上了稀奇古怪的染料,看着让人有些反胃。   天地间的事物是相对的,如果这条裂缝足够宽,宽到能够撕开整片青天,那么它就会成为天空,成为古界中所有修士悬在头顶的昊天。   无形的声波自裂缝,或者说昊天中传来,很快便弥散到了整个古界,甚至穿透了连通古界与外界的玄道,来到了玄阴山脉近前。   所有或修炼或休酣或发呆的正道大人物们都醒过神来,看向那条光流玄道的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最后,他们的目光尽皆落在了那道静静站立的绝美倩影上。   洛汐水的目光越过玄道,看向那片清晰的,但是缩小了无数倍的古界虚影,眼中的淡然悄然而逝,只余下沉重之色,她感觉到了那股极度危险的气息,那道已经数百年未曾出现在天地间的气息。   那只隐藏在天地之外,出没于无垠虚空的神秘妖兽。   虚空鳐。   那条五彩裂缝已经笼罩住了整片古界的天空,哪怕只是站在古界之外,大人物们也能清晰地看到那片比混沌更混乱的色彩海洋。   一道鸣叫自裂缝中传出,高贵无比,悠扬悦耳,与南小雨当初在跨州大阵中听到的那道尖啸截然不同,其中没有半分凶厉,有的只是神圣与柔和。   南小雨二人站起身来,走到柳树间的空隙处,朝着天空看去,他们看到那片色彩在翻腾,看到了那道若隐若现,沉浮不定的巨大身影。   “那是……虚空鳐?”   红尘雪喃喃道,语气中满是不确定,他当初与南小雨一同见过这种凶残恐怖的天阶妖兽,那之后,这种妖兽在他心中的形象便是美丽而残暴的完美结合,可那在天际上遨游的无上存在,身上哪里有半分暴戾?有的只是平和。   或许在它眼中,根本就没有他们这些渺小的修士。   “是,传说中的那只。”   南小雨的声音很轻,似乎生怕吵到那只绝代妖兽,眸子中除了震惊外便只余下浓浓的惘然。   这只妖兽为何会出现在古界?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南小雨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一切必定与那位修行太上无情道的远古人物有关,但问题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古界中所有修士的目光都注视天上发生的异象,心情惴惴地看着那只庞然大物。   不知过了多久,鸣叫终于停止了,那道裂缝彻底稳定下来,然后,那只绝代妖兽探出了身子。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呆住了,无论是古界中,亦或是古界外,一片死寂。   那只虚空鳐究竟有多大?或许那些曾在空间通道中看到过它的超凡人物们会有所印象,但真要形容,也不过就是一句话。   比海洋更广阔。   它的全身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深蓝色,仿佛它本身就是一片海,一重天,朦胧的流光在它的身体中流转不止,虚空鳐引以为傲的天赋神通,那些足以毁掉破界舟禁制秘法的洪荒神雷,此时就像毫无威胁的小鱼,在它体内那片世界中平和地游动着。   虚空鳐很美,它自己的身体就要比世间绝大多数景色都要美得多,修道者们只是看着这种美,便会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来,道心不稳的人更是对着它伸出手去,将之视为天降的造化,不停地祈求着,念叨着什么。   虚空鳐没有在意那些弱小的,卑微的生命,无论是修道者,还是古界中残存的生命,在它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大小不一的虫豸,或者比虫豸更加低微,所以,它此番前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对这些修道者做什么,只是听到一位朋友的呼唤,前来为他处理一下这方残破的世界。   它轻轻挥动翅翼,没有带起风暴,只是将天际拍碎了,就连那轮象征着古界规则的暮日都碎了,变成了无垠蓝海中的一抹泡影。   看着那些碎裂开来的,朝着地面坠来的世界碎片,南小雨的眸子微缩,她终于知道虚空鳐,或者说那位的目的是什么。   古界所能承载的能量源的极限是筑基境,筑基境之上的存在进入便会受到规则的无情镇压,但若是那道能量源太过强大,甚至强大到古界的规则都无法影响到它的地步,那么古界便会因为承受不了那种负荷,最后……   四散崩解。   毕竟虚空鳐不似那些天魔,能够依靠天魔古殿的掩护遁入此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规则,而规则的对撞下,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走。”   南小雨拉起红尘雪的手腕,朝着北方急速落起,二人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了柳树林中,朝着那条分隔东西的大江掠去。   南小雨的眸子很亮,思绪飞转,最后却没有想到任何能够解决此等情状的办法,别说她的手段依旧在对付那些天魔时尽数用尽了,就算手段仍存,对虚空鳐只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耳垂上的小巧殿堂。   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古界的崩解应该已经开始了,而若是杏雪舟的目的是毁掉古界来埋葬所有修士,那么,古界的崩溃必然会从最外侧开始。   事实正如她所想。   虚空鳐现世的那一刻,连通古界与外界的玄道就断了,整个古界自边缘开始往下塌去,没入狂暴的空间乱流之中,一些反应不及的修道者只是瞬间便被乱流吞噬,消失在那片纯粹的黑暗中,而那些反应过来的修道者都朝着古界中心汇聚而去,躲避着那崩碎得愈来愈快的黑暗大口。   “洛宗主。”   古界中的情景被缩小了无数倍,让人有些看不分明,但是玄道断裂就近在那些正道大人物眼前,以他们深沉的智慧,很快便想清楚了古界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于是纷纷转眼看向默然不语的洛汐水。   “通道已断,强行介入只会加快古界崩溃的进程。”   洛汐水看着虚空鳐的身影,语气渐冷,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妖兽无心路过,而是早有预谋的必杀棋局,可是,那里面汇聚的是正魔两道的中流砥柱,有些还是足以谱写未来的天骄人物,他们死去,对两方而言都只会成为玉石俱焚的惨烈局面,那么,到底是谁?   她没有听闻老人讲过那个黑暗绝望的故事,也不知道正道树与魔道树降临前还有一个璀璨的远古时代,所以她猜不到是谁,于是也不再多想,重新归于沉默。   因为她无能为力,而且她相信,无论是谁站在这里,都无能为力,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看古界中的人们,只能看那几位,或者,也许只能看南小雨。   不知为何,洛汐水脑海中浮现出南小雨的明媚的俏脸,虽然明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这种推断荒谬至极,但她觉得那个少女应该能带来些不同。   她有着一种不一样的特质,就与那个男子一样。   玄阴山脉的另一边,另一位超凡境界的大人物面色阴沉,同样一言不发地望着那只遮天蔽日的虚空鳐,他沉思了片刻,得出的结论与洛汐水大致一样。   古界的崩溃是发生在那方天地内部的事,只能依靠里面的人来解决,这般情状之下,别说是他,就算冥宗深处那位来了也未必管用。   不过,他与洛汐水唯一的分歧所在,便是那个能让此局发生变化的人物,在他看来,如果白冷玥能够取得天魔古殿,那么也许一切还有转机。   毕竟,那个儒生同样是传说。    第一百八十章 正魔合流 ==============================   古界崩塌的速度很快,除却将山岳河川吞噬而去的漆黑裂缝外,自九天上落下的世界碎片同样可怕,那些看似毫无重量的云雾残片,实则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事物都要重,因为其中蕴藏着恐怖的规则之力。   暮日被虚空鳐一拍拍碎成了无数泡影,整片古界都暗了下来,就像夜幕将至,只不过那种夜幕象征着尽头,象征着一个世界的消亡。   正魔两道进入古界的筑基境修士一共有三万余人,除却一开始反应不及被空间裂缝吞噬的不幸者,与被世界碎片砸中的倒霉蛋,现在仍旧活着的,或者说在逃亡的仍有十之八九。   没有指引,所有人自然漫无目的,就像是蝗虫般朝着古界中心涌去,也就是那条分隔了东西两侧的大江,而此时,已有不少人聚集在了大江两侧。   隔着大江望着那个身着墨色长裙的少女,柳青微微眯起眼,眉眼间存着浓浓的警惕,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种天地崩碎,万物皆逝的可怖情境下,无论是正道修士,亦或是魔修都没了争斗的心思,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   但是,如何活下去?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或者说,那些修士们正在等待着答案,等待那些顶尖宗门的弟子们发话,而那些顶尖宗门的弟子,又在等待着自家宗门的天骄开口,于是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最靠近大江的那几道身影之上。   正道上三宗与魔门四巨头的人们面面相觑,面色都很复杂,若是在平时,他们此时说不准就开始动手了,但因为情势所迫,此时竟要与死敌谈判,这是很难接受的事,是很难跨过去的心坎。   “少主,已经等了两天了,再有几日,就连此处也会被空间乱流吞噬,不能再等了。”   不动城死士看着那道站在万千魔修最前,负手而立的少女劝说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却能让近前的众人听清,于是他们纷纷看向那道倩影,目光中的不满愈发的盛了。   他们是天下最强宗门的弟子,实力可数此间最强,自然也是最先赶到江畔的人,但是因为那个少女,无论是对魔修们的约束,亦或是与正道的对话都无法寸进。   因为白冷玥在等人。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谁,但只有不动城的人们知道那人不会来了,因为那对少年少女都被葬在了那方坍塌的天地之中,死在了那座阴森的大殿之内。   现今古界撕裂的界线已经逼近,残存的修士也尽数来到了场间,那些来不了的,便永远也来不了了,所以死士才会出言劝说。   闻言,白冷玥暗自叹了口气,面色愈发漠然,像是一座冰山。   她一拂袖,死士缄口,那些逐渐响起的纷杂声音消失无踪,他们感受到了少女的意志。   白冷玥上前一步,来到江畔,翻手间取出一块冰蓝色的晶石,朝着奔流不息的大江一抛,晶石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没入江心,只是几息间,一块淡蓝的浮冰便出现在了大江之上,只是任凭江水拍打,浮冰不寸动。   那块浮冰不大,只够站上两人。   黑裙飘动间,白冷玥便落在了浮冰之上,看向正道三上宗的弟子们,目光淡得像水。   见状,柳青轻叹一声,将目光投向无垢宗众人的方向,最后落在了面色温和的少年身上。   那是无垢宗圣子,大荒晴川,与白冷玥一样擅长推算之道,论辈分论地位他都是最合适的谈判对象,这点就连一旁抱剑而立的楚归鸿都没有疑议。   毕竟,如果让这位碧落传人去谈判,说不准谈着谈着便拔剑相向了。   大荒晴川对他微微颔首,上前几步来到江畔,隔着半江水与白冷玥的目光对上,但就在他准备动身飞跃江水时,他的眸子波动了几下,他无意间算到了些什么,于是停下了体内徐徐流淌的真元。   像是心有灵犀,白冷玥收回了看向大荒晴川的目光,而是望向了那片越来越黑,越来越近的漆黑夜幕,仿佛那里有什么正在接近。   事实上确实有东西在接近。   破空声划破寂静,流光撕开夜幕,风声与衣袍猎猎声交织响起,一道身影自半空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块浮冰之上,落在了白冷玥近前。   那是一袭白色道袍,是长生殿的衣衫,穿在那人身上有些别扭,有些陌生,但那张俏脸确是如此熟悉亲近,让白冷玥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冷玥,这么多人呢。”   不满的话语传入耳畔,白冷玥才彻底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了,那人真的还活着,并且来到了自己身前。   “你……没事就好。”   心中有万千话语想要说,有惊喜,有抱怨,有疑问,但是最后都化为了关心之语,与二人在古庙中相认时她说过的那句话一般无二。   “其他的到时再说,现在情况紧急,若是不快些脱困,只怕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你有办法离开吗?”南小雨知道白冷玥有许多问题想问自己,但现在并不是寒暄的时候,那只绝美的妖兽仍在天际遨游不曾离去,那么自己这些人说不准下一刻就会被它无心的拍击碾成虚无。   白冷玥对古界的了解远胜于自己,说不定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希望,但白冷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玄道断裂,便再无离开的道路。”   看着少女摇头,南小雨耷拉着眉毛,看着很是忧愁,在她看来,若是连这位青梅竹马都没有办法,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这,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垂下的小殿耳坠,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白冷玥打断了。   “不过,虽然不知该如何离开,但我知道有一处可以暂时承受住空间的碾压,那里……说不准能够护佑我们无恙。”   白冷玥将挡在眼前的青丝撩开,目光很是明亮,其中并无绝望之色。   “何处?”   “北边。”   南小雨眨了眨眼,她虽然未曾去过北边,但是曾在那片充满死意的枯草原中隐约听到过哗哗的江河流水声,隆隆的雷霆震响声,而且以她一路以来听闻看来,那条大江上满是恐怖的禁制,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是安身保命的救命之所?   猜到南小雨所想,白冷玥轻声解释道:“那道大江其实是古界真正的分界线,在大江的那头,甚至比我们所知的地域加起来还要广阔,而且,那里是……战死先人们的埋骨地。”   南小雨有些惊讶,但下一刻便生出许多疑问、   “什么?若是如此,那里应当有许多古时遗留下来的至宝才是,为何无人前往?”   “因为有那道大江拦着。”   白冷玥目光微移,看向北方,轻声说道:“前辈们的墓园,自然不是随意便能踏足的,光是那些禁制,便能让幽府境修士束手无策,光是依靠自身的力量,此番进入古界的众人没有一人能够跨越那条江河。”   “原是如此,可这样的话,我们前去也毫无意义啊,毕竟会被隔绝在大江之外……”南小雨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问道:“或者,有什么可以破除那些禁制,或是不触发禁制的手段?”   白冷玥微微颔首,说道:“确实是有的,但只有正魔两道联手,才有度过大江的机会,也正因如此,我才愿意与正道中人谈判。”   南小雨思衬片刻, 心想确是如此,以白冷玥对正道的态度,能够愿意谈判已是极大的让步,若是寻常,只怕她连其他的魔门也不会管,带着不动城的人便先行离去了。   “冷玥,到底是什么方法?”   白冷玥重新看向南小雨,说道:“只有两枚钥匙同往,才能打开那条通往墓园的神路。”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万灵求存 ==============================   钥匙?   南小雨一怔,很快就想到了那两枚颜色截然相反的小石印,其中墨黑无光的那枚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她的须弥石中,那么另一枚……   “我有其一。”   白冷玥心念微动,一枚玉白无瑕的小石印出现在她的手心,那枚小石印如玉般温润,就像那个如玉般的人。   看着那枚小石印,南小雨修长的睫毛微微颤着,眸子中泛起浓浓地思念,她已经有许久许久未曾见过这枚小石印的主人了。   “小小雨?”   听到白冷玥疑惑地呼唤,南小雨回过神来,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抱歉,想人想得有些入神。”   白冷玥轻轻摇头,表示不在意,外界的事与物与人她都不在意,她只在意正道的那把钥匙在何处,这是关系到万千人生死的大事。   看懂了白冷玥目光中蕴含的意味,南小雨也伸出手来,颈间的须弥石微亮,那墨色的小石印便落到了她的手中。   “好巧不巧,正道那把钥匙在我手上。”   二人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悦,为生的希望,更为二人间自生不灭的默契。   大江滔滔,天音阵阵,那是古界的呻吟,就像一位老人垂死的绝唱,在那种声音之下,两位少女如丝竹般的轻言轻语根本就穿传不到大江两岸,于是人们虽然目光灼灼,思绪翩飞,但也只能在原地枯等。   “雪师弟,你们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们被困在什么秘地中了。”   看着徐徐落在身前的红尘雪,柳青不解地问道,虽然言语中有些抱怨之意,却没有太多的忧心,在他看来,若是红尘雪能够顺利寻到南小雨,两位天骄相伴而行,哪怕遇到侯玉那种级数的对手都有一战之力,自然不会有生命之虞。   想着之前在天魔古殿中遭遇的绝境,红尘雪轻咳一声,说道:“被一些闲事所扰,就来得晚了些。”   “这般,对了,话说你是怎么寻到小师妹的?”   柳青微微颔首表示明白,然后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道。   古界渺渺茫茫,南小雨不知道红尘雪入了古界,红尘雪也没有通知长生殿弟子的手段,这样的情况下,二人想要相遇简直就如大海捞针般难,所以他很好奇,红尘雪到底怎么寻到的南小雨,又是在何处寻到的南小雨。   闻言,长生殿的弟子们都提起了兴致,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红尘雪面色微僵,快速地眨了眨眼,如果南小雨在此间,必然能够看出他的心虚,但长生殿的众人看不出,只是以为这涉及到二人间的秘密,让他有些为难罢了。   “我与小楠之间有道缘,寻着道缘便能感受到对方。”   这是胡说八道,倒是长生殿众人并没有所谓道源,自然不清楚其中的真义,所以都感叹地摇了摇头,啧啧称奇。   “此等缘分还真是令人艳羡。”   叶问梅低低叹息,羡慕地说道。   “天地缘分自然值得羡慕,但是由人而生的缘分不也挺好?”柳青看了她一眼,别有所指地说道。   叶问梅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目光投向大江中心的两位少女,只是那眼中分明有藏不住的羞意。   就在众人谈论时分,大江上的对话有了结果,正魔两道的修士们终于等到了答案。   南小雨踏着龙吟飞回江畔,没有一跃而下,而是对着翘首以盼的众人朗声说道:“诸位,我们朝北方走。”   声音中蕴含着雄浑的真元,在先前与天魔的交战中,在决意殒命护世的那一刻,南小雨对生死的感悟提升了一截不止,最为直观的体现便是修为境界的提升,如果说之前她的半步幽府是指开辟了体内小世界,那么此时,那片小世界中已经隐隐有了府邸虚影,那两道门中的前一道已经有了打开的趋势。   感受着少女愈发强大的修为,楚归鸿眉头一挑,有些意外,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一句话,无论是质问亦或是询问,似乎当初在无缺殿的一战真的让这位少年天骄有了很大的改变。   顶尖宗门的弟子没有意见,其余的正道修士就更不会有了,在他们眼中,这个长生殿的少女就是未来的长生殿宗主,那么她自然代表着那个无上的正道圣地,那么她的话自然便是圣谕。   既然是圣谕,那又怎么会错?   于是在南小雨的带领下,正道修士们御物飞起,朝着北方飞速掠去,浩浩荡荡,不再如一群亡命的蝗虫,而是真正的不近凡尘的修道者。   魔道那边与正道的情况大致一样,虽然那些顶尖魔门的弟子对白冷玥不见得服气,对不动城也不像是正道修士对长生殿那般毕恭毕敬,但是却无人质疑她的决定,毕竟魔道此代,她就是最光亮的方向。   除了无类宗的弟子。   “白少主,侯师兄他还未回来,要不然再等等?”   听着无类宗弟子惶然无措的声音,白冷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可以自己等在这。”   闻言,那位无类宗弟子面色微白,他心里很清楚,若是自己与同门和大部队脱节,那么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惨死在空间乱流之中,那么等人就变为了等死,其他无类宗弟子清楚了其中潜藏的意思,对那人投去不满地目光。   “白少主莫要动怒,想来侯玉他自己有办法保命,我们还是先行离去吧。”另一位辈分较高的无类宗弟子陪笑着说道,在他们眼中,侯玉的生死哪有自己的生死重要。   白冷玥轻哼一声,魔道无情不是讲讲的,她对这些人的心思很是明了,自然不愿再多言语,纵身跃起,落在一把银白长剑上,朝着正道的队伍追去。   很快,魔道众人便追上了正道修士的脚步,两只队伍徐徐汇聚,中间隔着极短的距离,似乎真的就像是战友一般,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虚景,若是危险解除,这些人只怕马上就会杀作一团。   好在,虚空鳐还在天边看着,人们的心思再抗拒,再复杂,最终也不过化为一道叹息。   看着此情此景,南小雨抿了抿嘴,这种景象很美好,想来远古随处便可见正道修士与魔修相伴而行,谈笑论道,可在现今的时代却是如此不易。   如果,能够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南小雨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偏头看到红尘雪眼中的安慰之意,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将近三万人同行,哪怕在广阔的古界中也算是声势浩大,这片惊起了许多古界中残存苟活的生灵。   这些生灵很弱小,就连黄阶妖兽的水准都达不到,在这等末日般的景象下,都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但在看到整齐朝着北方掠去的人们,它们短暂的观望了一番后,也纷纷朝着北方跑去。   于是便构成了一副很神奇的景象,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下,眼中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狼群与人畜无害的鹿群同行,一行行白鹭伴在修行者们身旁,扑动翅膀同往。   人与自然万物从未如此和谐,也从未如此平等,所有生灵都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行,甚至互帮互助,无数复杂的缘由到最后不过化为一个理由,那便是活下去,小如麻雀,也有求生之志。   这场浩大的,神奇的大迁徙在那只高高在上的绝代妖兽眼皮底下无声地进行着。   失去了暮日,失去了判断时光的心情,众人只是一味前行,忘了究竟过了多久,在一声雷霆炸响后,炽烈的雷光撕开了夜幕,那条极为广阔,气势滔天的大江终于映入了眼帘之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往生路上不回头 ==============================   那条江流很凶很险,波涛如龙翻腾,发出雷鸣般的响声,而它们之上,是真正的雷霆,是化不开的乌云黑幕,其间尽是危险到极点的可怖禁制。   大江拦路,雷鸣示警,众生不纳,来者皆拒。   那片被称作先人墓园的地方,是古界中唯一不受那位控制的地方,或者说,不受世间任何事物所影响,是真正的世外之园,天外之地。   而现在,那些先人的后代们,这片世界的原住民们,都如百川归海般汇聚到了那片墓园之前,想要求得先人护佑,渡过这看不到光明的灭世之灾。   “时日无多,开始吧。”   白冷玥淡淡的声音传入耳畔,南小雨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她们的声音很低,动作很小,但仿佛心有灵犀,修道者们,飞鸟走兽们,万物万灵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二人身上,很炙热,很沉重,就像一座山。   万人缄默,万生翘首,这是莫大的权利,也是莫大的责任。   两位少女向着大江伸出了手,一黑一白两枚小石印安静地坐在她们的手心中,似是感受到了使命,感受到了自己即将走到尽头,小石印开始低声嗡鸣起来。   那不是恐惧害怕,反倒像是激动,是即将归家的喜悦。   咔嚓一声,两枚小石印碎了。   一黑一白两道光点徐徐飞起,璀璨明亮宛如星辰,它们交织着,相融着,无数明灭不定的雨雪自天边,江中,地下汇聚而来,注入那渐要不分你我的光点中。   看着那枚半黑半白的光点,南小雨终于知道了当初文颜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思,那两方潜藏在小石印中的空间又是何等模样。   那半边白色光点中的空间应当就是牧云野口中的昊然剑域,而那半边黑色光点中的气息无比熟悉,分明就是与冥王万象经同出一源,既然如此,那方空间,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无间冥域?   不等她想清其中的道理,那枚微小的光点乍然亮起,一瞬间变大了无数倍,变成了一轮圆盘,半黑半白,阴阳自和。   无数道禁制触发的声音不断响起,漆黑一片的大江上空顿时明如白昼,下一刻,那些禁制淡去了,随之而散的是令人压抑的乌云,然后,明媚的天光照在了大江上,那条如狂龙般暴烈的大江声势骤敛,变得平和一片。   一道道清冷的白色光流自大江另一边生出,落到了众人近前的地面上,构成了一座座宽敞的桥梁。   看着那些光亮的桥梁,看着那破云投来的明媚天光,无论是修道者还是飞鸟走兽,眼中都露出了喜色,其中还有着难耐之意。   但哪怕心如爪挠,那些人,那些兽都没有任何异动,仍旧保持着绝对的安静,眼巴巴地望着漂浮在半空中的两位少女,她们站在暖融融的光明中,也变得与太阳般耀眼尊贵。   “这样便好了吗?”   南小雨收回目光,看着白冷玥问道,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些神道来得有些太过简单,简单到有些诡异。   白冷玥轻轻摇头,说道:“哪会如此简单,真要如此,岂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都能入那圣地?”   南小雨轻叹一声,说道:“这倒也是。”   如若那片世外之地真的能够如此轻易地进入,那恐怕早就落在了杏雪舟手里,哪里还能庇护得了他们?   “能够进入那片墓园的,只能是道心通明,不存邪念之辈。”白冷玥望着后方那乌压压的人群,淡淡地说道:“至于那些心念不正,道法不正之人,墓园是不会收的。”   闻言,南小雨沉默了一会,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墓园不纳,在这天塌地陷的恐怖灾难面前,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生路,也不知道,这近三万人,能够留存到最后的究竟能有几人?   “那要与他们说吗?”   迟疑了一会,南小雨轻声问道。   “不要。”白冷玥回答得斩钉截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任何混乱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小小雨,这等大事之前,你可莫要多生怜悯,先人们的墓园是极神圣之地,不纳不洁之人,而那些心念不正之辈的生死,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听着少女的劝解,南小雨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是以前的她的,必然不会在乎这些人的命,但经历了如此多的事,见到了如此多的人后,要说她心意没有一丝改变那是不可能的。   “前辈们为众生而死,心中存着大悲悯,又怎会不顾无辜之人的死活?小小雨,你要记住,往生路上,可万万不能回头。”   看她这般表情,白冷玥眉头微蹙,沉声提醒道。   “我明白。”南小雨终是点了点头。   少女间的谈话落下帷幕,白冷玥转过身来,面对着翘首以待的万生,就像君主面对如潮水般的臣民。   “踏上了这条路后,无论遇到怎样的情状,都莫要回头,我希望你们切记于心。”   语落,也不管那些人心中怎么想,背后怎么说,白冷玥驭使飞剑落下,带着不动城众人朝着一道桥梁走去。   “我们也走。”   望着那道走上光桥的倩影,南小雨微垂眼帘,对长生殿众人说道,旋即徐徐落地,朝着那条桥梁走去。   有人领头,人山兽海都开始动了起来,虽然数目众多,却极有秩序。   那些飞鸟落到了狼羊虎豹背上,正道与魔道修士并肩而行,像极了古书上写的朝圣之景,只不过那些人,那些兽的并不是前去朝拜圣人圣地,而是为了求生路。   光流构成的桥梁看着虚渺不定,踩上去后宛如平地般牢靠,柔和的光流萦绕在众生身周,带来足以治愈心灵的温暖,让那些因为天塌绝景而惴惴不安的心绪平和下来。   后方的末日景象无法延伸到大江上,前方就是活下去的希望,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美好,直到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嚎响彻此间,将一切平静击碎。   那是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袍的修士,此时他身上燃起了银白的火焰,不停地灼烧着他的身体与心魂,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扑倒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滚,直到最后渐渐没了声息,彻底化为了一道青烟,青烟中隐隐有着邪祟气息。   一个人被活生生地烧死在眼前,这是很可怕的一幕,那些见到这一幕的人面色惨白,双脚就像生了根一般,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那人被烧成了一道青烟,场间重新变得一片静谧,但所有人都隐隐猜到,这只是开始。   果然,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又有惨叫声响起,不过这次同时响起了许多道,十数人被白色光焰包裹,消融在了规则之力中。   于是更多人驻足,朝着后方望去。   然后,那些朝后看的人都消失了。   见状,后方的人面色更白了些许,甚至有人开始大声质疑起来,认为这是一场谋杀,是顶级宗门弟子寻求生路而献祭众人的阴谋。   “光焰所焚者,皆为邪祟,清风所驱者,皆有邪念,自往后望者,自断生路。”白冷玥没有回头,蕴含着真元的声音徐徐传开,旋即场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前行者的脚步依旧。   望着那渐远的身影,人们面色愁苦,但还是继续抬步前行,只有些人面色明暗不定,最后在人群中悄然回头,消失在了桥梁之上。   “都听到了,切记不要回头,否则就算是我也没法把你们重新带回来。”南小雨轻声提醒着身后的长生殿众人,她不知道那些回头之人去了哪里,但想来应当还在古界之中,既然如此,那他们就已经是死人了。   古界崩碎,就连超凡人物都只能勉强自保,她虽然已近幽府,身边还有一位不知多少代的师叔在,也没把握能够在古界破灭之前寻到被传离此处的人。   更别说,这条桥梁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再次接纳回头之人。   那么,就只有向前,向前。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那人像黑夜 ==============================   随着那些人回头离去,桥梁上的惨叫声便彻底绝了踪影,但是却响起了些极低的哭声,和一些人绝望而不甘的喊叫。   因为他们不能再向前了,被一道清风所阻,带着往来时的方向送去,那些是心念杂乱不坚之人,无大罪,却不能入神圣的墓园,若在平时这只是些小事,但现在,入不了墓园的人,便算是绝了生路。   于是他们吼,他们啸,他们哭叫,但是先人的意志并不会因为任何事转变。   有些残酷,有些无情,却又是那般合情合理。   除却绝望的叫喊声,其中还存着极少数嘱咐与安慰。   “师妹,别回头,接着往前走,师兄会没事的。”   “徒儿,老夫的命数就到这里了,你可万万莫回头。”   “阿乐,出去告诉娘亲,爹爹回不去了。”   伴着那些嘱咐与安慰的,是压抑地抽泣声,止不住的大哭声。   听着那些话语与哭声,红尘雪眼帘微垂,面上露出些不忍,就在他心乱如麻时,一只冰凉的小手牵住了他的手。   “命数所在,我们也无能为力。”南小雨的声音很平静,但那种平静中存着极明显的失落。   “既无大罪,为何又要赶尽杀绝?”红尘雪深深地叹息,觉得在这件事上,先人们真真欠了考虑,就算这些被清风带走的人中有九成九是心存邪念,而余下的只是心志不坚,那便是错。   南小雨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牵着他的小手。   生死命数,她从来不信,但总有些事,有些人来以此压她,愈是如此,她便愈是觉得实力的可贵,也许只有超凡脱俗,或者超脱世外,才能真正地斩断那条莫须有的命运丝线。   “雪,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少女的声音有些颤,少年的沉默有些久,久到让少女觉得很是煎熬。   然后,她明白了少年的心意,她停下了脚步。   二人并肩,对视,默然无言。   红尘雪的目光中尽是歉意,南小雨轻轻摸了摸耳垂上的小殿。   “雪,你是不是疯了?”   “我感受到了那丝契机,这说明外界规则已乱,我们也许可以为那些人争取些生机。”   “万里不存一的生机?”   少年低头,不再言语。   “傻瓜,你要去做,那便去做,难不成我还会丢下你?”南小雨幽幽叹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在许多年前那个饮酒的晴夜。   “长生殿弟子,继续前行,我们……去处理些事务。”   南小雨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长生殿弟子耳中,众人微怔,旋即露出惊色,想要开口劝些什么,却被少女一句话堵住了嘴。   “师尊命我带队,此间一切事,尔等皆要听命与我。”   少女的话语极罕见地有些冷,有些无情,因为那是命令,而命令向来没有人情味。   “我等……谨遵宗主之令。”柳青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带队继续前行,最后只余下少年少女。   目光掠过蹦蹦跳跳行过脚边的小灰兔,南小雨眸子中泛起些羡慕,天道向来对这些野蛮生长的兽类极为宽容,而他们这些修道者却要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生死。   南小雨松开了牵着红尘雪的手,轻声说道:“走。”   于是二人同时向后望去,看到了那些战战兢兢向前的修道者,看到了跪地哭泣的少年少女,看到了为清风所退之人绝望的表情。   就像是一幅画,画着世间万千景,辛酸苦辣,却独独没有甜。   这条神道,看来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美好啊。   南小雨看着一幕幕苦景心中生出许多感慨,下一刻,她与红尘雪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只余下一道清风流转不息,如果细细听还有一道轻笑声。   那道轻笑声中尽是欣赏之意。   同样的轻笑仿佛在同时响起,也是在桥上,却不在古界之中。   那是一道青石拱桥,桥下有三孔,低吟浅唱的江水自孔洞中涓涓流过,桥上的青石板路被步履踩得珠圆玉润,想来平时有许多了曾经在这桥上走过,驻足过,但不知为何,此时天光明媚,桥上却很是冷清,只站着一人,坐着一人,自天望下,百里之内竟然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发出轻笑的是那个站着的男子,此时他正静静地望着平和的江流,看着那些在碧蓝江水中游荡不息的锦鲤,似乎正是因为看到它们,心生喜乐而笑。   只有那个坐在他身边的老人知道,他这声笑不是对鱼儿所发,而是对人所发,其中存着的除却思念外还有极强的自信。   “来都来了,何必再躲躲藏藏?”   杏雪舟自江上收回目光,看向青石桥的起始之处,淡笑着问道。   声音落下,天地仿佛极短暂地安静了一瞬,然后杏雪舟目光所投之处在没有任何事物遮挡天光的情况下凭空出现了一道阴影。   那道阴影很细很长,如果南小雨与红尘雪在此处,便能认出这是与那位天下第一刺客极相近的道法,只是手段不知要高明多少,如果说赵贤的影杀术是孩童手中的木剑,那么这道阴影就是真正的刺客大家手中的锋锐神兵。   不,应该说是剑客。   因为那人根本就没有躲藏的意思,他只是刚刚赶到此间,身上带着浓浓的风尘意。   那人穿着黑色长袍,面上笼着黑色帷幕,帷幕下是一对平静如水的墨瞳,整个人通体漆黑,就像一片阴影。   就像黑夜。   “没想到最先来见我的,竟然是你。”杏雪舟笑着,说着,虽然话语中带着些惊讶,面上却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他面前这位号称鬼魅夜行,是整个天下速度最快的人,自然会第一个来到他的面前。   “不是见,是杀。”   黑袍人的声音很沙哑,说出这句话时似乎很是艰难,但却无比坚定,甚至有着向死之意。   “小莫,你杀不了我,就算以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活下来,你也杀不了我。”杏雪舟摇了摇头,语气间竟然连一丝紧张都不存在,仿佛面前那位不是那位熟习刺杀之术的绝世剑客莫夜行,而是一位低眉顺眼的小厮。   似是知道对方能够看穿自己笼在面上的黑暗,莫夜行没有回话,只是握着短剑的手愈发紧了。   “一个靠秘术苟延残喘的剑客,一个天赋平平无胆见我的算者,真不知道你们是何来的勇气,觉得能够阻止我。”   杏雪舟言语愈法寒冷,像是一把扇子,要将莫夜行与大荒合虚尽数扇到尘土间,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不过,这并不是愚蠢的自负,而是绝对的自信,因为早在当初那个年代,他就已经是世间最强大的人,而那时的二人,只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就像酒馆中只会奉承的侍者。   “我不用杀你,只要拖住你,自然会有人来,别忘了,你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你了。”   莫夜行鼻息微重,气息渐盛,于是天光退避,整片青天都暗了下来,就像夜幕降临。   “是吗,就凭那些小家伙?”杏雪舟满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笑颜骤敛,一道清喝响彻天地间,那笼着天地的夜幕便散了,莫夜行的面色顿时苍白了不少。   “你会知道的,这些后人,总会走到者大家那般地步。”莫夜行冷冷说道,身影渐淡,随之而起的是一道锋锐到有些刺目的恐怖剑意,让人看着便想流泪。   感受着刺破空间而来的强大剑招,杏雪舟淡然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些郑重,他的状况确实很差,若是不能快些击败面前人离去,他说不准还真会死在大荒合虚的无上杀局中。   剑意凛然如白昼,剑客幽暗如黑夜,风流激荡,吹动了杏雪舟的衣袍。   这是刺破最深夜空的曙光。   剑名拂晓。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生死之际入幽府 ==============================   一眼万里,当南小雨与红尘雪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极高的山崖上,周边云雾萦绕,说是与天齐高也不为过,只不过那原应是朗朗青天的地方,早就被五彩斑斓的色彩所充斥,其中一道巨大的身影若隐若现。   在踏上这座整个古界唯一完好留存的孤峰之上时,悔落峰的名字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二人脑海中。   大江不渡,墓园不纳,悔落不绝,悔落不绝。   这座孤峰是先人留与后人的悔过之处,其上自下九万里,路途不知几许,只有诚心走完这漫漫长路者才能离去。   本是极好的明道之路,只可惜,在天塌地陷的绝境面前,在举世绝伦的恐怖妖兽面前,这条原先用来渡人的路途便成为了真正的死路。   因为触目惊心的裂纹正在攀上峰身,也因为虚空鳐朝着这里看了一眼。   天地灵气如江如海,洪荒雷霆如涛如浪,朝着悔落峰顶席卷而来,只是虚空鳐的无心一眼,这座孤峰便要毁灭,孤峰上渺小的人儿便要尘埃不留。   南小雨二人注视着那声势可怖的无心攻势,虽然不似先前天魔那般可怕,却也能轻易碾灭幽府境的修士,更别说他们与他们身后那些心神不宁,绝望到无心抵抗的筑基境修士们。   那么,便只有依靠他们二人。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少女的声音平静如水,只是多了些质问之意。   你放不下这万千条性命,朝着凄苦众生望了一眼,所以我们来到了此间,直面那只可能踏破超凡境界的天阶妖兽,那么,该怎么做?   红尘雪没有在意少女话语间的质问,平和地说道:“我们试着挡一挡。”   这是他的决意,于是少女不再多言,阴阳交汇,雨雪自身,她将自己的一切都汇聚到少年身上,就像当初面对天魔时,她向他要的那样。   锵的一声,少年起剑,剑光明媚如朝阳,撕开漆黑的夜幕,朝着那些雷霆迎去。   剑光雷光交织不定,充斥着洪荒道韵的雷霆竟然止住了步伐,因为那道剑光中已经隐隐有了超凡之意,虽然仍旧稚嫩,但用以阻挡那些幽府境层级的雷霆还是足够。   光芒闪烁,照亮了修道者们苍白的面容,他们抬头望去,看到了站在悔落峰最前方的少年少女,目光微惘,旋即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他们或是因为道心不正,或是不稳,亦或是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来到这座象征悔恨的孤峰之上,但是那两位可是正道最为耀眼的天骄,怎么可能与他们一样落到这般地步?   难道他们心存邪念?难道他们道心有隙?这都是不可能的事,能够站在那样的位置,能够成为正道的未来,他们的道心必然如春雨涤荡过那般洁净无瑕,那么他们出现在此处的可能只余下一个。   他们回头了。   为凄苦的人们回头了,放弃无比美好的生路,直面大海般广阔的凶兽。   想到此间,修道者们眼中的惊惶渐退,变得坚定了些许,凶狠了些许,只不过那些凶狠是朝着那只绝美妖兽而去,对于那对少年少女,他们心中只有钦佩与感激。   天上的剑光渐暗,雷霆却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那片五彩大海中的灵气无穷无尽,根本就不是微渺的人力可以抵抗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剑光越来越淡,少年手中的长剑颤抖着愈发激烈,二人的面色更是如霜雪般白。   终于,剑光彻底逝去,雷霆如凶残的巨蟒,朝着二人张开了狰然的大嘴。   只是,那一张张大嘴终究没有落到少年少女身上,因为他们身后亮起了明光,同样五颜六色的,那是无数种不同性质的真元,那是无数道类别各异的武技,剑光刀光拳意琴声……无数道武技汇于一处,成山成海,拦住了迎头劈来的雷霆。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正魔之分,再没有什么道统之争,所有人的心被凝成了一捆绳,也许是因为求生的本能,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那两个面色平静的少年少女。   他们就像火光,像明灯,像那些熠熠生辉,照亮了古今未来的大人物。   雷光闪烁,却再也进不了一步,甚至有了退避之意,那样强大的攻势海洋,恐怕就连超凡人物都要暂避锋芒。   轰的一声,如海攻势破开雷光,没入了那片五彩斑斓的海洋中,虽然没有引起丝毫波澜,却第一次向那只超脱万道的妖兽展示了属于修道者的决心,让它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些不屑一顾的蝼蚁。   虚空鳐巨大而平和的眼眸没有什么波动,只存这淡淡的好奇,它很少遇到敢于反抗自己的人或兽,一般而言,其他生物再看到它的那一刻便会失去所有心气,就连当初那几位破空间而入的超凡人物也没有什么分别,因为它是世间最为恐怖的生灵。   比巨龙更高贵,比天魔更可怖。   若不是为了等待一个人,接走一个人,它根本就不会进入这个世界。   但是,如今这些连凡俗都未曾越出的,弱小低贱宛如尘埃的生命,居然朝着它,朝着苍天打出了一击,这让它提起了些兴致。   不过,也只是兴致而已。   虚空鳐轻轻拍动了一下翅翼,伴着刺耳的碎裂声,悔落峰头顶上的空间碎了,化为无数沉重的碎片落下,露出大片大片的漆黑破口。   那些碎片是世界,更是大道的具象化表现,此时如山般压下,除了避开,根本没有阻挡的可能,但是孤绝峰上的禁制锁住了所有离去的道路,修道者们根本避无可避。   若无意外,这便是死局。   只是,那般黑暗的历史中都会有光亮涌出,有火光不熄,此时自然也是一般,仿佛回到了那个璀璨时代,那个野花遍地开的时代,少年人们站在最先最前,托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光芒乍亮,少年少女身周神光闪烁不息,面对如此恐怖的一击,可能下一瞬便会化为尘埃随风而逝,但二人的目光依旧明亮,其中存着的,燃起的,都是名少年意气的珍贵宝物。   生死大事宛如镜,最能照亮人心,这句话当初在赵贤身上映照出自私而丑陋的人性,而在南小雨与红尘雪身上,却仿若恰然相反,从中涌现出无数光明来。   感受着少年的心意,南小雨嘴角微扬,心想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是啊,当初那个说要守护正道,匡扶世道的少年,似乎并没有为世俗之压改变分毫,看着明润如玉,其实锋芒依旧。   这是好事,心意不改是好事,回望众生也是好事,这也是自己真正喜欢他的地方。   南小雨伸出手去,牵住了少年的手,二人本有些微弱的气息居然再次变得凝实而强大,那不是因为他们自身的真元突然间恢复了,而是天地间的灵气正在疯狂地涌入他们的身体,那抹超凡意味变得愈发浓烈,围绕着二人的雨雪变得愈发明亮。   如果他们还未跳出筑基境的范畴,那么天地灵气这般涌入必然会将二人生生撑爆,但无论天地灵气怎样灌注,二人面色无半点改变,就仿佛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就仿佛他们已经能够沟通天地。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共同经历了如此多的生死,体悟了如此多的大道,在古界规则锁链断开的情况下,在天地碎片当头压下的情状下,二人道心明坚,终于迈过了那一道门槛。   很不可思议,又很合情合理。   生死之际入幽府,一入幽府掌生死。   如此绝境之下,二人终于踏破桎梏,成就幽府之境!    第一百八十五章 剑光暗淡见儒生 ==============================   幽府之境始于心脉,现于体内小世界,成府邸状,中开两门,自分生死,而这两道门,正是传说中的生门与死门。   踏过府邸门槛,推开外现的生门,便算是真正走入幽府初境,明悟生之大道,体内将涌出无尽生机,只要命脉不绝,生机便不会断,除却断臂之流不可逆转的伤害外,无论是外伤亦或是内伤,都会在几息间便恢复完好,这也是幽府境相比于筑基境最大的差距所在。   你花费无数心思,甚至拼尽全力在幽府境修士身上留下的伤害,对方只要心念微转便能修复完好,更别说那变成湖泊,变成海洋的充盈真元,根本就是无法逾越的天槛。   如果说幽府初境是超脱凡俗的起始,是成为真正强者的分水岭,那推开府邸深处那座死门的幽府境大成修士,就是世俗权力的顶峰,是一眼惊风雨的大人物。   至于成就超凡的修道大家,就连天地规则都可以如信手拈花般操纵,到了那种级别,权利与财富都是虚妄,他们的话语就是最大的权利,他们的思想就是最大的财富。   而现在,在修道一途上苦苦前行十数年岁月的少年少女,终于跨过了那道分水岭,来到了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无上境界,况且,他们的年龄可能连二十岁都没有,古往今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望着那两道流露出强大气息的身影,一众修士眼中流露出浓浓的震惊与艳羡,若是二人能够过此劫不死,那除非超凡人物出手,外界谁还能阻止他们前行的脚步?   眼中的喜乐一闪而逝,南小雨面色重新归于平静,将目光投向红尘雪,此时当着如此多正魔修士的面,她那些恐怖绝伦的魔道手段自然无法使出,那么,就只有将出手的重任交给他。   红尘雪微微颔首,旋即举起剑,指向天际那头的虚空鳐。   剑势忽起,扶摇直上入青天,在那道剑意中,存着极浓的风霜意味,那象征着少年无数日夜辛勤斩出的剑光,无数雨雪中奋力挥洒的汗水,那是独属于他的剑道。   早在只有半步幽府时,他细细品味岁月所悟出的红尘一剑便已经能够触碰到幽府境的门槛,如今他修为水涨船高,剑道青云直上,身边还有少女相伴,那么,这一剑又能走到何种地步?   红尘雪不知道,于是他出剑了,朝着那些迎头砸下的世界碎片斩去,朝着虚空鳐斩去。   剑光亮起,但却极淡,宛如雨丝在湖面上激起的淡淡涟漪,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散去,直到将场间,将这片天地彻底覆盖。   毫无花巧的一剑,极慢极缓如花落的一剑,却存着滔滔大势,存着风雨之威,存着真正的超凡道韵,虽然那道道韵很淡很难感觉到,但确实存在。   不入红尘,又如何脱得出红尘?身处凡俗心不移,才能明了何为真正的超脱,就像这一剑,剑意极淡,心意极明,一剑斩开了神圣与凡俗间的桎梏,斩开了无尽黑暗混沌中的一片清明。   这才是真正的红尘一剑。   轰的一声,那些沉重无比的世界碎片下落的速度急剧变慢,直到最后彻底停止,无数道剑鸣与金铁交击声在碎片与剑光相遇之处传荡开来,红尘雪只出了一剑,却又像是出了万道剑。   那世界,那凡俗,那神圣,都在这万道剑中逐渐破碎,裂开密密麻麻的细纹,这些细纹就像是短匕破厚冰,速度很慢,却很稳定。   世界碎片与剑光相撞引起了狂风雷鸣,引起了刺眼的光明,光明照亮了少年少女惨白如纸的面容,照亮了他们如星辰般璀璨明亮的眼眸。   这一剑倾尽他们体内那片大江中的所有真元,虽说幽府境能够沟通天地,吸纳天地灵气,但那种看似恐怖的恢复速度在这等能量碰撞之前宛如杯水车薪,根本就续不上庞大的消耗。   清脆的碎裂身不断响起,但那一块块世界碎片却没有一片破碎开来,只是其上附着的细纹更深了许多。   终于,含着超凡之意的一剑去势已尽,二人终归不是真正的超凡人物,无法无法破开这些蕴含着大道规则的碎片,于是布满裂纹的碎片重新下落,朝着少年少女如山般压下,速度快如闪电,哪怕是一直注视此间情况的修道者们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比星落石还要沉重的碎片砸将过来。   在风声雷声惊呼声中,在生死刹那间,红尘雪看向了一旁的少女,眼中显出许多歉意。   南小雨微微摇头,淡紫色眸子中哪里有什么怪罪与后悔,尽是安慰之色。   既然已经拼尽全力,那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更何况,一切都还未曾走到终点。   “师叔。”   南小雨低声喃喃着,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小到只有她耳垂边那座小殿能够听到。   忽的,场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变得一片安静,然后在这片安静中响起了清脆的拊掌声,就像戏台上的戏曲落幕后,戏台下那位看戏看得欣然的大人物拍手称好的声音。   一位儒生不知何时来到了悔落峰之上,此时正笑望着那对少年少女,眼中是藏不住的欣赏与喜爱。   在他眼中,无论是天赋实力心性,少年少女都可以称是古往今来最为优秀的那一层级,但他真正欣赏二人之处,其实是他们在那条往生路上的回眸,对那些凄苦众生的怜悯顾盼。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人少年时也是这般优秀,心中也存着对芸芸众生的怜爱,最后也正是他,那场灭世的浩劫才没有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而去。   那个人的名字,叫作者明熙。   也许,这对少年少女也能达到他的高度。   姜陟南笑着,想着,然后,他抬头朝着那些几近碎裂的世界碎片看了一眼。   “乒!乒!乒!乒……”   破裂声连绵不绝,那些比山岳还要沉重的碎片消失了,只余下一阵如星辉般的碎屑徐徐洒下,落在了悔落峰上,落在了人们的衣衫发丝上,就像下了一场细雪。   不知过了多久,碎屑落尽,所有人都像被裹上了一层银装,但他们都没有在意落满全身的碎屑,因为他们所有心神此时都落在了那个浑身充满诗意的儒生身上,眼中满是震撼。   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些世界碎片就变为了细细的粉末,其间规则被尽数碾碎,这般恐怖的手段,他究竟是谁?又该有多强大?   这些都没有答案,但是众人知道,他绝对是超凡脱俗的存在,那么,如今的绝境也许便有破解的希望。   感受着一道道目光中泛起的希冀,姜陟南笑着摇摇头,他如今真身受损严重,根本就拦不住那只虚空鳐,更别谈将这些人尽数带离此处了。   红尘雪望着那道身影怔怔出神,然后见对方朝他们看来,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低首算是一礼,旋即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少女。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位儒生应当与南小雨有些关联,不然为何看向她的目光会如此温和可亲?   南小雨向他轻轻点头,没有解释什么,对姜陟南恭敬地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这是在演戏给那些正魔修士看,红尘雪心如明镜,自然不会点破。   姜陟南颔首算是承过少女谢意,目光扫过场间众人,说道:“你们都是为神道所拒,或者会有些冤情,但神道想来只尊规则,不通人情,就与脚下这座山一样,按道理来说,你们是该承受漫漫明道路,但现今情况特殊,自当有特殊处理。”   闻言,众人虽然仍旧不知道面前这位的身份,但见他如介绍自家般说着这些先人们留下的事物,怎么想也该是位大人物,于是有人满怀希望地恳求道:“恳请前辈护佑我们,我等今后必然心怀正念,不敢再有丝毫歪想。”   姜陟南没有回答,只是颇含深意地笑了笑。   看着师叔脸上高深莫测却又有些冷的笑,南小雨想起了些什么,朝着众人冷冷地说道:“不是罪不可赦之人前辈自会护佑,但独独一种人不行。”   闻言,众人面上泛起些惘然,只有少数人面色一变,朝着后方徐徐退去。   “那就是邪道修士。”   南小雨冰冷的话语落下,场间响起了几道破空声,几道身影不要命地朝着悔落峰外飞去。   但无论是南小雨二人,还是姜陟南都没有出手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道身影,直到他们撞上悔落峰的禁制,被恐怖的规则之力碾灭,才收回目光。   南小雨看向姜陟南,眼中存着询问之色。   姜陟南微微颔首,目光柔和了不少,此间确实不再有老鼠躲藏了,那么,他的心思便该放到那只愈发接近的庞然大物之上。   自姜陟南现身以来,虚空鳐便靠了过来,瑰丽如星空的眸子带着好奇的神色,只是那种好奇,像是顽童看着蚂蚁,天真而残忍。    第一百八十六章 破局的少女 ==============================   古界中漆黑无光,只有那片五彩斑斓的裂缝光亮依旧,那只比海洋还要广阔的淡蓝色妖兽投下了淡淡的光辉,像是一层薄薄的帷幕,将悔落峰尽数笼在了其中,就像顽童为了捉弄蚂蚁用萘球在地面上划了个圈,修道者们则像那些蚂蚁一样,在困笼之中仓皇奔波,寻不到生路。   直到有两只蚂蚁冲破了那道邪恶的白线,凭着少年人有些盲目却散发着无尽光热的勇气打破了这个僵局,但依旧要被顽童投下的石块砸的粉身碎骨,然后,那个儒生来了。   那个可恶的儒生。   虚空鳐遥遥望着那道身影,如此渺小,却仿佛比它在寰宇间遇到过的巨龙还要伟大,还要恐怖。   想着当初那座压得天地崩碎的无边大殿,感受着身体深处仍旧存着的隐伤,虚空鳐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眸中再没了天真与好奇,只余下冰寒的杀意。   雷霆炸响,那些在虚空鳐体内平和游荡的洪荒神雷突然暴动起来,宛如一条条脱困而出的巨龙,咆哮着冲破淡蓝色的壁障,朝着悔落峰无情劈落。   雷光耀目,将修道者门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如果说方才虚空鳐没有将众人放在眼中,只是随手震碎了些空间裂片便差点将他们生生砸死,那么现在它将心念尽数放在了此间,真正出手,威势自然暴涨,那一道道蕴藏着无上规则的恐怖神雷恐怕就连超凡入圣的大人物想要接下都不轻松,那位儒生真的能够挡下吗?   答案很快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姜陟南身形未动,只是朝着那些洪荒雷霆看了一眼。   如巨龙般声势骇人洪荒神雷消失了。   风声消失了,狂躁的灵气不再暴动,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修道者们微微张着嘴,面上尽是震惊之色。   红尘雪与南小雨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少女眼中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只一挥手便让百余只天魔如飞蛾般飞散的人物,怎么可能接不下几道雷霆?   天地静谧,虚空鳐也很安静,那对巨大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如果这个儒生真的是那人,那么哪怕他受损再严重,也远不是寻常手段可以对付的,它先前驱使雷霆前往,只不过是为了试一试他现在究竟还保有几分实力。   现在看来,他受的伤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   那么,今日你就得死在这了。   圣洁悦耳的鸣啸响彻天地,虚空鳐徐徐游动起来,洪荒神雷再次现身,只不过没像之前那般如潮水般压下,而是朝着一点飞速凝聚而去,最后化为了一枚漆黑无光的雷珠。   那枚雷珠不似先前雷霆般狂暴,而是很平和,就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是一枚平平无奇的石珠,但看着那枚无华雷珠,姜陟南第一次蹙起了眉。   就连面对那百余只天魔他都没有变过脸色,这样一枚小巧的雷珠却让他露出这般神情,足以想见这雷珠爆发开来后该是何等灭世景象。   南小雨面色沉凝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手段,当初在跨州大阵中遇到的那只虚空鳐也使出过这种战法,只不过那只虚空鳐未曾成年,只有幽府境的水准,可它吐出的雷珠却让足以挡下超凡攻势的破界舟差点散了架。   那这只被视为传奇的虚空鳐吐出的雷珠,恐怕会将悔落峰千里内的一切都碾成虚吧?也不知道师叔能不能挡得住。   终于,虚空鳐体内的雷霆尽数汇聚到了那枚雷珠之内,然后,它朝着悔落峰吐出了雷珠。   漆黑的珠子划过漆黑的天空,划破了一道裂隙,其中不是同样漆黑的空间裂缝,而是瑰丽的银白光流,那是被凝聚得宛如实质般的天地灵气,是独属于虚空鳐一族的无上手段。   姜陟南蹙着的眉愈发紧了,他与虚空鳐交过手,自然知道对方的杀招有多么强大,此时散播神识去探,却仿佛被吸入了无底洞般尽数没入了雷珠之中,再没有半点信息传回,这说明这数千年来虚空鳐变得更加强大了。   可他却在悠久的沉眠中变得更加虚弱,敌长我消之下,想要接下这枚雷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低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姜陟南对着那枚雷珠伸出手去,虚虚一握。   “叮铃。”   仿佛铜铃摇响,漆黑雷珠轻轻颤动了一下,如闪电般的进势骤然减慢,变得如龟速一般。   姜陟南面色微白,轻轻吐出了一个音节。   那个音节很简单,却仿佛蕴藏着无数种意思,如星海般繁复难明,因为那是古文字,而且是远古道经中代表着魔道的字文。   下一刻,天地隆隆,一座无边无际的大殿凭空而现,而那枚雷珠此时正是被大殿所困。   望着那座大殿,南小雨抿了抿嘴,她知道这是天魔古殿的道象,这意味着姜陟南已经全力出手,却依旧阻止不了那枚雷珠的前行。   那该如何是好?   她的脑海飞速运转起来,但直到最后,她也没有想出任何有助于现在的情形的方法来,因为她的手段早就在面对那些天魔时尽数用近了,此时根本就插手不到这种超脱凡俗的战斗中去。   那些能够改变局面的人物或者在古界之外,或者已经葬在了那座墓园,根本就没有人能够……   南小雨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微微睁大。   在这个古界中,唯一不受那位控制的便只有那座墓园,那么其中必然有着先人们的恐怖手段,只是那条大江远在不知多少里外,江上的桥梁就算仍在,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完悔落峰的万千里明道路,赶往那座墓园,但是……   白冷玥在墓园之内。   如果那个少女发现自己不见了,或者能够知道此间情状,必然会有所作为,那么她也许就是破开死局的唯一希望。   南小雨垂下眼帘,在心中默默祈祷对方能够早些知道自己的情况,虽然那种可能微乎其微。   冷玥……   “滴答。”   水滴自钟乳石上落下,落在了如镜般清透的小水池中,但是未曾激起丝毫涟漪。   白冷玥静静地望着水池中倒映着的画面,那是一座足有九万里高的山峰,山峰顶部黑压压站着万余人,而那些人中最为瞩目的便是那两位站在崖边的少年少女,还有那位温文尔雅的儒生。   你还真不让我省心。   看着画面中那张带着些忧虑的俏脸,白冷玥不悦地轻哼了一声。   “若是你一道进入墓园,我早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哪里还需要如此辛苦地前来寻找困缚悔落峰禁制的核心,而且你还真是好本事,竟然把天魔古殿拿到手了,害我白担心一场,看我到时候怎么教训你。”   听着少主的碎碎念,紧随在后的死士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说道:“少主,还是快些吧,墓园空间虽然稳定,但是也不可能真的永存不灭,外围已经有破碎的前兆了。”   “知道了,让不动城弟子们先行随着那些修道者离开吧。”白冷玥吩咐道,旋即将手伸向那汪水潭,探入有些冰凉的清水中,然后重新抬起。   一枚枚水珠自纤细修长的手指间淌下,重新落回水潭之中,看着这一幕,白冷玥心中不知为何想起了一句古话。   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啊,爹爹准备了如此多的手段,留了如此多的后路,最后还是没有取到天魔古殿,还把不动城的家底赔了大半进去,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小小雨,你可得活着回来啊。   水波荡漾,水潭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随之而破的是万里之外,那座直入云天的山峰上的重重禁制,世间万千大道终得入内。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涯海角有人候 ==============================   古界中雷鸣依旧,距离古界不知多少远的青石拱桥间却落起了萧瑟的细雨,像是进入秋日的前兆,又像是要为故人送行。   只不过不是送往远方,而是送往星海。   莫夜行喘着粗气,笼在面上的黑暗已经淡得快要遮不住面容,苍白的皮肤上有着数道细细的伤口,鲜血沿着脸颊流落,一滴滴落在青石拱桥上,然后很快被密密的细雨冲走。   那把绝世名剑断了,斜斜地落在远处,他的手上只余下剑柄与半截残剑,再不复旧时那般光耀刺目。   看着那道依旧挺拔的身影,莫夜行的眸子中泛起一抹深深地无力,就算面前之人身负重伤,已然垂朽,但依旧不是自己能够撼动的大山。   杏雪舟双手垂在两侧,看着莫夜行的目光中存着些许欣赏,说道:“这千年你确实没有白过,哪怕身体已经残破成那样,还能刺破我的轮回道,伤到我的本身,你很了不起。”   是的,他受伤了,或者说,原来的伤更重了,这个一直以来入不了自己法眼的渺小剑客,居然能刺出那么惊艳的一剑,确实很了不起,但是那刺破无尽轮回路的一剑没有杀死他,那么就再没有机会杀死他了。   因为剑断了。   剑是剑客最为重要的事物,比生命更加重要,剑道一途修的就是本就是剑,此时剑已断裂,那么莫夜行的道法自然也断了。   断道之人,还能有什么威胁呢?   想到此间,杏雪舟收回了目光,看向蒙蒙一片的雨天。   那里除了乌压压的烟云外什么都没有,但他依旧没有移开视线,就像是位凭栏听雨的诗人,见到如此萧瑟凄美的景色诗兴大发,想要吟诗一首,但直到最后,他都没说话,只是露出些惋惜的神色。   他是个无情人物,修的是太上无情道,自然不会有对那个黑衣剑客有什么惺惺相惜之感,若是在平常,他早就出手将对方镇杀得尘灰不存了,但此时他没有,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不能,而那道惋惜,同样是因为这件事。   这世上,有什么比不能除掉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更令人惋惜的事呢?   “可惜可惜。”   杏雪舟轻叹一声,轻轻拂袖,他与身旁老人的身影顿时淡了许多,很快便消失在了天地间。   就在杏雪舟消失的同时,一道极清晰的断裂声响起,方才杏雪舟注视的那片烟云处,竟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像是布袋被匕首割除的破洞,但更像是一道剑痕。   明媚的天光自那道剑痕照入,一道身影踏着天光走入了秋雨中,只一步便来到了莫夜行身前,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怎样?”   望着那张俊秀的面容与被风雨拂动的白色长发,莫夜行紧绷着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顿时感觉到一股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忍不住轻吸一口冷气。   “差点死了,不过成功了。”   死了与成功是完全搭不上边的两个词汇,这位绝世剑客拼尽全力的一剑只让杏雪舟的伤势加重了些许,却没有彻底杀死他,也没有能够拖到面前之人赶到,那么,怎么能算是成功?   闻言,白发白眉男子会心一笑,说道:“虽然大荒合虚那小子总是神神叨叨的,但算人算事也还算准,杏雪舟那家伙果然中招了。”   那缕随着男子破云而落的天光没有退去,而是变得愈发盛起,笼在青石拱桥上的乌云散了,秋雨自然也敛了声息,阳光洒落,撒在男子的脸上,身上,剑上。   那把剑上刻着七个古字符,清辉流转,散播开一片清明。   那是天帝剑。   来者是辜帝鸿。   看着辜帝鸿面上的开怀之意,莫夜行咳嗽了几声,虚弱地问道:“你与合虚为何会对那个小家伙这么有信心?”   “因为他是这个时代最璀璨的人物。”   辜帝鸿朝着东方望去,朝阳高悬,照得拱桥来两边的江面波光粼粼,那些破碎的光斑在湖上变换着形状,就与南海的海面一般明亮。   那是一座高悬在南海上的山崖。   山崖的周边没有别的陪衬,就连低矮的浮石都没有,看着孤零零的,或者说,这里本就是世上最为孤独的地方。   因为这是天涯海角。   是天地幕落之处。   杏雪舟静静地站在山崖之上,老人静静地坐在他的身后,墨瞳与灰白色的瞳孔一同望着对面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那是一个青衣道人和一个小道士。   青衣道人容华未变,依旧如数年前一般清癯干瘦,不似凡俗世间人,倒是小道士长大了不少,面上虽然仍带着些青涩,却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正茂风华。   小道士躲在青衣道人身后,微微睁大了双眼,紧张地盯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物,心想道长不是说带我来看海吗,怎的身后忽然多了两人?   相比于小道士的惊讶警惕,青衣道人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前来,来者又是谁,所以他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对着杏雪舟恭敬地行了一礼。   “晚辈花倾城,见过杏前辈,在下对于前辈雪中泛舟的故事仰慕已久,如今一见果真如长辈所言般潇洒风流。”   闻言,杏雪舟眉头微挑,有些意外,雪里泛舟入圣途,确是他的故事,不过却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旧事,想不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家伙居然知道。   “你的长辈是哪位?”   花倾城正色答道:“是我昊然教的护教法器,辜帝鸿辜师叔。”   杏雪舟微微颔首,说道:“果然是那个嘴无遮拦放荡不羁的家伙,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此番前来是要杀我?”   “是,师叔下的严令。”   花倾城点头,面上的笑意渐退。   杏雪舟是长辈,他先前所为算是拜见,那么接下来就该做正事了。   那就是杀人,而杀人从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所以他脸上的欣然淡了不少。   “你确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物,若是早生个数千年,说不准连我也比不上你,不过,时光向来不公平。”   杏雪舟背起手,看着花倾城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欣赏与惋惜,赏的是他的天赋,惜的是他就要死了。   诚然,对方是来杀自己的,但他同样想要除掉这个天地间最大,最棘手的威胁,这个小家伙的实力或者不如那些旧时代留存的老人,但他拥有那些人包括自己都失去已久的东西。   蓬勃向上的朝气。   杏雪舟不知道,为何历经数百年时光,面前这位道人依旧能够有着如少年般的赤诚,可他并没有太过上心,因为就像他说的,时光向来不公平,这么个圣途未明的后生晚辈,如何是他的对手?   听懂了杏雪舟话语中的隐意,花倾城平静地说道:“前辈可莫要忘了,时光不公平,情势同样不饶人。”   这说的是对方身体中极严重的伤势。   杏雪舟笑着摇摇头,望向那片映射着璀璨光明的大海,说道:“请。”   下一刻,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山崖之上,只留下一老一少两人干瞪眼。   感受着天地间暴动起来的规则之力,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朝着小道士招了招手。   小道士迟疑了一会,见对方面上并没有凶意,确是个平和慈祥的老人,这才抬步朝着他走去,然后坐在了距离他三尺远的地上。   “他们估计有好一会要打,你会不会下围棋?”   老人衣袖轻挥,一块棋盘两个瓷棋盒便出现在了二人之间。   “会一些。”   “那你先走。”   小道士朝着大海望了望,然后收回目光,执起白子先行,只是那一步下得极歪,不知偏到何处去了,就像飘游在九霄云外的思绪一般。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是我们的世界 ==============================   悔落峰是先人留给后人的悔过之地,为了防止有人动歪心思,使用道法强行离开悔落峰,那些大名鼎鼎的先人们特意设下禁制,削弱了其中修士与外界大道的联系,所以先前南小雨二人在破境之初气势最盛之时斩出的红尘一剑,也不过是空具其意,不具其形。   大道不得入内,又如何能够操纵规则,比肩超凡?   但是现在那些禁制破了,万千大道如潮水般涌入,而这死气沉沉大道残缺的古界中,仅存的少量道源都聚集在了大江那头的墓园中。   感受到束缚在身上的锁链脱落,姜陟南眼中闪过一缕异色,朝着墓园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目光跨越了万千里,落在了那片墓园中,落在了那片……   碧蓝如海的草原上。   是你们吗?   姜陟南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怀念与伤感,他不知道那片草原中有位少女打破了如镜水潭的平静,他此时脑海中只有那些故友的音容笑貌,哪怕过了如此久的岁月,哪怕沉眠了如此长的时光,那些容颜依旧历历在目,那些笑语仿佛近在耳畔。   那是多么好的时光。   轻轻合眼,将涌上鼻尖的酸处压下,再睁眼时,姜陟南墨海般的眸子中只余下平静与坚定。   “芷瑶。”   姜陟南朝着虚空鳐出声唤道,这是它的名字,如芷般芳香,如瑶般美好,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但却不是独属于它的名字,因为这是杏雪舟为了缅怀那个女子所取,而虚空鳐只不过是他用来寄托情丝的替代品。   知晓此事的人很少很少,知晓此事且还活着的人就只余下了他一人,如今,时隔数千年,这个名字重新现世,所引起的不是美好的回忆,而是虚空鳐暴怒的鸣啸,是漆黑雷珠恐怖的波动。   “无论你此次所行所为是受他指使,亦或只是你自己的玩闹之举,我都不在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姜陟南无视虚空鳐的暴怒鸣啸,无视了那些迎面而来吹动衣袍的狂风,认真地说道:“这个世界不是他的,更不是你的,这是我们的世界。”   语落,天地忽静。   南小雨揉了揉眼睛,看着周边的情景,微微长大了嘴,很是讶异。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脚下满是裂纹的山峰不见了, 天空中五彩斑斓的裂缝不见了,所有漆黑的恐怖的象征着末日般浩劫的景象都不见了。   脚下是一片碧海。   天上是一轮朝阳。   碧海是碧蓝草原,那些碧蓝色的,柔软的草轻触着修道者们的脚踝,随着徐来的微风轻摇轻晃,让人感觉有些痒。   南小雨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但她记得很清楚,自己看到过这样一片充满生机的草原,就在见到天魔古殿的那方天地中,在那条白石大道两侧,当时,这片草原上还站着坐着许多古时魔门的前辈们,谈笑声简直要冲天而起,真真豪迈极了。   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忽然,南小雨想起了些什么,面上露出惊容。   姜陟南不可能在那只绝世凶兽的眼皮底下带着这么多人逃出升天,这不是南小雨轻视他,而是他受的伤实在太重,在当初的对谈中姜陟南已经将自己的情况与她道了个一干二净。   既然如此,这片草原也好,这片蓝天也罢,应当仍在古界之内,而那片死气沉沉的古界中,唯一一处可能拥有如此庞大的生机,能够存留如此浓郁的道韵的地方,那就是……   墓园。   原来这片碧蓝草原就是墓园,那是不是意味着先前看到过的那些前辈们并不是所谓的天魔虚影,而是存留了无数岁月的不灭意志!   一众修道者自那黑不见日的恐怖景象中脱身而出,乍一见到如此美好的景色,心神激荡下忍不住坐倒在地,面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南小雨二人与姜陟南依旧静静地伫立着,望着远处那片愈来愈近的阴影。   那是紧追而来的虚空鳐。   先前那枚雷珠失去了古殿的束缚,来势极骤,甚至比虚空鳐更早来到了此间,闪烁着危险的神光,朝着地面急速落来。   有人发现了这恐怖的一幕,不禁惊叫起来,顿时草原上响起一阵纷杂的惊呼声。   望着那枚只消几息时间便会落到草原之上,将此间美好尽数毁灭的雷珠,姜陟南的目光中再不复先前的凝重,只存着宁和之意,仔细看或者还能看到淡淡的笑意。   “呼!”   清风忽起。   一道清冷的白光自碧蓝草原飞起,朝着那枚雷珠缠绕而去。   在一道道紧张惊恐的目光下,那道清亮的白光触到了那枚漆黑的雷珠。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四溢与惊天爆炸,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那枚雷珠就这么静静地停在了半空,清冷的白色光流丝丝缕缕将雷珠包裹起来,只是极短的时间,就仿佛经历了万千岁月,那枚蕴藏着足以撕裂半边天的能量的恐怖雷珠就这么朽了,散了。   清朗的笑声自远方传来,众人移目远眺,看到了那个满脸笑意的男子。   那个男子身着与南小雨一般的白色道袍,脸上的线条分明,一对剑眉英气逼人,那双眼睛更是清透得仿若是极北大地的冰面,能够映照出朝阳万簇金箭似的霞光。   “那是?”   南小雨看着男子,向着姜陟南投去请教的目光。   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却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无比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自己与他曾在无上大道前促膝而谈,与他在璀璨星夜中回望过往。   “他啊,他是你们的祖师,者明熙。”   姜陟南看着那个英气勃发的男子,面色温和,笑颜更是柔软到了极致,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啊?”   闻言,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那个男子,竟然是祖师,怪不得自己会有这么强烈的熟悉感,因为她早就在无数地方听过,见过他了,在长生殿的古籍中,在长老们的口中,在那篇无比玄妙无比高深的不朽长生经中。   知道那人的身份后,南小雨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些仰慕与亲近,哪怕她是冥宗正脉,对这位祖师也只有发自内心最最真切的钦佩与喜爱。   虚空鳐庞大的身躯终于来到了草原之上,那片狂暴江河的禁制根本就拦不住它的脚步,它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眸扫视着这片草原,感受到了许多熟悉的气息,眼中的神光顿时强盛了许多,那些都是曾与它交过手的人。   原来这就是那些家伙的埋骨之地,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一同毁掉好了。   虚空鳐眸子中尽是冷意,它震声鸣啸,彩虹般的五彩光流自那道撕开天空的裂隙中流溢而出,只是一霎那便注入了它的体内,最后聚集在它头顶。   “哗哗哗。”   仿佛是真的彩虹垂落,五彩光流撞碎了笼着碧蓝草原的时光道韵,带着可怖的毁灭意味流淌而下,那是足以抹杀任何一种生命的恐怖物质,如果让它落到了草原上,只怕这些碧蓝的小草都会失去生机,变得如那片枯草原一般模样,而他们这些人更是会尸骨不存。   只是,那道光流终究没有落到草原上。   它被一只手接住了。   那是同样代表死亡的手掌。   南小雨眼中倒映着那个遮天蔽日的恐怖身影,仿若呻吟般呢喃道:“那是……无间冥王?”   如真实生命般的漆黑身影横亘在虚空鳐与草原之间,瑰丽的深紫色脉络遍布其身,就像是一条条血管,其中流淌着的都是最为纯粹凝实的死气。   那对燃烧着银白光焰的眼眸就像两轮曜日,就连虚空鳐那般的生命都要为之避退。   如山如海如神明般的冥王像一只手接住五彩光流,另一只手朝着虚空鳐迎面拍下。   一声闷响。   虚空鳐发出凄惨的鸣叫,它被击中的地方塌陷了进去,而那处所存的空间也被冥王像一掌碾成了虚无。   这是才是真正的冥王印。   南小雨默然无语,目光微移,便看到了那道与者明熙站于一处披着漆黑大氅的女子,此时她的嘴角正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是冥宗的开宗祖师。   南静姝。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古界外的呼唤 ==============================   也许是因为冥王像那一掌太重太疼,或着是抹不开尊严,不想落了威风,虚空鳐没有去管心中渐生的警意,而是挥动翅翼,朝着那尊至高至上的冥王像拍去。   又是一道闷响,只不过这次塌陷下去的是冥王像的胸膛,这尊冥王像虽然强大,但终究不是真正的无间冥王,那位淡然而笑的清丽女子也不是真的无上魔尊,她们都只不过是残存了无数年的意志罢了。   伴着隆隆的声响,冥王像坍塌了,化为了一阵黑雾四散而开。   虚空鳐带着强烈的风压逐渐靠近,那对眼眸中带着嘲弄的神色,却不知自己已经离这片草原太近了,如果是数千年前它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但这千年之久的安逸时光,让它淡忘了太多旧事。   甚至忘了那些惨烈的伤痛。   所以当那道剑光亮起的时候,它怔了怔。   那道剑光无比明亮,银华璀璨,其中尽是堂哉皇哉的昊然正气。   噗的一声。   剑光没入了虚空鳐的身体,就像在淡蓝色的帷布上缝上了一条银白色的丝线,那道银白气流只一瞬间便撕开了一道狰然的伤口,晶莹发光的湛蓝血液喷涌而出,落在同样湛蓝的草原上,就像是下了一场雨。   剧痛唤醒了虚空鳐心底深处最不想回忆起的黑暗时光,但它没有怒啸,没有哀鸣,甚至没有想要反击的念头,它扇动翅翼朝着远天飞去,无数道五彩色光流相伴左右,将它重重围住。   这片草原很危险,非常危险,但只要它能够与这片草原拉开距离,回到数万里外的天边,这些远古之人残留的意志根本就不可能阻止得了它。   届时,它能够依凭那片五彩裂缝肆意出手,这些残灵又能挡得下几波攻势?   可惜的是,它醒悟得太晚了。   那道银白剑光仿佛打开了一场大戏的帷幕,无数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碧蓝草原之上,就像戏子粉墨登场。   然后,无数道或明或亮,或霸烈或虚渺的攻势齐齐而出,朝着虚空鳐庞大的,无法闪躲的身躯劈头盖脸的落下。   原被虚空鳐阴影笼罩的碧蓝草原顿时变得明亮一片,处处都是攻势,处处都是神光,湛蓝血液组成的雨越下越大,最后竟然真如倾盆大雨般噼噼啪啪地打在地面上。   修道者们呆呆地望着那道仿佛陷入沼泽的巨大身影,眼眸中倒映着那些如山岳般沉重,如大海般广阔的恐怖攻势。   神茶教的神火焚世。   无垢宗的无缺秘法。   不动城的明王降怒。   无类宗的鬼魅千重……   无数种大名鼎鼎震古烁今的无上战法都出现,那些修道者甚至看到了自家师门的不传秘法,他们看着那些穿着熟悉衣袍的身影,震惊得合不拢嘴,心想这难道就是师门古籍中记载的传说中的祖师爷?   相比于修道者们的惊喜,虚空鳐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感情,有的只是绝对的冷静,它驱动体内重新生出的洪荒神雷将身体完全覆盖起来,让天百年降下的五彩光流构成天罗地网,将那些攻来的杀招腐蚀削弱。   虽然这些手段能够达到的保护非常有限,但还是比先前直接用身躯硬接所受的伤害要小得多。   为了能够更快地退去,虚空鳐甚至不惜点燃身体最深处的本源精血,让身体熊熊燃烧起来,上浮的速度骤然变快了许多。   它很清楚,如果不能尽快离去,它真的可能会死在这里。   不知接下了多少道剑光,承受了多少次神火焚身,虚空鳐终于脱离那片无尽杀招构成的死亡地域,来到了九万里高的高空上,在这里,那些残魂再也不可能伤害到它。   望着那只冰冷注视着自己等人的巨大妖兽,南小雨暗暗咋舌,那只原本如大海般浩瀚,如星空般美丽的妖兽,此时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就像一块用了几十年的破抹布,还在低着湛蓝色的血水,看着凄惨而狰狞。   虚空鳐仰天而啸,啸身相比于先前虚弱了很多,却仍能听出其中蕴存着的强大战意,作为寰宇间最为尊贵的生命之一,它的骄傲不允许它就此退走。   它怎么能输给这些蝼蚁?   随着它的鸣啸,那片五彩斑斓的大海徐徐压下,满带着洪荒气息的雷霆自大海中探出头来,就像毒蛇般窥伺着碧蓝草原上的一切生灵。   忽地,一道尖利的厉啸响彻整片天空。   一只比那只庞大妖兽小许多的虚空鳐自大海中探出身子,然后,无数只虚空鳐现出了身形,密密麻麻的,就像蝗虫般繁多,又像巨龙般恐怖。   那些虚空鳐的气息或强或弱,强大者简直能与那些超凡人物比肩,弱小之流却只有筑基境的水准,看着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幼体。   望着那片如海潮般庞大的虚空鳐族群,姜陟南微微蹙眉,在他看来,对方这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让自己的族群彻底陷入这片死气沉沉的古界中,很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结果,那些幼小的虚空鳐未必抵挡得住死气侵蚀。   更别说碧蓝草原上的这些残灵未散,这些未曾达到成年期的虚空鳐根本就是来送死的。   事实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那只被唤作芷瑶的虚空鳐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哪怕赌上族群的未来,它也要让这些可恶的家伙付出代价。   它眼中的神光剧烈波动着,寒意越来越盛,就在它要发动族群发起进攻时,忽然怔住了,旋即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它不是在看这片残破的古界,而是在看古界之外的世界。   它听到了一道呼唤。   它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么凝重地呼唤自己。   这意味着……他真的有了生死之危。   一道厉啸撕破长空,芷瑶第一次发出那么愤怒而惨烈的尖啸。   听着那道决然的尖啸,南小雨面色很是凝重,她听出了那道尖啸中那种生死不顾的决然,那是它付出一切也要去做的事。   她明白这种心情,但她不明白对方为何就不肯放过他们这些在它眼中比蝼蚁强不了多少的存在。   真的……有必要赌上整个族群吗?   还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只散播下浓郁的死亡阴影的妖兽转身了,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道五彩裂隙飞去,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其中。   那些刚刚进入古界还不曾玩闹够的虚空鳐面面相觑,随后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去,与芷瑶一般没入裂隙中消失不见。   然后,那道裂隙合拢了。   五彩光芒消失了,只余下漆黑一片的夜空,很黑暗,而且破了许多缺口,但那确实是古界的天空不错。   那只虚空鳐,居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南小雨眨了眨眼睛,然后满脸不解地望向姜陟南,这太没道理了,甚至比倾尽族群拼死一搏还要没有道理。   姜陟南沉默了许久,说道:“故人有难。”   南小雨想了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眼中的惊色不曾退却,反而愈发深重。   故人有难,芷瑶是遵循那个人的意志前来毁掉古界,想要将古界作为这三万余名修真界中流砥柱的坟场,可此时姜陟南说那人有难,也就是说外界有人出手了。   可是,谁能威胁得到他?   看着少女凝思苦想不得解的可爱模样,姜陟南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而虚弱的声音传遍此间,传入了每一个发呆的修道者耳中。   “往墓园深处去,那里有可以离开这片世界的生路。”   语落,他的身形渐渐淡去,很快便消失不见,没有人发现南小雨原本空空如也的耳垂下多出来枚小殿挂饰。   闻言,南小雨回过神来,转身面向坐倒一片的修道者们,说道:“诸位,我们走吧。”   话语中存着劫后余生的欣然,更多的却是疲累。    第一百九十章 走过草原,得见南海 ==============================   碧蓝草原很大,但走在草原上的人们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烦躁,反而希望这样的路途再长些,好让他们惊慌不定的心情变得更平和些。   先前的生死一线仿佛只是一场梦,但虚空鳐恐怖的威势与先人们声势滔天的杀招却像是仍在眼前,并且会永远留存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就像那个吻一样。   “想什么呢?”   看着在眼前晃着的白皙小手,红尘雪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说道:“没什么。”   “一副心虚的样子。”南小雨啧啧两声,说道。   先前的那场情事那些情话与先后经历的生死大事相比真的很不重要,不重要到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少女都有些记不分明,仍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但这种倾伞如故其实又很美好,这意味着少女并不觉得那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给心爱之人一些重要的东西,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怎么又开始傻笑了?雪你可别吓我,莫不是突破幽府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看着少女有些害怕的模样,红尘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道:“我有笑吗?”   南小雨像看着傻瓜一样看着少年,说道:“你的嘴角都快扬上天了。”   “没事,只是想起了先前在柳树林的事。”红尘雪微笑着解释道。   “哦。”闻言,南小雨心中便如明镜般了然,微微偏头,眼中多了些羞意,心想怎么还记着呢。   “小雨。”   “做什么?”   以为少年还要调笑自己一番,南小雨眼中的羞意变为了微恼,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   “你看那。”   南小雨顺着红尘雪指着的方向看去,然后微微一怔。   入目的不再是碧蓝无际的草原,而是一片真正的海洋,烈阳高悬,有些刺目的阳光落在平和的海面上映射出粼粼波光,不时可以见到几只海鸟飞过头顶,朝着那片大海飞去。   直到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南小雨才反应过来,他们似乎确是出了古界,回头望去,除却那如潮般的万余修道者,那片碧蓝的草原再也见不到半点踪迹。   “这是何处?”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喃喃道。   这片海洋她很熟悉,但她从来没有来过海边,更未看见过真正的大海,又怎么会有这种强烈的熟悉感呢?   听到了南小雨的疑问,一位跟在近前的修道者望着那片大海,眼中泛起些喜色,说道:“您应当很少来海边吧,不然不该不认得这片海,这是我天音教祖师悟道破境之处,是传说中巨龙的盘踞之地,这里是……”   “南海。”   南小雨眨了眨眼,然后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说道:“原来是南海。”   怪不得自己对此处有中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这里就是当初长生殿祖师发现者前辈的地方,也就是那片自己前往古界前与红尘雪一同荡舟的沧海的真身。   南海位于整片大陆的正南边,是修道圣地之一,不知有多少人曾在那座高悬于南海之上的孤峰上破境悟道,面对如此广远的海洋,修道者的道心也会变得无比高远。   除却是修道圣地之外,此处还是许多宗门的起源之地,像以天音教为首的正道宗门和瀚海宗为首的魔道宗门,都在南海境内留有祖地,也正因如此,这里是正魔两道唯一一处平和之地,就连数百年前的正魔之战都没有波及到此处,可以称得上是风雨飘摇的修真界中难得的净地。   想到此处,南小雨暗自松了口气,她先前还在担忧,若是出了古界,这些正魔修士会不会反目成仇,立即打得天昏地暗,现在看来那些忧虑是多余的。   “既然如此,那诸位便各自安好,归去吧。”   南小雨看向那万余人,平和地说道。   不知为何,在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听闻了如此多的故事,甚至还见到那些来自远古的前辈后,南小雨对正魔间的仇怨看得愈发的淡了。   毕竟相比于这些仇恨,那位隐藏在幕后的无上人物才是修真界真正的大敌。   听到少女的话语,那万余人面面相觑,互相看着的目光中倒也没有什么敌对恨意,方才才一同经历过生死危难,若是出了古界便动手,那与放下碗筷骂娘有什么分别?身为修真界的中流砥柱,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不过,出乎南小雨意料的是,除却正道修士,那些魔修在不知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也纷纷前来拜见告退,面上带着恭敬之意。   南小雨二人不知道,在万余名修士眼中,他们的虽然年纪尚小,但论地位已经足以与那些大人物相提并论,不说如此年纪便达到执掌生死的幽府境,就仅仅凭借怜悯众生的大慈悲,便足以让众人发自内心的钦佩与敬爱。   如果这样的人能够成为修真界未来的执掌者,那无论对于正道亦或是魔道都不会是坏事。   待得众人四散而去,偌大的沙滩渐渐清静下来,南小雨摸了摸耳垂上的小殿,对红尘雪说道:“我们也回去吧,想来师尊他们得到消息会很着急。”   红尘雪刚想点头,眼角余光却看到了一道穿着黑衣的身影正在靠近,便朝那边望去。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面色冷厉,眸子中存着些淡淡的杀意,那不是因为他对南小雨二人抱着杀意,而是因为杀过太多人,面对过太多生死。   因为他就是位死士。   发现红尘雪的异样,南小雨向着他看着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个男子,旋即微微睁大了双眼,心想这不是冷玥的侍卫?   死士很快便来到了二人面前,朝着红尘雪点了点头,然后对南小雨恭敬行礼,说道:“殿下,少主有请。”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有些惊讶对方竟然认识他,但更让她惊讶的是,白冷玥竟然未曾离去,而是一直在等着自己。   想着之前一枪将铜币打回少女身边,又说出那样“嚣张”的话语,南小雨嘴角抽了抽,心里生出些惧意,伸手牵住了红尘雪的手,说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死士沉声说道:“少主说让殿下自己过去,这位……少年便再此稍作歇息如何?”   想着那个暴雨中绝望柔弱的少女,红尘雪微微颔首,说道:“好。”   在他看来,那个少女不顾阻拦也要入殿的缘由便是为了南小雨,那么二人关系自然极好,况且两个姑娘的私语,他一个男子站在一旁听着也确是不妥。   虽然红尘雪的猜测大抵正确,但他依旧不明白少女的心思,他看着带着恼意拂袖而去的南小雨,面上泛起些迷惘,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她生气了。   看着少年面上的迷惘,死士苦笑着摇摇头,随处找了块平滑的坚石坐下,对他说道:“永远不要试图去猜测女子的想法,不然你会活得很累。”   红尘雪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确实猜不到。”   想要猜透姑娘们的想法确实很难,却也不是无迹可寻,但要猜到一个原先是男子的姑娘的想法,那真真比登天还难上几分。   南小雨的恼意被湿热的海风一吹便消了大半,只余下惧意,白冷玥这么多年来也就变了许多,变得知情达理,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蛮不讲理,但不知为何,南小雨感觉自己待会见到的应该会是那个魔女。   那个无法无天的魔女。   看着那道衣裙飘飘的纤细倩影,南小雨面上带上些苦色,就连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冷……冷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荒溪雪 ==============================   就如南小雨所想的那样,她此次见到的确实不是那个尊贵高傲的不动城少主,而是那个无法无天的魔女,因为对方此时正面色不善地抓着自己的鬓角。   “疼疼疼,冷玥你轻点儿。”   南小雨可怜兮兮地求饶道,小时候她还是个男孩时,这个魔女就喜欢抓着她的鬓角,揪得她直掉泪珠子。   “真是长本事了,天魔古殿里的事暂且不论,但是墓园神道不回头我嘱咐过你多少遍?你就那么不怕死?”   想着自己在凄风苦雨中委屈得想要落泪,在碧蓝草原中苦苦追寻破除悔落峰禁制的地下洞窟,白冷玥心头腾起的火焰愈发盛起,但是看到那张娇柔俏脸上的求饶意味,她抿了抿嘴,最后没好气地松开了少女的鬓角。   “我这不是没事嘛。”   见少女如此生气,南小雨知道她是太过在意自己的安危,心中微暖的同时有些讪讪地赔笑道,或者还带着几分撒娇意味。   看着南小雨轻轻揉着鬓角,白冷玥轻哼一声,语气缓和了不少,柔声问道:“还痛吗?”   “不痛不痛,我都习惯了。”虽然刚才还疼得龇牙咧嘴,但听少女发问,南小雨还是一副无谓的样子。   听着南小雨话语中的讨好之意,白冷玥自然猜得到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牵着她的手来到海边,看着徐徐而来又徐徐退去的清澈海浪,轻声说道:“先与我说说天魔古殿的事。”   闻言,南小雨咽了口唾沫,白冷玥进入古界的目标便是冲着那座传说中的古殿而去,更是为此做了无数准备,下了无数心血,几乎可以说用去了不动城的大半家底,就连那座护城大阵的阵眼石都在与天魔的对局中碎裂了,不可谓不可惜。   但是最后,那座古殿却落在了她的手中,这又该怎么说才好?   白冷玥瞥了眼南小雨,看到了她闪烁的眼神,平静说道:“如果你没有诚意的话,我也无可奉告哦。”   感觉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了,南小雨心虚地低下头去,说道:“我说了冷玥你可别生气啊。”   白冷玥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于是南小雨开始徐徐讲起自己将她送走后所经历的诸多事,少年如何破雨幕而来啊,二人如何相拥穿过茫茫幽冥啊,自己想如何引诱那些天魔回归幽冥啊,以及那个睁开眼来便让天光明亮的儒生。   少女的话语絮絮,语气平静,但哪怕只是听着,白冷玥也能感受到这个故事的壮阔与生死的渺茫,直到最后南小雨讲完故事轻声唤她,她才从那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中回过神来,然后目光愈发柔和。   到了现在,她也不能说南小雨所为是错的,因为若不是对方送自己离去,她可能已经死在了那片没有任何温度的幽冥之中,但如果少年未至,或者姜陟南醒得再晚一些,那死的就是南小雨了,这或许是她唯一不喜的地方。   她从来都不想欠下这样难以回报,或者说再没有机会回报的情谊,哪怕为她付出的是最为亲近的朋友。   轻轻地叹息一声,白冷玥不再纠结此间事务,对南小雨认真地说道:“天魔古殿一事便这般揭过,我会与爹爹解释的,他应该不会追究。”   “真的不要紧吗?”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有些担心地问道。   白冷玥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不动城可以算作是元气大伤,但最后却无功而返,这必然不是轻易便能揭过的事,不说白漠河是否会发怒,至少那些紧紧的盯着不动城城主之位的那些长老与旁系必然会就此发难。   “有什么要紧,你要知道,我对于不动城的意义相比于天魔古殿不知要重要多少,爹爹自然不会因为此事责难与我,顶多说上几句,至于那些又老又蛮横的叔伯们,他们要是不想被安上造反之名,想来也会安安贴贴的。”   知道南小雨所忧何事,白冷玥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理到鬓角之后,淡淡地笑道,言语之间尽是自信。   “况且,姜前辈的意愿,别说是我,就算爹爹来了,也未必能够改变得了。”   看着白冷玥风轻云淡的模样,南小雨松了口气,说道:“这般最好。”   话音渐止,关于天魔古殿的谈论告一段落,于是二人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很重要,虽然不涉及远古,却会显露出数百年以来最为难言的辛秘,那是连百晓生这样的人物都不愿谈起的旧事。   “冷玥。”   不知吹了多久海风,看了多久波涛,南小雨抬眼望向少女,轻声唤道,这是小心的试探,更表明了她此时内心是多么的患得患失。   “你确定要听?”   白冷玥面色没有什么为难之色,只是看着南小雨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惜,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问道。   “要。”   南小雨眼中泛起些希冀,重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说与你听。”   白冷玥牵着南小雨寻了一方洁净的白石坐下,像是说书先生一样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也是偷听爹爹与南叔叔的对话才知道的,至于真假,只能由你自己去探寻。”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娘亲应当叫做……”   听着少女像是吊胃口般拖长声音,南小雨的眉梢垂得低了些,像是只受委屈的小猫,心中暗暗诽谤都这时候了还要欺负我,但是下一刻她的双眼猛然睁大,或者说,瞪大。   “大荒溪雪。”   大荒溪雪,大荒溪雪……果真是大荒古氏,那么我体内流淌的血脉中也该存着大荒氏的血脉,怪不得无缺古道给我的感觉如此亲近,可若真是如此,那大荒晴川岂不是我的堂兄?那位圣人难不成真是我不知多少代的曾祖父?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爹爹?   南小雨睫毛微颤,只是一个名字,便让她心中存着的万千疑问消了大半,只是之后生出的疑问却越发的多了,简直如同大海般要将她淹没。   看着少女迷惘不定,惊惶不安的样子,白冷玥微微有些心疼,坐得与她靠得更近了些,二人的肩头相并,看着很是亲密。   感受着肩上传来的温暖,南小雨眼中的惊慌之色渐弱,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没事。”   脸色都难看成那样了,还没事呢。   白冷玥暗自摇头,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你的娘亲来自正道三上宗之一的无垢宗,这确实有些难以接受,我能理解。”   白冷玥如画般的眉眼间满满都是心疼,南小雨自然能够体会到她的关心,抿了抿嘴,却没有将真相道出。   白冷玥不知道,杀死南鹿北的真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圣人,而这也是她最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娘亲知道爹爹死了吗?她知道凶手是大荒合虚吗?如果知道,是不是意味着……她根本就不在乎爹爹?   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白冷玥柔声安慰道:“雪姨心中定是有南叔叔的,不然也不会不顾自家长辈的反对,随着南叔叔一道来到魔界,只是最后无垢宗出了大事,她才赶回去,这之后,便再没有音信传回了。”   南小雨眸子波动了几下,迟疑片刻后问道:“既是如此,那冷玥你知道……我娘亲她还活着吗?”   “应当不会有生命之虞,毕竟雪姨是无垢宗上任圣女,就连大荒合虚都无比重视,没有回来应该是被那位软禁了?”白冷玥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猜道。   南小雨微垂眼帘,心中的思绪飘然而飞,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如仙境般的广阔山门之内。   如果真是这样,那娘亲她……是不是就在那里?   就在无垢宗最隐秘最不为人知的秘地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带你吃当初吃过的骨头汤 ==============================   或许是因为名字中带着一个雪字,红尘雪很喜欢雪,喜欢下雪天,喜欢站在雪地里静听雪落的声音,喜欢看银装素裹,天地皆白的模样。   所以在看到天上开始絮絮飘雪时,红尘雪很是开心,只是在看到南小雨时常蹙起的眉头与眸子中闪过的患得患失之色时,那种欣然会散去不少,但在看到那座愈接近的城市时,他心中那缕淡淡的忧虑总算是被压下了,随之而起的是怀念。   那是绯月城。   经历了数月的跋涉,二人终于自南海归来,回到了昊然界,并且在初雪落下之时来到了这座久别的小城之前。   在那座城市中,已经遥遥可见如月光般瑰丽的朦胧光华,似乎就在他们到来之时,月色桂恰巧开花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   红尘雪心中闪过这句诗句,然后微微低头,看向将小脑袋缩在他怀中有些郁郁不乐的南小雨,轻轻地唤了一声。   “怎了?”   听到近在耳畔的温和话语,南小雨抬眼看向那张染了些风尘却依旧洁净的面容,问道。   “我们到了。”   南小雨微微一怔,旋即望向红尘雪指着的方向,看到了那座被雪白城墙围着的小城,看到了那条月色满盈的河流以及河流两旁散发清冷白光的月色桂,眼中的为难之色淡了许多,生出些欣悦。   “辛苦了。”   南小雨眸子中倒映着华美的月光,声音更是像水流般柔软。   这一路来都是红尘雪御剑载着她,虽然这是二人习惯的赶路方式,但疲惫自然是少年居多,加上自己心心念念娘亲一事,路途中极少与他说话,如今想来确是太过自私了些。   “哪里,不过小雨你为何如此想来绯月城?满城月色桂花开的景象我们也已经看过了。”红尘雪微微摇头,他如今破境入幽府,光是赶路根本就消耗不了多少心神,但这个问题确实困惑了他许久,先前为了不影响到少女便一直忍着没有问,如今有机会自然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想弥补一下当初的遗憾。”南小雨思绪翩飞,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初雪明月夜,因为神茶教的缘故,那时赏花的心情都被折煞了大半,更别说之后的封城与面见百晓生,更是将好心情破坏得一干二净。   不过,那些都是次要的,最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吃到名扬昌州的月色桂花糕,这才是遗憾中的遗憾,在长生殿的这段岁月中,每每想起都会惋惜良久,此次前来自然是想要好好品尝一下这种正道独有的美食。   回到魔界后,可就再难吃到了。   二人伴着月光徐徐落下,没了璀璨刺目的护城大阵,绯月城并不禁制修士飞落。   一入城,桂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涌入鼻尖,沁人心脾。   站在桥上,望着那熟悉的场景,听着黎民们的闲叙叫卖谈笑,二人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只不过,此次不会再有大阵封城,不会再有修士的无情传令,而且,二人的关系也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有些感慨地叹息一声,感受着雪花落在青丝上,脸颊上的微凉感觉,南小雨忽的想起了什么,心神微动,自须弥石中取出一把有些旧了的油纸伞,然后把它递给了红尘雪。   “喏。”   红尘雪接过那把在云澜村中采购的,陪伴了他许多岁月的油纸伞,很自然地开伞举伞,将冰凉的雪花挡在那层薄薄的油纸外。   “这是冷玥让我还给你的,她说你人不错,你们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南小雨望着拱桥下倒映月光仿若银河的河流,低声问道。   她有些好奇,一向对正道修士不感冒的白冷玥,竟然会对红尘雪有那样的评价,虽然其中肯定与自己有几分干系,但也已经非常惊人了。   “他是个好人,是个君子,将你交给他我很放心。”   想着白冷玥宛如母鸡托雏般的话语,南小雨心中泛着些怪异的感觉,这明明像是朋友间的玩笑话,那个魔女却说得那般认真。   或者她就是这么想的。   听着少女轻柔的问话,红尘雪眨了眨眼,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段在书上读到过的爱情故事,其中的女主角对于某些细微的小事琐事总是非常敏感,特别是倾心之人与别的姑娘有关的事,更是看得极重。   那心中的醋坛子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倒粉碎。   也许小雨这些日子的郁郁就是因为这件事?   红尘雪想得愈发多,便愈觉得有道理,当初与那位不动城死士的倾心交谈,让他对女子的了解加深了许多,知道有时她表现得越是不在意,心中就也是在意,或者女人心海底针就是这般来的?   “雪?”   久久未等到答案,南小雨有些疑惑地看向红尘雪,淡紫色的眸子中泛起些疑惑,红尘雪与白冷玥都是她极看着的朋友,亲人或是爱人,所以她对二人的信任可以说如大海般无量也不为过,但此时看红尘雪迟疑的模样,她心中的信任再坚定,也不禁多了些惘然。   难道二人间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感受着少女如炬的目光,红尘雪轻咳一声,说道:“我与白姑娘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当时入殿时见她在与许多人对峙,像是受了是什么委屈,况且淋着暴雨,怎么都对身体不好,就把油纸伞给她了。”   听着红尘雪以极快的速度解释完一切,南小雨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她总感觉红尘雪在说这一段话时有着极强的求生欲,就像一只面对凶猛孤狼而瑟瑟求饶的小兔子。   我又不是妖兽,不会吃了你。   在心中暗暗诽谤了一句,南小雨不再在此事上纠结,而是摸了摸小肚子。   说起来他们二人已经有数十日未曾吃饭了,破境入幽府后,那些凡俗的物质需要便变得愈发的少,无论是吃饭或是睡眠都是一般,这般看来,到时成就超凡后,岂不是真就如不近凡尘的仙人一般了?   “小雨,我们要在绯月城留宿一夜吗?”看着似乎脱离了危险,红尘雪松了口气,问道。   “不了吧,我们去吃些东西,过不了多久那些店铺就会做好月色桂花糕来卖了,我们采购一些就走。”南小雨摇了摇头,突然想起当初吃过的羊肉汤,心神微漾之下愈发感觉饿了。   “我知道一家羊肉汤做得很好喝,我当初与……那家伙见面时吃过一次,这次也带你去吃吃看。”   看着心情忽然高兴起来的少女,想着那个她一直避讳不言的人,红尘雪眼帘微垂,心中泛起些莫名的感觉。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长什么模样,有多少岁,他只知道那是对南小雨而言很重要的一个人。   或者比他还重要?   压抑着心中的烦躁,红尘雪跟着南小雨走街串巷,来到那条城南的小吃街,没了特殊的干扰,此处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好,说是人满为患也不为过,那家卖羊肉汤的店铺更是挤得水泄不通,透过掀起之后再难落下的棉门帘就能看到满面红光的掌柜。   不知排了多久的队,二人好不容易才来到柜台前,南小雨如上次那般拍了些银两在柜台上,说道:“来一碗羊肉汤。”   点完菜后南小雨便拉着红尘雪走入店内,一边还解释道:“一碗分量很足,我们两人吃着应该正正好。”   被银两拍桌的响声惊了一下,掌柜看了看那些银两,然后抬头望见了那道不见长高的倩影,怔了一会后下意识看向那封被烛灯压了不知多少时光的精致信封。   那信封上画着一株紫色的小树,小树周身是四个古字符。    第一百九十三章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信封 ==============================   与那年一样,这场来得极早的初雪却下得格外的大,大到简直能够遮住那轮明月。   不过世界总是相对的,相比于那场催人归家的寒雪,羊肉汤铺内的氛围显得很是火热,而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与能够驱尽寒意的温酒呈上桌面,也让这种火热的氛围愈发旺盛。   不知是因为巧合还是太过偏僻,当初南小雨与百晓生会面时所坐着的那个靠墙的位置仍旧空着,南小雨便带着红尘雪坐在了那里。   想着当初见到百晓生时的情形,与知晓真凶另有其人时自己惊讶的模样,南小雨忍不住微微发笑,当初的自己很是幼稚,竟然与一位超凡人物讨价还价,不过百晓生对自己也确实很好,不然也不会对自己那般纵容,如此久不见还真有些想念……   南小雨微怔,旋即眼前浮现出百晓生欠揍的作态,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我怎么会想念那个家伙?   红尘雪将南小雨的情态尽数收入眼底,心中那缕无由来的烦躁情绪愈发的重了,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但是见少女唉声叹气的模样,到了嘴边的问题终究还是压回了肚子里。   南小雨一直看着桌子用手指画着圈圈,自然没有看到红尘雪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只是暗暗抱怨羊肉汤怎么还不呈上来,饿得她肚子都快扁了。   时间的流逝速度对于不同的人而言都是不同的,而少年少女却因为不同的缘由同样感觉这段时光过于漫长。   终于,冒着白雾的羊肉汤摆上了桌子,依旧是比脸颊还要大的汤碗,快要煮烂了的羊骨头和胡萝卜片,与那金黄色泽引人生津的浓郁高汤。   “可以开始……”   南小雨拿过碗筷,抬眼看向红尘雪,说道一半的话语顿时停住了。   此时红尘雪正用手支着下巴,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目光应该称得上柔和,但眉眼间的愁绪简直如雪中的火红色狐狸般显眼,看着便是没有胃口的样子。   这……这是怎么了?好不高兴的样子。   南小雨嘴角抽了抽,感觉红尘雪此时就像位失情的怨妇,坐在凄风苦雨间长吁短叹不止。   迟疑了片刻,南小雨拿起木箸,在海碗中挑了块最大最肥美的骨头放到红尘雪面前的瓷碗中,说道:“吃吧。”   红尘雪一怔,很快回过神来,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用餐。   他自小不喜大鱼大肉,不喜重油重盐,这块羊骨头与他的忌口全撞上了,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没有太大的排斥感,用筷子撕了些羊肉到口中,反而还觉得偶尔吃些鲜甜事物也不是坏事。   或者与少女相关的事都不是坏事。   也许是羊骨头太香,也许是吃起来太过麻烦,二人许久都未曾说话,除却那些一会儿响一会儿低下的闲谈大笑声,二人间便只余下碗筷碰撞声与骨头落到碗底的声音。   吃完碗中的羊骨头,红尘雪抬眼看向南小雨,发现少女正在专心致志地咬着骨头,小口小口像是怕烫到嘴,或许是羊肉汤铺中太暖太热,或者是羊骨头太暖太热,少女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枚熟透了的小苹果。   静静观察者南小雨吃骨头的可爱模样,红尘雪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那抹缠在心头挥之不散的愁绪似乎也被少女的元气冲散了,化为了羊肉店铺中的一缕暖气。   直到将第三块羊骨头吃得干干净净,一丝肉都未曾留下,南小雨才发现红尘雪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面颊上的红晕变得深了许多。   “你怎么不吃呢?”   南小雨微恼,但更多的是害羞,心想你难道还在等着我给你夹吗?   红尘雪反应过来,说道:“吃,刚刚才吃完一块,看你看得入神了。”   看着少年面上化不开的笑意,南小雨低着眼帘,讷讷地说道:“这也能看入神?”   “因为好看。”   “多好看?”   “很好看,看不腻的好看。”   南小雨忽地有些难为情,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以后有的是时候看,现在先把羊肉汤喝完,到时万一月色桂花糕卖完了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好。”   二人继续开动,吃得不算快,但总算是在羊肉汤铺关门前解决了最后一块羊骨头,抬头一看店铺中就剩了二人了。   南小雨抚了抚小肚子,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说道:“走吧。”   就在二人打算起身时,掌柜来到了桌前,送来了一封信。   看着那个熟悉的信封,南小雨沉默了很久,然后蹙着眉看向掌柜,似乎是等着对方解释。   “姑娘你别这样看我,这是一个客人花重金在我这留存的信件,说是给一位紫发姑娘的,我一想那天就一个客人,正巧便是位紫发的姑娘,就想着该是给你的。”   听着掌柜的解释,南小雨眼中浮现出些许了然,看来这封信应当是百晓生在自己走后留下的,只是他怎么会料到自己还会回到此处?   似是猜到了南小雨所想,掌柜说道:“那位就说姑娘你一定会回来,至于是数月时候,还是时隔几年,这都是未知数,让我只管留着它就好。”   南小雨谢过掌柜,然后拿起那封信细细打量了一番,信封确实很旧很皱了,上边还存着些干了的蜡泪,想来是拿来垫过烛灯。   你总是能带来些意想不到的惊喜,或者说,惊吓。   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南小雨带着红尘雪出了羊肉汤铺,来到了愈发大了的寒雪中。   月色桂上的桂花已经被摘不少,想来是用在制成了最新鲜的月色桂花糕,但南小雨现在却没了采购的心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封信。   红尘雪倾下油纸伞,为少女挡去鹅毛般的雪花,沉默了一会,问道:“要不要先去定个客栈,然后……我回避一下?”   南小雨眨了眨眼,听出了红尘雪话语中藏得很深的低落,她何等聪慧,很快便猜到了些什么,结合方才红尘雪的表现,心里涌出一个很怪异的猜想,因为那个猜想太过古怪,于是南小雨盯着那张干净的脸看了许久。   一直到红尘雪有些绷不住,少女才轻笑一声,说道:“避什么?避嫌还是避险?有什么不能看的?”   红尘雪看着少女有些促狭的笑容,轻咳一声,解释道:“不是,我还以为这些是我不该知道的。”   “我所有秘密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是你不该知道的?”   南小雨踮起脚来,弹了下红尘雪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那个人。”   南小雨一呆,然后看到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手中那封信,这才确信了心中那个无比怪异的猜想,眉毛高高扬起。   “所以你是吃醋了啊?”   “怎么会。”红尘雪狡辩道,心想难道男子也会被打翻醋坛子?   “不开心三个大字都挂在脸上了,还说没有吃醋。”   南小雨轻轻摇了摇头,将那封信当着红尘雪的面拆开,说道:“那人是我叔叔辈的长辈,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啊?”   红尘雪双眼微微睁大,一副吃惊的模样。   “骗你做什么,只不过那个叔叔比较贱,比较讨人嫌,但偏生又对我极好,所以我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南小雨撇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在一行行墨字间游荡着,最后锁定在了最末尾的四个字上。   锦云城见。   南小雨歪了歪脑袋,心想百晓生啊百晓生,你四年前留的信,现在你人难不成还在锦云城?   想了许久,南小雨手中腾起一抹光亮,那张信纸便熊熊燃烧起来,很快便化为灰烬飘散在银白的河面上。   罢了,就去看看好了,若是你耍我的话,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银白光芒,待得灰烬彻底消失不见,她才收回目光,看向一脸欣然的少年,在心底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走吧,我们去采购些月色桂花糕,接下来得去一趟锦云城了,顺便带你见见我那贱兮兮的叔叔。”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剑光满城起 ==============================   风雪很大,就像自己凝成气旋,高兴得满院乱跑那日一样,那时,爹爹和娘亲就站在院门,笑着看自己弄得浑身是雪,最后一头扎进雪堆里。   披着青色大氅的青年望着那座已经蒙上一层灰尘的大门,脑海中浮现出那两张已经久别未见而且永远无法再见的慈和面容,目光微黯。   那张挂在朱门上的牌匾被劈成了两半,落在石阶前,上面有火烧的痕迹,有肮脏的沙尘,也有干了不知多少年的血迹,但隐约还能见到那个银钩铁画大气凛然的宇字,那个象征着繁荣鼎盛的……宇氏大族。   只不过,现在的锦云城,哪里还有人敢于提起这个姓氏呢?   青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伸手推向那面残破得仿佛一触就会化为无数木粉的朱门。   “住手!”   一直倚着灰墙目不微移盯着青年的官服男子厉喝道,握着朴刀刀柄直起身来,朝着青年走去。   “这是被诛杀九族的大罪世家的门府,如今已被下令封停,如若有敢触碰者,杀无赦。”   走到距离青年三尺近处,在确定自己出刀落刀能够精确斩到青年后,官服男子目光灼灼地望着青年说道:“这是城主下的死令,还请这位先生莫要自误。”   他看得出面前人是修道中人,甚至能看出他来自一个不弱的宗派,因为对方腰间挂着的明显就是大门派的玉牌,只是未曾入得七下宗之流。   既然不是七下宗的人,不,就算是七下宗的长老也得给城主几分薄面,面前之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派修士,想来也不敢得罪城主大人。   想到此间,官服男子面上的警惕减弱了不少,话语间多了几分威势。   “还请先生快些离去,若是让城主知晓此事,只怕就不好收场了。”   听着身后官服男子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青年收回了推门的手,转过身来,面色平静依旧,似乎并不在意官服男子口中那位城主大人,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见青年收手,官服男子眼中泛起一抹欣赏,心想果真是识时务之人,但青年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的面色阴沉了许多。   “锦云城宇家,何罪之有?”   “何罪?城主大人亲自定的谋逆大罪,你还有什么可问的?”   “谋逆?”青年笑了笑,说道:“修真界不似北境王朝,一脉皇族掌一国,既然如此,宇家在未曾叛离正道的情况下,何来的谋逆之罪?”   “在锦云城,城主大人就是皇帝,城主大人的话语就是律法,宇家违逆城主大人的意志,不就是谋逆之罪?”官服男子满脸不耐,看着青年的目光愈发冷,只是那缕寒冷中生出许多疑惑。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青年是谁,在他记忆中,锦云城从未来过这样一位青年,那么对方为何会对那个罪孽世家如此上心,甚至不惜顶撞城主的意志?   难道……   官服男子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想,但很快便被否决了。   那个青年与面前这位虽然年纪相仿,但那人一向傲气,且极重容貌,哪里会是这副胡子拉碴的模样?更别说,城主早就派出无数杀手去寻那人,并且近来有消息说已然得手,那么此人必然不可能是他。   说服了自己,官服男子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劝说道:“虽然不知你是谁,但如此年纪便能拜入大教,可莫要为了些莫须有的事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青年闻言轻叹,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原来,你们真的把我忘了啊。”   官服男子眼中闪过些惘然,然后他听到了一道清亮的剑吟自身后响起。   胸口一凉,官服男子垂下头去,惊恐的眸子中倒映着那把自心脏位置刺出的雪亮长剑,喉头滚动了几下,最后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倒在了地上。   官服男子原先站着的位置多了道身影,那道身影穿着青色长袍,看着与面前的青年同出一宗,只是地位不及,此时那人正微微低头,恭敬地说道:“墨师兄,李长老说已经布置完毕了。”   “好好好。”   青年原先有些郁郁的面上多了些开怀,一连说的三个好字更是体现出他此时的欣然,在离开小巷之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破旧的府邸,眼中的波动终于彻底平静下来,最后只余下漠然的杀意。   风雪愈发的大了,简直要让人看不清十丈之外的情景,但是青年并没有运功化去落在身上的风雪,他静静地品味着那种寒意,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然后来到了本就晦暗的天光下,来到了锦云城最大的官道上。   官道两旁立着一栋栋豪奢至极的府邸,府邸檐下还挂着通红的大灯笼,似乎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年节提前庆贺。   目光扫过那些门匾上永远无法忘却的姓氏,青年的嘴角微扬,只是那笑容早就没了许多年前的阳光温暖,只余下淡淡的嘲意。   “动手。”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盖不住风雪声。   但是锦云城内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城外那座低矮山头上静静伫立的古旧山门也听到了。   于是剑光忽起,在锦云城每一处绽开,在那座古界的山门中绽开,像万千朵梨花。   惨叫声被大雪遮去,那些淌到地上的鲜血也是,到了来年春天,估计就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青年听着整齐的,如雷鸣般的步履声,看着壮阔的,如铁壁般的护城军,默默地想着,望着。   然后他看到了那道可称雄伟的身影。   那是达到幽府境大成境界的大人物,是锦云城的城主。   任如海。   “你是何人?为何要在本座的地盘作威?”   任如海看着那道被风雪映衬得潇洒不羁的青年,语气中没有什么愤怒,有的只是冰冷与警惕。   他坐镇锦云城百余年,自问没有得罪过那些如立云端的超凡人物,甚至与身为昌州第一大教的神茶教关系颇深,可以说在昌州的地位极为稳固,可如今城内处处起剑光,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瞒着自己的眼皮子做下如此大的布置,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或者说,面前人是谁?   “任叔叔不认得我了?我刚出生的时候,您还抱过我呢。”青年微笑说道,话语间尽是亲近,可语气却比这笼着整片天地的落雪还要寒冷。   听着那有些陌生却仿佛铭刻在记忆深处的声音,任如海深深地看了青年一眼,然后语气中不再带有凝重与警惕,只余下淡漠与不屑。   “我们的宇家大公子居然成长到了这般地步,那么之前杀手传来的误报也是你有意而为?”   青年长吁一声,将挂在腰间的佩剑取下,抱在了怀中,就像许多年前,他迎着朝阳向那座道观走去时一样,而他面上的郁郁与沧桑,也如雪遇朝阳般化开了,变得朝气十足,血气十足。   “四个年头了,我布置了四个年头了,只是为了让当初手中沾染我亲人鲜血的恶徒伏诛,怎么想,您也不该阻止我才是。”   “您当初冷眼旁观,如今为何就不能再做一次局外人呢,任叔叔?”   看着那道笼罩了整座锦云城的淡金色帷幕,青年嘴角掀起一抹嘲意。   终究是世情冷暖。   “铿!”   一尘不染的剑身倒映着晦暗的天光,倒映着纯白无瑕的雪花,于是也变得雪白一片,只是那种雪白中不存美好,只有如寒冰巨龙的龙息般的恐怖剑意,仿佛要将场间的众人尽数化为冰块。   “既然您不领情,那就让宇墨我,好好与您过过招。”    第一百九十五章 风雪贵人来 ==============================   “不让入城?”   南小雨的眉毛挑起,旋即面色微沉,像是飘荡在空中降下大雪的乌云。   “是的,城主有令,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入城。”肃立在城门前的卫兵依旧目不斜视直望远方,话语所言便是那位城主大人的原话,显得强硬而无情。   “哪里来的规矩?”南小雨看着卫兵那张像是北境王朝衙门前的石狮子般铁面不改的脸,语气也不再那么客气。   因为她此时的心情很差,心情差的缘由便是那层薄如丝绸的淡金色帷幕,这样的帷幕她曾经在许多年前绯月城那场乱事中见过,那是绯月城的护城大阵。   方才二人在距离锦云城数里之外时,锦云城的护城大阵还未打开,如今二人来到城门前,准备入城的前一刻,这座大阵却忽然落下,将二人隔在了护城桥外,只能对那两个目不斜视铁面无私的卫兵干瞪眼。   这莫不是专门针对自己?   南小雨越想越恼火,就差取枪刺这恼人的大阵,可想到这是能够阻挡超凡人物的强大战阵,又将那种冲动强行压下,只是语气不善地质问。   “城主大人正在清理谋逆之人,还请二位暂等片刻。”   感受着少女充满敌意的目光,一位卫兵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言辞恳切地说道。   他们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会瞧不出这对少年少女身上穿着的象征长生殿弟子的修士袍,而这两位既是来自那个正道圣地,若是寻常时候,只怕城主早就迎出来了,哪里敢将他们拒之门外?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任如海下了死令,就算来的是神茶教中人,也绝不能打开城门,这般情状下,哪怕二人心中再惴惴,也不能对面前人有半分通融。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城主比那个远在天边的圣地还要恐怖的多。   听到卫兵的劝说之言,南小雨微微一怔,目光中的恼意便尽数转为了极不明显的担忧。   何为谋逆之人?   正道不似北境帝国,存着至尊至贵的圣上,寻常人等见到苏三厌这样的大人物也不会跪地作拜,顶多便是恭敬地低头,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被称之为谋逆之人的,无非便是两种人。   背叛正道的人,或者……本就不是正道的人。   南小雨眸子微闪,心想莫不是百晓生身份暴露,此时正在遭受正道修士的围杀,若确是如此,那真可以称得上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死境,这座笼罩锦云城的浩大阵法可远不是绯月城那座可以比拟的。   想到这,南小雨不禁轻吸一口冷气,觉得需要做些什么才是。   “小……楠,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先在城外等一等好了。”看着卫兵脸上的为难之色,红尘雪和声劝道,同时想起了少女的嘱咐。   不要在别人面前唤我真名。   听着传入耳畔的温和声音,南小雨眨了眨眼,忽生一计,仰头望向红尘雪,冷声说道:“师尊心系我等安危,如果不能早些回到宗门,她老人家怪罪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注视着南小雨看似冰冷坚定实则暗暗提醒的眼神,红尘雪心中如明镜般了然,知晓她这是在演戏,看来城中那人对于少女而言确是极珍重的亲人。   一念至此,红尘雪再不多言,只是低声应是。   “到时我们不会有碍,若是师尊迁怒了这些锦云城里的无辜人,那……”   南小雨的语气愈发低了,面上露出些不忍之色。   “那会怎样?”   见少女话说一半,一直认真倾听的卫兵们忍不住齐声问道,冷然的面上终于露出些紧张的神色。   在他们看来,面前这对少年少女的修为极强,虽然不如城主,但也远远超出了筑基境的范畴,那便说明他们二人已经踏入幽府之境,而且他们看着也就二十岁的模样。   这等人物,哪怕放在那片正道圣地之中,只怕也是璀璨耀眼的天骄,那他们的师尊又该有如何强大?   莫不是超凡人物?   想到此间,两个卫兵面色微白,对于他们这样的凡俗中人来说,幽府境大成的任如海已经像是神魔般的人物,那比他还强的超凡中人,岂不是真正的仙人?   “那只怕这座城中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都会消失了。”南小雨幽幽叹息,面上的怜惜之色愈发深重。   “这……”   两个卫兵面面相觑,要知道他们先前已经提到过城主的名号,但按少女的语气来看,城主大人似乎也不过是可以随手抹去的虫豸,更别说他们了。   他们可是有家室的,自然不想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去死。   看着两个卫兵茫然失措的模样,南小雨眸子泛起一抹笑意,其实她只是在欺负二人对修真界不甚了解,那些如神如圣的超凡人物,哪里会在意这样的小事?若自己真这么去找苏三厌诉苦,只怕会被训斥吧。   “姑娘,您别着急,我等……我等去知会一下城主,要不您再稍稍等等?”   到了现在,卫兵脸上哪里还存着傲然与冷意,只余下不安的神色,话语间尽是商量意味。   “那你们可得快些了,师尊的传念只怕再有一会便会到来,届时若是知道我们还被拦在这……”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一脸着急的模样。   “好好,我们这就去。”   “噗。”   看着消失在城门后的卫兵背影,南小雨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恶作剧了,当初在冥宗时,她对于那些看不顺眼的家伙向来恶意满满,特别是那些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少年人,凡是她讨厌的,哪一个不被她捉弄得欲哭无泪?   “小雨,我觉着这般欺负老实人不太好。”看着少女的开怀模样,红尘雪有些无奈地说道。   “哦,那你也这么老实,我还不是经常欺负你?也没见你觉得不好啊。”   “我们间自然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或者是更亲近一些?”   与城外的轻声慢语中存着的温软情意不同,城内的情状恰巧相反,每一家店铺与房屋都紧闭着门,生怕那些冰冷的肃杀意传入家中从而引发意外,而在那条整座锦云城最为宽阔的官道前,两道身影正默然对立。   那是交战初止的宇墨与任如海,而让本占着绝对上风的任如海停下攻势的便是那位站在宇墨身旁的青衣老人。   宇墨抹去嘴角的血迹,对身旁的老人低声道谢。   “哼,观主可是下过死令,要我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你小子倒好,直接与他打起来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观主不是要把老夫这把本就不怎么坚实的老骨头给拆了?”   青衣老人气得胡须发抖,劈头盖脸地斥责着,而那位原本放荡不羁的宇家大公子竟然满脸赔笑,连连称是。   谁叫面前这位是待自己极好的李长老呢?   “李乾,你带着徒子徒孙在我锦云城大开杀戒,还真真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任如海面色阴沉地望着老人,语气不善地说道。   “到底是我宗的弟子,前来报弑族之仇,怎么也没有过错不是?”李乾止住责骂,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说道。   “哼,你清虚观虽强,但别忘了,这可是在我的地盘,就算你们那位观主来了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就凭你们也想要在我眼下杀人脱身?”任如海冷哼一声,望向宇墨说道:“今日,就算你们都能走,这小子也走不了。”   听到城主发话,任如海身后全神戒备的护城军重重地跺了一下长兵,寒枪的枪尖倒映着天光白雪,看着锋锐逼人。   望着那道铁甲洪流,李乾的面色凝重了不少,这些兵士可不是凡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修道者,最弱的也有炼气初境的水准,配合战阵神兵,着实难以对付,更别说笼住整片天空的恐怖大阵,光凭他们还真的难以离去。   身着青衫的清虚观弟子们与漆黑一片的玄甲兵士无声地对峙着,场间陷入了安静之中,只是这片安静就仿佛暴雨将至的前兆,其下存着无数暗流。   就在清虚观弟子们身上的剑意愈发锋锐,玄甲兵士们身上的战意愈发盛起,直至巅峰的那一刻,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种势。   那是一道有些慌乱有些气喘的叫喊。   “城主大人先别动手,城外……城外有贵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拜见恩人 ==============================   急切的喊话撞破雪帘,落到了每个人耳中。   原先冷然对视的两方变得更加安静,清虚观的弟子们四处探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阵势已成的玄甲卫兵目不斜视,只是坚定的眸子中闪过些惘然。   令这些心志明坚的兵士心生惘然的并不是那句话语中的贵人,或者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贵人,让他们惊讶的是那两位脚底生风跑来的原该驻守城门的卫兵。   任如海能够掌控锦云城百余年,除却依靠自身强大的实力外,这些修道者组成的铁血兵士功不可没,可以说锦云城中每一个重要位置的兵士都是由任如海亲自挑选指导,对他言听计从,寻常时候哪怕天塌下来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可那两人怎的就如此大胆?敢擅离职守?   这些兵士心中的不解此时也同样出现在任如海心中,他如鹰隼般锐利冷然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愈来愈近的卫兵,那种仿若妖兽择人而噬的恐怖感觉顿时席卷了两人的心头,让他们前行的脚步就这么停在了原地,面色变得一片惨白。   承受着那道洪荒凶兽般的目光,一位卫兵身体微微哆嗦着,想着先前在城门外那位少女怜哉惜哉心怀慈悲的模样,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腰弯得简直要及地。   “城主大人,城外有贵人。”   见平时被自己一瞪便缄口不敢言的部下竟然如此坚持,任如海眸子中的冷意减少了不少,若连自己的威势都不能让这些忠心不改的部下改口,那城外来者,只怕真真是如渊般的大人物。   只是,哪位贵人会在此时无缘无故驾临锦云城?   任如海心中闪过神茶教那位杀伐无情的无上人物,面色微变,沉声问道:“莫不是谢宗主来了?”   “不是。”   “那是子书长老?”   神茶教的大长老是那位超凡人物极亲的长辈,地位自然也算是昌州凡俗权柄的顶峰人物,若是他来了,这些属下顶不住压力也算是正常。   “也不是。”   连连被否,任如海再没了猜下去的心思,面色黑得像是头顶的乌云,话语如雷而落。   “那是哪位圣人能够让你们不顾我的死令擅离职守?”   卫兵抬起头来,迟疑了片刻,说道:“是……是一对少年少女。”   一片安静。   站立在任如海身后的兵士长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收势起身,对任如海说道:“城主大人,小翼他们怕是被某些小人骗了,才……”   任如海抬起手,示意他莫要多言,静静地望着卫兵那张纸一样白的脸,徐徐问道:“就两个少年人,便让你们如此失色?”   “城主大人,那两位少年人……都是幽府境中人。”似是猜到任如海心中的失落,卫兵咬牙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幽府境修士,他们只怕连二十岁都没有。”   又是一段短暂的安静。   任如海眸子中闪过若有所思之色,二十未至而入幽府的少年人,整个正道就只有一位,那就是数日前刚刚突破的乐正容,而如果是她也确实称得上是贵人。   难道真是那只凤凰?   “是雨蝶观那位?”   兵士摇了摇头,说道:“他们穿着长生殿的道袍。”   长生殿三字一出,任凭任如海如何高傲自负,面上也浮现出了凝重之色,而忽然想到长生殿传令天下的那道诏令,他心中逐渐明了。   二十岁未至的天骄长生殿就那两位,可是他们什么时候入的幽府?   任如海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样的人确实不能怠慢,毕竟那位少女就是长生殿未来的宗主。   正道未来的执掌者,就连身为一方巨擘的他都不愿得罪。   “去请他们进来。”   任如海冷冷地瞥了一眼笑眯眯的李乾,淡淡地吩咐道。   贵人踏雪来,此间这场残酷的战斗自然就打不起来了,或者,至少要等他们离去才能开始。   完整听完任如海与卫兵的谈话,执剑静静立的宇墨眸子中泛起一丝波动,心中浮现出些莫名的情绪,有喜悦,但更多的是复杂。   当初在仙渺镇的小酒馆中,他曾见到过一对少年少女,那对少年少女在第二日踏着晨光细雨入了悟道观,然后笼着悟道观的云雾就散了,而他正是在悟道观中一鸣惊人,被清虚观的观主看重,这才有了这四年布置,剑光惊锦云的盛景。   而那对少年少女,之后加入了长生殿,然后在正道大会一鸣惊人,成为与乐正容并肩的天骄人物。   如果真是那二位,那此次的难局或许有解除的机会。   寒风呼啸,雪落不止,不算太长的时光在对峙的两方看来却像隔了三秋,但那对穿着雪白道袍的少年少女终归不是一步一喘气的老朽之人,哪怕只是远远望去,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如曜阳般火热的蓬勃朝气。   仿佛就连风雪都要为他们让路。   目光扫过站在官道上的众人,南小雨并没有找到那张看着便有些欠揍的面具,微微松气的同时心中生出许多不解。   这么个偌大的锦云城,完全没有传闻中的热闹人气,有的只是风雪肃杀与那隐在幕后淡淡的鲜血味道。   看这两方撩起袖子凶狠对视的模样,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但南小雨并不很在意,她不想趟这趟浑水,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在修真界中实在是太过场间,说遇吃饭喝水一般也不夸张,谁都没有闲心一件件去管。   看着那两张在画像中看过的脸,任如海确定面前二人便是长生殿那两位传说中的绝世天骄,不苟言笑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拱手说道:“任某早就听闻过二位的故事,当时简直惊为天人,没想到竟然就这般见到了,实在可以说是缘分。”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平静还礼,说道:“任城主的声名就算在昌州之外也是流传极广,如今一见确是人中龙凤,极有威势。”   虽然知道这只是客套话,但任如海面上的笑容却更盛了些,当今天下能够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天骄客气相待的人也算是寥寥无几。   “若是寻常,任某必然设宴宴请二位,只是如今有些私事要处理,只能先劳苦二位暂等,若二位不介意,可以先随着我的部下去城主府暂歇,而若是要离去,我这便知会属下开启中心阵法。”   见任如海安排得如此妥切,南小雨眸子中闪过些欣赏,说道:“任城主有心,我们来锦云城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想闲逛散心,城主所邀便不接了,随处寻个客栈先歇息便好。”   南小雨微笑着说道,一旁的两位卫兵面面相觑,心想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但是见城主如此客气,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站于一旁。   “那善极,二位请便,在城中避避风雪也好。”   见少女没有插手此间的意思,任如海心中的忧虑顿消,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只要这二位安安生生,不来管他的闲事,他自然不会傻到去得罪二人,各自安好便是,至于他们说的是否为真,他丝毫不放在心上,只要锦云城的护城大阵还散发着璀璨光华,城中的一切便尽在他的掌握。   闻言,南小雨微微颔首,牵着红尘雪便要离开官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二人身上,直到他们越走越远,几乎要隐没在风雪中,就在任如海目光中的寒意凝到极处,清风忽起。   穿着青色大氅的青年直身而跪,对着那两道背影大礼相拜。   额头与地面相触,丝毫不在意那些冰冷的雪水。   清朗之声响彻整座锦云城。   “宇墨拜见两位恩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请起 ==============================   朗朗拜见声徐徐传开,落到了南小雨的耳畔,也让她前行的脚步一顿。   也许是经过了那么多年,那人的声音沙哑了许多,沧桑了许多,让她感觉有些陌生,但是那个名字却依旧存在她的脑海中,未曾彻底淡忘。   在仙渺峰山脚那座小镇中,有家小酒馆,小酒馆中有位日日买醉,悲歌不止的青年,他极颓然,没有修道的心思,成天只知道在酒馆中醉生梦死,就连最为重要佩剑都典当用来买酒了。   后来,在红尘雪的请求下,她替那位青年赎回了剑,并狠狠地骂醒了他,这才在通往悟道观的石阶上最后见到了他。   而那位青年,就是锦云城宇家的大公子。   宇墨。   目光微移,记忆中的颓然身影与那道跪拜在雪水中的身影渐渐重合,南小雨眼中泛起些满意之色。   人行世间,跪天跪地跪父母,最多再跪个师父,可看着那道披着青色大氅,身处一众弟子之前的宇墨,南小雨觉得跪拜恩人似乎也算合乎情理,至于青年心中打着的算盘,又怎可能瞒得过极懂人心的她呢?   但她心中并未有什么不悦,因为宇墨的重情,也因为看到当初那个自暴自弃的青年成长至此的欣然。   引导人走上明途,也不失为是件美事。   因为此间种种,南小雨终归没有冷血离去,而是回头看了一眼,道了一句“请起”,或者话语间带着些悦然,让这场无情的风雪都变得柔和了许多,温暖了许多。   额头离开地面,雪水沿着脸颊滑落,宇墨重新起身,望着那两道彻底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眼中存着浓浓的感激,嘴角的笑也变得愈发柔软。   他们真的很了不起,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当得起正道未来的名号吧。   将心头的敬仰压下,宇墨看向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任如海,平静地说道:“任叔叔,你还要拦我吗?”   任如海冷笑一声,说道:“他们是施恩的善人,而你不过是条受恩的狗,如此大礼不过换得一句‘起’,我又何必在乎那两位的态度?”   被如此辱骂,宇墨的面上依旧没有怒意,只是那种毫无波澜的平静在任如海眼中显得更加可恶。   “是请起。”   宇墨认真地纠正道,一字一顿。   闻言,任如海沉默了。   南小雨二人确是善人,但宇墨却不是他口中的狗,而是一个人,一个知恩知礼能够引得那两位和声而言的人。   那个本不需要的回眸,就是南小雨的态度。   他懂了,于是愈发沉默。   直到最后,任如海也没有挥手下令,让簇拥在身后的玄甲兵士一拥而上,而是淡淡说道:“我当年确实冷眼旁观,但未曾杀过宇府一人。”   宇墨知晓对方这是在让自己表态,在这番虽然晦暗,但仍旧清朗的天光之下表态。   沉默了片刻,宇墨说道:“我从未恨过你,任叔叔。”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没有作出任何保证,但充满沧桑意味的眼眸却是那般明亮,哪怕刻着厚重雪帘也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真挚情感。   任如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然后回身沿着官道走去,再没有看他一眼。   伴着整齐的步履声,玄甲兵士们随着任如海离开了此间,这条锦云城最宽敞,平时也最繁盛的官道,就只余下一众青衫弟子与一位老人。   注视着那道依旧伟岸的背影,宇墨抿了抿嘴。   一只枯瘦的手掌拍了拍宇墨的肩膀,苍老的声音传入耳畔,打断了宇墨纷杂的思绪。   “小子,走了,观主还在等着你呢。”   最后看了这座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城市一眼,宇墨淡淡地笑了笑,笑容中尽是解脱之意。   “走吧,李长老。”   “这样就可以了?”   仿若回到了四年前,二人所谈的主角未变,就连少年的问话也没有一丝改变。   “放心吧,如果那位城主不是傻子的话,应当不会为难他。”南小雨仰起头来,面上泛着柔和的笑颜,红尘雪极少见到她笑得这般开心,仿若百花盛开。   “你好像很开心。”   “是啊,当初那个醉鬼,居然成了这样的人物,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他此番来应当便是复仇吧,也不知道成功没有。”南小雨笑容渐敛,低声说道:“我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这样的感觉了。”   “什么感觉?”   “做善事的感觉。”南小雨幽幽叹息,话语有些复杂。   “帮人救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好事。”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在那场充满肃杀意味的对峙结束后,笼着锦云城的淡金色帷幕散了,随之一道停止的是鹅毛般的大雪,这场初冬的落雪终于停了,锦云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第一轮暖阳。   红暖的光线落在檐上,街上,走出家门的人们脸上,仿佛要把冬日的寒冷尽数驱去。   “嗒。”   一道毫不起眼的身影停在了一家小食肆,他微微抬头,看了看这家食肆的名称,确定了正是他在找的那家,便重新低头,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食肆中很是热闹,人们似乎想要发泄在先前那场让锦云城变天的杀戮中所感受到的寒意,纷纷拿起酒盏,谈笑着喝下温酒,丝毫不管已经红如火烧的面庞。   很奇异的是,无论是坐在食肆堂前拨弄着算珠的富态掌柜,还是跑前跑后端茶送水的小二,都没有看到那个刚刚推帘走入铺中的客人,就算他的穿着如何诡异,还戴着一张极为显眼的青铜面具。   那名客人目光扫过场间,最后停留在食肆最偏僻处那个靠墙的位置,那里相依坐着一对少年少女,二人此时正轻声细语地说着些什么。   青铜面具之后的眸子闪过一抹异色,但他并没有犹豫太久,便走到了少年少女之前,拉开那张特意为他备着的椅子坐下。   “小宗主可真是好本事。”   看着等待的人终于来了,南小雨面上刚泛起些笑颜,便被啧啧声与揶揄的话语给激得消失无踪,只余下恼火的神情。   “百晓生你能不能说句好话?”南小雨冷声说道,坐在对面的男子却摇晃着脑袋,虽然戴着面具也遮不去那止不住的笑意。   “先是乐正容那只凤凰,再是这位仿若星辰的少年,都被您那惊天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的,真可谓是才貌双绝,男女通吃啊。”   “你这次来见我就是来讨打的?”   “自然不是,在下只是——许久未见您,甚是想念啊哈哈哈……”   见少女面色一黑,想要拍桌而起,红尘雪赶忙按住了她,心想还真是如小雨所说,她这位叔叔确实……   很贱。   红尘雪默然无语,先前在绯月城听南小雨如此形容一位长辈,他还觉得有些不妥,但在真正见到便尽数变为了认同。   因为这位长辈根本就没有长辈的模样,就像他当初在昊然教故地见到的那位护教法器前辈。   只不过,面前这位似乎更加不着调。   “好了好了,说正事。”   百晓生按了按手,言语中的笑意淡去,变得极为郑重。   “此次来见您是有要事……”   话语未完,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百晓生微微弯着腰,像是株被吹倒了的麦苗,没有人去扶便永远也无法再直起身来。   见状,南小雨眼中的凶意尽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她站起身来到百晓生身边,为他舒了舒气,声音微颤着。   “你……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    第一百九十八章 碧湖之下 ==============================   百晓生只是咳嗽了几声,南小雨便面色惨白话语颤抖,这不是过度关心,而是真的害怕再失去一位亲人。   要知道,百晓生是超凡人物,是踏破幽府生死门的存在,寻常的伤势根本就不可能让他变色半分,而能够让这等境界的修道者变得如凡俗中人般体弱多病的,只有那些几近致命的恐怖伤势。   “去了趟无垢宗。”   百晓生喘了几口粗气,笑着说道,只是那笑声极为虚弱,哪里有先前插科打诨的活力劲。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没好气地说道:“你去那干嘛?”   少女的话语中存着强硬的质问之意,只是因为声音太过娇俏,或者其中存着极难察觉的哭腔的缘故,这句话显得很是委屈。   “这不是去查些东西嘛。”   百晓生没有在意少女有些差的语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坐回去。   南小雨重新落座,看向对面的目光中再没有恼意冷意,只余下微红的眼圈。   百晓生去无垢宗做什么?她问了,对方没有答,但答案其实早就已经落在了她的心底。   无非便是调查她娘亲的线索。   北仪城一别后,你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事?   南小雨抿了抿嘴,和声抱怨道:“既然不愿告诉我,那又何必为此事花费如此多的心思呢?”   “您想知道嘛,我就去试着查查看,况且以您与白少主的关系,想知道这件事也不算太难。”   百晓生轻笑着说道,话语依旧轻佻,像是位油尖嘴滑的小厮,但眸子中总算有了长辈般的慈和。   那是南小雨从未在他身上感觉到过的温暖感觉。   “不过还是要收费的。”   听到这句话,南小雨眼中的感动顿时荡然无存,没好气地说道:“原来在这里等着我,我可没几件法器了,你要价悠着点儿。”   “开玩笑开玩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氛围。”见少女炸毛,百晓生压了压手,笑着说道,似乎在这种情状下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少女,只是话语中的笑意很快便敛去了,变得有些低沉。   “我独来独往惯了,不是到处收集信息情报,就是被人追着撵着到处乱窜,虽然有许多生意上的伙伴,但实际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能遇到您,也算是我的幸运,人总归要有些寄托在世上,不然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这是肺腑之言。   南小雨听懂了,于是心中生出许多歉意。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百晓生对自己无比的好,没有道理的好,但她从来都只认为对方是看上了她的身份地位,就是为了让她在继位后能够废除那道绝杀令,好能够不用整日如鼠虫般匿在地洞中,对天空中盘旋的凶恶秃鹫心怀惴惴。   这种想法在她失势之后改变了许多,因为百晓生仍旧在明里暗里帮助她,而直到今日,见到身负重伤的他,南小雨才知道,原来百晓生对她的好真的没有理由,如果硬要说缘由,或许便是……视如己出?就像云澜镇的那位吴子孝对红尘雪的感情一般模样。   “不过我也知道,我的身份见不得光,我们间的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等您回归魔界,重掌冥宗后,被人挖出与我这种人有勾结,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百晓生摆了摆手,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不在乎。”   百晓生摆着的手一顿。   “您……说什么?”   百晓生的语气第一次变得有些惊讶,虽然他一直以来对南小雨极好,可对方却从未给过他好脸色,因为二人间存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那便是南鹿北。   南鹿北生前极不喜欢百晓生,所以南小雨也不喜欢,只不过没有到那种恨不得杀了他的地步,可若是说喜欢,那绝对没有,顶多是拿人手软,有些不好意思说太重的话罢了。   所以在听到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他第一次有些惊讶,有些不敢置信。   或者还有些担忧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在乎,无论是那些老妖怪也好,魔界的芸芸众生也好,他们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   南小雨眉毛垂得有些低,看着有些柔弱,但说出的话却最最霸道。   她说的很强硬,但配着眉眼间的低落与委屈,看着更像是孩童的叛逆之语,但桌间的二人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这个少女说出的话从来都不会改变,任凭风吹,任凭雨落,自有山崩海啸而不改的大气势。   至于她不在乎什么,就只有百晓生自己知道了。   “那可真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百晓生叹息着说道,只是那声叹息中哪里还有半分沉重,有的只是释然与喜乐。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   桌间短暂地安静了一会,似乎消化完了这个极好的,如蜜般甘甜的消息,百晓生收回纷杂的思绪,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闻言,南小雨面上的柔弱尽数转化为了冷静,百晓生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得到的线索必然也极为重要,可言大事,而面对大事,任何优柔寡断儿女情长都是拖累,这是南小雨九岁时便明白的道理。   在那些比厉鬼更恐怖的长辈们的目光中,任何柔弱都会将你推向无底深渊。   “您的娘亲是大荒本家的人,是无垢宗上一代圣女,名唤大荒溪雪,这您应当已经知晓了。”百晓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的清脆响声哪怕在如此嘈杂热闹的环境中都很是清楚。   见南小雨点头称是,百晓生接着说道:“但您应该不知道,这位圣女是与您父亲同样级别的存在,是号称雪落无痕的超凡境修士。”   超凡境……   南小雨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字,非但没有半分喜意,反而涌出些沉重,她面对过那些超凡境的无上人物,那可都是一言惊风雨,心念微动便能让她这样的少年人束手无策的大人物们。   如果娘亲是超凡境修士,却如冷玥所说,被无垢宗软禁在不知位于何处的秘地中,不知晓数十年来发生的大事,那么那个困住她的地方,究竟该有多令人绝望?   “至于她现在的处境,我只能与您说,生命无忧,但想要破之而出,无异于在昊然界击败长生殿。”   在昊然界击败长生殿,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轻声问道:“那你……见到她了吗?”   百晓生说的话自然不可能是假话,既然如此,那么那道恐怖的难关也许便是让他流落到此般狼狈地步的元凶所在,也就是说百晓生曾经闯过,或者说尝试过闯那道难关。   那么,他有没有看到过那个女子?哪怕只是远远瞥见。   百晓生安静了许久,说道:“见到了。”   “那她还好吗?她有没有与你谈起爹爹,或者是我?”   南小雨有些迫不及待,但更多的却是患得患失。   这次百晓生安静了更长时间,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见状,南小雨眼中的希冀淡了许多,如同海中的泡影般破碎了,看着像只淋久了雨瑟瑟发抖的小猫。   “或者是不能说,而不是不愿。”   看着少女低头默然的模样,红尘雪有些心疼,温和地安抚道。   “他说得不错,确实有这种可能,毕竟那个地方只怕处处都是监视用的禁制。”百晓生看着红尘雪,眼中带着些欣赏之色。   “是嘛……”听着二人的安慰,南小雨心中微暖,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然后问道:“那我娘亲她现在究竟身处何处?”   百遍听闻百遍猜测终归比不过一见,只有见到了,你才能知道那些故事消息线索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妄念。   百晓生朝着四周看了看,然后将一块古朴无华的玉佩放在桌上。   南小雨会意,心念微动,另一块玉佩便自须弥石中来到了此间。   两枚玉佩相触,无形的场域传散开来,将三人包裹其中。   这便是传说中的无形无相玉佩。   做完这些,百晓生才徐徐道出此次谈话最为重要之语。   那是四个字。   是个地方。   “碧湖之下。”    第一百九十九章 雏凤而已 ==============================   碧湖之下……   想着这四个字与百晓生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南小雨感觉自己的思绪仿佛一条条丝线,被揉成了一个杂乱无序的线团,怎么都理不清楚。   “那个答案早就在您心中了,只是那时您并不知道那就是通往彼岸的桥梁。”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南小雨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些杂乱的思绪尽数抛出脑外,气呼呼地想道:百晓生怎么也像李其玄那个神棍一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如果知道的话,还需要想这么久吗?   无奈地叹息一声,听着红尘雪的提醒,南小雨抬眼看向了那座徐徐打开的光亮大门,无数道空间絮流自其中涌出,那是一座足以跨越万千里路途的跨州大阵。   在知会过那位城主大人后,锦云城中这座沉眠了无数岁月的跨洲大阵终于亮起了光华,而且带着些别样的意味,此次开启跨州大阵并不需要南小雨二人花费什么。   这是极明显的好意。   南小雨心中如明镜一般,但她并没有摆出什么清高模样,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好处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感受着四周传来的或炙热或好奇的目光,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那些围拢过来的市民被一道道玄甲兵士组成的人墙挡在十丈之外,现在的二人已然名扬天下,别说是那些修道者,就连修真界中的凡人们都在画卷上看到过这两位身穿白袍不沾尘的天骄人物。   想着昨日在酒肆中闲谈时提起的传奇现身眼前,这些修士与凡人们自然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与狂热,想要亲眼一睹这两位少年人的风采。   天骄来到,万人空巷,这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当这种事真正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后,你才会真正体会到那种感觉,那种滋味是何等美妙。   只是南小雨与红尘雪二人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红尘雪是不习惯,而南小雨更多的是不喜欢被这般当稀品奇物观赏,如果可以,她希望在这些人眼中看到敬畏,或者恐惧?   “走。”   待得跨州大阵的大门彻底稳定,南小雨牵着红尘雪头也不回地走入其中,在走入光门的那一刻,外界的纷杂顿时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片寂静。   隆隆。   不知何时,北仪城的空中笼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雷云。   那不是落雨降水的寻常雨云,而是象征着天地间最为强大的规则之力。   那是劫云。   无数人抬头望着那片劫云,面色阴晴不定,有凝重,有畏惧,但更多的却是艳羡。   那片劫云确实恐怖,其中的九天神雷更是危险到了极点,但不论怎么说,雷劫只会因为一件事而降临。   超凡脱俗。   天地神雷炼体炼心,但是这个过程无比危险漫长,这道天赐的恩惠与劫难,便是踏破凡俗,成就超凡的最后一道门槛,是横亘在修士与彼岸间漫漫苦海的最后一段旅程,只要走过,此后便是天高海阔任君游。   与北仪城中的人们一样,长生殿的弟子与长老们都感受到了天地的异变,来到山崖,殿外,看着那片劫云,如临大敌。   敢在长生殿眼皮底下冲击超凡境?这是何等嚣张挑衅?   那人究竟是谁?   劫云压境,恐怖的气压生出无数道狂风,沿着长生殿最高的山峰扶摇直上,最后在那袭白裙前尽数流散开去,变得如兔子温顺。   苏三厌背着手站在崖边,漠然地注视着那片劫云,直到过去很久,她才缓缓开口,话语中带着冰冷的杀意。   “如果我想,他现在就会死。”   无情话语像是大山,压得那道原本笔直如松柏的身影微微弯下腰来。   那是一袭如火烧般的赤色锦袍,锦袍上用金线纹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显得无比尊贵。   四年的时光仿佛如笔如刀,将青年脸上的线条刻得愈发清晰,让他本来随和可亲的面容看起来变得有些盛气凌人。   青年正是来自北境的凤栖国二皇子,凰北夜。   “难道您不觉得我先前的提议很不错?”   面对这位正道第一人,凰北夜似乎并没有那么尊重,只是面上平静,语气平静地问着。   “你们这些皇族中人说出的话就如孩童在泥地上胡乱涂画的字画般一文不值,如果是你的父皇来同我做这笔交易,我兴许会看他几眼,但是你,就连让我移目的资格都没有。”   苏三厌双眼微眯,数百里外那片劫云便絮乱了许多,其中隐隐可见清白的光流一闪而逝,在那等强大的意志面前,就连天地都要稍作让步。   如果那些光流再向下一些,那道静静盘坐在荒山之上的人便会被天地规则的乱流撕成碎片。   “凤栖国乱,对于修真界而言只有好事,而若是我父皇身死,那凤栖国至少有数百年时间没有兴兵的可能,而那时,修真界早就百花盛开了吧?”   感受着身周愈发凝实简直要把他碾成尘埃的天地灵气,凰北夜的眼眸依旧没有什么波动,低首诚声说道。   “况且,如果那位同意,凤栖国可以成为她的立势踏板。”   句句不离好处,句句不计代价,还真不愧是你的孩子。   苏三厌没有情绪的眼眸微微波动,不是因为凰北夜所说的好处有多大,而是听到对方提到了那个少女。   那个已经离开她身边许久的少女。   虚空鳐现世,古界崩塌,少年少女救众生,真是魔界那边传来的消息,是那位不动城少主亲口所言,虽然苏三厌知道这不是真相所在,但她并不在意。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那个少女也不例外。   “我愿以凤血为笔墨,写下天地誓……。”   见苏三厌沉默,凰北夜还以为她有所意动,于是想要趁热打铁,却被对方冷漠的回眸看得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雏凤而已。”   苏三厌嘴角勾起冷然的笑意,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凰北夜只觉得如山如海的压力迎面而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就连眼角都裂了开来,流出一道道鲜血,看着很是凄然。   “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大话。”   苏三厌眼中的光明愈发盛起,纤细的身影迎着狂风,仿佛变得比山岳还要高大,比河川还要伟岸。   远处的劫云雷光阵阵,其中流窜着的清冷白光愈发低下,那道枯坐荒山的身影如遭雷击,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灰色的衣袍破开无数道裂缝,其中尽是狰然血迹。   “原先想要让你多活一段时间,没想到你竟然敢打长生殿的主意。”   苏三厌莲步轻移,走过凰北夜身旁,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就下去吧,反正你那个父皇也是这样想的。”   心中陡然升起极度危险的感觉,凰北夜咬着牙,伴着一道嘹亮的凤鸣,一对赤红的凤翼自他背上生出,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堂皇神剑。   只不过,那对翅膀没有展开便折了,那柄神剑未曾挥动便栽在了地上。   哪怕凰北夜身处半步幽府,凭借凤血与帝剑足以与幽府境大成修士交手一二,但在这位正道第一人面前依旧像是虫豸般渺小无力。   一言一念,近前远处两人尽皆走到了绝路,这便是超凡之威,是无法逾越的绝望天壑。   “嗒。”   苏三厌忽然停下了脚步。   如山般的压力消失了,天边云丛中的清亮白光消失了,那些将二人压入地底贬为尘埃的伟力都消失了。   “为什么?”   苏三厌淡淡地问道,她没有问那个跪在地上的青年,没有问那个即将迎接天地劫难的皇室供奉,她问的是面前人。   那个与凡人没有什么分别的老人。   牧云野温和地笑了笑。   “总要为后人们铺些路。”    第二百章 得道入青天 ==============================   铺路?铺什么路?   无非就是生势造势起势,只是她的弟子哪里需要凭借这种奇巧手段?   苏三厌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日薄西山的老人,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条路总归难走,哪怕当初你与他并行一处,我为你暗中护道,你不也吃了半桥风雨,挨了七年寒霜?”   牧云野温和地笑了笑,拂袖便有清风起,将那位跪伏在地上的青年扶起,顺手化去他体内淤积的暗劲。   “或者你认为你能伴她走上顶峰,但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太多,古界的出世与异动,不都出乎了你我的预料?”牧云野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话语中多了许多郑重意味。   “既然如此,你又怎能保证可以将一切掌于手中?”   听着那句像是询问质问又像是长辈教训小辈的话,苏三厌沉默了,继而有些心烦,淡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放手?就像对那家伙一样?让我不闻不问直到最后再也寻不到她?”   这是问,是诘问,很强硬,但又……有些柔弱。   牧云野没有回答,安静地注视苏三厌那对清冷清寒到了极点的眸子,直到对方偏开投去,才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没有意外,她自然会长居长生殿,会一直在你的身旁,只是她终究不是一只猫,终日终日寄存你的情感,你要给她更多的空间。”   “长生殿洪州乃至整个昊然界,未来都是她随手可得的东西,这还不够?你觉得我得给她怎样的空间你才会满意?”   听着意外二字,苏三厌心中的烦忧愈发盛起,言语间甚至不觉间带上了规则之威,让那片本就晦暗的天空变得更加深沉。   山峰上一片安静。   整座长生殿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听到了苏三厌冷漠的声音,感受到了那种足以开山劈海的恐怖威势,面色不禁苍白了许多。   那些长老们心中很清楚,因为过去的时光与故事,苏三厌一向对牧云野极为尊敬,也正因二人心向一处,长生殿才能在面对那些风雨波涛时如山巍然,才会被整个昊然界尊为圣地。   可是,在那件事后,二人间产生了第一道裂痕,也是自那时起,苏三厌对牧云野不再如师般尊重,行事也变得更加直接冷漠,甚至不再心系宗内事物,而是尽数推给了牧云野与自己的弟子御白。   直到南小雨加入长生殿,这两位超凡人物间的关系才有些缓和,可那种缓和到如今看来,似乎却将那道裂缝撕扯得更加大了。   这该如何是好?   “喵。”   蹲在石桌上的黑猫眸子中尽是忧色,看了看那座直入云天的险峰,然后转过头来轻轻咬住面前人的衣袖,往那个方向扯了扯。   “我去用处也不大。”   黑猫的拉扯让御白执笔的手不再稳定,宣纸上的墨字也变得歪歪扭扭难以入目,他这才放下笔来,无奈地说道。   “喵。”   “师尊是在为小师妹的事动气,那么解铃人只能是小师妹。”   御白目光远眺,似乎越过重重云幕看到了那道清瘦但却仿佛什么事都压不垮的身影,语气中多了些感叹与复杂。   苏三厌对南小雨的喜爱或者说溺爱,他都看在眼里,相比于自己清修苦读那段时光,南小雨在山峰上的日子真真可以算是幸福。   想着当初让自己送不朽长生经过去时,苏三厌细细嘱咐的模样,御白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师尊啊师尊,何必整日冷着张脸呢,若是为人处世时能够柔软些,小师妹说不准会与你更亲近些,而不是那般害怕。   隐藏自己的情感,真的是件很累又很笨的事。   御白伸手摸了摸黑猫的小脑袋,然后在它惊喜的目光中站起身来,朝着山下走去,那袭星白道袍与当初一般明亮刺目,就像这位长生殿大师兄从未改变的赤诚初心。   山峰上的安静持续了许久,直到苏三厌微微偏头,那种沉凝的气氛才算散去些许。   “你很清楚,这些都还不够。”牧云野慈和地说道,面上的皱纹愈发皱了,但是那对眼眸中的无垠星河却没有半点暮意,依旧那般璀璨明亮。   “昊然界再大,也不过是一方大些的池塘,这样的池塘或许容得下我这样的老鱼,却绝对留不住金鳞,所以我说,你得给她更多空间,一如西方,一如北方,或者还有更远的地方。”   西方为魔界,北境为王朝,正魔两界加之北境王朝,几乎就是整个天下,至于更远的地方,估计就连牧云野自己都无法完全说清。   “轻语啊,我当初说过,未来是你们的,是属于年轻人的。”感受到了什么,牧云野面上的笑意愈发柔和,他让开身来,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袭星白长袍是那般明亮简直像是一团光焰,要照亮久远的过去与未来。   “那么现在,该由你来说这句话了。”   苏三厌看着低身行礼的青年,面上的冷漠缓和了许多。   她想起了当初那个春色满峰野花满院的时节,想起了那个敲响院门后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的少年,然后,她开口了。   “也是,你也好,她也好,像那个家伙的家伙也好,未来总归是你们的。”   既然如此,那不妨放手。   白裙飘扬,山峰上再不见那道倩影,再不见那个老人,只余下两个年轻人。   御白向前走去,走过凰北夜身旁,来到了山崖之前,望着极远处不断落下的九天雷霆,感受着那道愈发强大的气息,说道:“说说吧,你曾对师尊说过的话。”   凰北夜沉默了片刻,没有诉说,而是轻声问道:“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这是一句无头无脑的问话,但是御白听懂了。   御白收回望向那片劫云的目光,转身看着他说道:“在春晖洒落,野花满山之时。”   凰北夜这次沉默得更久了,直到天边的雷声渐止,天光破云而落,将那袭星白道袍照得无比璀璨,他才艰难地开口道:“真是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是师尊寄存在我身上的希冀,是整个昊然界寄存在我身上的盼望。”御白平静地说道。   "叔伯苦心造诣数百年才有机会摸到那层壁障,你现在应该也就三十岁左右,就能够得道入青天,这还不够了不起?"凰北夜摇摇头,叹息着说道。   得道入青天,在北境那片王朝林立之地,说的是一片光明的仕途,是为官为相青云直上,但放在修真界,它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所谓的顺应自然、与天道合一,也就是……   超凡脱俗。   御白竟然无声无息入了超凡!   这可是足以惊动整个修真界的风雨大事,可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这四年来凰北夜在长生殿渡过了三个野花满山崖的春天,可是别说劫云,就连天地间的絮乱波动都未曾感受过,再见这位长生殿大师兄时却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与父皇一般的磅礴大气。   长生殿究竟还藏着怎样的手段?   “现在,你觉得我能成为那个与你谈论变天大事的人了吗?”御白没有在意凰北夜的失态,只是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   凰北夜眼中的震惊只存在了极短暂的时光,便尽数化为了自信与悦然。   无论御白是低入尘埃的凡民,还是至高至上的超凡人物,他都是一个年轻人,拥有年轻人的锐气,与这样的人谈论改变整个天下的大事,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感到高兴。    第二百零一章 落子无声 ==============================   “凤栖国内,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皆有我的亲信,而当朝大将军徐雁山更是我的坚定追随者,这样一来,我敢说庙宇之内至少有七成人心向我,至于朝堂之外,我想我那位父皇就更没道理能够胜过我。”   照亮远天的金色光辉徐徐洒落,落在凰北夜满是血污的脸上,满是尘灰的锦袍上,那对尊贵无比的凤翼更是有多处折断,像两片破布无力地垂挂在身侧,看着凄惨极了,但此时他的面上没有任何痛苦与颓然,尽是傲然与自信。   御白看着他有些辛苦地拾起地上的凰翎帝剑,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位圣上在你出世之前可是称为凤栖国皇族百年以来修道天赋最强者,想来在年轻时就得到了无数人的支持,如今更是北境唯一一位超凡境修士,你为何这么有信心会有大半人心向你?”   “因为我身怀凤血。”凰北夜将那柄帝剑收回空间法器内,然后迎着御白的视线走到了山崖之前,朝着那轮曜日伸出手掌。   一缕缕阳光透过他的手掌竟然化为了如丝如缕的金色光流,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流淌,流过手臂胸膛肩膀,最后尽数注入那对断翼之中。   然后,那对羽翼烧了起来。   金色的火光耀眼夺目,其中蕴含着庞大的生机,简直要比踏破生门的幽府境修士体内所存的生机还要多。   “你不知道,在凤栖国,凤凰是怎样的信仰。”   破风声响起,那对赤红羽翼迎阳而展,在山崖上投下了大片阴影。   “所以在我出生后,在我体内的凤血觉醒的那一天,凤栖国中所有目光注定都会落在我的身上,当然,如果父皇依旧如书中所写的那般贤明,或者这种情况会困难许多,只可惜……”   凰北夜转过头来,眼眸中无情的杀意。   “他想当无数年前那个孤家寡人。”   御白想了想,知道对方所指的应当是那位一手造成凰羽之乱的无上人皇。   “只可惜,他没有先祖的实力,更没有先祖的谋略,凤栖国如今虽然仍是北境之主,可统治力已然大不如前,如果说当初的凤栖国是一只真正的凤凰,那如今便只是只垂暮的苍鹰,被无数只秃鹫盘旋在天空上虎视眈眈,在这样的情况下,那种野心会化为烧尽凤栖国的最后一把烈火。”   凰北夜沉声说道,丝毫不在意自己面前的是一位修真界的大人物,就这么说着,将凤栖国的情状秘密尽数道尽。   “所以,有无数人反对他,而这些反对他的人,便是我最忠实的拥趸。”   御白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么你呢?你的野心呢?”   凰北夜说的道的斥的都是那位圣上的野心,那么他的野心呢?如果那位圣上想要将凤栖国引入一场大火,那么他难道就能挽凤栖国苍生于水火?   “我的野心?”   凰北夜笑了笑,说道:“我的野心比他更大。”   山峰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御白静静地注视着那道尊贵的身影,面上的寒意愈发盛起。   正如许多人想过的那样,这位凤栖国二皇子真的是很恐怖的人物,如果说那位凤栖国圣上的伟大理想是天下一统,那这位二皇子说不定便想将那片广阔的南海,甚至把遨游在天际之外的巨龙们尽数纳入统治之下。   很嚣张的妄想,却又令人光是听着便热血沸腾,天赋谋略心性志向样样不缺,这样的人自然可以称得上可怕,看着那张血泪满脸,目光明亮璀璨得比那轮曜日更盛的青年,御白只感觉当初初次见他时心中泛起的杀意再次翻涌而起。   相比于那位皇族超凡,这位才是修真界真正的大威胁。   凰北夜对人心何等明了,自然知晓御白目光中的杀意自何而来,但他丝毫不在意,平静说道:“不过我的野心想要实现,甚至光是开始,估计都要百年后了,然后征伐北境,又是百年,相较与我那位父皇,你们可以有更多的准备时间。”   “所以,我恳切地邀请长生殿加入我,参与到这场大事中来,届时我自然会给出足够的好处与承诺,也许在你们与另一边交手的时候会用得上。”   凰北夜朝着西方看去,那是魔道所在的方位。   御白与苏三厌不同的一点是,他的心思更多都放在了长生殿,或者说昊然界上,而不是一心向道,不理人间凡俗事物,不理苍生悲苦,对于这样的人,这种与天下大势苍生万灵有关的筹码会更有效。   果不其然,御白眼中的杀意虽然未曾尽数消散,但是淡去了不少。   魔界确实是横亘在长生殿前最沉重的大山,北境来的寒风或许吹不动这座大山,却能让这座大山染上些许风霜,这便够了。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些还不够。”凰北夜收回目光,直直地看着御白,认真地说道:“此次大事,可以为长生殿未来的执掌者们铺路。”   无论是怎样的少年天骄,想要真正拥有足以服众的筹码,那么那些将会扰动天下的风雨大事是最好的踏板。   “亲手杀死北境王朝的至尊人物,哪里还有比这更加好的立威手段?”   凰北夜的声音愈发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只是这件事若是公布天下,不知会引起怎样的狂涛乱浪。   “这盘棋你应该下了很久吧?”   见凰北夜似乎全然未将那位皇族超凡放在眼中,御白淡声问道。   “是,我下了很久,早在前来长生殿求道前我就开始落子,直到现在,棋盘上的棋子终于彻底围拢,那么这些年来的风霜苦难都是值得的。”   闻言,凰北夜抿了抿嘴,面上的骄傲与自信敛没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平淡与苦涩。   作为凤栖国的二皇子,他除了要与那些嫡子争权,还要小心翼翼地防备那位看着极宠爱他的父皇,这数十年来他一刻放松的时间都没有,他在风里雨里修道,在明里暗里谋划,就连母上病重时他还在那片竹林中与看重的要人对谈。   那位父皇自以为拔除了他所有的亲信用人,以为将那些支持他的人发配边疆或是赐罪毒死,以为将他送来修道界直面死亡就能彻底消除他的威胁,其实这一切不过是他摊在天光下让无数人看的明棋罢了。   白虎氏族,统御大将军,隐世的皇叔,还有更多更多的人,化为了一枚枚漆黑的隐在夜色中的无声暗子,在他花费了无数心血的布置下,在他不惜浪费大量修道时光的谋划下,如同春风拂落的梨花一般,落在了凤栖国的每一处,落在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就连那座祖上传下的绝杀大阵,此时也尽在他手,那么要杀一位超凡,就不再是妄想。   而那枚落在棋盘最最中央的棋子,现在也送到了他的面前,这该是何等幸事?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愿意以凤血画下天地誓言,为的便是此事万无一失。”   凰北夜墨瞳中映着御白的身影,其中满是真挚。   “所以,我恳请你帮我。”   感受着这位二皇子最为恳切的邀请,御白似乎看到了那一场场凄风苦雨中那个艰难向上的少年,就像一只蜗牛,做梦也在渴望爬上树的顶端。   “我可以替长生殿同意你的要求,但是小师妹他们那边,需要你自己去说。”御白顿了顿,旋即语气变得无比深沉冰冷。   “但如果你对我有半分欺瞒,我不介意在杀死那位圣上后再一剑斩了你。”   望着那道转身离去,最后彻底消失在石阶那头的青年,凰北夜面容终于不再平静,他笑了。   有些苦涩,但更多的喜乐。   母上,您看到了吗。   孩儿……要走上您希望的道路了。    第二百零二章 寒风送信 ==============================   一声嗡鸣。   绵阳城中心的跨州大阵骤然发光,无数道絮乱的空间波动自那面亮起的光门中鱼贯而出,而中心广场上早在天光未明时就已经候满了人,摩肩接踵像是泛滥了的洪水,个个翘首望着那道与平常没什么不同的大门。   洪州是长生殿开宗祖地,自然而然便成为了整个昊然界的中心,而身为洪州州城的锦云城更是汇聚了无数强大的宗门与修道者,跨州大阵一日不知要开启多少次,又送来或带去不知多少商人修士大人物,这般寻常景象哪里会引得如此多人围观?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   望着那十数道站立于最前穿着星白道袍的身影,感受着其中那数道如渊般的恐怖气息,就连身为幽府境大成境界的绵阳城城主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因为那几位面带风霜冷意的长老无一不是幽府境大成的存在,为首那人甚至隐隐触到了那层超脱凡俗的壁障。   虽然是为了接那两位归来,但长生殿这阵仗也太大了吧……   绵阳城城主深深地叹了口气,洪州是长生殿的祖地,相对而言,长生殿也庇护着整个洪州,他的身份更是那位正道第一人亲自点下,自然不会受到责难,但任谁看到如此多的大人物同聚一处,也不可能心静如水,毫无波动。   更别说,他们等待的只是两位小辈,当初就连御白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吧。   一念至此,绵阳城主不禁想起了那封昌州寄来的书信,想着故友字里行间的凝重之意,眉眼间也是生出许多郑重。   二十未至而入幽府,或者这对少年少女已经不能被以小辈之礼相待了,哪怕只论实力,他们也有足够的资格被所有大教尊重。   就在这位城主思绪飘飞时,光门中的刺目光明渐渐淡去,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满怀希冀地等待着那两名传说中的天骄降临,或是再次感受等错人的尴尬情状。   那位站于长生殿众人最先的拄杖老人先前一直在闭目养神,无论跨州大阵开开合合多少次他都没有睁眼,因为那些商贾修士并不是他要等的人,而经过了一夜的静等,感受着那两道带着长生殿道法韵味的气息,老人终于睁开了眼。   那是一对干涸的眼睛,就像是许久未曾受到雨露滋养的荒土,但那一道道漆黑的见不到底的沟壑中却蕴藏着无比庞大的生机,只消踏出那一步,这些生机便会如大海般涌出,彻底淹没这片荒地。   只可惜,这种情景他此生都未必见得到了。   老人那张不苟言笑的枯黄脸庞上泛起了欣然的笑意,朝前颤巍巍地走出一步。   见状,长生殿众人面上都露出了笑颜,这位拄杖老人名唤孔易,虽然看着慈和无害,但却是长生殿老一辈中最为冷厉铁血的人物,能让这般人物开颜而笑,一步相迎的,除却那两位最令宗门长辈骄傲欢心的少年天骄外还能是何人?   光芒终于彻底敛没,那对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现于渐亮的天光下,或者是因为年轻锐意的缘故,又或者是晨光有意投射在两人身上,雪白的长袍格外璀璨刺目。   就像两轮太阳。   南小雨适应着许久未见的清明阳光,眯着的双眼徐徐睁大,待得能够完全看清场间的情状,看着那如山如海将绵阳城中心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眸子中涌出些无奈与烦躁。   但是下一刻,她看到了近前的长生殿众人,看到了那位身体偻得极弯的老人,面上的不耐顿时一扫而空,眉毛弯弯,像是两轮月牙,看着可爱极了。   “孔爷爷怎么来了?”   看着快步走近,然后很自然地搀着自己的少女,孔易慈和地说道:“宗内出了些事,宗主便让我提前带人来接你们。”   闻言,南小雨微怔,旋即忧心忡忡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长生殿身为当今正道最强,宗内有三位超凡人物坐镇,按道理说应当是稳如泰山才是,可孔易却说长生殿出事,那么这件事一定是足以震动天下的风雨大事,大到就连长生殿都要郑重以待。   “待得到了清静处,我再与你们细说。”   孔易对恭身行礼的红尘雪温和地点点头,然后目光微移,落在了那位静候在不远处的绵阳城城主。   绵阳城城主会意,对一旁的属下低声吩咐了几声,黑压压的玄甲兵士便将那些围观者们拦远了些,为长生殿众人开了一条道路,这之后那位城主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吧,我带诸位去城主府歇息。”   城主府的后院中栽满了槐树,此时风雪加身,残叶尽落,却依旧挺拔而无半分蔫头耷脑。   不大的石亭旁有着一汪泉眼,哪怕在尽是银白的冰天雪地仍然雾气氤氲,热气腾腾,褪去衣裳进去泡一泡应当会很是舒服,只是老人家并没有这种兴致,而少年少女此时的心神尽在一封封存得极为精致妥帖的信封上。   南小雨结果孔易递来的书信,没有多问什么,利落地拆封展开。   能够让一位资历极老的长老亲自承着寒风送信,这封信所代表的意念自然极高极重,在这等大事前,南小雨一向不会拖泥带水。   看着那一个个娟秀却带着些清寒意的字文,南小雨面色也变得愈发沉凝,因为那是苏三厌的字迹。   这封信并不长,只有寥寥三两行,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但那中简单却令人心神震动,难以自持,哪怕是一向平淡对事的红尘雪眼中都泛起了浓浓的惊色。   第一行墨字说的是两超凡。   凤栖国那位守护凰北夜兄妹的老仆在北仪城外渡过雷劫成就超凡,这已经是很值得惊讶的事,但真正令南小雨二人吃惊的反而不是这位枯木展生机的老仆,而是另一位踏破超凡门槛的人物。   御白。   这位身居长生殿在南小雨二人出世后便像是消声觅迹般的长生殿大弟子,竟然在这一年春雷鸣啸,野花满山时无声无息地走过了那道门,成为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超凡境强者。   三十岁的超凡境……   南小雨小嘴微微张着,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要知道当初南鹿北破境入超凡也已经接近半百之岁,而那已经震动了整个修真界,他也被誉为下一代魔道至尊的无冕之人,但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师兄,居然早了爹爹整整二十年!   真不愧是力压一代人的绝世人物,本以为已经看到了师兄的背影,如今想想还真是天真幼稚得有些可笑。   南小雨抿了抿嘴,在心中暗暗地叹息,以后自己回归魔界后自然要面对这位传奇般的师兄,哪怕只是想想都让人感觉头大。   将杂乱的思绪暂且压下,南小雨看向了第二行墨字,而那便是这封信真正的核心所在。   第二行墨字,说的是那件足以令凤栖国,或者说整个北境变天的大事。   诛君。   这两个字何等惊人,看着这两个充斥着冰冷杀意的字眼,南小雨脑海中浮现出那位尊贵的凤栖国二皇子,然后自苏三厌寥寥的话语中猜到了更多。   无非便是同往。   只不过是否同往,或者这件大事长生殿是否会参与其中,苏三厌竟然全权交给了她来决定。   南小雨眉头微蹙,目光接着下移,然后看到了第三行墨字,那是三行墨字中最短的一行,只写着七个字。   那是个地点。   北仪城外紫竹林。    第二百零三章 霜雪紫竹林 ==============================   北仪城是修真界的圣城,可方圆万里之内却没有任何城镇村落存在,有的只是毫无生机的荒山野岭,除了北边那片与北境只隔了百尺之遥的紫竹林。   那片紫竹林很大,像是一道不高的壁障,将北境王朝与昊然界隔绝开来,曾经迎接过不知多少位皇者与昊然界领袖,是煮酒论天下的秘地,而经过了数百年的沉寂,紫竹林终于再一次迎来了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重要会面。   只不过,此次会面的主角并不是华贵无双的皇族至尊或者手掌昊然界的修道大家,而是几位少年人。   大片大片的紫竹林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生机勃勃,繁密的紫色竹叶上承着薄雪,随风轻摇宛如一片充满出尘仙意的云海,在那片云海之外,三辆赤红似火的华丽车辇静静伫立,牵着车辇的是来自凤栖国最最强壮铁血的漆黑战马。   南小雨二人在孔易一行人的陪护下落到了那三辆马车前,驾车的车夫见到那一袭袭仿佛比雪更白三分的道袍立即一跃下马,躬身行礼。   “殿下已经在林内候二位良久了。”   南小雨对他们微微颔首,旋即与红尘雪一道向林内走去。   走过被雪覆盖的木桥,踏足在霜寒加身的古旧石路是上,南小雨微微蹙着眉头,心中存着些隐忧。   长生殿众人没有跟着他们入林,不过就算入了林怕是也消除不了她心中的忧虑,毕竟此次可能会见到那位初入超凡的老仆,而面对这样的人物,只有同为超凡境的存在能够制衡一二。   要知道,让宗内天骄单独面对心意不明的超凡境修士是极危险的事,而长生殿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晓自己耳垂上的小殿便是传说中的天魔古殿,那么苏三厌为何会放心自己与红尘雪的安危?   苏三厌本人并不在此,而南小雨又猜不到师父的心意,自然不可能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在走过漫漫石路,拨开遮眼竹叶看到那两道无声对弈的身影时,她知道了。   那是一方小石桌,小石桌朝北侧坐着的是位灰衣老仆,朝南侧坐着的是穿着极为寒酸的青年,布衣缚裤甚至还打着许多补子,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旧物了。   不过朴素无华的衣衫依旧隐不住青年那对如天上星辰般璀璨光明的眼眸,藏不住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清寒苦意,只是那清寒中存着看破红尘不近凡俗的出世之感。   这位看着极其穷酸不起眼的青年却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了不得的人物,因为他就是长生殿的大弟子,御白。   感知到走过重重竹影叶帘的少年少女,御白转过头来,对二人温和地笑了笑。   “师兄。”   至此,南小雨心中的隐忧尽数散去,有御白坐镇紫竹林,那么这位灰衣老仆自然不会做,或者说做不了什么对二人不利的事来。   “去吧,莫要忘了师尊心意。”   听完御白的教诲,南小雨二人继续前行,终于在数十步的竹影后见到了那位凤栖国的二皇子,此时他正与凰灵儿坐在一方石亭内说着些什么,那座石几上正煮着一炉温酒,暖雾袅袅,汩汩煮酒声与皇族兄妹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很是温馨。   但不论这一幕有多温馨暖人多值得人微笑以待,南小雨的面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因为就下来要谈的事根本就与这些美好词语搭不上边,那是寒冷伟大又阴暗卑鄙的大事,是见不得人的大事。   所以在见到凰灵儿在场时,南小雨淡紫色的眼眸中生出许多寒意来,这位天真得像是一张白纸的皇女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这位兄长有多么冷血可怖,不知道凤栖国将会发生怎样的剧变。   那种血流成河亲人相杀的情状应当会让她的天真淡去不少。   “小楠姐姐!”   远远便看到了南小雨的身影,凰灵儿朝着她兴奋地招了招手,四年时光在这位皇女身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那张脸颊依旧绝美只是少了许多稚气,仍旧像当初那般欢脱不知事。   南小雨二人来到石亭内,感受着温热的雾气与馥郁甘醇的酒香,身上的风寒被驱去了不少。   压下心中的漠然与寒冷,南小雨面上绽开温和的笑颜,对凰灵儿说道:“灵儿,他们男子有些事要谈,我们先去别处走走吧。”   闻言,凰灵儿看了看兄长,见到他微笑点头后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牵过南小雨的手朝着石亭外走去,一边絮絮地说着自己的想念。   南小雨柔和地笑着,看似无意地瞥了凰北夜一眼,那道目光中充斥着的冰寒意味让这位二皇子笑容微凝,旋即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种残酷的黑暗的让人裹着被褥依旧会感受到寒冷的大事本就不该让凰灵儿在场,凰北夜明明可以让她等在紫竹林外的马车中,却偏生要带者她来煮酒候人,意图所在简直不能说更明显了,无非就是想支开南小雨。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红尘雪自然也知晓,想着先前那数十步中南小雨的细细叮嘱,他微微垂下眼帘,第一次觉得这位二皇子做事有些不妥切。   毕竟那位少女的脾气可不小啊。   似是猜到了红尘雪所想,凰北夜笑容渐敛,说道:“本就是错事,我只不过将错就错,相比于那位,我还是更了解你一些。”   红尘雪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她会将抉择的权利交给我?”   凰北夜朝着两位少女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我对那位虽然不算了解,但至少也知会一些。”   闻言,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就连他也不得不佩服凰北夜明察秋毫的手段,哪怕相处并不多,只在自己的只言片语与许多繁琐无用的小事中见到过少女,他依旧能够做出如此确定的判断,这种能力不可谓不强大。   “四年之前,我们曾经谈论过各自的大业。”   凰北夜收回目光,直直地看着红尘雪,认真说道:“当时我最初的承诺依旧算数,那么现在该由你来给我答案了。”   一统天下则正道归与你,这是极重的承诺,只要红尘雪点头应是,那么这个承诺便会作数,无论将来凰北夜能否做到这一切,这都是值得做的一次赌博,因为花费的代价与未来之所得相比实在是太过渺小。   但是红尘雪没有开口。   他依旧沉默地注视着凰北夜。   “那位会在此次大事中得到更多,如果此事事成,想来用不了三年,长生殿宗主之位便会落在她的手中,届时……”   凰北夜的声音逐渐低沉,仿佛下一句话根本就见不得光。   “她又如何回得了魔界?”   炉火噼啪声停了,竹叶簌簌声也停了。   石亭内外一片死寂。   隔着渐浓的白雾,不知为何,红尘雪觉得面前这张脸愈发陌生,就好像他认识的那个凰北夜只是虚妄的幻象,这位尊贵漠然不惜代价的凤栖国皇族再是他真正的模样。   下一刻,凰北夜面上的漠然消失了,温和的笑颜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和声说道:“况且如若我猜得不错,那位的意思应当也是愿意同往的,不是吗?”   “毕竟,她也想从中获得一些连你都不知道的好处?”   听着凰北夜故作疑惑的问句,红尘雪眼帘愈发垂下,仿佛是因为炉火太热让他有些发困。   这场大事牵扯的是在太多,每个人似乎都有着自己的意志,那些所谓的利与权红尘雪并不在乎,他只在乎少女是否真如凰北夜所说,有着些自私的决定?   那么……他是否也可以做一次自私的决定?   哪怕只有这么一次。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要付出更多。”    第二百零四章 三辆马车 ==============================   三辆赤红似火的车辇徐徐驶出那片饱尝权势与利益碰撞滋味的紫竹林,漆黑膘状的战马稳稳地走在满是积雪的荒地上,不时自鼻中打出一个打出响啼,喷出一口热腾腾的白气。   马车驶在一片苍白的天地间,冬日的太阳再温暖明亮,都无法令此处变得柔和半分,因为这是所有王朝共认的境地,是当初凰羽之乱失败后修道者们用杀戮与复仇划定的死地。   车夫们望着这片被未化寒雪裹得严严实实的荒地,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现,但闪烁的目光却已经将他们的担忧紧张表露无遗。   谁都知道这三座马车中坐着的是何人,谁都知道这位出生以来就被尊为凤栖国复兴希望的二皇子的威胁究竟有多么大,那么,修真界真的会如此平和地放他归去吗?   显然不会。   伴着战马的嘶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因为有人在前方等候多时。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短袍的男子,黑发如瀑披散,此时正抱着一把剑倚在一株枯树上,在这毫无生机可言的雪原中看着很是扎眼,或者说,刺目。   比天边那轮曜日更加刺目。   听到马车轱辘压过积雪的嘎吱声渐止,男子睁开了为养神闭合许久的双目,一道凛冽至极的剑光自他眸子中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死意。   然后,他看向了那三辆马车,然后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他在那辆为首的马车中感受到了无比深沉的气息,那是凡俗中人绝对无法拥有的超脱境界,只是……   为何有两道?   男子静静地注视着那辆马车,面对着两位与自己同样境界的存在,他的战意不降反升,那道象征杀伐的恐怖剑意像是要将整片天地一分为二,要把这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与那白茫茫一片的苍天斩裂开来。   他早在数月之前便在此处静静候着了,闭目养神凝气蓄势数十日之久,此时战意剑意同时来到顶峰,那隐于鞘中的神剑早已嗡嗡作响,他自信接下来的那一剑无论面对修真界中的哪位都不会落于下风,更有自信直接一剑便能斩了那位初入超凡的凤栖国老仆。   只因为他是诛杀过不知多少强者的神茶教教主,谢思邈。   就在他剑鞘微垂,伸手握住剑柄之时,他看到了那缕清亮的白光,哪怕在雪白一片的天地间,那缕白光都是那般耀眼,仿佛是照亮古今未来的明灯。   那道白光中蕴含着极为高深的时光道韵,只要那人心念微动,这片本就静止的雪原就会彻底凝固。   但那人没有。   那缕白光无比高深无比玄妙,此时却像是一只毫无威胁的小羊羔,在冰冷的空气中飘着,飘着,飘向那位无情的碧落黄泉。   看着那缕越来越近的白光,谢思邈眉头微微皱起,他曾经无数次幻象过自己与这门强大的光阴法对上时的情形,甚至耗费无数心神,专门创出一招用于刺破时光的剑招,为的就是为了与那人交战时能够多些胜机。   但此时这门道法就这么出现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出现了。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谢思邈脑海中便闪过了无数种猜想,但又被他一一否决,无论怎么推算,那位都不可能出现在此处,更不可能出现在那辆赤色车辇中,那么,到底是谁?   终于,白光来到了谢思邈面前。   谢思邈沉思片刻,松开了紧紧握着的碧落剑,朝着那缕白光伸出手去。   弃剑,这便是散了足足蓄了数十日的势,消了那道足以威胁到超凡人物性命的可怖剑意,只因为马车中飘出了一缕白光。   因为那道白光来自长生殿的不朽长生经。   感受到谢思邈的召唤,白光轻轻一转,旋即像是落羽般无声落到了他的手心。   下一刻,谢思邈的面色变了,面上闪过无数种情感,震惊,凝重,释然……直到最后尽数归于平静。   伸手挥散那缕白光,谢思邈对那辆为首的马车微微颔首,然后头也不转地向前走去,走过枯木,走过马车,最后消失在那片紫竹林之中。   他明白了长生殿的意志,更明白的长生殿的决心,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那人竟然瞒着整个天下成为了超凡中人。   真不愧是寒衣客,御白。   充斥在天地间的战意杀意剑意尽数消失了,空气不再沉凝,那三位车夫面色惨白地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谢思邈消失的地方,他们身为二皇子的御驾车夫,身份最尊贵无比,却只是些不通大道的凡人,哪里见过一睁眼天地便要开裂的恐怖情形。   平复下急急跳动的心绪,将面对血腥战争都不会退缩半分此时却如烂泥般倒地的战马安抚完后,三辆马车重新上路,只是本会传出低微私语的车厢中变得一片安静。   在第三辆车辇之中,两位少女相对而坐,二人之间的木桌上摆着些装点精致的果点,只是二人在感受过那道如深渊般的气息后便再没了食欲。   凰灵儿的面色微微发白,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眉眼间却没有太多的慌乱与意外,似乎早就知晓会有这样的情景发生。   南小雨则是眉关紧蹙,她没有惊讶于谢思邈的出现,只是在思考如果此次归途中只有凰北夜兄妹与那位灰衣老仆,他们是否能够安然离去。   答案是否定的。   谢思邈蓄势数十日,细细品味风雪寒霜数十日的一剑,绝对能把这三辆马车连人带马劈成两半,就算那位灰衣老仆能够逃得一命,但凰北夜兄妹却是必死无疑。   凤血燃尽,那位枯槁的暮气沉沉的超凡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轻轻地叹了口气,南小雨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小看凰北夜了,至少到现在为止,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抛开那些繁杂的思绪,南小雨露出怜爱之色,对紧绷着身体不敢乱动的凰灵儿柔和说道:“没事,他已经走了。”   似乎在听到南小雨的安慰后才缓过神来,凰灵儿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嗯,等到过了这片禁地,到了北境之内,父皇便会派人来接应我们了,到时候应该会安全得多。”   明明该是一些陈述而出的事实,凰灵儿却说得很不确定,仿佛那并不是真实的情况,而只是她的美好幻想与期盼。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看来凰灵儿并不像她想象得那般天真烂漫不知世事,想来这位皇女对自己说出的话也没有半点把握。   毕竟,入了北境只会变得更加危险。   为了让心爱的孩儿无法归乡,谁知道那位圣上会有怎样的手段?   “这般最好。”南小雨轻叹一口气,说道。   闻言,凰灵儿抿了抿嘴,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小楠姐姐,我是不是很傻?”   南小雨微怔,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无论是兄长还是你,都不愿将任何事情告诉我,只能靠我自己去猜……”凰灵儿吊着眉,哪里还有半分凤凰的骄傲模样,就像是只蔫蔫的落水鸡。   “傻瓜。”   见状,南小雨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有时候不知道才是幸福的事,知道的越多,就越痛苦,就像你那位兄长,整天算来算去,思来想去,该有如何心酸艰苦,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不想让你受到太多影响,自然就不会,也不能告诉你任何事。”   “是嘛……”   “反正你只要知道……”南小雨的伸手掀开帘布一角,目光落在被夕阳照得一片血红的雪原上,目光复杂而感慨。   “他对你很好,真的很好。”    第二百零五章 慕沧城 ==============================   那三匹漆黑战马哪怕在凤栖国军中也算得上拔尖,气力与耐力自然不缺,拉着赤色车辇在雪原上依旧行走如风,但哪怕它们真的能够日行千里,也不可能快得过修真界那些能够穿梭空间的代步法器,所以直到初冬入了寒冬,大雪在地面上堆积得能够没过战马的小腿,那座号称凤栖国南墙的慕沧城才映入马夫们的眼帘。   听到车夫如负重释的吆喝声,马车的车帘无声掀开,凰灵儿探出头来,望了望那如乌云般漆黑的雄伟城墙,眼中的疲惫尽散,只余下满满的兴奋之色。   “到了?”   看着缩回小脑袋的凰灵儿,感受着少女隐藏不住的轻松与喜悦,南小雨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木桌,轻声问道。   不知从何开始,她有些喜欢上了喝茶,特别是清苦的莲子茶,因为那种苦涩味道能够让她保持清醒与冷静,而不是被儿女情长萦绕得优柔寡断。   “是啊,入了这座城,就算是回到凤栖国境内了。”凰灵儿笑盈盈说道。   这几个月来马车不知走过了多少里路,又不知迎来了多少充满杀意的刀光剑影,那些穿着雪白衣袍隐在厚厚雪层中的刺客,那些来自其他王朝的寒甲兵队,甚至还有一些修为深厚强大的幽府境修士。虽然他们尽数倒在了坐在首位马车中那个老仆的手中,但每一次听到战马嘶鸣车夫惊慌的喊叫声,凰灵儿都会有些惴惴,生怕何时便会有冷箭射穿薄薄的车帘。   不过好在那种日子就要结束了。   “总算是到了。”   南小雨小小地伸了个懒腰,语气中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意。   凤栖国上下不知有多少只眼睛在明里暗里看着这三辆马车,朝野所有权势之辈都知道这三辆马车意味着什么。   二皇子归京。   这看着是件很温馨很值得高兴的事,但无论是庙堂之上的将相还是寰宇之下的百姓们都没有半点喜悦,因为没有人忘记四年前圣上要将凰北夜送往修真界求道时满朝将臣的请愿看,更没有人敢忘记凰北夜出京时回头看的那一眼,说的那一句话。   “静候吾凰归故乡。”   那一刻起,这位二皇子与那位圣上间最后一层薄纱被揭开,整个凤栖国都为二人的野心而震动,单单从那位驻守边疆以君在天边难从令为由拒绝归京的统御大将军就能看出一二。   而过了四年,凰北夜终于自修真界归来,他没有死在修真界那些大人物的手中,也没有埋骨在回归凤栖国的万里雪路上,那么,当他与自己的父皇在京城相见的那一刻,会有怎样的大事发生?   所有人都知道,但没有人敢想。   伴着兵士恭敬的欢迎声,驻守在这座南墙重地的兵士们如潮水般涌出,列队在官道两侧,民众们如潮水般拜倒,大呼千岁不止。   马车徐徐入城,这座大城中的一切事务都因为二皇子的归来而暂时停止,那位在书房中阅览军报的太守程棣听到有三辆赤色车辇要入城,立马丢了那些写着繁琐字文的宣纸,也不管它们是否会混在一块,便带着自己的护卫火急火燎地迎了出来,然后在三座车辇前跪倒在地。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程棣满脸凄苦,哪里有半点要城太守威势滔天的模样,简直像是位受了委屈的小娘子,就连话语中都带上了些哭腔。   他不是在故意卖惨,想要获得这位二皇子的垂怜,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位的人,而且他这四年过得真的很惨。   “起来吧。”   温和的声音自第二座马车中传出,只是那道车帘没有掀开的意思,那位尊贵人物也没有下车的意思,这让极了解凰北夜为人的程棣有些疑惑不解,见到自己心**跪,无数兵士出迎民众跪伏,按道理来说,凰北夜应当要下车见见,见见人,见见城,见见凤栖国的天光。   但他没有,甚至连车帘未曾掀开。   虽然心中存着疑虑,但程棣并没有发问,甚至连神情都没有半点变化,这不是因为敬畏不敢言,而是过去的种种都证明了凰北夜所作所为都必然有着他的意思,想当初那位身居寒宫的妃子离世,凰北夜在寒宫外跪哭了七天七夜,引得陛下侧目一望,便破了大皇子的杀局。   无比简单的手段,却又蕴含着极冷酷漠然的意志,只不过那些意志是针对自己的。   想到此间,程棣不再犹豫,站起身来,走到第二辆马车的车帘前,轻声询问对方是否要留夜。   凰北夜没有回答,只是问了个问题。   “徐叔叔还在北方吗?”   “明面上看是的。”程棣恭声回道。   明面上看是,但暗地里却未必,凰北夜自然知晓这个道理,然后笑着说道:“那善极,我们便在此处留一夜吧。”   闻言,程棣和声问道:“那我去为您和公主殿下准备歇息的地方?”   车厢中安静了片刻,然后凰北夜的声音重新响起,有些淡淡的。   “不必了,就在车中。”   程棣会意,低头应是。   只是与凰北夜说了几句话,程棣就已经知道了许多事,甚至知道了那两车辇中应当不只有二皇子殿下。   凰北夜是要与圣上争天下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怕坦露与天光之下?他不肯现身,自然是因为车厢中有不能面世,或者暂时不能暴露在天光下的人物在,而那位,必然来自于那个修道者丛生的修真界。   想到这,程棣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喜色,能被凰北夜邀请前来凤栖国的存在,想来也当是最为顶尖的强者,不然何以面对如神如圣的陛下?   问候完后,程棣吩咐了声属下,那些比城墙更加坚硬的铁甲洪流便驱散了民众,甚至宣布了今夜慕沧城宵禁。   在较为开明的凤栖国,宵禁是极少见到的,只有在面对战争或是动乱时才会实行宵禁,从这便能看出这位太守对这位二皇子的重视,也正因如此,他的权力才会被远在天边的陛下一再缩减。   毕竟,敢于在明面上支持二皇子的人,出去那位统御大将军,便只有这位看似无用实则聪慧过人的锦衣太守了。   慕沧城夜晚很寒冷,但是那三辆马车就这么静静地停在官道中央,沉默而尊贵,风雪飘落在车辇上便会被车身上刻制的铭文禁制尽数融化。   “为何要在城中留一日?”   红尘雪的问话传入耳畔,凰北夜拿起烧得温热的温酒壶为自己马上一杯醇酒,旋即举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说道:“等人。”   红尘雪想了想,还是未曾想明白所有事,凰北夜要等的无非便是先前问话中那位徐叔叔,只是若对方仍在北方,那又如何赶得过来?   一日万千里,就算在修真界也做不到,更逞论依靠马蹄。   “我们进入北境以来有多久了?”   猜到了红尘雪所想,凰北夜微笑着问道。   “初冬至此应当已有三个月,快近年节了。”红尘雪回道。   “那他也赶了三个月了,自然快要到了。”   凰北夜晃了晃酒盏,清透的酒水透过烛光映出了他贵意十足的面容。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觉得这位好友说话有些云里雾里不着地,简直就与道教中人一般。   “如果我所料不差,明日晨间骠骑军就会来到慕沧城外,所以我们也得做些准备才是。”   凰北夜望着酒盏,细细地打量着纹刻在酒盏上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声音变得很淡,淡得像水。   “毕竟,谁知道最先到的是哪位将军?”    第二百零六章 重兵压境 ==============================   慕沧城的夜很冷很长,但总归不似古界被虚空鳐击碎了太阳,漫长寒夜总会过去,晨光总会照亮天边云丛。   公鸡嘹亮的啼鸣叫退了笼着苍天的夜幕,唤醒了沉眠的朝阳,那场连续下了十三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微熹晨光照亮穿过厚厚的云层,落在了慕沧城无人的街巷上,照得那赤红色的车辇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正如凰北夜所说,在朝阳破云落的那一刻,城外来人了,随着那人来的还有三千骁骑军。   只不过,来人不姓徐,而是姓梁。   骁骑军统帅,梁迎南。   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雄伟边塞,梁迎南一拉缰绳,与他共战不知多少岁月的战马便知晓了他的意思,放慢脚步的同时还在三千骁骑军前来回走了走,示意众军止步。   隐去眼眸深处的疲色,梁迎南转头看向三千忠心耿耿的属下,内心有些沉重。   这三千人是他出京时带着的亲兵,当初那浩浩荡荡的万众铁骑,在不知多少次拼杀后就只余下这三千人了,这些兵士身上都带着浓浓的血气战意,其中更是有着许多迈入了修道路,对于整个凤栖国而言,都是一支极重要的战力,只是不知今日后还能剩下多少。   “将军,我前去通报?”   副将极少在铁血的将军脸上开到如此沉重悲悯的表情,内心也是有些压抑,但那些压抑很快就被他尽数抛开,上前沉声问道。   他很清楚梁迎南带着他们连续数夜赶到此处所为何事,也知道接下来要面对怎样残酷的战斗,除却慕沧城中的重兵,还要面对那位深不可测的就连陛下都要郑重以对的老人。   但是他并不在意,他很清楚这些同袍有多么强大的战力,只要梁迎南还站在他们之前,他们组成的铁壁就不会破碎。   梁迎南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想要将这些属下的面容尽数记在脑中,直到晨光渐盛,照得漆黑城墙前那片雪白大地灿灿发光,他才开口说道:“去吧。”   很平静,很没有波澜的两个字,却仿佛是风雨来临的前端。   副将得令后没有丝毫犹豫,驾着战马朝着慕沧城飞速奔去,很快便来到了厚重的城门前,朝着那两名卫兵抛去一物,同时朗声喝到:“陛下圣旨,让我等恭迎二皇子归京!”   说是恭迎,可话语间哪里有半分恭意?将圣谕仿佛废纸般抛出,劈头盖脸地砸在卫兵脸上,更是显得毫不客气。   卫兵伸手接住抛来的圣谕,看着圣谕上陛下的亲笔字迹与玉玺敲下的刺目印章,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收起圣谕便朝着城内奔去。   “陛下的圣旨?”   卫兵惊惶地跑进来时,程棣还在撰写字帖,似乎对于城外传来的动静毫不关心,见到属下来到近前,他伸手接过那份金色的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随意地瞟了眼上面的字文,然后将它如垃圾般丢在了地上。   玉轴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卫兵面色更白了些,万万没想到太守大人会如此对待陛下的圣旨,要知道这可是大罪,是会株连九族的大罪。   “去回话,说本太守拒接圣旨。”   程棣将狼毫毛笔搁会笔架,撑着桌案站起身来,神清气爽地朝着太守府外走去,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尽是些什么不堪的辱骂字眼,听得卫兵微微张大了嘴。   他知道太守大人一直被陛下打压,这四年过得可以说是步步惊心生不如死,卑贱低微像是草间的虫豸,可看着那道迎着晨光走去的背影,看着那太守那越来越直的脊梁,哪里还有办法低微,简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程棣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城外压境的三千骠骑军以及那位威名赫赫的梁迎南,便是圣上对凰北夜下的第一步棋,而且只是探棋,不过却也算是揭开这件变天大事沉重大幕的鸣礼声,那么他程棣能够成为凰北夜最先一步反棋,成为最先登场的唱角,自然是春风得意高兴得不行。   出了太守府,哼着小曲来到那三辆沉默却稳重得犹如定海神针的车辇旁,程棣面上的自信更盛,不说那位坐在车辇中的幽府境老者,仅仅凭借慕沧城的守备力量,应当就能守住一段时间,待得那位统御大将军携军而来,梁迎南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他准备知乎凰北夜这件事时,车厢内徐徐传出一句话语,惊得他差点站不稳脚步。   “程棣,开城门。”   看着那面一直不曾掀开的车帘,程棣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说什么?”   “我说,开城门。”   不曾改变的三个字击碎了程棣的幻想,他眼角微微抽搐着,说道:“殿下,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徐将军应当已经近了,那梁迎南……”   “没必要让徐叔叔多费心思,更没必要让慕沧城的百姓们遭受无妄之灾。”   凰北夜温和的话语落在了那些护卫四周的兵士们耳中,他们的眼中顿时涌出许多敬佩,爱民护民,这便是凰北夜与那位圣上相比最大的优势,也是朝中群臣,野下权贵最为欣赏他的一点,凤栖国现在的境况极差,想要扭转颓势,需要的不是一位冷血无情点燃整个凤栖国也要施展野心的暴君,而是一位心系苍生的柔君。   僵硬地站在原地许久,程棣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属下遵命。”   隆隆声响如雷鸣,厚重的朱色大门朝着两边打开,三辆赤色车辇沿着护城河上的石桥驶出,来到距离三千骠骑军不足一里之地,身后是如潮水般的铁铠洪流。   望着那三辆靠得如此近的车辇,梁迎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方才才得到程棣拒不接旨的消息,正打算强行攻城,哪里想到只是一会,城门便自己开了,这三辆车辇便来到了近前。   沉默了一会,梁迎南抱拳说道:“陛下心心念念二皇子安危,还请殿下与我等一同归京。”   谁都知道这是假话,但这是那位圣上的假话,谁又敢在天光之下质疑那位的如海神威?   “如是这般,梁将军为何要摆出如此战阵?”   温润平和的声音自第二辆车辇中传出,问题很简单,却让梁迎南不知该怎么开口,毕竟虽然他说的是假话,可在睽睽众目之下出手也是在违逆那位的意思。   “不战何需摆战阵,要战何需多言语,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百姓都懂,梁将军又何大摆长龙,费如此多的周折?”   听到凰北夜带着些笑意的话语,梁迎南面色微凝,多年不见,二皇子依旧是那般平和待人,只是言语间的锋芒简直要冲破云霄,全然没了当初的稚嫩与青涩。   长出一口气,梁迎南笑着说道:“明人不说暗事,既然殿下已经点明此间真义,梁某便不再遮掩,在您归来前,我曾去京都面见过陛下,陛下对臣说了一句话。”   “请您永眠于此。”   梁迎南话语落下,一片皆白的大地上陷入了死寂,没有人想到,这对父子之间竟然真的如此直白,直白到恨不得立刻将对方碎尸万段。   车厢中安静了一会,然后传出凰北夜颇有些感慨的声音。   “父皇也会对我说请字吗?真真是受宠若惊。”   吱呀一声。   为首车辇的门开了,穿着灰色衣袍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下马车,来到三千骁骑军之前。   “梁将军,如果真是这般,我不妨劝你一句,退去吧,今日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杀得了本宫。”    第二百零七章 都天战阵 ==============================   凰北夜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只是那种平静中存着的不是高傲漠然而是真挚的劝告之意。   你不可能杀我,那又何必要平白送死?   听着凰北夜的劝告,看着那个颤巍巍走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来人,梁迎南微微蹙起眉头,这位二皇子向来不开空口,更何况仅仅凭借他的地位也不值得对方开空口,那么这句话就是事实所在。   只是一位幽府大成境的修士,何德何能能够挡得住三千骠骑军的强大战阵?   凤栖国能够与修真界一争高下,凭借的不是国中寥寥无几比凤羽还要罕见的大修行者,而是能够调动天地威势的玄妙战阵与那些专门针对修士的恐怖杀器,一如那三千骠骑军手中的禁元箭。   那种刻着禁制符箓的箭矢能够扰乱修行者的真元,一根两个或者会被无视,可若是数万数十万,就连那位身居深宫中的圣上都要为之变色,场间这三千骠骑军所持的箭矢数目虽然每到那般夸张的地步,但诛杀一位幽府境大成境的修士还是足以。   想了许久仍旧摸不着头脑,梁迎南便不再去想,而是朗声回复道:“谢过二皇子殿下的和言相劝,但我等接的是陛下的死令,行的是为天下的大事,哪里有惧死而退的道理?”   眼前闪过那张许久未曾见到的温和面容,梁迎南暗自苦笑,自己的命是那人救的,自己的心归于那人,那么,又有什么可多想的呢?   所谓的凛然大义,其实不过是争权夺势的俗事,而他们这些人,更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要说为天下为苍生就连他自己都不信,说到底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场间安静了许久,直到车辇中传出一声惋惜的长叹,雪白大地上那本就微弱的暖意顿时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片肃杀之意。   也许下一刻,这片雪白的大地便会被鲜血染得一片赤红,比宫中那些妃子的红手绢更红。   “有劳了。”   这是凰北夜最后一句话。   随之响起的是梁迎南的如雷战令,与三千骠骑军齐齐的怒啸。   “都天!”   骠骑军们身形如电,极短的时光便列出了一个看似杂乱实则暗合天道的战阵,在那等玄妙战阵的帮助下,看着浩荡的大队人马竟然从里到外变成了一个整体,或者说,一个人。   朱黑与灰白相间的气流在阵旗间马蹄间刀刃间流转不息,如果细细看去,还能隐约看见那些气流中存着一个个极小的篆文,那些篆文游移变换,竟组成了一部书写着壮阔战役的悠长史记。   感受着不远处传来的冲天战意,站在第二辆赤色车辇旁的程棣面色微变,他曾在属下口中听闻过梁迎南与他座下骠骑军的大名,先前还自信凭借自己的亲兵能够依托边塞拦他们数日,可如今看来却是有些想多了,那等战阵,根本就不是寻常军队能够阻挡的。   “太守大人,要不我们也结战阵?”   程棣身旁那位边将试探着问道,却被程棣那看傻子一般的目光堵住了口,心里想了想自己手下组成的那个看似杂乱实则确实杂乱的三脚猫战阵,再没有起半点心思。   低低的叹了口气,程棣朝着那紧紧闭着的车帘看了一眼,迟疑了许久,却怎么也说不出请君回城的话来,因为他知道那没有意义,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位老人能够拦住这些如狼似虎的骠骑军了。   那些玄妙气流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简直如同一块厚重的帷幕将那三千兵士尽数包裹其中,只有那位于首位的主将梁迎南的身影依旧清晰,而那些气流最后竟然化为了丝丝缕缕的细线,依附在他的身上。   那些是极为凝实强横的天地灵气。   在那些天地灵气的帮助下,这位不过幽府初境的骠骑统帅的气息水涨船高,竟然隐隐要凌驾于生死道法之上,去到那远不可以极的天际彼端。   “这是都天大阵,能将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化为最凝练的状态,然后通过那些兵士的身体为媒介,输入到主将的体内,为他所用。”   将酒盏中已经凉了的清酒饮尽,凰北夜捏着酒盏的手微微紧了些,面上却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   用神识探了探那座以人为基的战阵,红尘雪眉关微皱,说道:“很强,可太过笨重。”   这里说的不是战阵行军或是作战笨重,而是调用天地灵气的方式太过笨重,需要通过他人为媒介,总归需要转换,虽然也许只需要花费一息不到的时光,可那一息在大修行者眼中就是最为明显的破绽。   “天底下没有真正完美的事物,人如此,战阵同样如此,就像都天大阵,虽说笨重,但却沉稳无比,如果只防不攻,那种破绽就会无限缩小,如果皇……我那位老仆还是幽府境界,哪怕是半步超凡,也绝对破不了此阵,还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似是猜到红尘雪所想,凰北夜轻笑着解释道,这世间的事物都是相对的,哪里有什么绝对的无缺,就连无垢宗那位圣人都做不到无瑕,更逞论只是一个阵法?   没有在意凰北夜的变口,红尘雪轻轻点头,不再多语。   若是那位老仆仍是幽府,这步探棋也许就会便为杀棋,只可惜……   他已经走过凡间红尘事,去到了更高的地方。   那么,就如凰北夜先前所言,今日今时今地,梁迎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杀得了他。   战阵的形成让天地间的灵气变得絮乱了许多,狂暴了许多,于是便有大风起,吹动了老仆那古旧的灰色长袍,露出了那对隐在长袍下的枯瘦手臂,那对手臂上不知用什么材料纹着许多赤色的凰羽,看着华美而又古怪。   仿佛有神雷落下,一道闷响响彻此间,璀璨明华的刀光劈开了缭绕不息的气流,在雪白的大地上斩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黑线,那厚厚雪层下的官道都被劈了开来。   那一刀何等霸道尊贵,其中甚至存着几分与凤凰涅槃截然相反的毁灭意味,仿佛能够一刀斩断所有生机,斩灭掉幽府境修士体内轮转不喜的生死大道。   老仆如死水般平静却枯寂的眸子中倒映着那道有些刺目的刀光,徐徐抬起了手,那只手臂上纹着的赤色凰羽简直像要成为真实,在赤色真元的遮蔽下不断地波动着,直到最后……   化为了真正的羽毛。   咔嚓一声。   那道比电更快的刀光开裂了,其上涌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看着这一幕,斩出这一霸烈一刀的梁迎南瞳孔微缩,要知道这一刀可是那位圣上亲自传给他的,是属于凤栖国皇族的不秘刀法,能够将生死道逆转过来,将凤凰所象征的无尽生机尽数转为死意,这样强大的一刀,竟然还未接近老人就被多方虚虚一抓给抓裂了!   况且刀光有形无体,怎么可能会像冰块一样碎裂开来?   终于,老人枯瘦的手掌握拢在了一起,而那道不满裂痕摇摇欲碎的刀光也彻底炸裂开来,化为了无数絮乱无形的光流,如果有人一直死死地盯着那道刀光,也许能够看到,它碎裂之前,身体上已经有了三道爪痕。   就像凤凰的利爪。   场间如此多的人,能够看清这般情状的人或许有,但却静静地坐在车辇之中,就只有一直心系招法之上的梁迎南有所察觉,但他此时被老人一抓破招所震撼,又哪里有时光去猜去想?   天地间死寂一片,就算是拥护凰北夜的众人面上也没有什么喜色,有的尽是震惊无语。   良久,梁迎南有些干涩的话语缓缓响起,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让那些震惊之色愈发浓重。   “你是超凡中人?”    第二百零八章 单字名凤 ==============================   何为超凡中人?在南小雨红尘雪这些天骄眼中超凡人物或者只是个境界修为高深莫测的大修行者,是需要他们花费无数心血去追赶努力的方向,但是在北境这种修行者本就罕见的地方,超凡二字便是神灵的象征,是能够搬山移海,挥手拦下千军万马的神灵。   就与那个高高坐在凤栖国皇座上的圣上一般。   如今这位跟随着二皇子的名不见经传的老人居然成了这样的人物,场间众人又如何能平静得下来?   听着梁迎南沉重的话语,程棣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的震撼很快就尽数变为了喜悦,而且是狂喜。   要知道,在那位圣上建立了神机阁后,整个北境别说是超凡中人,就算是有一点成就超凡希望的人物都没有能够活着来到那道门槛前,他们都死在了那些阴暗的可怖的手段之下,就连许多年前那位堪称雄主的白虎氏族族长都死了,还有什么人能够逃过陛下的无上手段?   所以在凰北夜与圣上撕破那层薄幕之时,哪怕朝上大多数人都站在凰北夜身后,哪怕那位立下无数战功,实力直逼半步超凡的统御大将军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程棣还是没有太多信心能够赢下这场战争。   不是因为对凰北夜的不信任,而是因为那道深壑是在太大太大,那位圣上一人便能挡下徐雁山与十万镇北军,那么剩下的那些拥护在他身边的大修行者又该由谁去阻挡?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程棣心中一直有些惴惴,直到看到那个老人一抓抓碎了那道锋锐无比的刀光,听到梁迎南难以置信的问话,他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改变凤栖国的希望。   “殿下,他说的……”   或许是这个消息太好,好到有些冲昏了这位太守大人的头脑,他患得患失地对那辆马车问道,只是问话为完,凰北夜的答复便来了。   “是的。”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比那万千枚雪花白银还要珍重得多。   “好……太好了。”程棣收回目光,叹息着感慨着说道。   梁迎南的话语徐徐传开,他身后的亲兵自然也听到了,他们因为承受先前那一刀的负荷而变得有些白的脸庞变得更白了几分,简直与地上的积雪一般无二,但是没有人出声,他们仍旧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就连一点慌乱都没有。   绝境之下,绝对的冷静才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梁迎南终归没有得到老人的答复,对方只是缓缓垂下手,然后朝着他们一步步走来,走得很慢,但却很稳,先前那种颤巍巍的模样似乎全然都是伪装。   是啊,能够踏破那道门槛,走入超凡之境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是个弱不禁风的老人?   梁迎南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与属下们可能活不过今天了,但是这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可不只有他们,无数双目光在明里暗里看着这里,在那些雪层下,在那些枯树后,甚至在那三辆车辇之后的人群中。   既然如此,那么陛下的这步探棋,便算是值了。   “玄冥。”   梁迎南轻叹了口气,面色终于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话语落在了每一位兵士的耳中,顿时战马嘶鸣,战阵为之一变,萦绕在战阵四周的气流也变了模样,变成了青灰之色,而这一次梁迎南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那层帷幕之后。   “玄冥战阵,最适防御惑敌,一般只在面对大修行者时,为了减少伤亡保护主将才使用这种战阵,不过这也确是对付大修行者最好的方式,因为没有人能过看清,那重重迷雾之手究竟是面坚盾,还是无数道暗箭。”   似是对场间的局势了如指掌,或者说凰北夜早已猜到全局的走向,微笑着对红尘雪解释道。   “只不过,这招对他没用,因为这世上,应当再找不出比他更了解凤栖国的人来了,那些隐在夜幕之下的见不得人的暗事他都知道,更何况只是一座战阵几千支禁元箭?”   正如凰北夜所说,在那座玄冥战阵形成的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银白箭矢自那阵浓得像是云雾一样的气流帷幕中尖啸着飞掠而出,破空声刺耳无比,那等阵势哪怕只是看着都让程棣身旁的边间面色发苦,不是因为害怕这阵箭雨,这些禁元箭用来对付修行者是利器,但对普通人而言不过就是支铁箭,或者比铁箭还要柔软一些。   他愁眉苦脸的缘由是感到肉痛,那数千支禁元箭在他眼中就是一座金山,整个凤栖国军库中的禁元箭也不过数万,在这里就用掉了近乎十分之一,陛下也真是下得了狠心。   箭落如雨,每一支箭矢上都铭刻着禁制符箓,此时那一枚枚禁制符箓都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一闪一闪发着萤光,那种能够絮乱真元的波动哪怕隔着数里外都能感受得到,让车辇中准备举茶小抿的南小雨失了胃口。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南小雨看着车门的方向,神识如海潮般涌出,却在接近那些箭矢时直接被刺穿了,就像一个个气泡般破碎,让她忍不住开口抱怨了一句。   “那是禁元箭,专门用来对付修士的。”   闻言,自先前凰北夜与梁迎南的对话结束后就一直白着小脸缄口不语的凰灵儿轻声说道。   “想不到父皇为了对付兄长居然动用了禁元箭。”   看着凰灵儿轻咬着下唇的委屈模样,南小雨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没法安慰什么,毕竟这都是凤栖国皇族的内事,她一个外人根本就说不上什么话,最后只好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小脑袋。   “会没事的。”   相比于场外的人,身处箭雨之下的老人的感受自然更为深刻,他抬头看了看这些封锁了他所有退路的三千禁元箭,仿若想起了什么令人欢喜的旧事,麻木僵硬的脸庞抖动了几下,像是在笑。   那些箭矢落了下来,然后……像是长了眼睛般尽数落在了他的身周,最近的那支箭矢甚至是擦着他的须发而过,可就是没有一支箭射到他。   一片死寂。   除却震撼之外更多的是惘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道枯瘦的身影上,只有极少数的人想起了些什么,震惊得再也合不拢嘴。   禁元箭擦身而过,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将近百年之前,凤栖国曾经发生过一次谋逆大事,一位手握重权的王爷不知用什么手段,竟然获得了近万支禁元箭,然后纠集重兵来犯京都,在将京都围困三日后,凤栖国圣上终于自皇座上起身,来到了天光之下,第一次展现超凡境界的恐怖神威。   当时的情景与现在的很像,同样是结玄冥战阵,同样是禁元箭齐发,最后的结果却与现在一模一样。   那时,那位圣上笑着说了一番话。   “凤栖国皇族花费无数心血打造的神兵利器,又怎可能会让它伤及自家子孙?不信的话,你不妨拿一支箭刺一刺自己。”   这之后,那位王爷不信邪,用一支禁元箭刺向自己,却发现怎么也刺不到身体上,最后在滔天凤火中绝望地化为了灰烬。   风流激荡,那层笼在三千骠骑军周围的气流散了,梁迎南重新现出身来,一脸死灰色,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灰衣老人,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看了许久后,梁迎南有些颓然地问道:“敢问王公尊姓大名。”   灰衣老人看着梁迎南,笑了笑。   “尊姓没有,单字名凤。”    第二百零九章 徐雁山 ==============================   “凤……”   梁迎南低声念着这个字,眸子中的光彩愈发明亮,直到最后简直像是要化为一只饥不择食的野兽,看着老人的目光中尽是狂热之色。   虽然那段记忆无比渺远,但他还是想起了,想起了那个消失在凤火中的修长背影,但却怎么也无法将那人与面前这位寒酸卑微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整个天下都知道,凤栖国皇族尊姓为凰,这是因为无数岁月前那位开国皇帝是位女子,甚喜凰字,认为其有母仪天下之意,于是便把自己的尊姓改换为了凰,此后一脉传下,而每一位皇族子嗣也都以凰姓为荣,除了……   那个孤高的男子。   他认为凤栖国的未来必须要掌握在身怀凤血的人手中,只有这般,这个枯槁的大国才能重获生机,为此,他不惜推翻当今凤栖国的一切现状,甚至不惜勾结那位王爷大举反叛,为的就是将那位做了数百年王座的超凡人皇拖下来。   虽然最后他还是失败了,与那位王爷一样被滔天凤火燃尽,但哪怕隔了如此就的时光,那些凤栖国的老臣老将依旧忘不了那个人的面容,忘不了他在火海中的那次回眸。   那冰冷的,像是要将整个凤栖国一把火烧尽的回眸。   那个人的姓名只有一个字。   凤。   他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是唯一一位违逆了凰家先祖意志的人物,被圣上视为整个天下最大最棘手的敌人,这么个本该早就死了的大人物的名字,却出现在了那个低眉顺眼的老仆身上。   “老……老皇叔。”   梁迎南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畏惧,是看到那层淡淡黑幕后巨大阴谋的畏惧,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回到京都了,没有机会去面圣去告诉他这一切的一切。   已经晚了。   老人没有回应,甚至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抬头望着这片苍天,看着远处越爬越高的朝阳,一时间竟然怔住了,就像是位真正的老人。   大地开始微微震动,那道被劈开了的黑色刀痕中溅起许多泥沙,掉落在厚厚的雪层上,就像往一碗面汤中洒了些黑芝麻。   感受着大地的震颤,候在赤色车辇旁的程棣面色如常,眼中没有半点慌乱甚至还带着些喜色,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天摇地动的灾难,而是有人来了,有很多人来了。   他们座下的雪白战马步伐一致,才形成了这种令人震撼的威慑景象,那震动越发剧烈,直到众人可以隐约听见那种如雷震般的闷响,那片银白色的洪流才自远方的边际进入所有人的眼帘。   那是浩浩荡荡的银甲铁骑,像是洪水,又像是雪崩,所过之处连积雪都被踏为了平地。   一声清朗的喝问自远方传来,带着裹挟着强大的真元波动,想来是出自一位大修行者之口。   “统御大将军徐雁山在此,携五万镇北军恭迎二皇子归京!”   语落如雷,而发话之人座下的战马更是疾行如风,只是几息的功夫便带着那个魁梧的男子来到了近前,那人一拉缰绳,那匹战马纵身跃起,随着一道清晰的展翼声响起,那匹战马竟然张开了足有二丈宽的洁白羽翼,微一拍打便越过了梁迎南与他的三千骠骑军,落在了那位灰衣老人身前。   到了近前,众人总算是看清了那人的容貌,白脸无须,浓眉似剑,右眼之下还有着一道极细的刀痕,将他本就威风禀禀的气势中多了些狠厉铁血,这样的人整个凤栖国再找不出第二个,因为他就是当朝军权最大的统御大将军。   徐雁山。   “梁迎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徐雁山驱着天马调转头来,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梁迎南的脸庞,漠然地说道。   梁迎南是骠骑军统领,是在他管辖的范畴之内的人,虽然徐雁山知道对方是坚定维护当朝圣上那一派的人物,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能够绕过自己的视线,私自调动骠骑军离开国界,来此处截杀凰北夜。   似乎知晓徐雁山所想,梁迎南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边境那边我早就安排好了,无需大将军劳心劳力,至于军罪与其他那些重大的罪名,我一人接下便是,至于这些部下,还望大将军广开一面。”   截杀凰北夜,如若不计圣上那一层,那便是无可争议的以下犯上的重罪,这般情状之下,他梁迎南已然是将死之身,但这些部下却仍旧有着利用的价值,加上徐雁山一向重视兵士,或许还有留存下来的机会。   “欺君犯上,自然是死罪无疑,至于你这些亲兵,除了你的话,我估摸着连我也说不动他们,不守规矩不守律法的士兵,我凤栖国不需要。”   徐雁山冰冷的话语徐徐传开,对于军部人物来说,他的话甚至比那位圣上的更有用,既然他说不需要,那么这些兵士便是被判了死刑。   蹄声阵阵,五万名镇北军将士来到了慕沧城外,将梁迎南与他的亲兵们围在其中,在知道徐雁山的意思后,镇北军的副将挥了挥手,那三千骠骑军便被撤了马,被如狼似虎的银甲兵士按在地上捆了个结实。   处理完场间事务后,徐雁山对那位老人恭敬行礼,然后骑着马来到了凰北夜的车辇前,低声问道:“殿下,如何处置?”   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那重一直落着未曾掀起的车帘终于被拨开了些,而那缝隙只够徐雁山与程棣看到车中的情形,他们看到了许久未曾见到的,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的二皇子,同时也看到了那袭白袍。   程棣目光微凝,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的猜想原来是正确的,车厢中真的有来自修真界的人物,只是那人明明就是个连二十岁都未曾有的少年,怎么感觉气息比二皇子还要强大得多。   那么,其他两座车厢中是否也存着这样的人物?或者还有修真界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前来?   想到此间,程棣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位于首位的车辇。   凰北夜没有在意二人眼中的惊讶,伸手为红尘雪倒上了一杯温酒,见到对方轻轻摇头后也不为忤,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然后转眼看向二人,和声说道:“徐叔叔,你先前说的确实在理,但这些骠骑军终归是为国立下不朽功勋的战士,梁迎南也是个可用之人,不妨暂且将其限制起来,待得万事落幕,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闻言,徐雁山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抹轻松之意,若是让他在这五万兵士面前直接斩了这些为凤栖国抛头颅洒热血的骠骑军将士,也不是什么好做的事。   “既然殿下心意如此,那自是最好,只是梁迎南那厮一心为君,未必是个值得信任的可用之人。”   “他心向父皇,不过是因为父皇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或者在有些知遇之恩?而做了父皇的这一步探棋,也算是用命回报,已算两清,至于未来是臣服本宫,继续当凤栖国镇守边疆的骠骑军统帅,还是牵连这些过命的同袍去死,想来梁将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对于徐雁山的提醒,凰北夜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他敢留下梁迎南,自然也有信心能够收服他。   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徐雁山低声应是,旋即朝着那些被绑得严严实实的骠骑军走去,那面掀起了极小缝隙的车帘重新落下,就像从未被拨开过一样。    第二百一十章 归京 ==============================   梁迎南一众被镇北军压着入了慕沧城的地牢,身上被下了军部专门用来对付修道者的禁制法器,不过看那位主将魂不守舍的模样,想来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念头了。   用两步凶棋对了那位圣上的探棋后,三辆赤红车辇继续上路,只不过周围排布着密密麻麻的银甲兵士,徐雁山更是紧紧地跟在第二辆马车旁,保证能在受到袭击时第一时间布下战阵。   不过,他显然是有些多虑了。   在梁迎南失去声息后,那位圣上再没有摆下什么布置,而是在京都静静地等着,等这位最令自己骄傲也最令自己厌恶的孩儿归京,于是在经历了两个月的漫长旅途,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赶在年节之前来到了那座北境最雄伟壮丽的都城。   梧桐。   这不是一棵树的名字,而正是这座以凤凰为图腾的大国的京都,更是整个北境王朝的绝对中心,取义与凤栖梧桐之意,于是这座京城的名字是梧桐,其中建筑的排布更是像极了梧桐树的树枝脉络。   梧桐不像其他大国的都城,它既没有高得要飞入云端的巍峨城墙,也没有囊括整座都城的恐怖阵法,它就像一片大海,无边无际包容万物,仿佛真的如传说中那般能够令凤凰收羽栖息。   所谓的城门也不过就是两座石碑,上面刻着无数皇族先贤的瑰丽故事,当马车轱辘碾着那条不知能够容多少辆车辇并排而过的官道进入这座雄城时,就连见到过无数壮阔景象的南小雨都微微长大了小嘴。   别说是冥宗的护城,就算是天魔古殿的道象都未必有这座京城大吧……   南小雨默默地想着,觉得有时凡间的景象也不是那般寒酸难堪,却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建立花费了北境多少财富,累死了多少劳工,毕竟,数百年前,整座北境都尽归凰家所有。   徐雁山与五万镇北军停在了梧桐之外,三辆车辇无声无息地入了这座雄城,就像鱼儿入海,一点波澜都没有激起,别说是京都禁军列兵恭候,就连涌出来看热闹的民众都没有,偌大的官道上就这么三辆车辇,看着有些孤零零的。   梧桐自外而里分为两层,外层居住着普通的百姓与那些权势滔天的将相王侯,内层则是一座城中城,是独属于皇族的皇城,其中住着的尽是凰家那些王爷与年轻子弟们。   赤红车辇嘎吱嘎吱地过了城门,驶过一栋栋琼楼玉宇,然后嘎吱嘎吱地入了皇城,既无人迎接也无人检查,整座梧桐都像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无比安静,或者说死寂。   这是凤栖国圣上与二皇子少有的默契与耐心。   待得那三辆车辇进入独属于凰北夜的府邸后,一声洪亮的钟声自皇宫响起,徐徐传出,最后传遍了整座梧桐,而那死一般的冷清也终于被打破了,人们纷纷来到街上,或者做些活计,或者只是静静地伫立,遥遥望着那座辉煌伟岸的皇城缄默不语,完全把将近的年节给尽数抛到了脑后。   吱呀。   车夫微微低着头,将紧闭了不知多久的车门打开,凰北夜兄妹与那位名为凤的老人率先来到了明媚的天光之下,在确定自家府邸的隔绝阵法完全开启后,凰北夜才温和地说道:“诸位下车吧,我们到了。”   走出车门,看着那简直比冥宗主殿还要大的府邸,南小雨啧啧称奇,说道:“你们皇族可真是会享受,如此广大的殿宇,却只是用来住人?”   要是在修真界,这么大的殿宇中必然处处都是禁制,或者铭刻着凝聚灵气辅助修炼的阵法,哪里回想这凡间的王府,就真真只是些凡物。   “祖上传下的,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   凰北夜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而是看着那些涌上来的,眼眶泛红的仆妇们说道:“我会先让他们为你们准备住处,然后我有很多人要见,有很多事要做,若是你们觉得百无聊赖,可以通过暗道出皇城,去外面随处看看,想来年节的盛景会很不错,当然,最好换了那身长生殿的道袍。”   闻言,红尘雪没说什么,倒是南小雨眉头微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工夫观赏一番?”   在她想来,凰北夜与那位圣上的关系如此紧张,刚入国境便已经是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场面,这回了京城还不得直接动手?但是看凰北夜的意思,此事似乎还早得很。   “你们不知道,年节对于凤栖国上下有多重要,无论怎样的大事,在年节前后都得暂且放一放,不过暗中交锋自然会有,但绝不会有明面上的流血冲突。”看着南小雨莫名其妙的模样,凰北夜笑着补充了一句:“这是祖上的规矩,因为他们相信年节是凤凰归来时。”   南小雨无法理解这些皇族的想法,只好蹙着眉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至于御先生,还是劳烦您暂且待在住处。”   见南小雨不再发问,凰北夜目光一转,落在了穿着寒酸破旧的御白身上,面上露出郑重之色。   御白是超凡人物,隐在自己布置过的府邸中尚且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若是出了王府,说不准便会被那位父皇提前感知,要知道超凡人物之间的感应是非常可怕的,因为感知到同阶的存在就意味着莫大的危险。   除却这一方面缘由,凰北夜还有更多考虑,御白与南小雨二人不同,如果说南小雨二人是象征为重,御白则是实实在在的要子,是能够决定大事去向的重要人物,他自然不想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或者说,凤的视线。   面对凰北夜的请求,御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切安排完毕后,凰北夜便离开了王府,不知是去面见那些权贵还是去了那片皇城外的竹林,而凰灵儿在与南小雨二人告别后便回了自己的府邸。   “虽然那家伙人不怎么样,但各种安排倒也得上是周密。”   看了看那个不大但是足够精致奢华的卧房,看到了床边木几上摆着的香炉与顶上垂下的水晶琉璃灯,南小雨感慨着说道。   “是吗,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南小雨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知道对方在确定了住处后便会马上来到自己身边,毕竟虽说一路同行,但却各自身处一辆车辇之内,二人也算是好些日子未曾相见了。   “所以你才容易被骗啊,傻瓜。”   南小雨转过身来,看着少年穿着的那件雪白长袍,眼中泛起些亲近与怀念,那不是长生殿的道袍,是她与红尘雪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穿着的那件,或者该说是昊然教的修士服?   红尘雪怔怔地看着南小雨,直到南小雨微恼地唤他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说道:“你真是有好些日子没穿这件衣裳了。”   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紫色为主白纹点缀的衣裙,南小雨笑着说道:“是啊,好些日子了,不过既然那家伙让我们去闲逛散心,那自然要有散心的模样,再说,长生殿的道袍真真不适合我。”   听着少女不知说过多少遍的抱怨,红尘雪不禁轻笑出声,提议道:“那我们去看看这座京城何样?”   “正有此意。”   南小雨二人唤来静候一旁有些拘束的小仆人,在与他会意后,小仆人连连点头,然后对二人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前方带起路来。   三人在迷宫一般的王府中绕了半天,最后停在了一座平平无奇的书房之前,小仆人推开尘封已久的木门,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飞扬,其中的书架与木质地板更是一尘不染,想来是日日辛勤打扫。   在抽出了几本特定位置的书籍后,那看似一体的书架竟然轻轻颤动起来,打开了一扇暗门,暗门中是一条通完地下的石阶。   “二位大人只需沿着这条石阶一直走,便能去到外城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婚 ==============================   脚步声回荡在空幽的甬道中,甬道两旁是仿佛永不熄灭的明亮烛光,这条暗道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要说真有什么特殊,也就是那层将甬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阵法禁制,也不知道凰北夜是如何在一位超凡人物的眼皮底下完成如此大的工程。   走了不知多久,甬道前终于出现了往上的阶梯,这意味着南小雨二人此时已然出了那座威严肃穆的皇城,来到了梧桐的外城之下。   拾级而上,走过隐在檀木柜后的木门,一座摆布精致的木屋映入了二人的眼帘,虽说只是一件木屋,可却丝毫没有半点寒门酸意,那些家什用的都是最为名贵的木料,那张桌腿上闻着凰羽纹路的朱色三角桌上静静地摆着个紫金釉温酒炉,炉上搁着只鎏金羽觞,想来这位二皇子没少在这里品酒伤怀。   推开木屋屋门,便能见到屋外那片小竹林,哪怕时处寒冬,这片小巧精致的竹林依旧翠色欲滴。   看着那片小竹林,南小雨忽地想起了数月前在紫竹林中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嘴角一撇,说道:“谈谈谈,整日整夜谈那些无聊到家的事情,也不知道和那家伙谈话有什么意思。”   少女正在气头上,红尘雪自然不会自讨无趣为好友辩解什么,毕竟南小雨对凰北夜的不喜与警惕自当初北仪城初见时就已经存在了,如果说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那南小雨对凰北夜的成见恐怕要比那些大山还要高上许多。   南小雨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红尘雪没有插话的意思,自觉无趣地嘀咕了几声后,便牵起他的手朝着这座围着竹林与木屋的小院院门走去,在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来到了白石铺成的街道上。   车辇是清晨时分入的梧桐,但到一切落定后便已经是日暮西沉的时光,待得南小雨二人来到梧桐的街道上,那轮暮日早就失了踪影,夜幕遮去天光,繁星明熙,轻柔地洒在这座雄城的每一个角落。   真的很不同。   南小雨打量着四周的热闹景象,默然地想着。   修真界的夜晚虽然也同样明亮,却没有像梧桐这般处处皆是明华的灯火,将白石路面照得仿若是仍是白昼,那些摆着摊位卖力吆喝的,指着繁星细语柔声的,或者还有脚步匆匆不知所往的,闲人,忙人,总之街道上处处都是人。   这些人穿着与修真界更是大不相同,大多穿着丝绸罗缎,华美豪奢极了,就算是那些穿着稍显朴素的书生,也是人手一把提着诗词绘制墨画的竹扇。   “感觉做个凡人倒也挺不错的。”   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中映着那些璀璨的灯火,映着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颜,想了想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经历,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小雨你很喜欢这里?”   见状,红尘雪轻声问道,他知道少女所说的喜欢自然不是成为毫无力量的凡人,而是喜欢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用整日倚着楼听那渐尽的风声雨声,看那沙尘纷飞兵荒马乱。   “喜欢这种生活,但不喜欢这里。”   南小雨仰起头来,看着少年说道:“就算要当个凡人,我也希望能够去云澜镇那样的地方,或者湘陵镇也不错,只是离无垢宗太近了些。”   “那等一切结束,我们回云澜镇?”   听着少年的问话,南小雨微怔,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什么叫一切结束?想要理清这些纷杂的命运丝线哪里有这么容易,但是看到红尘雪清澈明亮的目光,又哪里像是在开玩笑?   这确是少年的提议,就与当初他说的那句护你一世一样,不是玩笑更不是试探,只是他最真挚的情感。   “如果能结束的话。”   南小雨没有应下红尘雪的提议,只是轻声说道,因为她知道那种未来只是想想也太过美好太过天真,可万一真有那样的机会,她应当不会拒绝。   “好。”   得到南小雨的答案,红尘雪望着与那一盏盏挂在街边枝头的通红灯笼,面上的笑颜愈发柔和。   二人手牵着手走在这片人组成的海洋中,他们的衣袍虽然与梧桐风俗不是很搭,但也没有怪异到引得众人瞩目,因为这座都城能够包容万物,这些都城中的子民自然也有着极大的包容心。   前方忽然变得喧闹了许多,一直安静走着看着的二人停下脚步,抬眼望向喧嚣盛起之处,发现那是一座可称恢弘的酒楼,就这么一座建筑居然在梧桐外城占据如此大的区域,让南小雨不禁想起雨蝶观在玄易中的那座锦绣楼。   能够在存土存金的京城中置办如此大的产业,应该也与那座锦绣楼一般,有着莫大的背景,也许站在这座酒楼身后的便是某位京城权贵或者甚至可能是位王爷。   那座酒楼无比的大,酒楼前的广场自然也无比的大,只是那看上去能够容纳数千人的广场,此时却依旧人满为患,拥挤不堪,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这是怎么了?”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有些不解地喃喃道,莫不是凰北夜归京引起的变动?   “寻人问问吧。”   虽然红尘雪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看着少女露出的好奇神色,还是出声提议道。   在街头寻了位眉目慈和的老妇人一问,二人才知道那栋酒楼中发生的事与那位万众瞩目的二皇子并无干系。   那栋酒楼名为金樽,是当今圣上亲兄弟也就是三王爷名下的产业,所以能够在京城中划出如此大的地域来,也是梧桐当今最大最富有盛名的酒楼,一般权贵们的寿宴或是某些大人物的会面都会在其中进行。   而此时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人围在那栋金樽楼前,是因为其中马上要举行一场大事。   一位旁系皇女与某位王侯之子的大婚。   虽然无论是那位旁系皇女还是那个声名不显的王侯的独子权势地位都不高,但这件事依旧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因为这象征着那个王侯所在的派系倒向了深宫中的圣上。   所以这场看着并不多少重要的成亲却引来了无数位大人,无论是坚定支持一方的权贵们,还是深处风暴中央不知去往的商贾们,都想看看这场恰巧在二皇子归京之日举行的大婚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   或者是算准了那些大人物们心中的想法,那位王侯竟然将独子成亲一事坦露在了朗朗天光之下,袒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包下整座金樽楼,为的便是向天下表明自己的决心。   “也就是说,这场大婚不拒绝任何人进入,只需要交纳足够的礼金便能进入观礼?”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然后颇有些兴致地问那位老妇人。   老妇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小姑娘你可别小看了这礼金,只怕家世一般的人倾家荡产也负担不起啊。”   “我知道了,谢谢大娘。”   谢过老妇人,南小雨思衬了片刻,对红尘雪说道:“我们去看看吧,我早就想看看凡间成亲是怎样一副盛景了。”   早在云澜镇,听到那些红尘雪的长辈们谈婚论嫁的话语,她心中就有过对大婚的幻象,如今有机会亲眼见一见,自然不能就这么错过了,至于老妇人所提的礼金,对于修道者来说,要获取些凡俗钱财真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闻言,红尘雪微微颔首,没有什么意见。   “既然你想要看,那我们去见识一番也无妨,反正也闲来无事。”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太子殿下 ==============================   “定海侯赠礼金三万两雪花银与两百匹金纹布。”   清点完面前的财务,下人对站立于金樽酒楼门前的管事低声知会了几声,旋即管事嘹亮的唱名声便响彻了整个广场。   没有去管那些惊叹声与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目光,管事对那位穿着锦衣的华贵男子低首恭敬道:“侯爷请进,想来公主早就盼望着您来了。”   华贵男子微微颔首,带着一众亲眷下属走入了金樽楼内,待得下人将那沉重的白银与布匹收拾完毕,管事才出声说道:“下一位。”   聚集在金樽楼前广场上的人很多,足足有数千之数,但在入楼时却极有秩序,除却少数时候会有惊呼声传出,基本上都保持着安静,一直到了深夜时分,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才终于少得可以用手指数过来了。   “莫都护您怎么来了。”   管事那原本因为快要结束而显得有些欣然的面容僵硬了许多,他看着那个矮小的就连自己胸口都到不了的男子无奈地问道。   也许是因为内心有万千个不情愿,所以管事没有太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于是显得有些失礼,但那个矮小男子却并不在乎他的态度,笑眯眯地说道:“郝世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这要大婚了我怎么能不来呢,放心放心,礼金自然不会少了的。”   管事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我哪里是在意礼金,如若不是您死心塌地站在二皇子那边,我又哪里会如此为难。   至于看着长大,不过是个用来搪塞的理由,当初世子可没少躲着您。   哪怕再不愿意,看着这位身材矮小却名震四方的西域都护呈上满满一箱的珠宝,管事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到底,只得小心翼翼地嘱咐道:“莫都护,您可千万悠着点,这可是在年节前后,那些……再放不下,也万不可触这个霉头啊。”   “知道了。”   莫都护不耐地摆了摆手,然后带着极为身份尊崇的军官大摇大摆地走入了金樽楼中,嘴里还嘀咕着“话真多”之类的抱怨之言。   这一行人走完后,在广场上只余下了两道身影,看着应但是结伴而行,管事抹了抹额上的豆大的汗珠,和声说道:“二位也是来观礼的吗?”   “是的。”   柔和悦耳的声音传入耳畔,那两道身影走近了些,管事这才有功夫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人,微微有些惊讶,问道:“二位不是凤栖国人?”   无论是装扮还是长相,面前这两位年轻人都不像是凤栖国的住民,反而像是来自南方那个神秘强大的修真界。   这对少年少女莫不是修行者?   管事在心中默默猜着,而他的猜想很快便得到了映证。   “我们确实不是凤栖国人,不过只是来凤栖国境内游玩一番,恰巧路过京城,又恰巧遇上这般大喜之事,便想着前来看看凤栖国的婚俗,也沾沾喜气。”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然后微笑着说道。   没有自少女的话语中找出什么破绽,反倒看着二人像是一对有情人,管家心中的警惕消散了不少,笑着说道:“沾沾喜气倒也是好事,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二位一句,在年前期间赶紧离开京都吧,这里马上就不太平了。”   “哦,为何?”   “唉,还不是二皇子殿下回来了,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位二皇子与陛下间有深仇大恨,若不是恰逢年节,有祖上传下的规矩镇着,恐怕京都早就血流成河了。”   管事唉声说着,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许多,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苦笑着说道:“又说多了,大婚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了,我也该去知会侯爷了,二位把你们的礼金呈上就可以进去了。”   在交上些珍贵的蕴含着充足灵气的药草后,南小雨二人就波澜不显地入了金樽楼,这对在修真界中怎么也隐不去光辉的天骄人物,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第一次感受到了远离喧嚣的宁静,就像二人未曾将入长生殿之前的那段时光。   “没人注意可真真是件好事。”   听着少女的感慨,红尘雪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抬眼望向这座整个梧桐最大最奢华酒楼的大堂,南小雨感觉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天魔古殿中那片灰白海洋之上,因为这座酒楼……根本就望不到头。   酒楼内顶上嵌着无数枚大小一致的夜明珠,仿佛是一颗颗璀璨的明星,一枚枚夜明珠之间的空隙处又垂下许多根透明的琉璃水晶柱,每一根水晶柱上都雕着繁复的纹路,或者凤或者是龙,总之都是北境王朝口口相传的各种神话生物,在夜明珠光芒的照耀下张牙舞爪简直像要活过来一般。   南小雨静静地注视着那些水晶柱上的雕纹,目光微凝,眸子中露出警惕之色,与那些身上没有半点气息的凡人不同,她现在可是手握生死的幽府境修士,自然能感受出那些水晶柱中隐藏着的禁制,虽然一处禁制可能不见得有多强,但这成千上百处禁制同时触发,就算是她也可能遭受危险。   “还是可以出去的。”   似是猜到少女所想,红尘雪瞥了一眼头顶那片“繁星”,然后轻声安抚道。   南小雨收回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要他们二人在一处,哪怕是面对超凡人物也不会那般无力,毕竟,他们早就不是当初那两个小小的筑基境修士了。   “反正我们也不是来捣乱。”   南小雨摇了摇头,将杂乱的思绪抛出脑外,没什么所谓地说道,目光前移,看到了一桌桌铺着朱红桌帘的酒席,每一桌酒席上都摆着一只徐徐燃着的烛火,一缕缕灰白气流自跳动着的火光中逸散而出,将酒席笼住,教人看不清其中景象,听不到桌席中人所言。   “见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南小雨低声喃喃道,这些气流的作用与无形无相玉佩在一起时形成的那个场域很像,但却要粗劣无数倍,别说是絮乱感知,恐怕就连神识的进入都阻止不了,不过在凡俗世界却已经够用了。   “二位,这边来。”   南小雨与红尘雪在一座座酒席间伫立了不一会,便有下人前来相迎,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较为偏僻地落座,然后就低着头退出了气流形成的帷幕。   在帷幕之中,倒是能够将外界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纵观整个大堂,似乎除却排得比较靠前的几十桌,其后的酒桌都有这样一层帷幕,说是为客人着想,其实更多的却是担心有人乱言罢了。   不过大多数人也只是来冷眼观礼的,对各自的想法都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   “考虑得倒是蛮周到的。”   拿起洁净的不知洗了多少遍的玉箸,随意夹了些干果入口,南小雨有些模糊不清地说道。   “到底是大婚,就算没有那一重意思,也该布置得完美无缺吧。”红尘雪看着心不在焉地少女,轻声说道。   “嗯。”   南小雨只回了一个字,目光依旧注视着那座算不上高的台子,台子上一左一右端坐着王侯夫妇与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而她的目光正是落在这位青年身上。   “看来那就是太子殿下了。”   少年的声音传入耳畔,听着他有些意味深长的话,南小雨偏过头来,认真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一位公主的嫁礼,那位凤栖国圣上自然不会到场,那么就得有足够分量人前来主持这场象征意义重大的大婚。”   红尘雪看向那位言笑晏晏的青年,声音愈发低沉。   “就只有这位名不副实的太子殿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 乱局 ==============================   为什么说这位太子殿下名不副实?其实很简单,因为他既没有凰北夜一般强大的修道天赋,也没有任何足以搅动京都风雨的权势,只是身为嫡长子,有这么个名号罢了,不过也因为此间种种,那位圣上对于这位太子倒是信任得紧,许多行走世间的要务都委派他来传达。   南小雨并不知道这些,所以她很好奇,红尘雪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感受着少女目光中的询问之意,红尘雪沉默了一会,然后将这段时光在凰北夜那知道的秘闻尽数说与她听,无权无势的太子殿下,隐世颇深的老皇叔,甚至更多就连那些王爷都不知晓的阴暗辛秘。   沉吟了许久,南小雨微微颔首,这才将目光自红尘雪身上移开,用手支着小脑袋说道:“我知道了。”   铜锣轻敲,这场众人翘首已久的大婚终于拉开了帷幕,礼乐鸣响,金樽楼大门洞开,迎亲队伍分列两旁,正中走来一对穿着赤色衣裙的年轻男女,昂首挺胸,骄傲得像两只凤凰。   “不是说凡间成亲女子要头盖红布的吗,怎的与书上些的不一样?”看着那位略施粉黛便精致的不似凡间人的公主,南小雨有些意外。   “凤栖国的婚俗与其他王朝不同。”红尘雪解释道。   “这般。”南小雨目不微移地盯着那对男女,眸子中倒映着那片如火一般的赤红衣冠,默默地看着,想着,至于在想些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在南小雨目不转睛时,红尘雪也同样移不开目光,只是他的目光不再那些凰北夜提到过的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身上,也不再那对大婚的主角身上,而是一直在南小雨身上。   也许金樽楼中铭刻着阵法,让此间的空气显得和暖而温馨,南小雨的脸颊被这温暖的氛围烘得有些发红,眼眸中的波动更是柔和得像一汪被海风轻拂的碧蓝大海。   青年男女走过一桌桌酒席,最后走上了那座不算高的台子,对太子与王侯夫妇躬身行礼。   “开始吧。”   太子的声音很低很沙哑,却出奇的没有半点尊贵之意,就像是一位倚着柳树轻笑的书生。   随着那位管事高声宣唱,王侯独子与公主开始跪拜天子跪拜父母,然后在一片恭贺声中对拜三次,起身后王侯独子面上的笑颜简直像是百花盛开,而那位公主则是满脸娇羞,哪里还有什么凛然傲气。   再之后便是祝酒谢贺,直到那杯酒水呈到了自己面前,南小雨才回过神来,微笑着举杯相迎。   待得这对新婚夫妇走远,南小雨才收回心神,感慨说道:“原来凡间的大婚是这般模样……”   话语未尽,带着些淡淡的向往与惋惜。   “确实很美好。”红尘雪放下酒盏,用真元消去那如龙翻江的酒意,轻咳一声说道。   “只是这种美好,建立在黑暗的权谋的之上,又让人感觉有些可悲。”南小雨淡淡地说道。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他知道少女的意思,但猜不到她到底想要说什么,或者说,做什么。   不知为何,自进入金樽楼,看到那位太子殿下以来,南小雨的情绪就变得有些奇怪,有些让他捉摸不透。   金樽楼内明明没有风,可那烛火的火苗却跳动得那般剧烈,仿佛有什么事物在干扰着此间灵气的流动。   忽地,一声惊呼响起。   烛火灭了。   众人头顶上那片璀璨如星空的夜明珠也西熄灭光芒,只有一根根水晶琉璃柱还散发着微弱的光明,那光明来自一只只异兽的眼眸,它们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烛光熄灭的那一刻,笼罩在桌旁的气流尽数散去,无数道利刃出鞘声清晰地传入耳畔,惊慌的尖叫与冷静的指令交织在一起,让人听不分明。   南小雨与红尘雪仍旧坐在原位没有起身,静静地听着,看着这场大戏开幕,感受着灵气絮乱的波动,兀自喝着酒水。   “你别喝了,到时又醉了,我是在想事情。”   南小雨微微蹙着眉头,金樽楼虽然此时一片昏暗,但对于修行者而言却仍旧仿若白昼,她甚至能够看到红尘雪握着酒盏的手微微往上移了移。   闻言,红尘雪放下酒盏,墨瞳明亮无比,直直地看着南小雨的眼眸,认真说道:“小雨,我们是出来散心的。”   “我知道,但是既然遇上了,我自然想要做些事。”南小雨的目光越过那些撒刀光剑影,越过那些围得水泄不通的卫兵,最后落在那位同样缄默坐在原处的太子殿下,意味不明地说道。   做些事,做些什么?难道是要去杀了这位太子?可这毫无意义,他只是个无权无势无力量的传话工具,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处?   红尘雪不明白南小雨的意思,只觉得这个坐在近前,与自己相处了整整四年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女,变得有些陌生了。   变得有些像那些负手远望沧海的尊贵人物。   “等到万事结束,我想要见一见这位太子。”   听到这句话,红尘雪终于懂了南小雨想要做什么,眼睛微微睁大,诧异意外到了极点。   南小雨想要见太子,而太子是那位圣上的人,其中包含着的倾向就算是不知事的孩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南小雨所用的言辞是想要,而不是要,那么便从不容回绝的陈述变为了留有余地的请求,这也是她留给红尘雪的权力。   如果你不想,那么我就不去见。   红尘雪沉默了很久,问道:“是……宗主的意思吗?”   虽然心里清楚不太可能,但他还是想要做最后的确认。   南小雨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把酒盏轻轻地拍在桌面上,那清脆的响声仿佛压过了金樽楼中的纷繁吵闹。   “怎么会,当然是我的意思。”   酒桌间安静了许多。   直到刀刃相接,真元碰撞的声音渐趋于无,红尘雪才轻声叹息,问道:“怎么见?”   感受到红尘雪的心意,南小雨露出一抹明媚的笑颜,说道:“当然是直接见。”   “拦路?”   “那太子身旁竟然一个修行者都没有,这也正巧方便了我,届时你帮我放放风,我去与他说些话。”   看着红尘雪还有些隐忧,南小雨说道:“放心吧,也就几句话的功夫,费不了多少时光。”   少女言语落下,头顶的夜明珠又重新绽开光明,将金樽楼大堂照得一片透亮,映入眼帘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酒席被打翻了好些,许多人倒在血泊之中,有心向圣上的权贵,有穿着黑衣面容不清的死士,也有与两方毫无关联的无辜人。   当然,也有些凰北夜的人受了伤,此时正倒在地上呻吟叫骂着。   正是那位莫都护。   “你们,你们居然设下如此杀局,难道是想要除掉本都护?”   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坐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留了些血的右臂,对着那些站在矮台上的大人物们尖声喊着,活脱脱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   “你……”   那位王侯伸手指着他,想要喝骂些什么,但想到对方的身份,又只能将到了嘴边的难听话语咽下肚去。   这位执掌西域大小事的都护大人自然不是只会耍无赖的小孩,此时如果自己破口大骂,岂不是正正合了他的心意?   想到这里,王侯面上泛起些苦涩,虽说这场大婚象征着一些搬不上台面的站队,但却也是自家孩儿最为重要的时刻,如今却被搞成了这副收不了场的模样。   就在王侯手足无措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徐徐响了起来。   “都护大人请起来吧,此事确是我欠了考虑。”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仅此而已 ==============================   太子带着歉意的话语徐徐传开,落在那些惊惶未定的大人物们耳中,让他们的面色有些发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谁布下的杀局,但却要由太子亲自出言道歉才能平息那位都护的无赖行径,世上真真没有比这更憋屈窝囊的事情了。   听到太子发话,莫都护假情假意地抹了抹眼泪,在属下搀扶下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是太子殿下为你们求情,那本都护就不再追究责任了,只是希望诸位一定要看清前路啊,不然这般事情日日来夜夜来可如何是好?”   说完这句虽带着劝告意味可威胁更多的话语,场间众人面色沉凝得像要滴出水来,可那位莫都护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兀自哼着小曲朝着楼外走去。   望着那道矮小的身影,太子却像是看到了一座沉重的大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场象征意义重大的大婚,在自己那位皇弟略施手段之下,便成了一场盛大的闹剧,那渐要聚起的人心被夺命的尖刀与刺目的血迹摔了个粉碎,而那位金樽楼的靠山,被誉为最公正中立的瑞王爷,似乎也倒向了凰北夜。   “回宫吧。”   对那些亲近圣上的大人物们和声安慰了几句,太子眸子中掠过些许疲色,对一直低着头的属下说道:“回宫吧。”   金樽楼的管事安抚完那些被牵连进来的无辜人后,这场闹得人心惶惶的大婚也就结束了,待得人散楼空,已经来到了第二日的凌晨时分,梧桐城内虽然天光不现不灭灯火,但如此时分大多数人总算是进入了梦乡,街道上变得一片冷清。   马车轱辘碾在白石路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谁也想不到,这辆看着很是陈旧就连车身上的朱漆都黑了大半的车辇,竟然便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御用车辇。   车辇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无人的街巷中,除却那位催促着昏眼老马走快些的车夫,这辆坐着凤栖国数一数二尊贵人物的车辇旁就只有一个穿着官服的带刀侍卫,那位带刀侍卫甚至连修行者都不是,就纯乎是个体魄强健的凡人。   由此便可以见得这位太子殿下的处境究竟有多么的凄然可怜。   不过好在所有人都知晓这个看似尊贵的太子只是个被牵着丝线东摇西拽的傀儡,所以没有什么隐在黑夜阴影下的刺客为了大义来刺杀他,也没有那座酒楼二层有别样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这辆破车,于是在老马竭心竭力的拉动下,车辇总算是接近了皇城。   直到在一条小巷中,老马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力竭需要喘息几下,而是因为车辇的前面多了个人。   那是个笼在黑袍之下,看不清面容的人。   皱眉望着那道可以说娇小的身影,侍卫心中没有半点放松之意,要知道坐在车辇中的可是太子殿下,哪怕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子,他也终归是那位超凡人皇的嫡长子,敢于拦下这样一辆车辇的人,又怎可能是无名之辈?   侍卫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着刀柄上前几步,来到了那匹老马前,对黑袍人沉声问道:“阁下为何不明不白拦下太子车驾?”   这个侍卫虽然只是个凡人,但终归是太子的近臣,智慧自然不会少,如今直接将车中人物的身份通报出来,哪怕对方是受人差使不知真相,此时也不能以这作为借口,称自己无知无罪。   “我拦下他自然有我的缘由。”黑袍人并没有将侍卫的说辞放在心上,垂在身旁的白皙小手微微变幻,便有一阵无形的波动传荡开来,将小巷与外界彻底隔绝,如此一来,此间的任何声音都无法传出去。   闻言,侍卫面色微沉,他不是修行者,自然感知不出对方隔绝声音的手段,他只是知道了再清楚不过的事,那就是对方知晓车中人物身份,而且特意为他而来,那么事情就变得复杂多了。   “既然是来请见太子殿下,阁下何故不以真容相见?”   “那自然是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事。”黑袍人有些不耐,朝着那辆车辇淡淡问道:“太子殿下不下车一见?”   语落,场间安静了许多,侍卫神情变幻,终归没有抽出鞘中的利刃,只是下意识回头看去。   然后,他看到车门开启,满脸疲意的太子被车夫搀着下了马车。   太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侍卫一眼,他的所有心神都凝聚在那道笼在黑袍下的人身上,目光沉凝似水。   “你是修行者?”   听着此话,侍卫面色微白,看向黑袍人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安,他虽然不是修道中人,但在太子身边也算是见过许多次修行者,在那些眼高于顶的大修行者眼中,凡人的性命根本就与田野间的蚂蚁没什么两样。   “是啊,太子殿下虽然境界不高,不过感知倒还不错的。”黑袍人微微颔首,轻笑着说道。   太子沉默了许久,他虽然迈入了修道之途,但因为身份原因,极少有时间修炼,加之天赋一般,到如今也不过是个炼气初境的修士,而对方虽然隐了容颜,变了声音,但根据他的感知年纪应当不算太大,可散发的气息却与宫中那些供奉相差不多。   如此天赋如此实力,就算是那位皇弟都无法比肩,那么此人基本可以确定是来自那个神秘强大的修真界。   至于修真界中人入京做什么,拦下他又要做什么,其实很好猜。   无非便是灭口。   心中思绪纷飞,这位太子殿下越想越沉重,到最后和声问道:“您此番来见我,所为的便是扯烂我这尊傀儡?”   听到太子的询问,黑袍人似乎怔了怔,然后在侍卫与车夫紧张的目光下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来见你的不是我,或者你真的会死在这里,当然,我相信就算你死了,你那位父皇也不会在意。”   这不是嘲讽或者挖苦,而是最为无情的事实,太子在那位圣上眼中不过是件工具,那位决意要手掌凤栖国上下千年,那么无论是太子亦或是凰北夜,都不可能继承皇位,最后的结局无非是惨死,不过是死得早晚的问题。   “确是如此。”   太子苦涩一笑,然后问道:“既然不是来杀我,那您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夜中拦车,自然不会就这么说些刺人心扉的风凉话,这位神秘的修行者必然有所图谋,但自己这等处境,又能够给他什么好处?   仿佛猜到太子所想,黑袍人笑了笑,像是看着一个天真的孩童在自说大话。   感受着对方的眼神,太子懂了,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您想要我替您给父皇带些什么话?”   见状,黑袍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很简单,你就与他说,有人想要见他。”   太子微怔,脑海中回忆着父皇那无视天下人的傲然心气,心想就这么一句话,父皇又怎会愿意见你?   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太子试探着问道:“仅此而已?”   黑袍人回过身去,偏头说道:“仅此而已。”   下一刻,清风拂过,那袭黑袍仿若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了一体,让人再也看不分明,一抹鱼肚白出现在遥远的天际,微熹晨光避过那些飞起的屋檐,投射进小巷之中,将太子那疲惫的眼眸照得明亮了几分。   “殿下。”   自黑袍人瞬息而去的手段造成的震慑中回过身来,侍卫看着久久无语的太子,有些担忧地唤道。   “我没事。”   太子挥了挥手,转身回到了车辇之中,只是脑海中仍旧回荡着那句与父皇一般骄傲的话语。    第二百一十五章 风雨前夜 ==============================   寒冬的晴日就像是深处皇宫那枚万里挑一的硕大夜明珠般稀罕珍贵,在天光明媚了三两日后,比墨更黑的乌云压在了梧桐城上,开始降下天地对凡灵的考验,只不过这场雪,再没有半分温和,愈下愈大,愈演愈烈,雪花落于地面就宛如鼓槌落于鼓面,为那场即将动摇整座山河的大事造势。   伴着这场仿若能够遮蔽世间万千事的大雪,这座名扬北境的京城外来了许多客人,除了那一辆辆早已经等待良久,想着这一方权势的尊贵车辇外,最先到来的便是银白一片的镇北军,徐雁山座下十万镇北军终于在大雪纷飞的三日后成功会和。   而在那将京城东门堵得水泄不通的镇北军扎营安定下来后,北城门外迎来了就连那些执掌凤栖国万千事的大人物们都意想不到的人物,如若不是宫里传来的那份信,只怕徐雁山就要起兵立阵大开杀戒了。   因为来者是凤栖国的世仇。   白虎氏族。   那寥寥数千个部族战士,散发而出的战意与凶狠竟然能与十万镇北军分庭抗礼,因为白虎氏族来的每一个人都是修行者,强至幽府大成,弱至锻体初境,这个蛰伏北方奄奄一息的族群将它所有可战的有生力量都送到此间,就为了给部族中妇孺孩童搏出一个未来。   部族的战士们没有扎营,也没有躲藏在高耸的城墙遮蔽下,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风雪中,沉默地磨刀利刃,不时抬头看一看那道与老族长一道站在最前方的魁梧青年,眼中尽是骄傲与信任。   那是数月前自长生殿归来的林青山。   古界一事结束后,林青山便与自己在长生殿那位师尊道明了缘由,请了一段很长的假,跨万水越千山,终于在初冬雪落时赶回了族中,知会族长与族里的长辈们,然后经过长老会的激烈讨论,此次大事的所有事务,都交到了这位年纪尚轻的少族长手中。   这既是归还林青山应有的权力,也是将部族的命运与未来尽数交付与他,如山般的权力与责任就这么落在了他身上,让这个原本憨厚开朗的青年变得寡言了许多。   直到他看到那道若隐若现的雄城的那一刻。   “我们回来了。”林青山笑着说道,笑容中尽是苦涩。   “族长当年也在这里驻足而望,这片千年前原先属于吾族的地域,却因为这么一座所谓雄城的建立,便尽数归了凤栖国。”   老族长眯着眼望着那两座象征着京城北门的高大石碑,看着石碑上刻着的一个个不知经历了多少年风吹雨打的名字,颇有些感慨地叹息道。   他口中的族长,自然不是指自己,而是那位只差一步便能走入云端,便能将白虎氏族的荣光尽数取回的男子,只可惜,他死在了这座城市,这个王朝的主人手中。   至于那一个个看着眼熟的名字,那都是凤栖国战死的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镇北将军们,手中不知沾染过多少族人的热血,又不知被那位骁勇善战的族人砍下了脑袋。   “会拿回来的,都会拿回来的。”   听着老族长深沉的叹息,林青山微微波动着的眼眸渐渐平静下来,其中浮现出许多名为坚毅的情感,虽然他在古界中经历过血战,面见过生死,可如今也不过是个筑基境修士,在这样一座雄城面前,比一只蚂蚁还要不起眼。   但他相信这一切都会改变,没有理由的相信。   老族长欣慰地看着林青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慈和到了极点,可说出来的话却黑暗到了极点。   “如果那个皇崽子背信弃义,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   闻言,林青山沉默了许久,有些艰难地说道:“知道。”   如果凰北夜背叛了这个只存在于对话中的空口盟约,那么白虎氏族此次前来的人都会死,但是他不会,因为他是长生殿的人,因为此时那座城中就静静端坐着一位长生殿的大人物,只是到了那时,他便只能放弃这些族人,独自前去寻求庇护。   因为那时,想来长生殿众人的处境也不会太好。   “那么,就安静而耐心地等着吧。”   老族长的目光越过那两座石碑,落在一座座琼楼玉宇上,落在那条白雪覆盖空无一人的官道上。   等着那道并不存在的城门洞开。   “啪嗒。”   卷宗落在檀香木桌上,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只是场间坐着的众人并没有人将心思放在这沉香怡人的木桌上,一道道目光都落在那张温和却不失威仪的脸庞上。   感受着那些沉凝得仿若实质的目光,凰北夜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摊开那封卷宗,和声说道:“这些时日我忙于处理宫外事务,有些冷落了诸位,真真是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倒是用不着,只是受邀前来参与这场有可能将性命搭上的大事,却不知道此间细节,是个人都会有些不安吧?”   南小雨抱着双臂,看着凰北夜冷冷地说道,话语很不客气。   明明身为棋盘上最最重要三枚棋子,却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被搁置冷落,这显然是很荒谬很没道理的事情。   “是我安排得不够妥帖,此次相见正是想将计划的脉络知会你们。”凰北夜并没有在乎南小雨话语中带着的刺,诚恳地解释道。   感受着这位二皇子真挚的心意,南小雨轻哼一声,没有再为难什么。   见众人没有疑议,凰北夜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年节已至,凤栖国的年节与其他王朝不同,会持续整整五日,象征凤有五色。”   “而五日之后,前朝万事终了,不再回头,只言今朝事,新气象,而那日的夜半子时,便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也就是说,明日子时?”南小雨微蹙眉头,她知道这场因为大雪或是大事而有些冷清的年节结束之时,便是风雨来临的那一刻,却没想竟会如此紧迫。   “怎么,于姑娘还没有赏够梧桐风景?这没为什么干系,待得万事落幕,你会有很多时间慢慢观赏。”凰北夜微笑着说道。   “我是见够了那些阴暗手段,宁愿早些离开此处。”南小雨嘴角一抽,淡淡地说道。   凰北夜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管少女无由来的怨气恼意,手掌微移,便将那份卷宗推到了长生殿三人面前。   那份满是褶皱的,有些古旧甚至破烂的金色宣纸上用赤色如血的红墨绘着繁复难明的阵路,而那些阵纹歪歪扭扭地穿梭在简笔作成的街巷中,将整个梧桐都笼罩在内,最后尽数汇于那座皇宫之中。   这很明显是个阵法。   凰北夜的目光中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看着三人沉声说道:“这是我凤栖国的祖传大阵,数千年前梧桐初建时,那位圣上,也就是你们熟知的一手掀起凰羽之乱的那位,亲自动手,将整座大阵搬移到了梧桐之下。”   “这整座城,其实就是一座阵法。”   “就与修真界中那些护城大阵一般?”听到此处,红尘雪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尽然。”   凰北夜摇了摇头,说道:“这座大阵恐怕可以与长生殿的万古青天大阵相提并论。”   语落,房间中一片安静。   过了许久,御白那清寒的声音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或者在南小雨二人眼中,万古青天大阵只是一座比那些护城大阵强大得多的阵法,但御白在内门如此久的岁月,更是苏三厌的大弟子,自然宗门辛秘了解得更多。   “如果是这样,那你取胜的机会万不存一。”    第二百一十六章 整座城都是一座阵 ==============================   说是万不存一,其实连那一成微渺希望都可能是夸大之语,毕竟,长生殿的万古青天大阵,可是世间仅次于昊天大阵的存在,也许无法阻止传说中的圣人,但压制超凡境的修士还是绰绰有余。   那位圣上若是依凭这样一座阵法对敌,只怕苏三厌亲至也没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如此,仅仅凭借两位初入此境的超凡人物,又怎可能赢下这场战争?   御白清冷的宣判之语回荡桌间,明亮堂皇的烛灯火光不知为何剧烈地颤了颤,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淡黄的墙上,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异兽。   凰北夜似乎早就猜到御白会这么说,温和地笑了笑,旋即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座绝杀大阵如何强大,我比你们都要清楚得多,所以我花费无数心血代价,将这幅阵图自皇族禁地取出,为的便是……”   “夺阵。”   温和的声音徐徐传开,其中却饱含着无比广大的野心,是的,依凭这座大阵,你可以立于不败之地,那么我自然要将它拿到自己手里,如此,你那所谓的不败,便会成为世间最最荒唐的笑话。   桌间众人的表情依旧平静,既然凰北夜对众人提出了这个威胁,自然是为了解决威胁,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想把这威胁变为自己的助力。   这该有多么自信狂妄?或者该说是深计远虑,谋无遗策?   “若要夺阵,你那位父皇又岂会毫无察觉?”   南小雨眉梢微挑,问出了这个最为浅显也最为重要的问题。   有关阵法的哪怕只是极其细微宛若虫鸣的波动都不可能逃过执阵之人的眼睛,更别说是破阵甚至是夺阵。   “察觉自然会有,只是以他的高傲自负,恐怕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凰北夜看着少女解释道:“一方面是因为他自信能够君临天下,哪怕举国举世为敌,也没有人能够杀死他,当然,这只是最不重要的缘由。”   “能够真正令他安心的,便是那些守在阵枢核心的忠心耿耿的老人们,那些迂腐的仍旧活在过去荣光不愿醒来的前朝旧人。”   话到此处,凰北夜仿佛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面上的温和之色尽数消失无踪,变为比寒雪更冷几分的无情杀意。   “不过也正是这些人,凤栖国才能在北境称霸依旧,只是他们一日不死,凤栖国便不会有希望,若是有机会,我宁愿……”   “北夜。”   苍老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凰北夜的盛怒之言,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中,看着那个颤巍巍抬起头来的老人,凰北夜缄默片刻后,对南小雨三人歉意一笑,说道:“我有些失态了。”   短暂安静后,先前那段逆反的话语便像是石子沉入水底,再没有惊起半点水花,凰北夜修长的手指落在那张有些破烂的阵图上,指向所有阵纹汇聚的那一点,也就是整座大阵的中心。   那座静静伫立在皇城深处,如山般不可微移的皇宫。   “这座大阵名为惊皇,传说就连当初立阵的开国祖上都因为它点燃的滔天凤火而心惊难平,故而取了这么个名字,而整座大阵阵纹走向其实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而皇宫便是凤凰之首,也是阵法神威最强盛的地方。”   凰北夜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而我那位父皇,会那里等着我们。”   “如果在那里作战,岂不是正巧合了他的心意?”   闻言,南小雨微蹙眉头,看了看身旁坐得笔直的御白,旋即对凰北夜凝重地说道。   虽说凰北夜意在夺阵,但夺阵必然需要时间,更需要有人去拦住那位陛下,而在这段时光中,那座名为惊皇的绝世杀阵依旧是那位皇族超凡的手中利器,那么御白与凤真的能够坚持到阵法易主的那一刻吗?   要知道,超凡境界同样有着高低之分。   “阵法虽然暂时仍会为我父皇所用,但他却缺少能够彻底引燃凤火的钥匙。”   知道南小雨在担忧什么,凰北夜正色说道,衣袖轻挥,一柄赤色的长剑便静静地躺在了桌面之上。   那是帝剑凤翎。   “这把剑就是钥匙?”红尘雪有些意外,心中想着当初自己与凰北夜在外门大比中的那一战,那时,凰北夜羽剑轻挥便有真火遮天,若是此等神物回到了那位陛下手中,只怕整座梧桐都会化为火海。   “是的,到时这把剑会由皇叔执掌,用以牵制惊皇大阵,至于父皇,就劳烦御先生暂阻。”   见御白颔首无异,凰北夜将目光投向了南小雨二人,说道:“于姑娘与雪兄的任务可能会更重一些。”   “但说无妨。”南小雨平静回道。   “惊皇大阵算上皇宫一共有四处重要节点,加之一处阵眼,共为五脉。”凰北夜手指上光芒微闪,便有三缕灵气自凤首而起,沿着繁复脉络徐徐展开,最后覆盖了整座大阵,其中有五处升腾着明亮的光芒。   “皇城位于梧桐之南,自南而北,中通三路,分别连通到梧桐的东门,西门与北门,三门象征凤凰的三道至真尾羽,是整座大阵除却凤首外威能最强大之处,想来父皇依旧安排人手护着那三道中枢了,所谓无非便是阻止所有人接近凤凰心脉。”   “而二位所要做的,便是自西门进入阵法暗道,将镇守其中的人尽数诛杀,然后……”   凰北夜手指微移,落在了那枚最为炽烈的光点上,而那里代表的正是整座惊皇大阵的中心。   “在其他两个方向的掩护下来到此处,冲击凤凰心脉。”   “其他两个方向?”   南小雨眉梢微挑,一直漠然的眼眸中泛起些惊讶于好奇,淡声问道:“那又是何方神圣?”   凰北夜微笑着说道:“徐将军会率领十万镇北军入梧桐东门的阵法暗道,而林青山会带着白虎氏族数千战士入梧桐北门的阵法暗道,所以这两个中枢的抵抗会非常非常强大,至于西门,虽然也会有人把守,但想来不会太强。”   “因为父皇他,并不知道你们来了。”   听完凰北夜的讲述,南小雨看着这位二皇子的目光愈发深沉,她没想到林青山会来,更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够真的说服那个负着血海世仇的氏族来到梧桐之外。   “而我会亲自到场,燃起凤血压制父皇的血脉。”   凰北夜并不在意南小雨颇含深意的目光,徐徐收回手指,赤红真元丝丝缕缕地回到了他的体内,那张阵图暗淡下去,最后“嘭”的一声轻响,化为了极细小的尘埃,逸散得无影无踪。   “梧桐外城与皇城,自会有支持我的王侯将相们操持,但那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末处,胜负最终还是要依凭我们自己。”   凰北夜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扫过桌间众人,沉声说道:“诸位互勉。”   话语道尽,万事布尽,所有可能的准备到此刻都已经结束了,或者说再没了意义,那千树万树落到梧桐每一处的梨花,会在明日子时散发出沁人的清香,燃起璀璨的火光,为他们助威祝福。   至于最后的结果,便由这昏沉落着鹅毛大雪的苍天来决定。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看着推开屋门,迎着冰寒走入冰雪中的凰北夜,南小雨轻声问道。   凰北夜脚步微顿,然后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与凤一道消失在乐渐大渐沉的雪幕之中。   原来你真的说完了啊。   南小雨嘴角挑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只是那抹笑意很冷,比天地大寒都要冷得多。    第二百一十七章 所为别离 ==============================   二皇子的府邸很大,甚至比修真界一些世家的住地还要广大,但其中的布置却无比精致,殿堂寝宫流水庭院无一有缺,而那些威能恐怖的禁制分布在亭台楼阁的每一处,在那些苍白的霜草之下,在一处处高耸的飞檐危墙之上,甚至在那只朱红的凤凰雕刻的双目之中。   就算以南小雨的目光来看,这些禁制的布置都能够算得上是万无一失,完美无缺,想要不惊动任何人离开此处,恐怕就连端坐书房中的秉烛夜读的御白都做不到。   但她仍旧想要试试。   府邸的庭院在阵法的作用下依旧温暖如春,各色奇花开得满院皆是,就连身处坐落在院中湖心的小石亭里都能闻到甜如蜜糖的花香,将南小雨心中的郁郁冲淡了许多。   “小雨,这么晚了,我们来这里作甚?”   少年的疑问传入耳畔,南小雨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望着湖水中散发着幽幽寒光的小鱼,目光也变得如那些幽光般漠然。   “雪,凤栖国年节已去四日,而我也这府邸中找了整整四日,总算是在年节将了之时找到了所求之地。”   少女的回答有些不明不白,但红尘雪与南小雨相处如此久的时光,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能大致猜到对方所想,如今少女淡声讲述了自己所寻所求,他哪里还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凡俗中的金银珠宝对修行者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以南小雨现在的身份,这座府邸中的奇珍异宝又怎可能入得了她的眼睛,那么她要找寻的事物就很清楚明了了,无非便是寻一处破绽。   寻那些将府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禁制的破绽。   红尘雪注视着少女纤细娇弱的背影,眼中生出许多担忧与不解,任凭他如何了解少女,此时也无法明白她所想所求,因为那些与长生殿或者说苏三厌的意志截然相反,甚至可能会将整座梧桐燃烧殆尽。   沉默良久,到了嘴边的劝说话语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红尘雪轻叹一声,问道:“一定要去吗?”   “我记得不错的话,我在去见那位太子前,已经询问你的意见,那时你可没有反对。”   南小雨微微偏头,看着来到自己身边的红尘雪,轻声说道。   “可当时我并不知道……你真正想要见的是那位。”   红尘雪微垂着眉头,颇有些愁苦地说道,觉得少女有耍弄自己的嫌疑。   听着红尘雪话语中的委屈意味,南小雨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头,像是安慰孩子般说道:“那我现在再问你一次,我想要见一见那位圣上,你觉得如何?”   这是南小雨问的第二次想见,她依旧将决定的权力交到了红尘雪手中,或者在她眼中,所谓的风雨所谓的谋划其实根本就比不上少年。   只不过是为了不久以后的别离多做准备。   感受着少女的心意,红尘雪抿了抿嘴,问道:“我只想知道,你去见那位圣上,究竟所为何事?”   南小雨没有思考太久,轻声说道:“所为别离。”   闻言,红尘雪微微一怔,然后很快便想清了别离二字所指,微垂眼帘,缄默无言。   二人相伴时光已然不算短,虽然对于修行者而言,数年的时光与数百年并无多少区别,但是对于一对年方十数岁的少年少女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美好记忆。   而记忆越是深刻美好,便越是难以忘怀,红尘雪甚至已经习惯了伴在少女身旁的日子,习惯了与她一道说话一道行路一道看山看水,心底里以为少女口中的别离仍旧是天边望到摸不到的闲云,却在今日第一次直面了事实。   南小雨快要离开了。   也许还有三两年,也许……就在这场风雨大事之后。   红尘雪的脑海中闪过在紫竹林中二人的对话,想着少女当时说出同意二字前沉思的模样,知道原来早在那时,南小雨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个在天下人眼中称得上忘恩负义大逆不道的决定。   注视着那张经过荏苒时光已经干净如初的面容,南小雨的目光愈发柔软,声音低低地说道:“我知道你会担心什么,但我会尽我所能,将一切安排妥切,至于……”   “那些外人的生死,与我们何干呢?”   最后一句话落下,先前的温暖柔情尽数随风而去,就算这座庭院之下有着保持温度驱散寒冷的阵法,但红尘雪依旧觉得身体有些发冷,不是因为少女话语中的无情意味,而是因为他有些看不清她了。   心怜苍生与冷血无情,这两者极度矛盾的特质,在南小雨身上却是那般契合,毫不冲突。   “为了自己活下去,总要有人死,雪,我说过很多遍,不要被眼前看到的迷惑心智,有时亲眼所闻所见,未必是真实。”   南小雨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座湖水,声音变得柔弱了许多。   “如果我说,我不去见那位圣上,也许便会死在三两年后,你还会阻止我吗?你当初回答不了我的问题,认为我与你的正道并不冲突,这种想法其实很天真,可我又偏生喜欢的很,真要说起来,我才是自己口中那个傻瓜。”   南小雨自顾自说着,黯淡的眸子愈发明亮,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去看红尘雪,只是说了一句:“在这里等我。”   她语出的想见明明没有得到红尘雪的回应,却在心如明镜的那一刻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答案。   她南小雨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庸,也不想让谁成为自己的附庸。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言语?   一朵轻微的水花溅起,因为太过温暖的缘故,这片院中湖上笼罩一层淡淡的水雾,给人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而南小雨身形没入水雾之下的水面后,便再见不到踪影,仿佛天地间从未有过这么个人。   望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红尘雪轻轻叹了口气,倚着阑干坐下,仰起头沉默地望着一片片鹅毛雪花落在庭院中,又迅速融化成为笼着庭院的温暖水雾的一份子。   “嗒。”   静谧无声的石亭中忽然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一如庭院中如春般的温暖,这片院中湖虽然比不上野间温泉般炙热引人生汗,但南小雨也感受不到丝毫寒意,淡紫色眸子中神光闪烁,别在怀中的无相玉佩莹莹生辉,她不时身形微动,或腾挪翻转,或遁入幽冥,不断地躲避着一重重无形的禁制。   越是深入湖水,禁制的波动便越是密集,到了最后简直就像一堵不透风的坚壁,只是这层坚壁中,存着连那位刻下无数禁制的大修行者也看不到的破绽,那枚如微尘般小点。   那是这些禁制唯一的突破口。   南小雨身形显现,停在了那枚小点之前,身周被密密麻麻的禁制包围,甚至有一重禁制就贴着她的在水流中轻轻浮动的秀发,在这般情状下,任何一点微小的动作都有可能引动禁制。   所以南小雨没有动,她静静地看着那枚小点,心神逐渐沉寂下来,神识破体而出,小心翼翼地没入那枚挂在耳垂的小殿之中。   “嗡。”   短暂的安静后,小殿嗡鸣了一声。   南小雨的身形迅速淡去,很快,这禁制重围之间就只余下了那座小殿,而那本该有红豆大小的小殿,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直到最后变得比那枚微尘小点还要渺小,然后,它就这么钻过了那枚小点,彻底消失在湖水深处。    第二百一十八章 执棋人 ==============================   皇城北边有座偏殿,其中的建筑古旧破败,甚至连檐角上都结着厚厚的蛛网,显然已经被废弃许多岁月,其中曾经住着的那位绝世独立的皇妃也因为一场风寒大病仙去,就连名字都模糊在了晦暗冷清的时光长河中。   只有那对兄妹仍旧记得。   偏殿的外院中有着一方点缀用的小池塘,因为偏殿被弃置的缘故,那座位于偏殿正下的维持温暖的阵法也早已被尘封拆除,所以这方小池塘不似凰北夜府邸中那汪仍旧散发热雾的院中湖波光依旧,而是凝起了一层薄冰,将小池塘的精致可人尽数封存在薄冰之下,再无人可以窥得。   “哗啦。”   便在这方小池塘孤寂死静了不知多少年后,那隔绝世外的薄冰之下突然传来了一阵泼水声。   下一刻,冰层俱碎,一只白皙的小手自波动不止的冰水中谈了出来,抓住了小池塘旁的玉石地面。   一道娇小的身影自池塘中爬了出来,有些无力地坐倒在池塘边上,湿漉漉的紫色碎发挡在眼前,不停地滴着水珠,看着宛如一只前来索命的厉鬼,若是让人看去了,说不得梧桐便会多一个池塘怨魂的恐怖故事来。   好在没有人会来这座偏殿。   南小雨撩开遮眼的碎发,惘然地环顾四周,她浑身湿透,衣裙上的水珠因为这大寒的天气很快便凝成了霜,鹅毛般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得她满头花白,看着极为狼狈。   包裹着全身的寒意让南小雨清醒了许多,她摸了摸垂在耳边干燥洁净像是从未入水的小殿,低声嘀咕道:“师叔您就不能把我直接送出来吗。”   想着之前经过那重禁制坚壁后,自己被小殿直接抛到冰水中的情形,南小雨眉梢垂得更低了,看着很是委屈。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被那几人抓个正着,我是可以载着你出来。”   姜陟南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南小雨嘴角撇了撇,心想凭您的大本事,真想藏身,谁能发现得了。   当然,这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抱怨,能够保证万无一失,自然还是不要冒风险得好。   南小雨徐徐合眼,轻轻呼出一口白雾,体内的冥王真元迅速流转,将体表覆着的霜雪尽数融去,很快衣裙便变得干燥舒适,如若是凡人或者修为较浅的修行者在这般冰天雪地中往冰水中一跳,怎么也该生一场大病,但对于幽府境修士而言,这些天地寒意尽皆可以无视。   将寒气尽数驱出体外,南小雨重新睁开眼睛,望着那迅速凝结的小池塘发呆出神,明明是一场时间紧迫争分夺秒的暗中会面,她心中却没有任何紧迫感,反而在想一些繁杂琐事。   她想了那个深居冥宗,许久未曾见过了的属下,如果让他看到了自己这般模样,只怕又会黑着脸念叨个不停,然后为自己披上一件鹅毛大氅吧?   想着那个自小知事起便一直跟在自己身旁寸步不离的属下,南小雨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若是一切顺利,不用多久,自己便能与他重逢了。   以前有多烦他,现在就有多想他,人总是这般……   南小雨轻轻摇头,将思绪清空,扶着冰冷的玉石地面起身,自须弥石中取出一件漆黑大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将小池塘凝成的薄冰当做镜子照了照,理了理妆容,觉得无甚不妥后,满意地笑了笑。   大氅有些宽大,因为那是她旧时的衣裳,那是她还是个少年,比起现在还要高上些许,此时再穿这件衣裳自然便会太过宽大,大氅的下摆几乎要垂落到地面上,好在不会抬脚便踩到。   穿上这件大氅自然不是因为思念故人,也不是因为害怕寒冬,这只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要面见那位世间最为尊贵的人物,她自然也要成为同样尊贵的人物。   只有这般,二人才能平等对话。   笑容很快敛没,南小雨原因变为女儿身而娇柔了许多的面容一片漠然,于是便显得强硬了许多,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此时此刻她再不是红尘雪身边那位活泼可人的少女,不是长生殿那位心怀苍生的小师妹,她是冥宗正脉,是魔道的最最高贵的大人物。   她负着手,沿着那条玉石小道出了偏殿的外院,推开了朱红的大门,在那对收拢羽翼的凤凰雕刻冷漠的注视中走出了偏殿。   偏殿外是一片极大的空地,似乎因为某些缘故,原先坐落在这座偏殿周围的建筑全部都被拆除了,只余下这么一座冷宫孤零零地伫立在无数道冷眼之下。   皇城的中铺着的尽是晶莹如玉的奇石地面,如果是在不落雪的时候,这种地面能够倒映出自九天洒落的明华月光,将光芒照射在皇子皇孙的面上衣裳上,更显皇族尊贵。   那些王爷们宫妃们很喜爱这般情形,日日夜晚都要来自家府邸之外走上一遭,或是倚着门庭作诗饮酒,只是如今大雪纷飞,厚厚的积雪足以没过脚踝,奇石地面的神妙无法显现,自然便没有人离开府邸。   就连一个清扫积雪的下仆都没有。   整座皇城死一般的静,像是没有一个活人。   南小雨目光扫过那一重重在夜幕雪帘下宛如鬼怪的高大建筑,想着其中那些王爷或者忧心忡忡,或者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的模样,有些不屑地笑了笑。   棋子不论如何重要,如何努力,到了最后仍旧只是棋子,而那些利用价值不高的棋子,便会成为其他要棋的铺路石,下场凄惨可悲。   她不知道凰北夜承诺了这些王爷什么,她只知道大事一旦开始,这些王爷便会首当其冲面对那位圣上的滔天怒火,因为他们离那座皇宫最近,离那个位置最近。   因为不愿与那些王爷落得一个下场,所以南小雨不愿做那枚棋子,无论身处任何一方。   她要做那个执棋人。   目光微移,那座环绕着赤红光芒的巨大的宫殿映入眼帘,哪怕是在一片漆黑的夜幕,都盖不住那座雄伟宫殿的璀璨光辉,没有任何人告诉南小雨,但她心中早已确定,那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那就是皇宫。   抬步踏过满是积雪的地面,那些积雪在她脚步落下之前便迅速消融,化为雪水四处流散,没有一点沾染上她的衣袍,奇石地面重见天光,不过映照而出的不是清冷的月光,而是朦胧的幽幽紫光。   皇城很大,那入目可见的皇宫实际上离这座偏殿极远,但南小雨没有运转身法疾掠,也没有御物飞行,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皇城像是一只沉眠的巨兽,而这只巨兽背脊上那一只只小兽都睁大着有幽绿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座皇宫,却没有一只发这个无声行走的少女。   就像天地间本就没有这么个人。   不知走了多久,来时踏下的脚印融出的道路被雪花重新铺满,南小雨缓缓抬头,淡紫色眸子中倒映着那座堂皇大殿,她此时正站在整座大殿的石阶前,每一级石阶都是呈朱红之色,逸散着璀璨光流,其上还用金漆绘着一片片凰羽,仿若凤凰展翅相迎。   南小雨没有迟疑太久便拾阶而上,走过一尊尊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凤凰像,来到了紧闭的殿门之前,而这座居住着整个北境至高至上的大人物的宫殿前,居然只站着两个侍卫。   那两个侍卫穿着极不显眼的灰黑甲铠,手中执着两柄形状奇异的长枪,长枪枪身通体洁白,到了枪尖却呈五彩之色,微微弯转仿佛鸟喙。   面对走近的南小雨,那两名侍卫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依旧望着雪幕笼罩的漆黑皇城,就像两尊一动不动的石像。   南小雨没有在意那两个奇怪的侍卫,她向着殿门伸出手去。   只是手未触及,便有隆隆声响,似风呼啸,似雷鸣震。   殿门自开。    第二百一十九章 面圣 ==============================   雷鸣风啸渐隐,朱红殿门渐止,朦胧而柔和的光明自大殿极深处照来,打在地上宛如一条狭窄修长的光道,破开那重极深的黑暗延至殿门,最后静静地停在了南小雨身前一步之遥。   望着那条明亮的光道,南小雨脑海中浮现出无垢宗那片碧湖之上的无缺神道,那条神道跨越万古而来,能够辨别大荒古氏的高贵血脉,而它通往的终点便是成就完美无缺道义的无瑕神莲。   这条自凤栖国最尊崇之地探出的光道上同样蕴含着极为繁复高深的道韵,而那条大道无比清晰明了,因为那是每一位幽府境修士都要参悟的大道。   那是生死道。   只不过,这条光道之上的生死大道比起幽府境执掌的要深刻得多,仿佛刻入血脉深处,生死轮转不息不灭,这是凤凰与生俱来的天赋本能。   南小雨低头看着那条逸散着朦胧光雾的道路,看着那条道路上隐约可见的无数赤红符文,缄默许久后,抬步向前,稳稳地踩在了光道之上。   一刹那,嘹亮的凤鸣响彻整座大殿,南小雨仿佛看到了那只展开翅膀的五彩神兽,与它那对赤金瞳孔正正对上,随之而来的是犹如海潮的血脉压制,就与在天魔古殿中见到那尊自幽冥中探出身子的天魔一般无二。   只是这尊神兽比天魔还要高贵骄傲,因为它除了拥有与天魔一般的可怖实力外,还有着人族远远无法想象的无上智慧。   凤凰的投影一闪而逝,南小雨惘然的眸子很快恢复清明,神情平静依旧,这种至高至上的生灵她已经见过许多,无论是吞噬光明的星辰巨龙,亦或是振翅碎天的虚空鳐,都不会比这只凤凰弱小,当初在面对它们时她尚且没有心神尽惧,如今又怎会被一道投影吓到?   南小雨沿着光道向前,目光平直不移,而在她进入大殿后,沉重的殿门无声合拢,再没有惊风惊雨的气势,就好像从未打开过。   “熊熊。”   无光的皇宫中没有风,却响起了风拂火焰的声响,那重深沉的比宫外夜幕雪帘更加浓郁的黑暗划开了,无数道璀璨明华的纹路自南小雨脚下的光道延展而出,攀上了支撑殿顶的百鸟朝凤玉髓大柱,攀上了铭刻着无数道梧桐枝叶脉络的琉璃瓦墙。   而那些划破黑暗的光明,其实是神圣炽烈的火焰。   那是凤凰真火。   一道道凤凰真火宛如游龙,相护缠绕着点亮了每一道纹路,南小雨的眸子中倒映着那些纹路,与记忆中那幅惊皇大阵阵图仔细对招,到最后竟然发现完全契合,这座皇宫,确实便是惊皇大阵的凤首。   收回思绪,南小雨沿着光道朝前望去,看到了第二道门,只不过那道门未曾遮蔽其后的景象,因为那只是两座石碑,就与梧桐中镇守东西南三处阵法中枢的石碑一模一样。   石碑前站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清俊的男子。   正是数日之前见过的那位太子殿下。   南小雨的步伐不快,所以太子等了整整一刻的时间,才等到她近前,而在完全看清这位曾经拦路的大修行者后,太子的面上除却恭敬外还多了许多莫名的意味。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位声音沙哑低沉,比阴影更恐怖的大修行者,竟然只是个面容娇柔的姑娘,而且看着才二十岁不到,比自己那位皇弟还要小上不少。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心理活动,面上仍旧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对南小雨微微一礼后,沉声说道:“父皇在正堂之后的书房中,我这便带您……”   “不必了。”   南小雨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太子的话语,她连看都没有看这位太子一眼,便走过了那两座石碑,朝着光芒渐盛的正堂走去。   太子微怔,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娇弱背影,却像是看到了一座沉重的大山,迟疑许久后,轻轻地叹息一声,没有移步跟上。   想想也是,如若这位姑娘真是来自修真界的大人物,又哪里会寻不到父皇所在,她如此拒绝,应当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更多,哪怕只是多看一眼。   一念至此,太子不再多想,抬头望向那在殿顶相接的凤凰真火,心中的情绪繁复难明。   其实南小雨并没有如太子所想那般考虑许多,她只不过是不喜欢有男子伴着自己而行,特别是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外人,那会让她有些不自在。   走过两座象征着内门的石碑,未过多久,光亮宽敞的正堂映入眼帘。   正堂中没有燃着的凤火,地面上铺着瓷石,瓷石被打理得一尘不染,宛如明镜,通往皇座的石阶层层拔高,仿佛要高入云端,而那尊皇座右侧,用纤细的木雕爪柱承着一枚硕大的夜明珠,南小雨估摸着那枚夜明珠要比自己的脑袋还要大不少。   这或者便是灵儿一直念叨的那颗整个北境最大最贵重的夜明珠吧。   南小雨的目光在那枚夜明珠上停了片刻,旋即朝着右手边望去,在正堂的最右方,存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那扇门是木制的,看着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只不过是野外随便伐了一株老树,劈了几刀做成的,看着很寒酸很小家子气。   感受着那道木门后传出的若有若无的强大气息,南小雨没有迟疑太久,便来到了木门之前,伸手轻推。   伴着刺耳的嘎吱声,木门徐徐后开,现出了其后的情形。   那是一间布置简陋的书房。   书房中只存着一桌一椅,书桌后静静坐着个人,人的身后是书架与排得密密麻麻的书,那些书封皮破旧,在狭小的空间中紧紧相挨,简直要将这古旧的书架给撑破了一般。   南小雨的目光在木门打开之后便没有再移动过,她并不意外于堂皇宫殿之中会有这么这间简陋穷酸的书房,也不在意那座书架上放着怎样玄妙高深的典籍功法,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看着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面容俊美,与那位候在内门的太子不怎么相像,反倒与凰北夜兄妹像极了,一头黑发如瀑披散,散在肩上桌上地上,被一本本随处乱放的古旧书籍压着也毫不在意。   谁能想到,真么个不苟打理的读书简直入了魔的书痴,竟然便是整个凤栖国,或者说整个北境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物。   凤栖国的圣上。   凤鸣四泽,声闻九天。   凰闻天。   “进来吧。”   淡然的声音传递着这位圣上满不在意的态度,他的目光依旧在字里行间漫游,渴求而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书籍中的知识,就连头都没有抬起半分,更被说是分神去看。   南小雨走入书房之中,随手将门带上,然后像是在自己家中那般四处打量了一番,最后停在那座书架之前,颇有些好奇地看着上面摆着的一本本古书。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些书籍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功法典籍,更不是记载着修道秘闻的古老天书,就仅仅只是些寻常典籍,只不过涵盖的方面极广,除却兵法武功,甚至还有厨艺药草之类。   “这些书都已经换了一批,朕本以为这数百年已经足够我将百道看穿看透,可越看到最后,却发现这些知识根本就学不完,真真让朕感到恼火。”   凰闻天似乎很清楚你南小雨所思所想,一般翻动书籍一边淡淡地说道,宁和的语气中完全听不出有半分恼怒意味。   “当然你可能会问,朕那个好孩儿都已经布置完所有手段,就等着拿那把没无甚作用的废物长剑刺入我的胸膛,我为什么还能静下来读书,其实很简单。”   “哗啦”一声,凰闻天将书籍的末页翻拢,抬眼看了看身旁这个与自己差了不知多少辈分的小姑娘。   “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又哪里有读书来得有趣?”    第二百二十章 他什么都知道 ==============================   凰北夜的布置宛如一道春风,吹白了梧桐千树万树的梨花,而这些梨花如白雪般落满了整座京城,落满了整个天下。   在听完凰北夜的对此次大事的所有安排,南小雨甚至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也只有如此天衣无缝的手段,才能在万般不可能之中寻得诛杀面前这位皇族超凡的微渺机会,而后将那种机会放大到有足够的胜算。   所以南小雨原以为,凰闻天就算不忧心忡忡,也该对此事郑重以待,但是在真正面对这位师尊故友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原来他从未将凰北夜放在眼里。   那些手段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可是……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两位超凡,十万镇北军,数千白虎氏族战士,加上那些支持凰北夜的王侯将相,地方权贵,如此庞大的能量,只怕就连长生殿都未必阻挡得了,如今的宛如孤家寡人的凰闻天,怎的就能轻松如常?   南小雨心中存着许多不解,于是她转眼看向凰闻天,然后,她看到了那双墨瞳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是野心是不羁是狂妄是视万物如尘埃的不可一世。   这位圣上,根本就不是什么穷酸书痴,他就是个疯子。   一个拥有强大力量恐怖智慧的疯子。   二人静静地对视,摆在书桌上的烛火微微颤动,书房之下虽然刻有维持舒适环境的阵法,但绝对不会有风,所以烛火不是因为天地自然的缘由颤抖,而是因为此间的大道无声碰撞。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重新恢复稳定,凰闻天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悬挂在南小雨耳垂上的小殿挂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陛下你可真是个疯子。”   南小雨轻轻摇了摇头,就这么坐在了那张书桌之上,支着桌案,看着凰闻天认真地说道。   “原先子彦说有人要见我,朕还真以为世间有比我还疯的疯子,如今一看,你确实不是疯子,而是个孩子。”   凰闻天全然不在意南小雨的失礼之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认为这是失礼,他没有为来客准备椅子,那么来客坐在了书桌上,也许不失为一种解决方式。   闻言,南小雨微微一怔,很快猜到凰闻天口中的子彦是指那位太子,缄默片刻后说道:“我不小了,陛下。”   “你与灵儿那丫头差不多年岁,能大到哪里去?此番前来见我,是你那位师尊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听到凰闻天不疾不徐地问话,南小雨又是一怔,然后有些意外地问道:“陛下知道我的身份?”   “我只知道一重,现在看来,你的身份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一些。”   凰闻天微微颔首,将知晓南小雨身份这件事说得理所当然。   “那陛下也知道……”   “知道。”凰闻天打断了南小雨的追问,温和地说道:“朕都知道。”   南小雨沉默了,凰闻天是凤栖国圣上,是北境的至尊人物,可以称得上一言九鼎,此般人物怎么也不至于落到用花言巧语来欺骗一个晚辈,那么他说的自然就是事实所在。   这个瞒过了天下人的计谋,原来早就暴露在了这位圣上的法眼之下。   “所以朕说,北夜做的这些事都只是过家家罢了,像你们这些孩子最容易被所谓热血所谓友谊蒙蔽双眼,你此番来见朕,莫不是想要替他探探朕的门路?只是惊皇大阵未破,你来也白来。”   凰闻天就像是在教诲自己的后生晚辈,沉声说道:“这件事本来便与长生殿没有任何干系,风雨未至,你们仍有时间做出正确的决定。”   “是要他的承诺,还是朕的。”   听到这里,南小雨蹙着的眉关总算缓和了不少,她的面上绽开笑颜,说道:“原来陛下还是有些担忧的。”   “这不是所谓的担忧,能够少些威胁,多些手段,总归是好的,当然若是你没有来,朕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凰闻天面上没有半点被识破心计的尴尬神色,正与他所言的那样,如果南小雨没有来,那么这场战争自会如凰北夜所想进行,只是过程中是否会发生变化,谁也下不了定论。   果真如凰北夜所言自信骄傲到了极点。   南小雨在心中暗自诽谤了几句,面上却依旧带着盈盈笑意,问道:“那陛下觉得自己有几分胜算呢?”   听到这个问题,凰闻天沉思良久,然后说道:“原先朕有九成胜算,见了你之后应当只余下五成。”   这失去的四成胜算自然不是因为南小雨,而是因为南小雨耳垂上挂着的那座小殿,这个道理南小雨清楚得很,她不会自信狂妄到以为就凭自己能够对超凡境修士造成什么威胁,可听到凰闻天说出的那个胜算,还是不禁有些咋舌。   按照凰闻天的话来算,凰北夜的那些布置与端坐在皇子府中的两位超凡,就只有一成的胜算,再加上姜陟南才能堪堪持平?   这该有多嚣张,或者说,他的实力该有多强大?   难不成已然踏入圣途?   不可能。   南小雨微微摇头,将纷繁杂乱的思绪抛出脑外,在那场灭世一战后,天地崩坏,世间存着的大道原初愈发稀薄,到了如今基本枯竭,那条通往圣人的道路早就断了,凰闻天没道理能够成为圣人。   敛去笑颜,南小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你猜错了,我并不是为了凰北夜而来,也不是为了师门而来,我就是为了自己。”   “那些布置与胜算,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仅仅只是能否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哦?那倒是有些意思。”   南小雨的话语出乎了凰闻天的意料,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女,问道:“也就是说,你想要以自己的身份与朕对话,那么,你是谁?”   身旁随身带着一件天象法器,南小雨自然不会是普通人,甚至就连苏三厌亲传弟子的身份都有些不够看,所以凰闻天很好奇,南小雨那重他所不知道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南小雨平静应道:“我是冥宗正脉,当今天下,唯一的冥宗正脉。”   书房中忽地安静了许多,凰闻天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复,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愣住了,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开始扶着桌子大笑不止。   如果是那些下臣见到此情此景,应当会暗自心惊坐立不安,或者赔笑几声让陛下更为开怀,但南小雨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位圣上捧腹大笑,觉得他有些滑稽,有些像戏台上的丑角。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渐止。   凰闻天说道:“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苏三厌的亲传弟子,竟然是南鹿北的独子,想来这世上再没有这般充满戏剧性的故事了。”   “确实很好笑,但笑了这么久,陛下也该笑够了吧?”南小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朕就说怎么有几分眼熟,但却没想到真的是你,只是怎的是个姑娘啊?”凰闻天没有回答南小雨,而是自顾自地说着,目光冷了许多,认真了许多。   南小雨确实不小了,她的身份大得简直能够遮住修真界的半边天。   “那么南姑娘,你想要从朕手里得到什么?”   “我想要陛下一个承诺。”   凰闻天没有去问那个承诺是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淡声地问道:“那你能给朕什么?”   南小雨与凰闻天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开口说出了同样的四个字。   “凤凰心脉。”    第二百二十一章 小师妹,有些事不见得对 ==============================   二皇子府邸的庭院中依旧温暖如春,院中湖心的小石亭依旧被腾腾水雾包裹,让人看不分明其中的景象,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端坐着两个人。   亭子中的石桌上放着一只三足两耳的风炉,炉内小厅盛着烧得发红的木炭,茶水的清香与煮沸后的“汩汩”声徐徐传开,使本就和暖的小石亭更多了些温馨安适。   闻着茶香,隔着风炉,红尘雪端坐如仪,微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但无论对面那人投来的眼神如何肃然,他依旧缄默无语,一言不发。   一声长叹。   披着寒衣的御白伸手取下茶壶,在面前的茶盏中倒了一半清透的茶水,然后将茶壶放回原处,看着茶盏中微微荡漾的水波,开口说道:“我早就与师尊说过,过犹不及,将自己的意志灌注到小师妹身上总会出大问题,所以我原先并不同意带着你们二人一道前来,但师尊心意已决,我也不好违逆。”   “如今看来,我当初的预想,果然成了真。”御白茗了口清茶,抬头看着红尘雪仍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淡声劝道:“莫要等待悔之晚矣,再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语落,小石亭中重新安静下来,御白品着有些苦涩的茶水,红尘雪品着有些苦涩的心情,这对同门不同师的师兄弟就这么无声对坐,心事重重却又难出半字,看着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   直到破水声响起,湖水泛起层层涟漪,一个小脑袋自暖和的湖水中探了出来,与小石亭中尴尬无奈二人组的目光直直对上,微微一怔,旋即缓缓没入湖水之中,只余下一连串气泡。   “小师妹。”   望着那如泡影般消失的影子,御白平淡如水的面色不禁一黑,语气中带上了些训斥后生的严厉意味。   湖面再动,一道娇小的身影破水而出,轻轻地落在了小石亭中。   驱动真元化去身上的湿意,南小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师兄怎么来了?我方才正在湖水里捉鱼呢,想看看这北境的锦鲤……”   “小师妹。”   御白的话语未变,就连语气都与先前一模一样,却让南小雨那本就苍白无力的解释戛然而止,少女眉梢微垂,一副恹恹不乐的模样,还有意无意地瞥了满脸无辜的红尘雪一眼。   知道南小雨在想什么,御白微皱着眉头说道:“他什么都没有说。”   听到自己没有被背叛,南小雨脸上的郁郁之色顿时烟消云散,在红尘雪身旁的石凳上端正做好,看着很是乖巧无害。   “偷摸着出去散心确是我的过错,我知错了,师兄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少女的认错之语并没有然御白的神情有所缓和,他依旧皱着眉,静静地看着这个在宗门中备受疼爱的小师妹。   然后,他想起了一些事。   数年之前,他在雨蝶观的万蝶会上第一次见到南小雨,见到了那万蝶齐飞花粉如瀑的一幕,但他那时的心神并没有被南小雨惊人的天赋震撼,而是尽数落在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上。   一道与长生殿纠缠不清的霸道魔气。   当时那道魔气一闪而逝,而他在雨蝶观主殿前的那次试探同样一无所获,并且与红尘雪相谈后,知晓二人目标是长生殿,这才暂且放下了探明那道气息的念头。   直到如今,南小雨第一次违逆苏三厌的意志,让深藏在御白心底数年之久的疑惑再次涌上心头。   御白很确信他的感知不可能有错,一位幽府境大成的大修行者一心探寻,除非有超凡人物亲自出手,否则仅仅凭借少女炼气境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瞒天过海。   而雨蝶观的超凡人物就只有……   “师兄?”   被御白深邃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南小雨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御白眨了下眼,看着少女紧张如小兔般的神情,将目光徐徐移开,落在风炉中烧得通红的木炭上,眸子也被映得有些红。   “雪师弟,你先避一避。”   闻言,一直低头一言不发的红尘雪微怔,转头看了看面色发苦的南小雨,见到少女颔首后起身走出了小石亭,不过却没有离开太远,站在落雪中回望着小石亭,墨瞳明亮如秋水,体内真元徐徐流淌,似乎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小师妹,我虽然不如你冰雪聪慧,但修道年岁三十有余,也称不上是一窍不通的愚人,有些事哪怕没有亲眼所见,我也能猜个大概。”   御白轻轻摇晃着茶盏,看着其中如海翻覆的清透水波,轻声说道。   南小雨本就低垂的眉梢更低了些,看着像是个八字,少女面容本就娇柔,如此作态更是宛如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只不过无论她如何扮可怜,御白也没有抬头看她,那么她的小心思自然只能落了空。   轻叹一声,南小雨用手支着小脑袋,面上的委屈神态淡了很多,既然无用,那又何必再虚伪作态。   她心里很清楚,御白当然不可能是个愚人,一个能够压得同代人抬不起头来的绝世天骄,又怎么可能空有修为而无智慧,那样的人又怎可能走过山巅飘入云端?   没有一个成就超凡的人物是简单的。   “师兄,既然你猜到了,又何必支开他,他知道可比你猜到的要多得多。”   “我支开他,不是因为怕他知道些什么,而是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毕竟,我们同出一个师门,同在一座孤峰。”   御白将茶水饮尽,看向南小雨平静冷静甚至有些漠然无情的双眸,认真地说道。   见少女沉默,御白接着说道:“我有时候会觉得,你与师尊真的很像,简直就像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下定决心万事压来也不改的心境,都是除却自己之外不在意外界是非的态度,只是这样,真的很容易成为……”   “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帝王的谦称,即自谦为寡德之人,但自御白口中说出,这个词自然有着不同的意味,意味着绝世独立,不近人情,也意味着真正的……孤独。   当你向前走出无数里路,翻过了无数座山峰越过了无数片沧海,回头一望万物不存,再无人烟,这该是何等样孤独,绝望般的孤独。   听出御白话语中藏着的那重意思,南小雨微蹙眉头,说道:“师父怎么会是孤家寡人?”   苏三厌这么会是孤家寡人?怎么可能是孤家寡人?要知道,她站在整个正道之巅,执掌着整个长生殿,除却那些修为强大的长老们,还有牧云野辅佐身旁,又有御白这样=般天赋超绝的弟子,这样一个人,如何谈得上孤独?   “你觉得外在的风光能够让师尊在意片刻吗?事实上,在你出现之前,师尊一直都是一个人,直到她见到了你。”   御白很是感慨,南小雨甚至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艳羡,心头的思绪愈发乱了。   苏三厌对她很好,这是事实,但这个事实是建立在她的身份没有暴露的基础上,如果苏三厌知晓自己是宿敌的独子,那场面哪怕只是想想南小雨都有些心寒。   在心中幽幽暗叹,南小雨无奈地说道:“那按师兄你的意思,师父是把我……视作女儿了?”   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并不怎么妥切的比喻,南小雨觉得这件事真真麻烦到了极点,用情至深,到最后说不准便成了刻骨的仇怨。   “衣钵传人。”御白纠正道,旋即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继而说到:“我猜得到你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但我并不在意,这件大事依旧会如凰北夜所言进行,只是,我还是想要劝你一句。”   “小师妹,有些事不见得对。”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戏开幕 ==============================   “对错皆由人定,是非皆由人言,就连苍天与生俱来的道理都不敢言无错,师兄为何就能认定我的决意不对?”   听着御白宛如说教般的话语,南小雨微垂眼帘,声音低低,情绪低低地说着。   “我自小便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中长大,身边每个人都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方能安心,在那样环境下,我只学会了一个很浅显但很有用的道理,那就是活着,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的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   少女的讲述很平静,可那平静的话语中却带着无比的辛酸与绝望。   “好不容易,我逃出了那些人为我铸造的囚笼,眼前虽然依旧暗不见光,可好歹没有刀刃日日夜夜架在脖子上,所以变得轻松了许多,特别是加入长生殿后,第一次感觉自己能够安心下来,能够不去考虑那些……”   南小雨一顿,将还未说出口的话语咽回肚中,笑了笑,接着说道:“可事实证明我不能,单单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什么都做不成,所以我谋划布局,我尽所有可能获取力量,而只有这股力量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顺我心意护我周全,我才能毫顾虑地继续向前走。”   “这么说来,其实我与凰北夜那个家伙挺像的,都是这么……不讨喜。”   御白静静地听着,听得很认真,就连手中的茶盏都忘了放下。   南小雨是以散修的身份加入长生殿的,或者还可以勉强与那个失落无数岁月的青莲宗扯上些关系,但无论是他还是苏三厌,都不知道她的过去,都不知道这个元气满满能够逗得长辈们喜笑颜开的少女,原来经历过这么黑暗沉重的时光。   经历过苦难的人更懂得珍惜,但究竟是怎样的苦难,才会然南小雨宁愿违背苏三厌的意志都要走出那样一步,她又想要从这场大事中得到什么?   御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南小雨的小脑袋。   “道理是适用天下的准则,也许不能做到对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公平正确,但它总归指明了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而人不同,都说道心通明道心通明,可其实人很容易被改变,也很容易误入歧途。”   御白温和地说道:“我之所会来,只是有些担心你会被世事迷乱双眼,从而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小师妹冰雪聪慧,哪里需要我多提点。”御白自嘲地摇了摇头,挥手灭了风炉的中燃着的木炭,将所有杂物收入空间法器中,继而起身。   “师兄……”   南小雨与御白一道起身,看着御白眉眼间的失意,带着些愧意与歉意唤道。   御白微微摇头示意无恙,看着南小雨的目光中尽是柔和与怜惜,说道:“我相信在大是大非之前,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教诲之言便不再说,我只希望小师妹你记住一点,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人活世间,求的不过顺心。”   看着那道穿着寒酸却仿佛要比太阳更炽烈的背影,南小雨抿了抿嘴,觉得自己这位师兄真真了不起。   出了小石亭,沿着青石铺就的桥梁走入大雪之中,因为庭院格外温暖的缘故,这些鹅毛般的雪花一落到身体上便会消融而去,继而变为朦胧的雾气飘散,遮人视线。   莲步微移,南小雨便来到了等候许久的红尘雪身旁,抬头看着他,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平静说道:“走吧。”   红尘雪颔首,执起油纸伞送南小雨归房。   此后,少女再没有出过房。   直到翌日晚间。   “嘎吱。”   木门开启,南小雨神采奕奕地走出,因为风雨大事将近,王府中的下仆们都已经自暗道离开,此时府中除却南小雨外仅存的四人已经早早在门外等她了。   南小雨的目光扫过众人,问道:“几时几分了?”   “一刻之后便是子正。”凰北夜微笑而答,这位二皇子这几日处理了太多事物,见太多人,简直可以说眼不微合,此时面容很是憔悴,但目光却无比明亮炽烈,像是燃着一阵火。   “看来时不我待。”南小雨微微颔首,然后看着凰北夜认真地说道:“祝你好运。”   “也祝于姑娘与雪兄旗开得胜。”   语罢,南小雨便带着红尘雪离开了此间,便按着记忆中小仆人的指引下在这复杂的王府中绕了又绕,最后停在了那间平平无奇的书房前,推门而入,书架之后的暗门早就已经为他们开好了,待得二人走入,暗门自合,仿佛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皇叔,御先生,我们也走吧。”   见二人颔首示意,凰北夜揉了揉太阳穴,面上的笑颜愈发盛起,他带着而来来到了王府正门,心念微动,沉重的朱红大门徐徐开启,明明仍是雪夜,可却有明亮的光芒自门外照入。   那不是月光奇迹般透过了漆黑云层,而是一根根明晃晃的火把,火把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上面燃烧着赤红如血的璀璨光焰,就连冰冷彻骨的雪花都无法将之熄灭,只能消融其中。   王府前的广场的上黑压压的都是人,有穿着冰冷甲铠的皇城禁卫,有浑身如夜色般漆黑的神机阁刺客,也有锦衣华服的王爷们,而在所有人最前方的躬身而礼的,正是凰北夜的心腹,慕沧城太守大人,程棣。   程棣面色恭敬地说道:“殿下,皇城已经控制完毕,那些拥兵反抗的皇子们都已经被严密看护,只待殿下一令处置。”   闻言,凰北夜却没有依众人所想,一令而下斩了这些兄弟们头颅,而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问道:“梧桐外城呢?”   似乎早就猜到凰北夜会如此作问,程棣毫不迟疑地答道:“已由禁卫控制要道,各处出入口皆有大军封锁。”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凰北夜皱眉问道:“百姓们呢?”   程棣这才知道凰北夜心系何处,恭声回道:“殿下心系苍生,真是万民之幸,京都中的百姓们都得到禁令,此时尽在家中,无论此间如何混乱,都不会影响到他们。”   凰北夜轻出一口气,环顾场间,看着光焰映照下人们面上的拥护与尊敬,感受着无数道如火般炙热的目光,忽的想到了一个人,自他归京后,就再没有见过她,此时她应该也乖乖地待在自己府里吧。   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凰北夜衣袖轻挥,霎时便有火光起,飘摇而上,愈上而愈亮,最后彻底化为一只火凤,炸裂开来,随之而起的是一道嘹亮的凤鸣。   凤鸣虽清却不雏。   吾凰终归故乡。   凤鸣响彻梧桐的那一刻,恰巧便是子时正刻,这场下了五天五夜的纷扬大学,就如一重厚重的帘幕,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分毫不差离地拉开了。   大戏开幕,戏子粉墨登场。   皇宫深处的书房中,翻阅着书籍读得如痴如醉的凰闻天在听到这声凤鸣后抬起头来,望向书房的墙壁,仿佛隔着无数壁障看到了远天之上那只浴火而生的火凤,片刻后收回视线,满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后起身,风声轻扬便穿好了那身整个凤栖国最尊贵最沉重的华服,坐到已经坐了数百年的王座上,闭目静候孩儿前来。   梧桐东门,在嘹亮的凤鸣传入耳畔后,伴着隆隆的马蹄声,十万镇北军整装肃立,徐雁山挥手令下,这一片银白浪潮安静地走过了那两座石碑,然后消失在愈发黑暗的夜色中。   梧桐北门,在风雪中伫立不知多少时日的白虎氏族战士们齐齐睁开双眼,目光明亮而坚定,在林青山的带领下踏上了这片已经有数百年未曾踏足的土地。   凤鸣至而四方动。   风雨终至。    第二百二十三章 梧桐之下 ==============================   火凤绽开的光华很快便被沉沉的雪幕隐去了痕迹,就连那声嘹亮的凤鸣也在凛冽寒风中飘散得无影无踪,或者是因为这场落雪是在太大太寒冷,又或者是因为一队队在厚实积雪上奔走如风的寒甲禁卫,梧桐的街巷间一个凡民富贾都见不到,原先灯光明堂的建筑群更是暗淡无光,将这片本就深沉的子夜变得愈发阴森骇人。   就在所有民众都置办好了吃食,打算如野林间的松鼠般在家中窝上十天半个月来躲避这场纷争时,梧桐中一处偏僻清幽的小院的院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对少年少女相伴而出。   望着空空荡荡毫无生气的街巷,南小雨颇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不是在感慨年节前后变化之大,而是在可怜这些生在梧桐长在梧桐的无辜人们,心想不过是些顽石瓦片,有如何能够挡得住号称能够焚尽万物的凤凰真火?   整座梧桐都是一座阵,而那座惊皇大阵一起,凤火满京城,又有何人能够幸免于难?   如此一比,活在修真界的凡人真真幸福极了,至少不会惨遭修行者的加害。   只可惜这里是北境,没有那些保护凡人的规则信条,更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凡人的死活。   南小雨不是伤秋悲月之人,也不是大慈大悲的佛宗弟子,心神没有在这些身外事上停留太久,确定了一下方向后,便带着红尘雪穿街过巷,很快就来到了梧桐的西城门,站在了两座无言的石碑前。   伸手抹去些附着在石碑上的积雪,想着凰北夜言说的入阵之法,南小雨小手一翻,一枚赤红金纹的珠子便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手心之中,旋即手掌轻握,伴着一声清脆的裂响,那枚珠子便成了无数粒细微的粉尘,随风雪散去。   似乎感受到了赤红珠子的碎裂,两座沉默驻守梧桐无数岁月的石碑终于有了变化,淡金色光流自石碑上盛起,自每一个字文中流溢而出,将那些附着于身遮去一个个光耀凤栖国大名的雪层融化驱散。   丝丝缕缕光流萦绕石碑,透出石碑,然后在两座石碑之间纠缠不息,直到最后寒风吹过,明亮柔和的光流尽数消失,一股若有若无的微弱波动在石碑之间徐徐传开。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旋即微微颔首,二人齐步而前,走过了两座石碑,走入了那层浓郁得简直要遮去整个梧桐的夜色中,而后……   二人消失了。   梧桐是传说中的凤巢,而凤凰只居高处,所以此树自然极高,而越高的树木,它的根部就越趋向黑暗,在无光的大地中延展得越繁复,这座梧桐城之下自然也是如此,无数暗流甬道分布其中,宛若一个偌大的迷宫,只是这些暗流甬道之下,还存着更复杂难解的纹路,那便是凤凰脉络。   是惊皇大阵的阵路。   清风拂过耳垂,吹动了那座小巧精致的殿堂耳坠,南小雨徐徐睁眼,入目的是安静燃烧炙热无比的凤凰真火,还有一道道曾在皇宫中见过的璀璨纹路,那些纹路攀着光滑的岩壁而上,一直到无法看见的极高穹顶。   这深入低下无数里的惊皇大阵阵路,竟然比那一座座伫立皇城中的府邸还要华美无数倍,高大无数倍,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因为那就是天工,是人力,或者说修行者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或者只有传说中的圣人,才能动天地为画笔作出如此惊人的妙景吧?   南小雨的眸子中倒映着那些明华的纹路,那些纹路上燃着的凤火虽然温和宁静,但只是这种没有激发的状态,就让她有些手脚发麻,浑身发冷,若是彻底爆发开来,别说是梧桐,只怕京都方圆千里之内都会化为乌有。   届时只怕只有超凡人物能在这样的滔天火海中存活下来,什么王侯将相,万民百姓,都会被烧得尘灰不存。   凤栖国那位开宗皇帝,到底为了什么要建造如此一座用于同归于尽的恐怖阵法?   “这座大阵……似乎与北夜兄说的不大相同。”   皱眉望着那此生未见的阵势,红尘雪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不是有些不同,是全然不同。”南小雨眸子中神光闪烁,无数个画面掠过脑海,却也找不出凰北夜欺骗自己的理由来,那么,就只余下一个可能。   凰北夜也不知道这座惊皇大阵的真实模样。   这里到底是北境,就算有着些大修行者,又哪里能够看透这座古老大阵的真相?若不是南小雨曾经身居山巅,目光无比广远,见识过冥宗山门最深处的可怖大阵,耳边又有姜陟南的郑重告诫,只怕她也看不出这座阵法的玄妙来。   凤火燎原,万物不存,身处阵路自然可以安然无恙,可皇城中人怎办?梧桐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真是个疯子。   想着凤闻天那张痴迷疯狂的面容,南小雨下意识抿了抿嘴,然后忽地想起了数年前的一幕画面。   那是在长生殿的外门大比中,红尘雪与凰北夜的那场比试,当时凤凰真火缭绕整座浮石,红尘雪都只能以真元隔绝火焰,但那位二皇子却执剑而攻,丝毫不在意火焰加身。   凤凰浴火而生,又能驱使真火,自然不会因火伤身,如此说来,这座惊皇大阵应该也是这个道理,对于身怀凤血之人无碍,这般也许能够解释得通那位开国圣上如此立阵的缘由。   只是,不是人人都身怀凤血。   哪怕是这位圣上的后裔,那些流淌着尊贵血脉的凰家子弟,在这漫漫的时光长河中也就出了两位凤血加身的人物,其中一位是千年之前凰羽之乱的始作俑者,另一位便是当今那位筹划了此次风雨大事的二皇子。   那么凰闻天若是起这惊皇大阵,最终的结局也不过两败俱伤,除非……   南小雨瞳孔微缩,心中浮现出一个全然不可能的猜想,可不知为何,那个猜想却愈发清晰真实,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小雨?”   红尘雪担忧的轻唤传入耳畔,南小雨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呆立远处良久,按照与凰北夜的约定,他们二人必须尽可能快地去到凤凰心脉,完成夺阵至关重要的一步,而这也将觉得这场大事的胜负走向。   “我没事。”   南小雨目光微闪,对红尘雪摇头说道,然后朝着清风徐来的方向走去。   按照道理而言,清风自外界入阵,那么清风所来自然便是出阵之途,只是这座惊皇大阵与一般阵法截然不同,它深处地下,清风又如何自外界而入?   所以那些清风不是自然的造物,而是凤凰在振翅挥翼,那是凤翼脉络的方向,而凤凰心脉,便在双翼之间。   二人沿着光纹向前,不时越过一道道拦路的凤火,随着愈发深入阵法,那阵清风愈来愈强,直到某一刻,前方光芒乍亮,二人的视野陡然开阔,映入眼帘的是上不见顶环视不见边际的广袤空间,而先前那段宽阔明亮的峡谷,竟然只是一条甬道,或者说,是凤凰体内一根微不足道的血管。   在整片广袤的空间中,无数道明华纹路宛如百鸟朝凤般朝着一处汇去,最后停留在一道环形阵纹之前,那环形阵纹非常大,只怕是要比金樽楼前的广场还要大上好些,此时正散发着炽烈的光明,那光明似蛟龙,腾挪着冲天而起。   而在那道蛟龙般的光柱之前,静静地站着一道身影。   环形阵纹是惊皇大阵三大中枢之一,是凤凰三条至真尾羽之一,而那个人,自然便是凰北夜口中忠心于那位圣上的……   前朝旧臣。    第二百二十四章 明公公 ==============================   那是个老人,却与一般老人不同,他长得十分高大,站得极直,面上看不出半分迟暮沧桑意味,有的却是一种很古怪的阴气,明明身形体魄如战场杀敌的猛将,可看着却无比阴柔卑贱,看着很是怪异。   看着渐渐走近的二人,老人面上的皱纹层层叠起,宛如沟壑一样交错纵横,他对南小雨二人露出一个卑微的笑颜,低眉顺目的,让南小雨不禁想起那个悟道观前行刺与她的赵贤。   那位天下第一刺客虽然作态低三下四,可心气却高入云端,甚至可以说全然未曾将二人放在眼中,而面前这位老人固然作态与之相似,可一眸一笑间却是那般自然,仿佛这一切都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骨髓血肉之中,成为了一种本能。   “咱家见过两位大人。”   老人向南小雨二人躬身一礼,一礼及地,旋即有些艰难地直起身来。   听着老人的自称,南小雨微怔,旋即朝着红尘雪投去疑惑的眼神。   “这是宦官的自称。”   红尘雪轻咳一声,想着古籍上对这种失落的旧俗的描述,面色不自然地解释道。   “宦官是什么?”南小雨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   感受着少女目光中高昂的兴致,红尘雪愈发觉得尴尬,不知该作何解释,见此情状,老人轻笑着为他解了围。   “宦官啊,就是些专门侍奉圣上的阉人,是没什么本事的下流之辈。”   虽然老人自己就是位宦官,但他用来形容这个职位的却尽是些贬低之言,说得还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他们天生就低人一等。   嘴里念了几遍阉人二字,南小雨眼角抽了抽,虽然不清楚这二字的确切含义,但阉这个字她还是认识得,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形容字眼,若是加在人的身上……   南小雨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想离这个诡异的老人远些。   老人将少女的反应与作为尽数纳入眼中,不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了,说道:“咱家没有那种本事,姑娘大可不必担忧。”   老人的话语中蕴含着的别样意味让南小雨面色有些发青,她冷冷地问道:“别耍嘴皮子了,你到底是谁?”   “您既然见了陛下,怎的会不认识咱家?”   这下倒是老人有些惊讶,他想了许久也没有得出结论,只好摇头叹息苦涩说道:“看来陛下眼中依旧没有我们这些人啊。”   “咱家有些忘了名字,只记得自己姓明,姑娘称呼我为明公公即可,至于为何在此处,想来二皇子依旧尽数告知二位了。”   “哦,原来你就是守阵的前朝旧臣。”南小雨上下打量了一番明公公,觉得眼前人怎么都与心目中的坐镇高人对不上,照她想来,前来守阵的就算不是徐雁山那样的英武骁将,也还是位白须飘飘的大修行者才是。   怎么会是一个……阉人?   猜到少女所想,明公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姑娘别看咱家人老,可若要动手,却是陛下手底下数一数二的人物。”   感受着明公公身上流转不息的磅礴真元,南小雨没有什么凝重的表情,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得出面前这位宦官是幽府境大成的大修行者,或者已经有半只脚踏在了超凡门槛之上,只是对方体内的生机已经近乎枯竭,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进一步,这样的人,又哪里能入她的眼?   “既然你是那位的人,那还不赶紧指路?若不快些去到凤凰心脉之外,只怕其他两方未必拖得了镇北军与白虎氏族多久。”南小雨抱着双臂,不耐地催促道。   “是是是,引路是自然要引的。”明公公连连点头,指了指身后那圈环形阵纹,说道:“二位只消踏入那处阵枢,阵枢自有感应,会将二位带到心脉之前。”   语罢,明公公偏开身子,为二人让开一条道路,面上仍旧笑眯眯的,和声提醒道:“二位可万万要小心,徐雁山与那帮蛮子可不好对付。”   听着此话,红尘雪微微有些惘然,心想徐雁山与白虎氏族不是同道人?按道理来说面前这位明公公才是二人最大的敌手,可如今的事态发展怎的与凰北夜说的全然不同?   没等他想清其中缘由,南小雨便轻哼一声,牵着他的手就要往那阵枢中走去。   “小雨。”   红尘雪带这些疑虑的唤声传入耳畔,南小雨回过头来,看着红尘雪紧皱的眉头,轻声说道:“去到那里我再与你解释。”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随后与少女一道走入了环形阵纹之中,而那位明公公则静默地跟在二人之后,一副担忧二人不懂如何驱动阵枢的模样,只是眼底那抹诡异的寒意却未曾表现在面上办半分。   环形阵纹很大,三人走了许久才来到阵纹的中心,在那里有着一枚硕大的朱红宝珠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其中隐约能看到一只极小的凤凰在静静沉睡。   “这是阵眼珠,这座惊皇大阵共有四枚,而西方这一枚是最为脆弱的,它仅仅只能调动大阵十分之一的能量。”   明公公走过而来,颤巍巍地低下身去,将这枚宝珠抱在了怀里,目光慈和得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明公公轻轻摩挲着怀中的珠子,枯槁的双眼中散发着狂热与疯狂,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朱红宝珠中那只小凤,宝珠映射出的淡淡红光照射在他的脸,仿若阳光照在满是裂纹的干泥地上,照到了那些漆黑的无人在意的裂纹深处。   “不过,应该够了。”   一声凤鸣响起。   那声凤鸣中没有半点骄傲高贵,有的只是刻骨铭心的痛苦与仇恨,朱红宝珠中的小凤凰醒了,在其中不停地挣扎着,就连羽翼都无法绽开,看着无比凄惨可怜。   随着凤鸣响彻此间,三人脚下的环形阵纹的光芒愈发盛起,宛如朝阳凌空,一股炙热感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南小雨二人重重包裹,然后……   凤火亮起。   满地都是凤火。   清亮的白光与虚渺的紫光一闪而逝,长生真元与冥王真元破体而出,将手牵着手的二人护在其中,抵挡着熊熊而来的凤凰真火。   南小雨静静地看着那个依旧卑贱的老人,目光中的含义清晰无比。   “是啊,陛下信你用你,可咱家不信啊,你这种修真界的大人物,哪里会在意凤栖国的死活?你所求所想,咱家再清楚不过了。”   明公公眼帘微垂,语气愈发阴柔。   “您……想要凤血不是?”   闻言,南小雨缄默了许久,然后笑了起来,笑得很好看,宛如百花盛开。   “我原先还不信,觉得那等生命怎会屈服在人的意志下,现在看来,竟然真的有啊?”   南小雨越说越高兴,脸色明媚,好像仍旧是那个引得长辈发笑的乖巧姑娘。   “那么老公公必然知道,那只凤凰在何处咯?”   猜想得到印证,明公公的眼帘垂得愈发低下,他幽幽轻叹,抱怨道:“我就与陛下说过,凤栖国的内事,尽量不要牵扯到修真界中人,更不要去信任你们,最好的方法还是将你们统统杀尽,可他就是不听,现如今也只有咱这些下人来为陛下清理祸患。”   老人没有反驳,便意味着南小雨所言为真,这座深入低下的无数里的惊皇大阵中,竟然真的存在凤凰这种传说中的生灵,只是那等高贵存在,如何愿意自降身份落入尘埃?   这便是凤栖国最大的秘密所在,只是知晓这秘密的外人,都已经在滔天凤火中化为了灰烬。   而如今,为何却又跳出这么个少女来?   明公公不知道,他只是叹息着举起那枚朱红宝珠,下一刻,无穷无尽的凤火宛如海潮般淹没了南小雨二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囚凰 ==============================   明公公口中的凤血自然不是那些受到苍天择选的凰家子弟体内流淌的鲜血,而是真正的凤凰血,是来自于千古未现于世的绝世神兽的真血,而那种顶级生灵的血液,对于修行者而言,是无法拒绝的毒药。   南小雨不是那些喜欢汲取异兽血脉的邪教修士,她对于沐浴凤血或是以之入药并不感兴趣,她所在意的仅仅只是那只神兽本身,那等层级的生灵,必然拥有着无上智慧,自它的口中也许可以知晓一些隐秘。   至于令那位明公公迷惑的,南小雨猜测大阵之中有凤凰的缘由,实则并不是凭借什么直觉或者眼界,而是尽数出自姜陟南之口,这位横渡了时光长河的天魔古殿器灵,仅仅放出神念探了一探,便发觉这个阵法并不如看上去那般简单明了。   单单凭借符文绘出的三中枢一阵心,根本就支撑不起这座恐怖绝伦的杀阵,因为它缺少能量的来源,仅靠天地灵气想要灌满每一道阵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那么,它的能量从何而来,为何又是源源不绝?   因为这座大阵中有着一只凤凰。   一只囚凰。   滔天火焰如浪卷来,南小雨二人宛如扁舟之于沧海,沉沉浮浮仿佛下一刻变回彻底被浪涛拍得粉身碎骨。   仅仅只是惊皇大阵一成的威能,便能压得他们喘息困难难以自持,真真难以想象当这座大阵全面发动时,会是如何灭世景象。   “帝剑在凤的手中,也就意味着大阵未曾启动,这火海不过是那个宦官燃烧自己注入阵枢所引,只是不知道他这根枯柴,能够驱这火海几时。”   南小雨小脸被炽烈的凤火映得一片通红,看着有些像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她望着翻覆不息的凤火,仿佛能够隔着火海看见明公公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   红尘雪注视着少女漠然的脸颊,沉默了许久,直到少女有些惘然地看向他,他才开口说道:“那我们……破这火海?”   “自然,难不成一直待在这被当做烧鸭来烤?”南小雨摇了摇头,轻笑着反问道。   闻言,红尘雪微微颔首。   二人的交谈不算轻,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所以那位看似远在天边,实则近在眼前的明公公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他那枯槁无神的眼眸中泛起许多不解,他不明白,这对少年少女明明身陷绝境,如何还能笑得出声?   要知道,哪怕只是这惊皇大阵十中之一的威能,也足以将任何一位幽府境修士压制到死,单是抵抗加身凤火,便需要倾尽真元抵抗,更别说应对这重重火幕之后的杀招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只需维持现状便能让这对少年少女失去抵抗直至消亡,但内心中突兀泛起的不安让明公公放弃了这个最为稳妥的方法,在迟疑片刻后,明公公轻咬舌尖,朝着那枚朱红宝珠吐出一口本命真血。   鲜红的隐隐闪烁淡金光芒的血液落到了朱红宝珠之上,宝珠中那只奋力挣扎凄厉鸣叫的小凤忽然安静了下来,那些血液徐徐渗入宝珠,化为一道道淡不可见的流光注入了那只小凤的身体,旋即宝珠轻轻颤动起来。   整座阵枢都开始震颤。   明公公因为阴柔本就有些病态发白的脸面愈发苍白,眼眸中稀少得宛如风中残烛的生机也由这一口精血而消逝了大半,看着就像是个要入土的将死之人,哪里还有半点大修行者的神态。   他缓缓抬头,面上的皱纹愈发密布,眼中更是攀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那两道在火海中对视的身影。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道道银白色的气流与深紫色的气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间,伴着它们一道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高贵,甚至比他当初刚入宫时见到的那只神兽还要高贵,它们仿佛就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规则。   它们交织着,缠绕着,在那对少年少女身旁悠然盘旋。   雷鸣震响,海涛阵阵。   两种气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灭不定的物质,闪烁不息,时隐时现。   在那种物质面前,就连凤火都要让开道路。   明公公呆滞地望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玄妙美丽的场景,他甚至有些不忍看着此情此景如泡影般毁灭。   只是一切都晚了。   朱红宝珠乍然而亮,盘旋于空的,雨云般的光明如山压下,携带着至高无上的意志,若是南小雨二人此时抬头望去,说不准还能看到其中那对仇恨暴戾的无情目光。   但无论是南小雨还是红尘雪,都没有抬头去看,他们只是看着彼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距离悔落峰后,二人不知有多久未曾携手而战,不知有多久未曾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感受其中的情感,不知有多久没有通过心意。   于是现世中的,心中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与抉择,似乎在二人之间离开了无数道裂缝,在某一刻,红尘雪甚至觉得面前的少女已经完全变了,变得与自己认识的她再无相同之处。   直到此时此刻。   看着少女明亮坚定清澈柔和的眼眸,感受着她真挚火热的内心,红尘雪才知道,原来他自以为的那些裂隙,只不过是杞人忧天。   少女还是那个少女。   她还是她,从未改变。   清亮的剑鸣冲天而起,璀璨的剑光飘摇直上。   只一剑。   光明尽散。   南小雨看着那张如雪初化的干净面容,看着他眼中的惊讶喜悦如释重负,嘴角微扬。   那如泰山压顶足以碾灭任何一位幽府境大成境修士的恐怖杀招,就这么被二人联手一剑斩开,化作无数光雨簌簌而落,其中的缘由其实很简单,因为少年少女已然跨过沧海,仿佛走过一条小溪般轻松自然。   他们推开了幽府死门。   他们已然站在凡俗之巅,那么这雨雪缭绕道韵非凡的一剑,这足以影响规则比肩超凡的一剑,自然便能破了这滔滔火海。   阵枢的震动停止了。   盛起的神光暗淡了。   明公公注视着南小雨二人,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其实他知道的很多,因为在那批前朝旧臣中,他是最得凰闻天信任的那一个,所以会被委派前来接应二人,同样也是此处没有太多危险的缘故。   但他并没有遵从凰闻天的意思,放二人离去,而是起阵拦下他们,甚至希望能够凭借自己这条贱命除去自以为的威胁。   他很清楚南小雨身上有着件天象法器,自陛下口中所知,那件天象法器很是残破,虽然先前那一击仍旧不足以威胁到他,但至少可以拖得一些时光,那么在诱出那件法器之后,他依托火海隐藏着的绝命一击也许便能杀死那位少女。   可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那个白袍少年只一剑便破了阵枢的如山光明。   就算是千年之前那位圣上,在这个年岁也做不到这般吧?   “嗒。”   身前响起的脚步声将明公公带回了现实,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从苍白变为惨白,先前那一击所燃去的生机让这位老人面上多了些死意,他的体内还流淌着宛如大江的真元,还有一战之力,但他知道,那已经毫无意义。   明公公没有看南小雨二人一眼,他颤抖着手将朱红宝珠放在了地上,回头便走。   望着那道仿佛忽然老了几十岁的背影,南小雨二人对视一眼,最后只是静默注视,看着这个老人跌跌撞撞地走近仍在熊熊燃烧的火海,然后一头撞了进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寒衣书生 ==============================   身怀凤血之人,自然能够在凤火中安然无恙,甚至能够感受到温暖宁和,但是对于与凤血毫无干系的人,一入凤火便宛若来到了炼狱,除非用真元将之隔绝,否则便会承受世间最苦最烈的灼烧,那种灼烧简直能将灵魂都给烧灭了。   故而在看着那位明公公一头栽进火海,却没有传出任何凄厉惨嚎,只是无声无息地化为了灰烬,南小雨眼中也不禁为他的坚忍而生出许多欣赏与惋惜。   不过也仅此而已。   南小雨松开红尘雪的手,朝着那枚朱红宝珠走去,然后将宝珠拾起,颇有几分兴致地观赏起来。   红尘雪来到少女身旁,看着她因为真元消耗过度而略显苍白的脸颊,问道:“要不先在此处歇息一番?”   哪怕二人已然推开幽府深处那座死门,来到了凡俗境界的顶峰,但就算雨雪萦绕联手而动,想要接下先前那样威能恐怖的如山光明依旧消耗巨大,此时虽然不若当初面对虚空鳐时一剑倾尽所有,可体内留存的真元也已经寥寥无几。   以这样的状态继续前行,不可谓不凶险。   “不,我们所求便是时间,不然我先前也不会让你直接动用红尘一剑。”南小雨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朱红宝珠之上,开口说道。   闻言,红尘雪没有再劝说什么,而是与少女一道注视着那枚宝珠,看着那只其中不断挣扎的小凤,问道:“那我们应该如何前进?”   原先负责引路的明公公已经在凤火中化为灰烬飘散得无影无踪,而南小雨二人如他所言来到阵枢中央这环形阵纹也没有半点反应,那么,他们该如何继续向前?   南小雨不知道,于是她沉默无言,沉默地看着那只小凤,沉默地思考着。   前往凤凰心脉的方法,凰北夜早就知会过二人,只消将真元注入宝珠,心神趋于其中便可,所以红尘雪所问不是如何前往心脉,而是如何寻到……   那只囚凰。   至于为何要寻它,自然是因为红尘雪感受到少女心中无比强烈的渴求意味,她很想要见这只被困在尘埃之中的凤凰。   南小雨脑海中思绪飞掠,回忆着昨夜府中与姜陟南的谈话。   按照姜陟南的话来说,这惊皇大阵的能量来自与一只凤凰,而那只凤凰不可能心甘情愿待在这般阴暗狭窄的地方,对于这等生命而言,天穹之下,尽是逼仄的弹丸之地。   既然如此,那么凤凰必然被某些手段困在了惊皇大阵的隐秘角落,那等偏僻之处,只怕就连凰闻天都未必清楚,那么身为外人的二人想要找到简直可以说是妄想。   若是这般看来,这就已经成了一条死路。   可世上哪里有全然不透的墙?就算是大雪封山的情状下,猎人也可能找到外出觅食的火狐,就算是天干地燥无一点雨水的旱地,也可能挖出汩汩作响的地下清泉,既然如此,那这惊皇大阵,必然有路能够走到那只凤凰之前。   那条路,就在南小雨手中。   南小雨眸子愈来愈亮,她看着朱红宝珠中的小凤,而那只小凤似乎也心有所感,浑身颤抖着停止了挣扎,仰起小脑袋看着这个陌生的,却带着别样味道的少女。   那是一种清新的,如果子一般的香味。   就如无数年前,它所停留过的那株小树的味道一模一样。   “带我们过去,好吗?”   南小雨轻声说道,站于一旁的红尘雪蹙着眉头,心想就算这只小凤真是那只囚凰,它也不过是道投影罢了,怎么可能听到你的请求?就算听得到,身处困笼自身难保的它,又如何有能力接引他们前去?   但是,出乎红尘雪的意料,朱红宝珠中那只小凤像是听懂了南小雨的言语,艰难地点了点头。   旋即,少女松开了握着宝珠的手。   这枚用不知名材料制成的被当做至宝供奉的阵眼珠,这枚后人哪怕只是捧起就已经诚惶诚恐的传世宝珠,就这么直直朝着地面落去。   “乒!”   清脆的碎裂声回荡在广袤无际空间中,那枚朱红宝珠碎了,碎成了无数片,像是每一块碎片都光滑如镜,能够映照出那两张专注到极点的面容。   一道两道,千道万道无数道光线亮起,自每一片完整或是细微的碎片中散出,宛如暴雨宛如梨花宛如漫天纷扬的雪子,将南小雨二人的身影照得越来越模糊,直到彻底消融在那璀璨光明之中。   这些被当做不世珍宝守护了无数岁月,经过无数人手掌的阵眼珠,原来才是那道门,而只有门开珠碎,阴暗卑鄙的真相才会暴露在天光之下。   这道除却南小雨二人外本应该无人听闻的碎裂声,却仿佛穿越了时光与空间,落到那座如大山般平静耸立的皇宫之中,落到了那位闭目养神的圣上耳中。   凰闻天徐徐睁开双眼,眼眸中闪过一抹惘然,不知为何,惊皇大阵的气息忽地弱了一分,虽然那一分不足为道,但总归也算是一个变数。   不过,他并不在意。   凰闻天淡淡地笑了笑,他听到了皇宫殿门打开的声音,听到了那两个守卫手中的凤羽长枪折断的声音,还听到了一道脚步声,那道脚步声不疾不徐,四平八稳,愈来愈近。   还真是个自信的小家伙。   凰闻天摇了摇头,扶着皇座起身,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向下走,而那入殿之人一步一步朝深处走来,二人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初时有些杂乱,但随着时间徐徐流淌,那两道节奏音色截然不同的脚步声间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契合感,越走越如一,直到最后只余下一种声音,再分不出你我。   石阶再高也有落地之时,路途再远也有终末一刻,那浑然一体的脚步声突兀的停了,因为凰闻天走完了漫漫石阶,也因为来者走过了两座石碑,来到了正堂门前。   那是个身着寒衣的书生,背上负着一把用白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隐约可见长剑剑柄上有着些碧蓝色的波涛纹路。   正是御白。   二人刻着偌大的正堂遥遥相望,目光中都没有什么敌意,有的只是好奇与自信。   “你是苏三厌的大弟子?”   凰闻天上下打量着御白,像是看着什么奇珍异兽,眼中满是盎然兴致。   “是。”   御白平静应道,就连一个多余的字眼都没有。   “你今日来是为了杀朕?”   “是。”   “这是她的意思?”   闻言,御白沉默了一会,说道:“这是我的意思。”   “有趣,真是有趣。”凰闻天摇头轻笑感慨像是听到了世上最最滑稽可笑的故事。   “朕原以为你那位师妹因为身份的缘故,有些自己的意志与追求也不足为怪,没想到连你也是一般,苏三厌到底是怎么想的,把这等大事交到你们这些小孩子手里,是真的愚蠢,还是自信骄傲到以为朕是只随手便能拿捏的虫豸?”   凰闻天笑容骤敛,目光冰冷仿若万古寒冰,他没有想到,长生殿此次插手凤栖国内事,竟然真的只是两个小辈的决定,而且更可笑的是,还真就只来了这两个小辈。   “修真界真是安宁太久了。”   凰闻天淡淡地说着,衣袍无风自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大堂中陡然起了一阵大风,大风自石碑内门而出,拂过那一道道璀璨明华的纹路,风助火势,那宁和燃烧的凤火一下子拔高了十数丈,朝着正堂汹涌而来。   只是那一条条狂暴如龙的光焰并没有冲入正堂,而是正正巧巧停在了两座石碑之前,仿佛被一堵无形墙壁所阻,再未寸进。   “原是如此。”   见状,凰闻天若有所思,面上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似乎早就料到了此情此景。   “那么就让朕来看看,你这位修真界大名鼎鼎的寒衣客,能不能拦得住朕的脚步。”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明世 ==============================   时光对于超凡人物而言,不过是春秋的轮回倒转,是最最不起眼的事物,而在过去那无聊无趣枯燥无味的百年之中,发生了两件能够让凰闻天将目光自书页上移开的大事。   说是事,其实是人,两件事便是两个人,一个是自小宠爱他的皇叔,一个是自小便被他宠爱的孩儿,而这两个与他血脉相连关系相近的亲人,却一个个背叛了他,为了那些愚人痴人疯子蠢货口中的复兴大业。   凤血即为天命,就连你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可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所谓凤血,其实不过是苍天怜悯而赐予凡民的微不足道的玩物,就连当初那位开国先祖都要跪伏在凤凰之前,守着这么施舍般的恩赐,居然还自命尊贵,这又该是何等无知可笑。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脑海中闪过一道活泼可爱的倩影,凰闻天漠然的眼眸深处存着一缕抹之不去的柔和温暖,只不过那种柔软的感情,在寒冷若霜的冰天中宛如一只雪鼠般不起眼。   下一刻,神思空明再无半分杂念,凰闻天朝着御白抬步走去,这位初入超凡提气蓄势整整数月的长生殿大师兄,在他眼中就仿佛只是个低矮的小土坡,只要抬脚就能碾平。   是的,就如在那片霜雪紫竹林外闭目静候百日如瞬的碧落黄泉,御白在进入这座京城之前,便一直积蓄着力量,无论是慕沧城外兵荒马乱,亦或是极亲极近的小师妹做的那些可称违逆的错事,都没有扰乱他的心神半分,因为他背着的那把剑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清明剑意。   一直到他来到皇宫深处,走过正堂大门,面见这位师尊的故交,那种气势与剑意同时来到了顶峰,超凡相争,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决定战斗的走向,面对这样一位破境早于自己数百年的不世人皇,御白自然需要保证万事无失。   “嗒。”   凰闻天的脚步停在了御白三尺之外,这个举剑便能斩到的地方,然后看着御白的明华如镜的墨瞳,淡声说道:“出剑,让朕看一看,苏三厌的大弟子究竟有几分功夫。”   话语刚落,剑鸣狰然而响。   御白出剑。   他没有去用身后背着的那柄举世无双的神剑,他只是手掌虚握,便握住了一把璀璨明亮的白色虚剑,继而自上而下直直劈落。   与其说是剑法,这一劈更像是刀法,因为它太过决然,太过暴烈,就像久经沙场的将军盛怒之下斩出的杀敌一刀,其中尽是勇猛与血性,却看不到哪怕一分长生殿的潇洒淡然。   因为这本就不是长生殿的剑法,这只是当年御白寒衣苦读时用来劈柴的动作,简洁,快速,能够最大化的力量汇聚,只是一般劈柴需要双手同握,方能将气力完全调动起来,而此时御白却只用了一只手。   剑光凛冽,照亮了凰闻天的脸庞,却照不亮他如深渊般漆黑的墨瞳,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他只是抬手,朝着那把光辉耀眼简直能将世间所有黑暗尽数斩灭的虚剑抓去。   啪的一声轻响。   无形无质的虚剑宛如实物般锋锐可怕,它就这么无声地落在了那只白得甚至有些病态的手掌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那些被拦在殿外如龙咆哮的凤火停止了,那阵将墨发衣袖吹拂得疯狂舞动的大风停止了,天地变得一片安静。   虚剑与手掌相交的地方不断扭曲着,波动着,无数光热气流都被压缩在那一小块空间内,恐怖的冲击力让那片空间不断碎裂,弥合,碎裂,弥合……   凰闻天的面色白了些许,他看着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眸,想起来一些过去的往事,继而无数往事尽数化为了一句清冷的话语。   “你若是继续这般卓尔独行,终有一天会变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数百年前你如此对我说,可事到如今,究竟谁才成了那个孤家寡人?   苏轻语。   轰的一声。   二人身下用奇石铸成的,就连神兵利器都未必能留下痕迹的地面轰然而碎,猛地下沉了数寸,剑与掌交锋的余波更是让地面的裂纹朝着四面八方飞速散去,如果自上而下望去,便能看到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漆黑裂纹。   那柄道法凝成的虚剑被恐怖的力道震得寸寸开裂,最后只余下星屑般的粉尘随着劲风飞得无影无踪。   一般而言,一名剑师的剑断了,那么他自然便该死了,就算不死,也该心神俱震飞身远退,可御白既没有死也没有退,哪怕身体宛如被大山倾轧,体内经脉宛如被利刃残割,他一步未退。   他举起了那只一直垂在身旁的左手,继而握拳,然后一拳打出。   刹那间,他的身上燃起了清亮的白色光焰,这一拳中蕴含着无比锋锐的剑意,隐匿着无比漫长的时光,这一刻,他就是举世无双的神剑,就是那本静静躺在长生殿秘地的不朽长生经。   明道悟道,凝气蓄势,以身后那把绝世神剑为依托静心意,以寒衣求学时的劈柴刀法为媒介展露决意,而后心神皆宁,将数十年漫漫修道路中的体悟尽数倾注,才有了这足以惊风雨泣鬼神的一拳。   欲要一拳打出清明世,一身护住天下人。   此拳,是为明世。   感受着御白堂皇光明的拳路,凰闻天面上的不在意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欣赏与狂热,似乎只有这般简单直接而又强大的战法才能让他感到些对战的快意,于是他没有收回那只触碎了虚剑的手掌,而是握掌为拳,与那迎面而来的拳头直直对上。   两拳相遇。   狂风四起。   玄妙缥缈的光阴法与看破生死的涅槃道缠绕侵蚀,只一瞬间,便像是有千把剑出鞘,有千万匹战马驰骋,无数种声音在两**击道法争鸣处响起继而被紧接而来的声音掩盖淹没。   忽的,凰闻天的气息陡然弱了不少,仿若冥冥中被某种事物压制了一般,拳上萦绕的炽烈凤火顿时散去,就连赤红的真元都变得絮乱了许多。   在超凡对招中气息絮乱道心动摇,不可为不凶险,可就算这种凶险迎头压下,凰闻天面上依旧没有半分动容,他嘴角微扬,笑意渐盛。   “哼。”   一声冷哼,三分嘲意七分自傲。   两拳相处道法相撞,光阴与生死交锋,剑意与战意纠缠,看着十分漫长的过程,实际上仅仅只过了几息时光,超凡人物之间的战斗向来不是什么搬山移海旷古持久的鏖战,而是一息便要决胜负,一念就要分生死。   两拳分开,胜负亦分。   凰闻天伫立原地,前伸的拳头不再白皙,而是变得一片通红,除却受击而产生的生理反应,更多的是因为其上淌满了触目惊心的鲜血,那些鲜血似火,但更像是凤凰的羽毛。   御白没有继续停留在原处,他退了,一退再退,与其说是倒退,其实是倒飞,他的身形不断地消失重现,消失重现,尽可能地卸去那霸道至极的劲气,一直回到皇宫打开的殿门前,才堪堪止住了身形。   “御先生,没事吧?”   凰北夜望着御白的背影,蹙着眉问道,只不过他蹙眉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刻骨的痛楚,因为他身上正徐徐燃烧着,而燃烧所用的柴鑫便是无上尊贵的凤血。   他点燃凤血便是为了压制那位父皇的血脉神通。   只是没想到,哪怕阻绝了惊皇大阵,哪怕压制了凰闻天的皇族神功,御白仍旧败了,败得明明白白。   就在众人缄默无语惊骇莫然之时,凰闻天淡淡的声音自皇宫深处传来,轻飘飘地落在了殿门之前。   “了不起。”    第二百二十八章 帝剑之所以为帝剑 ==============================   在大殿中横冲直撞的狂风渐止,变为了过脸舒适的清风,清风吹动衣袖,拂过御白的及肩短发,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风中,听着风声雪声人声,沉默地望着自己的左臂。   那条手臂垂落在身侧,没了入殿前的云淡风轻,像是一条死去的枯蛇般毫无生机,因为它断了,其中的骨骼宛如皇宫中的地面寸寸开裂,经脉断裂堵死,就连超凡境修士体内源源不绝的生机都无法将其治愈修补,这是真正波及本源的惨烈伤痛。   御白虽然看着这条手臂,但心神却尽数放在先前与凰闻天对拳的那一刻,丝毫不顾那种剧烈的宛如刀割宛如凌迟的痛苦,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超凡境也许再凡俗中人看来有如云端之上漠然下望的神明,但实际只不过是漫漫修道路的一环,是走向圣途的阶梯,那么在这段阶梯之上,每个超凡境修士站的位置不同,自然也会有高低之分。   一如立于阶梯之顶的苏三厌,一如初踏阶梯的御白与凤,其中的这段距离是时间是道法是对规则之力的明悟与利用,也许天赋有别,但时光从不骗人,所以哪怕惊皇大阵息声皇族功法被压制于身,哪怕天时地利人和尽数倒向御白,他仍旧不是凰闻天的对手。   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结果,御白自然也很清楚,所以他不会颓然,他只是有些惊讶,惊讶于凰闻天的强大,这个雄踞北境有着庞大野心的圣上,这个师尊口中的疯子痴人,竟然有着能够如此强大的修为境界。   简直能与苏三厌分庭抗礼。   这样层级的人物,居然一直没有引起修真界的重视,直到风雨终至,噼噼啪啪打在皇宫殿前,他才露出了雪亮的獠牙,要将这风雨撕得再不能成曲,如果他想要,那整个北境恐怕早就落在了他的手中,御白亲眼见识过苏三厌的强大,知道这些站在圣途之前的大修行者有多么恐怖。   可是他没有。   他在皇座上安坐了数百年。   他听着那些反人的叫嚣,听着梧桐外城竹林被风吹雨打霜降雪落,任由自己的孩儿在京都在朝野在整个天下兴风作雨落子成军而一言不发,难道是他不知道这些?当然不是,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管。   在极短暂的时间中,御白似乎想清了整件事的脉络走向,看清了那隐在夜幕雪帘之后的如山阴影,深深折服于凰闻天的隐忍与自信。   放任敌手尽数联合而不动,为的便是一网打尽,这该是何等样的耐心?又是何等样的骄傲?   轻叹了一口气,御白将目光自左臂上移开,眸子中没有惊慌没有意外,有的只是如水般的平静。   宫殿中腾挪的凤火忽的安静了许多,徐徐低下,像是在臣服,更像是在朝拜,在那些光焰缭绕的大道中,凰闻天的身影无声而现,漠然地看向殿外众人,看着那站得笔直如松的寒衣书生。   他很少会夸赞别人,就算是对那个宠爱的女儿都未曾有过几句赞赏之言,但今日与御白对了一拳后,他对这位性情清寒的长生殿大师兄说了三个字。   了不起。   初入超凡而能够打出如此大气魄的一拳,能够心系天下再而以天下之重击之,这确实很强大,但凰闻天真正在意的是,他竟然能够伤自己于此。   先前一拳败敌看着神武非凡,实则消耗了凰闻天大量的心神,甚至让他受了不轻的伤,哪怕这是他最不擅长的近身战,哪怕还有着外界的重重束缚,可他还是认为御白了不起,因为对方只是个刚刚踏上阶梯的小辈。   如果再给他数十年数百年,那结果会变成什么样?谁都没有把握,凰闻天也没有。   可惜的是,这样非凡的人物,今日却要死了。   “你不该来。”   凰闻天淡声说道,有些惋惜有些感慨,更多的是寒冷的杀意,语罢,他不再去看这个失去了威胁的重要棋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凰北夜身前低首执剑的灰衣老人。   “百年前你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一晃百年已过,可你却越活越没人样了,真真让朕心酸啊,皇兄。”   闻言,灰衣老人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枯地般的眼眸中乍然腾起了火光,那是满天的凤火,那是百年之前他所见过的景象,而凰闻天便傲然的站在火海中央,而此时那道身影与前方不远处那人渐渐重合,最后再不分离。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凤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朕想了很久,也想不清楚你们究竟哪里来的胆子敢反朕,皇叔你又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能够把朕从皇座上拖下来?”   凰闻天一边摇着头一边说着,面上满是疑惑之情,似乎真的对此事感到意外。   “后来,朕大概是明白,你们应当认为凭借一把废剑,凭借一些奇兵,在加上那尊贵超凡的凤血,就能自朕的手中把苦心经营了数百年的惊皇大阵给夺了,然后再用它来压着朕,是也不是?”   凰闻天瞥了一眼凤手中那柄赤红的凤翎帝剑,然后看着凰北夜问道。   感受着父皇如神明般漠然可怖的目光,凰北夜面色微白,咬牙说道:“帝剑为钥,凤血为引,只要心脉不在你手,我们自然可以将阵法夺过来,父皇你莫要忘了,你终归不是天命之人。”   听着父皇二字,凰闻天沉默了一会,叹息说道:“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只是不知为何,你怎的变得这么憨蠢无用了,明明当初出生时看那个算命的还说你大智近妖,怕不是看走眼了。”   “你那种小家子气的伎俩,又怎么瞒得过朕?”看着凰北夜面上泛起的倔强不甘,凰闻天悠悠然说道。   听着凰闻天的话,凰北夜面色微沉,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凰闻天知道他咋梧桐中的所为,这并不奇怪,毕竟这是他的王城,但听他的口吻,似乎对于自己在修真界中的布置也无比清楚,甚至知晓他还有一支奇兵,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就算凰闻天是超凡中人,也决计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潜入长生殿,如果他真的知晓一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他被背叛了。   凰北夜心如明镜,对于世事的了解无比深刻,所以只是略微思索,便得出了确信的答案,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他自然也用过,只是想要有所功效,需要达成的条件太过苛刻,那便是需要一个对方能够绝对信任的近人。   凰北夜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灰衣老人,然后皱着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伴自己前去修真界的只有凤与灵儿,而且大多时候碍于长生殿的规矩,凤都不在身边,那么自然不可能是他,至于灵儿就……   凰北夜目光一凝,旋即难以置信地看向凰闻天。   似是猜到这个孩儿所想,凰闻天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说道:“既然你这么自信,那么朕就让你看看,你花费无数功夫所做的下的布置,究竟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语落,他朝着凤抬起了手。   伴着一声呼喝,那如海潮般的禁卫军将凰北夜重重围住,在那位禁军首领的指挥下结起了玄冥战阵,而那些王爷之流尽数躲在了战阵之后,心情惴惴地望着此间。   见状,凤直起了身子,手中的凤翎嗡鸣作响,场间顿时变得一片燥热,这把剑中存着的火海虽然比不上全力激发的惊皇大阵,但也足够可怕,凰闻天想要现在被凤血压制,想要干净利落地击败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至于用来点燃火海的凤血……   清风拂过,掀开了灰衣,露出凤那枯瘦苍白的手臂,手臂上的赤红凤羽栩栩如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看着那凤羽纹路,凰闻天眸子中泛起些嘲意,冰冷说道:“看来它确实帮了你不少,不然像你这种被朕打得道心尽失愚人,何德何能位列超凡?”   “不过,你们都想错了一点,帝剑之所以为帝剑,不是因为它由凤羽所铸,渴望凤血,而是因为它就是把帝王剑。”   凰闻天眼帘微垂,宛如梦呓般念着,那话语却无由来地让风雪更冷了几分。   “王之所唤,帝剑何在?”    第二百二十九章 凤鸣声声 ==============================   清亮剑鸣应声而起,仿佛是在回答那声轻唤。   帝剑在此。   手中的凤翎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凤如死水般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名为凝重的神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身真元如同大江决堤,朝着那柄赤红神剑源源不断地注入,想要压制其突如其来的暴动。   然而,他想得有些太过简单了。   无关身份无关血脉无关修为,这柄帝剑之所以会嗡鸣异动,只是因为它感受到了久别了不知多少年的气息,而那气息无比熟悉。   曾经几许,有位少年执着它游历四方,悟道杀敌。   光阴如梭,少年不再是少年,但他还是他,那声呼唤仿佛穿越了浩浩汤汤的时光长河来到此间,那么它自然也要去回应他,去伴在他的身边。   一往如初。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   凤翎撕开夜幕,斩落飞雪,最终静静地落在了……   凰闻天的手上。   细细摩挲着雕刻精致华美的剑柄,像是在抚摸世间最为珍重的至宝,凤闻天没有去看凤凝重得简直要滴出水来的面庞,没有去看那些惊慌失措想要拔腿就跑的王公贵族,他只是无言地望着手中的长剑,仿佛看到了过往的逼人青春。   “朕说了你就是把废剑,你却还是想要回到朕的身边,是因为还想要多陪陪朕这个废人吗?”   凰闻天自顾自呢喃着,漠然无情的眸子中忽地多了许多悲伤,那些被埋藏在记忆之海最深处,此生也不想再次想起的记忆,此时却仿若潮水般涌了出来,而那潮水不如溪水寡淡,也不似海水咸涩,而是很苦,非常苦,比黄连还要苦。   “回望一生,朕还真是什么一无所成,不过好在终归不是孤家寡人。”   剑吟声声,似梦话呓语,更像是再抚慰。   凰闻天轻轻合眼,很快又重新睁开,只是那对漆黑如夜的眸子中不再有半分感情,他执剑指着苍天,于是本来漆黑无光的苍天被火光照亮,变得一片红暖,就连那大片大片的飞雪都像是变了色彩。   “熊熊。”   没有腾空而起的炽烈火龙,没有刺人耳目的爆炸震响,皇宫之内的凤火就这么宁和地烧着,向着漆黑一片的世界徐徐烧来。   下一刻,天地俱静。   整座皇城都被一种现于生死而高于生死的规则封锁,至高无上的生死道仿若一道道无形锁链,将天地间的人或物重重锁住,就连原本流溢四处自由自在的天地灵气都被死死镇压,在不能妄动。   那些温和的,甚至有些孱弱的凤火迎寒风而长,很快便呈现出燎原之势,它们覆盖了地面,攀上了府邸,笼住了苍天,一眼望去天上地下人间,就是一片没有出路没有生机没有希望的滔天火海。   帝剑起火海,火海惊皇祖。   此为惊皇大阵。   相比于那片流云繁复的玄冥战阵,这座笼罩了整个梧桐的绝世杀阵才像是一片真正的沧海,在这片足以撼天动地的沧海伟力面前,所有事物都会被烧成灰烬化为乌有,就算是超凡人物也不例外。   “痴子。”   凰闻天目光越过凤越过御白越过那重云雾缭绕的玄冥战阵,最后落在了其中真火加身的凰北夜身上,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在凰北夜震撼无语的目光中,他身上的真火熄灭了。   就像被一盆水当头浇灭。   那种被绝世凶兽盯着的感觉让凰北夜寒毛耸立,但在那种凶厉危险之中,他却感到了莫名的温暖与亲近,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本就虚弱的面容变得更白了三分,他心中的自信被击碎了,背叛变化种种,让这场原本应该十拿九稳的风雨杀局变成了真正的死局,只是这死局是针对他们的。   御白败得太快,帝剑被夺得太快,惊皇大阵更是比自己计划早了不知多久便彻底激发,展露出焚天噬地的可怖神威,一切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却又进行得如此合理。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凰北夜遥遥望着那位父皇,无数遍想着自己的计划,想着自己在风霜雨雪中凄苦挣扎的时光,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想出差错出在何方,所以他就这么看着凰闻天,一言不发,等着对方的解答。   凰闻天感受着孩儿有些惘然有些无措的目光,淡淡说道:“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整个天下都不知道,而我这么做的缘由也很简单,不过是为了将那些暗中窥伺着朕的人统统扯出来,然后,像虫子一样踩扁碾碎。”   “至于你,不过是把这一切联结到一起的麻绳,而如今万事将息,你自然便没了用处,下去见着你的母后,替朕道声想念,再道声抱歉,毕竟,她到死也不知道,朕才是那个前代国师预言中的天命之人。”   天命之人四字刚落,天地间的燥意陡然升了许多,而那炽热得仿佛能够融化万载冰山的源头,正是凰闻天手中的凤翎帝剑。   那把赤红长剑上光芒萦绕,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红,最后化为了一片红得刺目的微渺海洋,在明华剑身上徐徐荡漾,奇异的香味弥散开来,在那种香味之下,那些王爷们仿佛变成了没有良知的野兽,贪婪地冲破玄冥战阵,朝着凰闻天扑杀而去。   只是他们很快就化为了凤火海洋中的尘灰。   “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朕的……”   火光将凰闻天的苍白的面容映照得一片通红,那对墨瞳似乎也变红了许多,变得像是一只真正的绝世凶兽,那汪血色海洋沿着凤翎剑身丝丝缕缕地游荡而下,继而注入凰闻天右手的血管之中,而随着那片海洋涌入身体,凰闻天的面色变得愈发红润,气势更是有如青龙冲霄,迅速拔高。   “凤血。”   血色海洋尽数消失了。   凰闻天语落惊天地,整片天地熊熊燃烧的凤火在这一刻微伏而下,是为臣服膜拜,一声嘹亮的凤鸣响彻了整座梧桐,随之而起的是一道至尊至贵的恐怖的气息,在那种气息之前,凰北夜就仿若只是一只雏鸟。   这才是真正的凤鸣。   “现在,皇叔你还觉得,能把朕从皇座上拉下去吗?”   凰闻天轻轻地出了一口气,面上终于多了些明媚,仿佛春风拂面心胸中的无数逼仄被尽数击碎打散,他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这般轻声惬意,只是因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回归原处,只是因为他终于变回了真正的自己。   凤有些艰难地仰起头,看向凰闻天,没有开口说话,依旧只是笑了笑。   他不知道,整个天下都不知道,原来这个被看作是痴人疯子的,被认为会将凤栖国带向不可回头的深渊的暴君,居然也是位被苍天选中的人物,他的体内流淌着与凰北夜一般的高贵血脉,在那种血脉之前,任何说辞与辩解都是那般苍白无力。   既然如此,那不如不说。   更何况,就算一切仿佛都到了绝望的尽头,这位年岁比凰闻天还要大上不少的老皇叔依旧秉持着自己的心念,在他眼中,凰北夜是更适合的人选,哪怕他现在羽毛未丰,需要他的庇护。   一念至此,凤不再多想,他回头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凰北夜,二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继而很快分开,只是凰北夜眼中的绝望淡了许多,多了许多决然,但更多的却是悲伤。   然后,凤看向了御白,而御白的目光从未自凰闻天身上移开过,却仿佛能够早已猜到了老人的所思所想,于是他微微颔首。   突然,又一道凤鸣响起,只是那道凤鸣无比凄厉无比悲惨,且来自于遥远的地下深处。    第二百三十章 那把剑?那把剑! ==============================   那道凤鸣是这般真切,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畔,但其中隐藏着的含义,却只有场间仅存的三位皇族能够听明白,那是痛苦是仇恨是千年化不开的怨念,而那凤鸣的源头……   是真正的凤凰。   因为不知故而惊,很明显凰北夜不知道此事,所以他很惊讶,而那站在凤火中静静对峙的二人却无不平静,他们对于那些隐藏在历史巨轮之后的阴暗卑鄙的勾当心知肚明,此时自然不会有什么表情,更不会对这位二皇子作什么解释。   毕竟,那是会将凤栖国推入万丈深渊的隐秘。   “所以当时你未死,是那只畜生救了你?”   凰闻天看着站在凤火中依旧安然无恙的凤,淡淡地问道,至于他是否真的想要知晓当初那件大事的所有细节,还是只是压一压心中的厌憎情绪,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凤抬起眼帘,看着凰闻天微笑说道:“是的。”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简简单单的承认,却让那位超凡人皇第一次有所动容,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何?”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需要理由,那位救下我自然也不例外,因为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能够脱困的希望。”   凤缓慢而认真地说着,就连即将发生的那场生死战斗没能让他这般郑重,在他眼中,那位的意志似乎才是真正值得他倾注一切的事物。   “就凭你?”   凰闻天蹙着眉问道,话语虽然狂妄无边,看着全然未将面前的超凡人物放在眼中,但他问出这句话的语气却无比凝重,尽管他再不在意那只被捆缚了无数岁月的囚凰,可她到底是凌驾凡世万物的至高生灵,做下的决定必然有其深意。   “只是凭借我当然无法做到,但站在你面前的终归不只有我一人,那么就自然会有人去到那位的面前,而我所要做的,只是拖住你罢了。”凤平静答道。   闻言,凰闻天皱着的眉头仿若凤羽般飞扬起来,他重新说出了那三个字。   “就凭你?”   这不是嘲讽,而是无比霸道骄傲的宣言,是最最真切冰冷的事实。   凤血重归于身,先前与御白相战的伤势便已经恢复了大半,更不要提挣断血脉锁链,重获天赋神通后暴涨的战力,此情此况之下,哪怕御白奇迹般的恢复了完好,与凤携手而战,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无法给予那位自由,也无法拖住你太久,但是,凭借那位恩赐的稀薄血脉,我至少能够暂且限制住惊皇大阵,这便够了。”   凤摇了摇头,依旧平静,说完这句话后,便再不开口解释,只是徐徐吐出了一口浊气,手臂上栩栩如生的凰羽忽的飘动起来,看着很美很柔软,若是生在传说中的神兽身上,必然美丽不可方物。   只是那种美丽,很快便被金色的光焰遮去。   似乎猜到了什么,凰闻天飞扬的眉毛落了下来,面上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神采尽数敛没,只余下淡得不能再淡的悲悯。   “原是如此。”   凰闻天不再发问,而是轻轻叹息。   所有人的目光的都聚集在那位老皇叔身上,就连御白也不例外,区别只是凰北夜与那些禁卫军眼中的情感沉重而悲痛,御白眼中却只是如秋水般寡淡的钦佩。   那金色的宛如朝阳般美好的火光,是凤以身化柴,燃尽所有而生,其中存着超凡脱俗的修为境界与尊贵无双的凤凰真血,但更多的却是凤本就寥寥无几的生机。   这抹金焰哪怕在如海如潮的燎原凤火之中依旧是那般璀璨明亮,它一出现便成为了万火的主宰,没有一缕凤火敢于无视老人体内无声燃烧的本源,因为那就出自整座惊皇大阵的能量源头。   于是滔天火海敛没了声息,不再肆虐。   于是惊皇大阵隐去了威势,不再逼人。   天地之间无比静谧,只有老人与他身上的火光明亮刺眼。   在那抹代表着生死轮转,代表着轮回涅槃的光焰中,老人的身子愈发的直了,干枯的身体没有如木柴般变得焦黑,而是仿若施了粉黛,变得如玉般洁白晶莹,终于,老人不见了。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孤高的男子。   他眉眼如霜,身形如松,负着双手静静看着凰闻天,就像百年之前二人在火海中的对视一般模样。   如霜清冷如雪冰寒而又炙热明亮到了极点。   看着那张熟悉得仿佛可在心底的面容,凰闻天笑了笑,笑容有些冷。   真不愧是你啊,皇叔。   只是这样有什么意义?你燃尽一切阻遏惊皇大阵,到头来场间又有何人能够拦得住朕?凭借那个重伤枯竭长生殿大师兄,还是这些废物一般的禁卫军?我甚至可以直接一剑把你斩了,如此你的所为自然没了用处。   凰闻天漠然地注视着凤,旋即徐徐举起凤翎,朝对方刺出了一剑。   没有任何玄妙的剑法亦或是繁复的道义,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刺,却显得恐怖绝伦,仿佛就连山岳都要被一剑刺穿,这是来自超凡绝巅的雷霆降怒,这是实力境界的完全展现。   如此强大的一记杀招,就算凤燃烧自己,处于一生中最为巅峰的阶段,也必须要全神应对,可他先在心神尽在惊皇大阵之上,又如何能够施展道法接下这一剑?   赤红长剑一往无前,似乎下一刻便要将那个冷傲的男子洞穿,可场间根本就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了这一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来到凤的身前,继而没入他的胸膛。   “噗。”   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变化,凤翎帝剑穿透了这位与凤闻天交手了不知多少春秋的老皇叔,熄灭了他生命中最后的火光。   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张没有痛楚甚至没有半分色变的面容,凰闻天心中忽然生出了莫大的警意,没有过多的思考,也没有试图去拔出那把被牢牢禁锢住的帝剑,伴着一声强烈的风声,五彩的凤羽在凰闻天身后舒展开来,旋即轻轻一扇。   出乎意料的是,那本来瞬息便能过千里的凤羽,却没将这位圣上带往远天,他依旧在场间,只是往后掠出了数丈,仅仅数丈。   如丝如缕的白色光丝宛如蛛网,缠绕在凰闻天身上,虽然无法减缓他体内飞速流淌的真元,也无法真正将他困在时光之中,只能阻他一息时间,一息之后他便能挣断这些光阴法的道义锁链。   可是,凤不惜献出生命为的便是争取这至关重要的一息。   为了接下来,那足以惊鬼骇神的一剑。   只是他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御白也不顾伤势动用不朽长生经的无上道法,这两位超凡人物已然没了再出手的可能,那么,此剑由谁而出?   “呛啷!”   一把剑高高飞起,随之而响的宝剑出鞘的狰然鸣响。   如果南小雨二人再此,必然能够认出这把剑,因为自入北境以来,这把剑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御白的身,它被白布层层包裹敛没了锋芒,被负在一身寒衣的书生背上隐去了寒光,在这漫漫北境游中,它是那么的不起眼,可偏生是这把不起眼的长剑,成为这场风雨大事中唯一有可能杀死凰闻天的机会所在。   明明没有剑鞘,却发出了那样清脆好听的剑吟,它竟把整片天地都当成了剑鞘!   “哗啦啦。”   白布自剑尖至剑柄脱落而下,露出了这把绝世神剑的真正模样。   青锋三尺,晶莹碧蓝,有浪纹于其上,有海隐于刃间。   稍动可劈山岳,怒起可斩青天。   逍遥无边。   沧浪剑!    第二百三十一章 斩凤 ==============================   看着那把剑,凰闻天眼瞳微缩,生出一抹强烈的警意。   他认得此剑,这把正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称不灭传奇的沧浪剑,在它面前,就连魔道圣人都要止步三日,就连漫天血云都要敛势三分。   这把已经深居长生殿近千年未曾出世的神剑,为何会出现在与长生殿遥隔数万里漫漫长途的凤栖国京城,出现在他的面前?   神剑既至,那么那位传奇,是否也来了?   剑锋微移,一只手握住了碧蓝场间的剑柄。   那只手是那样枯瘦苍老,让人只是看着,便能感受到时光的伟大,再了不起的人物在时间长河面前也得俯首顺意。   “嗡。”   一声极轻的嗡鸣。   无形剑意扶摇而上,直入云天。   这抹剑意并不凌厉刺目,亦或是霸道凛冽,甚至与大多正道大剑师的意向截然相反,那是一种不为世俗所困的大自由,是要独坐崖边对月饮酒,看浪高歌的大逍遥。   “咔嚓。”   滔天火海之中响起了一道清脆的断裂声。   惊皇大阵残留在场间的大道锁链被一剑两断。   汹涌狂暴的凤火海洋被撕开了漆黑的裂纹。   高大如山的皇宫自上而下徐徐开裂。   整片天地都被斩开了。   凰闻天怒啸一声,不顾将被时光侵蚀身体带来的后果,强行自御白的道法中脱身而出,继而朝着后方急掠而去,凤羽前扬,以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极远的雪空。   下一刻,他的身形再次消失,出现在皇城北面那座已然冷落了十数年的偏殿。   但是未过多久,他又自那偏殿敛没,现身于皇城中央那方结成厚实冰面的大湖中心。   他不断消失不断重现,在皇城之中飞掠闪烁,甚至还有一次直接出现在了梧桐西门,可不论他如何逃逸,那把剑与那个人就仿若是附骨之疽,总能去到他的面前。   不是因为那一剑快过了凤羽神速,而是因为自凰闻天被拦了那一息后,就再没可能避开这一剑了。   终于,凰闻天回到了皇宫之上,他踏着那片火海,望着那道劈天裂地的剑光,面上尽是疯狂的神色。   他朝着那把剑伸出左手,于是天地间便多了一只无形的凤凰利爪,波动不息絮乱不止的空间被那只爪子抓得支零破碎,与那道迎面而来的剑光直直对上,仿佛要把它与那个人一道抓住捏碎。   只可惜,就算是凤凰亲至,也不可能用一只爪子挡住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剑。   “噗!”   剑锋入体的声音是那般清晰,清晰到让人有些心颤。   无尽火光中,一只断臂高高飞起。   朱红似火的凤血漫天洒落,就像是下了一场雨,但那至高无上的尊贵血液并没有落到肮脏的尘世,便化为了无数金色的光辉飞散开来,神圣而凄然。   凰闻天没有接下那一剑,所以他的左手断了,但他还没有死,眼中更没有所谓的绝望,就连一点痛楚都没有,那璀璨燃烧的神光,仿佛便是天降的神明般无情漠然。   借着断臂残辉,凰闻天倒飞数尺,五彩的凤翼在身前合拢,不露出丝毫缝隙,就像是一堵金铁所铸的坚壁。   沧浪剑仍在向前,在那美丽的凤羽上划出一大片火星,数之不尽的瑰丽宛如杂乱的鸡毛般飞扬开来,哪里有半点神鸟的雍容?   那对凤翼仅仅只挡住了那把神剑片刻,便被生生斩断,而这片刻时光,也让凰闻天再度倒飞数尺。   数尺又数尺,凰闻天终于寻到了机会,右手轻抬,那把被禁锢在凤身体中的帝剑摆脱了束缚,脱身而出,朝着凌霄九天急速掠来,最后在沧浪剑落在凰闻天身上之前回到了他的手中。   没有运剑甚至就连出剑的念头都未曾生出,凰闻天将凤翎横挡身前,就像抓着洪水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锵!”   剑锋与剑锋相触,神剑与神剑交锋,作为凤凰的至真尾羽,凤翎自然也是世界数一数二的锋锐坚硬,沧浪剑虽强,也不可能将这把帝剑如先前的皇宫般一剑两断,于是便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开天裂地断爪破翼,这一剑的强大已经昭然可见,但只要是剑招,便会有去势用尽的那一刻,哪怕是饱含着大自由大逍遥的缥缈一剑也不例外。   于是沧浪剑停了。   凰闻天拖着残躯朝着地面飞落,伴着一声沉重的砸地声,这位骄傲自信不可一世的超凡人皇犹如顽石坠地,激起一片尘埃,遮住了其中景象,教人有些看不分明,但想来不会太好受。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场间,站在御白身前,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那些禁卫军看着这位身着布衣,饱经风霜的佝偻老人,眼中没有半分轻视,只有浓浓的钦佩与敬畏。   能够一剑将高高在上有如神明的陛下斩落云端,这位老人想来也在修真界身份不得了的大人物。   御白用那只还能动弹的手为老人顺了顺气,旋即轻轻搀着他,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老人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叹息着说道:“可惜。”   语罢,老人将目光投向那位身形笔直,可气息已然奄奄的孤高男子,问道:“你还有多久时光?”   凤低头看了看胸膛间的空洞,那个空洞贯穿了他的身体,刺穿了他的心脏,可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因为他的鲜血早就作为柴鑫被烧尽了。   “他没时间了。”   虽然虚弱却依旧冰冷的声音自皇宫中传来,那阵尘雾徐徐散开,现出了凰闻天的身影。   这位身怀凤血,地位尊崇的凤栖国身上,此时看上去却宛如一个病民乞丐般凄惨可怜,他用凤翎帝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摔倒在地,那对凤翼拖在地面上宛如两块破布,看着其中的骨骼应当已经碎完了。   凰闻天自头顶而下有着一道笔直的血痕,距离右眼仅仅只有半寸距离,若是再朝着右边偏些,只怕这只眼睛就会瞎了。   那道血痕并不是沧浪剑所留,而是被恐怖绝伦的剑意生生撕开的。   语落,凰闻天沉重地喘息了一会,说道:“他心脉俱碎,能够站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又如何还能支撑更久?”   “确是如此。”   凤苦涩地笑了笑,对老人投去歉意的目光,在那煌然金焰之中,他的身躯竟然一片一片裂开了,只不过不是化为一堆恐怖的残块,而是便为了一根根五彩的羽毛,朝着天际飞去。   “只是终究有些不甘啊……”   回头看了看凰北夜悲切的面容,凤深深地叹了口气,旋即彻底化为了绝美的凤羽,漫天飞扬,而那道煌然金焰也在这一刻悄然熄灭。   “老皇叔!”   那些禁卫军见状发出了沉痛的悲鸣,而那位禁军头领知晓此时并不是悲天怜人的时候,低喝几声重新聚起军心,朝着凰北夜低声问道:“殿下,现在如何是好?”   凰闻天看着已然重伤垂朽,而老人与御白也已经全然没了动手的可能,那么场间唯一剩下的力量便是这支庞大的禁卫军。   可凰北夜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依旧呆呆地注视着凤消失的地方,面上只有颓然与绝望。   看着二皇子如此神态,禁军头领不禁皱紧了眉头,在迟疑了许久后,咬咬牙想要让属下变阵,却听到了凰北夜毫无生机的话语。   “等。”   “什么?殿下,都如此时光了,哪里还有功夫静等?”   闻言禁军头领一怔,旋即有些着急的说道,凰闻天可是超凡人物,修的又是最不容易死的涅槃生死道,体内的凤血中更是潜藏着无尽生机,若是此时不动手,再过些时光,说不准就能恢复过来。   如此紧迫的时机,哪里还能去等?   凰北夜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急切,依旧没有改变想法,只是那话语间,无由来多了许多希望。   “再等等。”    第二百三十二章 众生皆苦 ==============================   如神如圣的父皇重伤垂死,长生殿大师兄与老人看着也已然油尽灯枯,这对于凰北夜,或者说凤栖国而言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或者也是唯一的机会,如果要做出这个决定的不是凰北夜,而是他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叔皇兄们,只怕早就提着刀冲上去,妄想着将两方一道抹灭了。   是的,妄想。   相较于那些天赋平平或者出生便被苍天拒之门外的兄长们,凰闻天一脉可以说是真正的异类,无论是这位执掌江山数百年的超凡人皇,还是相伴而生的凰北夜兄妹,都可以算得上是修道中人,而正因为身在修道之途,凰北夜对于那些高深莫测的大修行者都怀抱着敬意与最大的警惕。   位列超凡的恐怖人物,哪里是这么好杀的?   所以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父皇,依旧保持着沉默与耐心,那个人或者与他有着血缘上的关系,但无论接下来局势如何风云变幻,凰闻天是重回巅峰搏杀众人,亦或死无葬身之地,都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那是大人物之间的事。   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吐了几口赤红似火,夹杂着些破碎脏腑的鲜血,凰闻天用凤翎支撑着自己艰难站起,继而笑了起来。   失声轻笑变为了嚣张的大笑,只是不待那大小变为戏台之上丑角的放声狂笑,便被急促的咳嗽声取代了,不知过了多久,凰闻天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面色难看地说道:“牧前辈的倾力一剑还真是恐怖绝伦,若不是您已经垂垂老矣,若不是您曾经受过不可逆转的伤势,只怕现在的我已经变为两截了。”   没有趁着空闲抓紧恢复,也没有动用先前来不及取出的杀器进行镇杀,凰闻天就这么站在凤火之中,对老人絮絮说着,像是钦佩,更像是小辈的抱怨。   整个天下,辈分比凰闻天要大的修行者或者有,但并不多,而能够让他尊称一声前辈的更是只有寥寥数人,而姓牧的,唯有一人。   牧云野。   想着年少气盛,执剑天涯的那段时光中,那个自己始终遥望着那个如山背影,始终将想要成为牧云野那般的修道传说挂在嘴边,凰闻天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些。   他原以为,因为所站的位置的缘故,自己此生都不可能有机会见上那位一次,还特意为此郁郁了好些时光,却不料在这场凤栖国的风雨大事中,对方会现身京都,更想不到,二人的会面会以那劈山裂地的一剑最为开幕,而那一剑所为,是要取自己的性命。   这教他有些不是滋味。   “你当初来长生殿时或者没有见过我,但我曾在高山看过你一眼,那之后,我便对三厌说,你将来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现在看来,我那时虽然也很老了,却没有老眼昏花啊。”   牧云野笑呵呵地说道,看着凰闻天的目光很是慈和,仿佛先前斩臂断羽的不是他一般。   闻言,凰闻天沉默了一会,旋即轻声叹息,说道:“能够在生死之间得知此事,还真真教人心情复杂,我年轻时便很敬仰您,希望得到您的教诲,却被拦在了长生殿主峰之下,难免会生出些怨意,觉得您也不过是个重视门庭的迂腐老者。”   “可在今日一见,我却全然没有那种感觉,只觉得您与我想象之中的简直分毫不差,所以我很好奇,您当奶奶不愿见我的缘由,到底为何?”凰闻天面色苍白如雪,目光却明亮得宛如盛夏朝阳般,灼灼地盯着牧云野。   “人的想象总会有许多添饰,我或者并不如你所想的是个完人,这普天之下,又哪里有真正的完人?”牧云野微微摇头,和声说道:“至于我当初为何不肯见你,倒是与你所说的门庭之别没什么干系,只是因为我觉得我教不了你什么,仅此而已。”   我教不了你什么,你自然便学不到什么,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浪费时间浪费口舌?   凰闻天眸子中生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牧云野的话语解了那困惑他数百年的疑问,但这之后仍旧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毕竟当初他只不过是个筑基境小修士,牧云野哪怕只是随便提点几句,想来也会大有卑益。   猜到凰闻天所思所想,牧云野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修道一途你比谁都更有天赋,上天为你降下的福祉,便是最好的老师,而至于前路与方向,你道心明坚,有哪里会受我一言而变?”   凰闻天缄默片刻,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再次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前辈为何要来我京都?”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牧云野为何现身梧桐,哪怕是那些丝毫不知情的禁卫军都明白得一清二楚,若真要执着答案,先前那惊天一剑就是最好的答案。   但就算如此,凰闻天依旧问出了这个问题,因为他想要牧云野亲口说出,这样方能断了他心中那些絮乱复杂的情感。   “因为长生殿里有几个孩子想要你死,但他们不可能让你死,如若放任他们乱来,他们便会死,而我不想他们死,所以就来了。”   这一段话有些绕,是些是因不是果的论述,但在听完牧云野这一番话后,凰闻天面上的阴郁消散不少,面上多了几分莫名的笑意。   说到底,参与此番大事不过是长生殿几个小辈的意志,包括御白在内的几个孩子,或者因为想要造势,或者想要得到些什么,于是便热血上头执着剑杀到了京都,想要取他性命。   至于牧云野,是不想看着这几个小辈死,所以才要杀死他。   虽然最后的结果未曾有变,但知道了这一层关系,对于凰闻天而言便足够了。   “谢前辈解我心结。”   凰闻天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冰冷了许多,但这冰冷中却又含着很多挣扎与沉重。   “只是事到如今,我亦没有退路,想来前辈也能明白我的苦楚。”   扪心自问,凰闻天不想杀牧云野,至少不想亲自动手,这个看着已然快要回归星海的老人,对于他而言意味着很多东西,那是充满激情的青春,亦是他这黑暗一生中最最美好的回忆。   可惜,世势逼人。   牧云野没有说什么,只是颔首表示理解,面上笑颜如故,在他眼中,凰闻天也不过是个比御白大上些的孩子。   人在世间,总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有时你珍重的事,珍重的人,或者因为一些极小的差错,便会与之失之交臂,再不复归,在这样的天地间,人人皆苦,又何必要让这些孩子再多烦忧?   “锵!”   凰闻天将凤翎自地面中拔了出来,他看着凤翎身上的那道清晰的剑痕,感受着其中的自由逍遥意,眼瞳中浮现出许多艳羡,那样的心态,那样快意的生活,或许他一辈子也拥有不了。   天地忽静。   原本已经被牧云野一剑斩开,已然摇摇欲坠的皇宫无声倾塌,偌大的皇宫雄殿仿若沙塔,被风一吹便散地七零八落,凰闻天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一堆砂砾之中,孤零零的面对着千军万马,看着无比孤独寂寥,甚至有些可怜。   但凰闻天不这么想,在他心中永远有着一道身影,她会永远伴在他的身边,哪怕她已然回归星海,她的孩子也会替她守候着自己,在那遥遥的地下,在那黑暗不见五指的地下。   她还在那苦苦坚持。   凰闻天轻轻合眼,将杂乱思绪尽数压下,片刻后,他重新睁开了眼。   下一刻,禁军头领终于知道了凰北夜阻止他下令的缘由,那翻腾不息的,如龙咆哮的火光将他的眼眸映得一片赤红,凰闻天漠然无情的声音响彻天地间,在他的耳畔久久萦绕,仿佛魔鬼低语。   “吾凰印,疾!”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未来是他们的 ==============================   那些低伏着,无声燃烧的凤火,在凰闻天一声令下后猛然盛起,围绕着他盘旋而上,接通到那笼住苍天的火海之中,宛如两条交缠争鸣的巨龙,而当那两条巨龙没入天穹火海后,那片火海泛起了许多涟漪,那是光焰的怒,是空气被点燃发出的爆鸣。   下一刻,那片火海炸开了。   如丝如缕,满天洒落,似轻柔的光雨,却又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罚。   每一道火流都存着庞大的能量,那是火焰凝聚到极致才能拥有的炽烈温度,是那座深入梧桐地底的惊皇大阵真正的神威所在。   神火之前,万物皆焚,哪管你是芸芸众生,还是云端圣人。   火流一如柳絮,被风一吹,便随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四散纷飞,落到了覆着霜的奇石地面上,落到了一座座王府的飞檐殿顶上,还有些朝着皇城之外飘然而去,若是让那些火流落到梧桐外城,只怕一瞬间便会点燃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家宅。   凤火满京城,似乎已然是不可逆转的结局,只是不知道,在那滔天火光中,究竟能有几人活?   “唉……”   苍老的叹息徐徐传开,牧云野望着被火流重重围绕的凰闻天,如星海银河般璀璨繁复的眼眸中生出许多悲悯,那是对那些无辜百姓的怜爱,是对苍生万灵的怜爱,但更多的却是不舍。   “何必要将百姓牵扯进来?”   “前辈您不知道,虽然那些贱民酸贾没有来到皇宫前对我喊杀喊打,但想来早就心心念念盼我归去,就像酒肆卖衣铺中那些人说的那般,整个天下都想我死,所以整个天下都会反我。”凰闻天淡声说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闲事。   “既然天下反我,那我留着天下何用?不若这些低贱到尘埃里的生命,换我道心通明,将那万千枯骨,铺成……”   凰闻天直直地注视着牧云野的双眼,再没有半分尊敬之意,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那个年轻气盛仰慕传说的少年,而是要天下归一,要成就千秋大业的帝皇。   “朕的圣途。”   随着他话音落下,火流飞扬的速度陡然上升,在这距离源头最近的皇宫废墟之前,那些火流更是如饥饿了数十日的嗜血妖兽,朝着场间的活物扑杀而去,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有些落到了玄冥战阵所化的云雾之中。   “嗤嗤。”   刺耳的燃烧声此起彼伏,那些玄妙的能够阻挡大神通的云雾帷幕,在这些火流面前就仿若是雪遇春阳,很快便被烧出了一个个空洞,露出了其中兵士们苍白绝望的面容。   正如那位禁卫头领所想,此时此刻的凰闻天确实已经危在旦夕,不要说是修真者,哪怕是个凡人拿着把朴刀都能把他的脑袋轻易地砍下来,但他却忘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那便是在凤羽化归去后,就再没有人能够阻挡那座凤栖国流传万千岁月的绝杀大阵,在那座大阵之前,就算是超凡人物都要退避三舍,这一方小小的玄冥战阵,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一道道愈来愈近的火流,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情杀意,御白目光微凝,想要上前几步,却被牧云野一只手拦了下来。   牧云野对御白摇了摇头,于是御白默然不再向前,然后,老人看向了神情狂热甚至于有些癫狂的凰闻天。   野心被无形火焰点亮,继而烧得愈来愈旺,凰闻天的虚弱无比的气息也随着缕缕火流涌入身体而变得强盛起来,虽然短时间内不可能重归巅峰,但只要恢复全盛时期一成,不,百中之一,他就有把握能间场间碍眼的人尽数杀完,然后再杀完惊皇大阵中的余孽,然后再……   凰闻天忽然惊醒,他那本已经要飘然而起腾空而去的心念被一道狂风撕得粉碎,心头燃烧的火焰更是被当头浇下的冷水灭得不能再灭。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瑰丽的,遍布着无数星辰的眼眸。   那本应该如南海一般,温暖平和包容的星海银河,不知在何时迎来了一场狂风暴雨,万千星辰大放光明,那银白光芒说不出的神圣漠然。   当一片星海愤怒起来时会是何等模样?没有人见到过,所以自然便没有人言说,但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亦或是凡俗酒肆中被呼三喝四的小厮都知道,哪会很恐怖。   末世般恐怖。   不可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阻挡惊皇大阵,就算是当初那个拦在魔道至尊身前的传说也不可能,更何况只是个苟延残喘的老家伙?   凰闻天望着那对眼眸,心中忽地生出强烈的警意,虽然无数次告诉自己,那种情状不可能出现,但在心底深处,却隐隐觉得面前那个佝偻的老人,就能做到这一点。   传说之所以为传说,就是因为它太过惊人,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能被后人传颂万载。   要知道,千年之前,没有任何人相信,那个声名不显,不爱修道只爱观浪饮酒的不羁男子,真的能够拦住魔尊三日。   但他就这么做到了。   一人一剑,三日不退。   那么,那个创造了奇迹的人,是否能够击碎今日的绝望,从而打出一片清明?   答案很简单。   因为那些火流停了。   风停了,雪停了,整片天地都停了。   凰闻天有些呆滞得望着身前不远处的老人,在这个万物皆止的世界中,只有他,老人与御白仍旧能动,只是三人都无法出手,凰闻天不敢,老人不会,御白不能。   “敢教乾坤定天地,这不是长生殿的不朽长生经,就连长生殿那位祖师亲至,怕也是只能做到这样吧?”   凰闻天环顾着这方天地,轻声说着,话语中存着许多不甘,但更多的却是释然与感慨。   牧云野摇了摇头,说道:“我远不如祖师。”   闻言,凰闻天只是笑了笑,说道:“那等人物,只怕往后数百代也不可能再出现一个,您又何必妄自菲薄。”   “我只是好奇,现在是否该称您一声……圣人?”   “一入圣途道心清净,与天地同源,我若是那等人物,哪里会来管你们这些孩子的玩闹,或者说,你又哪里能接下我那一剑?”牧云野微笑着反驳道。   “也是,您若成圣,长生殿早就君临天下,东西南北何人敢于反抗圣人意志,不过能够踏出一步,也真真算是了不起。”   凰闻天苦涩得笑了笑,有些艰难地坐倒在地,问道:“只是以您的状态,能够执掌天地几许?而若是杀不了我,这又有什么意义?”   牧云野理所应当的不是圣人,只怕也已经有一只脚步踏入那层虚渺境界,但若仅仅是这样,施展这通天手段,也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凡事都有意义,毕竟这场大事,不只属于你们。”   牧云野颇含深意地说道,与御白一道席地坐下。   闻言,凰闻天皱眉问道:“你是说那些孩子?”   “在我眼中,你不也是个孩子?”牧云野平静说道:“在来这京都之前,我就与三厌说过,未来是属于你们的,是属于年轻人的,而现在既然有了这么多优秀的晚生,我们自然也该将未来交付给他们。”   凰闻天听懂了,沉默地望着满是裂纹的地面,想着过去的那个人,想着凤凰心脉中的那个人,想着几日前踏风雪面圣的那个人,最后回忆尽数归于黑暗,只余下一道幽幽叹息。   “那就如前辈所言,交予他们来决定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如璃 ==============================   “滴答。”   水珠落在池塘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水波微微荡漾,仿佛有人伸手一抹,把那张苍白惹人怜爱的面容给抹成了空白。   这是一处极狭小极逼仄的小石洞,上方是如星空般晶莹发亮的钟乳石,地上有一处用来饮水的地下泉眼,“汩汩”地冒着气泡,被几块圆润光滑不知不水流冲水了多少岁月的石块围成一方小池塘。   除却池塘与钟乳石,这个小石洞中便再没有别的景致,只有那如迷宫般繁复的赤红纹路密密麻麻遍布四方石壁,而那纹路交织的节点中又延伸出数不清的细小锁链,那锁链只有女子手指粗细,如水晶琉璃般清透美丽,其中不时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如果说一条两条锁链或者可以被称之为极美的装饰物,但若是这锁链有着成白上千条,那么一眼望去,除却杂乱无序外,便在看不出有半分美感,而当这些锁链去向的尽头,是一位女子的周身气窍脉轮经络,那么便只能让人感觉到冰冷与残忍。   那是个很美的女子,只是那种美丽被面上的苍白漠然遮去,被那身破旧的五彩纱裙遮去,被身体上触目惊心的血色伤痕遮去,如果说无数年前,这个女子是世上最美丽的人儿,那么在经历了无数事无数时光后,她便只是个被命运与逼仄的小山洞摧残得神华不复的可怜人。   忽的,小山洞中扬起了一阵清风。   这看似密闭的小石洞中虽然存着些微不可察的透气小孔,可那些以自由为追寻方向的清风又哪里可能吹到这个被世界所遗忘的角落?   那些清风是天地灵气絮乱所生,就如那日那人离去前引发的一般无二。   随着空间扭曲变幻,两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小山洞中,让这本就不怎么大的空间显得愈发拥挤。   眼前光流尽散,重新能够视物的南小雨二人一下子自光明璀璨的广袤空间来到了这逼仄狭窄的昏暗小洞,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过来,但也正因为小,二人只是抬眼便寻到了此番要见的人。   或者说,凤凰。   南小雨望着那张被五彩光流映照着的绝美面容,微微有些呆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面容,那种美丽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属于人族的美丽,不是后天雕饰而成的美丽,那是天地赐予的无上宝物,是那种生灵与生俱来的天赋神通。   女子看着也不过就二十余岁,比起南小雨二人大不了多少,只是隐约散发出的成熟气息,却仿佛已经见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沧海桑田,经历了不知万千个春夏秋冬,甚至在南小雨的感觉中,这位女子要比牧云野都要老得多。   当然,将人族的岁数论套用在先天尊贵的神兽身上自然是很愚蠢的做法,就如南小雨自姜陟南口中所得知的,那只遮天蔽日动翅便能碎日的虚空鳐,虽然当今已然十万余岁,但在那个古老悠远的种族中也不过才成年了没多久而已。   红尘雪没有为女子的美貌出神,他只是看了看那双干枯无神的五彩眸子,心中生出些怜悯,继而便将目光投向了南小雨,不复离开。   他的心神有很大一部分系在那满天飞雪的漆黑世界中,担忧着那座皇城中所发生的点点滴滴,按照计划而言,在解决了西方阵枢的守门人后,二人便该前往凤凰心脉夺阵,可此时应着少女心意前来此间,红尘雪虽然不会抱怨什么,但目光中仍旧有着几分急切。   雨雪缭绕不息,心念交织不歇,南小雨知道红尘雪心中所想,看着他说道:“放心吧,不会很久的。”   她想要见一见这只囚凰,也不过只是见一见,最多再问些问题,至于像是助她脱困或者影响凤栖国的大势趋向,她并没有什么兴趣。   除非对方能够说动她,拿出足够的筹码。   “哗啦啦。”   女子微微坐直身子,数不清的锁链随之颤动,全身气窍脉络传来的撕裂与痛处让她本就如雪的面容变得更白了三分,那蹙着的眉头更是让人看着便心疼不已。   为了最大可能地保持体力与精神,她已经有数百年未曾有过动作了,如今重新感受到那种如万蚁噬咬的痛苦,让她不禁想起了更久远的过去,那时她虽然被困,可依旧存留着大部分的力量与骄傲,只是这种骄傲,被这暗不见天日的小山洞磨灭了,被那一点一滴砸落在身上的水珠磨灭。   被那无时无刻的剧痛剥离感打得粉碎,就像她最最喜爱的琉璃珠般,被那个人摔得如尘粉碎。   那惨痛的回忆与这无数年来的孤独让女子心中对于脱困的渴求愈发强烈,直至有些疯狂,但她仍然冷静,她知道面前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乞求而心生怜悯。   “我就是你要见的囚凰,虽然很不想用那个名字,可为了方便,你可以唤我如璃。”   很虚弱很干涩,甚至有些沙哑难听,如璃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说话了,她只知道,自那人不再来后,她就再没了说话的对象,更没了说话的心情,哪怕是诅咒是斥骂是悔恨,再也没有过。   如璃直直地看着南小雨,她能够看得出来,若不是少女要见自己,二人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前辈无需自降身份,晚生前来也只不过是好奇凤凰所生何样,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一睹真容了。”南小雨没有接如璃的好意,不平不淡的说道。   想要看一看凤凰,这确实是她前来的理由,但却不是所有,场间三人都不是愚钝之辈,自然清楚南小雨所为何意,她只不过是不想将自己与这只囚凰的关系靠近,哪怕只是半分。   如璃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对她认真说道:“出了此间,任由你看个够。”   南小雨轻轻摇头,说道:“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自然不是看不够,而是筹码不够。   只要不是一口回绝,那便自有生机,如璃明白这个道理,于是面上多了些笑意。   “姑娘想要什么?凤血,珍宝,亦或是传承,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这我不可不敢应,毕竟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况且若是将您放了出去,我与那位圣上的交易只怕便泡了汤。”   南小雨依旧只是摇头。   “交易么……”如璃思衬了片刻,面上的笑颜愈发盛起,甚至能够感受到一种尘世皆不入眼的骄傲。   “有什么东西,能比凤凰一诺更珍贵呢?”   “凤凰的承诺的自然难得,可惜的是前辈现在并没有那种力量,就算从此间脱困,想要恢复全盛只怕也过了百年,那位圣上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至少我想要的他能立刻兑现。”南小雨别有所指地说道。   “可他也未必会在意对你做的承诺吧?能够焚尽万民来实现自己心意的人,又怎么值得信任呢?姑娘冰雪聪慧,应当对此很是明了。”   如璃话语落下,小石洞中安静了片刻。   “是,我确有疑虑,我能够保证自身安然无恙,却不能保证事后他会遵守约定,所以我现在很纠结,而这应当也是前辈与我,唯一的机会。”   南小雨没有在意如璃话语中的隐意,她看着那对逐渐明亮起来,生出璀璨神光的眼瞳,缓缓说道。   “如此,那么……”   如璃忍受着剧痛抬起手来,玉指虚虚一点,空间宛如水波荡漾,形成了一方宛如明镜的画面。   “我会尽可能让姑娘转变心意。”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人生皆选择 ==============================   明镜微微荡漾,仿佛隐于云雾中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穹,天穹下是大片大片的雪花,而在那纷纷扬扬的落雪之间,夹杂着一道道璀璨刺目的火流,南小雨哪怕只是看着,便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因为那火流中蕴藏着就连她都未曾见过的恐怖的能量。   能够将如此庞大的能量压缩成这般精致细腻的形态,这该是何等高深的手段?而当这看着缥缈可爱,实则危险至极的火流落到人间,又该是何等末世景象?   不过好在,那些火流没有动,天穹上的云与天穹下的雪都没有动,一切都被某种玄妙的大神通给禁锢住了,就像是一幅出自天地之手的绝妙静画。   “这是梧桐之上的天空。”   如璃的声音微微颤抖,体内仿若凌迟般的痛苦让她说完一句话后变得歇息喘息良久。   闻言,南小雨微惊,她没有想到,自己与红尘雪才进入阵路没有多久,外界就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些火流是何物?这方天地又是被什么给施展了定身术?   猜到南小雨心中的疑惑,如璃指着那些瑰丽的火流说道:“那是惊皇大阵的凰印疾字决,能够将整座大阵的神威凝聚成如柳絮一般的形态,而这满天的柳絮,若是落到梧桐之内,只怕整座城都会顷刻化为火海,超凡之下,尘灰不存。”   “至于这凝滞的天空,是以圣人手段扭转乾坤定天地,而施展出这般手段的……”   如璃轻轻点了一下画面,画面顿时一转,来到了一片火海之内,如果说先前的火流如柳絮般满天纷飞,那么在这个房梁倒塌的废墟中,便是如漫山遍野盛开的野花,处处绽放,密集无比。   这等数量的火流,只怕就连超凡人物都要变色三分。   而就在那重重火帘之中,盘膝对坐着三个人。   断臂裂羽模样凄惨的凰闻天。   左手低垂寒衣残破的御白。   还有……轻抚剑身面容和蔼的牧云野。   望着那个和善的布衣老者,南小雨双眼微微睁大,其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正道传奇居然无声无息来了梧桐,就连她与红尘雪二人都毫不知情,这意味着什么?他又是否知晓自己的所为?   不,他一定知道。   南小雨眼帘微垂,如果牧云野真是与三人一道来的,那么无论是府邸中发生的一切还是皇宫中发生的一切,他自然都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呢?   “师尊?”   红尘雪惊讶出声,显然他也并不知情。   听着红尘雪对老人的称谓,如璃的面色愈发平静,心中的自信愈发盛起,她看着只有二十余岁,其实早已经在尘世中细细品味了不知多少年的人间冷暖,自然能够一眼看穿面前这对男女的关系,那么这也会成为一个筹码。   “你们修真界所言的圣人我不敢说最了解,但也算是世间数一数二了解的人,在那个久远的年代,我甚至还与他们交过手,故而我深知这层境界有多么强大,那种一言便能号令天地的能力,在我族中也只有极少的长辈可以做到。”   如璃目光微移,落在牧云野身上,沉声说道:“但他不是圣人。”   如璃的宣判很是冷酷,但南小雨没有露出半点意外的神色,只是变得有些沉重,在许久之前与大荒合虚那场关于隐在修真界历史之后的黑暗的对谈之后,她便知晓了这世间已经再不可能出现入圣境的大修行者。   大道断阻,就算一个修道者再强大,也不可能做到人力通天。   那么,牧云野自然不是圣人。   以非圣之体,行圣人之事,后果与千年前横剑拦至尊不会有多大的分别,只是牧云野早就不复那不羁年华,身体更是远不如前,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够再承受一次重创吗?   “他撑不了多久,他身边那个青年也没有几分余力,倒是你口中的圣上,情状要好得多,只消那天地间的禁锢散去,他便能轻易杀死所有人,皇宫前的,梧桐中的,还有地下此间。”   如璃看着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那对眸子没有闪烁没有波动,就连一点情绪都没有,所以哪怕识人如她,也不知道少女现在在想些什么,只好缄默不语,为她留出思考的空间。   南小雨只思考了片刻,便理清了整件大事的脉络,开口问道:“按前辈的意思,现在唯一能够决定这场大事走向的,便只余下我们二人了?”   东面与北面的阵枢所遭遇的抵抗必然恐怖至极,不知要死多少人,就算能胜,也不知要厮杀多久,徐雁山与林青山才能带着人来到凤凰心脉之前,到了那时,只怕一切早就落下了尘埃。   那么,现在离凤凰心脉最近的,便只有南小雨二人。   只要他们破除阵心,那满天火流俱散,凰闻天便再没有胜机可言。   反之,他们只消静静等候,天平自然就倒向了那位圣上,只是届时可能要死很多人。   南小雨自问不是什么好人,当初执掌冥宗时更是视人命如草芥,可当这些将死之人中多了些熟悉的面庞,终归还是会有迟疑。   “现在看来,姑娘所言应当便是事实所在。”   听着这番话,南小雨沉默了。   她想起了很多事,在冥宗的,在长生殿的,直至于星辰石古界天魔古殿种种种种,面前闪过许多熟悉的面容,那些面容或者温和,或者洋溢着的笑颜,但那些可亲的朋友与长辈,几乎都出自正道。   或者凭借以往在冥宗的冷漠无情,她可以强行斩断自己与这些人之间的丝线,可以告诫自己这一切不过是伪装,不过是为了接近正道树无耻卑鄙的伪装,可直到真正来到那条分岔路口,她才明白,当你日日夜夜伪装成一种模样,最后可能就真的变成了那样。   原来……她是舍不得的。   她舍不得那些饮酒做欢读书相伴的朋友,她舍不得亲善和蔼传道受业的师长,舍不得和声解惑的大师兄,舍不得静候她归的师父,舍不得那只黑猫,舍不得……   舍不得红尘雪,也舍不得这样的自己。   什么都舍不得。   “那不妨留下?”   一直安静无言耐心等候的红尘雪第一次开口说话,哪怕一切已经火烧眉梢,他仍尽可能让语气更柔和些。   南小雨闻言,仰起头看他,面容终究不再平淡如水,那张一向活泼可人的俏脸上,现在尽是失落难舍,但到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   “雪,我从来都说,管好我们自己的事就好了,可现在却发现这世间根本就不可能让我们独善其身,就连你,都不能够独属于我。”   南小雨声音有些发颤,其中存着些不明不白的酸意,仿佛是在羡慕,羡慕那个与她一般拥有红尘雪的世界。   “我已经做了太多选择,而选择是件很苦很累的事,可现在回头看,我才发现那些选择之中,根本就没有你的影子,原来我一直都是在演一场独角戏。”南小雨轻叹一声,说道。   “我不在乎。”   感受着少女的歉意与哀伤,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和声说道。   “可我在乎。”   南小雨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仿佛看到了无数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只手曾经将寒枪一次一次送入敌人的胸膛,一次一次绘出鲜红的血花。   “世事皆无聊,人生皆选择,此次的选择,不,从今往后所有选择,都由我们一起来做。”   “那么,雪,你愿意和我一道走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同样的答案 ==============================   与我一道选择未来,与我一道远走高飞,抛下那些无聊至极的世事,去南海踏浪,去东岸看桃花,去比北方还要更北的霜草原吃全羊肉,最终被世人淡忘,最终淡忘世人。   少女的问话绘出了很美好的图卷,只是这幅美好得不似凡世间的生活图景,却有些疯狂又儿戏,若是往常听到南小雨如此询问,红尘雪只会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因为无论是她,还是他,与这个尘世都有着太多太多割舍不开的羁绊,那些羁绊不是你将脸埋入积雪中不顾便能逃脱开的。   可是,看着南小雨明亮的双眸,以及那对秋水般的如潮汐般愈涨愈高的渴望,红尘雪沉默了。   这一次,似乎不再是玩笑话了,可若是就这么离开,放任所有的离开,那么这场风雨大事与二人便全然没有干系了吧?   到时,凰北夜会死,大师兄会死,师尊也会死,这梧桐内千千万万人都会死,只余下一片焦黑用来埋葬冤魂的废墟,那等人间惨境,那等欺师叛教之情状,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   那么这个选择其实就是个单选题,只是那个答案会让眼前的人儿心伤,他又该怎么说出口?   但再怎么难说,终究要说。   “小雨,就……我们两人吗?”   红尘雪轻声问道,这是试探,虽然二人心意相通,他早就知道少女的答案,但是他还是想问,因为哪怕有万一的可能,她变了心意呢?   “既然要避世,自然就两人。”   南小雨知道红尘雪这么问的用意,但她没有丝毫改变心意的意思,认真而缓慢得点了点头。   红尘雪终于皱起了眉头,他很少对南小雨露出为难之色,除非那件事真的令他很为难,于是沉默愈发得久了,南小雨眼中的明亮的神采也愈发暗淡,直到被两个字彻底熄灭,变为另一种莫名的情绪,有些哀伤,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释然。   “不够。”   先前南小雨回答如璃时,用的便是这两个字,表示对方给出的筹码不够,此时红尘雪没有直接地同意,也没有委婉的拒绝,用的也是这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字作答。   那么,什么不够?   两人不够。   要更多人,要那些师兄师弟,要那些老师长辈,要天下苍生。   “那些比我都要重要?”   南小雨静静地看了红尘雪良久,然后轻声问道,语气微微有些低落,眼神微微有些柔弱,只是那无人可见的眼底,却藏着一抹狡黠色彩。   “这又是哪里话。”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世上男子多薄情。”   “小雨。”   南小雨轻笑出声,如银铃悦耳,将场间的凝重之意驱散了不少,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笑声渐止,看着红尘雪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天真可爱的孩童,说话的语气更是像极了在对孩童循循善诱。   “那,雪你可不要后悔啊,我给过你机会了。”   听着这不算什么好话的话语,红尘雪的眉关皱得愈发紧了,下意识微微用力,将南小雨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生怕她变成一团气逃得无影无踪。   “我……不后悔。”   这便是答案了。   小石洞中变得一片安静,倚在光滑石壁上的如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年纪连她的零头都未到的男女,感受着其中简直快要洋溢出来的青春气息,冷漠的面容宛如春日化雪,显露出许多别样的情绪来。   “很好。”   小石洞中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自然也没有出现那种生离死别泣血而歌的情状来,有的只是无言的默契,在如璃眼中,面前两人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是属于一个世界的人,独独属于他们的世界,而在这世界中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都是二人的事,是他们难以割舍的羁绊。   “看来这道选择题,我们的答案是一样的,只是那个选项,我只给你一次。”   望着南小雨眼中再也隐藏不住的笑意,红尘雪才知道,之前那有些沉重的氛围,其实不过是南小雨的小小的捉弄,以少女的高远的心意,哪里可能去做那避世之人,按她的性子,不把这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就算不错了。   只是他心中还存着些疑问。   “可是小雨,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会拒绝?”   “很简单,因为我了解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可凡事都有万一,如果我头脑发热,应了下来,那……”   “那我就跟着你走咯。”   南小雨打断了红尘雪的话,看着他的墨瞳正色说道,这一次她的面上再无半点玩笑之意。   得到这么个笃定的回答,红尘雪微怔,继而颔首,再不说什么话。   少女的问话从来都不存在什么试探,她要表达的也很简单,这就是个选择,她有自己的选择,也尊重红尘雪的选择,至于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看二人心意同往何处,仅此而已。   你若要留,那便一道留下,你若愿走,那便一道远走,反正不能余我一人。   南小雨收回望向红尘雪的目光,看向兴致勃勃看戏的如璃,挑了下眉,问道:“前辈可看得满意?”   “满意,怎会不满意,对二位的选择,我也极满意,能够在这个逼仄狭窄人心难测的世界中,仍旧保有一份善意,想来若是你们的祖师泉下有知,也会灿然而笑吧。”   如璃微笑点头,似乎就连体内的剧痛都不再多顾,因为正如她所言的,她实在太满意了。   “既然前辈满意,那我们接着来谈谈这场交易。”   “姑娘但说无妨。”   “我要前辈一个承诺。”南小雨没有思考太久,提出的要求更是与风雪夜面圣时一模一样,而且这两个承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凰闻天的承诺也好,如璃的承诺也好,说到底还是要牵扯到整个凤栖国,而南小雨所求便是要凤栖国举国皆动。   与凰闻天的态度一般,如璃只是点了点头,便算应下,没有去问南小雨将来会怎样使用这个承诺,因为那就是交易之后的事了。   说完所求,自然便该言付出,南小雨沉声问道:“如何助前辈脱困?”   “很简单,其实与你们此次的目的没什么冲突,只消前往凤凰心脉,从那位圣上手中夺得阵心即可。”   如璃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容易的事。   想要夺得阵心,哪里有这般简单,先前光是一位幽府境强者守关,操持阵枢之下,便能释放出比肩超凡的如海神威,那阵心自然只会更强大。   但这最大的困难所在,确实南小雨与如璃最不重视的一点,缘由很简单,因为少女耳垂有座小殿。   若不是那座小殿,如璃根本就不会理会这两个后生晚辈,更不会愿意将他们带到小石洞中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凄惨模样。   “夺阵便可?”   南小雨闻言一怔,继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自然不是。”   如璃摇头,说道:“仅仅夺阵,我还是会被阵法所捆缚,就算散了那人的心念,凭借现在的我也远不能做到脱困。”   “所以,你们不只要夺阵,还要毁阵,最好是能让整个阵法逆流,届时,我被抽离的能量便能回来一部分。”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地说道:“前辈,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的……他现在的状态,可没有破这绝杀大阵的能力。”   如璃没有在意 少女的含糊其辞,平静说道:“不需要毁掉所有阵路,只消毁掉阵心即可,心脉俱碎,凤凰自然难鸣。”   “至于如何毁掉阵心,就如你们前来见我的那般,把那枚囚禁着我神魂的,恶心的珠子摔碎即可,摔得越碎越好。”   听完如璃的讲述,南小雨再没有半点疑虑,面色明媚地说道:“那就请前辈送我们去那凤凰心脉吧。”   “我等定不负前辈所望。”    第二百三十七章 灵儿(前面章节序号重复了) ==============================   惊皇大阵捆住了一只凤凰,将那只凤凰的神魂割裂成四块,其中一块作为阵心本源,锁在阵眼石之中,其他三块则分作三个阵枢,与阵心相连,作为中通导体,为整座大阵传输能量,而这些能量同样来自于凤凰。   这只凤凰被困了万千年,遭受了万千年精神与身体的折磨,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感受着神魂剥离的空虚与能量予夺的痛苦,但她从未屈服。   正因神魂分化成了大阵最为重要的四脉,所以她虽然无法有所作为,却可以清晰地感知惊皇大阵每一处细微的能量波动,能以大阵为眼,观赏梧桐的人生百态,看着那些蝼蚁般的生灵饮酒高歌,来消解心中淤积的孤独烦郁。   虽然可以清晰感知整座大阵,但无论凤凰如何努力,都无法引动大阵中的任何一点能量,因为她的神魂被一种恶毒的手段死死禁锢着,哪怕有半丝反抗的念头,都会受到如针刺般的苦痛,而那种万针刺目的感觉,就连高傲如凰也要颤抖哀鸣,正因如此,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触碰阵法的力度,控制着那种强烈的逼得她近乎疯狂的渴望。   直到今日,一枚阵石碎了。   一部分神魂归体,让她终于有了能力掌控大阵一成的威能,这一成威能或者影响不到风雪夜幕之下的大局,也无法帮助她击碎其他几枚阵石,却能让她在繁复有如迷宫的阵路中打开一扇门。   来往小石洞的门。   或是去往凤凰心脉的门。   “乒!”   一道清脆的碎响徐徐传开。   那面映照着画面的明华虚镜碎了,碎成了无数块极有规则的棱形碎片,就像一面面缩小了无数倍的小镜子。   如璃静静地看着那些小镜子,眼瞳中乍然亮起五彩神光,于是那些镜子纳了光明,也变得熠熠生辉,璀璨发亮,无数道光线在小石洞中盛放开来,直至遮去所有的景象,掩去所有的声响。   只是片刻,清风拂耳,所有感知重新回归身体,南小雨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暗自抱怨着为何所有传送手段都要来光华遮目这么一出,要是日日如此岂不是有损视力?   微小的抱怨很快便消弭无踪,南小雨抬眼环顾四周,眼中浮现出些许意外的神色,她原以为,既然是整座大阵的中心所在,那此处空间必然无比空旷广远,只怕要比那西门阵枢要大上好几倍才是,哪里想到会见到这么一幕。   二人此时身处空幽的甬道中,甬道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远路,虽说这条甬道看着是用一种朱红色奇异石材铸造而成,墙壁与地面上还刻着纷繁复杂的阵纹,但是用来作为通往凤凰心脉的神道,只怕太过简陋寒酸。   “通往心房之路细微精致些也说得过去。”   红尘雪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我看是造不起了,只好如此来缩减成本。”南小雨瞥了他一眼,以为他是在拐弯抹角说自己小心眼,心头微恼。   听着南小雨有些咄咄的语气,红尘雪苦笑一声,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再用这种文绉绉的方式讨姑娘欢心了。   见红尘雪面上生出许多无辜委屈之色,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觉着自己应当是误会了,于是低声细语扯开话题。   “快些走吧,太上长老和大师兄在那风里雪里打生打死,我们在这谈情说爱这么也说不过去。”   想到先前在画面中看到的无声对坐的三人,二人心头微微有些沉重,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了许多,直至于最后竟在这漫长的甬道中御剑飞起,化为一道流光飞掠而前。   虽说二人如今已经是幽府大成境的大修行者,可只要你没有踏出凡俗,又没有凰北夜那般的血脉神通,那么仍旧还是需要代步之物,除却速度会快上不少外,与当初筑基境时其实并无两样。   破空声在空幽的甬道中回荡不息,而随着时间流逝,站在莲绽上相依的二人面色也愈发凝重,这条通往心脉的神路,比他们所想的要长不知几许,就在二人怀疑前行方向有误打算停下稍探时,那深不见底的甬道终于有了不同。   横亘在前的是一道门,与其说是门,更像是一块石碑,只是那块石碑上尽是裂纹,裂纹之中有燃着熊熊凤火,哪怕只是遥遥望见,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温度。   二人速度渐降,最后停在了那道门前,虽然没有任何线索表明这座门后便是心脉所在,可不知为何,南小雨二人心中都有着一个预感,他们所求之物,应当就在此门之后。   听着耳畔传来的提醒,南小雨看着红尘雪说道:“这是人为堵死的,这座石碑中的禁制十分高妙,只怕就连那些大阵师想要以巧破开也需些时间。”   “可我们缺的就是时间。”红尘雪皱眉说道,无论怎么看,这座石碑出现在这里都太过诡异,与其说是想要阻止外人进入,不如说更像是想要将人永远封死在里面。   “所以,只能以力破之。”   南小雨轻轻摸了摸耳垂的小殿,神色无比恭敬。   “劳烦师叔出手。”   自入凤栖国以来,南小雨耳垂这座小殿虽然帮助她渡过了许多难关,震慑了许多人,却从未在天光之下真正出手,所以哪怕那位圣上看出了这是一件天象法器,也绝不知道,这件天象法器,竟然会是魔道的无上传奇。   天魔古殿。   空幽的甬道中无由来地掀起了一阵寒风。   寒风中甚至夹杂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紫色雪花,那些雪花噼里啪啦地打在那块石碑之上,那繁复难明的裂纹,那高深难解的禁制,仿佛被这场雪风给吹成了凡朽之物,其中的道韵被尽数抹去,就连那熊熊燃烧的凤火都被雪花化成的水珠浇灭了。   要知道,凤凰真火可是号称万古不灭的明灯,别说只是些水珠,哪怕倾南海之水浇灌,只怕也是无用功,能够将其真正熄灭的,便只有比之层级更加高远的物质。   一如无尽溟川的河水。   那一片片瑰丽的紫色雪花,竟然是用无尽溟川的河水所凝结而成,那么其中该存着多少幽冥魔气?又存着多少魔道本源?   想到此间,南小雨忽然觉得很是心疼。   师叔你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幽幽地叹了口气,感受着红尘雪眼瞳中的询问之意,南小雨知道他在疑惑些什么,轻声解释道:“当初在悔落峰之上,你见过师叔,不过那时他是以人身出现,现在吗……”   看着南小雨指了指耳垂上的小殿,红尘雪眨了眨眼,然后双眼微微睁大,显得很是吃惊。   在古界中直面虚空鳐后,他知晓南小雨有位长辈一直在暗中守护着她,只是一直不知道他在何处,又如何瞒过大师兄的目光,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位儒生,一直便在二人近前。   想着当初自己曾经伸手触碰过这座小殿,又想到自己与南小雨间最为亲密的谈话可能被这位前辈尽数入耳,沉稳如红尘雪心头都不禁生起了万分别扭。   这算什么事啊。   南小雨没有猜到红尘雪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在微怔片刻后,感受到自他心中传来的那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你瞎想什么呢,师叔可是长辈,哪里会有心思来偷窥我们的情事?”   听到南小雨没好气地解释,红尘雪轻咳一声,面上多了几分尴尬,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桀骜不羁的面容,心想长辈也不一定正经。   语落,南小雨将目光重新投回那面已经被凤火烧得焦黑,此时用被无尽溟川之水覆满寒霜的石碑,伸手轻轻一推。   “嘎啦。”   石碑应声而碎,只是没有往后倾倒,而是化为了无数冰冷的霜尘,沿着南小雨二人来时的方向逸散而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碑之后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那是一间比二人来时的小石洞大不了多少的房间,房间中有一张铺盖着朱红棉被的木床,木床前是一张小木桌,小木桌上摆着的香炉正散发着能让人静神的烟气,烟气袅袅而上,被吸入房间上方细小的通气孔洞。   厚实暖和的棉被上,盘膝坐着个紧闭双目面色微白的少女,而那枚禁锢着如璃绝大部分神魂的赤色宝珠,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少女怀中。   但是南小雨没有将心神放在那枚宝珠之上,甚至就连看都没有看它一眼。   她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情绪,意外,不解,恍然,心疼……   还是心疼。   “灵儿。”    第二百三十八章 皇女有泪 ==============================   睫毛微颤,盘坐在朱红棉被上的少女徐徐睁开了眼,眼瞳中闪过一丝茫然,但是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她抬头看向呼唤来处,没有看到熊熊燃着的凤火,也没有看到满是裂纹的石碑,只看到了两个相依站着的人,两个熟悉的人。   然后,她本就微白的面色,像是覆了一层寒霜般变得煞白,只是那层寒霜中没有冰冷漠然,有的只是凄苦可怜。   她抿了抿朱唇,细声应道:“小楠姐姐。”   声音有些颤抖,身体有些颤抖,低首垂帘,甚至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眼前人。   南小雨看着那个精神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却依旧紧紧抱着宝珠的少女,心中腾起的袅袅光焰无声地熄了,她原以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原以为可以一往无前夺阵碎珠,可以让这桩无聊无趣到了极点的风雨大事就此画上句号。   可在推到石碑,看到少女的那一刻开始,她心中却生出了许多迷惘,她从未如此迷惘,而当那些迷惘消退,当她彻底看清了整件事的脉络,看清了所有阴谋诡计的真相,她忽的有些累了。   信任真的是很廉价的东西,但当那些东西被像是逗弄宠物的小玩意一般随意抛给一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女时,又会变得无比沉重,会压得少女喘不过起来。   这个道理南小雨懂,凰北夜懂,就连对这些事再不敏感的红尘雪也懂。   那位圣上不会不懂。   但独独只有少女真的不懂。   床榻之上的少女,是凰灵儿。   南小雨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朝着房间内走去,却被红尘雪牢牢牵住,她看着红尘雪眼中的警惕与担忧,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   南小雨自然感受得到房间中那重重禁制,就这么一个狭小的房间中,所存在那些如蛛网般密布的杀意阵法,简直要比凰北夜府邸那片碧湖中的还要多得多,别说是缝隙,就连禁制交界都不存在,重重叠叠,仿若是一堵真正不透风的坚壁。   而这些禁制,却只是凤凰心脉如海神威的冰山一角,真正的危险之处尽数聚集在那张床铺三尺之前,南小雨光用神识轻微触碰所得到的反馈,都让她寒毛耸立,如若是寻常,她绝不会冒险踏入此阵一步。   但今日,她却没有半分犹豫。   看着那对眼瞳中的坚持与认真,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手,说道:“万分小心也不为过。”   南小雨微微颔首,继而不再迟疑,迈步走入了那方小房间中。   什么都没有发生。   密密麻麻的禁制没有触发,更没有升腾起如电神光,就连一丝一毫的阻遏之意都感受不到,就仿佛全然不存在。   南小雨在门口停留了三息时间,确认那些禁制都敛没不为后,才继续抬步朝前,最后停在了距离床榻正好三尺的位置。   三尺不远,南小雨甚至能够听到凰灵儿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看清那颤动不止的修长睫毛。   不得不说,哪怕已经在那辆马车上相伴了数月时光,轻声细语的交谈了数月时光,可南小雨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凰灵儿的面容,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本就如凤凰尊贵的少女,在长生殿中度过的三年时光里,真的成熟了许多。   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想到此间,南小雨嘴角不禁微微扬起,笑颜无比温暖,那是她少有的柔软感情。   这一次,南小雨停留的时间更久了些,但凰灵儿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望着怀中那枚宝珠,望着宝珠中同样扬起小脑袋看她的小凤,思绪万千。   终于,南小雨走过了那道线,那道凤凰心脉中最最危险的脉线,来到了凰灵儿的身边,然后像只小兽般爬上床去,与凰灵儿依着坐好了。   肩上传来的柔软与温暖,让凰灵儿如坚冰般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些,紧紧绷着的心弦也松了些许。   见状,仍在门外静静伫立的红尘雪眉头微挑,迟疑了一会后,转过身去走出了一段距离,以免听到少女们的闺房密谈。   “灵儿,虽然我有些赶时间,但我还是想要听听你的理由。”   耳畔传来南小雨温和的话语,没有听到想象中的质问与逼迫,凰灵儿在心中不禁松了口气,斟酌着说道:“小楠姐姐想知道什么理由。”   是背叛的理由,还是身份对立却已然下不了决心出手的理由?   凰灵儿想到了自己会面对的各种问题,却没有信心能够回答出任何一个问题,因为这些事情本就没有理由,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但是在听到南小雨说出的那个问题时,哪怕已经做好了被责怪的准备,凰灵儿依旧怔了一下。   南小雨问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问题。   语气有些严厉,但更多的是关心。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好好呆在自己的府邸中呢?就算想要做些什么,也应该先找我商量一下不是?”   南小雨伸手替凰灵儿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发丝,面上没有丝毫怪罪,只是在做些小小的抱怨,就像当年在冥宗时,她下定决意要教训南月杉却又不舍得说重话时一般模样。   正因话语很简单,简单到有些朴素,可往往朴素的话语才最有力量,最能拨动少女脆弱的心弦。   凰灵儿眼眶有些发红,抽了抽鼻子说道:“父皇不许我见你。”   闻言,南小雨又叹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自小到大,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叹息连连,因为在她眼里,那些伤春悲秋的酸事只是属于穷腐书生的。   “所以你现在心向你父皇,不管不顾皇兄死活了?”   听得此话,凰灵儿有些急切地摇了摇头,说道:“怎么会,皇兄本就是被那些歹人迷了心窍,才会行此谋逆之事,父皇说只要我能保证在这里坚持一日,一日之后,梧桐就会重归宁静,不会……不会死太多人的。”   “皇兄不会死,你们也不会死,只会死些……”   凰灵儿越是说语气越是低落,直到最后变得仿若虫鸣,想来就连她自己都不信。   “别傻了,灵儿。”   南小雨没有说些刺人的真话,只是低声安慰了一句,然后揉了揉凰灵儿的小脑袋。   “你那父皇就是个疯子,如果再耽搁些时光,要死的就不只有那寥寥数人了,而是所有人。”南小雨一边掰着手指一边絮絮说道:“首先你的皇兄肯定会死,然后,你的徐叔叔也会死,林青山还记得吗,虽然你可能比较讨厌他,但他应该也会死在这场大雪里,再然后……”   “整座梧桐都会像是我们长生殿东边那座枯树林一般烧起来,只是这场火会比山火还要大得多,至少也该烧个七天七夜,到时候,梧桐里只怕什么都剩不下来了,就只有你那位父皇还孤零零坐在皇座上。”   “当然了,我与他大概率还是能逃的,可我想他不会逃,如此我自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那么,我们也会死。”   听着南小雨平静的讲述,凰灵儿感觉身体愈发得冷了,虽然在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父皇是那般冷血无情的人物,但心底传来的声音却让她很清楚,这些都是真的。   因为南小雨对她极好,好到不会骗她。   如果这一切都成了真实,那她自小长大所拥有的物,珍视的人,熟悉的景,都会化为乌有,而将这些推入火海的,就是她自己。   “啪嗒。”   一道极轻地声响。   不是禁制启动的声音,而是一滴水落在宝珠上摔得粉身碎骨发出的绝唱,但却不是最后一声。   仿若是春雨的初端,只是那落下的不是雨水。   是泪,是比珍珠还要珍贵的,皇女的泪。    第二百三十九章 珠碎现光明 ==============================   语落便不复再起,小房间中重归宁静,只余下香炉中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与泪珠不住打在阵石上的啪嗒声。   因为近在咫尺的缘故,南小雨更是能够清晰地听到凰灵儿絮乱的鼻息,她暗暗地叹了口气,将低声啜泣的凰灵儿轻轻搂住,任由泪水浸湿纱裙,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   南小雨比谁都清楚,选择是件很苦很累的事,可当这个选择涉及生死纠缠亲情时,便不再只是选择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折磨,她亲身经受过这种折磨,于是更加怜惜怀中的少女。   “可是父皇对我很好,和小楠姐姐你一样好,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过了多久,凰灵儿泣声微敛,断断续续说道。   凰闻天对于自己的嫡女极为宠爱,这是举世皆知的事,甚至还有人大胆猜想,觉得圣上最后会把皇位传给这位嫡女,而正因如此,他才会对怀凤血,天命所归的凰北夜如此漠然。   当然,这都是那些不懂修行的俗人瞎撰的,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位超凡人皇能够活上千年有余,只怕都会改了念想。   “我能理解。”   看着凰灵儿重新坐直,南小雨伸手逝去残留在那张柔弱俏脸上的泪珠,和声说道:“所以我对你那位父皇很不满,这种无聊无趣的抉择,实在不该由你来做的。”   “但现在看来,不得不由你来做了。”   闻言,凰灵儿的头低得愈发下了,哪怕已经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双眼也微微有些浮肿,但少女依旧紧紧地抱着那枚宝珠,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灵儿你不用太紧张,既然我说了是由你来做,自然不会逼迫你,也不能代替你做这个决定,我只会告诉你那两个选择是什么,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见状,南小雨缓声说道。   “小楠姐姐你说就是,灵儿听着。”   南小雨整理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两个选择都很容易,但并不简单,所以你要仔细考虑。”   这句话听着有些别扭,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差错,很容易与简单形容的并不是同一对象,前者说的是选择,后者说的是做选择这件事。   选择很容易,但做选择很不简单。   “其一便是什么都不做,最后的结果我先前已经说过了,灵儿这般聪慧,应当还记得清吧?”   凰灵儿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未曾敢忘。   “至于另一个,便是将你手中这枚宝珠摔碎,这样一来,这座大阵就会失去效用,那些本来将死的人都能活下来,梧桐也不会成为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地,只是……”   “只是父皇会死,对吗?”凰灵儿颤声打断道。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说道:“是的,但是对于凤栖国万千凡民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   小房间中再次陷入了安静之中,只是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凰灵儿有些怯怯的问话打破。   “如果我选择什么都不做,小楠姐姐会怎么做?”   凰灵儿的目光微微闪烁着,似乎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又害怕自己接受不了最后的结果,于是轻轻咬着下唇,看着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会怎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南小雨沉默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答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因为无论是答案,都太过难以接受。   见南小雨摇头,凰灵儿眼中的闪烁的光芒逐渐暗去,眼底深处留存的最后一丝希冀也化为了乌有,她艰难地说道:“这样的话,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   南小雨嘴角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只是那抹笑容太过无奈太过苦涩,到了最后就连她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笑。   人逢大事难自宁,这是很正常的事,需要时间来思考,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惜的是,摆在这两个抉择中间的,最最缺少的,便是时间。   如果不能当机立断,那么等同于逃避,或者说,更偏向于第一个选择。   那么,她该怎么做?   是继续安坐,还是夺过少女怀中的宝珠,将它摔得粉碎,然后再柔声安慰一句这都是为你好,既然你做不了选择,那么我就来做这个恶人,把所有罪名揽在身上云云?   南小雨没有安坐,也没有去夺凰灵儿怀中的珠子,只是起身下了床,理了理自己有些乱了的衣裳,对凰灵儿说道:“那么灵儿,我先走了。”   没有叹气,没有解释,南小雨就这么走出了房门,朝着红尘雪走去。   听着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红尘雪面色平静,心中愁绪却浓郁得如山间云雾般化不开,他终究没有听到那声清脆的碎裂声,没有看到那千道万道刺目光明。   “怎样?”   这是明知故问。   “需要时间。”   这更是毫无意义的回答。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没有再就这事多问什么,而是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踏过西门阵枢,去过囚凰深窟,最后来到凤凰心脉,他们本应走过的路途都已然走完,本不应去到的地方也已经去过,既是如此,那接下来又该去往何方?   南小雨没有思考,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去皇宫。”   或者是因为心疼,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总之二人没有夺下阵心,也没有救出如璃,那么此次风雨大事,凰北夜一方便算是大败收场,但南小雨面上没有半分失落神色,也没有半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懊悔。   因为她相信一切还有希望,相信那个少女终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她要去皇宫,去直面凰闻天直面惊皇大阵,去争取哪怕多一息的时间,也许那一息,便是转机。   凰灵儿怔怔地看着那两道化为流光愈行愈远,最后彻底消失在空幽甬道中的背影,似乎还没有自南小雨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那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就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告别,仿佛只是去做些平常事,就好像仍在长生殿中,南小雨要与红尘雪前去书阁时对她所说的那般。   可这一去,又哪里只是读书休酣那般简单?如果一切都像南小雨所言,如果她仍旧这么死死地抱着这么珠子,那么这次离别可能就是永别了。   那种毫无理由的信任,本该会让她感到温暖慰藉的信任,此时却像是一把刀直直地刺在凰灵儿的心房之上,让她本就如一片乱麻般的心绪变得愈发混乱,甚至隐隐有些发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原本安放在木桌上飘散着袅袅烟气的香炉熄灭了,一阵寒风自甬道传来,发出有些刺耳可怖的呼啸。   凰灵儿打了个寒颤,心中忽地生出莫大的恐惧。   脑海中依旧是方才与自己紧紧靠着的南小雨,回忆着自肩头传来的温暖,回忆那一句句温和的安慰,凰灵儿本就余着些红意的眼圈变得更红了些,她想起了儿时娘亲仍在时,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你父皇他很是执拗,在做些连娘亲都会感到害怕的错事,你在他的身边,一定要多劝劝他,不然到了最后,他真的会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孤家寡人。”   “可是娘亲,您都说了父皇执拗,如果我劝了也不管用,那又该怎么办?”   “那你就躲到兄长身后去,不要再替你父皇多添错事。”   不要再多添错事……   可是父皇他……   凰灵儿咬着下唇的贝齿愈发用力,甚至都咬出些晶莹的鲜血来,可她毫不在意那些疼痛,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枚宝珠,看着那只小凤,眼中生出许多光芒,那只小凤的目光柔和,就与娘亲生前看自己的目光一模一样。   一样的温柔,一样的溺爱。   凰灵儿感受到了那种温暖,身体不再颤抖,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   “我该……怎么做?”   小凤只是一片被禁锢的神魂,虚弱残缺,别说是说话,就连鸣叫都艰难无比,稍有动作便会遭受无间地狱般的磨难,可就算那种精神上的痛楚再难忍受,小凤还是动了。   它点了点小脑袋。   凰灵儿懂了,于是她松开了手。   宝珠沿着她白皙的腿滚下,落在了床铺上,却没有陷入那厚厚的棉被中,而是继续滚动,最后飞出床沿,磕在了木桌的尖角上。   “乒!”   宝珠碎了,碎成了无数片,每一块碎片都如镜光滑。   千道万道无数道光线充斥在小房间中,甚至在那空幽的甬道中也映照出百丈远,在这煌煌光明中,凰灵儿什么都看不到,她只知道自己的视线在越来越模糊,不知是光明太亮,刺伤了她的眼,还是眼帘下的水雾太重,压得她心酸难言。   无尽的光明中,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清脆断裂声,像是有什么挣脱万千锁链,重新自那炼狱回到了人世间。   下一刻,凰灵儿感觉自己被谁搂在了怀里,眼睑再承不住那重若千钧的泪珠,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尊贵的皇女,只是个脆弱的爱哭鬼。   怀抱很温暖,与南小雨的带来的温暖不同,那种温暖,让凰灵儿感觉回到了娘亲怀中,下意识泣声唤道。   “娘亲……”   “没事了,孩子。”    第二百四十章 终是孤家寡人 ==============================   天穹之下的雪花与火流依旧纷繁交织,它们被一种奇异的,甚至可以称呼为神迹的力量所承载,故而收势敛声,不再飘飞,亦不落下,这样的景象持续的时光并不长久,或者连半刻都不到,可就在这短短的时光中,雪停了。   厚重暗沉的乌云悄无声息地散了,这场落了整整五天,将凤栖国最最重要的年节都覆在冰冷寒霜之中的大雪,在年节之后的第一天,在朝阳凌空的那一刻,终于停了。   万道金光绽开在云散的天穹之上,落在那些被凝滞了时光的雪花与火流之上,让那本就璀璨的火流愈发亮起,而那大片大片的雪花,则在这初春暖阳中渐渐化水,再被身边的火流化为无形无色的水汽,虚渺不知飘往何方。   也许是因为身处深宫已经有太久没有见到太阳,凰闻天抬眼看着那轮朝阳,双目微微眯起,像是只进食完后躺在草原上休酣的慵懒雄狮。   他确实一直在休酣,在牧云野施展绝世手段禁锢天地后,他就一直在修气养伤,只是为了在这乾坤妙法结束之后,能够拥有格杀面前二人,不,格杀面前所有人的能力。   同样的,御白也在闭目养神,只是他的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凤血,所以他的伤势恢复得明显要慢得多,不过,就算他能够在牧云野支撑不住前回到全盛时期,只怕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要那座惊皇大阵神威不散,那任何努力都是白费。   忽的,清风徐起,拂过寒衣,吹动皇袍。   眯眼休酣的圣上收回了目光,闭目养神的御白睁开了双眼。   “看来是朕赢了。”   凰闻天轻合双目,继而重新睁开,在极短暂的时间中,他确认了惊皇大阵依旧如故,那么无论他的面前是千军万马,还是超凡中人,都再没有机会能够杀死他。   待得凤火满京城,所有拦在自己面前的敌人尽数化为飞灰后,可得教人把梧桐好好修缮一番,这座皇城也得重建,至于皇宫,可以按照她当初的向往,改得更清幽些,更小巧些,而不必刻意追求雄伟华美。   想着那个在地下深处独自守候了五日的少女,凰闻天漠然的脸庞终是缓和了许多,嘴角甚至有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伴着一阵盔甲碰撞声,黑压压的禁卫军中兴起了些许波澜,兵士们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恐敬畏的神色,他们虽然不知道先前天地被牧云野以大神通凝滞了半刻钟,但看着那破云而落的和暖阳光,便以为过了一段极漫长的时光。   可不论他们如何冥思苦想,脑海中都没有关于那段时光的半点回忆,就仿佛被人生生抹去了一般,如此手段,就连如神如圣的陛下都做不到吧?   那个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凰北夜曾在长生殿的外门大比上见到过牧云野,知晓这位就是长生殿隐世不出的太上长老,自然不会如那些兵士们般震惊无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宫废墟前盘膝对坐的三人,然后徐徐叹息一声。   凰闻天依旧活着,那些盘旋在他身旁的恐怖火流依旧未散,那么便意味着惊皇大阵神威如常,意味着长生殿二人败了。   想到此间,凰北夜自嘲地笑了笑,面色有些低落,但更多的是释然与一丝无奈。   自己这风里雨里十数年,现在看来就像是一段笑话,或者也会成为那些酒肆中世俗百姓餐前餐后的谈资笑料吧。   不顾禁卫头领担忧的神色,凰北夜朝着那三人走去,禁卫军如海潮般散开,为这位二皇子让出了一条道路。   望着那道走近的身影,凰闻天面上的温暖笑意渐渐敛没,变得霜寒一片,他用仅存的右手撑着凤翎站起,身旁静默了许久的火流终于重新飞扬而起,宛若骄傲的凤凰展翅显威。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凰北夜,凰北夜的脚步便停了。   不是因为恐惧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凰闻天的目光中存着无比恐怖的道韵,只是一眼,便让凰北夜差点真元逆流走火入魔。   这之后,凰闻天再没有去看这个主导了风雨大事的孩儿,而是一言不发地望向与自己一道站起的长生殿二人,或者更准确些,望着那个神色和蔼如故的老人。   “前辈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凰闻天的话语中没有半分胜利者的骄傲,只存着深深的疲惫。   牧云野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眸中的瀚海星辰暗淡了许多,然后生出莫大的悲悯。   不是在悲悯将死的苍生,而是在悲悯这位圣上。   见状,凰闻天淡然颔首,握着凤翎剑柄的手渐渐握紧,身周飞腾的火流愈发狂暴,像极了想要择人而噬的饥饿妖兽。   场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或面色凝重,或神情凄然,他们等待着心中所想的那一幕发生,等待着火流落下,将那来自遥远神秘的修真界大人物包裹吞噬,然后,再来吞噬他们这些人。   凰北夜捂着胸膛,痛苦地朝前挪动。   御白上前一步,右手紧握成拳。   远方有座小殿正在飞速掠来。   但这些都来不及阻止凰闻天说出那个字眼。   “去。”   语落,天地俱静。   没有风声,没有火声,没有破空声。   甚至没有人敢呼吸。   只有那一个字。   也仅有那一个字。   火流仍旧狂暴絮乱,只消它们蜂拥向前,不论是修真界数百年最最年轻的超凡境修士,还是正道如山如岳沉重难移的不灭传说,都会在凤火闪耀间尘灰不存,届时,一切都会画上句号。   但它们没有。   凰闻天眼中浮现出一些惘然神色,他环顾着身旁的那些火流,却发现它们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骄傲。   比他还要骄傲。   因为那是属于凤凰的骄傲。   直到最后,这些火流也没有向前,而是如镜花水月般淡去,朝着天空散去,就像不久前,凤燃尽生命时化为的五彩羽毛,满天飞扬,满天光。   凰闻天面上的迷惘只持续了片刻,便尽数化为了了然,于是他开始笑,淡淡的笑,无声的笑,放声的笑,捧腹大笑,各种笑。   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伤口撕裂,嘴角溢血,他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然后他猛地抬头,墨瞳中尽是漠然与疯狂,只是那疯狂之中,还藏着一丝极深的希冀。   凰闻天死死地瞪着牧云野,再顾不上尊敬,就像是色徒盯着青楼的姑娘那般狂热与渴望,他的声音无比沙哑干涩。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长生殿不愧是正道之首不愧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圣地,仅仅只依靠两个小辈,就能破了我凤栖国流传千秋万代的惊皇大阵,有这样的晚生,百年之后,整个天下还有谁是长生殿的敌手?”   宛如妖兽咆哮,凰闻天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再没有半分圣上的威严,他叫着喊着,行着原先自己最最不齿的事,其实不过是想要掩盖内心的恐惧,那抹比死亡更可怖的恐惧。   可是没有人理他。   所有人都缄默地望着他,心情各异。   嘶吼完后,或者是因为用了太多的气力,或者是伤势更重了,凰闻天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他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对牧云野问道:“是不是?牧前辈?”   牧云野依然没有回话,眼中的悲悯愈发浓重。   “嗒。”   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了场间,除却三位超凡存在,没有人看到那座小如芥子的殿堂。   看着那对面色苍白的男女,凰闻天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眼中那抹仅存的希望无声的熄灭了,只余下悲凉与惨然。   如泣如笑,像是个戏子,又像是感叹世事凉薄的剑客,可只有真正了解这位圣上的人才知道,现在的他,不过是个看清了一切的可怜人罢了,或者说……孤家寡人。   终是孤家寡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声幽叹,释了过往 ==============================   一声幽叹,敛泣敛笑,隐了潦倒藏了悲凉。   凰闻天重归平静,眼神有些弥散而不在意,就仿佛先前的所有失态都不过是一场戏,一场表演给天下看的苦肉戏,他依旧是那个一眼惊风一言动雨的无上人皇。   凰闻天手掌轻轻拍着凤翎的剑柄,眼帘微扬,看着面前站着的五人,或者还要加上一座小殿,淡声说道:“先前半刻,朕虽然无法扭转伤势,但也恢复了些战力,你们若是觉得能够轻易拿下朕,那是痴心妄想。”   这是实话。   每一位超脱凡俗的大修行者无一不是天赋超绝道心明坚,无论伤势再重,境况再难,都不会让他们失了战意,所以想要杀死一位超凡人物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非常恐怖的,困兽仍能噬人,何况是天地逍遥的大修行者?   除却凰北夜外,场间四人论修为论地位无一不是修真界的大人物,他们自然清楚其间的凶险所在,此时御白重伤未愈,牧云野心神用尽,南小雨二人又在先前剑破阵枢时消耗了大部分的真元,仅仅凭借受损严重的天魔古殿,根本就不可能无声抹杀一位超凡。   那么,若是凰闻天真如先前凤所为那般,燃尽生机向死一搏,这座皇宫废墟前,还有人能够活下来吗?   没有人知道。   “不过,朕也不是那些死了也要拉几个一道上路的酸腐家伙,我之所以说这些话,只是想要在这最后一段时光里说些话,聊一聊过往,也算是回顾一番朕波澜壮阔的人生。”   凰闻天拔出了牢牢没入地面的凤翎帝剑,在众人警惕凝重的目光中随手一掷。   “哐当!”   这把尊贵无比的帝王剑,被凰闻天像废柴般随意地丢在了地面上,震碎了薄薄的寒霜,溅起一片冰屑。   “诸位没有意见吧?”   漠然的声音徐徐传开,落到了每一个人的耳畔,众人沉默无言,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尽数投向了那个面露悲悯之色的老人。   场间能够做得了决定的,或者说能够与凰闻天平等对话的,便只有这位老人。   与施展乾坤定天神通之前相比,牧云野似乎又老了许多,面上的皱纹在和暖的春阳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眼眸中那片星海更是璀璨不复,宛如来到了时光长河的尽头,让人心忧其是否下一刻便会彻底暗淡下去。   被寒风迎面一吹,牧云野不住地咳嗽起来,不是因为伤势,也不是因为嘶吼伤了嗓子,只是因为他很老很老了,老到不应该出现在这等寒天之下,不应该再受如此嘈杂烦忧。   “为什么?”不知道咳了多久,牧云野总算是问出了话,只是那三个字仿佛用尽了他的力气,故而说得很慢很慢,很轻很轻。   “为什么?”   凰闻天看着这位曾经被自己作为道途方向的正道传说,看着他弯身咳嗽,看着他面容枯槁眼瞳无光,面上终究是多了许多感慨之色,喃喃着重复了一边那三个字。   没有人能够逃脱时光,一切都仿佛是必然会发生的宿命,无论是自己今日一败,只余下孤家寡人,还是老人用命时换取天时,用尽了自己最后的时光。   这片天地,真的很公平,也很无情。   想到此间,凰闻天幽幽地叹了口气,心底潜藏着的最后一分不甘终究是化雾弥散,散得无影无踪。   一声幽叹,便算是释了过往,淡了怨怼。   “因为朕累了。”   凰闻天微笑着说道:“累了,自然便该放下。”   语落,凰闻天忽而觉得心意清明了许多,觉得苍天高远春阳明媚,那层如阴影般遮他道心数百年的道障不复存在,那些如怨鬼般纠缠他心神数百年的碍念尽数消弭,于是他看到了那道门,看到了门后空旷广远,美好绝伦的世界。   然后,他的身前多了一条路,通往那道门,那个世界的路。   那条路断了,但是直觉告诉他,他可以迈过那道裂纹,因为他的血脉中就存着能够补天填海的原初道韵,又哪里需要在乎这道小小的裂纹?   踏过圣途,便是彼岸。   凰闻天看着那道门,心中生出莫大的快意,大笑三声,抬步而走。   只不过,他不是行往彼岸,而是朝着纷繁嘈杂的人世走去,愈行愈远,愈行愈深,直到回头再看不到那道门,那方世界。   “既然已经看到,何苦回到尘世间?”   牧云野深深一叹,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只有御白眼中存着些若有所思之色。   南小雨耳垂上的小殿微动,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是人在摇头轻叹惋惜不已。   轻轻合目,继而重新睁开,凰闻天双目归于清明,再也看不到明悟之色,但同样的,也没有半点不舍与后悔,听着牧云野的问话,他面上浮现出些许得意之色,就与孩子恶作剧成功时一般模样。   “朕之所以修道,只不过是对于那道门之后的景色有所好奇,如今看到,发现那方世界虽然清旷高远有如仙境,却少了尘世凡俗的人情味,朕不习惯,也不喜欢,朕要归去,自当锣鼓嚣天,万民同拜。”   听着凰闻天清朗豁达的笑语,牧云野眨了眨有些模糊的双眼,似乎看到了数百年前,那个在长生殿山脚抱剑的骄傲少年,面上的悲凉与怜惜终是散了,浮现出一抹欣慰和蔼的微笑。   看破超凡入圣途,踏出那一步,便是凌霄直上,也许会成为这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圣人,这是莫大的诱惑,毕竟成为了入圣境存在,轻易便能扭转此间情势。   可凰闻天没有。   他看到了那方世界,但他不喜欢那方世界,于是他调头就走,再不回头。   这是何等自傲何等嚣张。   又是何等快意何等逍遥。   语罢,凰闻天对长生殿众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抬步走过四人,来到了凰北夜面前。   看着捂着胸膛面色惨白的孩儿,看着那对经历无数次绝望却依旧明亮的眼瞳,凰闻天沉默了很久。   沉默会令人不安,于是禁卫头领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可看着那简直是从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两人,看着这对凤栖国最最尊贵的父子如今的凄惨模样,终究徐徐放下了那只抬起的手,缄默无言。   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光,应当也是最后一次交谈,那么,就把时间留给他们吧。   凰闻天与凰北夜看着确实凄惨无比,凰闻天断臂裂羽,嘴角还残存着凝结的血痕,凰闻天则是锦衣破碎不堪,眼角与嘴角此时还在不停地趟这血,那些血沿着他如玉般的面容滑落,然后在那覆着霜雪的地面上砸得四溅而开,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二人静静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们已经有太久太久未曾说过话,也许该有十数年了,凰北夜记不太清,他只记得,当母上去世后,他就再没有进过皇宫。   一声轻笑打破了死寂。   凰闻天面上不再漠然,而是多了一分笑意,那些禁卫军呆呆望着这一幕,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在他们回忆中,别说是笑,凰闻天哪怕对凰北夜说句缓和的话语都已经让全朝震惊不已,甚至怀疑自家陛下是否又读书读坏了脑子。   “你娘最不喜你衣冠不整,若是让她看到你这幅模样,还不得罚你抄书三百遍?”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自己最最亲近的娘亲,凰闻天眉梢微扬,面上露出不悦之色,说道:“那还不是拜父皇所赐,母上要怪也不会怪罪到孩儿身上。”   听着凰北夜倔强的回应,凰闻天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听到你犟嘴,你娘只会罚得更重。”   说完这句话,凰闻天走过凰北夜,望向那片如海如潮的禁卫军。   哪怕这个男子已经如此凄惨如此虚弱,可面对那双太阳般耀眼的眼眸,禁卫军们还是纷纷低下头去,面色恭敬如故。   只有禁卫头领知道这位圣上此刻所想,他对凰闻天躬身一礼,然后挥手示意众兵士朝两侧散去,露出了那条朱红石阶,在朝阳的照耀下,那条石阶像是燃烧起来一般,其上的凤羽纹路更是栩栩如生。   石阶之下,是冰雪尽化的奇石地面,那片地面能够映射月辉,自然也能映射晨曦,于是放眼望去,满地璀璨,满地光。   望着这明明就在皇宫之外,却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看到过的恢弘景象,凰闻天微微眯起双眼,神情安适惬意,就像是要在那光明沉沉睡去。   “你可知道,朕为何如此厌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 羽落成凰 ==============================   朝阳高悬,光芒渐盛,将那道看着有些凄然的身影衬得愈发高大,就像一座山。   事实上,在凰北夜眼中,那确实是一座山。   无论在皇城,在竹林,亦或是千万里外的修真界,自己都没有真正意义上逃离过这座巍峨大山,它漠然无情地俯瞰着他,投下漆黑如夜的阴影,而那道阴影,便是死亡本身。   所以自母上驾鹤归去后,凰北夜试过很多种方式,他挣扎他反抗他逃亡他求饶,直到他重新跪在那座偏殿之前,痛哭诉苦整整七个日夜,却没有得到父皇的一句和言,他才明白,原来父皇是如此厌他,以至于真的想让他死,于是那夜之后,他再也没有哭过。   但哪怕时光荏苒斗转星移,到如今已然过了十数个年头,他与这位父皇明里暗里交手博弈无数次,甚至到了一切的终末,他依然不明白,凰闻天为何是那般厌他,可以无视母上的遗言,无视凰灵儿的哀求,像是面对生死仇人一般对他。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他开口问了。   “为什么?”   凰北夜确信自己在面对这个有着血脉亲缘的男子时已然足够平静,甚至能够当做全然陌生的外人处之,可在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却有了连他自己都未曾感觉到的颤抖与辛酸。   或者还有身为孩子的质问。   “要说具体的缘由,朕确实说不出来,因为朕对你的那种厌,在你与灵儿相伴而生,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已经存在了,而且随着你的一年年长大,那种厌愈发浓郁,盘踞在朕的心头化之不去,甚至成了朕修道路上的心障,你说朕想不想杀你?”   闻言,凰北夜沉默无言,他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存在,便会成为父皇前行最大的心魔,这听着很无稽,但其实很寻常,毕竟这方苍天之下,无事不寻常,绝情灭性的大修行者尚且能够杀妻证道,那么历经万千风雨的人皇要杀子证道,又有什么稀奇可言?   “朕当然想杀,无比地想,甚至恨不得提剑出宫把你斩成一片虚无,好还朕道心清明无碍,可朕不能。”   凰闻天微微偏头,淡淡地瞥了一眼凰闻天,接着说道:“当然这不是因为那些陈腐律条,也不是怕那些老臣诘责,更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娘的一句话,所以哪怕朕日日夜夜想着让你死,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死,朕也没有去做。”   “朕怕自己忍不住,于是封了凤血,弃了帝剑,在宫里立了一个小书房,此后,再没有出宫一步。”   “这十几年,朕读了很多很多书,知道你做了很多很多事,但朕不在乎,朕只想知道,自己厌你的缘由到底是什么,而那答案没有藏在书籍的字里行间,没有藏在梧桐春去秋来,甚至没有藏在你的身上,它在朕自己心中。”   凰闻天讲述的语气很平静,很轻松,但哪怕是对此间事务一无所知的外人,也能听得出隐在这位圣上每一个字眼间的挣扎。   那种抓心挠肝如蚁噬咬的感觉,只是片刻都让人有些受不了,但这位圣上就在这样的感觉中安静读书,安静思考,十数年如一日。   “一直到先前,我放下了过往,那道心障如雾作散,我终于找到了那个答案,原来一切的缘由,只是朕自己的痴念。”   凰闻天如水淡然的面容上终是多了些波动,那是歉意是愧疚是悔恨,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朕之所以厌你,其实是因为朕厌自己,而你,太像年轻时的朕。”   话语落下,皇宫前一片寂然,没有人能够猜到这个理由,就连凰闻天自己都猜不到。   凰北夜怔怔地望着凰闻天,看着对方面上的歉意与无奈,心中的怨与恨不知为何散去了许多,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接受那个男子的任何理由,可当那个人真的说出这么个无稽的理由时,他却忽的轻松了许多。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一个解释,哪怕那个解释再苍白再无力。   “事实证明,你错了。”   听着凰北夜低落苦涩的话语,凰闻天很认真得点了点头,说道:“是,朕错了,错得一塌糊涂,这世间本就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雪花,你就是你,与朕全然不同的你。”   “但朕并不后悔,能够在最后一刻到来前看清一切,与你道清一切,这便够了,而更让朕满意的是,朕的孩儿居然真就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逼得朕认错,想当初朕在你这个年纪,可是个只会意气用事的莽货。”   凰闻天微笑着说道,在讲述完这漫长的历程后,他缄口而默,因为他已经看完了过往。   感受着凰闻天温和的目光,凰北夜紧紧地抿着嘴,似乎就连一个字都不想说,就在这温暖而有些别扭的氛围中,时光悄然而逝,凰闻天终究没有等到自己想听的那两个字,不由得轻声而叹   “方才朕想要引动惊皇大阵之时,突然失了对这座大阵的掌控,这说明你的大计得成,只是没有经由这两位长生殿后生之手,是也不是?”   凰闻天转眼看向南小雨二人,和声问道。   南小雨二人对视一眼,一道颔首。   “那么也就是说,到了最后,灵儿那丫头的心还是向着你的,你莫要苛责与她。”凰闻天重新望向凰北夜,说道。   凰北夜微怔,继而明白了凰闻天是在交代后事,心中生出些不明不白的酸楚,低落应道:“自然。”   “子彦从未对皇位有过想法,你便赐他一方远土,让他安安生生过了这一世。”   这说的是那位太子。   凰北夜轻轻点头,说道:“我不会为难皇兄。”   “迎南自幼便在宫里长大,在你年幼未成时,曾不顾触怒朕而上诏,让朕留你一命,只是最后被朕的决意所动,才愿意去成为这场大事的第一个牺牲品,不过你没有杀他,这很好。”   这说的是那位骁骑统领梁迎南。   凰北夜不知这位将军还曾为自己说过话,沉思片刻后回道:“梁将军是可用之人,我自不舍得杀他,日后凤栖国的边境,还是交由他来管理。”   凰闻天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微微蹙起了眉,说道:“至于那些旧臣老人,死了就死了,若是没死,希望你看在朕的份上,让他们归老吧。”   凰北夜颔首表示明了。   “我要交代的就是这些,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北夜?”   不再用朕自称,而是归于我,既然已经交代完了一切,那么,从此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凤栖国圣上了,而只是一个名为凰闻天的凡俗人物。   见凰北夜微微低头,闭口不言,凰闻天眼中终归多了些失望,他转过身去,没有去看那些恭敬低首的禁卫军,也没有去看那满地光华,他抬头望着,遥遥望着那轮朝阳。   “当初我一直不明白,既然能够涅槃而活,永生不死,那凤凰为何还要生下子嗣,这世间又为何只有那寥寥一只凤凰,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生死轮转之间最大的道理,便是传承,待得幼凰鸣声不雏,老凤自该归去,至于是去远天,还是去星海,就只有老凤自己知道了。”   光明渐盛,遮人眼目,凤羽飘扬,直上云天。   凰闻天的身体中绽开了无数朵莲花,那莲花是火,是光,是无数凰羽编制的朦胧幻象,而在那云雾般的火流中,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抱剑望日的少年,那个少年与凰北夜长得近乎一样,只是眉眼间多了许多英气与锋芒。   少年抬起一只手,手指直直地指着那轮耀阳,嘴角的笑颜那般自信那般好看,清声朗朗,衣袍飒飒,那句宣言仿佛跨越无数时光,来到每个人的耳畔。   “我说过,我会去到那里,那就一定会去,哪怕面前摆着的是圣途,我也不稀罕多看一眼。”   话音刚落,光芒乍然腾起,无数道火流逸散开去,落在皇城的每一座府邸,落在梧桐的每一条街巷。   凤火满京城,只是那火焰中,再没有半分毁灭之意,有的尽是勃然生机。   于是满城积雪尽化,化为流水,化为云雾,那些刚刚才抽芽的梨树受着雪水滋润,享着凤火催发,很快便生出翠色圆叶,枝撑如伞,继而生出满树梨花。   凰北夜没有看到那些梨花,他眼中只有灿然火光,在那象征着生机与希望的凤火海洋中,他看到了一只凤凰展翅飞扬。   “父皇……”   凰北夜低声呢喃,那张苍白清俊的面容上已经淌满了清泪,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幻视,那只凤凰真实存在,而它……就是凰闻天。   凤鸣声声,凰影渐远,那只凤凰最终彻底消失在那轮刺目朝阳之中,再不可见。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日月轮转,天地换新 ==============================   终于,凤鸣散去,火流散尽,那皇宫明道之前,清亮天光之下,再也看不到那个男子的声音,就好像从未有人站在那里。   凰北夜出神地望着那处,任由泪水浸湿前襟,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那道横亘在心头十数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漆黑山岳,就如同毫无中粮的云雾般坍塌了,继而被风吹散,不知是去往远天,还是归于星海。   但更不真实的是,他现在居然在流泪,直到生死离别的前一刻,他终究是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不知道那声呼唤,那人究竟有没有听到。   “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沙哑的声音伴着几声咳嗽,传到了凰北夜的耳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徐徐呼出,在确信自己已然归于平静后,才转过身去,对面容慈和的牧云野恭敬一礼。   这一礼很重,因为那是凤栖国圣上的礼。   这一礼很真,因为凰北夜亦是长生殿弟子。   许久,凰北夜直起身来,面上泪痕仍存,却再看不到半分柔弱之意,只是眼底深处还存着极淡的希冀。   “太上长老,我父皇他……”   话未道尽,其中的意思却已昭然若揭。   牧云野缓缓摇头,说道:“既然未入圣途,那么按照道理来说,便是已经化作星辉回归星海,但他身怀凤血,对于生死之道的掌控更是可以称得上圣人手段,方才那位少年,便是天地知其心意而现,所以究竟是永世长眠,还是涅槃为凰,就连我都不敢妄言。”   “或者真如他自己所言,只有老凤自己知道。”   看着那对暗淡无光却依旧仿佛知晓万事的眼瞳,凰北夜沉默了一会,旋即释然而笑,认真颔首是为受教。   锦袍微动,凰北夜回身而走,虽然因为伤势的缘故走得很慢,可却走得无比坚定,他脸上的血痕被泪水冲洗,淤成了一片片血污,可在朝阳的光辉的照耀下,那些血污如雪而化,如雾而散,重新显现出那张如玉面容。   忽有风起。   赤红的羽翼在他身后舒展开来,看着很是柔软,甚至有些娇弱,可当它们迎风而起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另外两尊太阳,发光生热,凤火招展。   最终,凰北夜来到了石阶之前,来到了凰闻天先前立足之地,遥望着那满地光华,遥望着看着宛如土丘般的宫廷府邸,心想原来这便是父皇看到的景色。   一览众山小,当你站在这座傲绝天下的高峰之上时,又如何会将尘世间的小土坡放在眼里呢?   凰北夜轻笑一声,旋即再不多想,只是伸出手去。   “锵!”   那柄被当做废柴丢弃,静静躺在雪水之中的凤翎帝剑感受到了宿命的呼唤,开始嗡鸣不止,继而在地面上划出了一串火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掠而去,去往那世间最后的凰氏天命之手。   帝剑入手,凰北夜执剑轻挥,那毫无力量的一划,却仿佛凝聚了整个凤栖国的皇道气运,下一刻,凤鸣响彻天地间,虽然没有老凤声亮,却无比清脆存着蓬勃的朝气。   随着帝剑落下,凤鸣响起,凰北夜身后那对赤色羽翼发生变化,那些看着稚嫩的翎羽渐退,取而代之的如神兵般锋锐的五彩凰羽。   凰北夜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的变化,他只是望着那尊日轮,微微眯起双眼,就像凰闻天所做的那样,也许是刻意模仿,亦或是邯郸学步,又或者……   是传承。   皇城中明明没有古钟,却不知从何响起了一道钟声,那道钟声听着很是矛盾,既厚重有若瀚海山岳,又悠扬近乎天边闲云,那重是国之重,那轻是念之轻,这道钟声,就是凤栖国的开国长鸣,是历代圣上的继位礼乐。   皇宫废墟前,禁卫军如海潮般跪伏,以首触地。   梧桐街巷间,凡民百姓如海潮般跪伏,以首触地。   惊皇大阵东门阵枢,漠然对峙的徐雁山与灰甲近侍齐齐抬头,短暂的安静后,无数神兵利器被弃于地上,没有人再去管先前的厮杀,没有人再去看那些合眼永眠的同袍,所有人如海潮般跪伏,以首触地。   同样的,北门阵枢,极为浑身是血的老公公颤抖着跪伏,全然不顾刺来的利剑,以首触地。   而在那深不可见的凤凰心脉之中,在那狭小的房间中,依偎在如璃怀中低声哭泣的凰灵儿抬起头来,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继而抹了抹眼泪,在如璃温和的目光中起身下床,朝着皇宫方向跪伏而下,以首触地。   钟鸣九响,声声有别,在那九次鸣响之后,万籁俱寂,整座梧桐都是那般安静宁和。   “圣上万安!”   明明没有任何准备,明明没有半点知会,所有人,无论是将士是子民还是皇女,都在天地静后的同一刻响起,如雷鸣震,如浪咆哮,简直要凌霄而上。   凤栖国元历五千年,日月轮转,天地换新,迎来了新的人皇,而他也是凤栖国有史以来最最年轻的圣上。   君名,凰北夜。   “谁能想到,世上权势最大的三个位置之一,居然会落在一个连幽府生门都未曾推开的弱者手中。”   仅仅只是几日的时光,皇宫便被修缮完好,只是相比于先前那座要小得多,并且多了许多景致点缀,显得清幽小巧,据说这是当今圣上应着皇妹的撒娇而做的改变,只是仍旧有些设计保留了下来。   比如那座皇宫深处的小书房,被按照原来的摆设完完整整地复刻了下来,就连其中的书籍都一模一样地置办完毕。   此时的小书房中有三人,稍显拥挤。   那带着嘲意的话语落入耳畔,凰北夜苦笑一声,看着不坐椅子偏生要坐在木桌上的南小雨说道:“毕竟我不似于姑娘天资超绝,就算这十数年时光尽数用在修道之上,此时也未必能够踏过那生死关。”   听着凰北夜语气中存着的奉承意味,南小雨如霜般的面色缓和了不少,轻哼一声,自身旁中的瓷碗里拈起一枚青提丢进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当初我与你父皇说话时,也是坐在这方木桌上,只不过他不懂待客礼节,没有准备零嘴给我。”   闻言,凰北夜面色一黑,就连安坐一旁缄默不言的红尘雪都轻咳了一声,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这青提是早几个月前所摘,为了保持新鲜存放在御膳房的特殊阵法之中,于姑娘若是喜欢,走之前可以捎上一些。”凰北夜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很自然地转了话题。   听着此话,南小雨双眼微亮,很是赞赏地拍了拍凰北夜的肩,说道:“那感情好,你总算是做了件对事,也不枉我最后回心转意,帮你这么一回。”   看着当今凤栖国圣上被自己几句话说得面露窘迫,南小雨眼中泛起一抹报复成功的笑意,淡笑着说道:“不过还是算了,毕竟拿人手软,我可不想与你再多牵扯。”   语落, 南小雨站直身子,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移了几次,最后重新停留在凰北身上,说道:“你们应当有很多话想说,我就不在这碍着你们了,不过,你最好不要给他灌输什么稀奇古怪的思想。”   “小楠……”   南小雨没有理会红尘雪的尴尬,直直地看着凰北夜的眼眸,认真说道:“还有,若是让我知道,你待灵儿有半分不好,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到时,就算是整个凤栖国也护不住你。”   听着少女冰冷的威胁,凰北夜却并没有因此生怒,而是绽开一抹温和的笑颜。   “我哪里舍得。”    第二百四十四章 温酒人 ==============================   木门“吱呀”一声关了,书房中便只余下了二人。   凰北夜看着木门,轻叹着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不是很喜欢我。”   这里的喜欢自然不是指爱慕,而仅仅只是一种态度,在凰北夜看来,南小雨对自己的厌根本就毫无缘由,因为哪怕是在长生殿外门,在同处一个屋檐下那段时光里,二人也没能说上几句话。   红尘雪想了想,说道:“小楠她确实很讨厌你,她说那像是雄狮对豺狼的厌憎。”   凰北夜微怔,然后苦笑说道:“于姑娘可真会说笑。”   雄狮是草原霸主,而豺狼只是流浪的拾荒者,二者强弱有别,可在一般情况下也只是相安无事,更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豺狼那等凶残狡猾的生灵,于是少女的话语落到他的耳中便显得有些无稽可笑。   “我觉得她并不是在说笑。”回忆着南小雨说这句话时确有其事的模样,红尘雪摇了摇头,说道:“她认为,外力虽然可借,但不可依凭一世,人生所历万千事,大多还是要依靠自身的强大。”   “雄狮只消对夜空朗月大吼一声,万灵自当俯身,这便是自身的强大,而豺狼哪怕成群,也未必敢多看雄狮一眼。”   闻言,凰北夜蹙眉问道:“这是于姑娘的原话?”   “我自小读书背文,记性很好,应当一字不差。”   凰北夜微微颔首,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但是很快便又归于常色,说道:“受教了,这些道理我会牢记心中。”   见这位挚友如此郑重,红尘雪忍不住轻咳一声,想着南小雨将凰北夜比作豺狼之后得意洋洋的神情,不知该不该将那个画面也一道说出。   但凰北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将那碗青提朝红尘雪移了移,问道:“你还要些什么?”   青提之外,你求何物?   当初在紫竹林中,红尘雪说过一句话,那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南小雨之上,是有些自私的所求,但他未曾明说所求何物,只说静待万事落幕再作考量。   此时已近别离,这个考量自然也该落到实处。   红尘雪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去,看着那碗青提,想着南小雨拈起青提的模样,想着南小雨自凤凰心脉中头也不回走出的模样,想着她的万种模样,最后思绪尽数归于一句话语。   “从今往后所有选择,都由我们一起来做。”   既然如此,那么再多的准备,最后还不是看二人共同的心意。   想到此间,红尘雪不在迟疑,他伸手将青提推回凰北夜身前,轻轻摇了摇头。   凰北夜看懂了,于是微笑说道:“我猜到你会拒绝,却没想到,你连青提都不要。”   “有她就够了。”   凰北夜微微颔首,说道:“是啊,有这么个知心红颜,是多么令人艳羡的美事,不过你可别忘了在大婚之前给我写封喜帖,我好有时间准备贺礼。”   看着凰北夜面上泛起的促狭意味,红尘雪觉得有些窘迫,可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之后,小书房中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之中,二人心中终是生出了些离别的愁绪,话已道尽,那便该走了,只是这一别之后,是否会像苏三厌与凰闻天一般,再无相逢之日?   “不会。”   忽的,凰北夜说道。   “嗯,一定不会。”   红尘雪眼眸渐亮,看着这位除却南小雨之外,人生意义上第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沉声说道,像是安慰,更像是承诺。   二人相视而笑,继而红尘雪起身道别,凰北夜起身相送,一路相谈来到皇宫殿前,遥遥看着大殿阶下语笑嫣然的两位少女,脸上不约而同地现出柔和之色。   “就到这里吧。”   红尘雪转眼看向凰北夜,迟疑了片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书里所写的那些故事中的好友一般,道了一声:“保重。”   凰北夜正色回道:“保重。”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在黑压压一片的禁卫军的注视下,赤红车辇碾着皇城的奇石地面,嘎吱嘎吱地出了皇城,驶过一栋栋琼楼玉宇,然后嘎吱嘎吱地出了城门,就如它们来时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多了许多好奇敬畏的目光。   数月后的一个暮晚。   伴着车夫低沉的长吁,漆黑战马徐徐停下了步伐,它们眼中的疲累在看到那片春意盎然的紫竹林时便尽数化为了雀跃,这不但意味着漫长的旅途到了终点,还意味着马上就有鲜嫩的竹叶可以享用了。   车夫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回身低语几句,于是车帘掀开,四人自两辆马车徐徐走出。   正是南小雨一行。   回头望着那片积雪化尽,生出无数野草野花的原野,南小雨眼中闪过些复杂之色,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这一来一回自初冬而入深春,着实花费了不少心力,而在那北境的经历,更是算不上惬意,虽然那场风雨大事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她所求的承诺也落到了实处,可她还是没有太多的轻松之意。   除却那所谓的造势之意可能会为自己的计划带来些妨碍,但相比于另一个麻烦,这就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再次叹息一声,南小雨看了看那个被红尘雪搀着的老人,为自己今后可能会遭遇的悲惨境遇暗自叫苦。   牧云野咳嗽了几声,说道:“我们在这竹林中暂歇一夜。”   虽说已至深春,可紫竹林横亘在南北的交界线上,并不会有多少温暖,更别说那时不时落下的春雨,所以这片竹林实在不是什么落脚的好地方,但场间三人都是小辈,自然也不好逆了牧云野的意思,于是都乖巧地点头应是。   四人踏着漫漫石子路前行,走入了紫竹林之中,那些紫竹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瑰丽迷幻,甚至有些说不清的朦胧美感。   清风抚着叶帘竹影,低微虫鸣自四方而来,那一只只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萤火虫宛如无数盏缩小了无数倍的灯笼,在四人前飞转飘动,像是为他们指路。   不知走了多久,一方石几映入眼帘,正是当初红尘雪与凰北夜交谈之地,那方石几上还摆着煮酒用的炉子,炉火徐徐燃着,酒水汩汩而响,看来早就有人来过此间,准备好了这般布置。   看着那底部被烧得微红的酒炉,牧云野有些疲惫的眸子中泛起些满意之色,和声说道:“不用紧张,也许你们不是很清楚这方石几所含之意,但那位先行点燃炉火的,却绝对不是大恶之人。”   “师尊,那到底是何人温的梅酒?他又如何知晓我们会在今日归来?”   望着那座酒炉,红尘雪回想着自己当初与凰北夜的会面,那时,酒炉也是这般汩汩而作,他还以为那是凰北夜的准备,还有些奇怪与对方为何在明知道自己不饮酒的情况下,还要煮酒相迎,可现在看来,原来生火煮酒的另有他人,于是他轻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温酒之人自然便是温酒人。”牧云野说了句看似毫无意义的话语,可实际上这并不是一句废话,而是事实所在。   那仿佛能够预知未来,提前做好万全准备的,正是温酒人。   紫竹林的温酒人。   “至于他为何知晓我等归期,其实更加简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何时来人,来的又是何人。”   牧云野在红尘雪的搀扶下在石几一方坐下,继而为两只早已准备好的酒盏满上了清香温厚的梅酒。   “他只需要知道,在今夜,紫竹林中会有一场重要的对谈,便已足够,而这,就是身为温酒人万古以来的职责所在。”   看着那两只倒满酒水的酒盏,听着牧云野温和的解释,南小雨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倒完酒水之后,牧云野缓缓抬起头来,慈和地望向南小雨。   “坐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自魔道山巅来 ==============================   微凉春风拂过竹林,吹落了些竹叶上的水珠,打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像是又下了场春雨。   面对着师门长辈的和声邀请,南小雨并没有低首乖巧地坐到那方空石凳上,以尽一位后生的尊重与敬爱,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牧云野,直直地注视着那双仿佛能够包容天下,不顾正魔之隙的眼瞳。   只是,真的能够不顾吗?   南小雨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千年之前那场正魔之战发生后,这位只喜逍遥快意的沧浪剑君,便再没有出现在世人眼中,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他受伤太重需要休养,而是因为他的道……断了。   断在了那轮血日之下,此生再没有入圣的希望。   或者对于普通的修道者而言,能够超脱凡俗身处云端,已然是极大的荣耀,但只有当你真正来到此间,看到那条通往遥远彼岸的阶梯时,你才会明悟,原来世人眼中遥不可及有若神明的超凡境界,只不过是起点。   而当你数百年如一日清苦修道,好不容易站在了那道门前,看到门后纷繁美好的景色,甚至能够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听到清脆悦耳的鸟鸣,准备朝那里再走一步的时候,被人生生扼断了圣途,这该是何等样的悲惨,或者说,何等样的残忍,甚至比杀了你还要残忍。   那么魔尊所施的残忍,又是否会变为对魔道中人无尽的仇恨?   想到此间,南小雨忽然觉得身体冷了几分,眼中那张慈和可亲的面容很是变得宛如幽冥的凶煞天魔般可怖,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甚至考虑要不要当机立断开溜时,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将她的心神拉回了现实。   也许是因为春风太寒太冷,或者只是体内的旧伤复发,牧云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那本就弯下的腰杆愈发地低了。   “师尊,这时节本就清寒,紫竹林中湿气又重,您的身体如何吃得消?再说了,小楠她又不会跑,我们不妨先寻一处温暖些的落脚地,你们再谈也不迟啊。”红尘雪替老人顺着气,担忧地说道。   牧云野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对着徒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温酒人温好了酒,那么便意味着这场对谈必然会发生,因为这不仅是属于他的宿命,也是属于我们的。”   “再说了,姑娘家心思缜密,只怕早就在犹豫要不要脱身了。”牧云野将目光移回到南小雨身上,那对蕴藏着星河的眼眸仿佛能够看穿人心,打趣的言语更是让南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有些羞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无论你是谁,是善是恶,是正是魔,终归是我长生殿的弟子,你大师兄尚且为你求了一路的情,我又怎会对你不利?”   温和的话语传入耳畔,南小雨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偏头似乎沉迷于林间萤虫的御白,心中泛起些暖意,但那些暖意很快便尽数化为了愧疚。   于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仿若秋虫呢喃,继而不再迟疑,几步向前坐在了石凳之上。   “尔等暂避。”   接到牧云野的逐客令,御白转过头来,对红尘雪微微颔首,然后沿着落了些水珠的石路走去,红尘雪则是下意识看向南小雨,虽然知道师尊从不戏言,可他的眼底深处仍旧存着些隐忧。   “没事。”   南小雨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微垂眼帘,注视着面前酒盏中清透的酒水,与酒水中倒映着的柔美面容。   得到少女的安慰或者说承诺,红尘雪松了口气,快步跟上了御白,二人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了竹影叶帘之后,就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本就寂寥的紫竹间变得更加清幽,就连那不时传来的虫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酒炉中的梅酒依旧沸腾作响,清冷的月光打在袅袅而起的热雾中,将石几间衬得一片朦胧。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天边月牙微移,久到杯中梅酒冷透,依旧没有人开口说话,直到牧云野拿起酒盏,抿了一口冷酒,开门见山问道:“姑娘自哪里来?”   问题很直接,像是民间凡人的饭后闲叙,又像是某处山涧的风俗民谣,朴素到了极点,却又高深到了极点。   只消你报出来处,我自能理清万事。   南小雨依旧看着酒水中的自己,不知为何,她觉得那张脸有些陌生。   “我自魔道山巅来。”   魔道有许多高山,这些高山也许是横亘在魔界中真正的山岳,也许是修为高深莫测的超凡魔修,又或者是那些实力强大,底蕴深厚的魔门,但能够被称呼为山巅的地方,却只有一个。   冥宗。   牧云野有些意外于这个答案,却没有太多的惊讶之色,在他看来,能有本钱有魄力与凰闻天做交易的,除却魔道四巨头,再无他人。   “山巅何处?”   山巅是冥宗,你是冥宗中人,那么,你立山巅何处,你是冥宗何等人?   “比山巅更高。”   山巅便是峰顶,是一座大山的最接近苍天的地方,那么比山巅更高,自然只能是那片天。   冥宗的天,魔道的天。   一声长叹,牧云野放下酒盏,眼中多了许多愁忧,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麻烦啊麻烦。”   南小雨清楚牧云野所忧何事,低低地说道:“不麻烦,毕竟我不可能真的去做长生殿宗主。”   “于你而言,放手自然是极容易的事,因为玄阴山脉的另一边有同样好,甚至更好的选择,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做,让你师父如何自处?”   闻言,南小雨抿了抿嘴,没有答话,因为她想过,但没有想出结果。   “况且以你的身份,为何要冒如此大的凶险入我长生殿?”牧云野眼中泛起一抹哀痛,他的话语没有道尽,意思却已然无比分明。   “牧爷爷多虑了,我入长生殿,没有半分为宗门的考量,只是为我自己。”南小雨的声音大了些,像是要让自己的话更有些说服力。   少女这毫不心虚的话语,倒是与孩童争闹时谁声大谁便占理有几分相像,故而多了几分可爱,于是牧云野眼中的哀痛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他实在想不出,若不是为了宗门辛秘与功法,长生殿还有什么能够吸引得了这般人物。   “我……我只是为了一个果子。”似是猜到牧云野所想,南小雨嗫嚅道,有些微羞,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有些太过唐突无稽,别说是牧云野这般拥有大智慧的前辈,只怕自长生殿随便拉个弟子出来都不会信。   “您莫要不信,其实我……原先是男子来着,长生殿的密报中应当也有提到吧?”   “由独子继位,确实该是个少年才对。”牧云野点了点头,眼中的好奇之色浓了许多,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南小雨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真真切切是个女子,甚至还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仿佛天地在说,她就该是这等模样。   因为未见,所以好奇,但牧云野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什么,他和声说道:“然而据我所知,长生殿万年前确实有几株盗天地神华而生的仙树,但在一场不知名的浩劫中尽数枯死,就连种子都未曾留下,又哪里会有什么仙果。”   “牧爷爷莫不是忘了,长生殿后山,还有一株……”   南小雨眨了眨眼,弱弱地说道。   听得此话,牧云野微怔,继而大为惊讶。   “你是说……正道树?”    第二百四十六章 约法三章 ==============================   正道树为何物?是播撒正道光辉,引渡浩气长河的天地神树,是整个昊然界的无上图腾,更是世间所有正道修士的信仰所在,只要正道树无恙,不管昊然界倒下多少的强者,坍塌多少大教都不会有覆灭之危,因为它就是根基,根基仍在,则正道不灭。   反过来说,神树不存,哪里还有什么正道可言?   所以千年之前,为了让天下尽尊魔道,那位魔门至尊才不惜打破万古以来的誓言,要将正道树连根焚灭,而那些正道的仁人志士更是不顾生死不顾家室泣血千里,就连隐于世外,号称再不插手修真界事务的昊然教传人都现出身来,以死阻之。   一切的一切,所为皆是正道树。   虽然距离那场大事已过千年,魔道至尊也在与道人一战后重病仙去,那抹覆盖着昊然界天空的漆黑阴影也随之而散,昊然界内更是诞生出无数优秀的晚生后辈,天骄如野花般遍地盛开,有了凌驾魔界之势,但无论时光如何流淌,无论正魔强弱如何变幻,都没有任何一位正道修士会忘记千年前的仇恨与耻辱。   因为那是真正的灭道之战。   如今魔修尚且不得踏入昊然界半步,更逞论想要接近正道树?   牧云野虽然不是那些遇魔便杀的极端人物,可如今知道南小雨的目标是长生殿后山那株顶天立地的神树,依旧是变了脸色,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他宁愿做一次铁面恶人,也不愿让神树冒半分风险。   “此事是万万不可的。”   牧云野毫不迟疑地说道,苍老虚弱的声音在说起这句话时变得无比认真有力,仿若在那一瞬重新恢复了青春年华。   听着牧云野斩钉截铁的回绝,南小雨并不多少意外,哪怕对方依旧视自己为长生殿的晚生后辈,可一旦事涉正道根基,别说她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只怕就连苏三厌也不能多言一二。   沉默了一会,南小雨轻声说道:“牧爷爷,我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再说了,正道树旁自有卫道者,千年之前也许那位前辈仍在沉睡无法出手,可如今他早就苏醒过来,我一个区区幽府境的小辈,又能对正道树有什么不利呢?”   闻言,牧云野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之色,他没想到南小雨居然知晓正道树卫道者苏醒的秘闻,要知道,此事在正道中也不过就三人知晓。   他没想到的是,其实在昊然教故地,她与红尘雪早就与那位天帝剑剑灵有过会面,只不过那时南小雨昏迷不醒,错过了一堵真容的绝好机会罢了。   “既然你知晓卫道者已醒,且不说你能否得到他的允许,就算侥幸让你过了那一关,你又如何接近得了正道树?”牧云野幽叹一声,问道。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所在,就像魔道树周身有着能够冰封万物的幽冥魔气,正道树身旁同样有着用于护身的浩然正气,只要它不想,哪怕是超凡魔修都不可能在那般堂皇伟力前支撑多久,除非你能够踏破天地禁锢,成为像那位魔尊一般与大道同高的圣人。   “这……我倒是没想过。”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说道:“但是我想,只要我表现得真诚些,正道树应当也会愿意与我交谈。”   “毕竟,正魔本同源。”   魔道非天地不容的邪妄,而是另一种与正道同样的玄妙大道,甚至在牧云野都不知晓的无数年前,正魔根本就未曾分离,二者相合,便是天地大道的原初。   听着正魔同源四字,牧云野缓缓皱起眉头,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虽然世人道他有着万事皆晓的大智慧,但实际他也不过是活得久了些,看得多了些罢了,而那些现在人所不知的辛秘过往,在千百年前说不定是个路边孩童都知晓的烂大街的寻常道理。   所以他没有与痴人一般大喊不可能,也没有如愚人一般捶胸顿足觉得是非观都崩塌了,他只是用手指敲了敲酒盏,然后微微颔首,继而说到:“那么你又如何确定正道树会结果?”   南小雨嘴角抽了抽,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在正道大会上,我曾夺得头筹,故而有了面见大荒宗主,并向他提出一个问题的机会,当时我提的……就是这个问题。”   语落,石几间安静了片刻。   牧云野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正道大会由正道上三宗共同协定,他自然知晓其中的所有细节,知道南小雨曾被大荒合虚召去无缺殿有过一番对谈,却不知道她将这个无比宝贵的解惑机会用在了这么个问题上。   虽然仍旧有许多疑惑未解,但牧云野也大致了解了南小雨的决心所向,明白少女为此事已然做过无数的准备与了解,哪里还需要他来提点,于是他淡声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这一问问的不是见正道树,也不是取果,而是在此后的所有事,因为无论南小雨是否见到了正道树,是否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果实,此事之后,长生殿都不可能再有她的立足之地。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是,凤栖国算是最后一步棋。”南小雨收起了小女儿神态,正色答道。   “如若不知晓的话,此事只怕与我也没半点干系,但既然知道了些什么,自然也要做些什么,无论是为长生殿,为你,为他,还是为三厌,还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这个老家伙快要死了还多管闲事。”   得到南小雨的肯定的回答,牧云野举起酒盏将其中的清透酒水一饮而尽,继而慈和地说道。   “牧爷爷是长生殿太上长老,为宗内事物心劳是理所应当之事,小雨哪里会有那般想法。”南小雨轻轻摇头,既然自己身份已然暴露,那么再化名也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不知牧爷爷想要做些什么?”   感受着南小雨平静之下有些藏不住的紧张情绪,牧云野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仿佛在她身上找到了另一个少女影子。   她们真的很像。   “我一个老而将死之人,还能做些什么呢?无非就是说说话,劝你几句而已。”   听到此话,南小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是牧云野紧接而来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的心神陡然提了起来。   “我劝你归去。”   归去何处?自然不是星海,那么久只有故园,而南小雨的故园,在那遥远的西边。   这是拒绝亦是警告,更是身为长辈的谆谆教诲,南小雨猜得到牧云野的考虑,知道这是对长生殿与她最好选择,但这个选择对她并不公平,至少,对她的努力与坚持不公平,于是她低头缄默,神情依旧平静,却隐约可以看到些倔强。   “你可愿意?”   像是没有看到南小雨的表态,牧云野继续问道,他要的是答案,而不只是一副作态。   “不愿。”南小雨脱口而出,像是在怄气的孩童。   似是早就猜到了南小雨的答案,牧云野微微颔首,说道:“既不愿离去,那么理应约法三章。”   至此,南小雨明白了这位老人的心意,咬了咬下唇,却再没有任性之举,只是乖巧点头。   “此事说大也大,可与整个正道安危扯上干系,但其实不然,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件私事,是你与三厌的私事,那么,就不得将长生殿内其余人牵扯进来。”   牧云野话语中的其余人其实指代的非常清晰,事涉长生殿宗主,能够在这等大事上说上话的寥寥无几,无非便是长生殿大师兄与者星,他们都是长生殿的大山,也是南小雨想要借力最为可能的对象,牧云野所为,便是要将少女在他们身上动念头的想法斩断。   “小雨明白。”   南小雨目光闪烁着,但最后却没有用什么含糊的说法搪塞,因为她知道那没有意义。   见状,牧云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说先前的要求是为了长生殿,那么接下来的要求,便是我的一点私心,望你不要有嫌隙。”   “牧爷爷但说无妨。”   望着少女有些紧张的面容,牧云野面上的皱纹微微颤动,就像是被风浮动的竹叶,他那慈和的眼中终是生出些不忍,但那些不忍却没有能够阻止他说出那句话。   “既是私事,那他也不行。”    第二百四十七章 罢了,罢了 ==============================   南小雨闻言微怔,继而很快知晓了老人口中的他所指为谁,沉默片刻后问道:“为何?”   所谓私事便是内事,她与他不是外人,那么他理应有知情或是参与的权利,这种权利独独只属于二人,而不该由外人指点剥夺。   “因为他不单是你所爱,还是我的弟子,是长生殿的希望,是正道的未来。”语落,似是为春风所吹受了凉,牧云野不住地咳嗽起来。   听着那似乎止不住的咳嗽声,南小雨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上前,为老人顺气,看着老人已然花白的鬓角,看着那比雪更白比枯草更干的须发,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自己本就没打算将红尘雪牵扯进来,又何必在此事上与老人争那口气?   “那么,牧爷爷您打算怎么将他摘出这件事呢?在与我生死安危相干的问题上,我可劝不住他。”   这是实话,若南小雨直接与红尘雪摊明一切,让他无论如何别管自己,那只会是无用功。   “既然已经走到了凡俗之巅,自然要去追寻前往超凡的契机,御白尚且看了十年的野花满山,他自然也需要有这等静念。”   牧云野总算是停下的咳嗽,看着手中有些刺目惊心的血迹,缓声说道。   “您的意思是闭关?”南小雨自然也看到了那血迹,眉眼间的残存的倔强终归是散了,和声问道。   “是的,回到长生殿后,我会安排他到秘地修行破境,届时,他自然就不会参与到你的计划中去。”   听出了牧云野话语中隐着的意思,南小雨眉梢渐渐扬起,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之情。   “您想让他闭死关?”   闭死关自然不是闭关到死,而是不破境便不出,这需要修道者拥有极为强大的 道心与意志,毕竟破境需要积累与契机,积累尚且得见尽头,那契机却是虚无缥缈不可捉摸,有些人甚至可能到死也看不到那缕契机,那这闭死关便真的成了闭关死。   红尘雪天资超绝,甚至更在自己之上,所以南小雨并不担忧他会成为那种到死都摸不到门槛的愚人,可就被这么强行扔进秘地,不入超凡不得出,那种孤寂痛苦与不甘,南小雨光是想想便觉得心疼不已。   “何必如此……”   没有等到牧云野的回答,那么自然就是默认了,南小雨声音微颤地说道:“以雪的天资,入超凡也只是时间问题,牧爷爷您只消关他个十天半个月,风雨自然会消弭无踪,届时他想参与也已经来不及了,这般不是更好?”   牧云野颤巍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少女可怜兮兮地替自家徒儿求饶,面上不禁泛起些苦笑,却没有因为心中那愈来愈强烈的不忍而改变心意,只是说道:“是啊,只是时间问题,你们还有得是时光,可光阴却从来不会等我这样的老人。”   “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也许一年?或者可能只有几个月,我的这苟延残喘千百年的老家伙就算走到头了,我虽然不惧死亡,但是我忧心啊,我忧心三厌会不会因为你的离去成为闻天那样的孤家寡人,我忧心没了我的长生殿是否还能牢牢地立在正道之巅而不成为阴谋的牺牲品,我无比心忧,却又无可奈何。”   “便只能在走之前,尽可能地为长生殿铺路。”牧云野看向那渐无声息的酒炉,看着其下的炭火渐熄,眼中倒映着那愈来愈暗的火光,就像看到了不久的将来,风雨飘荡的长生殿。   “若你不走,三厌自然不会乱心,长生殿事务又有御白辅佐,年轻一代有着整个修真界最为耀眼的双子星,我这把老骨头自然可以安心闭上眼,但那时不可能的,不是吗?”   终于,炭火熄灭了,牧云野眼中的火光彻底暗去,就如那暗淡的已经看不分明的星河一般模样。   听着老人忧心忡忡却又纠结无比的话语,南小雨沉默了。   长生殿也许会因为她的离去而生出些乱象,但根基仍存,有着三位超凡存在镇守山门,又有红尘雪这般的天骄守望未来,乱自然会止,未来亦不黑暗。   牧云野所担忧的自然不是这些,他所忧又哪里只是长生殿。   他忧的是整个正道。   若是南小雨成功回到了冥宗,夺回属于自己的王座,那么这些年一直因为内乱而显得有些沉寂的魔门霸主又怎可能继续安静下去?而当这只雄狮重新睁开双眼发出怒吼,天下自乱。   届时,谁能保证,南小雨不会利用在长生殿的关系,或是掌握的辛秘对长生殿不利?   哪怕仅仅只是谋些好处,那也依旧是利用。   这一点,只怕是南小雨也无法承诺什么,因为到了那时,她所处的位置已然天差地别,没有人能够苛责她不念旧情。   所以此时牧云野很纠结,纠结是否该放下老脸,就此了结这个心腹大患。   哪怕他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哪怕他再拿不动沧海剑,哪怕南小雨身边有着强者相随,他依旧有信心做到这些,因为他是沧浪剑君,是正道不灭的传说。   竹林间的温度陡然下降了一截,这不是因为炉火熄灭,而是因为牧云野身上散发出的,无法压抑的冷然杀意。   自一位慈祥可亲的长辈变为一个冷血无情的大人物,这种转变很突兀,却又是那般自然。   南小雨顿时如坠冰窖,替老人顺气的手更是一动不敢动,冷汗渐生,湿了衣衫。   被一位超凡人物的杀意包围是很恐怖的事,哪怕南小雨此时身居幽府死门之后,甚至可以说是超凡之下数一数二的强者,可在面对这位正道传说时依旧像是孩童般无力,甚至就连传音给耳垂上的小殿都不敢。   “罢了,罢了。”   这段时光很短暂,却无比煎熬,直到老人散了杀意,悲悯而叹,南小雨才回过神来,发自内心觉得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是多么可怖的一件的事。   尽量平息下有些絮乱的呼吸,南小雨轻轻地抚了抚胸口,沉声说道:“多谢太上长老不杀之恩。”   再没有先前那般亲近的呼唤,在牧云野搬出长生殿搬出大义之时,那种联系便已经断了。   “何须感谢。”牧云野撑着石几站起身来,全然不顾那被碰倒摔落,在地上砸得粉身碎骨的酒盏,转眼看向南小雨,说道:“明日我便会带着御白回长生殿,你与我那徒儿便在外面再散散心吧,以后要见,不知是多少年后,也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了。”   “是。”南小雨低头应道。   注视着少女想要掩藏,却依旧冷若冰霜的面容,牧云野摇了摇头,说道:“你可以恨我,但我希望你不要恨长生殿,更不要恨你的师父,毕竟长生殿也曾是你的师门,而三厌更是对你真心实意的好。”   听着老人恳切的话语,南小雨抬起头来,面上的漠然也尽数化为了复杂之色,她很清楚,面前的老人不杀自己已然算是莫大的恩情,毕竟这个世界终归正魔有别,换自己处在对方的位置,知晓对方可能会对师门有所不利只怕早就动手了,又哪里会有什么不忍?   “我怎会恨您,终归是世道不明。”南小雨语气低低的,眉毛低低的,看着可怜极了。   “世道不明,自然便无公平可言,对于数百年前你的父亲而言是这样,对你而言同样是这样,只是希望你与我那徒儿,莫要再酿遗憾。”   牧云野伸手摸了摸南小雨的小脑袋,哀声叹气而去。   南小雨望着那枯瘦的背影,缄默许久,旋即自怀中取出了一张淡金色的符箓,将它重新放回须弥石中,然后用力地搓了搓有些发冷的小脸,快步跟了上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私奔,还是可以看桃花 ==============================   伴着破云而落的天光,微凉的春夜总算是过了,但却迎来了一场更加清冷的春雨,雨珠淅沥,打在竹叶上,石路上,油纸伞上,发出截然不同的声响,仿若在紫竹林中奏了一支素雅的高山流水古筝曲。   而这支动人乐曲的主角,便是那对油纸伞下的年轻男女,此时二人正翘首望着天边,哪里的流云形状絮乱,中心更是被不知何物给撞开了一个大窟窿,遥遥看去就像是灰白米袋上破了个大洞一般。   望着那个窟窿,感受着其中仍旧飘荡不息的天地灵气,红尘雪蹙着的眉头更紧了些,他不是在担忧破云而遁的是什么奇诡妖兽,因为他是亲眼看着那艘宏伟大船撞破云帘,他所不解的是,既然大师兄随身带着代步法器,又何必坐那车辇慢吞吞的悠游数月?   想了一会没有答案,红尘雪只好将这个疑惑压下,回忆着向前师尊的嘱咐,轻轻地叹息一声,问道:“为什么呢?”   牧云野早已随着那艘大船化作流光远去,只怕现在已经在千里之外,自然不可能来回答他的问题,所以他这一问问的是身旁的少女。   “什么为什么?”   南小雨收回望向流云的目光,转眼看着那张干净的面容,故作奇怪地问道。   “小雨,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红尘雪的眉头不再紧蹙,而是低落下去,就像两片失了活力沉入水底的苦茶叶,看着既无奈又可怜。   能够不那么早回归长生殿,与南小雨在外散心独处,这自然是好事,他们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相伴远游,可问题是,这太过突兀了,突兀到让他有些不安。   按道理来说,结束了凤栖国的风雨大事,二人作为此事的参与者,南小雨更是长生殿插手此事最大的缘由所在,自然应当第一时间回归长生殿,无论是述说还是听教,是拒绝还是接受,都应该去见一见那些长老们,去见一见那位清冷近似仙的宗主。   可如今却被告知不要心急,尽管在外闲游,又如何让人觉得不突兀?而牧云野做出此等反常之决定,必然与昨日的对谈有干系。   所以红尘雪发问,想要知晓昨日的种种,但却没有听到南小雨理所当然的叙说,也没有得到南小雨哄孩子般的安慰,少女只是摇了摇头,微笑不言。   那便是不愿说。   红尘雪眼中闪过一抹惘然,自三千石阶明心意,暮日柳下述心言之后,二人间便再没有秘密可言,哪怕是瞒着天下面圣这等大不韪之事,南小雨都没有对他有过半分隐瞒,那么如今的不愿,只能说明那件事非常棘手,棘手到二人同心都无法解决。   “傻瓜,别想太多,不是什么大事。”   南小雨伸手摸了摸红尘雪的头,动作无比娴熟,只是话语中隐隐有着一抹取之不散的酸涩。   这一刻,时光仿佛回溯流转,去到了数年前,在玄易那座酒肆之中,少年酣醉,少女抚其首,那时的二人未曾像如今这般亲密无间,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却依旧喝得酩酊大醉,仿若共同经历风雨数十年的故友。   现在想想,那真是美好到足以让二人庆幸的缘分。   缘分便是命,那么这段缘中所遇到的所有凶险苦难,与二人所心醉的快意逍遥,都是命。   逃不开的命。   听着少女微涩的话语,红尘雪明白了许多,于是心情愈发沉重,但却没有表露出来分毫,只是思绪飘飞到了不久的过去,去到了那座寻常小镇,名为湘陵镇。   湘陵镇很小也很普通,但却温馨精致惹人向往,小桥流水,热情人家,无不散发着平凡的魅力,而那种平凡,却是二人难以触及的美好,于是他们只能说说喜欢,聊表艳羡。   可就是在这座远离世俗风雨的小镇中,二人遇到了一位拦路的算命人,这之后,才有了那番劝说,而他,也得到了算命人的补偿。   一卦姻缘。   他说,二人的姻缘无比奇妙,如暴雨中的沧海,波澜壮阔,此间无数精彩,全然不似世间寻常有情人。   他说,这段姻缘渺渺茫茫看不透彻,如云雾般遮眼,想要走到最后,便唯有坚守二字为不移。   他说,只有心如苍松,任凭风打而不移,才能化险为惊,化惊为夷。   一念至此,红尘雪心中再没有半分郁结,他搂过少女肩头,将脸埋入她的万千青丝,闻着那如果子般清幽沁人的淡香,缓声说道:“缘不断心不移,自然没有大事。”   虽然已经依在红尘雪怀中不知多少次,可南小雨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主动,感受到那平静无波的话语中所蕴存的责任感与自信,当初那个不知世事,宛如白纸一般的少年,到如今终于有了参天大树的雏形,这让她心中泛起些莫名的骄傲感,感觉自己就像是看着雏鹰展翅后自豪的母鹰。   这种感觉很怪异,因为南小雨现如今才十九岁,自然当不了什么伟大的母亲,故而有些别扭,又因为红尘雪话语行为中的主动与力量而心生温暖,直到了最后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低低地应了一声。   良久,二人分开,红尘雪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张柔美的俏脸,南小雨则是微羞低头。   春雨渐大,噼噼啪啪打在油纸伞上,像是在喧嚣春天蓬勃的生命力与用之不竭的活力,但油纸伞下那方独属于二人的小世界却依旧安静宁和,他们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小雨。”   “嗯。”   “小雨?”   “嗯?”   南小雨的声调微提,微恼着抬起头来,心想我都依旧应了,你还唤我作甚,莫不是想看我的生羞的模样来取笑我?   心中虽然是如此想的,可在抬眼看到那张无辜的脸庞时,她才知道自己猜错了,于是再次低下头去,眼底深处的羞恼意味更重了些,闷声说道:“都说了不是这么大事,你怎么还想问?”   闻言,红尘雪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们难道就这么一直站在雨里?”   伊人在旁,执伞听雨,确实是很浪漫很令人向往的事,可二人终归不是那些看雨一夜便能吟诗作对的文人雅士,就这么站着,着实是有些枯燥乏味,还不若寻个躲雨处安身,看书听雨来得安适的多。   红尘雪有些不好意思的话语传入耳畔,让南小雨因误会而生出的恼意变为了轻微的窘迫,快速眨了眨眼,说道:“自然不是,只是你先前又未曾问我,我一时忘了与你说而已。”   “那我们往何处去?”   仿佛早就在等着这句问话,南小雨抬眼看向他,笑着说道:“我们去东边。”   “东边?”   红尘雪微怔,心想昊然界便是天下之东,再往东边去,那岂不是要到东海了?那方海域可不似南海般平静美丽,而是波涛如怒,鸣声如雷,别说是观景之人,只怕就连出海谋生的渔船都没有,他们又为何要去那等凶险境地?   看着红尘雪惊疑的模样,南小雨便知道他是不知想到何处去了,摇头无奈说道:“昊然以东有岸堤,上种桃树千千万,一朝入深春,万里皆绯白。”   红尘雪恍然,问道:“你是说去东岸看桃花?”   南小雨微微颔首,继而负着双手,朝着东方看去,虽然她从未到过东岸,从未见到过千树万树桃花开的盛景,却仿佛已经闻到了夹杂着湿润海风的微甜桃香。   “是啊,不私奔,还是可以看桃花。”    第二百四十九章 春圣碑 ==============================   散心自然不单单是散心,看桃花也不单单是看桃花,而是因为在那无数株桃树围绕之中,有座低矮的石山,石山上有座草庐,那草庐中并没有住着什么仙气飘飘的世外高人,而是摆着一块无字石碑。   是为春圣碑。   春圣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个人的名字,不知多久远的过去,这座草庐原来住着一个农夫,农夫是位凡人,还是位通晓道理的慧人,而他名字,便是余春圣。   临近东岸而住的人们不知道这个农夫的身世来历,就连余春圣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知事之时,便已经在这座草庐之中,而石山之下,围着不多不少正好九株桃树。   这九株桃树与寻常桃树并无两样,只是春夏秋冬四季从无枯叶落叶,并且每日都有一株桃树开花结果,九九轮转而不息,神妙无比,余春圣也正是靠着那一枚枚神辉萦绕的桃果而没有饿死,反而生得无比健康强壮。   空空荡荡的东岸荒地上突兀的起了一座矮石山,石山附近又生出了九株四季开花结果的桃树,这自然是件奇事,而余春圣也被人口口相传而成了个奇人,据说他对世间任何问题都能够对答如流,哪怕是北境王朝那些大学士,智慧只怕也不及他十一。   但最最令人惊奇以至于怀疑故事真实性的是,余春圣不识字。   哪怕让他将自己所言记下都做不到,无论乡间私塾的老先生如何教他,他都学不会,他只认得三个字,也只会写三个字,那便是他的姓名。   此间种种都神妙到了人所无法理解的地步,故而人们也只能将这桩奇人奇事归于苍天之怪奇,将那九株桃树视为神明之恩赐,而听到人们的所言,余春圣也愈发觉得自己幸运,继而想要做些什么报答苍天,可问题是他的脑海中虽然有万千天成的知识,却依旧什么都做不好,只能当一个种地的农夫。   于是他开始种桃树,数十年如一日的种桃树,直到垂垂老矣,直到再也提不动锄头,石山之外已然有了万千株桃树,没有人知道他孤零零一人是如何种出如此广阔的桃林,而这些桃树又为何生长得如此之快,他们只能将此归功于浩渺青天,并将余春圣归于神人之列。   他虽不识字,可种下的桃林却养活了很多人。   终于,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余春圣仙去了,周遭的乡人们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并为他立了一座石碑,上刻余春圣三字,作为对他的纪念。   乡人们按照他的遗嘱,将他葬在了石山山脚,葬在了一株桃树下,而就在他入土一炷香后,发生了令所有人震撼无言的事。   在那片飘着大雪的昏暗天空下,万千桃树映雪花开,万里桃林一朝结果,那九株围着石山的桃树更是神光焕发,冲天而起,仿佛在迎接余春圣归天,这一下,乡人们才知道自己遇到了真的圣人,纷纷拜倒祈福不止,将石山视为圣地一步不入。   直到了无数年后,有位失魂落魄的修行者误入了这座桃林,恰逢寒雨,上石山入草庐想要避避,从而看到了那方石碑,而那石碑上空空无物,哪里还有半个字文。   那座无字石碑仿若有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那位修行者的目光一落在其上便再无法移开,他越看越入迷,越看越激动,仿佛在石碑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往,继而又遥见了自己的将来,那座石碑似知音似故友似恩师,在冥冥之中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而那位修行者,便是赫赫有名的长生殿七代宗主。   至此,东岸桃林名声大作,石碑也拥有了正式的名字。   春圣碑。   “虽然传说已经无比久远,谁也不知道历史上是否真的存在过余春圣这么个人,但是既然七代祖师亲口为其命名,并承认其有指人明路之神能,那自然不会有假。”   耳边风声飒飒,雨声霖霖,南小雨偎在红尘雪怀中,看着两侧飞速远去的景象,煞有其事地说道。   七代祖师的故事长生殿自然有记载,而且要比外界所流传的要详尽真实不少,红尘雪自然也知晓东岸存着这样一块玄妙的春圣碑,此时听着少女的话语中的意思,微蹙眉头说道:“可据宗内典籍记载,那座石碑虽是应天意而生,以教化万灵,却只迎有缘人,若是没有那丝缘分,别说是求取明路,只怕是石山都见不到。”   万里桃林,根本就没有人知晓那座石山在其中何处,有些人一入桃林便得见石山,有些人需要在其中苦苦索求上百日,甚至数年时光才能见到,还有些人则穷尽一生也看不到石山是何模样,这便是第一道缘之所在。   并且见到石山也不代表就能得到春圣碑的指引,唯有应天意之人,才可能在那无字石碑上看到自己的未来,而更多人只能见到满是遗憾的过去,这便是第二道缘。   唯有同时掌有这二道缘数,才能入桃林而见石山,上石山而现明途,可这又是多么的困难,长生殿记载以来,除却那位七代祖师之外,竟然再无人能见到石山,便是明证。   所以红尘雪觉得,二人此番远游,极有可能一无所获。   猜到红尘雪所思,南小雨轻啧一声,说道:“只不过是去碰碰运气,但是能够看到那万里桃花,便已经不虚此行。”   话虽如此,可到时若是没有见到,只怕还是会有遗憾。   红尘雪微微摇头,将南小雨搂得更紧了些,清亮白光流转,将那恼人的春雨隔绝开去,免得将二人淋成落汤鸡。   忽地,怀中少女轻声呢喃了几句什么,红尘雪并未全神灌注,故而错过了前半段,只听到了末尾的半句。   “……可千万保佑我呀。”   听着像是祈祷,而实际上也确实是祈祷,至于祈祷的对象是那无垠的苍天,还是早就合眼仙去的七代祖师,就只有南小雨自己知道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还是偷偷祈祷着能够见到那座石山,看到那座石碑,南小雨所为显然是有些口是心非,可在红尘雪看来却没有半分虚伪,反=而是多了许多小女儿家的可爱,不禁嘴角微扬。   会保佑你的,就连神树都站在我们这边,苍天又为何不护佑我们?   远行是很枯燥无聊的事,乘坐破界舟一息千里尚且如此,御剑而行自然也是如此,只是更加劳累,不过还在二人紧紧相依,感受着彼此的温度,闻着果子般的清香,不时低声细语交谈笑语,倒也算是轻松惬意。   春雨绵绵不休只是用于形容这场雨下了很久,却并不意味这种久会是永远,所以断断续续十数日之后,这场春雨总算是停了,露出了久违的晴空,而在那如水洗过的碧蓝天空之下,终于能够看到一片让人眼迷心漾的绯白海洋。   那便是东岸万里桃林。   随着莲绽消失无踪,南小雨二人踩在了泛着些湿意的泥地上,放眼望去,除却那随风摇曳美不胜收的烂漫桃花外,这片泥地上更是遍布着肆意生长的野草与五彩缤纷的野花,蝴蝶与小兽在其间穿行不息,简直就像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万灵图。   清新怡人的桃花香气与雨后泥土的芬芳交织在一块,仿佛能将人心中的烦躁郁结尽数涤去,只余下最最真切的喜悦与欣然。   “真不愧是昊然界数一数二的绝景,魔界之中哪里有这般柔美细腻的景色,都是些大山大河,看久了着实乏味得很。”   南小雨望着那桃林的冰山一角大为感叹,然后牵起红尘雪的手正打算入林之时,身后传来的话语却让她眼瞳微缩,心头骤紧。   “魔界虽不似昊然界般奇观万千,却也没有姑娘所说的那般不堪,单是那孤云残阳雪峰的妙景,就足以让昊然界中人驻足遥望夸赞不止了吧。”    第二百五十章 老农 ==============================   声音很苍老,却听不出半分暮意,简直称得上是中气十足,比许多青壮的小伙还要有力得多。   南小雨二人转过身来,警惕地看向发声之人,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他们眼中的紧张之意便尽数化为了讶异。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布衣的老农,看着约莫有七十余岁了,却依旧龙精虎猛的,拎着锄头的手臂上肌肉虬扎,充满了力量感,简直要比身怀白虎血脉的林青山的手臂还要粗壮得多。   但令二人惊讶的并不是虎背熊腰与雪鬓霜鬟的强烈反差,而是他虽然看着老态龙钟无比健康,身上却没有半点修行者的气息,就连强壮的身体也与修真界中那些锻体法门毫无干系,仿佛就纯粹是靠着种地练出来的一般。   就这么一个凡人,何德何能得以知晓魔界的壮丽风景?按道理来说,他应该连昊然界与魔界之分都不知晓才对。   要知道,一个凡人,哪怕你不眠不休驱车赶路,还有着一匹同样不吃不喝便能疾行千里的神驹,也不可能在短暂有限的一生中走出一州的距离,更逞论去往那山遥路远的魔界?   可听着老农话中的意思,莫说是魔界的日轮雪顶之景,整个修真界的奇观他都见识过一般,这又如何不让人惊讶。   看着两个年轻人微微瞪大的双眼与其中的震惊惘然,老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你们看看我,遇着件事便忍不住想要插话,怪不得乡里人都说我是个爱管闲事爱说闲话的死老头。”   闻言,南小雨回过神来,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我们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老伯您真的去过魔界?”   既然只是位凡人,那么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言,而且看老农的和善的模样,似乎也并不知道昊然界与魔界之间那化不开的仇怨。   “去自然是没有去过的,光是这靠着东海的徐州,都广大的不知有方圆多少里,我只怕赶上两三百年的路都不可能走出去,又哪里去得了什么魔界。”老农摇头说道。   “既然未曾到过魔界,老伯又怎的会知晓魔界的景色?”   南小雨微蹙着眉头,有些苦恼地问道,但是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一个凡人能够知晓魔界的壮美奇观,自然该是有人相告,或者是在哪一本不务正业的修行者的游记中见过,根本没有第三种可能,她问出这个问题,倒是有些要人难堪的意味,实在不妥。   但是老农的回答却恰恰没有在此二者之内,他不假思索地说道:“知晓便是知晓,与是否去过又有什么关联呢?有些事,本就不需要通过他人的言语或是典籍经文去了解,天要你知,你便知道了。”   天要你知,你便知道了,这是一句很玄妙的话,或者还隐着高深莫测的道理,但是自一个凡人口中说出,便多了许多神神叨叨的感觉,毕竟凡人们认字读书时,很早便会学到一句话,那就是人非生而知之者,知识也好道理也罢,都是需要后天学习的,哪里有什么天命的贤人。   可看着老农面上的郑重,南小雨却无由来地信了三分,因为她不是凡人,而是一位修行者,并且见过太多太多奇人妙事,无论是如立云端的圣人,还是凝聚天地神华而生的异兽天魔,都无不在告诉她一个道理。   天,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介质组成的集合体,亦不是漠然无情降雷降火的至高神明,而是由无数条大道交织而成,蕴藏着星海般繁复的道理的无边海洋。   在这样一方青天之下,有神兽自云丛中一望,就能成就一位通晓天意的算命人,那么天道降任,出一个生而知之的圣贤,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老农此时在她眼中就是这么一个福运深厚的圣贤。   感受着少女炙热的目光,似是想起那些乡人们提到某些话题时敬畏的神色,老农叹息着说道:“姑娘可万万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可不是那些乡人口中的神人,只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还是个不识字的粗人。”   听到神人与不识字,南小雨微怔,脑海中浮现出早些时候与红尘雪交谈时出现过的那个故事,在那个无法取证以辨别真假的古老故事中,也有这么一个通晓万事却不识字的人物,那就是二人此行所往的小石山的主人,余春圣。   想到此间,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因为面前这个老农,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身形体魄,都与传说中那位春圣碑所念之人太过相像,可……这又如何可能?   别说那位余春圣只是个凡人,并且早在无数年前就已经仙逝入土,就算他真的是踏入圣途的无上人物,在数以万计的时光流逝下,也应当化为黄土随风而去了,哪里可能完好无损的站在二人身前?   虽然确信面前人并非过往那位农夫,可南小雨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心想就算老农不是余春圣,而是第二位天降之人,那么理应知晓那座小石山的方位,问问他也许便能知道如何往之。   “虽然有些不礼,但我还是想知道老伯的名讳。”   南小雨迟疑片刻后,对老农恭声问道,更是行了一个后辈礼。   见状,老农倒是一点不意外,将那锄头扛到肩上,笑呵呵地说道:“不管姓甚名谁,反正不叫余春圣。”   闻言,南小雨有些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就算不是传说中人,老伯也不该是寻常人物吧?”   话语不知何时娇俏了许多,就像小女儿家想要讨长辈喜欢故作的姿态,只是这种方法一般而言都很好用。   “诶,要是我那孙女没有早夭,应该也与你差不多年岁。”老农徐徐叹息,他虽然不认为自己与其他凡人有何区别,但却很清楚面前的少女此时所想,于是微笑着说道:“虽然让姑娘失望了,我确是个寻常人物,但带路这种事,我还是能做的,过去也有许多人求着我带路,只是到最后没有一个跟着我回到家中过。”   “那感情好,还请老伯为我们带带路。”南小雨哪里可能失望,而是眉开眼笑地说道,眉毛弯得像是一对月牙,看着可爱极了,此时她心中尽是对那神话般的春圣碑的美好想象,至于老农的最后一句话,则是被她尽数抛在了脑后。   想见石山,便要有第一道缘数,那些在老农身后跟丢了,迷失在桃林之中的人,自然便是缺了那道缘数。   南小雨吞下过天地唯一的魔道果,又与魔道树和无尽溟川有着斩不断的联系,说是与天地相亲也不为过,自然是坚信自己有着那道缘数,至于红尘雪,自幼便能感知九天之上的浩气长河,又怎可能会被天地厌弃?   “既然姑娘如此心急,那我也不多做拖沓了,二位随我来吧。”   老农看着南小雨高兴的模样,目光中满是慈爱之色,就像是在看着自家的女儿一般,和声说道。   语落,老农抬步朝着桃林走去,露出了身后的景象,那是一株株刚刚才栽下的桃树幼苗,枝叶上还带着些晶莹的水珠,想来受到了那场春雨的滋润,在春阳的照耀下显得生气十足。   望着那些桃树幼苗,南小雨更确信了这位老农的身份,有些得意地看了红尘雪一眼,旋即牵着他跟在了老农身后。   红尘雪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向老农的背影,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先前南小雨与老农交谈时,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在认真地观察着这位老农的神色,在他看来,这老农能够正正好出现在二人身后,与其说巧,倒不如透着股刻意的味道。   但无论是言语还是神情,他都未曾寻出半分破绽,然而就在他警惕渐松时,却在老农那双眼眸中看出了一丝不对。   那双墨瞳虽然沧桑,却没有半分枯槁意味,反而无比深邃悠远,光是看着便让人仿佛见到了传说中的无间地狱般恐怖。   他方才言说之时,目光明明慈祥温和,却又仿佛没有半点温度,尽是超乎人情的漠然,这很冲突,因为那慈和是真的,而漠然却更是与生俱来的特质。   不知为何,红尘雪总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到过这双眼睛。   “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南小雨关心的问候在耳畔响起,红尘雪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   希望是他想多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天无念,人有意 ==============================   灼灼桃花如海洋,花枝摇曳间弥散开无数淡香,那些淡香交织在一切,没有如南小雨想象中那样变得浓郁发腻,反而是愈发绵长清幽,仿佛在诉说着春来的三千繁华。   万千形态各异的桃树组成的桃林如星空般广阔,于是更显静谧,但这种静谧并不似天外银河的死寂,而是蕴藏着勃然生机,野花野草间蹦跳嬉戏的小兔不畏生人,桃树上纷飞采蜜的蜂蝶更是没有半点领地意识,因为这片桃林本就是上天的恩赐,属于世间所有生灵,无论鸟兽还是人。   “这么说来,老伯已经在这桃林中生活了七十年了?”   看着那只停在手上,正轻轻啄着自己手心的小雀,南小雨眼中泛着些好奇与惘然,只不过那缕惘然与那个问题并无干系,而是全然是因为这只小雀的亲近与喜爱。   因为修炼万象冥王经的缘故,她自幼便被冥王死意萦绕,虽然那缕死意无比寡淡,淡到超脱凡俗的大修行者都无法感知,可却瞒不过这些天地自生的小生命,所以别说是与自己如此亲密,哪怕是靠近三尺之内的都没有过。   可如今,无论是鸟雀走兔亦或是花蝴蝶,都像是见到了无法拒绝的诱惑一般围拢上来,或者蹭着她的脚踝,或者停在她的肩上手上衣裙上,哪里有半分惧怕之意。   虫鸟走兽不比那遮天蔽日的虚空鳐,也不是那吞噬清辉的星辰巨龙,自然不会对南小雨造成什么威胁,只是这止不住的围上来,不论怎么驱赶都不愿离去,总归是拖慢了二人的脚步,于是便离那老农愈发的远。   听到身后的动静,老农回过身来,有些讶异地看着被重重围困面容苦涩的二人,然后笑了笑,觉得很有意思。   “按实际来算,并没有那么长久,在我睁开眼的那一刻,便已经是五十岁了,所以只是生活了二十年。”   老农徐徐走来,嘴里不停地轻念着些意味不明的字文,发音艰涩低沉,却并不恐怖,反而极为温厚,就像是大地在说话一般,而随着他的叨喝,那些围在南小雨二人身边的鸟兽蜂蝶终是四散而去,不过那一步三回头的模样,任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舍。   看着那只伏在红尘雪头上将如瀑黑发当做鸟巢的小红鸟,南小雨有些忍俊不禁,但看着他无奈的神情,还是不顾小红鸟不忿的眼神,将它摘起抛向了天空。   随着小红鸟的离去,场间终于清静了许多,南小雨轻轻松了口气,想起老农先前所言,疑惑地问道:“那老伯五十岁之前就一直在沉睡?”   老农一边摇头一边转身带路,说道:“不,那是一片黑暗,没有感觉,没有思想,甚至没有梦,真要说那是什么样的情状,我想只能用不存在三个字。”   “换句话说,我生来便是五十岁。”   闻言,南小雨眉梢微扬,觉得这很没道理,因为不论面前的老农是不是与余春圣一般的天命之人,首先,他都得是个人,或者就算他不是人,是神是仙是天外的绝世妖兽,都得有一个诞生的过程,怎么可能在一段时光中强行截出一个起始?   没有回头,却早已猜到南小雨的所思所想,老农叹息说道:“姑娘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是这样,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人,但事实便是如此,如果一定要找什么凭据,那么五十知天命这句古言说不定能算一个。”   南小雨并没有通读古籍的习惯,特别是这种听着便玄乎的词句,她就连细思的兴趣都没有,此时自然有些不知所谓,反倒是一旁的红尘雪眼眸微亮,这句话他曾在教中那万卷藏书中读到过,自然知道其中真意。   按照那位先贤的意思,此言的本意是,人活到了五十岁,便能够知晓何事是人力所不及,那么按照老人的意思,人所不能测,自然便是天意。   天意要你五十生,你自以五十醒,分毫无所差。   “天道不该有自己的意识。”   想清这些后,红尘雪看着老农的背影,蹙眉说道。   天道是万千大道所汇,换句话说,它便是自然中所有天地命理化成的规则纹路,管理着空间时光的运行与万灵的生死轮转,这样的客观存在,如何能有自己的意识?   “你说得不错,天道自然没有意识,但人有。”   老农身形微顿,然后很快恢复了步伐,沉声说道。   话未道尽,红尘雪自然不解其全意,蹙着的眉更紧了些,却不是因为难受或不悦,而只是有些惘然。   但是南小雨听懂了,于是眸子微颤几下,无比凝重地望着老农,甚至就连体内的冥王真元都开始奔腾起来,隐隐散发出的强大气息引来了一阵狂风,吹得桃花瑟瑟,压得野草折腰。   天道没有意识,人有。   听着很是寻常,但那寻常之中却存着灭世般的大恐怖,因为在这句话中,人与天道站在了同一级阶梯上,放眼望古今,哪怕是长生殿与冥宗的祖师那等至高圣人,也不过是能够将自身融入天地,从而使出那等天地俱静,山河移位的大神通,可说到底,这还是在借用天地的神威。   想要与无情天道平起平坐,紧紧去往彼岸是不够的,你还需要在彼岸寻到世外之路,真正超脱,从而与天同寿,不死不灭。   而那样的人,古往今来只出过一个。   杏雪舟。   想到这个已经在许久未曾记起的名字,回忆着当初在天魔古殿中的生死危难,南小雨俏脸不禁微白,虽然未曾正是相见,只是在那天魔眼瞳里燃着的光焰中打过一次照面,可她比谁都更清楚这个人有多么的恐怖。   横截幽冥,驱使天魔,这是何等通天手段?   那么,此时老人提到他,意味着什么?又想要表达些什么?还是说,这个老农,便是他?   感受着少女陡然紧张起来的情绪,红尘雪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轻握手掌,通体湛青的莲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吞吐着来银白亮芒。   桃林忽静,叽喳叫着的鸟雀闭上了嘴,嗡嗡作响的蜜蜂也收拢了翅膀,所有生灵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那逐渐停下脚步的三人,眼中满是惊惧不安。   老农没有解释,也没有转身,只是伫立原地缄默不语。   望着那道精壮的背影,南小雨淡紫色的眼瞳中闪过些许多情绪,最后却尽数归于沉寂,她抿嘴摇头,暗暗想道:“不应当。”   老农不可能是他,因为那个人所修的是太上无情道,一双墨瞳中根本看不到半点情绪,只有凌驾众生的漠然,而不会有那种慈祥与温暖,更何况,她如今早已不是那个筑基境的小修士了,而是踏足幽府之巅,就算是超凡存在,也不可能收敛所有的气息,在她面前化为一个凡人。   当然,这些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想,最后让她彻底确认的,却是耳垂边宁静如常的小殿。   如果老农真是杏雪舟,那么哪怕万里桃林化为焦土,万千生灵枯骨无存,师叔也会出手。   一念至此,南小雨紧绷着的身体渐松,然后对红尘雪微微摇头。   红尘雪会意,收起莲绽,目光中透出些询问之色,但是不待南小雨解释,老农的声音便徐徐传了过来。   “诶,现在的晚生啊,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折腾哦。”老农转过身来,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有些后怕地说道。   南小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道了声不是,旋即轻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伯……认得他?”    第二百五十二章 桃林不只是桃林 ==============================   “我怎么会认得那个大魔头?”   老农皱着眉,似乎对南小雨口中的他很是了解,却又非常的厌憎。   南小雨闻言微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那人,无论是大荒合虚还是师叔,虽然都对那人怀抱无穷杀意,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贬低之言,因为他确实足够了不起。   能在无数位强者的眼皮底下横渡大河,夺取道果,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超脱天道的无上人物,甚至在举世为敌的一战中还能留存性命,布局万千只待以后,这样的人,南小雨不得不承认,她确是有着敬佩之意。   可就这是这么一个存在,成了老农口中的大魔头,南小雨除却惊讶之外,还生出许多尴尬,因为这个称呼她曾经经常听到,就出自于那些看不惯她的冥宗弟子之口。   于是南小雨嘴角抽了抽,不自然地说道:“是……确实是个大魔头……”   老农像是没有看出南小雨的窘迫,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我先前与你们说过,我不是余春圣,可我与他一样,明悟着万千道理,那是天所知会,而苍天之下,又有何事何人,真的能够瞒天过海?”   “我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事,知道他做那些事图谋为何,就像我知道你叫做南小雨,来自魔界冥宗一个道理。”   话音落下,南小雨微微瞪大了双眼,显然老农的言语全然出乎她的意料,直到红尘雪低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讷讷问道:“老伯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是当然,别说是姓名与身世,我就连你六岁那年……”   “停停停,老伯我信了,莫要再说下去。”   想着儿时的囧事,南小雨连忙伸手制止,面上罕见地多了些惊慌,心想这算个什么事,世上怎会出了这样的人物,这岂不是意味着整个天下在他眼中没有半点秘密可言?   猜到南小雨此时所想,老农笑呵呵地捋了捋下巴上枯白的山羊胡,说道:“虽然知晓,但我也不是那等无聊之人,会将这些无聊琐事拿本书抄录下来,毕竟我不识字。”   听着此话,南小雨轻轻地松了口气,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但那种别扭感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因为她想起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老伯您知道那人想要做些什么?”   “自然,那等邪事,我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冷,真是太晦气了,世上怎会有如此邪人,也不知道天道为何不降雷劫把他劈个尘灰不存。”   他应当是不怕雷劫的……   南小雨在心中暗暗诽谤了一句,然后正色说道:“既然如此,那老伯能与我们说说吗?”   正在话头上的老农听到此言,顿时收了声息,摇头说道:“这可不行。”   “为何啊?”南小雨高高扬起的眉梢缓缓垂落下去,就像随风而落的柳叶,看着有些失落委屈。   “因为那是天机,没有得到天道承认的人若是妄想揣度天机,是会遭天谴的。”   在大是大非面前,老农并不吃南小雨的装乖这一套,而是郑重地告诫道:“那个为你算过命的人,正是因为泄露了太多天机,才会被毒瞎了双眼,折去了寿元,那都是冥冥之中的报应。”   南小雨被老农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知道老农口中的算命人便是天下皆知的布衣神算,一时竟有些默然,她虽然向来不信命,可对于老农所言的报应,却隐隐有几分相信。   像窥伺天机这种事,本就是大不敬的逆天之行,会遭到天道反噬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那何人才能得到天道承认呢?”   想着老农可能知晓对这个世界最最重要的辛秘,自己却无法从对方口中得知,这种感觉像极了守着宝山不敢用的憋屈无奈,以是南小雨面色微苦,试探着问道。   “天道无常,我又哪里晓得,不过……”   “不过什么?”   原本见老农摇头,南小雨已然绝望,觉得此事只能作罢,可听着他话语中的回转之意,眸子顿时明亮了许多,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过我看虫鸟走兽与你们这般亲近,说不定你们还真是天道择定之人。”   听到此言,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心想这两件事之间哪里有什么关联。   看着少女面上的不信之色,老农显然从未被如此对待,吹胡子瞪眼说道:“这片桃林中的虫鸟走兽可不是外界那些蠢物,它们是吃着那九株仙树的桃果而长,不但灵慧过人,感知更是远超凡兽,若只是一般人,出生之时便带着入世的苦味,莫说是招鸟迎蝶,不被厌憎就算不错。”   “那老伯的意思是……我们身上没有那种苦味?”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然后不确定地问道。   “何止是没有,反而还有一种天地相亲的香气,那种味道简直要比仙树结出的桃果还要美妙诱人,或者说,你们是比那珍桃更尊贵的果子。”   自己被比果子,这是一种让人感觉很别扭很古怪的感觉,南小雨甚至觉得身体有些莫名的发冷,不知是不是那穿梭在桃林之中的清风所至,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老农打的比方,轻声问道:“那该如何检验,我们究竟是不是天道所候之人?”   老农没有想太久,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便说道:“很简单,既然你们是前来面见春圣碑的,那只要你们能跟上我的步伐,见到小石山,那么便算是与我有缘,与天有缘,届时到了我那木屋,我便与你们讲一讲。”   “好,老伯到时可不要食言了。”   听着南小雨撒娇般的笑言,老农无奈说道:“看你这般,好像已经成竹在胸,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在这桃林中生活的那二十年中,可没有一个人有幸得见石山。”   “那不是因为无缘嘛,老伯你都说了我们与天地相亲,那自然便是有缘之人,何必担忧太多。”南小雨满不在乎地说道。   老农轻叹一声,不再多劝,而是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桃林可不只是桃林啊。”   话音落下,南小雨只觉得身体愈发的冷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再只是心理因素作祟,而是因为那些在桃树间穿梭不止,呼呼作响的寒风。   明明是春雨初歇的艳阳天,怎的会忽生寒风?   南小雨蹙眉想着,却发现明媚的天光突然暗了许多,清冷了许多,她下意识抬头望去,然后呆住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黑了。   星辰高挂,残月上悬,远处还隐约传来几声寒鸦低鸣,仿佛一下从深春到了暮秋。   “小雨。”   正沉浸在天色变换的震撼中时,耳边传来了红尘雪的轻唤,南小雨醒过神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老农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好远的距离,那无比显眼的壮硕背影,不知自何时起竟有些缥缈不定,仿若下一刻便会如镜花水月般消失而去。   “跟上他。”   来不及多想,南小雨沉声说道,二人脚步渐快,单单只是疾走,便宛如一阵风一般,按道理来说,很快便能跟上老农的步伐,因为他只是一个凡人。   但事实恰恰相反。   无论二人走得有多快,都无法拉近与老农之间的距离,反而还在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拉开。   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南小雨眼中不禁泛起一抹焦急,可不论她如何心焦,那道身影都没有停下暂等的意思。   终于,在不知行出多少里路之后,老农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二人眼中,只余下空空荡荡寂静无声的桃树。   南小雨二人停下步伐,转眼四望,却发现那些桃树竟然生得一模一样,就连每株桃树间的距离都一样,教人根本无法便明方向。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瞬天明 ==============================   四面八方的景致全然一样,就没了方向可言,而没了方向,自然没了行路的思绪,南小雨二人在原地默然伫立良久,依旧不知该从何下手,来破了这一局谜棋。   没有言语,桃林间自然安静一片,莫要说鸟兽的鸣啸,就连风打桃花的声响都没有,若是胆小之人身处这番死寂之地,哪里还有心思赏桃花寻石山,只怕早就一门心思想着怎么逃离这片诡异的桃林了。   南小雨自小不信鬼神,或者说,在她眼中,那尊地狱之中的无间冥王就是世间最为强大的鬼神,而与鬼神相依相伴的她,又怎会被此等情状吓破了胆?所以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一株株桃树,想要寻出些不同。   只要看到了不同,就能发现破绽。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更不可能会有一模一样的桃树,这是天地自生的道理,可无论是瞪大了双眼观察得细致入微,还是散出神识包裹每一片桃瓣,南小雨都没有寻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差异。   这些桃树真的全然一样。   当然,这不可能是事实,那么这种违背天地至理的奇诡景象,难不成这是一座无比玄妙高深的迷幻大阵?玄妙到连她都看不出分毫破绽?   不可能。   南小雨下意识摇了摇头,任何一座阵法,下至驱风送水的微妙阵纹,上至焚天烧地的惊皇大阵,都有着独属于它们的阵路,这些阵路就好比是人的血管,运输着阵法所需的天地灵气,而哪怕有着最好的隐秘手段,也不可能将天地灵气的趋向彻底遮去,因为这些阵,终归是人为,而不是天造。   人自身尚且不能达到真正的完美无缺,更何况是人手下的拙劣造物?   那么,反过来想,眼前之景若是真的毫无破绽自然天成,岂不是意味着,这片桃林就是苍天的鬼斧神工,或者说,这就是苍天所求的第一道缘数。   想到此间,南小雨眸子微亮。   天造之景如若让人来看,自然高深莫测难以理解,但别忘了,她的耳垂上还挂着一座玲珑小塔,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天地造物,或许在它眼中,这万般无异的桃林,就只是一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石子路?   “你想得太过简单。”   耳畔忽地响起姜陟南的声音,听着话语之中存着的那抹凝重,南小雨眼中的明亮之色微滞,继而有些悻悻,分了一缕神识进入小殿之内,问道:“师叔,难道连您也看不穿这桃林?”   “看穿看不穿,与修为身份无所关联,若是我自己走,自然可以轻松去到彼方,但带着你们,不行。”   “这又是为何?”   “因为天道在每个人面前的形态各异,在我眼中它或者只是铺就了一条石子路,那么我可以抬步走过,但你们看到的是一株桃树,难道也跟着我一道撞上去?”   闻言,南小雨蹙眉不解道:“那按照师叔的意思,现在我所见到的,与雪看见的其实并不相同?”   “不,你们所见是完全一样的。”   这下南小雨愈发迷糊了,但是姜陟南紧随而来的话语便让她知晓了其中缘由。   “因为你们的……身份有些特殊,在天道看来,你们就是同一种事物,或者说得更浅显些,你们存着的道缘,与天道所求第一道缘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故而没有被分开。”   姜陟南的说道有些玄乎,言辞斟酌,其中更是存着许多语言不明之处,似是不想告诉她太多。   原来又是与道缘有关……   南小雨捏着下巴想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二人的道缘,与天道所求的第一道缘数有能有什么关联。   “总之,那条通往石山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踩出来,这或者有些难,但不会有什么危险,甚至对你们的修行会有好处,若是到最后,你们还是没有寻到那条路,那我可以带你们离去。”   语落,回荡在耳边的儒和声音安静下去,不复再起。   幽幽地叹了口气,南小雨知道姜陟南既然这么说,那么就真的只能依靠他们自己了。   于是所有问题都回到了原处,该如何踏出第一步?   “要不然,先随意走走?”南小雨仰着脸看向红尘雪,提议道。   既然不知如何走,不如随心走,就像当初她与白冷玥在那道通往太上的古桥之前所做的决定一般,无论能否走出轮回,走便是了,边走边看,边看边想,总会有所得。   “也好。”红尘雪颔首表示没有意见。   鞋履踩在柔软的野草上,野草轻轻擦过脚踝,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无声的桃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与二人的轻言细语交织在一起,不似一场破局的试探,反倒更像是一场优哉游哉的野游。   二人怎么也想到,他们想要见到的变化,会来得如此之快。   只是走了没几步,天就亮了。   微熹晨光透过桃花与绿叶的缝隙,洒落在盛放的野花上,洒落在被踩低又高高扬起的野草上,洒落在那两道洋溢着蓬勃朝气的身影上。   也许是受到那朝气的影响,桃林重新恢复了生机,清风带着桃花的幽香拂过衣袖,窜入鼻间,鸟雀在桃树上叽喳叫唤,小兔蹦跳着跟在二人身旁,不时用红玛瑙般的小眼睛望着他们。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般美好,那般真实,先前所见死气沉沉的桃林仿佛只是幻想,因为现在映入二人眼帘的每一株桃树都形态各异,摇曳着似是在争艳。   只有那对年轻男女止住了步伐,面面相觑,眼瞳中尽是凝重与不安。   不是在不安昼夜的瞬转,而是他们感受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而那些就来自……他们的身体。   “你也感受到了?”   “是。”红尘雪轻轻点头,说道:“那种丝丝缕缕的剥离感,再微弱也显得清晰而恐怖。”   南小雨转眼看向自己白皙的小手,仿佛穿过皮肤,看到了繁复的脉络,那些脉络中有雄浑的真元在平缓的流淌,无比宁和稳定,但在肉眼所不能看到的极细微处,那宛若滔滔大河的真元正在徐徐逸散,不知去往何处。   逸散的速度很慢很慢,如果说二人的真元是河川是海洋,那么每次消逝而去的真元就仿佛只是一滴水,不细细感知甚至可能会被忽略掉,而按照道理来说,这种消耗根本微乎其微,特别是对于身临幽府的修士而言,哪怕你流逝的速度再提百倍也无所谓。   可二人此时的情况却有些超乎常理之外,因为那种逸散,不是寻常战斗或者赶路般的消耗,而是自本源上的消逝。   也就是说,那片海洋在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枯竭,而且无法得到补充,那么不管海洋如何广阔,终归有流失殆尽的那一天。   细细感知了一番后,南小雨得出了结论。   “不仅仅是真元,还有神识,大道,甚至境界修为,都在莫名的倒退,虽然很慢……”   听着少女沉重的话语,红尘雪沉默了一会,说道:“再慢,也终有一日会散尽。”   如果说修为是树根,大道便是树的驱赶,而神识真元之流,便是枝叶脉络,若是修为散尽底蕴不存,那这株大树自然会倾倒枯死,到了那时,二人便会与凡人无异。   “这没道理。”   南小雨眉梢紧皱,思绪飞掠,可无论怎么回忆,她都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如此异状,哪怕是传说中失传已久的邪道秘法,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剥离一个人的修为,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红尘雪沉默片刻,说道:“天道向来不讲道理。”   南小雨点头同意,望向无云的蓝天,说道:“如此强盗行径,确实是不讲道理,但若是舟子在海上破洞漏水,总归是可以填补。”   “我们把那些破洞全补上就是。”    第二百五十四章 顺天之理 ==============================   人有千百余窍,又有如桃树枝叶般繁多的脉络相连,而不同的功法便是择用不同的经脉路径,以形成独特的周天循环,这些被选择的脉络,便是真元运转的最最坚实的基础,但当这些基础一朝坍塌,便会产生真元逆流,也就是常言所说的走火入魔,轻则修为尽废,重则裂穴断脉而死。   南小雨二人此时的情况,与周天的坍塌很是相近,却没有如大堤崩坏水漫山峡那般狂暴直接,而是格外的轻柔与自然,非但没有半点撕裂的痛苦,反而让二人下意识觉得宁静与心安,而正是这种感觉才让二人面色愈发凝重。   如果说悟道修行是逆天之为,那么散功化凡便是顺天之理,那么在这个天道意志执掌的桃林中,顺天自得安宁,可对于修道者而言却最大的祸事。   南小雨自然不希望如此,所以才说要将那些逸散真元的破洞尽数堵上,而她口中的破洞,便是运转周天的气窍要脉。   自封周天,虽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阻遏真元的消逝,待得二人自桃林脱身,这种诡异的逸散应当便会不攻自破。   “可那样的话,我们短时间内便无法出手了。”   红尘雪与南小雨心有灵犀,只是听了少女的比方,便知道她想要如何行事,只是思考着这般作为的后果,有些忧虑地说道。   封锁周天,亦是封锁了整个体内小世界,幽府闭门,真元凝滞,虽然免了逸散之苦,可却也无法以道法应战,二人不是那些修炼锻体神功的苦修者,一旦失去了道法加持,就会变得与凡人一般孱弱不堪,那么,如果有危险乍然而至,又该如何是好?   “放心吧,师叔说了,这片桃林没有危险。”   南小雨的安抚,或者说保证打消了红尘雪的疑虑,但却并不是因为南小雨耳垂上的那座小殿的承诺,而只是与她有关。   做出决定后,二人不再迟疑,伫立原地轻轻合眼,周身清风忽起,徐徐荡开,那丝丝缕缕的流散气流变得更加微弱,如果说先前还有丝线那般粗细,现在就只余下了尘埃般微末,继而更弱,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伴着气流的逝去,南小雨与红尘雪身上气息尽敛,全然没了大修行者的隐威,因为此时的他们,已然封闭周天,自成一方,与凡人无甚差别了。   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南小雨的睫毛颤动几下,然后睁开了眼,看着身前大不相同的景致,那微睁着的双眼骤然瞪大,其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天依旧是那般亮,只不过再无鸟鸣,亦无花香,就连挨在脚踝边的小兔都消失不见了。   所有生机都消失了,只余下形状一样,间距无差的桃树。   就像数十步路以前的冷夜一般。   “怎么会这样?”   南小雨蹙眉想着,可无论怎么她如何苦思,都寻不出眼前之景突兀变化的缘由。   “或许,是天在生气?”   红尘雪看着这熟悉的一幕,猜测道。   “怎么可能,天道又没有……”   南小雨小脑袋还没摇上几摇,便如木头人一般定住不动了,她眨了眨眼,然后蹙眉望向红尘雪。   虽然眼眸中仍旧带着些不信,但她心中却知道这可能是便是真相所在。   天道没有意志,但这测缘的谜棋也没有思想,它只是在秉持一定的规则运行,而当你违反规则时,它就会作出惩罚,一如眼前这方毫无生机的桃林死地。   “你的意思是说,天道不允我们封闭自身?”   “我们封住的气窍脉络,便是修行者与天地之间沟通的桥梁,若是将桥梁斩断封锁,想来就算是天道也看不分明我们身上究竟存不存在那一道缘数。”红尘雪沉思片刻后说道:“当然,这只是猜想,我们可以试着将封印解除,看看这方天地是否会有变化。”   “好方法。”南小雨赞许地夸道,旋即合眼。   片刻后,二人重新睁开了眼,迎接他们的正是那个鸟语花香生机勃勃的世界。   见状,南小雨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果真是这样,可如果我们一直遵循天意,终有一刻会散尽修为跌落凡俗,如果到了那时还走不出这局谜棋,只怕会饿死在这桃林中。”   失了修为,当然便失了那种月不入一粒米也能安然无恙的本事,到了那时,只怕二人的神识已然弱得就连须弥石都打不开了。   “况且这也太亏了些,为了去见那春圣碑,就要损失这么多修为,要不然还是……”   南小雨眉梢微低,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又想起了姜陟南的告诫,面上不禁多了些挣扎犹豫之色。   “不妨试试吧。”   红尘雪温和的话语仿若清泉,淌进了南小雨的心间,她一怔后仰头看向红尘雪,问道:“你有把握?”   红尘雪并不是爱吹嘘爱说空话的伪君子,也不是热血上涌便不顾一切的莽汉,他很少决定事情,因为在修行一事上他自认为不如南小雨,于是将大部分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而他所做的寥寥无几的选择,无一不有着他的道理。   看着南小雨如星辰般发亮的双眸与其中的所蕴存的希冀,红尘雪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没有。”   闻言,南小雨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眉梢轻扬。   “那是为何?”   红尘雪伸手指了指正上方,说道:“它告诉我的。”   南小雨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无云遮挡的湛蓝天空,呆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看向他微恼说道:“你直接说不就好了,弄得这么神神叨叨的,我还以为你是骗人算命的道士呢。”   红尘雪手指着的方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方苍天,可苍天没有意识,不会回答请求与询问,能够指引他的,其实还在苍天之上。   在那九天的尽头,有着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   是为浩气长河。   南小雨听红尘雪说过他与浩气长河间的缘分与故事,故而能够很快猜到,但方才那般呆呆望天,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傻气到家了。   “我的错。”   红尘雪笑了笑,没有一点认错地诚意。   相处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少女是真怒,还是羞恼,他哪里还会分不清?   南小雨瞥了他一眼,说道:“那就听你的,我们再试试,若是到了快饿死的境地,再离去不迟。”   要说饿死自然是有几分夸张意味,按照他们体内真元流逝的速度,估计要过许多年岁月才会彻底枯竭,他们自然不可能在这桃林中浪费如此久的时光,特别是对南小雨而言。   但不知为何,南小雨却隐约觉得,那一刻一定会到来,无论是提前还是恰时。   轻轻摇头驱散了杂乱的思绪,南小雨移了移鞋履,将挨着她脚踝的小兔挪开,旋即朝着前方走去。   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繁密的桃花枝叶之间,只余下丝丝缕缕的真元气流,而那些气流中带着一股清香,那种香味很淡很淡,却无比清晰,甚至压过了无处不在的桃花幽香。   闻着那股比仙桃还要诱人的香气,数不清的小兽自花丛野草中探出了小脑袋,密密麻麻的鸟雀自天外飞来,落在桃花枝丫上,发出无比轻柔的啼鸣,仿佛在演奏一场生命的赞歌。   飞鸟走兽,甚至是蜂蝶,所有生灵都在这香气中摇摇晃晃,似在舞蹈,似在庆祝,更多的却是陶醉,在那一对对迷离的小眼睛中,在那无人可见的眼底深处,一种强烈而恐怖的情绪正在无声酝酿着。   那种情绪,名为贪婪。   生命最原初的贪婪。    第二百五十五章 春去秋来,仍在行路 ==============================   桃林中的时间很奇怪,时快时慢,有时只是几步便从白昼走到了黑夜,有时却行出数十里都不见日头微移,白昼黑夜,暖日雨天,瞬息变幻,或又长久不息,这对凡人而言可能会是非常艰难的考验,可对南小雨二人来说根本就不足为虑,真正令他们担忧的,是那随着天地时光一道变换的真元流失速度。   在白昼瞬转换,季节速递的时候,那本如沧海一粟般流逝的真元便会陡然增快,仿若大河决堤拦无可拦,而在日头不移,闲云不走的时候,那种流逝则会变得无比缓慢,仿佛停止了一般。   这是桃林的规则,是作为主人的天道所立,南小雨与红尘雪身为客人,没有改变的能力,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   时光快慢交替的节奏若是一成不变,倒也还算可以接受,但随着南小雨二人在桃林中走过的路途愈发长远,这种变化也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时光飞走的时段在不断增长,昼夜不变的时段则在不断缩减,到了最后甚至只余下了疾走的时光,像是催促,更像是驱赶。   或者说,是天道在刻意加速这个过程。   几步便天黑,几步又天明,呼吸之间春去夏来,很快桃花就枯,作春泥簌簌而落,然后天开始变暗,继而开始飘雪。   春夏秋冬的轮回,在短短的旅途中不断上演。   呼出的气化为白雾四散而开,南小雨停下了步伐,然后仰起俏脸看向红尘雪。   少女止步,红尘雪自有所感,于是也伫立原地,回望过去,目光中带着询问之色,他知道南小雨并不是因为落雪而止步,更不是要他开伞遮雪,因为这场纷纷扬扬渐落渐大的鹅毛大雪,也许下一刻便会戛然而止。   “要不就到这里吧。”   淡紫色的眼眸微微波动着,眼底深处的那抹不甘与失落没有藏得过红尘雪的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再走走吧。”   “可照着这般情状,再有些时日,我们的真元便会彻底枯竭。”南小雨抿了抿嘴,沉重说道。   体内小世界中的真元池一旦枯竭,整片天地没有支撑的基础,便会坍塌,而幽府会毁在这场末日般的坍塌中,到了那时,就算二人身体无恙,一身修为也会尽数化雾流散,那种结果很难接受,也很严重。   南小雨话未道尽,但却已经说出了自己的不愿,现在离去,虽然同样损失惨重,但根基仍存,还是可以弥补的,靠着须弥石中的珍贵药材,只需花费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可若是幽府被毁,那就不是几日几月的事了,恐怕花费十年时光也未必能够修炼回来。   毕竟随天意流散,是最最彻底的重来。   待得修为尽散,自己二人如何面见长生殿的师长,她又如何进行自己的计划,魔界那里又该……   心中的疑虑愈发浓重,可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如往常那般得到红尘雪颔首回应,她只看到了一对温和而坚定的墨瞳。   那墨瞳如山泉般清透明亮,让人看着便能安心许多。   但南小雨并不安心,所以她依旧缄默不语,安静等着红尘雪的解释。   “它说此次历练对于我们而言非常重要,甚至比以往的所有生死所有战斗都要重要得多。”   红尘雪和声解释道,然后他看到了南小雨蹙眉,知道仅仅是这个理由还不够。   因为南小雨此时很生气,甚至有些怨意,她在心中不停地轻念着历练二字,越念越恼,觉得这些长辈也好,指路者也好,都是这般不负责任,只是抛下这两个字便不再言语,甚至不管他们可能会付出的代价。   也许在他们眼中,幽府境的修为,或是说十数年的时光根本就不值一提,可对于南小雨二人而言,却是现在仅有的所有。   特别是对她来说,失去了修为,便失去了安身立命的一切。   “我总觉得,就算是天道考验,也不见得真会让我们失去所有,这可能只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不然它也不会刻意加快进程,如果换一种角度来看,我们也许可以把这视为急切,而不是为难。”   红尘雪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却发现在刚刚接住一片时,雪停了。   朝阳破云,天光满林。   “它想要快些完成这个过程,所以才会急切,或者说,担忧我们忍受不了漫而枯燥的时光。”   看着红尘雪手中的雪片融为清水,南小雨眉梢依旧轻蹙着,迟疑地说道:“这或者可能是真正的理由,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理由,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错了,我们该怎么接受失败的代价?”   在她看来,红尘雪所言有理,极有理,甚至推翻她先前所有的猜测,但这仍旧没有明证,而没有依凭,就是在赌。   这就是一场豪赌。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们总会想出办法,只要我们在一块儿。”   很没有道理的一句话,甚至有些天真有些傻,但南小雨没有嘲笑,也没有回顾过往,只是可爱地眨了眨眼,然后点头。   这句话的说服力,比起先前的解释与分析都要强得多,因为这是承诺,也是信任。   红尘雪曾陪着她面对过许多生死,一如静候在无垢宗主峰,一如破雨而入天魔古殿,以及很多事。   他做好了准备面见那位圣人,他见到了纯白无瑕羽翼遮天的天魔,以及很多人。   而这些生死,不都是豪赌?   那么现在红尘雪邀她一道,再赌一次,她又怎会拒绝?   这才是她想要听到的解释,才是她心中早已想好的理由。   “那好,可若是真的失败了,你负全责。”   你负全责,这句话南小雨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说过了,上一次说,还是在燕阕城的城主府,红尘雪不愿以城人的性命为筹码时,她的抱怨之言,只是这一次语气中再没有半点抱怨之意。   于是,二人继续上路,天地依旧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运转着。   直到某一个晚秋的暮晚。   “拿些干粮,然后是清水,好了。”   看着面前的小包袱,南小雨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拿着它站起打算系在身上,却被红尘雪先行一步拿了过去。   “我拿着好了。”   红尘雪一手执着油纸伞,一手拎着包袱,雪白的长袍上沾着许多草屑与泥土,看着有些狼狈。   南小雨轻笑出声,却不知道自己先前擦汗时,也有许多草屑沾在了额上。   桃林之中的时光流淌无比的快,就连二人都不知道已经轮转了多少春秋,度过了几许冬夏,他们只知道自己体内的真元已经近乎枯竭,也许再下一刻,也许再几息之后,那座摇摇欲坠的幽府便会如云飘散,二人将从高高在上的大修行者重归凡俗人间。   不过他们不在乎,二人只是相视而笑,旋即继续行路。   不知走了多少步路,日落西山,夜色渐浓,二人随意寻了一株桃树相依坐下,开始取出包袱中的干粮清水用餐。   “总算是结束了。”南小雨小小地咬了口肉干,含糊不清的说道。   “是啊。”   红尘雪知道少女所指,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有任何变化,也不出乎二人意料,他们的修为在几个时辰前终于散尽了,也就意味着他们重新变为了凡人,需要饮食喝水,闭目眠息的凡人,而对于凡人来说,夜晚的黑暗与寒冷是很危险的。   不过幸好在这片时光飞逝的桃林中,夜晚只有短短的几息功夫。   “就算尽量节省,干粮与水也只能支撑半个月,我们再走半个月。”南小雨咽下肉干,轻声说道,语气中没有责备亦或是失望,只是有平静。   红尘雪微微颔首,却不知少女有没有借着月光看清。   桃树下一片安静,只有吃饭饮水的声音,但就连这唯一的声音都在几息之后停止了。   南小雨与红尘雪无声地对视,眼中除却清寒的月光外,还存着浓浓的意外之色。   因为天没有亮,依旧昏暗难以视物。   这意味着时光的飞逝……   停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消失的小殿,唯一的生路 ==============================   时光飞逝再不复有,日夜轮转恢复如常,可南小雨二人却与来时大不一样,他们失了修为,散了神识,再也不是执掌生死的幽府境大修行者,而只是两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   凡人会饿会累会困,南小雨与红尘雪自不例外,他们需要饮食需要歇息需要睡觉,再不能如先前那般日夜兼程,故而走的很慢,还要精打细算节约口粮,因此经常会挨饿。   又饿又冷的日子当然不好过,那些被贬谪的大官人尚且习惯不了粗茶淡饭的日子,更何况是曾根本不需要考虑生存,高高在上俯瞰凡间的大修行者?所以理所当然的,南小雨觉得很苦。   她虽然不是北境王朝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自小到大却也从未在柴米油盐这类问题上受过苦,更逞论挨饿?那些一心想要她坠入无底深渊的叔叔伯伯们,也许会认为她会被正道修士追杀而日夜逃亡,却绝不会相信她会穷困潦倒到啃干粮度日。   但现实就是如此,甚至比那些编撰的故事还要荒唐无稽。   反观红尘雪虽然自小吃穿无忧,却过得很是清苦,每日除却练剑读书修行外,便是挑水劈柴煮米,自然不会觉得风餐露宿会如何苦,他只是有些担忧南小雨会过不惯这样的生活,哪怕仅仅只是十数日。   但出乎他意料的,南小雨没有叫过一声苦。   随着暮秋渐渐过去,满地野花早已枯死,只余下些枯黄的野草,地面上更是露出了许多裸露的泥地,二人也终于可以生起火来而不需考虑会点着整片桃林。   火堆噼啪作响,红暖的火光照亮了二人的脸颊,南小雨二人相依而坐,吃着小包袱中仅存的干粮,而吃完了这一餐,便再没有余粮了,也就是说,如果明天还不能见到那座石山,那么,他们就该离开了。   拾起小包袱中最后一根肉干,南小雨将它递到红尘雪嘴边。   红尘雪微笑着摇头,表示自己已经饱了,却实在拗不过少女,只好在她催促的目光中张嘴吃下。   用完晚餐,二人没有如以前那般细语相谈,只是呆呆地望着跃动着的火光,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想。   说话需要花费力气,现在的二人食不果腹,自然没有多少力气,而仅存的力气也需要用在明日的路途上,而不是用来闲谈,那么发呆便成了最好的消遣。   虽然天气愈发寒冷,桃树愈发萧瑟,但有心爱之人相伴身旁,那些张牙舞爪的阴影便不再可怕,那些呼啸而来的北风也不再刺骨,二人的面容未有苦色,心情更是宁和平静,仿佛不是在经历一场苦行,而是在郊游踏青。   没过多久,发呆结束,南小雨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困乏,向着红尘雪怀里轻轻地缩了缩。   红尘雪会意,伸手搂住她,与她相拥侧卧,并让她的后背朝着渐弱的火光,好更暖些。   二人拥得很紧,额头相靠,红尘雪甚至能够感受到南小雨的睫毛拂过脸颊,有些微痒。   他们虽说未成道侣,但相处却早已与一般的道侣无所差别,甚至更加亲密,可说到底还不是那等身份,所以他们相拥,相吻,却从未同床而眠,更别说是抱着入睡,可在这片桃林中,他们却已经如此十数日了。   与那些谈情男女的亲热之举不同,他们相拥只是为了依靠对方的体温取暖,而没有更多旖旎的念头,毕竟在这般秋瑟的情状下,天为被地为床着实冷得紧,若就这么沉沉而睡,说不准便会着凉。   而身为凡人的他们,本就因为连日的行路与饥饿变得虚弱不堪,若是再受风凉,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一夜无言。   抽了抽鼻子,南小雨自睡梦中醒来,而感受到怀中少女的轻微响动,红尘雪也徐徐睁开了眼,二人用仅存的清水洗了把脸,再次上路。   没有歇息半分,就这么一直走着。   一直走到日暮西沉,云如火烧,二人在停下脚步,看着面前全然不同,却又有些千篇一律的桃树,不再行路。   因为已经到了终点,到了二人约定好的时日,那么该收的心便该收回来,该离去就要离去。   一声轻叹,南小雨眉梢微低,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失落,那是一种预料之中的失落。   她看向红尘雪,没有抱怨,亦没有责怪,只是问道:“那我们就到这里?”   看着少女清瘦了许多的小脸,红尘雪微微颔首,那清透明亮的墨瞳中终归是生出些颓然与歉意。   修为尽散前不知走了多少日,化作凡人后又行了十数天,可到最后,别说是石山,就连块顽石都没有见到,也不知是天道有意为之,还是这桃林内本就无石。   知晓红尘雪受到的打击不算小,南小雨嘴角微扬,勉强地笑了笑,然后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抚了抚他的脑袋,算作安慰。   “师叔。”   南小雨很虚弱,所以声音很轻,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但她知道无论自己的声音多么微弱,那个儒生都能听到她的呼唤,然后来到她的身边,将他们一道带离这片奇诡的桃林。   可是,在那道呼唤敛没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儒生没有来,甚至没有回话。   南小雨喉头微动,眸子中闪过些许不安,朝着原先挂着小殿的地方摸去,却只是触到了柔软的耳垂,再无他物。   小殿不见了。   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待得飘飞的思绪逐渐沉下,南小雨还是没有想出姜陟南离去的缘由,或者说,她不相信师叔会抛下自己而去。   那么,他去了哪里,又在做些什么?难道他感知到了威胁,来不及提醒便离开了自己,去将那些危险拦在了桃林之外?还是说……   猜想有无数种,可却没有人会来告诉她,究竟哪一种才是事实,南小雨只知道,师叔已经不在身边,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凭他们自己。   是生是死,是得见石山,还是埋骨桃林,都只能看他们自己。   看着南小雨由呆滞变为沉重的目光,听着她捏了捏耳垂后的急促了许多的呼吸声,红尘雪知道发生什么,却没有任何意外与慌乱,早在十数日前,在二人彻底成为凡人的那一刻,那座小殿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亲眼看到小殿隐去,却没有告诉南小雨,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此时此刻,少女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那座小殿从来都没有重量,哪怕是随风摇晃也不会让自己有半分感觉,所以南小雨一直坚信它还在挂在自己的耳垂,哪里能够想到它会消失不见?   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行平定下心头的烦躁,南小雨仰面看向红尘雪,沉声说道:“麻烦了。”   确实麻烦了,如若不能尽快找到石山或是离开桃林的方法,他们真的有可能会死在这里,当今修真界最为强大的两位天骄,就这么饿死在桃林里,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红尘雪轻轻摇头,说道:“不麻烦。”   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此时便不显麻烦,反而无比的简单。   既然寻不到出路,那接着走便是,也只能接着走。   南小雨知道二人的处境,更明白没有选择时那唯一的路便是最好的这个道理,于是不再慌乱,点头应是。   他们不是凡人,恰恰相反,他们是这个天地中最最不凡的人物,虽然依旧没有做好死亡的准备,却已经面见过无数生死,在真正的结局到来前,他们都不会心生绝望。   朝着血云走,追着暮阳走,直到天地间最后一缕天光隐去,夜幕降临,星空浮现,二人才停下步伐,准备歇息,而就在二人靠着一株桃树坐下时,忽的听到一阵窸窣作响。   二人移目望去,发现那处的枯黄杂草不住地颤动着。   下一刻,一道娇小的身影蹦了出来。   那是一只小兔。    第二百五十七章 寒雪何欺仙桃树 ==============================   南小雨认得那只小兔,便是当初喜欢窝在自己脚踝边的那只,只不过已经有许多时日未曾见到了,可能是因为当初他们昼夜不分地赶路时拉开了距离,直到如今被虚弱的身子拖慢了速度,才被它追了上来。   自当初与小鸟小兽们分开后,二人便很少在桃林中见到活物,原以为是因为时光变幻的缘故,它们被尽数隔绝在了天道的谜棋之外,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不过不论怎么说,能在这黑暗寒冷的秋夜见到一只活生生的小兔,总归是一件令人欣然的事,想着这些,南小雨嘴角微扬,面上绽开一抹柔和的笑颜,朝着那只小兔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抱抱它。   “乖,过来。”   闻着南小雨身上淡了许多却依旧醉人的清香,感受着她目光中的温暖与喜爱,小兔仿佛听懂了少女的话,一蹦一蹦地靠近过来,最后一头扎进那双白皙的小手中。   见状,南小雨眉眼弯弯,托起小兔举到面前,话语更是柔软到了极点。   “看着肉不少,风干保存的话可以吃些时日。”   闻言,那只小兔与一旁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幕的红尘雪齐齐一怔。   然后小兔开始惊慌地挣扎起来,不住地发出吱吱声,可无论怎么挣扎,依旧逃不出那双看似柔弱实则有若金铁的小手。   就连南小雨自己都不知道,她何时有了这般大的力气,因为锻体境所炼的体魄已然随着修为的散去而变得如寻常姑娘般柔弱,但她忘了,修为可以废除,血脉却不会凭空消失。   大荒古氏的血脉,在她褪为凡人的那一刻,在纯阴血脉隐于幕后之时起,终于不再蛰伏,而是开始无声地清除她体内残留的污垢,同时增长着她的气力与生机。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因为你愈接近完美,便愈是与天道相亲,在这片天道所构筑的桃林谜棋中,无缺血脉自发苏醒,怎么看都会有些蹊跷。   当然,南小雨并不在意这些诡异之处,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体内发生的改变,她只是在考虑如何将眼前的小兔变成一道美餐。   听着少女口中或煮或烤的烹饪手法,红尘雪忍不住轻咳一声,说道:“不好吧?”   闻言,南小雨眨了眨眼,然后看向他问道:“哪里不好?”   在她看来,红尘雪并不是那种因为怜悯以身度万物的佛法大师,在被活活饿死与压下不忍杀只小兔这个问题上,他怎么也不可能选择前者,那么他的劝说必然有着自己的看法。   “如果它真是追着我们的步伐前来的,那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凡物。”红尘雪摸了摸小兔的小脑袋,猜测道:“也许它便是天道的化身,或者也可能是所谓的引路者,总之,应当有别的用处,拿来饱腹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这漫漫的行路旅途,二人不知走过而来多少里路,红尘雪甚至怀疑已然超出了桃林的真实范围,如此长远的路途,根本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兔能够跨越的,而这也恰巧说明,它必有不凡之处。   南小雨沉默着听完红尘雪的讲述,将目光重新移回小兔身上,看着它不停点头求饶的模样,不禁想起长生殿中的那只黑猫,于是愈发觉得这个猜想有道理,点了点头说道:“有理,是我饿昏了脑子,思虑过少了。”   “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话音渐落,桃树下陷入了很短暂的安静中,一人一兔呆呆地对视着。   小兔不会说话,自然也不能回答,南小雨很快便回过神来,感受着红尘雪怪异的目光,脸颊微红,没好气地将小兔放回地上,说道:“不管你是谁,你都要做些什么报答我们才是。”   听着少女理所当然的话语,小兔看着她歪了歪头,眼中满是疑惑不解,心想你方才还想吃了我,我为何还要帮你,所谓报答更是无稽到了极点。   “我们没有吃你,而是放你一条生路,那你便欠了我们一条命,自然需要报答。”   南小雨的话语明明很不讲理,她却说得无比认真,仿佛再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只不过面颊愈发红了,不知是不是被寒风吹的。   “所以,先给我们去找些吃的来。”   语落,树下再静。   小兔像看傻瓜似的看着南小雨,然后朝她上方看了看,似乎是在说,晚秋正是桃果成熟之时,这偌大桃林处处皆是食物,哪里需要找?   “别看了,这些桃树不结果,至少在这方天地中。”   南小雨没有抬头去望,因为她与红尘雪早就确认过,在这个天道设下的谜棋中,这些看似生机勃勃的桃树都是死物,它们会开花落叶,那是虚无的表象,但不会结果,所以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假物。   小兔子收回了目光,红宝石般的瞳孔中泛起些迷惘,看着很有灵性,显然它也不知道这些桃树不结果的缘由,但那种迷惘只持续了片刻,便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光华。   它不知道这些桃树为何不结果,但它知道,有几株桃树上一定有果子。   因为自古以来,那几株桃树就是万灵的哺育父母。   小兔对二人轻轻地叫唤了几声,便转身蹦跳似是要离去,只是在进入那重新直起身子的杂草丛前,它停下了身子,然后对着二人再次轻唤。   “这是……道别?”   看着小兔的这般作态,红尘雪想起与凰北夜互道保重的情形,不确定地说道。   “不,不是道别。”南小雨回忆着当初黑猫偷摸着进入自己的寝房,想要带自己去见师父时的模样,与现在的小兔很是相像。   “也许是让我们跟着它。”   伴着少女话语而来的还有小兔的叫声,似是在催促。   “可这夜色茫茫,不眠不休地赶路,你的身体吃得消吗?”红尘雪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忧虑地问道。   “不打紧,只要能早些见到石山,或者是出路,苦些累些又有何妨呢?”南小雨摇了摇头,平静说道。   红尘雪看得到南小雨眼眸中的疲意,但也看出了她的坚持,只好轻叹作罢。   二人起身,来到了小兔的身边,然后跟着它灵动的步伐走入深沉的夜幕中。   如此便是一夜。   翌日,天空微明,却没有迎来朝阳,而是落了一场雪。   这是象征着秋去冬来的初雪,只不过与南小雨二人往年所见有些不同,因为这场雪实在是太大了,简直要比凤栖国年节那几日落在梧桐的还要大得多。   雪花纷扬,只是不到一个时辰,整片桃林上下便像是披上了一件银装,再看不到除白以外的任何颜色。   硕大的雪片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似是有无数刀子不断落下,想要将这桃林中唯一不同的颜色给打得粉身碎骨。   不过好在油纸伞没有破,于是伞下二人便能不必经受风霜寒雪的洗礼,只是尽管如此,二人的状况依旧称不上好。   南小雨伸手接了些雪花,将其化成清水后往脸上用力地搓了搓,刺骨的凉意让她忍不住一激,可却仍然无法将沉重的困意激散。   他们已经走了一夜,身前的小兔仍旧活力十足,就连渐厚的积雪都没法阻挡它,可这些积雪却成了二人前行最大的阻碍,在雪中迈步本就艰难,更何况他们已然近一日未曾吃饭了。   “还没有到吗?”   南小雨的声音很虚弱,甚至有些喑哑,就像一架坏了的古琴。   小兔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叫唤了几声,然后加快了些速度,几次蹦跳便消失在了一株桃树之后。   南小雨幽然而叹,这便还是没有到,可他们已经宛如残烛,仿若寒风一吹就会彻底熄灭,这般情状下,又还能走多远呢?   二人没有在沉重中沉浸太久,便抬步沿着那串小脚印走去,这场雪虽然对二人来说无异于是灾难,可至少他们不会再跟丢那只小兔。   到那株桃树前只是很短的一段路,却似乎用尽了二人最后的气力,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苦涩,但却没有绝望,于是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了那株桃树,看到了其后的景色,然后呆立在了原地。   映入眼帘的还是桃树,只是那株桃树与先前所遇大不相同。   淡淡的金色光华在枝叶脉络之间流转不息,盛放的桃花与晶莹发亮的桃果相伴其上,飞雪未曾落下,便被那自一朵朵桃花中垂落的光流融成清水,继而化作白雾四散纷飞。   神华转不似凡间物,生机扬无关寒雪落。   那是仙桃树。    第二百五十八章 桃源亦是再造处 ==============================   南小雨从未见过仙桃树,但在看到那株外观神妙,花果并存的桃树时,她就知道,那便是仙桃树,是传说中养育万灵,哺喂余春圣的九株仙树之一。   那株仙桃树并不多少高大,只比普通的桃树稍大,其上的桃花亦要比寻常的要大不少,看着少了些许精致玲珑,多了几分堂皇大气,花蕊晶莹闪烁,如雾般的银白光流宛如一条条缩小无数倍的瀑布,顺流而下,淌落在满是野花野草的地面上。   仙桃树上的桃花很多,流淌而下的光流自然也很多,凡是光流游过的地方,仿佛永远都是春日,洋溢着蓬勃的生机,在这严冬的世界中划出了一道瑰丽而温暖的分界线。   线外寒雪飘飞,是天地降下的苦难。   线内温暖如春,是万千生灵的乐土。   而在那仙桃树下,在南小雨目光所及的冬日春景中,数不清的小兽聚在一起,有的在闭目酣眠,有的在追逐嬉闹,更有清脆鸟鸣如歌而作,花蝶蜜蜂嗡鸣而舞,一切都是那般和睦而美好。   就好像是神话中的图景。   忽的,南小雨感觉脚踝有些痒,她自见到仙桃树的震撼中醒过神来,朝下看去,却是那只小兔在轻轻地蹭她,见她望来便吱吱地叫唤起来,像是在催促,更像是在欢迎。   仙桃树下万年春,这是桃林万灵的家园,自然也可以是他们的。   南小雨俯下身子将小兔抱起,抚着它柔润温暖的白毛,轻声说道:“谢谢。”   它带着他们寻到了仙桃树,不但解了事关生存的燃眉之忧,还意味着他们离那座石山近了,很近了。   九株仙桃围石山,石山之上便是春圣碑,此时已然得见九中之一,那石山又哪里还会远?想到此间,南小雨因为修为散尽一直有些郁郁的心情变得明媚了许多,就连苍白的面颊上都多了灿烂的笑容。   “我们进去吧。”   南小雨的声音虽然很虚弱,却多了一抹掩藏不住的欣悦,看着少女开心起来,红尘雪笑着点点头,收起举了一夜的油纸伞,因为那方天地中不再有雪,自然无需再撑伞。   二人踩着四散流溢的银白光流,踏入那片属于仙桃树的春日世界中,而伴着沙沙的脚步的,闻着那道别离已久的清香味道,无论是沉沉睡着的松鼠,还是蹦跳追逐的狸猫,都像是受到了某种呼唤,纷纷睁眼止步朝二人望来。   短暂的安静后,小兽们一股脑地围拢上来,就好像二人刚刚进入桃林所面对的那般,只是这一次规模更大了些,宛如一场盛大的欢迎会。   南小雨二人在一堆小兽的簇拥下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着了谁的小尾巴,又或是踢到了谁的小脑袋,好不容易才走到那株仙桃树之下,这才能够松口气。   走到近处,南小雨才看清了仙桃树真正的模样,与一般的桃树不同,这株仙桃树的枝干是暗金色的,仿若金属,但摸着还是木料的质感,还有些温热,就仿佛是被太阳晒了三天三夜的棉被一般。   暗金色的枝干上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光辉,或者说,那便是护佑仙树的神华,虽然如今已然失修为,变为凡人,可以南小雨的眼光,依旧能够感受得出其中蕴含着的浓郁到极点的大道神韵。   这种神韵非常的柔和,仿若大海一般能够包纳海川,可即便是平静温和的南海,在遇到狂风时也会掀起千重怒浪,将心怀不轨之意的恶徒击得粉碎,这便是天道对珍贵造物的保护。   南小雨并没有想要将这株仙树偷摸带走的想法,哪怕有,凭借她现在孱弱无比的凡人之躯,想来也没有成功的可能,所以她并不担心会被天地附于仙树上的大道碾成尘灰。   她徐徐抬头向上望去,看到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古字符,那个字符没有任何刻意的味道,而是浑然天成,仿佛仙树降世之前便已经存在,玄妙高深到了极点,若是能够参悟透了,想来对她的修行会有不小的帮助。   但南小雨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这个字符上太久,而是继续上移,直到抬头看到一枚枚硕大的宛如夜明珠般璀璨的桃果。   她现在不是修行者,只是一个凡人,那么参字悟道这种事情便不该属于她,至少不属于现在的她。   此时此刻,她只想摘个果子吃了,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我上去摘。”   看出了少女的渴望,红尘雪将油纸伞搁在一旁,便想要上树摘果,却被南小雨伸手拦住了。   “你现在这样,怎么爬得上去?再说了,你自小到大,有爬过树吗?”   听着南小雨担忧之中存着些笑意的话语,红尘雪轻咳一声,尴尬说道:“活到老学到老,现在学爬树,应当也不会太晚。”   “爬树可不是读书,看着便能学到知识,你想要学会,怎么也得狠狠地摔上几跤。”   南小雨并不赞成他的说法,没好气地道:“要是你摔坏了摔傻了,我要嫁你岂不是吃了大亏。”   红尘雪没有听过这种说法,更没有自南小雨口中听到过嫁这个字,此时望着气呼呼的少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相比于惊讶或是喜悦,没有反应往往会更令人难堪,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男子不明白这个道理,从而吃了不小的亏,红尘雪自然也不例外。   按照道理来说,南小雨应当很是生气,无论是暗道情意没有回应,还是因羞生恼继而更恼,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红尘雪并不是真的没有反应,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显得有些呆愣。   既然羞意变不为恼意,那么自然只有更羞。   南小雨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只是面上泛起些绯红,与仙桃树上肆意盛开的桃花很是相像。   红尘雪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好好好,那我不爬树便是了。”   这还是错的回答,因为他没有抓到重点。   可就在这场关于情的博弈刚刚开始时,一道清晰的坠落声在二人头顶响起,红尘雪最先反应过来,伸手一接。   “啪。”   一枚桃果正正巧落在了他的手中。   听到声音的南小雨回过头来,看了看他手上的仙桃,然后二人一道往上望去。   只见桃花绿叶之间,一只小红鸟正探出脑袋望着他们,正是当初想要将红尘雪的长发当做鸟巢的那只,而方才的桃果自然便是它啄下来的。   见到二人望来,小红鸟在一根桃枝上蹦跳了几下,来到另一枚桃果前,快速地啄了几下,将它与桃枝间连着的茎干啄断,那枚桃果便直直地落下,最后安静地躺在了南小雨手中。   “多谢。”   道了声谢,南小雨二人依着仙桃树坐下,而一直依偎在南小雨怀中的小兔则是轻巧地跃回了地面,旋即抬头望向天空,仿佛也在期盼桃果落下。   然后,桃树下便真的下起了一场雨,只是落下的不是雨水,是桃子。   无数桃果自枝丫上坠下,继而摔在柔软的草丛之中,成了小兽们的早点。   看着面前这一幕,南小雨颇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心想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不独独属于隐士,而是属于天地万灵,是真正的包容与无私,在这株仙桃之下,再没有什么争斗,只有和睦温馨之意。   怪不得传说中的那位余春圣从不感到孤独,原来不是因为那些时常前来的外客与乡人,而是因为这桃林中数之不尽的可爱生命。   如此一想,作为一个凡人生活在此间,似乎也蛮不错。   想着,南小雨在手中的桃果上小小地咬了一口,顿时果香扑鼻,果肉入口便化为了香醇的汁水,不,与其说是汁水,不如说更像酒浆。   汁水宛如有着生命一般,浸润了南小雨的四肢百骸,仿若真元般在经脉气窍之间周天循环,生生不息,最后在南小雨震撼无言的情绪中,竟然化为了一方气旋。   气旋之中,世界初开,朝阳临海,美不胜收。   是为再造。    第二百五十九章 追寻完满的旅途 ==============================   漫漫桃源散尽修为,清空神识,是为破。   璀璨仙桃重铸气旋,再造世界,是为立。   二者相递,便是破后而立,要破凡俗之尘息,要立圣途之根基。   这很不可思议,因为那是无意识的天道所为,却又有着如此强烈的主观意志,就仿佛苍天之上,冥冥之中,存着一双眼睛,注视着这对可称世间最特殊的年轻男女,又有着一只手,在推动二人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行。   仿佛命运,却又像是……   阴谋。   南小雨并没有感受到这一连串事情下来的奇诡刻意,因为此时她的心神尽数凝聚在了那方愈发广阔的小世界,伴着桃果汁液的注入,小世界的边界不断扩张,而那座早已被毁的幽府现出了几条模糊的线条,仿若是一副未完的水墨画。   这个过程很慢,因为那是天地的再造,是幽府的重建,而随着小世界逐渐稳定,无数座山岳拔地而起直指天穹,无数河川沉积而下,徐徐流淌,宛如脉络,最后百川汇聚,方成海洋。   但这个过程又很快,因为在外界,待得桃果汁液耗尽,小天地的重铸暂且止步,也不过才花费了数息时光。   感受着体内重新奔流起来的真元,那种熟悉与安适让南小雨久久未能醒神,直到听见红尘雪深深松了口气,她才快速地眨了眨眼,目光微移,与红尘雪的眼瞳直直地对上。   那两双眼眸中,再没有疲惫与忧愁,只余下放松与喜悦。   失而复得,确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了。   没有言语,二人只是对视一眼,便接着将心神放在手中的仙桃上,随着越来越多的果肉入口,他们体内的小天地迅速重建,很快便恢复到了原来的规模,可它扩张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终于,桃果用尽,只余下一枚暗金色的纹路繁复难明的桃核。   还不待二人想好如何处理这桃核,便发现有两条光流自头顶垂落,徐徐洒在那两枚桃核之上,只是瞬息的时光,那两枚桃核便像是自天地间隐去了一般,再找不到半点踪迹。   “这仙桃树还真是神奇。”   望着光流道道而落,将小兽们吃不完的桃果隐去,南小雨轻声说道,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修为恢复如初甚至更为高深,这怎么看都是因祸得福,或者说,这便是红尘雪说的,天道的目的所在。   “是,看来先前的修为的流散,与饥饿寒冷困乏疲苦,都是天道的考验,或者说,是它所要验证的那一道缘数。”红尘雪点头同意,继而蹙眉说道:“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完满。”   能得仙桃补修为,这自然是世间难得的美事,或者说,世上也许再难找得出比这更完美的造化,但红尘雪却说有些不完满,那么,何处不完满?   “我体内的世界,并没有到达尽头,至少,没有到达天道想要我们前往的终点。”   听着红尘雪有些惘然却又无比坚定的话语,南小雨不禁微怔,然后闭目自观,须臾后,她重新睁开双眼,眉梢微皱说道:“确实如此。”   红尘雪的惘然是因为他想不明白,坚定则是因为此言无假,而在短暂的自观后,南小雨也找到了那方天地的缺陷所在。   虽然已经比自己散尽修为之前的体内小天地要大上不少,且极稳定,可这片天地却没有界限,可知之地外尽是朦胧虚渺的混沌,就仿佛她曾经看到过的,那盘古开天之前的世界。   一方世界,不论有多么广阔,却也不可能如瀚海银河一般真正无边,体内小天地也是世界,那么自然也在此理之中。   而没有到达边界,又如何能言完满?   这并不是知足不知足的问题,而是关乎二人修道未来的大事,若是体内的小天地不能达到圆融,自然不可能与真实的天地完美相接,如此一来,说不准就连天地规则所化的雷劫都看不到,更逞论破境入超凡?   “既然这样,那接着吃桃子便是,总会有完满的那一刻。”南小雨忽的眼睛微亮,一拍手掌说道。   “可……我们把桃子吃完了,它们怎么办?”   红尘雪伸手接过那只自桃枝上飞跃而下的小红鸟,看着它喙上未干的浆液,很是为难地问道。   “这我倒没考虑到,但这株仙桃树上有那么多果子,我们怎么也吃不完才是,再说了,传说中这九株桃树日日轮转结果,哪里用担心会……”   南小雨说着朝上望去,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枝干不禁一怔,到了嘴边的不够吃三字被生生地吞了回去。   “看来它并没有给我们为难自己的机会。”红尘雪顺着少女目光看去,便知道了发生了些什么,有些无奈地说道。   南小雨有些微恼地轻哼一声,说道:“真小气。”   听着身边少女的抱怨,红尘雪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对一株树抱怨又有何用,它虽然神妙,可终归不是秉承大道的神树,应当没有自己的意识才是。   但他没有想到的事,仿佛仙桃树真的听懂了那句话,那原本被光流所化,不知去向的小桃核,居然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并且正正巧巧打在了南小雨的小脑袋上。   南小雨吃痛,抱着小脑袋委屈说道:“您可是长辈,怎能与我这般的小孩子动气。”   又一枚桃核落下。   “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错了,仙桃树爷爷您高抬贵手。”   屏息片刻,确定不会再又桃核砸下的南小雨悻悻地松开了护着小脑袋的双手,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看着红尘雪忍俊不禁的模样,低垂的眉毛缓缓扬起。   “我给你揉揉。”   见状,红尘雪顿时敛了笑意,一脸关心地揉了揉南小雨地头,这才把少女无处发泄的火气给消了。   “算了,既然没有,那我们只能去找其他仙桃树了。”   南小雨环抱着双腿,将下巴放在膝上,打起了别的仙桃树的主意。   “那我们现在便动身?”   “不。”南小雨轻轻合目,像是要小酣一会。   “如果我猜得不错,它们会带我们去的。”   南小雨没有指明它们是谁,但红尘雪不需要猜便已然知晓,她所说的,自然便是面前的这些小兽。   九株仙桃围石山,一日一株开花结果,轮回不息,以养万物,那么也就是说,这株仙桃树花落果坠,便会有另一株开华结实,而在这寒冷的冬日,这些小兽想要存活下去,自然会去寻下一株仙桃树。   他们只需静静等候,然后跟上便是。   “也好,那我们现在……”   红尘雪话语未落,便听到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想来少女已然入梦,于是只好缄口不言,温和地望向那张俏脸。   虽然已经恢复了修为,身体所遭受的疲累可能会消去,可心灵的疲意却不会稍减半分,想要化解那种惫乏,沉沉地睡一觉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的方法。   那就睡吧,我们离那终点,已经很近了。   一眠便是半日。   当南小雨睁开眼眸时,青天已然无比昏暗,围在二人身旁的小兽也已经不见了许多,只有那只小兔安静地趴在自己身旁,或者,还要加上红尘雪头上的小红鸟。   感受到少女的动静,红尘雪眸子微睁,眼中的浊色很快消弭无踪,只余下清明,他微笑说道:“走吧。”   于是二人起身,在小红鸟与小兔的指引下,走出了仙桃树的世界,一头扎入愈发深沉的雪幕中。    第二百六十章 轮回尽头似炼狱 ==============================   世事无新意,无论是凡俗人间的柴米油盐,亦或是是桃源仙境的造化机缘,皆是如此,特别是当你已然猜到路之所往,那么一切的过程都能够一眼望穿,再无半点神秘可言。   这就是数日以来,南小雨二人的感觉,当天道铺就的明路水落石出,这盘给他们带来过困苦饥饿,甚至一度让他们陷入绝境的谜棋,便与世间万千桃林再无区别。   他们所要做的,便只是追随小兽们的步伐,去寻找一株又一株仙桃树,去得到一枚又一枚仙桃,用以补全自己体内的小天地,仅此而已。   随着光流渐渐弥散,手中的桃核无声隐去,南小雨闭上双目,睫毛微微颤动,似是在期待些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重新睁开眼眸,淡紫色的眸子轻轻地波动着,明亮而清澈,仿若一汪可以一眼望到底的清泉,那汪清泉中没有小鱼小虾,也没有光洁的卵石,有的只是平静的喜悦。   或者还有那不该出现于人世间的圆满无缺。   “果真如此,九株桃树一轮回,轮回的尽头,便是我们的终点。”   南小雨握掌为拳,感受着其中无比充盈的力量,眼瞳不禁微亮,在修真界中,不是没有出过自废修为继而重修的大毅力者,也没有少过那些重伤濒死却悟道成功直上云天的大决心者,这两种行径看似大不相同,实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它们皆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那便是破后而立。   破是极危险的境况,一念疏忽便有可能身死道消,而相反的,可能付出的代价愈是可怕,渡过劫难后所得便愈多,自深渊之中再次站起,身躯所立,自然将会比深渊更为高大,这便是所谓的立。   如今南小雨二人同样可称破后而立,虽然未曾刻意去了解过那些东山再起的前辈们,但她知道,他们此次所遇的福缘,必然比时光长河中的任何一次都要深厚得多。   有史以来,从未有记载修行者的体内小天地能如此广阔而完美,更别说其中所存的江河山岳,花草树木,虫鸟走兽,无数生灵万千变化,都遵循着一种独特的规则运行,简直与外界天地无甚两样。   要知道,哪怕是超凡人物的体内小天地,也不过是一座幽府一方真元池,哪里可能会有这般壮阔景致,更别说自生生命,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间所能达到的境界。   南小雨自然也从未见过这般盛景,但不论怎么想,这都不可是坏事,现在她的修为与对大道的理解参悟虽然未变,可光论战力,却要比入林之前要强不知几许,要知道那片小天地中所流动着的风雨云雾,江河湖海,可全都是真元所化!   一方天地的真元,那该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字?南小雨算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应当无需再担忧真元不足的问题,这便够了。   “以九作为轮回的终末,确实符合天地之理。”   红尘雪抬头看向那株花落果坠敛没神辉的仙桃树,那是第九株,他们自然也用尽了第九枚仙桃,这才能迎来真正的圆满,而这种圆满,是普天之下的修行者求之不得的境地,然而身处这般境地之中,却令他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   不安的由来,便是他降生以来最深的秘密,也是最大的恐惧,也正是因为那种压得他无法呼吸的恐惧,让他不惜一切地想要将这个秘密永埋心底,甚至到最后似乎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那种恐惧从未远离。   自知事起,哪怕老师未曾有过半句言语,只将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孩子教诲,可红尘雪却知道,自己不是一般的孩子,因为他的身上有一股异香,无论如何沐浴都无法除去的异香。   那种香味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体香,而真的有若一枚果实在变化着,虽然那种变化无比缓慢,却依旧逃不过他因无时无刻的嗅闻而愈发敏感的鼻稍,随着他一日日长大,那种香味自一开始的微不可察,变作了一种沁人的清香,宛若果实由青涩趋向成熟。   这种变化很奇异,可红尘雪却无比的惶恐,甚至觉得浩气长河的指引与老师的教导,都是为了让自己成长得更快,只是当那枚果实真正成熟,最后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好结局。   “花落成泥,果子熟了,自然便会被摘下,然后被吃掉,或者是酿成果酒,但不管怎样,都逃不开命运。”   在九岁生辰那日,红尘雪感受着身上散发出的愈来愈强烈的香味,再也无法忍受内心恐惧带来的折磨,对老道泣声说道。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槛,照在书阁的木制地板上,洒落在那些被四散抛落的书籍上,而在这凌乱的弃书中,坐着一老一小两道身影。   看着那张恐惧崩溃到了极点的小脸,往常严厉肃然的老道却没有训斥,只是低叹,伸手抚着红尘雪的小脑袋。   “雪儿,也许世上真的有命运这种事,可苍天既然将你放到了我的面前,让我教你认字读书,修习伦常道理,那自然有着别样的意义,而不可能只是让你为人所食。”   “因为那样不合天理。”   听着老道慈和的劝慰,红尘雪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声音微颤着问道:“果为人食,不正是最寻常不过的道理?”   “可你是人,不是果子,那么那个道理,又如何能够落在你的身上?”老道沉声训诫,对他这般钻牛角尖很是不喜。   见老道生气,红尘雪面上露出些畏惧,坐直身子怯怯问道:“您说的,可不是用来哄我的骗语?”   “我何时骗过你?”   “那……老师,我该怎么做?”   感受着那道饱含着希冀的目光,老道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正色不改,平静说道:“读书练剑,修行证道。”   读书练剑,修行证道。   老道苍老的声音犹在耳畔,这八个字便是红尘雪在昊然教破败山门中那段短暂人生的所有,也正是那不顾风霜雨雪的苦修,才让他能够压下心头深处的恐惧,正视自身。   而他曾经坚信,无论是与生俱来的香味,还是清苦的修道之途,都是自己逃脱命运所该忍受的苦难,而且这般特殊的境况,世间应当再寻不出第二人。   直至老道仙逝,在前往长生殿的求道路途上,他遇到另一个拥有奇异香味的少女,便是南小雨,也正是这个缘由,他对她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并且他还发现,少女似乎并不知道她自己的特殊之处,或者说,她从未在意。   南小雨的乐观与二人所经历的一切,仿若一道明亮的天光,透过他心底深处的漆黑乌云,将那种恐惧照得无影无踪,甚至让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层黑暗。   可惜的是,那层黑暗仍旧存在,并且愈发深重。   因为在服下第九枚仙桃的那一刻,在体内小天地彻底圆满之时,他闻到了那股芳香,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可他确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   那是一股多么浓郁的芳香,其中蕴藏着有关生命的一切美好与向往,对于任何生灵而言,那都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就好比鲜肉之于豺狼,金银之于贪官,仙丹之于修行者。   无一不是最为本真的欲望与贪婪,只要你不在凡俗外,你如何能不顾本能的追求?   红尘雪忽的感觉很冷,于是将南小雨一把搂入怀中,搂得很紧,搂得少女吃痛轻呼也不愿松手,体内的真元更是如大河奔流,煌煌大气的剑意扶摇而上,惊得桃林簌簌发抖。   那散播温暖光华的仙桃树,此时却宛如深渊恶鬼般恐怖,周身那些可人的小兽,目光中尽是漠然与近乎疯狂的贪婪,恨不得立刻将二人嚼碎了吞下肚去。   这桃林,像极了人间炼狱。    第二百六十一章 道尽途穷见石山 ==============================   “雪?”   不知是不是仙桃树有意而为,一缕本应被隔绝在外的寒风悄然逸入春境,伴着少女担忧而惶恐的话语,一道打在了红尘雪因恐惧而格外僵硬的面颊上,将他自那绝望的人间炼狱带回了现世。   红尘雪有些惘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朝四周望去,却发现仙桃树根本没有变为所谓的深渊恶鬼,小兽们的眼中也没有那种令人心寒的贪婪,有的只是被真元狂风吹倒后的惊慌害怕。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怀中的南小雨身上,发现她与那些小兽一般无措,柔美的俏脸仿若为暴雨摧残的花朵般憔悴,是那般的苍白,那般的慌张。   红尘雪松开了手,因为身体的陡然放松,体内大河般流淌着的真元失了方向,变得絮乱无比,他的面庞顿时一片煞白,不自禁地后退三步,靠在了仙桃树上。   南小雨先前被红尘雪紧紧相拥,甚至有些发疼,但她此时的心神没有一点落在那仍未消去的痛楚上,她望着失神落魄的红尘雪,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确保自己能够最快速度地平静下来,旋即移步向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没有发烫,那便不是生病。   虽然二人已然恢复了修为,回到了凡俗之巅,甚至更胜从前,这般境界之下,根本就不可能受冻发热,但南小雨还是想要探一探,或者说,她的心中还存着最后的一丝希冀,期盼着红尘雪是在先前的苦行中染了风霜,这才行此反常之事。   是的,反常。   南小雨从未见过,红尘雪有如此疯狂的一面,哪怕是在生死之间,他何曾变过半分脸色?更不要说如那些权人妄臣一般,因承受不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而发疯乱语,那么,如今这是闹得哪一出?   方才的真元暴动掀起了一场狂风,除了将小兽们吹得东倒西歪之外,仙桃树也受到了些影响,桃花瓣瓣如雨落下,落在二人的肩头,落在折了腰的野花野草之间,看着很是美丽,却又凭空多了几分凄凉。   急促的喘息声渐宁,红尘雪面色渐趋平静,只是闪烁不止的墨瞳仍在诉说着他的心惊,能够令他这般仓皇,足以想见那件事该有多么的麻烦。   确认不是因为发热烧坏了脑袋,南小雨收回了手,红尘雪的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那汗水并不温热,而是无比寒冷,仿若是沧海最深处的冻水。   “怎了?”   南小雨没有如往常一般低声抱怨,也没有和声细语的安慰,只是平静的问道。   最亲近的人如此失态,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平静,但她不得不表现得尽量淡然,仿佛世间任何事在她眼中都不过是小事,也只有这般,才能让眼前人放下疑虑,倾心而谈。   果然,在南小雨平静有力的发问下,红尘雪终是摒去了杂乱的忧思,说道:“我闻到了那个味道。”   “什么味道?”   “果子的味道,成熟的味道,或者是世间一切的生机与美好。”红尘雪眼中闪过些思索之色,迟疑了一会,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人可能会是一个果子?”   “自树的枝丫坠落,化作一个孩童,而这个孩童的一生,就是果实的一生,生老病死,便是发育成熟腐烂解体,然后,再变为养分,重回天地之间。”   红尘雪越讲眼眸越是明亮,他的目光没有看着眼前的少女,而是穿过了她的身体,落在了冥冥之中的某处,在哪里,有着一株神树,仿若煌煌大日,散播光明传扬道义,而在那株神树之上,有一枚果子。   果子落下,便是那个孩童,是那个风里雨里练剑,五根鸡鸣读书的少年,是那个以匡扶正道为己任,被长生殿视作希望与未来的绝世天骄,是……   他。   “你在瞎说些什么,果子不可能为人,人亦不可能是果子,你先前所言,反倒像极了那些邪道妖人的采补之法,实在是令人心寒,我就当做未曾听见,你日后也莫要再言。”   听到他的话语,南小雨隐隐间觉得有些道理,可细细一想却又无比荒谬,心想红尘雪莫不是坠了邪道,不然怎可能会有这般可怖的想法,但二人分离的那些时日,他也从未离开过长生殿,又怎会沾染邪法?   南小雨百思不得解,于是只好不再去想,只是言语有些严厉地告诫道。   “不,小雨,不是任何道法歪邪,而是天地自生的道理,因为那枚果子,是神树所生,所以他能沟通神树,感悟大河,修道而无所拦,这不是解释得很通吗?”   闻言,南小雨眉梢微扬,觉得红尘雪仿佛就是在说自己,无论与魔道树和无尽溟川的纠缠联系,还是日夜轮转不息的周天循环,都是那样的契合,但是她并不是红尘雪口中的果子,而是一个吃了果子的人。   人吃了果子又怎么能算是果子呢?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就算是神树的果子,那也只是个果子罢了,没有意识,更不可能变成人,再说了,我亲眼见过魔道树的果子,它顶多是生得奇异了些,根本就没有你所说的种种神通。”   见红尘雪还想说些什么,南小雨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打消他的怪异念头,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念头早已在红尘雪说出那番神果为人的话语时候,在他的心底深处生根发芽,再无法祛除。   他坚信,自己找到了真相所在,但看着南小雨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也只好轻叹作罢,只是那种沉郁凝重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继而宛如惊电划过,一个极可怖的猜想在他脑海中徐徐浮出。   若是自己的猜想没有出错,那他便是南小雨一直以来所在寻找的正道果,而依照少女所言,她曾经服下过魔道果,那枚神果改变了少女的身体,那或者可以说,现在的她,便是魔道果的化身。   这样一想,世上最为珍贵的两枚神果,竟然早就被无形的大手推动着相遇相聚,此后再不分离,一路以来经历了无数的事遇到了无数的人,二人的情感日渐深厚,修为的成长更如青鸾直上云天,以世人见所未见的速度来到了超凡之前。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自然,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刻意,令人心寒的刻意。   在来到桃林之前,无论是南小雨还是他,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刻意,因为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既然身怀道缘,那相遇相知相爱,同甘共苦白首齐眉,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哪怕是不久之前,服下第九枚仙桃之时,他依旧未有半点怀疑,直到方才,他闻到了那个味道。   无比浓烈,无比醇美的香气。   那是果子成熟前的征兆。   所谓天道欲求的缘数,所谓凄冷艰难的苦行,所谓再造所谓破后而立,在这桃林中发生的所有事,都清晰地指向了那个冰冷的结局。   天道等不及了,它想要让果子提前成熟。   可就如那个老农说过的一般,天道没有意识,它不会迫不及待,更不会渴求自身精华所凝结的神果,它甚至没有意识。   但……人有。   那么,是谁?   是凰北夜吗?又或者是师尊?还是大师兄?难不成是早已逝去的老师?   红尘雪眼前浮现出一张张面庞,亲近至牧云野,疏远至长生殿的随意一位有过眼缘的同门,那些都是与他有关的人物,但想到最后,他也没有半点头绪,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没有他所要的理由。   虽然苦思无果,但心中愈发深沉的不安告诉他,不能再向前了,现在他们应该做的,便是逃离这座桃林,逃得快越好,逃得越远越好。   他牵过南小雨的手,迎着她惘然的目光说道:“小雨,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看着红尘雪面上的凝重,南小雨自然不会认为他在开玩笑,只是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所以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他们已经离石山很近了,甚至可能就在数步之外,他们花费了不知多少时光与心血才来到这里,径自而返岂不是可惜极了?   “说来话长,我们出去之后,我再与你细细解释。”   “这……”南小雨眸子中闪过些挣扎之色,可是对于红尘雪的天然信任还是战胜了心中的不甘,对于她而言,红尘雪自然要比那座石山,那座春圣碑要重要得多。   一念至此,南小雨不再犹豫,颔首说道:“那好,我们走。”   话音方落,二人才来得及运起真元,面前的场景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笼罩着青天的漆黑乌云不见了,漫天飞雪突兀而止。   天光明媚,空气中还存着春雨初歇的清新香气,仿佛只是眨眼间,二人便回到了那个初入桃林的时日,先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只是体内那方生机盎然的小世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二人,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身旁的小兽没有消失,只是那原本应该在二人身后的仙桃树,去往了不远的前方。   在那里,九株仙桃树环绕排布,透过璀璨的光华,隐约能够看到其后的景象。   那是一座小石山,小石山上有座草庐,想来草庐之中便是万千修士梦寐以求想要参拜的春圣碑。   红尘雪没有看草庐,也没有看石山,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站在石山之前满脸慈和的老农。   老农在微笑,他却被冷汗湿了白杉。    第二百六十二章 腊肉白饭天下事 ==============================   南小雨与红尘雪牵手而立,自然能够感受得到他此时的紧张,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想来那种凝重是来自面前和蔼微笑的老农,只是在她看来,这个老农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像是有威胁的样子,顶多算是个力气比较大的凡人。   尽管觉得两名修道者面对一位凡人如临大敌很是无稽,但秉持着对红尘雪的信任,她还是摆出一副郑重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耳垂,然后,她俏脸上那抹有些刻意的谨慎便尽数化为了喜悦,或者还有些许委屈。   不知何时,小殿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那么,别说是面前看着人畜无害的老农,就算是无缺殿中那位圣人亲至,也奈何不得他们。   一念至此,南小雨对红尘雪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继而望向老农,和声问道:“老伯究竟是谁?”   不问名讳,而是问你身份,话语虽然和缓悦耳,却仿若是一把明晃晃的铁剑,直刺一切的根源所在。   “我是谁?没有人知道,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老农摇头说道:“我先前与你们说过,我不叫余春圣,因为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随时可以变换,但我究竟是不是万千年前降生在此的那个婴儿,也许便只有天道能够回答。”   语落,老农对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穿过仙桃树间的缝隙,向着小石山走去。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迟疑片刻后提议道:“要不,去看看?”   红尘雪沉默了许久,直到老农的背影隐没在灿然桃花之后,才颔首说道:“去看看也好。”   不知为何,先前在看到老农的那一刻,他心中忽的生出一抹莫大的恐惧,那是一种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本能反应,哪怕他道心明坚不惧神魔却依旧被冷汗浸湿,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该回绝南小雨的提议才是。   但他却同意了。   不是因为少女眼中的渴望,也不是因为那要害死黑猫的好奇心,仅仅只是那畏惧害怕的情感深处,有着一缕没有道理的亲近,就仿佛那老农是他最最熟悉的亲人。   这种感觉很怪异,因为他已经确定自己不是寻常孩童有父母生养,而是来自于那株煌煌神树,那么,又怎么会有亲人?   种种疑惑汇聚到一起,便成了他同意的理由,他想要看看,那个老农究竟是谁。   老农走得并不快,所以二人在做下决定后,很快便踩着被震下的满地桃花追上了他,不近不远地跟在他的身后,此时距那小石山已然不过几步之遥。   小石山很小,上山的阶梯自然便狭窄,狭窄到南小雨二人不能牵手并列而行,只能一前一后随着老农拾级而上。   不多时,阶梯便到了尽头,三人来到了石山之顶,站在了那座小草庐之前。   小草炉很简陋,就纯乎是在几块木板上盖上些茅草,便成了住处,甚至让人担忧这些茅草能否挡得住秋风,又是否拦得住春雨。   “别看简陋,但哪怕是东海吹来的大风,都刮不走屋顶的一根茅草。”   似是猜到了二人所想,老农笑着说道,话语中是掩藏不住的骄傲,像极了炫耀玩具的孩童。   伴着艰涩的吱呀声,茅草屋的木门徐徐而开,并没有南小雨二人预料中的尘埃,甚至连一丝腐败的味道都没有,反而有着一股令人心宁的淡香,或者还有一股浓郁的肉香。   淡香不知来处,但肉香却是来自于那根倒挂在屋梁上的腊腿。   见少女直直地望着那根腊腿,老农微笑说道:“赶了那么多日的路,想来也该饿了,我去切点肉焖些米。”   修真者当然不会饿,南小雨看着那根腊腿也不过是觉得新奇,此时听着老农慈和的笑语,让她感觉自己像是缠着长辈要吃食的小孩一般,不禁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脸颊,拉着红尘雪在那方干净无尘的方木桌前坐下,真真变成了等饭吃的小辈。   很快饭香与肉香便弥漫开来,简单的腊肉片与冒着热气的白米饭被端到了方木桌上,在老农善意的催促下,二人开始用饭。   腊肉很香,但真的很咸很下饭,可因为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所以哪怕是寻常吃饭极快的南小雨,都吃得格外的慢,嚼得格外的仔细,于是便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讲话,或是听老农讲话。   “你们所花费的时光出乎我意料的短,只是半刻不到便走出了桃源谜棋,比你们长生殿那位七代祖师都要快上不少,而有史以来,得见石山的人中,就没有比你们那位七代祖师还要快的人。”   老农朝着二人的碗中夹了几块腊肉,顿了顿后继续说道:“这片桃林是余春圣,或者说是我所栽,所以我很清楚其中发生的一切,如若只是个凡人,像东海之滨那些乡人,他们很无需考验,便能轻易找到石山所在,但修行者不行,因为修道一事,说到底便是逆天而行。”   “有逆天之举,天道自然不喜,所以为所有的修行者都设下难关,这个难关无关天赋血脉,更不看修为,只看与天道所亲。”   “但作为人,与天道何其渺远,其中差距更是细小若微,长生殿的七代祖师最快,用了三个时辰,紫玄教的十三代掌门最慢,也不过比他慢上半个时辰,便是这个道理。”   说到这,老农面上露出许多忧虑与不忍,问道:“而你们只用了半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南小雨正听得入迷,就连碗中的木箸都停了下来,很是好奇地问道。   “意味着你们便是天地最为宝贵的珍物,也就是我要等的人。”   老农的叹息在小草庐中回荡开来,听着老农的答案,南小雨一头雾水不知其所指,但一直默然无言的红尘雪却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木箸,看着老农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   草庐中一片安静,仿若是暴雨前最后的宁静,也许下一刻,一柄青色的长剑便会斩开屋顶的茅草,将老农一分为二。   那种杀意很清晰,却又毫无理由,但南小雨却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只是埋下头去吃饭,一言不发。   安静终究是会破的,老农也不可能真的看着红尘雪将自己一剑斩死,于是他又叹了口气,说道:“你杀了我也没半点用处,我只是个为青天跑腿的佣人,若是今朝死去,下一次降临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上一次余春圣没有来得及见到长生殿的祖师,这一次我却见到了你们,真是天地之幸啊。”   祖师之前并没有第几代的谓称,那么老农所说的自然不是那位穷困潦倒的落寞人,而是长生殿的开宗人。   听到此言,南小雨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注视着老农,她知道,既然他提到了远古之事,自然也会提到那个人,那么也就是说,这场对话,终于是终于是进入了正途。   “雪,听他说。”   少女平静的话语传入耳畔,红尘雪墨瞳之中的杀意终是敛没而去,他微微垂下眼帘,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黑暗可怖的往事,你已经在那座无缺殿中听过了,但他不知,我便再述一次。”老农看着南小雨,语锋却是落在红尘雪身上。   南小雨抿了抿嘴,说道:“也好,他总是要知道的。”   不仅仅是红尘雪,天下所有修道者,所有凡人,都必然要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事关整片天地的生机与未来。   “万古之前,有一人名为杏雪舟,他修道天赋卓异……”   老农的讲述很平淡,如清水般无味,可其中的凶险与寒冷,哪怕是已然听过这个故事的南小雨都觉得如临冰窖,不得平静。   忽有春风自窗外吹来,拂过发梢衣襟,吹动了南小雨耳垂上的小殿,小殿轻摇微颤,仿佛是人在捧腹弯腰而笑。   小殿确实在笑,只不过……   那是嘲笑。    第二百六十三章 以退为进,以败造胜 ==============================   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没有半点新意,但听故事的人不同,所获的回应自然也不同,相比于南小雨当初的震撼莫名,红尘雪要显得平静得多,就仿佛这个故事真如老农的语气一般平淡寻常,直到老农话音渐敛,他才抬起眼帘,蹙眉问出一个出乎南小雨意料的问题。   “然后呢?”   犹记当年无缺殿,在大荒合虚讲完黑暗往事,大殿重归宁静之时,她也曾问过相同的问题,可后来得到的答案,却无限接近于冰冷的死亡。   可说道底,老农不是大荒合虚,红尘雪也不是南小雨,二人之间的身份只是说书人与听书人,而不是仇敌,更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他此时问出的这个问题,所指何方?   与南小雨的意外不同,老农似是早就猜到他有此一问,轻捋白须笑着说道:“那便是另一个故事了,只是这个故事本就与你有所联系,所以哪怕是大荒合虚也没有同你讲过。”   见老农望向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南小雨眉梢微扬,终于明白红尘雪所问为何,他问的还是杏雪舟的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不在过去,而在当今,更在未来。   “可他败落之后,不就是这个时代的开端,此后便一直隐在大幕之后,有何有以说道?”   南小雨接着老人的话锋,不解问道,以当初大荒合虚所透露的极少信息来看,杏雪舟在败退后,体内的无尽道源化为两枚种子,分落东西,便是正道树与魔道树,而他本人则是重伤濒死却未死,躲在这方天地的阴暗角落,窥伺着两株神树。   如果这便是真相,那么故事的脉络就已经展露在天光之下,无需再作补充,可为何听老农所言,却仍旧有着自己所不知晓的辛秘?   难不成……   万千思绪飞转,下一刻重归于无,只余下愤怒与惘然,南小雨喃喃自语:“他骗我?”   既然故事未完,那么大荒合虚所言自然难言为真,这便是欺骗。   身处云端的圣人,竟然也会用欺骗这般的下作手段,还是对自己的晚辈,这让南小雨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不是欺骗,只是隐瞒,因为那个真相对于你而言太过沉重,所以他不言,也许是不忍言,或着是有别的打算。”   老农摇头否认了南小雨的想法,看着她的俏脸,眼瞳中生出些悲悯的神色,仿佛在看着一个苦命之人。   这种眼神南小雨见过很多次,在红尘雪眼中,在牧云野眼中,在很多很多人眼中,不过一般而言都是落于苍生万民,而不会落在她这个修道天骄身上,所以她忽的很不自在,甚至隐隐有些不安。   “我不明白,为何你在见到他后,还能活着自无缺殿中出来,这没有道理。”老农的声音渐趋低落,眼中的怜惜之色更重。   南小雨不习惯这种眼神,也不习惯他口中的怜悯,下意思便想反驳,可只是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老农所言皆是事实,他的疑惑,同样是南小雨的不解。   是的,大荒合虚有无数个理由杀她,有无数种手段可以让她无声而死,哪怕不想自己动手,甚至只消将她的身份公诸于世,她自会受到万千正道修士的围攻追杀,再无安宁之日。   可他没有,他沉默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在外界看来,让身为天下第一刺客的赵贤屈身去杀一个后辈,已经无比重视,但在知晓内情的人看来,光光凭借一位幽府境大成的修士,便想要杀死身怀不知多少手段的南小雨,显然是痴人说梦。   当然,那场战斗真的很凶险,可南小雨终归没有死,那便是圣人的失策,所以他抹消了赵贤与自己的一切联系,自这场大事中脱身而出,再不动念,看着全然没有破绽,哪怕是南小雨都以为他忌惮与长生殿的雷霆动怒而放弃了,可现在看来,若要杀她,那位圣人眼中,哪里有长生殿。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南小雨觉得自己的喉咙很是干涩,说出口的话语更是有些沙哑,她直直地看着老农,等待着那个黑暗的真相。   沉重的叹息在小草庐中徐徐回荡,老农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再不复先前那般龙精虎猛,精神隽烁,那是不是情绪的变化所至,而是他真的老了。   只是讲了一个故事,他就仿佛老了二十岁,因为那个故事便是天机所在,言道天机,自然要以寿元为代价,只是老农似乎全然不在乎此事。   “这便是我要与你们讲的第二个故事,你们需专心一意,就连一个字都莫要错过。”老农沉声提醒,继而一顿,有些失落地说道:“因为这也许是我在人世间讲述的最后一个故事了。”   第一个故事便让老人一瞬间失了二十年华,那么下一个故事讲完,他的年岁应当便会过百,而百岁之上,便是凡人寿元的终点。   想明白了其中之意,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复杂神色,沉默片刻后,二人站起身来,对老农恭敬一礼。   “请前辈明示。”   接下来说的故事对于南小雨二人,或者说对于整片天地都有莫大的意义,自然没有人再有胃口吃饭,南小雨与红尘雪就仿佛是真的晚辈,收拾了碗筷,用清水洗净放好,然后又用厨间那只脱了色的茶壶泡了些凤栖国的好茶,奉到老农面前,然后安静坐好,恭耳倾听。   闻着杯盏中飘荡开来的清香,老农露出了安适的神情,轻抿了一口茶水,满足说道:“我可有好些年没有喝到这般好茶了。”   “老伯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吧。”   知道自己有求于人,南小雨娇声催促道,却受到了红尘雪有些严厉的目光,她这才想起,自己催老农讲故事,便与催命没什么两样,不禁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   “无妨,人终有一死,特别是我这样的传话人,在话语传到之后,自然便该一死了之,或者说,我很庆幸,能用这种方式迎接自己的结局。”   老农笑着道出了自己的不在意,看着南小雨二人的目光是那般的柔和,只是那柔和之后,却有着一抹藏不住的悲伤。   “那个故事很残酷,至少对于你来说。”   老农目光垂落在杯盏上,看着那汪清透的茶水,淡声说道,只是不知这个你字,到底指的是谁。   “杏雪舟确实输了,因为那些先贤们燃烧生命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太过恐怖,数十位入圣境,千百位超凡境,一朝而怒,一夕而死,那种力量,就连天道都要为之震颤,就连两条大河都要避其锋芒,杏雪舟虽然踏破彼岸,得到了真正的大自由,可依旧挡不住这般攻势,只好做出妥协,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这当然是整片天地的胜利,是先贤们的胜利,也是万千生灵的幸运,可杏雪舟真的败了吗?未必。”   老农眼眸迅速枯槁,其中的神光变得无比暗淡,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熄灭,再无生机可言,但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仍然在讲,不停地讲。   “因为他早已料到了自己的失败,那么这个失败便成了他的计划之一,如此,又如何称得上是失败?那是以退为进的战法,是与天下为敌落子对弈的大魄力,他败,天地间所有对他有威胁的强者尽数死去,这便是以败造胜。”   “万千年后,大道崩阻,原初不再,千年之前那一战后,世间再无入圣境存在,而他隐世万年,所等的便是这么一个时机。”   “如今,时机已然成熟,他虽重伤濒死,却仍能傲绝天下,待他揭开无数年前埋下的伏笔,那种强大,便会成为真正的无敌,天下无敌,不,寰宇内外皆无敌。”   “这也是破后而立。”   老农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面容苍老仿若已过百岁,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再说几句话,但他的下一句话,却仿若天雷落下,将屋顶茅草都劈成了飞灰。   “只消……服下两枚神果。”    第二百六十四章 已近果熟时 ==============================   草庐里很安静。   袅袅热气自茶壶壶嘴中飘出,如云雾般漾开在三人之间,就像是一座遮人眼眸的迷雾。   南小雨很迷惘,她知道老农口中的神果是为何物,无非便是两株神树结下的果子,这般说来,那位传说中的人物,所求竟与自己一般无二,只是正道果也许还安安稳稳地挂在枝头,但魔道果却早已入了自己的腹中,如烟而逝,那他又该如何服用?   难不成要……吃了我?   这种念头初一浮现,便被她强行压下,因为吃人夺造化这种事,只有无数年前创造邪道法门的祖师爷才会,而那位邪道巨擘,早就被正魔两道联手所灭,吞噬的法门也为火焰燃尽,根本就没有留存下来的可能。   虽然不断用事实说服着自己,但想着在那道通往太上的石桥上,与那人对视的那一眼,南小雨只觉身体忽的冷了许多。   求道而灭世者,还能称之为人吗?既然非人,那吃人也不令人意外吧?   南小雨睫毛微颤着,第一次感觉有些害怕,她虽然能够看破生死,却也逃不过其中的大恐怖,面色如常未必是真的平静,所以理所当然的,她也怕死,却不如寻常人那般怕。   可若是被人生生吃掉,那种恐怖,光是想想就令她心神震颤不得安宁。   与南小雨变化不定的情绪相反,红尘雪虽然面色苍白,却很是平静,他在心中轻轻念着老农的话语,眼眸愈发光亮。   他更早猜到这个答案,想的自然也更多,在他看来,既然老农说出了这个冰冷的事实,便一定有所见解,不然何至于与二人废话?   所以他依旧冷静,看着老农沉声说道:“老伯请继续。”   若是任由杏雪舟食果得道,那无论是正道魔道亦或是北境王朝,都必然会迎来他的无情报复,而先祖们早已埋骨在古界中的碧蓝草原之下,普天之下再无入圣境修士,如此又有何人能够阻他脚步?   没有人。   哪怕正魔合流,哪怕天下归一,也无法挡住一个得大自由的无上人物。   看出红尘雪眉眼间的急切与紧张,老农不疾不徐地说道:“无需太过着急,若是时机已然成熟,你们根本不可能见到我,所以……”   老农轻轻地敲了敲手中的杯盏,看着二人颇含深意地说道:“这个世界还有时间准备,你们也一样。”   虽然并不清楚老人所指的时机为何,但红尘雪听明白了他意思,于是眉头微皱,却再没有催促。   闻言,南小雨好奇地问道:“老伯说的时机,到底是什么?”   老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道:“果子熟了,便要被吃,这可是天理?”   语落,红尘雪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几分,眉关更是紧锁仿佛威怒的石狮,倒是南小雨心神俱在老农的言语中,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很自然地回道:“这是自然。”   果子熟了,或者为人食,或者为鸟兽食,这是自然天理,若是任由它熟透坠地砸烂成泥,怎么看都有些浪费。   “那果子未熟,你可又会去摘来吃?”   “果子未熟,自然酸涩,哪里能够入口。”南小雨摇头说道,旋即微怔,便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老伯的意思是说,神果还没有熟?”   见少女明悟,老农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正是这个道理,神果未熟,大道自然难全,他此时来摘,岂不是自断前路?”   南小雨了然颔首,继而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那世间究竟有几枚神果?”   “原初分化是正魔,天下只有两株神树,那么当然也只有两枚神果。”   “可若是……神果不复存在呢?”   “神果便是大道,大道不灭,神果又怎会毁灭?”   感受着那道仿佛能够看出人心的目光,南小雨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但她还是有些不甘,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那如果有人先吃了果子?”   “那么她,便是果子。”   南小雨沉默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自己便是魔道果,可魔道树明明说过,服下那枚神果是她命中注定的前路,那么这条道路的终点,难不成便是成为那人踏破桎梏的垫脚石?   可……你为何不告诉我?   仿佛在回答南小雨所思,老农幽然长叹,说道:“既然是他以败造胜的杀局,又怎么会如故事中那般美好?”   “那两株神树,本就是他心血所化,借天道所栽,是用以欺瞒天下的大神通。”   轻语如雷,南小雨目光有些呆滞,因为她很吃惊,无比吃惊,任凭她如何去想,也不可能想到,那两株支撑天地,匡扶大道的神树,竟然也是杏雪舟的暗笔!   若是如此,那神树传播道义也是阴谋?那数千年以来,正魔两道之间的仇恨,让无数位正魔修士化为亡魂的大战,难不成只是那人为了削弱世间力量的手段?   这么说来,爹爹也不过是阴谋的牺牲品。   南小雨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于是她全身颤抖愤怒无言,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甚至流淌出了殷红的血珠,滴滴哒哒地落在桌面上。   “它……骗我?”   声音很低,却没有半分柔弱,只有刺骨的冷意,像是在质问,却又更像是在自问。   南小雨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那是自己与魔道树相关的记忆,它是那般温柔地指引着她,像是老师,又像是娘亲,可那种柔情,在此时的她眼中却是那般的冷,那般的恐怖,那般的……   可笑。   “没有。”   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南小雨有些僵硬地转过投去,看着突然开口地红尘雪,眼中尽是哀伤,似是再问,都到了如今这一刻,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或者,说些什么吧,哪怕都是虚妄。   红尘雪看着那对闪烁不定的淡紫色眼眸,认真说道:“就算神树是他所栽,那又如何?它们终归属于这个世界,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世界灭亡?”   此言有理,却依旧只是猜测,老农的下一句话,才是让南小雨真正平静下来的定海神针。   “是啊,神树为他所栽,却不是他的孩子,是天地的孩子,是万灵的孩子,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通晓神树之念,又哪里能够影响他们什么?”   老农慈和地看着南小雨,缓声说道:“所以,你没有被骗,它们也是阴谋的牺牲品,但也有可能,成为那个大阴谋家最大的败笔。”   宛若预言,又宛若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总之那也是天机,是最最深层的天机,说话这句话后,老农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皱纹已然如干裂的泥地,深不见底。   “那么老伯,果落为人,如何可称成熟?”   看着老而将死的老农,红尘雪没有半点不忍或是迟疑,只是淡淡地问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果子到了该熟的时机便会熟,与孩童长大成人一般无二,我无法得出具体的年岁,我只知道,快了。”   沙哑无力的声音回荡在草庐之中,老农眼中的悲怜愈发浓重,他撑着方木桌颤巍巍地站起,踉踉跄跄朝着门外走去,南小雨起身想要去扶,却被他伸手制止。   终于,老人来到了木门前,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它推开,旋即蹒跚走出,只留下了木门闭合的艰涩响声,与一道微弱得难以听清的话语。   “我所知晓的,就只是这些,你们若要看清前路,不妨去问问那座春圣碑吧。”    第二百六十五章 皆是局中人 ==============================   木门闭合,草庐之内自成一统,变为了独属于二人的世界,但他们却没有看着彼此,而是静静注视着那扇木门。   老农推门而去,也许是想要在生前再看看那些可爱的小兽们,去看看漫山遍野盛开的灿然桃花,或者只是躺在那张躺椅上,闭目歇息,等待生命的终结,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件非常伤感的事,因为死亡,本就令人悲伤。   但二人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半分戚戚,只是凝重无言地看着那道木门,像是在看着一方牢狱的铁门。   二人之间的空间忽地扭曲了一下。   不是因为强大的道法所至,而是因为窗外洒落的天光被某种介质改变了形态,如果仔细去看,便能发现那是一缕极不显眼的气流,它闪烁不定,明灭不一,甚至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改变,宛如一方真实的世界。   那是雨雪。   整座草庐之中,处处都是雨雪。   南小雨二人早就在踏入草庐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完成了雨雪合流,心意相通的过程,换句话说,无论是先前吃肉用饭,亦或是饮茶对谈,他们都做好了全力以赴,生死相搏的准备。   当然,因为桃源中所获的造化,他们的境界虽然未曾有变,可对天地的契合却已然近乎圆满,所以这些原本应当环绕在他们身旁,仿若云雾帷幕的雨雪,才能无声无息地散布在草庐处处,而不引人注目。   老农自然没有感受到这些雨雪,或者说……   他们无法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察觉。   “言道天机,确实有损寿元,这一点倒是不假。”南小雨收回望向木门的视线,看着红尘雪说道:“就像我们当初遇到的那位李前辈,便是因为算道天机才会老得那般快。”   “从这个方面看来,没有任何破绽,那么为何到了现在,你依旧在怀疑他的身份?”南小雨很是不解,她与红尘雪心意相通,自然能够感受到他对老农的警惕与敌意。   “我不知道。”   红尘雪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我的直觉,我对他无比恐惧,却又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这都是我心底深处无法抹除的情感,所以他一定有问题。”   “而且我确信,现在他就站在门外,哪里也没有去,什么也没有做。”   语落,草庐中安静了一瞬,南小雨微垂眼帘,默然感受着,却没有听到那道苍老的呼吸声,这意味着老农并没有站在门外,那么红尘雪所言自然便是错的。   “天不需要呼吸。”   红尘雪眼瞳中的神光渐盛,他伸出手去,虚虚一握,仿佛下一刻便会握住那柄长剑,然后一剑劈开这道木门,届时,若是老农如他所言站在门外,自然便会被璀璨剑光斩成虚无。   或者展露真正的境界修为,成为那方青天。   红尘雪终究没能斩出那一剑,因为他的手腕被少女握住了,于是不再强硬,执剑之手复归柔软,剑意自然宁和而散,他蹙眉看向少女,目光中带着询问之意。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工夫去理会那些真假。”   南小雨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并不在意那位老农的身份,仿佛任他是余春圣的百世轮回,还是那个恐怖绝伦的无上人物,都与街边嬉闹玩耍的孩童没有两样。   “就算他是他,又能奈我们怎样?”   闻言,红尘雪蹙着的眉头更紧了些,说道:“如果他是他,那他所言,如何能信?”   “自有人替我们分辨真假。”   南小雨微笑着指了指耳垂上的小殿,骄傲说道。   红尘雪明白少女的意思,蹙着的眉头渐松,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   南小雨目光微移,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落看到了一块形状极不规则的顽石,通体青灰,看着很是寻常,仿佛就是被人从石山上随意劈落,安置在此处用来磨刀的一般。   “我们来石山所为为何,便做何事。”   南小雨起身走过方木桌,来到那块顽石之前,看着地上摆着的两个蒲团,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说道:“准备得如此妥切,反而让我有些相信你的猜测了,雪。”   顽石自然不单单是顽石,其实是一块石碑,碑上无字,但想来知晓那段故事的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做春圣碑。   脚步声渐近,红尘雪来到南小雨身旁,与她一道望着那块顽石,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总感觉这是一个局。”   “是啊,这就是一个局。”   南小雨伸手轻拂,顽石上那层浅浅的尘埃便尽数散去,露出了它真是的模样。   顽石所呈现的青灰色,原来不过是附着其上的尘灰,尘灰之下,是那般的雪白晶莹,简直要比凡间的琉璃玉石都要澄澈得多,其中更是散布着许多闪烁发亮的光点,乍一看去,宛如白昼观星,星耀蔽日。   “我是局中人,他也是局中人,我想要凭借春圣碑看清未来,他也想要凭借自己的眼睛来看清我,对吧,师叔?”   结束了与老农的对话后,南小雨已然确认,自己便是那人追寻的魔道果,那么,如果老农真是那人,自然便是来看自己的。   来看看她,有没有成熟。   小殿无风而动,似是赞许。   听着少女与小殿交谈,红尘雪沉默无言,他很想要告诉少女自己的猜测,告诉他自己便是她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的正道果,这样一来,世间两枚神果,便尽数落在了这座草庐之中。   对于那人而言,这是莫大的诱惑,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却是莫大的凶险。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开口,将这个秘密告诉南小雨,因为这只是他的猜测,他担心南小雨不信,更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生出异样的感觉,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自己。   “雪?”   少女的关心的轻唤传入耳畔,红尘雪醒过神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却不知道他的笑容在南小雨眼中是那么难看,比哭还要难看。   南小雨忽的很难受,她感受到了红尘雪心中那抹极为复杂的情感,担忧,沉重,挣扎,种种种种不一而足,全都是负面的情感。   “没事的。”   南小雨轻轻地抱了抱他,安慰道。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这般难受,自然也不知该从何安慰,但不管是什么问题,用这三个字必然不会有错。   我在,所以无论何事,都没事。   少女的拥抱很温暖,让红尘雪仿佛回到了童年,虽然很少,但当自己悲伤害怕到了极点的时候,老师也会这样抱着他,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许久,二人分开。   红尘雪重新恢复了平静,面露愧色说道:“让你担心了。”   这几日的他确实有些心绪不宁,甚至道心都有动摇的前兆,好在有南小雨照看,这才没有出大的差错。   南小雨蹙眉不悦道:“这是哪里话?”   她对红尘雪何等熟悉,自然知晓他出了些问题,只是不知道那些问题的根源所在,也就无法下手解决,但她相信他能解决,若是真的到了他处理不了的时候,他一定会告诉她,就像她当初对他的倾诉一般。   这便是信任,没有任何道理的信任。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红尘雪轻咳一声,笑着说道:“以后不说了。”   二人之间关系早就无需再用任何客套之言。   “这才差不多。”   南小雨露出满意之色,旋即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块顽石,不,那方春圣碑,沉声说道:“时不我待,我们开始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古殿笼桃林 ==============================   修真界诞生以来不知几许岁月,自然有许多先贤的传承是以石碑流传下来,后人若想要得其传承,就必须观碑解碑,明其中真义,而这便是所谓的取有缘人而赠。   观碑解碑,说到底是观碑文,解字符,就算没有字文,也该有些雕刻纹路,或是开碑的法门,但很巧又很不幸的是,春圣碑是一座无字碑,碑面光滑如境,哪里有任何绘画字符,至于开碑之法,便只有很玄的一个缘字。   那么,该如何解碑?   “滴答。”   殷红的血珠打在春圣碑一处不规则的突起上,很快便流入了晶莹透明的石碑中,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有如繁星的光点间,一点波澜都没有嫌掀起。   见转,瞪大眼睛观察着石碑南小雨流露出失望之色,哀声叹气地坐回蒲团上。   距离老农推门而出已然过了许久,窗外洒入的天光不再明媚,而是变得如血赤红,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敛没,被清冷的月光取代。   在这半日时间内,他们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手段,想要解碑,可到最后都一无所获,面前的春圣碑就像是一个闭口不言的苦修僧人,任凭风吹雨打,也没有半点反应。   “太邪乎了。”   南小雨有些泄气地说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邪乎的东西,就算是天地造物胃口大,也不该对雨雪毫无反应啊。”   雨雪是大道的原初,当初开启前往天魔古殿小世界大门的钥匙便是一缕极为精纯的雨雪,如今她与红尘雪所造的雨雪虽然达不到那枚琉璃法珠中的那般凝实,却也已经足够纯粹,要说用来作为开碑的引子,应当绰绰有余才是。   可让她大受打击的是,雨雪入碑,别说是什么光华流溢的异象了,就连那些光点都没有变亮分毫。   “也许是我们与它的缘不够?”红尘雪猜测道。   “什么缘不缘的,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不过是方死物罢了,还摆出这么一副玄乎的样子,要我说不破不立,说不准把它打碎,就能解碑成功了。”   南小雨恼火地说着,一边举起手,一掌拍在了春圣碑上。   强烈的劲风四散流溢,吹得小草庐的木门颤动不止,桌椅茶壶之类的更是东吹西倒,落得一地乱。   片刻后,劲风渐止,一道沙哑虚弱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草庐之内,那座春圣碑更是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大放光明,每一枚光点似乎都化为了真正的星辰,璀璨的星光如水流般淌出,流满了草庐,流满了小石山顶,顺着山道奔腾而下,如山洪般一发而不可收。   星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瞬息时光,草庐中盛放的光明戛然而止,桃林也恢复了原样,只余下小兽们心神未定地望着光明来处。   轻柔的春风吹动了木窗上的窗纸,发出沙沙的声响,木窗之后已然没了那对年轻男女的身影,只有一座小殿悬浮在原处,或者还有一道未曾彻底消逝的声音。   那道身影很轻很弱,却无比清晰,其中所含这的恼火意味任人都能听出。   “哪家的小兔崽子打醒的老夫!”   一声低鸣,那座悬于半空的小殿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眉眼如诗,衣着如诗的书生,或者用儒生来形容会更为妥切。   儒生自然便是天魔古殿的器灵,姜陟南。   姜陟南的眸子轻柔地波动着,于是他眼中的墨海开始温柔地起伏,无数字文翻覆不息,繁复难明,似是一部浩大的书文,却要比世上最最详细的史书还要丰富多彩。   短暂的安静后,春圣碑中又传出了一句话,虽然依旧带着些火气,却已经平静郑重了许多。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放心好了,老夫知道怎么取舍。”   语落,原本绽放光明的春圣碑忽地暗淡了许多,直至最后彻底敛没了光芒,甚至就连碑面都不再晶莹透亮,而是变得如真正的凡石一般寻常。   知晓碑中事已正式开始,姜陟南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略微满意,旋即不再在意这方石碑,朝着小草庐的木门走去。   来到木门前,不待他伸手去推,木门自己开了。   老农扶着门沿,笑眯眯地看着儒生,面上的皱纹虽然未减半分,却再没有先前难般死意,或者说,他的体内正流淌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就像一方青天。   那对枯槁的眼眸笑得微微眯起,其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漠然与冷酷,那种无情不是人世间的绝情,而是真正的高高在上有若神明。   如果寻常人看透了老农身上所存的矛盾,必然会觉得身心俱寒,只想要离他越远越好,但那位儒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脸,淡声说道:“你不觉得可笑?”   老农依旧在笑,似乎全然不在意姜陟南的诘问,只是说出的话语多了几分玩味。   “哪里可笑?”   姜陟南轻哼一声,走过老农身边,来到了小石山的崖边,负手远望着那方欲落的夕阳,声音愈发地淡,愈发地没有味道。   “用桃林设局,强造机缘,可笑。”   “用花言巧语,瞒骗后生,可笑。”   “用天地造物,揠苗助长,可笑。”   语落,姜陟南顿了顿,偏头看向他,冷然说道:“在我面前现身,更是可笑到了极点。”   天地忽冷,本来夕阳未敛的天空还称得上红暖,可此时却变得一片漆黑,像是被什么强行遮去了光芒。   那是一座大殿,东西万里,南北万里,投下的阴影将整片桃林掩没,只余下黑暗与寒冷,仿若霎时到了严冬。   所有生灵都在这浓重的暗幕之下瑟瑟发抖,而当那句充满杀意的话语响彻桃林时,就连九株仙桃树都隐去了光辉,以示臣服。   “杏雪舟,你找死。”   桃林之内,万物俯首,石山之上,却仍有人谈笑风生。   老农敛了笑容,徐徐走到姜陟南身旁,望着陷入黑暗的桃林,平静说道:“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   “你要是能杀我,早在桃林外就动手了,就何必等到现在?”   “等自然有等的理由。”   姜陟南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言语依旧平静,宛如成竹在胸般自信。   “我只不过是想要看看,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可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你不过是在赌,拿你自己的命,赌这方世界的未来,杏雪舟……”   “你疯了。”   老农沉默了一会,看着他问道:“难道不划算吗?”   以一人之命,引得整片天地入杀局,自然是大魄力,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冷酷意志,而且两方筹码何其不公,自此看来,当然划算,而且很划算。   “你疯了。”   姜陟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重复说着那三个字,声音愈发低沉,天穹之上的大殿也随着他的开口落下压下了几分,虽然与地面间的距离依旧遥远,可恐怖的气息却已然引动狂风,吹得满林桃树瑟瑟不安。   这次,老农沉默得更久了,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与那些小家伙们不一样,自你修道之始,我便在看你,你横渡大河的时候,我还是在看你,直到你服下道果,我才决定不再去看,而是出手,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比谁都要了解你。”   “在他们眼中,你自然是个疯子,无时无刻不在发疯,但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有史以来第一个走到穷途,通晓天道,可称算无遗策之辈,又怎么会是个痴人?”   “既然我说你疯了,那你便是真的疯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碑中见贤人 ==============================   和暖的海风拂过脸颊,南小雨睁开了眼,那刺目的星光早已不知去向,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海,纯净透明的海,她就踩在海面上,如临实地。   南小雨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红尘雪的身影,也没有看到任何景致,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方向,也看不到尽头。   这是哪里?   南小雨眼眸中闪过一丝惘然,想着先前在小草庐中发生的事端,回忆起那如决堤洪水般漫过头顶的星光,眼中的惘然顿时消弭无踪。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向石碑拍了那一掌,然后石碑乍然而亮,神光盛起而显圣,再之后,自己便来到了这里,既然如此,那这方天地自然与春圣碑有关,甚至极有可能便在春圣碑之内。   这么说来,春圣碑竟然是件罕见的法器?   想到这里,南小雨眸子中生出些意外,外界对于春圣碑的记载本就少之又少,无人知晓它的身份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依旧非常惊人,如果这方小世界真的属于春圣碑,而不是类似于悟道空间之类的幻象的话。   要知道,现如今能够拥有小世界的法器,整个天下只有一件,那便是万古青天大阵的阵眼石,者星。   “当然不是幻象。”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南小雨的胡思乱想,而当她转身看到那个人时,不禁微微一怔。   那人穿着素色布衣,看着约莫七十余岁,龙精虎猛,肌肉虬扎,只是肩上没有扛着锄头,但依旧是可以看出是个老农。   他便是南小雨二人在桃林外遇到的那人。   “老伯您不是……”   南小雨呆呆地看着老农,觉得小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心想你不是已经因为窥探天机老得快死了吗,怎的又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才快死了,老夫说是哪家的小兔崽子,原来是南丫头的后生,怪不得一点规矩都不讲,要不是你修为尚浅,我这把老骨头就被你那记冥王印给打碎了,你难不成指望一地碎石头给你指路?”   似是能够看透南小雨所想,老农顿时恼火起来,吹胡子瞪眼便是一通数落,说得南小雨一怔一怔的。   “您慢慢说,慢慢说。”   想起失去感知前,自己隐约听到的那句话,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虽然仍旧没有理清所有事,但她知道自己似乎惹祸了,那么便要摆出认错的态度来。   见少女可怜兮兮地模样,老农虽然能够看穿她心中所想,知道她是在装乖求饶,可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俏脸,想着先前对姜陟南的承诺,也就没有再继续说教,只是不悦地低哼一声,算是揭过。   见计谋得逞,南小雨轻轻地松了口气,然后想起了些什么,不解地问道:“老伯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按照老农的说法,这方世界非但不是幻象,而且还真是春圣碑所化,那么难不成他是见到春圣碑显圣后,随着他们一道进来的吗?   老农像看着傻瓜般看着南小雨,说道:“这便是我的世界。”   闻言,南小雨眨了眨眼,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您是器灵?”   “不然?”   “可外面……”南小雨指着那片白茫茫的天空,说道一半忽地没了下文,俏脸微白。   如果身为器灵的老农才是真实的,那春圣碑外的那位,自然便是冒牌货。   敢问这世间能够扮演好一位通晓天道无所不知的贤人,还能够敛没所有气息,让一位幽府境修士都觉得只是个寻常凡人的人物,会是谁?   还能是谁?   “那么您又是谁?”   看着面前的老农,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旋即沉声问道。   “我?”听到这个问题,老农眼中泛起了些追忆之色,只是那段回忆显然没有那么美好,到了最后,他眼中的温暖与思念,尽数被潮水般的悲伤所淹没。   “我是天降的贤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用贤人,哪怕死了还不得安息,要屈居在这座天造的囚笼万载岁月,就是为了等你们,你说,我可不可怜,可不可笑?”   老农的声音很低,话语更是处处透着绝望,可他却没有半分歇斯底里,有的只是平静,或者还有一份欣慰。   听着老农的自嘲,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她想起了那个传说,也想起了半日前在草庐中的那番谈话,然后轻声说道:“原来您才是余春圣。”   原来世上的有过一个名为余春圣的人,他没有老死,也没有死在那场灭世的浩劫中,而是屈居于一方石碑之内,或者说,被囚禁在了这方狭小的天地间,至于是他自己所愿,还是天道所为,那便不得而之了。   南小雨并不关心他的故事,也不关心他等自己要做什么,她只想要离开此间,越快越好,但是首先,她要知道红尘雪在哪里,如今怎样。   “他在哪里?”   余春圣知道南小雨口中的他是谁,但却并没有如少女所愿回答,而是说道:“你们不能出去。”   “我们必须出去。”   南小雨坚定地摇头,缓声说道:“老伯,既然您就是余春圣,自然通晓天地万事,知道外面那人有多么恐怖,这方天地不见得拦得住他,我可不想被当做瓮中鳖给他捉走。”   “或者,就算他打的不是这个主意,让我们进入春圣碑必然也有其他的意图,至于他的意图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是啊,这确是他的布置的局,可却也是你那位师叔的手段,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总归要相信你的师叔。”   余春圣面色不改,仍是劝道。   听得此言,南小雨下意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耳垂,蹙眉缄默无言许久,才不悦说道:“真是胡闹。”   用胡闹来形容一位长辈,自然是大不敬之事,但南小雨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克制,因为她此时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并不是因为姜陟南桃源一路的沉默与隐瞒而生气,也不是因为他将自己的生死作为诱饵而生气,她只是担忧,那个儒生,真的敌得过那人吗?   天魔古殿,当然是修真界的无上传说,但只有与他日夜相伴的南小雨才知道,他受的伤究竟有多么的重,如今又是多么的虚弱,当初在古界中面对那只遮天蔽日的虚空鳐时,尚且已经吃力无比,那么面对虚空鳐的主人呢?   他们这些旧时代的老人,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不想着要将杏雪舟挫骨扬灰,可同样的,杏雪舟也想除掉这些老人,待得这些远古时代幸存下来的老人尽数归去,这个不明过去的时代,还有谁知晓那些黑暗的真相?更逞论去阻止他。   所以南小雨无比担忧,担忧姜陟南的安危,甚至隐隐有些恐惧,而那恐惧,才是她生气的真正缘由。   余春圣感受得到少女的心情,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温和了许多,说道:“你师叔他不是一般的修行者,以智谋论,除却天算,再无人能是他对手,就算那人通晓天道,也不见得能够胜他多少。”   “更何况,这方天地间,那人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举世皆敌,自然孤独,八方皆友,是为得道。   南小雨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中的忧虽然未曾消去,确是淡了不少,于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老伯说得有理,我可以留下,但我想要知道,那家伙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第二百六十八章 以我为饵,愿者上钩 ==============================   “顺大势而为才种下神树,苦等千白年才得见神果,如今已近果熟时,你说他还能打什么算盘?”余春圣显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一语便道破了那层薄纱,揭露了其后黑暗可怖的真相。   “可是将近终归不是已经,果子未熟便是未熟,他难道还能催着我……?”   话道一半戛然而止,南小雨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愈发感觉寒冷,就连远方徐徐吹来的暖风都不能给她丝毫温暖。   “你为何要见春圣碑?”   看着少女如雪苍白的面颊,余春圣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旋即问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南小雨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道:“自然是为了求取明路。”   “想要求取明路,便要面见未来,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遭受万千苦难,也可能依凭这些苦难而变得更为强大,长生殿那位七代祖师入碑之前不过是个初入筑基境的修士,破碑而出时便站在了凡俗之巅,这便是外在的成长。”   “但在那个过程中,对他而言更为重要的,并不是日渐雄浑的修为,而是清静明坚的道心,是与天地恰然为一的明悟,是大道圆满的更高境界。”   “是为……天人合一。”   随着余春圣的讲述,南小雨早已清醒过来,眸子更是变得无比明亮,她看着自己白皙的小手,喃喃说道:“天人合一,那么如果超越圆满的不是人,而是一枚果子的话,最后的结果,就是所谓的成熟?”   “正是如此。”   南小雨抬眼看向余春圣,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说,你们在把我当做诱饵?”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相反,那些见过他的大人物们,都觉得她冰雪聪慧,能够以小见大,哪怕是冥宗中的那些叔叔伯伯们,最多也就说她一句心机深沉狡猾如狐,而不会认为她是愚钝之辈。   余春圣虽然没有道尽真相,但她已经能够猜出个大概来,杏雪舟设下天道棋局为的便是让果子提前成熟,所以无论是桃源再造,草庐谈话,亦或是碑中求道,都不过达到目的的手段罢了。   但真正让她心寒的不是杏雪舟的通天手段,而是姜陟南的沉默,她不相信身为无尽溟川在人世间代言者的他会看不透这个局,既然如此,他依旧冷眼看着自己入局,而没有知会半分,这又何尝不是背叛?   “幼稚。”   余春圣没有回答南小雨的话语,只是冷冷地抛出了两个字,眼瞳中浮现出深深地失望。   这不但是在说她的话语幼稚,更是在说她心中所想幼稚。   “在你们这些老人眼中,我们自然幼稚,天真,可笑,可事到最后,却还不是要靠欺骗来达到目的?”南小雨并不生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很失望。”   语罢,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去,这片海洋很广阔,没有方向,亦没有尽头,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迈出了脚步。   她要去寻一个人,然后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没想到上知寰宇下明天理的天魔古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似是老人因恨铁不成钢而气到了,只是器灵也会被气得咳嗽吗?南小雨没有停下步伐,思绪混乱地想着。   “他为何不杀了你呢?”   声音不再虚弱,而是如雷震响,不,南小雨清楚的听到了,头顶的天穹正在怒啸,脚下的海洋更是不安地颤动起来,宛如地鸣。   南小雨停下了脚步,转眼看向捂着心窝咳嗽不止的余春圣,目光有些惘然,更多的却是惊惶。   “你……什么意思?”   就算自己有别的想法,不愿意配合姜陟南的布置,可她终归是他的师侄,是魔道树选定的未来,他尚且失望,但何至于对自己动杀心?   “天道不灭,神果永存,其中的永存二字,所言并非不死不灭,而是轮回,你若去死,道源重归天地,虽然阻止不了神果的成熟,但魔道树再造果实同样需要时间,或者十年,或者百年,可杏雪舟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所以杀了你,就算不能一了百了,也能将胜负的天平归于我们的世界,何乐而不为?”   雷鸣渐响,天音震落,远方的沧海翻覆不止,明媚的天穹更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变暗,温暖不复,只余下冰冷的杀意。   “你要杀我?”   南小雨看着余春圣,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这方天地属于春圣碑,其中的规则自然随他一念而动,就算是者星,尚且被执掌规则的星辰巨龙压得喘不过气来,更何况是她?   少女的声音有些微颤,有些无助,似乎并不相信这个和善的老农会抹灭自己,可听他所说的话语,这仿佛就是最好的选择,唯一的选择。   天地忽静。   只是一霎,雷鸣尽散,天光重落,海洋还是那般平静,仿佛从未用过声息。   “我只不过是个农夫,不会杀人。”   余春圣摆了摆手,仿佛在短短的时间内苍老了几十岁,那不是时间意味上的老去,而是心死莫大于哀。   “你要离去,那我就送你们离开,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毕竟这是你师叔不息耗费本源立下的杀局,若是就这么破了,不知下一次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低着头重新走回余春圣身前。   “那您至少让我知道,师叔到底在做什么。”   姜陟南在做什么?自然是在杀人,杀整片天地最为恐怖的敌人,这南小雨不问也知,她此时所问的,不是目的,而是过程。   “他在算计。”   余春圣遥望着远天,看着那仿佛永远都不会来到近前的银白云雾,说道:“他在算计天。”   “人算永远都不如天算,天魔古殿或者不能为人,但他同样算不过天,自然也算不过杏雪舟,所以在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沉默地等着,等着那人自己将自己算死。”   “可这又怎么可能?”   南小雨顺着老农看着的方向望去,不解说道:“既然是天算,自然不会出错,杏雪舟也不是傻子,也不可能自己朝着死路而去。”   “那向死而生,是生路,还是死路呢?”   南小雨想了想,说道:“是赌博。”   “对,就是赌博。”余春圣收回目光,看着南小雨的目光中终是有了一抹欣赏,接着问道:“然后呢?”   既然少女有所悟,他想听听她的想法。   “杏雪舟那样的人物,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来进行这场豪赌?只能说明他等不及了,可他已经等了无数年,又何妨多等几年?”   “他没有时间,对吧,老伯?”南小雨拍了下手,看向余春圣恍然问道。   余春圣微微颔首,叹息说道:“是啊,他没有时间了,所以才会行此冒险之举,所以你师叔才会顺势而为,若要在天道的眼皮底下藏住想法,自然只能瞒着你,甚至是瞒着自己。”   “若是如此,那这场赌局他只有唯一的胜机,那便是我悟道成熟,然后……”   南小雨没有说出那个结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继而说到:“那我静候此处,不看未来,不求明路,我们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   “事不可为,他可以走。”余春圣摇头说道。   “那岂不是功亏一篑?他舍得?”南小雨挑眉问道。   “连这方天地他都舍得,又何况是这个机会?”余春圣抚了抚她的小脑袋,说道:“所以我说,你的想法很幼稚,就算是天,也不可能事事皆成,他自然也一样,你方才说,他只有一条路通往胜利,而实际上,我们也是一样。”   “唯有让他看到神果成熟的可能,他才会搏命,而你师叔所要做的,我们所要做的,便是抢在神果成熟之前……”   “杀了他。”   听着余春圣话语中的凛然杀意与赴死之心,想着春圣碑外此时可能正在发生的对峙或战斗,南小雨缄默良久,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么,就看看我这个诱饵,能不能钓上那条大鱼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 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光明 ==============================   透明的海洋依旧静谧,和缓的海风不时吹来,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方无边无际仿佛能够包容万物的海洋之上,多了些别的东西。   数不清的气泡。   天光洒落在透明的气泡上,被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将一个个比人还要大得多的气泡衬得像是珍贵的夜明珠。   南小雨的目光能够透过那些气泡,看到其中的明灭不定的模糊光影,她惊讶的发现,那些光影,竟然都是自己曾经走过的路途,曾经看到过的景色。   那就是她的过去。   “每一个秘境,都是一条通往彼方的路,其中有生路,与险路,也有死路,但独独没有近路,没有捷径,你要想看清自己未来,就需要去看清每一个画面,因为那些都可能是你将要遇到的。”   余春圣微眯着眼,看着一个个或安静或波动不息的气泡,沉声说道:“而你所要寻的明路,便在这万千将来之中,就看你能不能找到了。”   “在这些气泡里?”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望着眼前一个被重重色彩包裹的气泡,为难地道:“难不成我要瞪着眼睛把这些气泡全都看一遍,那也太费工夫了吧?”   “不,光是去看自然不够,你需要进入到这些秘境中去,去亲自经历,感受那些光景,唯有如此,才能明悟其中所存着的大道道韵,才可能走到外在的圆满之上。”   “也就是说……”   闻言,南小雨面色变得苦涩了许多,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余春圣,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是,你猜得不错。”余春圣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仿佛是个铁面无私的将军,正在将兵卒推向必死的战局。   “你要去体会那些快意,那些美好,那些痛苦,甚至是死亡。”   听着就很苦很累。   南小雨扁了扁嘴,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然后忽的眸子一亮,有些不怀好意的望向余春圣,试探着问道:“老伯您既然是器灵,在这方世界里自然有着无法想象的大本事,您能不能……”   “不能。”   余春圣瞥了她一眼,斩钉截铁地道。   “我还没说完呢。”南小雨气呼呼地道,很是恼火。   看着前后态度明显不同的少女,余春圣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真是和南丫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南丫头,而他是远古之人,所言之辈自然在万古之前,在那个璀璨的大时代,出名的南姓女修,便只有冥宗的那位开宗祖师。   如此说来,面前的老农甚至要比自家祖师还要高一辈,自然也可以算得上是南小雨不知多少代的长辈,但她面上却没有半分恭敬之意,仍在絮絮念着:“历练吗历练吗,我知道这是历练,也不指望您能直接给我指出一条路来,大概指个方向总没有问题吧?”   正如南小雨所猜测那般,余春圣确实不在意她有些糟糕的态度,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干农活不识字的粗人,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些罢了,于是他嚷嚷着说道:“我要知道我会不告诉你?那是你的未来不是我的,老夫的一生早就过完了,你还指望我替你过你那一生?”   “好嘛好嘛,别吼了,我知道了。”南小雨捂着耳朵,恼火说道,心想老人家脾气就是大。   余春圣好不容易消了气,说道:“去吧,别再耽搁时间了,免得那人生疑。”   “您都没说我要怎么进入……”   南小雨话未说完,便被脸色发黑的余春圣推了一把,一头撞在近在眼前的巨大气泡之上。   气泡之中是秘境,但它也是真的气泡,所以并不是夜明珠一般坚硬,反而像是一床厚实棉被般柔软,南小雨此时的感觉就与寻常客栈中一跃落到大床上的感觉一般无二,只是不待她生气地叫唤,便被五彩的光流遮了眼,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感知。   看着消失不见的少女与骤然亮起的气泡,老农不悦的面色缓和了下来,只余下了忧愁与怜惜,他确实是个农夫,也确实不识字,但却绝不是一个粗人,先前那般行径,也不过是想让南小雨的心境能够不那么沉重罢了。   他先前说,这些气泡中是你可以预见的未来,你要去体会那些快意,那些美好,那些痛苦,甚至是死亡,如此方能寻到你所求的明路。   但他没说,其实这些气泡中,根本就没有快意与美好,没有温暖与光明,有的只是冰冷与黑暗。   他也没说,其实他并不知道,南小雨心心念念的明路究竟存不存在。   一切都是未知,只能由她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去踩出来。   “这是她的选择,那么,你的呢?”   余春圣枯槁的眼眸中倒映着璀璨的光华,那炽烈而充满朝气的光明,似乎为他带来了些生机与活力,他和声问道,语气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不知何时,一袭白袍有些突兀地出现在了余春圣身后。   正是红尘雪。   红尘雪的目光一直没有自那光芒闪烁的气泡上移开,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这里,只是因为老农的要求与神通而没有现身,先前那番对话自然也尽数落在了他的耳畔。   “她的选择,就是我的。”   听着余春圣的问话,红尘雪没有多想,只是移步来到那枚气泡之前,看着气泡中惘然无措的少女,轻声说道。   “即便那条路通往最最黑暗的深渊?”   余春圣摇头叹息,说道:“我知道你的答案,你们这些年轻人,总会因为情啊爱啊,或者是一腔热血而冲动,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地做所谓自己的选择,但在我们这些老人眼里,那种选择实在是愚蠢到家。”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看向余春圣问道:“难道老人们没有过去?”   余春圣没有因为他的质问发怔,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要明白,就算你说服得了我,也不可能说服得了所有人,在他们眼中,你所认为的不公,或是内心深处的不甘,都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在天下的安危与一出个人的悲戏中抉择,你又会怎么选?”   “是眼睁睁看着苍生万民被扭曲破碎的空间吞噬,还是用一对年轻人的生命去换取天下的太平?”   “你选不了。”   余春圣眼中泛着悲悯,看着红尘雪仿佛看到了无数年前那个心怀苍生,因抉择而痛苦悲伤的年轻人。   “无法选择,才是最大的悲剧。”   红尘雪微垂眼帘,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无法抉择,或者在更早的以前,他可能宁愿自杀了事,也不愿天下为他承受半点风险,但是……   现在不行,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   “或者老伯您说得不错,我确实无法选择,但这一路上,我做的选择其实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我更愿意相信她。”   红尘雪的目光落回气泡中那道倩影之上,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您说我与她之间,应该斩断这段缘,因为什么?因为我身处光明,她却与黑暗交织不清?”   “可那光明与黑暗,也不过就是两种可能,与正邪无关,与心性无关,只是因为命运不公罢了。”   “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秘境,我所看到的都是光明,所以你无需如她一般去寻那明路,因为与她相反的方向,皆是你的明路,那些路最终都会通向你老师所愿的图景,如此,你还是不愿斩断那段虚无缥缈的道缘?”听到红尘雪的话语,余春圣似乎仍旧不甘,沉声说道:“你要知道……”   “那段缘,是那个大魔头为你们牵的,根本就不是上天注定!”    第二百七十章 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黑暗 ==============================   沉重的话语传入耳畔,红尘雪没有再反驳什么,因为他知道,余春圣说的是事实,而那个事实,足以击碎一切美好与幻想,试问,当有人告诉你,你所认为的巧合与缘分,你们所经历的共苦与同甘,其实都不过是一场戏,一场演给天下人看的苍白虚假的苦情戏,你还能继续平静吗?   除却那些绝情灭性,早已非人的存在,只怕没有人做得到吧?   红尘雪自然也不能,所以他痛苦,他怀疑,他身心憔悴面容苍白,他日夜难宁茶饭不思,他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不过……那又如何?   余春圣口中的真相,早在在仙桃树下明己身的那一刻,便已经在他浮现在他的心头,而这也正是这些日子以来南小雨不解的,他出的问题所在。   既然出了问题,一味地逃避自然无用,恐惧担忧惶惶不安也无用,只能去勇敢的面对,这个道理是老师教给他的,而真正让他得以平静的,还是南小雨说的那三个字。   没事的。   只要二人一道,便无大事。   一念至此,红尘雪不再迟疑,朝着眼前那枚明亮的气泡伸出手去。   “噼啪!”   就在红尘雪的手距离气泡只有半寸之遥时,盘旋在气泡表面安静如水的斑斓光流突然变得无比狂暴,它们凝聚扭曲,仿若一道道刺目而危险的电光,对侵犯自己领域的外人舞爪示威。   “那是她的未来,是独属于她的秘境,你又如何能进去?”   见状,余春圣知道自己先前的苦劝尽数落在了空出,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道:“虽然我依旧无法赞同你的选择,但至少有一点我必须得承认,你与她,确实有缘。”   “你的未来是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光明,而她的,是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黑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红尘雪默然,只是朝着气泡伸去的手依旧稳定,就如他此时的心境,直至于手指触到最外围的那缕光流。   下一刻,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无数画面窜进了他的脑海,这些画面中有离别,有背叛,有绝境,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温度,于是,它们变为了无数种情绪,在他的体内无止境地冲撞着。   仿佛在一瞬间,他被分割成了无数片,撕裂的痛苦的如海潮般冲撞着他的心神,但比那种撕裂更为恐怖的,是无数片自己感受到的情绪。   痛苦,恐惧,惊惶,愤怒,心酸……   那些都是南小雨所经历的,或是正在经历的,红尘雪甚至隐隐听到了她的低泣。   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尽数归于悲伤,沧海般广阔无尽的悲伤。   于是他开始流泪,他感同身受。   泪珠划过红尘雪的脸庞,滴落在他脚下的透明海洋中,没有溅起丝毫水花,却引动了层层涟漪,宛如一块块被擦去了尘灰的古铜镜,映照出了海洋之下的真实的景象。   那是数不清的气泡,只不过,那些气泡并没有用五彩斑斓的光流掩饰其中深邃可怖的黑暗,而是纯净透明,放肆地绽放着其中的光明。   那是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光明,是红尘雪的未来。   “那意味着,她要经历数不清的苦难,可直到最后,也许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那时,她可能会彻底绝望,亦或是疯狂,当然,也有可能会恨你,恨你做出的这个决定。”   余春圣望着颤抖流泪的红尘雪,徐徐说道:“你的离开,可能会是她唯一的明路。   “回头吧。”   红尘雪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听清余春圣的话语,他像是一只孤舟,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悲伤海洋中前行,寻着少女的哭声,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终于落在了气泡上。   光芒乍亮,笼罩了整片天地。   待得刺目光华暗去,天地重归如常,明净的海面上,却没了红尘雪的身影,只有那枚闪烁着的气泡依旧明亮。   “就算你进去了又如何,你不是她,不能替她去承受苦难,不能替她去分担悲伤,你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哭,看着她死,这又是何苦来哉?”   余春圣的叹息回荡在海天之间,久久不息。   “真是一对痴儿。”   大殿中漆黑如暮,大殿外雷鸣雨落,就像是数年前的那个夜晚,只不过这王座之下,还有一人漠然守护,而今日,那人却站在另一边。   南小雨用手支着小脑袋,坐在王座之上,与那高大霸道的王座相比,她本就娇小的身躯显得愈发娇俏可爱,只是那张小脸上却全然没有所谓的柔美温和,有的只是冰冷漠然。   那人没有站在自己身前,所以这个雷雨夜自然不是数年前那个,而是发生在许多年之后,对此南小雨很是清楚,就如这方大殿中如臂指使的规则一般清楚。   “想不到你也有背叛我的那一日。”   看着殿下密密麻麻如虫豸般的人影,南小雨眼中闪过一抹厌烦,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魔门的大修行者,最后落在最前面那个低首跪伏着的人身上。   那是她的属下,忠心冥宗正脉数百年的属下。   “属下不敢。”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南小雨微嘲地笑了笑,说道:“哪有什么不敢的,你敢开山门迎客,自然也敢入殿杀我,只是我很好奇,你真的不在意冥宗万年基业毁于一旦?”   属下仍是低头,却不再言语,而一道温和的话语自他身后恰时传来。   “正魔合流,万宗围山,这是大势所趋,冥宗若是违背滔滔大势,才是真的取死之道,而且南宗主很清楚,天下所求,不是要没冥宗,只是希望你能归去,以保天下之安。”   南小雨目光微移,落在那道出尘的身影之上,目光微寒。   “要我说,你也是真没用,凭着世间仅存的大道远处窥得圣途,还不是拿他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令这无趣的天地苟延残喘。”   听得此话,大殿中陡然一静,那些站在凡俗之巅的大修行者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很是紧张地望着那道身影。   因为那是当今天下唯一的圣人。   大荒合虚。   听着南小雨颇为不屑的话语,大荒合虚不但不恼,反而正色说道:“让他如此逍遥,确是我无用,只得请你看在苍生万灵的份上,下决定吧。”   “下什么决定,换句话说,我的决定有什么意义?”   南小雨眼中泛起些疲惫,说道:“我累了,所以不想做那些无谓费力的破事,你们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话音落下,大殿再静,不过很快便陷入嘈杂之中,显然众人没有想到这位亲手诛杀魔道两位超凡的大人物,会这么容易妥协,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但在死前。”   南小雨的话语很轻,却仿佛洪钟大吕,压过了殿内众人的喧嚣,于是大殿重新安静下来。   “我想见一见他。”   感受着那道直直望向自己的漠然目光,大荒合虚沉默了一会,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这不可能,况且此时长生殿也已在北境重军围困之下,想来用不了几日,便会告破,到时,他也会做出自己的抉择。”   南小雨闻言,没有意外,没有愤怒,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朝着东方望去,目光仿佛穿越了大殿厚重的墙壁,去往了那座孤高的山峰之上。   原来你也要死了,怪不得不来见我……可如果我不死,你又如何能下得了决心?   苦涩地笑了笑,南小雨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大荒合虚,淡声说道:“那换一个,我要你立天道誓言,在一切结束之后,去我爹爹墓前跪拜认错,然后自尽。”   举殿哗然。   无数咒骂无数劝解如一把把利剑刺来,可南小雨的面色却未有半点变化,依旧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殿下那人。   明白了她的心意,大荒合虚和颜而笑,眼中只有释然与放松。   “好。”   神树纪三千五百二十一年,冥宗宗主南小雨,长生殿宗主红尘雪,心系天下苍生,回归星海,将天地浩劫止于陷落之前。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想她愿意 ==============================   南小雨醒了过来,发现身下是那片透明的海,只是原本澄澈的海面上,多了几块碎片样的镜面,倒映着无比璀璨,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光明。   她揉着小脑袋爬起身来,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余春圣,唉声叹气地走到他身前,低眉作可怜样,苦兮兮地问道:“老伯,第几个了?”   “正正巧第一百个。”余春圣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道,看着便是在幸灾乐祸,根本就不吃她一套。   见状,南小雨垂着的眉梢重新扬起,轻哼一声,说道:“没个长辈的样子,和百晓生那家伙一个样。”   语落,南小雨朝着转身朝着一个悬在半空的气泡走去,只是那高高扬着的眉梢像是被淋了雨的鸟羽,蔫蔫地垂落下去,看着有几分柔弱。   距离进入春圣碑以来,她已经连续破开了一百段秘境,也就是经历了未来的一百种可能。   这些秘境有时会是一段完整的故事,有时却将她半道抛入一场战局之中,有时会以冰冷的死亡作为结局,有时却又如夏日阵雨般恰然而至,显得毫无规律,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相似之处,只能说这一百种可能,都是寒冷而黑暗的。   回忆着一张张被血水浸染的熟悉脸颊,想着一次次出人意料的背叛与绝境,南小雨就连呼吸都微微有些发颤,她自认为意志已然足够强大,可在这条找寻希望的旅途中,却又显得那般脆弱,宛如一个胆小怯弱的孩童。   但……还是要接着走,只要没有寻到明路,她永远都不会停下,也不能停下。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念,那枚高悬半空的气泡开始颤动摇晃,继而徐徐下坠,落到了她的面前。   望着气泡倒映着的苍白面容,南小雨抿了抿嘴,白皙的小手毫无阻碍地穿过斑斓的光流,印在了气泡表面。   伴着五彩的神光,她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不见,而在她身形隐去的那一瞬,一袭白袍突兀地出现在她先前站立的位置,与她一般伸手触碰,只不过这一次,斑斓光流不在宁和,而是有些狂暴地朝他涌去。   一声闷哼,一声叹息,小天地重归寂静。   清风徐徐,光辉煌煌,无数枝条垂落宛如光的瀑布,银白的浩然正气在枝条上流转不息,无时无刻不散播着正道道韵。   南小雨睁开了眼,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粗壮树干,看着那契合天地之理的树脉,怔怔出神。   虽然未曾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它,但她已经不知多少次自古籍中见到过它,也不知为了见它做了多少准备,以至于它突然现身在自己身前时,竟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或者身处秘境之中,也与做梦没什么两样吧?   正道树,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她的身前。   “嗒。”   脚步声很轻,可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却是那般清晰,或者说来者有些踏的过于刻意。   听着那无比熟悉的脚步声,南小雨睫毛微微颤动起来,面色更是如霜般惨白,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鞋尖一言不发,像是在逃避。   可就算是缩头乌龟,也不可能真在壳中躲上一世,所以当脚步声愈来愈近,直至与停在身后几尺时,她终究是抬起了头,转身望去。   白裙在清风中舞动,在光辉下闪耀,将那个人衬得如仙子般清冷出尘。   南小雨轻声唤着,声音干涩到了极点。   “师父。”   清冷若仙,来者自然是苏三厌。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三厌面色很淡,话语更淡,淡得像水,没有任何味道。   若是寻常,听到苏三厌如此问话,南小雨只怕早就如耗子见猫般,一股脑说了出来意,然后低头等着受罚,但这一次,她没有,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已然来到了这株神树之前,万事自然已经揭晓,那么隐瞒或是认错,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出乎意料的,苏三厌没有动怒,也没有寒声追问,只是压抑着情绪,和声说道:“随我回去。”   南小雨摇头不言。   “我可以不在意那些闲言。”   南小雨还是摇头,只是眼圈红了些许。   苏三厌目光渐寒,显然是没了耐心,冷冷问道:“你想叛教?”   “只是离去。”南小雨低声反驳。   “与叛教何异?”苏三厌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失望,旋即不再多言,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没有你这样徒儿。”   随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原本稳定的空间剧烈波动起来,继而开始坍塌,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四周的景象便尽数归于黑暗,不复可见,只余下低低的抽泣声。   南小雨没有死,因为空间的坍塌不过是秘境的终结,但她心中的痛苦却要比之前寒剑入腹,故友背叛还要沉重得多。   “唉。”   苍老的手掌拂过头顶,南小雨抬眼看去,透过朦胧的泪光,她看到了余春圣满是皱纹的脸颊,只是那张一直笑眯眯的脸上,再没有半点笑意,有的只是怜惜与慈和。   “到此为止吧。”   余春圣有些不忍地说道。   南小雨擦干眼泪,摇头不止,仿佛真的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而不是谋划惊天大局的大人物。   “这才一百零一段秘境,你的道心便已经开始动摇了,接着往下走,也很难有所收获。”   余春圣还是劝道,只不过这一次,他再没有将少女推进气泡的无情,因为除却无所不知外,他终归也只是个平凡的老人,更因为他知道,那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秘境中,根本就没有光明。   “谢谢老伯,不过我爹爹说过,自己的路终归只能自己走,他是这么做的,所以我也要这么做,哪怕这条路是死路。”用真元将面上的泪消去,南小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认真地说道。   语落,她朝着下一个气泡走去,娇小的背影是那般柔弱。   霞光一闪而逝,少女的身影消失,海天之间却突兀地多了一缕极淡的清香,那缕清香其实当南小雨二人来到小天地时便已经存在了,只不过那时真的太过微弱,以至于余春圣都没有闻到。   而随着气泡一个个消失,这种清香却愈发浓郁诱人,因为其中所蕴藏的生机与能量,竟然要比这方小世界的总和还要庞大的多。   那是神果成熟的前兆。   “她虽然道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可身体终归无恙,但你若是要继续跟着,只怕真的会有生命之虞。”   望着那袭白袍,余春圣的眉头紧蹙,劝道:“就到这里吧,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红尘雪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静,只是比起当初要虚弱得多。   “我什么都做不了,自然就什么也没有做,如此怎能谈上做得够多?她在黑暗中苦苦求索,我当然要陪在她的身边,哪怕她不知道我在,也要陪。”   “更何况,我也想看看……她的未来。”   “可你并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又如何知晓她愿意让你看到那些未来,看到自己狼狈绝望哭泣哀求?”   余春圣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般情状,只怕她自己也不想让外人看见吧?”   红尘雪沉默了,不是因为余春圣说的是事实,而是听到了外人二字,想起了很多。   早在许多年前,他们就不再是外人,所以这并不能动摇他的决心,而真正让他决意坚持的,是少女的呼唤。   就在第七十六段秘境中,在那个二人初遇的小峡谷,他听到了她的呼唤,他听到了她的期盼渴望害怕直至于失望,他想告诉她,自己就在她的身边,可他做不到。   “老伯,我想……她是愿意的。”   光流腾转,红尘雪的身影随着南小雨一道,第一百零二次消失。    第二百八十二章 通往终结的旅途 ==============================   仿若古界中那轮不落幕的夕阳,春圣碑中的天光一成不变,永远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模样,教人感受不到时间与空间的变换,像是处在一张毫无主题的静画之中。   只不过这种平静,很快便被打破了。   “啪。”   一道清脆的声响,一枚气泡碎成了无数光流四散纷飞,而当那些遮人视线的光流消失殆尽,那道娇小的身影便凭空出现在了海天之间。   南小雨站在原地分辨了一下方向,便朝着坐倒在地闭目养神的余春圣走去,每一个气泡都是一段未来,是如临实境的秘地,甚至真实到让她有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这种情况下,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自然记不住自己走过了多少段秘境。   不过好在,有人会替她记。   脑海中还回荡着先前所经历的景象,想着那段漫漫的逃亡之旅,南小雨隐隐觉得脑袋有些发疼,此时已然脱了险境,乍一放松,那种疼痛便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南小雨捂着脑袋吸了口冷气,盘膝坐在了余春圣面前。   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痛苦与磨练,南小雨非但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所谓的提升,反倒是身体承受的负荷加重了许多,道心上那缕微不可察的裂隙加重了许多,所以她进入秘境的频率愈来愈慢,直至现在,没破开一个气泡,都需要静心凝神入定许久来恢复状态。   “第五万三千一百二十七个。”   感受到南小雨的动静,余春圣睁开双眼,不等南小雨开口便报出了那个数字。   南小雨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实在是太疲累了,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花费,而且更因为她知道,在她走完这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秘境之前,余春圣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无论是外界的,还是关于他的。   既然如此,自然没有开口的必要。   但就在她眼帘微垂,欲要闭目养神的前一刻,她听到一道极为虚弱的呼吸声,宛如濒死者的哀叹,充满了沧桑的暮意。   南小雨重新睁大眼眸,有些不安地看向那道呼吸的来处,看着那个面容慈和依旧,眼瞳中却不知何时充斥着枯槁死意的老农。   也许是因为每次的斗嘴吵闹,亦或是在经历了哪些算不上美好的未来后心神疲累,南小雨从未发现,余春圣竟然与初见时截然不同,如果说在第一眼见到他时,他是个精神隽烁的老爷子,还能健康地活上个数十年,那么现在,他就已经是个半截入土的将死之人了。   与外界那人的伪装不同,余春圣从模样上看并没有变老,因为他是春圣碑的器灵,按道理来说,可以在这方世界中随意改变自己的面貌,法器不灭,他便是不朽,可如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死意,却完全打破了南小雨的预想。   “老伯,您怎么了?”   南小雨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虽然面前的老农时常对自己说教,脾气也时好时坏,可再怎么说,却也已经陪伴了自己不知少时光,甚至可以说是她在这方天地中行走下去的心理支柱,如果没有他的关心与安慰,自己说不准早就被孤独与苦痛一道击溃了。   “我快死了。”   余春圣很平静,面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全然无关的闲事。   “可……这没有道理。”   南小雨失神地摇着小脑袋,很是低落地说道。   世上当然不存在真正的不死,除非你能跳出这方天地,得见自由,所以器灵们虽说寿元较于修行者要漫长许多,也总归有终结的那一刻,便是作为外在的法器破灭的那一刻,可那至少都会有前兆,而不是如余春圣一般,无声亦无息。   “天地造物的归去,自有其道理,春圣碑降临以来万千年,所为的便是传达天道意志,如今我已将达成使命,自然便该回归天地间。”   余春圣和声解释着,话语中没有生命将了的遗憾,有的只是释然与解脱。   闻言,南小雨并没有高兴起来,她在心里念了念使命二字,想着一个个破灭的气泡,明白了余春圣的意思,于是面上多了许多自责与愧疚。   春圣碑中寻明路,便是天道所设的第二道缘数,而就算是古往今来那些得余春圣指引的幸运者,又哪里可能见到未来的所有模样?更被说是九万余段秘境。   这些气泡,原来都是余春圣的生机所化,待得气泡尽碎之时,便是余春圣回归天地怀抱之日。   “我不知道会这样。”   南小雨低下头去,想着这些时日来自己对老农的那些任性表现,抽了抽鼻子,颤声说道。   “不必自责。”   余春圣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说道:“原本在万古之前,我便已经死了,只不过因为天意,才被这方囚笼困了无数年的时光,如今一朝可得解脱,我很高兴,你也该为我高兴才对。”   听着余春圣的安抚,南小雨情绪渐稳,抿着嘴点了点头。   伤愁离绪虽然有时会占据生活的一部分,但总归不可能掩埋全部,所以在心乱了一段时间后,南小雨便重新回归正途,凝神养息,探寻秘境,寻找着那一条虚无缥缈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明路。   时间在永恒不变的天光下无滋无味的流淌着,随着气泡一个个破灭,南小雨的面色愈发苍白,余春圣身上的死意也愈发浓重,二人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只余下了报数声。   “第六万四千五百二十三个。”   “第七万六千三百七十一个。”   “第八万九千六百八十二个。”   “第九万……”   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屋檐上,南小雨看着满桌子的饭菜,苍白的面容上终究是多了些笑意。   不知是第几段秘境,南小雨只知道,那些漂浮在海天之间的气泡已经非常非常少了,而在经历了无数的黑暗冰冷之后,她似乎终于迎来了一段光明温暖的旅程。   她回到了燕阕城,回到了那个名为茵茵的小女孩家中,只不过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孩童,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少,有了少女的青涩。   “有好些年没见了,小楠可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有没有看好人家?”唐姨夹了些菜到南小雨碗里,笑着问道。   听着那有些生涩有些疏远的话语,南小雨并未多想,自己修行者的身份在凡人眼中太过高高在上,更何况自己与这一家人已然有五年未见,有些生疏也在情理之中,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人倒是看好了一个,只是还没到那种时。”   “是不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袍的哥哥?”茵茵好奇地问道。   南小雨笑盈盈地点点头,说道:“是呀。”   “那怎么不见他在姐姐身边?我看城里面那些定亲了的情人们,可是天天都腻在一块儿。”   南小雨面上的笑容渐敛,低声说道:“他有事,所以陪不了我。”   见状,唐姨忍不住说道了茵茵几句,南小雨连忙摆了摆手,劝道:“不打紧,吃饭吃饭,吃完了我还要赶路。”   语落,饭桌上变得安静了不少,只有碗筷轻碰的声响,待得饭足菜饱,唐姨收了碗筷去厨房洗刷,先前一直未曾说话的刘伯有意无意得看了眼窗外,然后试探着说道:“天色已经很晚了,要不姑娘就留一夜吧。”   明明是好意的挽留,南小雨却听出了几分不安,她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说道:“谢谢刘伯,但我要赶的路是太过遥远,实在是耽搁不起,这便告辞了。”   看着南小雨起身,刘伯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劝,倒是茵茵小声地说了句:“小楠姐姐走后门。”   “走什么后门,城里又没有宵禁。”   没有在意刘伯有些刻意的斥责,南小雨对茵茵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出了木屋,来到院门前,听到外面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微微垂下眼帘,伸出推开了院门。   小院之外,到处都是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万里桃林一夜结果(前面的章节顺序错了) ==============================   那些人不是修行者,甚至不是燕阕城护城军,只是些衣着朴素,面容朴素的民众,他们将小院外围的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仿佛是无尽的潮水,让南小雨想起了五年前那些被蛊虫控制,不要命涌来的城主府护卫,二者都是一样的疯狂。   只不过在民情激扬之下,这些布衣百姓看着南小雨的目光还是存着畏惧,他们拎着草叉锄头菜刀,像是要来打死什么妖怪,可却没有人敢于上前一步,就连叫唤都不敢发出,就这无声地立着,挣扎的神情看着很是别扭可笑。   南小雨推门而出,沉默地向前走去,人潮也随着她的步伐而后退,却没有散开的意思。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人们手中的火把散发着红暖的光亮,照在南小雨的脸颊上,让那张漠然的俏脸变得柔和了许多。   看着那张已有数年不见,可却依旧熟悉的俏脸,人们的面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情,当初若不是这个少女,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只怕早就死在了那个妖人手中,所以于情于理,他们也不该对她如此作态。   但是没有办法,昊然界发下了死令,只要见到此人者,都必须要尽可能地拦下她的脚步,凡是退缩或是故意视而不见,都视作是包庇,而包庇的下场,自然不可能只是言语责罚几句便算罢了。   很无情很无理的命令,可如果了解了面前这个少女的身份,就算是燕阕城的这些百姓,也没法为她辩解什么。   “你这个妖女!为什么还不去死!你想让整个世界为你陪葬吗?”   终于,人潮的后退停止了,因为有个少年自那人群中钻了出来,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他手上拿着根擀面杖,指着南小雨颤抖地喝骂着,面上满是惊恐之意。   看着那张稚嫩的脸颊,南小雨停下了步伐,以她的目光,自然看得出这个少年是被人强行推出来的,但他没有哭喊着跑回去,而是强自镇定说出这么一段话,显然也是有着莫大的勇气。   南小雨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问道:“明明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来呢?你难道不担心会死吗?”   南小雨的声音有些幽幽的,却没有存有半分冰冷,就像是邻家大姐姐那般,那少年听着这不似安慰的安慰,看着那对淡紫色眸子中的温和,下意识放下了举着的手,带着些哭腔说道:“我不来,爹娘就会死,城里的叔叔伯伯们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闻言,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站起身来,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有些熟悉的脸,也许是害怕她大修行者的身份,又或者是无颜面对当初拯救了整座城市的恩人,没有人敢和她对视,被火光照得一片通明的街道上安静得有些压抑。   “散了吧。”   南小雨低垂着眼帘,感受着遥远天边急速赶来的强大气息,声音低低地说道。   场间众人没有一个修行者,自然不知道远天有客来,所以他们依旧沉默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都散了吧,我今日便在此处,哪里也不去。”   南小雨抬眼望向漆黑的夜空,那些破空声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就连此间的凡人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便无声地散去了,没有叫骂,也没有劝告,这种无为,或者便是这些天来南小雨所遇到的最好的对待。   “你还不赶紧回家?”   看着面前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年,南小雨有些严厉地教训了他一句,看着陡然惊醒,像个小猴子般飞速消失在街巷拐角的少年,她才如释重负地摇了摇头。   剑光划破夜幕而降,带着凛然杀意落向了南小雨的眉心,就在她打算静静地迎接这一段幻境的终结时,身后响起了急切的尖叫。   “小楠姐姐快跑!”   南小雨一怔,回头看到了茵茵惨白的小脸,嘴角终是泛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下一刻,四周归于寂灭的黑暗,待得有些刺眼的光明回到南小雨眼中,她已然回到了那片透明的海洋上,而那抹温暖的笑意仍旧挂在她的柔美的俏脸上,久久不散。   在经历了无数段不见希望的冰冷黑暗后,哪怕只是萤火般的光明,都能让人感动不已。   许久,南小雨敛去笑容,望向不远处静静注视着自己的余春圣,眼中的柔软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戚戚之色。   老农还是如初次相见那般健壮,只不过他的身影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仿佛只是海市蜃楼那般的幻象,不知在哪一刻便会如这些气泡般破灭,再不可见。   余春圣一如往常般和蔼微笑,看着走近的南小雨问道:“寻到了吗?”   这问的自然便是她是否寻到那条明路。   南小雨轻轻摇头,露出失落的神色,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余春圣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在这只是第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一段幻境,你还有最后的一次机会,须好好把握,只不过有些可惜,不管你最后是否能够成功,老头子我都见不到了。”   顺着余春圣目光的方向望去,南小雨看到了那枚气泡,整个天地间,孤零零的最后一枚。   那气泡上的光流无比璀璨,似乎先前所有秘境的精华尽数凝聚在了其上,只是看着,南小雨便能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庞大能量与无上道韵。   “万千苦难后,便是收获的时机,那些经历会为你的修行奠基铺路,指引你前往大道的彼岸。”   余春圣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的身影越来越淡,但目光却愈发的明亮,似乎在这即将离去前的那一刻,看到了天道真正的安排。   “去吧,孩子,愿天道指引你。”   语落,无数粒星尘般的光点飘过南小雨身旁,没入了那枚被无尽光华笼罩的气泡中,顿时,天光晦暗,继而彻底泯灭,只余下透明的海洋映射着五彩斑斓的虹光。   南小雨没有回头,她知道,那个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老农已经不在了,她只是抽了抽鼻子,朝着那枚气泡迈出了一步。   然后她就被淹没在了如海神光中,再不见身影,海天之间只余下了那浓郁到了极点的异香,这种异香徐徐袅袅,飘散到了春圣碑中的每一处,旋即顺着密密麻麻仿若蛛网的裂纹飘散到了小草庐中,飘散到了万里远天之外。   桃林被无垠大殿笼罩,无论是苍凉的月光亦或是清冷的星光都无法透过那座大殿所投下的黑暗,那种末日将近的压抑与恐怖,让桃林中小兽们的眼中都流露出绝望之色。   直到它们闻到了那股异香。   惊惶与恐惧在极短的时光内便化为了满足之色,还有令人身心发寒的贪婪,小兽们叫唤着,舞蹈着,如烂醉了的酒徒般跌跌撞撞,开启一场对于生命的狂欢晚宴。   初春刚刚开花的桃树更是违背天地间的规律,结出了无数硕大诱人的桃果,这些桃果没有在枝头停留太久,便如雨点般落了下来,成为这场狂欢晚宴的精致菜肴。   小石山周围的九株仙桃树上的光华更是如花盛开,化作一道道光柱扶摇直上,竟将大殿的落势生生挡住,一时间坚持难下。   小石山上的木屋前,那佝偻着身子,年过百岁的老农嗅着身后传来的绝美香味,面上露出陶醉至极的神色,那苍老得仿佛一碰即散的身躯,也在这充满生机的异香下变得挺拔有力。   只是一霎的功夫,老农就如奇迹般变得年轻起来,自那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重归世间最最伟大的存在。   “果子……终于要熟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圣人亲至 ==============================   “神果成熟,你也没机会吃到了。”听着那似赞叹似解脱的话语,姜陟南儒和的面容上泛起一抹淡淡的嘲意,他是器灵,不是人族,所以很少无谓的情感,而一旦他有所流露,那必然是事实所归。   在他看来,无论是神果是否真的成熟,杏雪舟都不可能有机会染指,至于他的最后的结局,是死,还是逃出生天,都要看他接下来的那步棋怎么走。   只要他动了心,不,哪怕只是再耽搁一段时间,这盘棋便会成为定局,成为这位天人自己算计自己的死局。   杏雪舟虽然通晓天理,动念可明天机,可称真正的神机天算,但在面对姜陟南这样的存在时,也无法透过层层迷雾看清那对墨瞳之下所隐藏的真实,所以以为他的话语只不过是一种非凡的自信,于是淡然笑道:“你什么时候也会用言语来影响我的心境了,看来这万古以来的沉睡,真的让你弱小了太多。”   闻言,姜陟南缄默不语,似是印证了他的看法。   见到这位无数年前的不世大敌沉默,杏雪舟眼中闪过一抹极淡的失望,然后不再言语,朝着那座木门大开的小草庐走去,丝毫不在意姜陟南是否会出手阻拦。   姜陟南没有回身去看,而是望着那座被九道光流阻遏而难以寸进的大殿,负在身后的双手渐渐握紧。   “咔嚓。”   一道断裂声突兀地响起,那如天柱般支撑着天魔古殿的雄浑光流,竟然齐齐断裂,碎成了无数光点四散纷飞,那九株摇曳不息的仙桃树更是如遭重创,桃花绿叶落了一地,变得萎靡不振,再没有先前那般神气。   大殿落势重回,所过之处的空间寸寸断裂,发出剧烈的气爆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便自九天之上来到了石山山顶,在那座气势凌人的古殿之前,在那位沉默不语的儒生手下,盘旋在山头无形的轮回锁链只支撑了几息的功夫,就如腐朽的枯木一般,被生生碾成了虚无。   可不管是铺天盖地投落下来的阴影,还是那刺耳的爆鸣声响,都没能让杏雪舟停步抬眼,他依旧朝着小草庐行去,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可怖攻势。   轰的一声巨响,天地俱震。   但……石山依旧存在,安然无恙。   天魔古殿没有落在实处,将这小石山与万里桃林尽数震碎,它落在了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幕之上,那层光幕无比的凝实,仿若真正的地面,被大殿一压,裂开了繁复的纹路,可终归没有破碎。   姜陟南的面色有些苍白,他看着那层五彩光流,古井无波的眼眸终是不再平静,而是变得寒冷了许多,只是那寒冷的深处,有着一道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   芷瑶,你可知道,自己是在将他推进绝路?   走入小草庐中,杏雪舟的目光越过那些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家什,望向那座布满了裂纹的晶莹石碑,闻着其中飘散而出的异香,嘴角微扬,眼中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喜乐。   他再也没有那种身处黑暗万千年的耐心与平静,只余下取回曾经所有的渴求与向往,不顾体内传来的隐痛,只一步,他便强行跨越了被魔道真义封锁的空间,来到了春圣碑前。   他朝着春圣碑徐徐伸出了手,而感受到他的意志,那些裂纹愈发的大了,石碑中晶莹发亮的光点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很快,这座天降的神物再没有半点的神性,变得如路边再普通不过的顽石一般平凡。   修长的手指距离碑面愈来愈进,充斥在小草庐之中的异香愈来愈浓,杏雪舟的目光也愈发的平静,甚至还有一种已有千百年未曾出现在他眼中的温柔。   如果不是因为需要吞服神果重回巅峰,这石碑中的那两人,说不定便会成他真正的子孙,只是可惜……   就在杏雪舟即将触到春圣碑的前一刻,手指与碑面相距就连半寸都不到,可他却停了下来,很自然地停了下来,就如无数年间,避开那些追杀与算计一般自然。   温柔也好喜乐也罢,在停下动作的那一刻起,杏雪舟眼中的情绪尽数消失不见,变作最为尊贵的漠然,能够将心中几欲疯狂的渴望斩断,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平静从容,这自然不是人所能做到的,这是真正的天道意志。   杏雪舟缓缓收回了手,再没有看那座石碑一眼,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离开草庐,重新回到石山崖边,对上了姜陟南淡然的目光。   “万千年前,我就对芷瑶说过,你很了不起,比明熙他们还要了不起,但她并不认同,她认为你仅仅是依凭无尽溟川才能拥有那般恐怖的手段,可我知道并不是这样,因为我很少看错人。”   杏雪舟颇有些感慨地说着,语速很快,就像是在宣读一篇毫无意义的讲义,但他的眸子中却没有半点不耐,有的只是尊敬与凝重。   “但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错了,错得很离谱,甚至因为那种愚蠢的自骄自傲,差点把自己送入了不归路。”   姜陟南没有接话,静默无言地听着,只是心中依旧有些遗憾。   “原来你远比我想象的强大与可怕,雪舟受教了。”杏雪舟对着姜陟南认真地行礼,仿佛对方真的是他的先生。   被这位天地间有史以来最为恐怖的人物称赞行礼,姜陟南面上并没有什么开怀之色,有的只是自嘲与遗憾,开口问道:“既然知道了,还不赶紧离去,你不怕待会就走不了吗?”   似乎要印证他所说的话,一道悠长的鸣啸自遥远的天边传来,那方漆黑的夜幕正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褪去,随之而来的,是足以照亮九天的光明。   那是一片炽烈的光海。   在那光明之下,就算是挥翼便能震天的绝世妖兽,也只能节节败退,因为来的人太强,那是足以被称为圣人的存在。   “只要我明悟过来,那时光还算是有余。”虽然话语中说还有时间,可杏雪舟的语速却是更快了不少,他直起身来,对姜陟南郑重说道:“无论是谁,但凡教过我道理,那便是我师。”   话语落下,杏雪舟不再多言,因为那片如海光明已经近在眼前,他衣袖微动,抢在那片光明落于山头的前一刻消逝无踪,那是斗转星移般的大神通,一念之间便能远盾千万里,光明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他。   随着杏雪舟离去,漆黑云层中的庞然巨兽也不再对抗光海,只留下一道恼怒的长吟,便遁入了色彩混杂的裂隙之中,不见其形。   姜陟南沉默了地看着杏雪舟消失之处,长叹一声,笼在桃林山头的大殿顿隐,仿佛从未出现过,月光散落山头,照亮了他有些疲惫的面容,也照亮了那张柔美的面颊。   “抱歉。”   姜陟南看着来者,沉声说道:“我的状况比他好不了多少,所以并不能拦下他。”   身为世间仅有的大道化身之一,姜陟南自然不需要对任何人致歉,哪怕他做的不够好,或是不够对,所以他的抱歉,不是对面前人所言,而是对他所代表的苍生万灵。   “前辈已经尽力了,若不是春圣碑中的那位改了主意,此次说不准真的能够斩草除根。”   光明敛没,大荒合虚就这么出现在了清冷月光之下,先前驱使光海力压虚空鳐,降临便要镇杀杏雪舟的,正是这位正道最为神秘古老的大修行者。   不知是因为纵身跨越大半个修真界消耗过大,还是因为将要面对或是杀死杏雪舟的恐惧与狂热,大荒合虚的面色很是苍白,但却没有半分失败的颓色,恰恰相反,他很高兴,无比开怀。   “至少,我们找到了他的命脉,不是吗?”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二取其一 ==============================   杏雪舟这样活了万古岁月的绝世人物,修的还是万千大道中最为神秘莫测的太上无情道,自然不可能被凡尘所缚,他无所亲无所爱,无所怜悯无所厌憎,不可能被任何外物动摇道心,别说是两个联系疏远的小辈,就算南小雨二人真是他的子嗣,他们的生死只怕也仅能博他淡然一笑。   所以大荒合虚口中的命脉,并不是指血脉亲缘之类的羁绊,而是指生命,杏雪舟的生命,像他这般存在,唯一在意的,只怕也就剩下自己了,不然也不可能为此谋划隐藏了无数岁月。   “前辈应该不知道,在一年之前,那方远古墓园开启之时,我曾布局对他展开过一次刺杀。”   看着大荒合虚恭敬的模样,姜陟南知晓他是在向自己讲述与杏雪舟有关的事情,或者是为了接下来的劝说,或者只是像万千年之前,那些后生晚辈一般,将自己当做了主心骨,因为很显然,大荒合虚并没有预料到会在此间见到自己,这从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喜之色便能看出一二。   比较当初那场远古之战的领袖,除却者明熙与南静姝两位正魔两道至强者之外,还要加上天帝剑和天魔古殿这两尊无上法器,如今知晓姜陟南未曾消亡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自然是值得高兴,甚至普天同庆的大事。   姜陟南微微颔首,问道:“都有哪些人参与了?”   “幸存下来的人都来了。”   说完此言,大荒合虚话语微滞,继而有些低落地说道:“虽然听着很有气势,但其实活下来的,除却我与小莫,便只余下您和辜前辈了。”   “是啊,死了太多人了。”闻言,姜陟南回忆起那方已然破碎坍塌不知所踪的古界,想着那些被一同埋葬在空间乱流中的故人残魂们,悲伤而叹。   “那时,我要干扰天机,与他和那个算命的瞎子较量推演之道,辜前辈也才从沉眠中苏醒,重伤未愈,所以除却小莫去拖延了一下他离去的时机,杀他的重任最后落在了一位名为花轻城的小辈身上。”   听到此处,姜陟南原本微蹙的眉梢轻挑而起,墨海般的眸子中浮现出极为罕见的好奇之色,说道:“这倒是有趣,能够被你委以重任,看来这位后生很是不凡。”   天魔古殿早在世界诞生之初便已经存在,别说是修行者,就算是大荒古氏所守护的那条无缺神道,也不可能比他的历史更加久远,而存活了如此之久的岁月,并且还带着与生俱来的广阔知识,这世间的一切,对于他而言,其实都没有生命新意。   除却那段时光中如野花般盛开的天骄们,那些天赋强大,足以触及到天地间最为本源的辛秘的小家伙们,才会令他稍稍偏目,其中当属杏雪舟,者明熙与南静姝最为耀眼。   如今那三人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只有杏雪舟,他虽然因为那场战争承受了无法逆转的伤势,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一个晚辈可以对付的,所以大荒合虚的话语,竟然第一次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自然有了兴致。   听到姜陟南提起那个晚辈,大荒合虚神情温和了不少,微笑说道:“确实不凡,除却明熙,我从未见过有人的天赋能够如此可怕,若不是天地间的大道已然崩坏,只怕他早就走入了圣途之上,自修道始,他也不过才花费了数百年时光。”   数百年时光入圣途,这是何等样恐怖的天赋?要知道如今天地间所存的灵气与道韵,相较于万古之前的璀璨时代,要薄弱不知多少,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位的成道速度相较于先人们也不逞多让。   “对了,他还是昊然教此代的宗主,是正道最为正统的传人。”   姜陟南点头,说道:“确实了不得,这个世代能够诞生这般人物,也算是天地万灵的大幸。”   他没有去问那场刺杀的后果,因为既然杏雪舟能够站在他的面前,那么杀局自然是失败了,只是大荒合虚提起此事,必然意有所指,而不单单只是为了介绍这位优秀的晚辈,所以他说完后,静静地望着大荒合虚,等待着他的下文。   大荒合虚面上的温和渐敛,重归郑重,说道:“那次刺杀失败了,但轻城不负重任,将杏雪舟的伤势拖入了死境,若是不出所料,十年之内,他便会遇到生死劫,所以今日他才会行此大险,差点落入绝境。”   “通晓天道虽然可怕,但与真正的天道相较,自然不如它完美,而他不知道,在那方石碑之中,存着天道真正的化身,也正是因为那位,我才能在推算一道上与那二人不分伯仲,得以自不可能中寻到一抹希望,这才布下了……”   “今日的绝杀死局。”   大荒合虚看着姜陟南的眼眸,徐徐说道,说得无比认真。   姜陟南沉默了一会,将视线自那张柔美的脸颊上移开,望向天边的缺月,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原来我才是他破局的唯一的机会。”   “不,恰恰相反,若是没有您,今日之事可能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大荒合虚摇头否定了他的观点,眉关紧蹙,很是不解地说道:“因为不知为何,春圣碑中的那位,改了主意。”   “原先的布置中没有您,所以没有任何变化可能导致杏雪舟醒悟,因为他太过自信,太过于相信自己,也太过于相信那只孽畜,所以他一定会触碰春圣碑,然后进入那方世界。”   话落,大荒合虚不再言语,因为他已经说到这般地步上了,姜陟南没有任何道理看不穿接下来的走向。   无非便是石碑破碎,小天地坍塌,如海光明天边来,随之一道的,可能是破天的剑,也可能是比黑夜更为深沉的暗幕,总之,进入石碑中的杏雪舟会死,那两枚神果也会死。   这是天道杀局,也是杏雪舟自己为自己布下的死局,若是一切按部就班,那么此局,无解。   可终归是有变化发生,就连天道都算不清的变化,所以大荒合虚没有去思考缘由,只是感觉很不解,为何身为天道化身,余春圣会在最后的最后改变心意,这就与自我否定没有生命区别。   “或者,他也不忍。”   猜到大荒合虚的此时所想,姜陟南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那摇摇欲坠的草庐木墙,看到了那块朴实无华满是裂痕的顽石,微笑说道。   “可是前辈您知道,那种情绪,从来不该属于我们,不该属于那个时代任何一位幸存者。”   听出了姜陟南的态度,大荒合虚话语渐冷,温和如水的声音终是带上了怒意与不甘,他并不是对这位地位崇高的远古大能有所不敬,而是因为他所说的,都是真相,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的真相。   在那些真相面前,所有的感情与羁绊,都是可以被斩断,被舍弃的。   “也是啊,那么和我说说吧,你想要做的事。”   姜陟南收回目光,看向大荒合虚和声说道。   见状,大荒合虚面色缓和了不少,略一思考,斟酌着说道:“既然要断了杏雪舟的命脉,自然需要毁掉神果,尽管神果中的道源会回到神树之上,可再次结果,应当也是千百年以后了,到了那时,杏雪舟只怕早就化为尘埃了。”   “所以,你想要杀了那两个孩子?”姜陟南颇有些玩味地问道。   “两枚神果缺一不可,相同的,只要缺了一枚,杏雪舟自然难成大道。”大荒合虚并没有因为想法被看穿而有所尴尬,尽管那种想法很令人不耻。   “所以,毁了一枚即可。”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你若问我,那便是不行 ==============================   “你想毁掉哪一枚?”   姜陟南嘴角的玩味愈发的浓郁,就算不问,他也能猜到大荒合虚的选择,因为南小雨早就将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一股脑告诉了他,包括与面前这位圣人间的对谈与那化不开的仇怨,但他还是问了,他想看看,这个当初懦弱畏怯,声名不显的晚生后辈,如今究竟进步了多少。   决策需要魄力,而作为决策的外在表现,回答同样需要勇气,特别是面对一位你发自心底尊崇的长辈。   听着姜陟南有些随意的问话,大荒合虚却感到一股无比沉重的压力,那种压力来自于姜陟南本身,也来自于对天下万灵的责任,所以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思了良久,揣摩着姜陟南的想法与态度,然后说出了一句完全不搭前言的回答。   “他是昊然教正脉,是轻城的师弟,也是辜前辈的认定的传人。”   姜陟南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晓,微笑着问道:“然后呢?”   “除此之外,他是神树自生的神果,没有经历任何不需要的转变,论天赋论血脉的纯粹,他都要更强一筹,如果他能走过这段劫难,未来必然一片光明,甚至有可能比明熙走得还要远。”   姜陟南笑容渐敛,依旧问道:“然后呢?”   大荒合虚沉默了一会,他看着那片墨海中翻腾起来的名为不耐的情绪,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想来前辈已经知道我与她之间的关系,但无论她身上流淌着的血脉,还是十数年前陨落的那个男子,都不是我想杀她的理由,只是因为她若不死,那么修真界便不得安宁。”   “她想要那两个魔道超凡下地狱,她想要我永劫沉沦,她想要任何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尽数付出代价,这没什么,无论她怎么想,我都不会在意,但只要她坐回那个位置,那么正魔合流,将永远只是一纸空文。”   “而这,是我无法接受的,所以就算她不是另一枚果子,我也会杀她。”   姜陟南眼中的墨海重归平静,他徐徐点头,赞赏道:“有理,我同意你的看法,你选择摘她的理由,确实要比不摘她的理由更充足,但你要明白,这与你口中那位昊然传人并无多大干系。”   “因为按照身份来算,那个小姑娘是冥宗正脉,是这片天地间唯一一位有能力说动冥卫的人物,而自吞服魔道果之后,她身心之纯粹,并不会弱于先天神物所化,所以这也不该成为理由。”   “至于辜帝鸿的传人……重要吗?”   感受着姜陟南有些漠然的目光,大荒合虚挑眉问道:“不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   姜陟南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她还是我不知多少代的师侄,你觉得我在意?”   “既然我不在意,那辜帝鸿自然也不会在意,我们这些家伙本就不是人族,又在那茫茫的混沌中飘荡了无数岁月,不会有任何软弱的情感,若是杏雪舟已然无可阻挡,我自然会出手,他也一样。”   大荒合虚缄默许久,才有些艰难地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实在难以想象,那个不着调子,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前辈,居然也会如姜陟南所言冷酷无情。   “所以说,前辈您决定了?”   想着姜陟南先前话语中的同意二字,大荒合虚面上的沉郁才算是消解了不少,恭敬地问道。   姜陟南静静地看着大荒合虚,虽然自南小雨口中了解到,对方是当今世上最为神秘莫测的大修行者,可在他的眼中,眼前人仍旧是那个拉着者明熙衣袖不愿放手的怯弱孩童,那所谓如星海般繁复的算计与心思,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简单到了极点的石子棋。   “我同意你的看法,不代表支持你的做法,所以你若要问我,那便是不行。”   “敢问前辈缘由?”   姜陟南看着大荒合虚眉眼间的极淡的倔强之意,想起了无数年前的一些趣事,不禁笑着说道:“因为不公平。”   “就像你当初,觉得所有长辈都喜欢明熙而不是你一样的不公平。”   忽然听到自己儿时的糗事,大荒合虚忍不住一怔,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心想一向正经的姜陟南怎的也会用这些旧事取笑自己,很是无奈地说道:“那不是一回事。”   “就是一回事,因为无论你们,还是哪两个孩子,在我眼里都没什么分别。”   听到这句话,大荒合虚幽然而叹,觉得有些温暖,但更多的确实为难,他思索片刻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您觉得不公平,那么久两枚一道毁掉旧事,也好彻底绝了后患。”   不顾可能面对怒火与复仇,也不顾可能背负的骂名与罪业,他就这么平静而有力地说出了这段话,这自然需要莫大魄力,于是姜陟南眼中生出一抹欣赏,但仍旧没有入大荒合虚所想般应下,而是摇头不语。   “无论是什么后果,都由我一人接下,只要杏雪舟一死,无论是赎罪,还是偿命,我都欣然往之。”   姜陟南眼中的欣赏愈发浓郁,但却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淡声说道:“这万千来,你确实成长了不少,但毁掉神果这样的大事,依然不是责任与抱负便能一言而定,你的抉择很无私,也许是也是这片天地最好的选择,但……”   “仍旧不公平。”   姜陟南指着繁星满天的夜空说道:“不只是对他们,也对支撑这方天地的它们。”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神果被毁,神树怎么想,那两条大河又怎么想?你要知道,这不仅仅是轮回能够解决的问题。”   “那是……”   姜陟南收回手,负在身后,神情复杂地说道:“它们的孩子啊。”   “可大河从来不在意万灵的生死,就连这方天地,也与它们关系甚远,试问神灵哪会俯瞰蝼蚁?您在无尽溟川中诞生,应该最最清楚这一点,不然,杏雪舟又怎么可能去取得到道果?”   大荒合虚忽地愤怒起来,就连气息都有些不稳,璀璨的光明照亮了整片桃林,映得远天一片通透,也许是因为过于愤怒,亦或心中隐藏的悲伤再难掩盖,他微微颤抖着,指向那片被光海笼罩的苍天,漠然说道:“在与混沌同生,永恒不灭的大河面前,别说是一位入圣境的存在,就算是真正窥得大自由的天外之人,也不可能承受得住它们的怒火。”   “那么,为什么它们从来都没有出手,难道我们就不是这方天地的孩子?”   姜陟南的神情依旧平静,看着那片温和的墨海,大荒合虚的声音渐低,指着远天的手臂无力垂落,话语之间只有哀伤与不满。   “它们的不作为,夺去了无数人的美好,那么我们为何不能用它们的孩子,换取光明的未来?不然的话,这又何尝公平?”   “大河是比世界更加重要的存在,它们维系的东西更多,一旦出手,天道必然崩坏,万千轮回化作灰烬,届时,别说是苍生,就连这方天地都会毁灭破碎,就连如今这般苟延残喘都没有可能,我这么说,你还责怪它们吗?”   姜陟南轻叹一声,想着那条深紫色的大河,眼中泛起浓浓地思念之色。   “你说大河不在意天地,不在意万灵,那么为何还要派遣我与辜帝鸿传播道义,开化灵智,又让我们冒着彻底消亡的风险,与你们一道作战,所求不就是延续?”   大荒合虚沉默地听着,心中涌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他虽然从不知晓关于大河的真正秘密,但他知道姜陟南不会骗自己,因为他所言的传道与守护,都是最为真切的事实。   “杏雪舟以为,神树是他所栽,神果自然是属于他的,但他不知道的是,若是没有大河应允,没有河水浇灌,神树何以长大,神果何以诞生?他以为自己知晓一切,掌控一切,无比自信,但在我眼中,同样也无比愚昧。”   “所以你要记住,大河的意志,永远凌驾天道之上,一切命运所指,都必然有其道理。”   语落,小石山上安静了很久,才响起大荒合虚有些疲累的话语。   “那便如前辈所愿,我仍会尝试着杀死她,但至少,不在此间。”    第二百七十七章 黑暗散尽,我在你身边 ==============================   风雪如怒,呼啸不息,似是巨龙咆哮。   这是一片雪原,没有群山遮蔽视线,但依旧一眼望不到头,入目的皆是纯粹的银白,银白的云,银白的雪,雪面所反射的银白的光,而就在这样一片就连最为耐寒的妖兽都无法生存下去的生命禁地,却有两道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大雪中,任凭寒风吹得衣袍狂舞。   看着手中渐趋碎裂的暗金色方盘,注视着那个愈发亮起的光点,南小雨抬眼望向身旁的红尘雪,沉声说道:“最多还有半刻时间,玄机盘便会彻底破碎,再无法遮蔽天机,到了那时,他只消动念便能来到我们身前。”   二人如今已然踏入超凡领域,雨雪合流心神交汇之下,便是对上苏三厌那等存在都能不落下风,能够将二人逼得遁入雪原,还要依靠法器躲开天道视线的,自然只有那位毁灭了前一个时代的无上人物。   “我们躲了他十数日,踏遍了整片大陆,甚至去过东海深处,如今来到世界尽头,自然算是穷途末路,既然如此,将这个远离苍生的弃土作为决战之地,想来也蛮不错的。”   红尘雪撑开油纸伞,望着有些灰暗的苍天,温和地说道。   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抿嘴沉默无言,她知道他只是在安慰自己,所谓的决战,更像是困兽的绝命挣扎,先前的无数次交手都已经证明了,只要他们还在天地间,就不可能赢得了那人。   那人就是天道,人如何能够敌得过天道?   “或者……还有第二条路。”   南小雨低声说道,声音很轻,甚至在风雪中根本就无法听清,但此时二人心意相连,红尘雪只是一霎便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缄默片刻后说道:“你决定了?”   面对那人无休止的追杀,面对天道最为无情的镇压,其实他们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只是前往那片幽冥深渊的路途,却不只有一条。   除却被那人吞噬,成为通往大自由的垫脚石外,他们还可以……自己回归星海。   这个选择早在数年前,便已经有人摆在过他们面前,只不过他们未曾接受,可到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着他们,似乎这条路,才是他们与这个世界真正的归宿,也是那人最后的悲歌。   “还是有些不甘心。”   不知是因为风雪太寒,伤了身子,还是有些畏怯那一刻的到来,南小雨的俏脸很白,就如脚下的纯洁无瑕的雪花。   “那就接着走,去看看这方世界,去看看那些熟悉的故人,到了最后一刻,再做决定也来得及。”   看着那张俏脸上的柔弱与哀伤,红尘雪心头生出浓浓的疼惜,只是到最后尽数化为了无奈,他伸手将南小雨搂入怀中,和声说道。   “回忆中的故地都已经看过,未见的景色也已经赏尽,该诛杀的诛杀,该告别的告别,就连一直期盼的婚礼也已经办过,只是没来得及……不过也算不上是遗憾吧,这么说来,其实这一生已经足够完满,那又何必再回去,徒增伤悲。”   听着红尘雪柔和的话语,南小雨面上的苍白褪去了些,展颜而笑,仿佛在这风雪交加的绝地中绽开了一朵清丽的雪莲。   “我已经很累了,哪里也不想去,就在这里看看雪,然后就去星海中找爹爹,顺便告诉他,你多了女婿,他应该会很吃惊很意外吧。”   听着南小雨俏皮的话语,红尘雪柔和地笑了笑,心想确实应该意外,谁能想到,自己的独子,会有一日嫁为人妇呢?   “那就……到这里吧。”   风雪不再,银装素裹的世界化作无数碎片开裂,坍塌,旋即化为光流迅速暗淡,到了最后,便只余下了深邃的黑暗,无声亦无物。   但是还有感觉。   南小雨觉得身处黑暗之中很冷,很孤单,于是她紧紧地抱着双臂,随意择了一个方向,抬步走去。   每一步落下,她的脚下便会出现一抹光明,那是她踩出的涟漪,推开了那层薄薄的海水,露出其下无限而温暖的光明,但那种光明会在海水回流时被掩盖,就像有一堵墙,隔在南小雨与那片光明之间,似乎她只属于黑暗。   南小雨的面色依旧苍白,这种病态的神色,自进入第一段秘境以来,已经陪伴了她不知多少时光,就如她淡紫色眼眸中掩盖不住的疲意与……   绝望。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着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黑暗停下了步伐,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不知何往,不知何为。   她知道自己依旧在春圣碑之中,而那最后一段秘境也随着先前的坍塌彻底泯灭,就如那个令她无比思念的人儿一般,终归是化为了泡影。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走过的那些未来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出路,更没有半点光明可言。   “您早就知道了吧?”   南小雨喃喃念着,话语中带着些不满与恼怒,但又很快变为了委屈与无助,因为那个可以与她斗嘴的老农已经不在了。   “你又在哪里?到现在还不来见我?”   南小雨越说越委屈,视线所及虽然尽是黑暗,但隐约可见晶莹,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进入春圣碑以来,鼻子就经常发酸,真的就像是个只知道流泪的爱哭鬼,也许是因为看不到前路,还是说,仅仅是因为他不在身边?   南小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   心头的酸楚越来越浓,晶莹的泪珠滴落在透明的海洋中,顿时泛起了层层涟漪,璀璨的光明自那如镜般的水面透出,就像一把剑,对着无穷尽的黑暗中斩落,生生劈开了一片清明。   这些光明没有入先前那般消失无踪,而是不断自那微小的缝隙中喷涌而出,仿若一群声势浩大的游鱼,在争先恐后地冲进这个世界。   南小雨站在光明中,怔怔地望着那些四散流逸的光明,它们盘旋在她的身边,它们撕开黑暗,驱散寒冷,宛如一片海,不,比海更广阔,更包容。   一双手自背后伸出,环住了她的腰,乌黑的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带着浓郁的果香,落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耳畔,同时响起的,还有那久违了的真实声音。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旁。”   那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但无比的虚弱,干涩,沙哑,仿佛是一个劳作了无数日夜无法合眼的疲惫到了极致的不幸者。   海水褪去了,那层阻隔着光明与黑暗的帷幕消失了,入目之处,只余下温暖的光明,而随那些光明一道而来的,是五彩斑斓的光流,数不清的光流,那些光流漂浮在天空之上,集成了与云,落成了细雨,丝丝缕缕流入二人的身体,而那令万灵伸出无穷欲望的异香,在这雨水中渐渐淡去,直至最后再不可闻。   那种味道,彻底消失了。   拥抱持续了很久,直到细雨渐缓,二人才分开。   南小雨抹去眼角残存的泪水,回头看着那张比自己还要苍白的脸颊,眼眸中生出浓浓的心疼,相比于自己的被摧残了无数日夜而疲乏不已的精神,红尘雪却是身心俱疲,甚至还收到不轻的伤势,显然不可能过得比自己更好。   “这些天,你在做什么呀?”   南小雨心中的不满与委屈早就如天边多变的闲云,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拉着红尘雪坐倒在一尘不染的白石地面上,关切地问道。   红尘雪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就在你身边看着,看着你哭,看着你死,看着你绝望却毫无办法,因为你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不过好在,那些都过去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你是我的果子 ==============================   五彩的细雨打在白石地面上淅淅作响,更多的则是落在那对年轻男女身上,驱散着他们在这段黑暗时光中的疲惫,滋养着他们本就已经足够纯粹的身体,将那种外在的圆满缓慢而坚定地推向彼方。   只是那种速度太慢太慢,想来在雨停云散之时,也远远达不到真正的天人合一。   在最初的对谈后,南小雨与红尘雪相依而坐,都低着头没有再有言语,他们感受着对方传递来的温暖,感受着那些顺着脉络流入体内的神奇能量,默然地想着心事,想着该怎么讲那些心事付诸于口。   但再怎么难说出口的话,总归也还是要说,该解释的解释,该商量的商量,而这些事,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都该由红尘雪先开口为善,因为这些天的失踪,也因为他隐于心底愈发沉郁的那个秘密。   所以在斟酌了一下言辞后,红尘雪将目光移到南小雨逐渐恢复红润的脸颊上,有些迟疑地说道:“小雨,其实我……”   “我知道。”   南小雨依旧望着地面,看着那些晶莹的雨水撞在坚硬的白石上摔得粉身碎骨,想起了在某一段秘境中,自己跃入冥宗山门后那座深渊的情景,面上泛起些忧愁,轻声打断了他的述说。   在经历了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秘境后,她看清了未来的所有模样,自然也看到了许多自己以往不了解的辛秘,其中也包括最令身旁的人儿纠结为难的秘密,只是想着此事,她觉得真的好生荒诞。   她苦苦追寻了这么多年,布下无数手段只为万无一失,心心念念甚至成为了所谓远大追求的正道树果实,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且并不如她所想,是可以改变自己的珍贵神果,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算什么?难道说自己这些年遇到的艰险苦难都是一场可笑的闹剧,还是说她要试着把这枚全然不像果子的果子吞下肚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化腐朽为神气的功效?   瞥了一眼满脸无辜的红尘雪,南小雨轻轻地摇了摇头,否定了第二个疯狂的想法,幽幽地叹了口气。   见状,红尘雪还以为少女是对自己的隐瞒失望透顶,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在他想来,如果有一日,有人告诉自己,他所追求的目标,只是深海中的一抹泡影,那他也会深深失望甚至于绝望吧?   “小雨,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也是在进入桃林之后,才有所明悟,而且我……真的很害怕面对这个答案,所以直到最后,也没有勇气告诉你真相。”   红尘雪低声解释着,眼帘微微垂落,像是没有勇气去看对方的眼睛。   “我知道。”   看着他乖巧认错宛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孩童,南小雨不禁轻笑出声,和声回答着,看着他的目光无比柔和。   在那些秘境之中,她早就从他的口中,知道那些生命最为本初的恐惧,这不是丢人的事,当你知道自己的成长,只是一枚果实发育成熟的过程,而最后的结局是为人所食时,想来只有书中那些圣贤才会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红尘雪不是圣贤,她自然也不是,那么这种害怕又有什么可责怪的呢?   “我只是想啊,不甘心啊,明明做了这么多准备,结果要找的东西就在身边,早知道当初看到你的时候,就该找个大锅把你炖咯,看看会不会有彩虹自云而落,异象满天。”   这自然是玩笑话,是逗人开心的幼稚把戏,但不知为何,看着南小雨张牙舞爪的模样,红尘雪感觉自己心中那抹阴郁似乎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令自己无比恐惧,不得安宁的,根本就不是身为果子的这个事实,而是因为自己担心当南小雨知道真相后,会对他另眼相待。   就如余春圣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的那道缘,他们所一道经历过的酸甜苦辣,其实都是早已注定的安排,是最为卑鄙下作的手段。   似是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南小雨抬头望着那渐要散去的雨云,微微眯起眼,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慵懒小猫,很是认真地说道:“不用在意那些小事,无论是不是那家伙使的绊,我们终归不是他手下的玩偶,那些一起吃过的苦,一起笑过的甜,都是这片天地间,最最真实的故事,这便够了。”   这便够了。   这四个字对二人来说意义很大,不管是过去互相给出足够的信任,不去探寻对方心底的秘密,还是在坦诚相见后作出的抉择,到了最后都会落在这四个字上,这是很简单很纯粹的知足,同样也是最最贪心的不知足。   “你是我的果子,不是他的,不是任何人的。”   语落,南小雨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适的娇呼,然后利落地站起身来,看着远天那些密密麻麻繁复有如蛛网的漆黑裂缝,背起手归于沉默。   红尘雪随着她一道起身,一道望向那些裂缝,有些沉重地说道:“天要塌了。”   是的,天要塌了,无论是春圣碑中的,还是春圣碑外的,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碑中度过了多少岁月,也不知道碑外的战斗是否还在继续,一切都是未知,而未知便会带来压力。   也许在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那个毁灭了上个世代的人物就会对他们微笑着伸出手来,道一句辛苦。   南小雨并没有在想外界可能存在的危险,在她看来,姜陟南既然布下杀局,那么杏雪舟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再有余力对二人出手,她在想的,是那数万段未来。   “我在那些气泡中的时候,你真的就在我身后?”   “是,你的所作所为,所遇所想,我都看到了。”   “那……”   “非礼之色自然遮眼。”   “我不是在说那些事。”南小雨白了他一眼,面上生出些淡淡的绯红,又羞又恼地斥道。   见少女生气,红尘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很自觉地闭口不语。   二人间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在南小雨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之后,便将羞恼压了下去,淡声说道:“那你应该也看到,我的那些未来,一片黑暗,别说是路,就连独木桥都没有。”   “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不信命运,不信鬼神,更别说玄乎的天道,在我看来,天道就是万千大道的汇聚,是一种客观体,并不可能存在主观意志,所以,也没有什么值得敬畏的。”   “至于那几万段秘境,就算是为这场甘露提前受的苦难,这样算来,也不算亏本,但……”   南小雨自顾自念了一大堆,最后有意无意地瞄了红尘雪一眼,接着说道:“但我不知道你对天道的看法,按道理来说,你也算是半个道家子弟,应当对所谓的天地自然深信不疑,所以我还是要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意见?自然不是对那天那道的看法,不是那些听着便令人头疼的大道理,少女想知道的还是关于陪伴与信任之类再俗套不过的问题,虽然在过往的时光,他已经无数次地说过,承诺过。   红尘雪明白她的意思,眼中浮现出柔和之色,说道:“是,我敬畏天道,认为天道自有其理,虽会不公,但不会有错,可是就算是天道,也算不尽世间的所有可能,就像那人,算不到老伯最后会站在我们这边,也算不到神果最后竟然没有成熟。”   “这些都是变化,而变化会影响未来,谁又能知道,我们的未来已经变成了何种模样?”   听着红尘雪如水平静的话语,南小雨从一开始地偷偷瞄,变为了正大光明的瞪,显然她没有想到,红尘雪知晓这么多,从而思考了这么多,但他收尾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她有些意外的神情尽数消敛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微笑。   “这些我都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我是你的果子,这便够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我不在的时光 ==============================   再绵密的春雨也有停下的那一刻,就像那些蕴藏着试探的青涩情话,在雨云散开,天光洒落的时候,停止在了那四个最令二人适然与释然的字眼上,顺便将一切温情与欣悦隔绝在后,再不可见。   在确定不会有担忧的背叛与舍弃之后,南小雨将微微荡漾的心神收了回来,她望着那愈发接近的裂痕,知晓二人在此间的时间已然不多,而只有在这片渐渐坍塌崩坏的小世界中,他们才能避开那人的视线,真正自由地聊些要事。   比如别离的安排,比如无光的未来。   “我还是会与你一道先回长生殿,然后安安稳稳地呆上一段时间,顺便为离去做最后的准备。”   少女似乎早就定下了主意,以至于在述说时,有一种汇报事实般的理所当然,而没有红尘雪想象中的商量语气,所以他的眉尖微微蹙了起来,带着些不解问道:“何必再回去呢?”   既然已经知道,所谓的正道树果子就近在咫尺,而不在长生殿后山那株煌煌神树之上,那么又何必再去长生殿走上一遭,悄无声息地离去才是最为妥善的选择。   “我还是想见见正道树,我有些问题想要问它。”   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看着地面上迅速淡去的雨迹,轻声说道:“况且,虽说是一场见不得光的逃亡,但在逃亡之前,总归需要告别,需要去见一见那些师长。”   无论未来立场如何,长生殿都是对她有过再造之恩的师门,不论是外院的先生们,还是师父大师兄者前辈与那些关系亲近的同门,都是她难以割舍的情感与羁绊,所以再不济,她也想要回去看看他们,哪怕只是偷偷地看。   闻言,红尘雪沉默了一会儿,他当然知道少女在宗门内所受的喜爱,那些喜爱无关天赋与责任,是那些师长对小辈的宠爱,是师兄师姐们对小师妹的宠爱,是最最真挚不带丝毫杂色的纯粹情感。   只是当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当他们知晓自己一直被瞒在一个弥天大谎之中时,那种喜爱还会存在吗,还是说,会变为遭受背叛后的滔天怒火?   谁也不知道。   红尘雪只知道,这个过程必然无比哀伤,不管对长生殿众人,还是对南小雨,都是一样。   “我还是觉得,别回去了。”   看着南小雨陡然睁大的眸子,注视着那淡紫色的,仿佛一片温柔的海洋的眼眸中有些刻意的恼意,红尘雪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对方,自然知道在她坚强外表下藏得极深的柔弱,也许那些不悦,只是用来掩盖酸楚的遮帘。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像是无理取闹,或者说南小雨就是在无理取闹,只是看着红尘雪那张平静的,仿佛可这不吃此招四字的面容,她终是没法继续装出任性的模样,于是只好垂下头去,抿嘴不语。   其实她没有说的是,除却上面的那些理由,她还想再陪陪他,因为她知道,在她与牧云野进行了那场谈话之后,那位正道传说也下了一个决定,那个决定自然能够让红尘雪静下心来修行求道,能够为长生殿的未来铺下一条充满希望的道路,只是对于二人而言,却太过不公与残忍。   闭死关直到成就超凡,这样的事,也许经常发生在那些寿元将尽的大修行者身上,那些快要枯朽的老人,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尽数放在了修道这样崇高的事业上,很有向死而生的壮阔之情,甚至还有几分浪漫。   但是对于一个年轻人而言,一个刚刚过了二十岁的年轻来说,这样的闭关简直与囚禁没什么两样,南小雨很清楚自己倾心的是怎样一个人,红尘雪虽然为人处世温和知礼,可若是牵扯到自己的安危,他绝不会有半分迟疑。   苦苦求索在师尊之命与所爱之人之间,那种矛盾与为难,南小雨光是想想便开始心疼,只是就算是她,在这件事上也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只能沉默接受。   这便是现实,当你手中没有握有足够大的权力,或是拥有足以令那些大人物郑重以待的修为,那么无论你的遭遇有多么不公,都不会让他们侧目半分。   想到此间,南小雨幽幽地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想念冥宗主殿中的那方王座,若是此时她在那王座之上,便能拥有与整个世界谈话的资格了吧?   “我自然也舍不得你,但若牵扯到你的安全,我宁愿与你早早的分开。”见南小雨理亏闭口,红尘雪下意识解释了一句,打断了南小雨愈发忧愁的情丝与幻想。   “雪,都与我一块儿五年了,你还不了解我的性情吗?”   南小雨压下那些繁复的思绪,对他笑着说道,那笑容中看不出半分小女儿家的多情,而是多了些淡淡的骄傲,让红尘雪仿佛回到了五年之前,看到了那个对人对事都有些冷漠的少女。   “就像那次无垢宗之行,只要是我认为有理由去做的事,便绝对不会放弃,与你一道的这些日子太过安逸美好,倒让我快忘了自己的本性,成了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这很不好。”   这其实也很好。   南小雨在心中默默地念着,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示,接着说道:“我太过依赖你了,现在一想,我竟然已经有不知多久未曾独自战斗,每次都是躲在你的身后,躲在那层雨雪所构的帷幕之中,就像缩在一座象牙塔里,这可不是魔门子弟该过的生活。”   “特别是对于我而言,那种安宁比毒药更毒,可能会让我倒在那条满是黑暗寒冷的路途上,这很不好。”   看着南小雨愈发明亮的眼眸,红尘雪感觉自己有些知道,曾经那个同样名为南小雨的少年,大概是何种模样,那应该要比现在更冷漠,更骄傲一些。   “就像我当初说过的,你不可能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在天光之下,我们之间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阻力,或者不会有死别,但一定会有生离,这是你我现今无力改变的事。”   南小雨眸子微黯,声音变得低落了许多。   “既然无法改变,就只能接受,哪怕会难受,会伤心,会思念,我们都只能接受,我只希望,在别离的那段时光中,你一定不要为我的事乱了心神,要谨遵师命,牧爷爷他真的将一切未来都倾注在你的身上。”   听到这里,红尘雪眼中闪过一抹疑虑,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南小雨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而且那事应当与自己的师尊有关,难道是因为紫竹林那场谈话,她从师尊哪里知道了些什么?   “雪,那些苦难也好,那艰险也罢,我都不在意,只要我们心向一处,不管是这方天地,还是苍穹之上,我们都能迈过去,而在那段难熬的时光之中,你须记得你的承诺,对正道的承诺,对我的承诺,如此便好。”   语落,南小雨看着那方被裂纹彻底覆盖而昏暗下来的天空,沉默了许久,最后温和地笑了笑。   “答应我,好吗?”   虽然心头的忧虑无法消弭,但听到南小雨无比认真地问话,红尘雪没有考虑 哪怕一息,郑重地说道:“一定。”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这方天地终于破碎了,化为了无数闪烁的光点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只是数息的时光,光点散尽,二人的视线重新归于黑暗,只有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才能让二人感觉到心爱之人仍在身边。    第二百八十章 长辈与后生,圣人与少女 ==============================   毁灭总是比新生要来得简单利落,没有繁复的道韵纠缠,也没有初入时漫长的适应时光,只是一道碎声响,一帘暗幕落,呼吸之间,南小雨二人便重新回到了那个小草庐中。   他们的脚边是春圣碑化成的细微粉末,粉末被大开的木门外徐来的山风一吹,便无声地散了,再也寻不到半分踪影。   不过无论是神物随风而散,还是那座石碑中被囚禁了无数岁月的老人阖目而逝,这些本该令人伤怀感叹的去事,都没有令南小雨二人动情半刻,因为他们此时的心情无比沉重,仿佛被一块小山般大小的星落石压在了地下,教人有些呼吸困难。   透过那扇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木门,小草庐外的场景映入了二人眼帘,他们很自然地看到了那两个并肩站在小石山崖边的大人物。   一位温润如玉的儒生,一位不近凡尘的圣人。   望着那道如神如圣的背影,南小雨知道了来者是谁,甚至猜到了那两位大人物对谈的一部分内容,娇俏的小脸变得如霜惨白,因为她在春圣碑那九万余段未来中,曾经看到过这种可能。   毁掉神果,天地自安,对于那位无怨万古罪名,无惧永劫沉沦的圣人来说,这自然是可以考虑,或者说再完美不过的选择。   就在南小雨心神摇曳难以安宁,回忆着那段黑暗时光之时,那道身影似有所感,回过身来,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那张柔美的脸颊凭添了几分神圣之意,那对如秋水般寡淡的眼眸中,更是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漠然杀意,仿若一片暗沉无光的沧海。   下一刻,光明涌现,那人只是一步,便由崖边来到了草庐之中,站在了二人之前,那炽烈刺目的光明如水流淌,将屋内映照得纤毫毕现。   原有些讶异于对方容颜的红尘雪顿时反应过来,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南小雨挡在了身后,璀璨的银华自他体内涌出,相比于那片光明,这些银白气流是那般的渺小,仿若沧海一粟,但在银白气流现身的那一刻,不管是此间躁动不息的天地灵气,还是如山如海的光明神辉,都安静了下来。   俯首跪地,卑贱称臣,在浩然正气面前,就算是圣人的光辉,也要敛没一二。   看着一脸警惕的红尘雪,望着那丝丝缕缕,在光海之中畅游无阻的银白气流,大荒合虚面上的漠然缓和了不少,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欣赏意味,他并不在意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敌意与不敬,反而喜悦于对方的勇气与坚毅,想着他如纯洁白纸般表象之下的重重身份,任是他也不禁生出几分喜爱。   昊然教传人,正道树亲自选择的道统继承人,如今又是长生殿所认定的光明未来,强大的天赋,正统的身份,加上温和知礼却又不缺决意的性格,无论从哪方面看,大荒合虚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这样的人,似乎便是冥冥之中的天选。   “辜前辈苏醒之后,便与我有过一段交谈,在他口中,甚至把你说成了天地间不世出的完人,当然,我也知道他的性格,言语必然有所夸大,但隐在言语之下的喜爱与骄傲确实真的不能再真。”   大荒合虚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好听,仿若叮咚作响的山间清泉,那如闲叙一般的话语,更是将场间隐存的敌意轻易地抹除而去,事实上,如果不牵扯到南小雨,他与红尘雪之间的关系也该算得上是亲近,因为他与昊然教,与长生殿的关系都很不错。   “如今一见,雪师侄果然不是凡辈,当得起正道此代第一人的名分。”   大荒合虚的不吝夸赞落入耳畔,红尘雪微微一怔,旋即很快便反应过来,知晓眼前人应当与自己那个神秘的师门有所联系,沉默了一会后,摇头认真说道:“前辈过誉了,我的修行天赋本就只是天赐的外物,哪里能够担得起这个名分,论修为论能力,乐正容姑娘比我更适合站这个位置。”   “人能修道,本就是天赐福缘,每一个人的天赋,无不是天道所定,你虽然生于神树,养于天地,教于大河,但这些都是你命中注定的机缘,又如何能以外物论道?”   大荒合虚笑了笑,觉得红尘雪的解释很是天真可爱,补充说道:“当然,容丫头也很了不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比你更出色,但你们之间究竟谁能担起执首此代的责任,我们可以往后再论。”   “今日,我有更重要的话,要与你身后那人说。”   语落,场间的温情顿时被窗外呼啸而来的冷风撕成了碎片,大荒合虚敛去了笑颜,目光越过红尘雪落在了那个冷冷注视着自己的少女身上,淡声说道:“你能在人后躲一时,却躲不了一世,到了最后,总归还是要面对我。”   闻言,南小雨自红尘雪身后走出,看着这位正道最为神秘的大人物,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躲藏的想法,更不会将自己当成整日惴惴的田鼠,所以您也不必装成势在必得的苍鹰,这很没意思。”   听着少女强自平静却仍旧有些干涩的声音,大荒合虚淡淡地笑了笑,说道:“确实很没意思,我们之间也不必如上次那般虚伪试探,开门见山便是。”   “我想与你单独谈谈。”   这显然是个充满危险意味的邀约,所以哪怕大荒合虚表露了态度,红尘雪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在屋外那位儒生没有保证南小雨会安然无恙之前,他一步也不会远离。   大荒合虚并不在意红尘雪的无言的表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南小雨,就像看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人,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疏离,他并不担心南小雨会拒绝或是展开更为激烈的反抗,因为在两位跨越时光达成协定的老人面前,任何手段都是苍白无力的。   所以他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在征求面前这两位年轻人的意见,他只是在说一个必定会发生的事实罢了。   “这是师叔的意思?”   面对这位圣人的未曾表露却无时无刻不透出的强硬态度,南小雨并没有恼怒或是忧愁,因为那都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想要确定,姜陟南是否也是这个态度,虽然她心中极不愿意承认,这便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确是姜前辈的意思,我与他有过一番长谈,虽然意见相悖,但我尊重他的意愿,这也是为何我会站在此处,与你如此平和地对话。”   大荒合虚微微颔首,下一句话却让小草庐中的温度陡然下降了几分。   “所以,今日你可以不死。”   听得此言,红尘雪望向大荒合虚的目光变得无比寒冷,既然事关南小雨的安危,那不论面前人与自己师门的关系有多么的亲密,都只能成为他的敌人,哪怕这座大山是那么的巍峨。   南小雨抿嘴缄默了许久,她虽然知道这位圣人对自己心存杀意,却没想到他会表现得与那些无时无刻不想自己堕入幽冥的叔叔伯伯一般无二,那种欲除之而后快的愿望,竟然是那般的强烈,强烈到令她有些心寒。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南小雨深知自己与对方的仇怨就如无星的夜空一般深沉,但在她看来,她眼中罪无可赦的杀父之仇,于这位高入云端的圣人而言不过是件小事,就如吃饭喝水一般不值一提,能够真正扰动他的心弦的,必然是足以惊动天下的大事。   一如自己便是魔道果的事实。   想到此间,南小雨忽然觉得很冷,以大荒合虚的地位与手段,只消稍稍推动此事,天下不知会有多少人会抢破脑袋来诛杀她,就算是那些不明修道的凡人,也会将自己视为危及天下的妖女,就如在春圣碑中所见到过的那样。   那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景象,光是想想便让她绝望。   但……   南小雨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将急速跳动的心绪尽量平息,她蹙着眉望着这位与自己存有血脉关系,却比陌生人还要冷漠的长辈,猜测着他想要与自己谈些什么。   不管他想谈什么,只要有得谈,那就还有转机。   一念至此,南小雨不再多想,沉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就谈谈好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公与不公,要看谁人说 ==============================   伴着艰涩的吱呀声,木门闭合,小草庐中只余下有着万千纠缠的少女与圣人,那种纠缠或者是无法抹除的血缘关系,又或者是刻骨铭心的深切仇恨,亲人与仇人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南小雨此时复杂难明的情绪,在知晓那些阴暗卑鄙的真相之后,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前的人。   她想要杀他,想要让他永堕幽冥,为自己回归星海的爹爹复仇,可又有些为难,因为她不知道,对方究竟与自己的娘亲有着何等样的关系,娘亲又是否知晓,爹爹是死在他的手中这个真相。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好在那个能够回答自己问题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红尘雪离去后,南小雨的心绪反而宁和了许多,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此间的事,似乎确实就是家事,所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向对面的人问出了第一个,也是最为重要的问题。   “我是大荒古氏的后代吗?”   听着少女有些紧张的问话,大荒合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不冷漠,有没有办法慈和之意,他的声音更如清水般平淡无味。   “你体内流淌着我族的血脉,当然可以算是大荒古氏的后代。”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故而南小雨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有些落寞与不解,她低着小脑袋,闷声问道:“娘亲她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道清究竟是何事,但二人却对言语中的隐晦意味心知肚明,之所以不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是因为那件事确实有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   这一次,大荒合虚没有如往常一般淡然回答,而是在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后,缓缓说道:“她回来之后,便一直在无垢宗的秘地之中,不听外界风雨,不闻天下诸事,自然也不知道此事。”   闻言,南小雨抬起头来,眉头紧蹙,眼眸中更是带着少见的愤懑之色,咬牙轻声说道:“这不公平。”   无论是对于她,还是那位知事以来素未谋面的娘亲,这都是很残酷,很不公的事情,南小雨可以理解,对方既然对自己的爹爹痛下杀手,对她自然也不可能有半分温情,可她没想到的是,大荒合虚竟然对自己的亲缘后代都是如此的冷漠。   “事上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天道不顾,世外大河也不在意,我又何必自诩圣贤去维护那些公平?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大荒合虚并不在意少女的不满,他望着窗外洒落的月光,眼瞳中泛起一抹淡淡的追忆,仿佛想到了无数年前,那人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那些与苍生有关,与大爱有关的告诫。   在那些大爱面前,似乎任何私人的情感都可以被舍弃,但……   大荒合虚收回视线,目光重新投落在面前的娇小身影上,看着那张柔美的脸颊,想起了远在天边万事不知的人儿,眼底生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只是那种情绪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便被他尽数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冰冷之色。   “如果没有意外,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真相,她只会知道,那个人是死在了为天下苍生而战的伟大事业之中,就与我一样。”   闻言,南小雨觉得身体有些冷,她虽然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总是会用外在的光明掩饰内心的阴冷黑暗,但还是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令她反感厌恶的虚伪景象。   “爹爹与你才不一样,你这样的大阴谋家,哪怕名传百世,也永远不会得到原谅,无论是我的,还是娘亲的,想来这才是对你最大的报复。”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我会亲口将你做的事告诉娘亲。”   “报复吗?”   大荒合虚目光中多了些许笑意,看着南小雨仿佛就在看一个想要向长辈告状的天真孩童,满不在意地说道:“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这么小孩子气,别说是名分,就是承载万代骂名,遭受千秋苦痛,我尚不在意,何况是你们的想法?”   “你骗人。”南小雨冷冷地注视着他,说得斩钉截铁。   大荒合虚轻轻摇头,眼中的笑意渐敛,淡声说道:“那便随你所想,如果你有胆量来无垢宗见她的话,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今日不是来与你扮家家酒的。”   听得此言,南小雨低下头去,扮出后辈该有的乖巧与尊敬,轻声细语地说道:“我说完了,您说吧。”   她所展现的愤怒,或者是对大荒合虚的恨意与杀意,那些都是以后的事,当前于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争取这位长辈对她的某些承诺,或是对他做出某些妥协,仅此而已。   见状,大荒合虚面上泛起些许满意之色,他看着南小雨眼前垂落的碎发,徐徐开口说道:“既然你有自觉,那我也不饶什么弯子,你应该很清楚我今日来到这里的目的。”   “无非便是杀杏雪舟,杀不成便来杀我。”南小雨话语中隐隐带着一丝嘲意。   大荒合虚微微颔首,说道:“不错,这本该是我的计划,不过姜前辈认为这对你不公,所以我便也就顺他的意,留你一命。”   听着对方刻意加重不公二字,南小雨半遮在碎发后的眼眸中生出了淡淡的自嘲之色,大荒合虚的意思很清楚,公平二字是否有用,那要看是谁在说。   南小雨现在只是个冥宗的逃亡者,无论是昊然界亦或是魔界,都有无数人想要杀她而后快,只不过现在还有许多人并不知道,他们想要杀死的人,便是如今声威不凡的长生殿天骄,于小楠。   在这般情状之下,她所说的公平,自然没有任何效用,但当这两个字从姜陟南口中说出,那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幅光景,那些幸存下来的老人也好,当今世上的强者也罢,知晓明白他的身份,都会愿意尊重他的意志,哪怕心存不甘,也只能沉默。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   大荒合虚并不在意南小雨心中的不舒服,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就像是在宣告一个不容违逆的事实。   “姜前辈所言有理,我的考虑也与他的态度有很大的关联,但是还有一点你须明了,那就是你能够活下来,与那些幼稚的亲缘情感无关,与你娘亲无关,与你做的那些事更是毫无关系,而只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有用。”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被利用的价值。”南小雨低低地插了一句。   “那得视情况而定。”大荒合虚不咸不淡地说道:“诚然,你这枚果实很有用,无论是你的天赋,还是未来在魔道的地位,都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当然,你用不着急着反驳,哪怕你坐上了那方王座,我也有办法让你做些自己不愿的事。”   “你要相信我的能力与手段。”   感受着那道目光中的不容置疑与自信,南小雨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表示理解,若是摘取仇人这一身份,她确实得承认,面前柔美近妖的男子是那样的了不起,仿佛世间任何事都要为他的意志而转移,这般说来,其实他才是当今真正的正道第一人。   “所以,您愿意替我隐瞒这个身份?”   “只是暂时。”大荒合虚转过身去,负手望着那道被时光无声侵蚀的木门,说道:“如果你能活着回到魔界,回到属于你的位置上去,那么这个承诺便会成为永远,当然,前提是你不像你娘那般不听话。”   “这便是我的要求,那么,你的意思呢?”   南小雨抿着嘴唇,望着那道背影的目光中尽是不甘与恼意,但那些情绪很快就被她隐藏下去,变为了有些冷淡的尊敬。   “如您所愿。”    第二百八十二章 沉沉眠去的少女 ==============================   恭敬地话语落下,象征着少女的妥协与退让,也似乎要为这场冰冷的谈话划上句点,但南小雨知道,其实并没有,先前所谈的,都只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与警告,因为到现在为止,二人的身份与态度,依旧是充满敌意不可共存的。   “在你离开昊然界之前,我会想尽方法来杀你,无论是将你冥宗正脉的身份揭露与天下,还是在你漫漫归家路上静候,我只希望到时,你能不那么幼稚地认为,我是在毁约。”   大荒合虚背对着南小雨,少女自然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态,只是听着那无丝毫波澜的声音,便能猜到对方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作态而有所缓和,于是低着头闷声说道:“是。”   听着南小雨带着些倔强的回应,大荒合虚淡淡一笑,微微偏过头来,缓声说道:“你不是准备了很多手段,做了无数布置吗?那么届时,表演给我看吧,让我好好看一看,你究竟继承了你那父亲几分手段。”   “可莫要中途夭折啊。”   感受着大荒合虚话语中的戏谑意味,南小雨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微微眯起双眼,眸子中闪过掩藏不住的寒意,只不过任凭对方调笑折辱,她也没有半分火气,只是心中生出了些许嘲意。   “您拭目以待便是。”   小草庐中陷入了安静之中,这种安静很突兀,也很寒冷,南小雨甚至不需要多想,便能感受到眼前人由心而发的浓烈杀意,那种杀意不似赵贤那等刺客的阴暗无声,而是有若耀阳般的光明,有若英雄般的正大,而那片一直表现得无比宁和温吞的光海,也在此时波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的波动,但落在南小雨的感知中却有若天音,如雷炸响,她望着大荒合虚的眼瞳微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直虚握着的手中忽地多了一张淡金色的符箓。   她的喉咙有些干涩,话语更是变得沙哑了许多。   “何至于此?”   大荒合虚像是没有听到少女的声音,依旧缄默伫立,仿佛是一尊被万民供养的神像,正在无私地传播着光明与教义。   他的沉默只持续了片刻,可对南小雨而言却像是过了万载岁月,而且是无比压抑难熬的万年,待得大荒合虚摇头叹息作罢时,她的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尽数打湿,双手更是因为保持一个动作太久而有些僵硬酸痛。   “小小年纪便已经有这般深沉的心机,你又怎么可能愿意当一只乖乖听话的鸡崽?只怕我的一念之差,会放任一直怨毒的苍鹰展翅远飞,细细想来,还真是有些后悔答应了姜前辈的请求。”   话语中存着些淡淡的悔意,似乎不甘于放虎归山,亦有些难以作为的无可奈何,听着这全然没有半点夸赞意味的言说,南小雨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些许,她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怨憎与恼怒,冷声说道:“心机?还不是拜你所赐?”   “爹爹死在你的手里,娘亲又被你不知用什么手段囚禁起来,如若我真是只万事不通的小白兔,早在继位后的那个雷雨夜就已经死了,你觉得我心机深沉,其实又哪里比得过你这样的人,号称愿为天下而死,愿不惜代价护苍生安宁,其实不过掩盖那些肮脏手段的遮眼布。”   “你若愿死,何不去找那人拼命?你若心有苍生,又为何不将此事昭告天下?”   “你自大无边以为仅仅依靠你们这些老人就能解决一切,你胆小如鼠躲在那堂皇大殿里冷眼看着师叔他们打生打死,把所有人当做棋子摆布最后却一事无成。”   “你真的很令我恶心。”   南小雨轻声说完,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旋即不再开口,只是厌憎地看着眼前人,似乎再也不在意那桩阴暗的交易,只想讲心中压抑了不知几许岁月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说完了?”   大荒合虚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有丝毫情绪,仿佛根本不在意南小雨先前的斥责与不敬。   南小雨倔强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我原以为在先前的对谈后,你能有所进步,现在看来却是尽数东流,想要让你这样的幼稚鬼成事,我也是真够的天真的。”   大荒合虚转过身来,漠然地看着南小雨,淡声说道:“我不会与你如孩童一样争辩,但是你必须要知道两点,首先,杏雪舟不是这么好杀的,其次,在面对长辈时,要秉持一颗谦逊的心。”   “你想得到,我们都想得到,而我们考虑的,你却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你太年轻,经历的太少,眼界自然也只会放在近处,待得你也与我们这些老人一样活上个万千年,便会知道,何事可行,何事莫为。”   “活得这么久,身上尽是些酸腐的臭味。”南小雨撇了撇嘴,挖苦道。   “也许是吧。”   闻言,大荒合虚想起了那个修道数百年,却依旧赤心如炼的青衣道人,自语道:“但不顾规则,无视道义,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希望你以后不要变得如杏雪舟那个家伙一般离经叛道,我行我素。”   语落,大荒合虚遥遥一指点向了南小雨的眉心,那一指明明不快,可南小雨却生出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来,仿佛无论自己去往何处,这一指都会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   下一刻,大荒合虚便来到了她的近前,而她却像是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因为无论是她的身体,脉络之中的真元,甚至是神识,都被一种极为恐怖的寒意冰封,无法寸动,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心上,就连绝望的情绪都来不及生出。   感受着眉心上的冰冷,南小雨心中只余下深深的悔意,她没有想到,自己与真正的强者之间的差距会如此之大,大到连符箓都来不及撕碎,只不过无论是悔恨还是震惊,都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她的视线便被炽烈的光明遮去。   她忽然觉得很累,很困,身体又像是陷入了一片温暖的海洋,只是须臾间便沉沉睡去,朝着地面倒去。   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时,那片蛰伏着的光海渐盛,托住了她下坠的趋势,将她轻柔地放在一个柔软的蒲团上,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光海隐没,小草庐中渐暗,只有窗外洒入的星光照亮了大荒合虚的侧脸,他静静地看着陷入沉眠的少女,看着她额上无声绽放的清白莲印,一看便是许久,直到听见南小雨渐宁的呼吸,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笑了笑,回身离去。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红尘雪望着那道独自走出的身影,心头泛起一抹浓郁的不安,抬步朝着小草庐走去。   不用进入小草庐,他便借着星光,一眼望见了昏倒在蒲团上的少女,瞳孔微微放大,转身清喝出声。   “站住!”   大荒合虚并没有止步的意思,反而随着步伐的迈出,身周出现了一片朦胧的光雾,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不知所往。   清凉的剑吟响起,莲绽落在红尘雪的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中,因为愤怒,也因为一抹挥之不去的恐惧,可是他的声音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   大荒合虚依旧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那柄剑动了。   自天而落的星光仿若化为了实质,将青色的长剑衬得如梦绚丽,而在那片灿烂的星光之中,银白气流一闪而逝。   那是聚星剑法,此时只有这种能够绘出星图笼罩一方的强大道法,才能将那愈发虚渺的身影定在此间不得远去。   只是星光终归没有落到那人的身上,因为有人伸手握住了莲绽。   光雾散去,小石山上再不见那位圣人的出尘身姿。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无缺界中有人家 ==============================   那只握着剑的手很是清瘦,看着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甚区别,或者说,那人本就是一个儒生,可就是这么一只娇弱的手掌,却牢牢地握住了莲绽足以劈金斩铁的锋刃,握住了那如水流般无序的星光。   红尘雪怔怔地望着出手的儒生,忽地感觉身心俱寒,不是因为对方简简单单地便止住了盛起的星光,而是因为他放任了那人的离去,这意味着什么,难不成就连他也在欺骗南小雨?   姜陟南收回了握着剑刃的手,那只如玉般的手掌上没有半点殷红,他身为天魔古殿的器灵,身体自然也与那件天象法器一般强大无双,哪里会被灵器长剑所伤。   “她没事。”   一眼便看穿了红尘雪的惊疑,姜陟南和声说道,抬步走过他的身边,走入了昏暗难明的小草庐中。   闻言,红尘雪眨了眨眼,跟着姜陟南一道入了屋中,虽然星光很淡,但他依旧看清了少女的面容,那张脸颊上存着淡淡的疲意,但更多的确实宁和之色,看着只是睡着了。   但更吸引他的注意的,却不是南小雨柔美的容颜,而是她额上那枚闪烁发亮的清白莲印,那莲花的纹路看似简约,实际则无比繁复,根本就数不清确切的数目,而且更令他惊讶的,每一道纹路上都蕴藏着截然不同的道韵。   这一朵莲花,竟然存着万千大道!   而且更加奇异的是,那无数道截然不同的道义,在以纹路的形式组成莲花的那一刻,却丝毫没有冲突的感觉,而是万而为一,浑然天成,仿佛那莲花自出世以来便是那样,顺天之理,应人之道。   顺天应人,那便是所谓的天人合一,是真正的完美。   “这是……”   红尘雪看着那朵莲花,感受着它肆意而发的圆满形状,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感知到过相似的气息,只是那时这种无缺意味,是如海潮般的磅礴压力,而此时,它们却像是在迎接最最亲近的孩子,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悦然快意。   “这是无缺法。”   姜陟南同样在看着白莲,只是没有入红尘雪那般惊讶,眼瞳中所泛起的是一种名为怀念的情绪,他看着闭目酣睡的南小雨,像是看到了无数年前,那个睡倒在纯白莲座上的稚童。   闻言,红尘雪恍然大悟,原来他那种熟悉感,是来自当初正道大会上,所行过的那条无缺大道,只是那时对他而言是考验,此时对南小雨而言,却意味莫大的机缘,或者说……   传承。   来自血脉的传承。   这种传承的方法虽然不及醍醐灌顶,却也已是万分神妙,就算是那位圣人,只怕也要消耗不小的心力,所以先前那阵光雾起兮,他才会有种可以拦下对方的感觉,从而决然出剑。   只是……   想到此间,红尘雪眉头微蹙,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却想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会让那人性情大变传下秘法,要知道按南小雨的说法,大荒合虚巴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才是,既然如此,她的成长自然对那位没有半点好处。   “不听话的孩子也是孩子,更何况,她是大荒古氏此代仅有的两位嫡系,合虚虽然厌她,却也无法抹去这个事实。”   姜陟南的解释传入耳畔,可红尘雪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他看着那位儒生问道:“可小雨她曾经说过,血脉亲缘这种事情,若是能信,她也不必离开冥宗四处逃亡。”   “你不明白。”   听着自红尘雪口中说出的少女的那些抱怨之言,姜陟南摇头失笑,说道:“我们这些老人,都是很念旧的,哪怕只是一个故友的后生尚且如此,别说她还是合虚的……总之,这应当算是一种补偿。”   “或者说……赎罪。”   想着南小雨诉说的那些过去,想着少女明媚眼眸中不时泛起的恨意与柔弱,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她不会接受。”   “傻孩子,我们这些老人做事,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接受与否,合虚也不会心上,他所求的,不过是那一缕微渺的慰藉罢了。”   红尘雪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无关受难者只求自安的赎罪,真实虚伪。”   “是啊,虚伪。”   姜陟南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红尘雪的肩膀,说道:“把这里收拾一下吧,我们可能要呆上一段时光了,那无缺界,可不是那么好出的。”   南小雨以为自己在做梦。   当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花海中,不远处传来娟娟的流水声,想来应当是一条小溪,而她直直望着的本该是清明苍天的地方,此时却变为了一片碧蓝的湖,无边无际的湖。   那湖很平和,甚至连涟漪与波动都很少有,清亮的天光透过湖水,落在这方天地之间,也变得无比温柔,不刺目,也不阴沉。   就算那片碧蓝大湖再广阔,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蓝天,所以南小雨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在做梦,特别是在想起先前的经历时,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隐约记得,自己是被那位虚伪的圣人偷袭了一记,是的,无耻的偷袭,然后脑袋便有些昏昏沉沉地,如潮水般的困意便将她淹没了过去,所以此时应当是在做梦没错,只是不知道那人要对自己做些什么,难不成是绑架之类的无趣事情,还是说……   就在南小雨胡思乱想时,一只凤尾蝶穿过花丛,好巧不巧地停在了她的鼻尖上,弄得她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打了喷嚏。   然后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南小雨一下子坐起身来,摸了摸先前凤尾蝶停过的鼻尖,那种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得简直不像是梦,不,这不是梦,而应当是像悟道空间一般的真切幻境,只是不知道这里是何方何处。   想着大荒合虚那张绝美的脸庞,南小雨不禁打了个寒战,这种突如其来的奇幻旅程,想来也在那位的预料之中,回忆着先前自己因为愤怒而说出口的难听话语,她愈发确信这是那位圣人的手段。   或者这是一场更无耻的报复?而这里便是传说中用来折磨人的地狱,而自己马上就要被拔去舌头,承受孽火焚烧?   不,就算那人真的那般无耻,可也用不上这样的手段才是。   南小雨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继而开始认真观察四周,发现这与志怪书籍中的描写并不相似,反而美好得有若仙境。   目光所及的最远处的群山,那些山围成一圈,围出了南小雨所见的这片仙境般的世界。   群山之中是花海,广阔的花海,这些花虽然不如雨蝶观中的幻灵花绚烂多姿,也不似绯月城中的月色桂般晶莹可人,而是如遍地可见的野花一般色彩纷繁,宛如无数道彩虹自地面而生,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杂乱,反而分布得极有规律,不似天地自成,而似是人之所栽。   可这怎么可能?若此广袤的花海,若要一株株的修整栽培,那需要花费多少时光多少精力?凡人一生只怕也做不大,而修行者又怎会有闲心栽花?   南小雨想不通其中的真义,只好摇了摇小脑袋,把那些念头尽数逐出脑外,接着看花海中的景象。   在这片花海的中央,有着一个仿若孤岛般的平地,潺潺溪水环绕流淌,而那平地之上,是一处装点雅致的小院,袅袅炊烟自其中徐徐飘出,飘往那片无波的碧湖。    第二百八十四章 净土中的初见 ==============================   花海凤蝶,小溪人家,伴着那袅袅而起的炊烟,这幅仙境般的山水画中凭空多了几分烟火气,有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滋味,将人从震撼与恍惚中带回了真切的现世。   闻着野花芬芳都无法压下的饭菜香气,南小雨下意识摸了摸咕咕叫起来的肚子,忽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她的修为,又无由来地失踪了。   是的,失踪,而不是消失,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南小雨此时的感受与桃源中散尽修为全然不同,虽然此时的她似乎与那时变为凡人无甚两样,会饿会累会困会冷,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方小世界仍然存在,而寻常时分流淌在四肢百骸中的磅礴真元,也尽数化作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了体内小世界中。   只是有一个问题,那方小世界似乎正在沉沉眠睡,以至于她改变没有办法调用其中的真元,只余下了空空如也却可称完美的躯壳。   或者是因为自己此时并不是真身……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猜测着,既然这方天地是如悟道空间那般的幻境,那么入得此间的自然只是自己的意识,而本体应当也与体内小世界一般陷入了沉眠之中。   想到这,她不禁生出了些隐忧,担心自己已经被大荒合虚无声无息地带去了不知何处,哪怕没有被带走,自己突兀地昏睡过去,红尘雪与师叔也会无比紧张吧……   心头的忧虑只持续了片刻,便被南小雨压了下去,事情已然发生,自己的意识也被囚禁在了这方空间之中,再如何忧心也没有半点用处,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破境而出。   幽幽地叹息一声,南小雨在心中对那位不明缘由出手的圣人恨恨地怨骂了几句,便移步朝着不远处的“孤岛”走去,很快便来到了那条环绕着小院的流水前。   小溪很浅很清透,在天光的映照下,一眼便能望清底部的细石,与隐在细石之间的虾米小蟹,南小雨此时失了修为,自然不能飞跃而过,便只好在溪边脱下鞋子,光着脚丫踩着水,走过了这道称不上坎坷的拦路河。   小院并没有门,所以南小雨只是站在院外,便能将院内的景致看的一清二楚。   除却那间装点雅致的木瓦房外,小院中便只有一个用来安坐的木椅,与替那木椅遮风挡阳的大槐树。   迟疑了片刻,压下心中的紧张情绪,南小雨仿若一只偷偷摸摸的小猫一般,点着脚溜入了小院之中,将鞋子放在木瓦房的前的青石板地上,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敲了敲木门上的铜制门扣。   屋内的做菜声轻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听着那愈来愈近愈发清晰的脚步声,南小雨本就惴惴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任何一种相见,无论住在其中的人家是凡人隐士亦或是修道大家,又或者就是那个惹人厌的圣人。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出乎南小雨意料,开门的不是照料老居士生活的门童,也不是如青衣道人那般的世外之人,而是一个女子,一个穿着平凡素朴衣裙的,极不平凡的女子。   那女子美而不妖,清而不冷,三千青丝如瀑垂落,虽然穿着很普通的围裙,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高高在上的贵气,那不是所谓的骄傲,而是与生俱来的特质,即便是她眉目间的那抹温婉也无法洗去这种圣洁之意。   南小雨怔怔地望着那个女子,看着那张除却完美之外再找不到形容词的脸颊,内心仿若掀起了惊涛,因为这个女子,竟然与她先前见过的那位圣人有七分相像!   南小雨的呆滞持续了很久,直到女子脸上那抹意外尽数散去,转变为柔和的笑意,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小脑袋时,她才咿地惊呼出声,然后满脸无措地看着女子,不知该是表现得亲近些,还是刻意疏远些。   毕竟不论怎么看,面前的女子都是无垢宗中人,甚至是那位圣人的嫡系后代,那么她的态度就需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女子显然不知道南小雨此时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过就算知晓,只怕她也不会在意,于是她很自然地牵过少女的小手,拉着她走入了屋内,顺便带上了木门,仿佛迎来的并不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外人,而就是自家的孩子。   “你先随意坐一坐,饭菜马上就烧好了。”   看着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南小雨张了张嘴,终归没有兴起叫住她盘问一番的念头,而是乖巧地坐在木桌前,真真像是个等饭吃的孩童。   很快,饭菜便被端上了木桌,除却一盘清水肉片外,便尽是些青菜白萝之类的素菜,并不丰盛,但也算是多样,由此可以想见女子并没有料到会有外客前来,而她的日常用餐,口味便是这般清淡。   见女子很自然地往自己碗里夹菜,南小雨眨了眨眼,看着女子呐呐地问道:“您认识我吗?”   也许是因为大荒古氏的血脉的关系,南小雨对这位如玉无暇的女子并没有什么生疏,相反很无比的亲近熟悉,只是那种亲近实在有些无由的强烈,甚至让她提不起一丝警惕。   这种感觉其实很可怕,特别是产生在一位全然陌生之人的身上,但南小雨却有一种极为安适的感觉,仿佛面前人就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一如那位远在天边的雨蝶观宗主般和善可亲。   听着少女的问话,女子并没有停下夹菜的动作,只是温和地说道:“我应当不曾见过你,但这并无不妥。”   “这是为何?”   看着女子澄澈透亮的眼眸,南小雨发现她真的不知晓自己是谁,在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生出了浓郁的兴致,无论是对方的真实身份,还是此时她所表象出来的无比自然的亲近意味。   闻言,女子的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南小雨的目光中带着些讶异,在确定南小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时,才有些无奈地轻叹出声,喃喃抱怨道:“那些老家伙也真是够不负责任的。”   女子哪怕是在表示怨怼,可那张脸颊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乱,甚至就连眉梢都没有微蹙,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但听着她的言语,南小雨却是抽了抽嘴角。   女子是大荒古氏的人,她口中的老家伙自然便是无垢宗的那些长老管事们,甚至可能就连那位圣人本身都包含了进去,而能够如此自如地道那些大人物的不是,面前的女子当然不可能真的是农家村妇,说不准便是无垢宗隐于暗中的绝世人物。   抱怨完后,女子一面示意南小雨用饭,一面和声解释道:“既然你不知晓我如此待你的缘由,自然也不知晓此处机要,按道理也不能怪你,毕竟这方净土,除却宗内极少的老人,就连那些核心弟子都不甚了解。”   “可是你总归也该见过来时的道路,难不成那些老家伙真的不负责任到了这般地步,就连一丝一毫的提点都没有给你?”   说着女子微微蹙起了眉头,她很少有这样的表情,除非是真的很不满,不满到想要将那些老人们的胡子尽数拔完。   听着此话,南小雨沉默了一会,有些低落地说道:“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何要来,他什么都没有解释,便把我丢了进来,我甚至以为那时我已经死了……”   南小雨的诉苦让女子的眉尖蹙得更紧了些。   “真是胡闹。”    第二百八十五章 清溪无尘,落雪无暇 ==============================   如果让南小雨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面前女子的气质,那必然只能是温婉二字,当然,那不是顾小家的小意,而是仪天下的大气,能够秉持这份与生而来的尊贵,静气而难乱其心,这样的人物,若是放在北境的王朝中,只怕会成为万民敬仰的女皇。   不过此时的她显然没有半分女皇的雍容威仪,面上渐显的清寒意味,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恼意,只是那种恼意并不是针对南小雨的,而是冲着南小雨口中的他而去,哪怕听着少女的解释,知晓了他便是身居无垢宗之巅的圣人,那种恼火仍旧没有隐去的意思。   这也从另一方面体现了这位女子的尊贵身份,毕竟无垢宗那些长老中,敢对那位圣人动怒的,只怕一个都没有。   想到这里,南小雨心中却没有多少紧张与担忧,反而因为女子此时的态度生出了浓浓的温暖之意,或者还有一丝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吃饭吃饭,您别为这些小事生气了。”   听着少女的劝慰,女子的面色缓和了不少,看着南小雨的目光中尽是怜爱之色,她轻轻地叹息一声,和声问道:“氏族之中很少会有紫发的族人,想你这般打扮清丽的少女,就连我都未曾有所听闻,想来应当是极偏远的旁系,难道你来自东海的另一边?”   见南小雨有些僵硬地点头,女子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至于少女不自然的神情,应当也是对旁系二字的窘迫,所以她眼中的怜惜更盛了许多。   “对于无缺神殿中的那个位置,那帮老家伙早就已经心有所定,眼看着东海之隔的异地出了你这么个孩子,自然会不惜余力的打压,那种下作无耻的手段,也不知道要用多久才会厌烦。”   女子眼眸中的怜惜愈是浓郁,南小雨面上的神色便愈是尴尬,她当然不是东海另一边大荒古氏旁支中诞生的不世天骄,她甚至不是无垢宗中人,只是她的那重身份太过敏感,哪里可能说出口来,便也只好顺着女子的意思接受了这个设定。   “不过对于主脉继承这件事,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解决方法,毕竟这是老祖宗们留下来的规矩,你虽然血脉纯粹无比,能够进入此方净土试炼,按理来说与晴川那孩子不相伯仲,可出身实在是太过偏远……”   听着女子话语中的继承与出身,看着她眼中的歉意,南小雨险些被饭呛去,连连摆手说道:“您误会了,我对……那个位置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阴差阳错地入了此地,应当只是那位对我的考验。”   听着南小雨有些慌乱地解释,女子微微一怔,然后眼眸中生出了许多名为欣慰的情绪来,说道:“不在意权势地位确实是很不错的品性,只是你需明,世间的一切,其实并不需要处处忍让,为难自己,若是你有所意愿,那么不论有用与否,都需争取才是。”   “我真的不在意那些的。”南小雨轻轻摇头,话语中没有半分不豫。   “这样也好,我只是担心你有所不悦,会迁怒到晴川,其实这些安排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确定南小雨真的没有不甘之意,女子轻轻地松了口气,微笑着说道:“按照年纪来算,他也该是你的堂弟,所以若是有些得不妥的地方,也望你多多包涵。”   女子似乎是在请求自己,这种感觉很别扭,因为南小雨确信眼前之人必然是位大人物,甚至可能比无垢宗那位大长老的地位还要尊崇不少,可在与自己的言语交谈之间,却听不出半点高高在上,也许这与自己体内流淌着的血脉有关?   看出了南小雨的疑惑,女子笑着解释道:“傻孩子,莫说你也是我大荒家的后生,就算你体内没有流淌着大荒古氏的血脉,我也不会如那些陈腐的家伙一般作态,因为那实在是很无聊的事情,不是吗?”   闻言,南小雨只觉得自己对面前这位女子的喜爱更盛了许多,同样笑着乖巧应声。   二人用完饭,在女子收拾完碗筷后,她们便出了木瓦房,来到了那方大槐树下,坐在了那张细长的木椅上,细语交谈着,不时逗弄一下自枝丫飞落的小雀。   “对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轻轻抚着落在女子书中的淡金色小雀,南小雨听着传入耳畔的问话,不禁一怔,淡紫色的眼眸微微波动了几下,说道:“您唤我小楠便是,楠树的楠。”   名为小楠,却未曾提到姓氏,只是听到少女如此言说,女子没有疑惑更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能够入此无缺界,自然只能姓大荒古氏,这是女子的想法,也是南小雨故意所为,她不知道身边这位大人物究竟站在无垢宗的哪个位置上,为了防止对方识破自己的身份,她便只有采取这般行动,还极为小心地用了化名。   只是……   大荒小楠,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啊。   南小雨挠了挠了脸颊,按奈下心中的别扭与歉意,看着女子娇声问道:“那么您呢?我该怎么称呼您?”   女子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有些乱了的碎发,注视着那枚隐去光华的清白莲印,就像是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微扬的嘴角中也多了些追忆的苦涩,只是那抹苦涩一闪而逝,就连细心如南小雨都没有半分察觉。   “我的名字中有一个雪字,他们总希望我能够如雪无暇,圣洁不亲,但那并不是我喜欢的生活,可至少,这是他们对我最好的祝愿,你就如晴川一般,唤我雪姨吧。”   听着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雪字,南小雨的双眸可爱地瞪了圆来,觉得自己这一生与这个字可真真是有缘极了,倾心之人名字中有雪,欲除之人的名字中有雪,素未谋面的娘亲名字中亦有雪,如今这个不期而遇的长辈名字中也有雪。   虽然遇得有些多,因而有些审美疲劳,但不得不说,这个字真的很美好,很悦耳。   “雪姨。”   南小雨双眉弯弯,仿佛是一对月钩,看着很是可人,嘴中传出的唤声,更是如蜜糖般甜。   女子笑盈盈地摸着少女的小脑袋,眼中却存着一抹淡淡的怅然,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南小雨先前所言有所隐瞒,至于隐在何处,瞒于何方,她并不是很在意。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这种秘密或者可以说给相爱之人,或者可以倾吐于亲近信任的长辈,但有些秘密,却只有自已一人静静地承受,女子自然也有属于她的秘密,那是一段教人心伤的过往。   就如南小雨掩藏的那些真相,女子同样未曾道尽她的名字,南小雨当然也就无从了解那段辛秘,不过就算她知晓了,只怕也不会想到太多吧,毕竟只是一个旁系的孩子,哪里会了解无垢宗深深埋藏的耻辱印记?   除却那个时代的寥寥数人,谁又知道,无垢宗曾经出过一位有若天人的圣女,除却无垢宗那位圣人与早已死绝的老一代,谁又知道,那个让无垢宗无比骄傲后又无比愤怒的叛逆圣女,如今就被囚禁在那广袤的碧蓝湖泊之下,无声于此清净圣地之中?   看着南小雨语笑嫣然惹人喜爱的脸颊,回忆着那个阴暗恐怖峡谷的另一边,那座象征着魔道至高山巅的殿堂,女子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一切无恙,那孩子也该是如此年岁了。   她名中有雪,却不单为雪,那纯白无暇的落雪之前,还有着一道清净无尘的温柔溪水。   她便是无垢宗那位叛逆的前代圣女。   名唤大荒溪雪。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诗以静心 ==============================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间孤零零坐落在花海之中的木瓦房也是如此,虽然规模不大,可其中的布置却很是齐全,除却厅堂餐厨卧寝这些常见设施外,还有着书房琴室弈厅之类用以陶冶情操的雅地。   在随着大荒溪雪观赏完这构造精妙的房屋后,南小雨深深惊讶于这位雪姨所好之丰富,不曾想到这些她看着便觉得无聊的去处,却一方专门用来关押自己的无壁囚笼。   想着大荒溪雪温婉的笑颜与细致的嘱咐,南小雨将小脑袋中挥之不去的囚笼二字压了下去,无言地望着面前叠放得整整齐齐有如小山的书籍,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脑海中回忆着先前二人的对谈。   “雪姨,这些是什么?”   “这是北境诸朝出的大才学士们的诗歌集注,就这一间小书房中,就收录了绝大部分的真品,还有少数是我亲自抄录的别本,全部加在一起总计有七百三十一本。”   “这么多啊……”   感受着大荒溪雪投射而来的殷切目光,南小雨下意识挠了挠脸颊,心中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低声讷讷地问道:“雪姨你把我带到这里,就会为了让我看一看您的收藏吗?”   “怎的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带你来此,自然便是让你读书背诗,待得你能够将这些诗歌倒背如流,能随口而言其中任何一句的真义,这一阶段的历练便算是告一段落。”   听着少女天真的问话,大荒溪雪微微一怔,显得有些意外,但是想起她的出身,心中的不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毕竟东海另一边天寒地冻环境恶劣,是万物难生的绝地,那些族人自然会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修道求存之上,哪里会有功夫如北境王朝的大家闺秀一般读书学艺。   “雪姨,能不能不读啊?”   内心最最惧怕的事被印证了,南小雨面上顿时多了些苦意,可怜兮兮地向面前这位初见不过半日,却已然无比亲近信任的长辈撒娇求饶,要知道诵诗习文这种事,在幼时自己泪眼汪汪地缩在文颜怀中不肯下来时,南鹿北便也只好叹息作罢,称自家的娃没有继承娘亲的喜好与天赋。   “那你还想不想离开这里了?”   大荒溪雪没有故作严厉地责话,只是抚了抚她的小脑袋,柔声询问。   “想。”   见状,南小雨明白了面前这位性情温婉可亲的女子,心意一旦落到了实处,便再难改变,这与她的爹爹很像,与她也很像,可只有当这种温和而不移的坚持落在她自己身上,落在那一叠又一叠珍贵的书法诗歌真迹之上时,她才头一次体会到了红尘雪的那种无可奈何。   “那就要乖乖听话,这样才能减少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囚笼中待的时光,好更快些出去。”   “可就如您所说的,我被送入此处是为了修习氏族内最为宝贵的无缺法,问题是修行道法,又不是要去北境考取功名,对于我们这些修行者的修道路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为何要在这些事上浪费如此多的时光呢?”   南小雨不放弃地问着,她自问在这一方面并没有太大的兴致,就算幼时在见到那些诗文时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可这事实在太没意思,当初在冥宗只是读个几句便受不了偷溜出去寻南月杉玩耍了,在长生殿也因为苏三厌的默许,无须在理论知识的苦海中求索,如今又怎可能耐受得了如此差事?   “无缺法与寻常法门不同,无须品读经文悟其真义,因为若要天人为一,自然要与天道合,天道万千,就算是天赋悟性最最优秀的人物,也不可能通晓所有,所以你旧时修行道法的经验,方才这一条路上毫无帮助。”   见少女如此执迷不悟,大荒溪雪轻轻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况且读书习文,与那些世俗之间的雅事,也不见得对修行无用,你虽然不可能成为那些音律墨画入道的痴人,但用来明净道心,宁静心神,亦有不小的帮助。”   “我见你的第一眼便能看出,除却有些难得一遇的机缘妙事,你于修道上应当也无比认真刻苦,无论会外在体魄,亦或是修为境界经络百态,你都称得上圆满,甚至要比六年前的晴川做的更好。”   听着大荒溪雪的夸赞,南小雨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心想自己遇到的机缘确实很多,而这些天地凝聚的神华,前人所留的福泽,正是将她这枚果实推向成熟的有力手段,只是若要说起认真刻苦,倒实在有些……   不知道面前少女勉强的笑容是因为内心复杂尴尬的思绪,大荒溪雪只以为是少女想起了过去的辛苦才展露出如此神情,目光变得愈加温和,和声说道:“既然能够在修行锻体上做得如此优秀,我想这些小事应当也难不住你才是。”   “至于你想知道,做这些事的用意所在,就当是在静心摒念,我希望在读完这七百三十一本书之时,无论是烦忧思念还是压力,你都能全然忘却,一心置于平凡中,才有可能走入真正的神圣之所。”   “可如果读完这些书后,我还会没能忘却外事,您不会给我找更多的书来读吧?”南小雨闻言彻底放弃了挣扎,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对方的安排,只是想到大荒溪雪时所言的忘怀与入凡,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会。”   看着大荒溪雪微笑摇头,南小雨将将出了口气,可却被她的下一句话惊得瞪大了双眼。   “我这处就只有七百三十一本诗歌集注,当然找不出更多的书来给你读,只是若到了那时你还心浮气躁未得清净,那么这间小屋中,除却书房外,还有琴室茶室弈厅……”   “我明白了,您不用再数了。”南小雨有气无力地打断道,微蹙的眉间都泛起一抹淡淡的忧虑,迟疑了片刻后问道:“雪姨,我们如今应当是处在一处幻境之中,对吗?”   “幻境?”大荒溪雪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笑着说道:“不全然是,这方世界亦是真实,只是存于此间的我们与寻常不同罢了。”   像是看出了南小雨的忧虑所在,大荒溪雪安慰道:“你不用担忧时光的流逝,此间一年,外界应当也就过了一日。”   南小雨微微颔首,心中的忧虑顿时消了大半,抬眼看着大荒溪雪问道:“那雪姨,晴川他离开此处用了多少时光?”   感受着少女期盼的目光,大荒溪雪第一次缄默无言,书房中陷入了极为短暂的安静之中,待得南小雨心头微有不安时,她才徐徐开口说道:“沧海桑田,百年如昨,晴川所用的时光不多不少,正正好一百年。”   南小雨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听错了,可看着大荒溪雪温和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在说戏语,这才啊的轻呼出声。   此间百年,外界百日,真身昏迷百日,自己尚且没有干系,可若师叔与雪相伴在旁,不知会有多么担忧,一念至此,心头不经生出了些焦虑。   “心乱不宁,并不能让你早几日离开。”   大荒溪雪的话语宛如一汪清泉,恰时流落,浇在了南小雨的头顶,将她自那种情绪中摘离出来,轻叹着应是。   “那么,好好读吧,待得日暮用好晚膳后,我会来检查你的成果。”   伴着成果二字落下,回忆戛然而止,南小雨的心神重新回到了面前如山堆积的书籍上,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难道这便是我小时候不听话读书栽下的苦果吗?果真是报应不爽啊。”   苦涩自语不复再起,取而代之的是清脆悦耳的诵诗之声,宛如鸟鸣婉转,溪水叮咚。    第二百八十七章 无缺真义 ==============================   轻微的合书声落下,南小雨将那本名为李师先诗歌集注的副本放回桌前,望着堆得如小山高的书籍,眼中不禁泛起一抹淡淡的意外之色,或者还有些隐得极深的小骄傲,因为这本书,便是她要背下的七百三十一本真迹副本的最后一本。   修真界中时常流传着一句话,那便是:修行者也许成不了不世的大才,却一定能够成为博学的文士。   这自然不是说每个修行者都是善于习文的慧人,只会因为他们有着凡人所不曾拥有的“作弊”手段,那便是神识,通过神识的铭刻,修行者便拥有了远超寻常的记忆能力,也就是所谓的过目不忘。   只是在进入这片净土之时,南小雨便已经确定自己修为被尽数封存在那方沉眠的体内小世界中,神识自然也如冰下之水,难以寸动,所以在背诗解意的途中,她可没有那些天然的作弊手段,只是背诵的速度依旧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似乎对此间万事都了如指掌,在南小雨放下书籍没多久辰光,伴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小书房的门就徐徐然开了。   想着数日之前大荒溪雪看她满不在意的态度所稍显严厉的神情,南小雨赶忙隐去了眼底深处的那抹小骄傲,正襟危坐,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来,不知为何,虽然大荒溪雪相比苏三厌要温婉可亲得多,但南小雨面对她时却格外的畏惧。   当然,这种畏惧不会一般意义上的害怕,而是一种敬怕严师,难以违逆的感觉,就宛如当初南鹿北生恼训话时,南小雨再无法无天,也只能低头乖巧默声不语,这是一种天生的,与父子大义相干的缘由。   只是她畏南鹿北是因为父子之义,她惧苏三厌是因为师徒之分,可为何又会对雪姨有着这种可亲可敬的情感呢?   南小雨不知道,她权当是以为自己太过喜爱这位女子,或者也是因为对方对她真的很好,毫无理由的好,无论是她的生活起居饮食用膳,亦或是读书习文秉烛解意,都被照料的无比妥帖。   在这个平凡乏味又颇有些温馨的过程中,这位雪姨时而若名师,时而似女侍,时而严厉,时而慈和,如果非要用一个身份来囊括的话,或者娘亲二字会妥切得多,只是南小雨并不知晓,这些她深夜入梦之前的胡思乱想,其实已然接近了真相所在。   可惜,生活便是由无数误会构成,哪怕脑海中偶尔会跳出当初与百晓生在锦云城的那场对谈,会回忆起无垢宗秘地,碧湖之下一类的字眼,可南小雨却从没有想过,自己如今所处之地,便是无垢宗最最神秘的净土,而朝夕相对的温婉女子,便是心心念念了十数年的娘亲。   望着坐姿端正,可又偏生没有读书,而是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南小雨,大荒溪雪将手中端着的仍在冒着热气的清茶搁在桌上,笑着问道:“全都背完了?”   “是,全都记在心里了,雪姨您尽管问便是。”南小雨连连点头。   “不用了,雪姨相信你,不过是背些诗文,哪里难得住你的聪明小脑瓜。”大荒溪雪没有如往常一般提句抽问,而是与南小雨一般跪坐在柔软的草席之上,轻一挥手,那些遮挡在二人之间的书籍便仿若流云般散去,只余下少女可爱地瞪大眼眸。   没有在意南小雨的惊讶,大荒溪雪将茶盏朝着她推了推,问道:“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怎么样?   大荒溪雪的问话传入耳畔,南小雨微微一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背完这些书籍后,心境是否依然足够宁和,可以朝着完美无缺的彼方迈出脚步了。   虽然觉得吟诗诵词的生活无聊且枯燥,可她却不会在道法的修行上有任何的疏忽与夸大,因为若最后无缺法的修行失败,或是走入歧途,于她而言只会得不偿失,更何况……   修行本就是件枯燥无聊的苦差事。   于是南小雨拿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斟酌了许久后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其实于我而言,静心应当算是无比简单的事,无论是修行功法,亦或是练习武技,只消几次呼吸,我便能进入状态,因为那是自小练出来,只是……”   “雪姨要的,不是这样的静心吧?”   感受着南小雨明亮的目光,大荒溪雪微微颔首,说道:“自然不是,若是想要修得无缺法,除却无缺神道的洗涤与自身血脉的纯粹之外,最最重要的,便是要去感受这方天地,去感受那数之不尽的大道,而这个过程,你甚至不能有任何的情感。”   “无论是亲情亦或是爱情,任何与凡尘相干的情绪,通通不能有。”   “那岂不是变为了冷血无情的行尸走肉,又或者是那些遥远传说中的漠然天神?可道法总归是外物,若是为了力量便要尽失心意,岂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南小雨蹙眉问道,她不否认,世间确实有许多道法会对人的心性产生影响,一如那位碧落黄泉的杀伐剑道,便让他的性情变得无比冷淡,仿若在人世间再无半点留恋,只欲斩尽横拦在道途之上的樊篱,或是堕入深邃寒冷的黄泉。   可尽管这样,谢思邈依旧留存着人的本性,不会由着道法所驱,做出伤天害理的杀伐之事,就这一点而言,便说明了无论道法怎样暴戾或是无情,终归也不过是人的工具,而不能反客为主。   “你说得不错。”   大荒溪雪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所以那还远远不够,想要触摸天道,绝情灭性绝对是大谬误,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将此作为亲近苍天的手段,所谓无缺法,便是让这种手段变得圆融无碍的大成者。”   “欲与天地试比高,欲纳神华为己用,我们自然要成为红尘不染,凡嚣不亲的无缺天人,但在无须使用这股伟力时,我们便又成为可哭可泣,可笑可爱的世俗中人,这便是我族所尊的,真正的无缺。”   闻言,南小雨只感觉心如雷震,久久无言,直到大荒溪雪替她理了理秀发,那种微痒的感觉才让她醒过神来,涩声问道:“这……这岂不是在欺瞒苍天?”   我欲借力则为圣,不欲则为人,这样的理念,简直是在将天道当成瞎了眼的老头来骗,只是当天道虽无眼,却绝对不是瞎子,若是被它知晓了真相,那天雷镇落,管你是只手遮天的圣人,还是藏于阴影苟活求生的小人物,一并诛杀,尘灰不存,到了那时,性命难保,再强大的力量又有何用?   “我族的始祖,便是顺天意而降的天人,意起为天,念落为人,你说无缺法欺瞒天道,那么可曾想过,它是由始祖自取于无缺神道,而那条神路,正是苍天所赐。”   “天道赐我们以福泽,同样赋我们以责任,但只有族群中血脉最为纯粹,与天地相亲之人,才有资格享其福泽,承其责任,所以这很公平,无论对它,还是对我们。”   大荒溪雪语落,南小雨回过神来,只觉有些口干舌燥,又抿了一口清茶,这才感慨说道:“怪不得宗主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光明伴身任去来,还有那等可怖的推算能力,原来就是天意所赐。”   “只是那无边伟力之下,又该是怎样沉重的责任?”   至此,南小雨彻底确认,自己所将要修行的无缺法,与修行界所传闻的无垢宗秘法全然不同,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法门,而是可取天威的权能。   “天道护佑我们,我们自护佑天地,让万灵得存,让海天河山得续,这便是责任所在,你须牢记。”   听得此言,看着大荒溪雪郑重的神色,南小雨沉默了很久,明白了这便是修习无缺法的第一堂课,也明白了那位圣人真正的心意,于是眉梢低垂,在心中暗暗地幽叹一声,隔着书桌对大荒溪雪俯身一礼。   “小楠谨记。”    第二百八十八章 歌声如昨 ==============================   无缺界虽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类似于悟道空间一般的真切幻象,但其中的时光流逝却与外界无甚不同,有白昼黑夜,有春夏秋冬,夏雨冬雪会透过那汪碧蓝若天的大湖落下,为此间带来些生机变换。   南小雨便在这般环境中进行着修行无缺法的准备,白日以琴棋书画静凡心,夜晚则与大荒溪雪共寝一室,或认真倾听对方教诲,或报告一日的成果,倒如当初与苏三厌相处的三月相差无多,只是同床共眠更显亲密,而南小雨对于这种血脉相连的亲近很是喜欢。   日子如水淡然,却不显多少无聊,至少在与大荒溪雪举子对弈,或是一道照料百花时,南小雨觉得很是安适悠然,甚至渐渐的,垒在心头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开始消散,外界的那些亲人朋友们的面容,也随着时光流淌而变得模糊了许多。   就像在不朽长生经中的那数十年时光,只不过那时是天地在抹除她的记忆,而此时却是她心甘情愿的淡忘,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想,随时都能取回这些或美好或灰暗的记忆。   只是,她真很想忘记一切,就这么平平凡凡地做个寻常人,在这片有亲近之人相伴的世界中永远地生活下去,而不用去考虑那些繁复的布置与黑暗的阴谋。   但就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无争净土中,在这段不受天下大小事烦忧的时光中,她却遇到了自己从未遇到过的麻烦,甚至要比与提枪作战还要让她头疼难受得多。   因为脑袋真的烧得发疼。   也许是因为昨日在雪中蹦跳而没有系紧衣裳,又或者只是老天爷觉得她应当在身为凡人时遭此一难,总之,南小雨出乎意料地受了风凉,继而头疼脑热一发而不可收,成功自一位百病不侵的大修行者变为了一个虚弱无力,胃口不佳,又不愿喝药的任性小女孩。   感受着脑袋中宛如铁锤敲打的阵阵疼痛,感受着因为堵塞而有些呼吸不畅的鼻稍,南小雨面色很白,却依旧如血战不退的兵士一般抿着嘴,抵抗着传入耳畔的温柔劝慰与端到眼前,正散发着腾腾热气的药汤。   或者这并不是勇敢,而是一种看似勇敢的懦弱。   南小雨很怕苦,故而很怕吃药,她曾以为这是因为她修道以来从未生病,甚至在离开冥宗之前就连点儿伤都没有受过,所以自然未曾吃过这这般苦物,一朝得见理应抗拒不已。   但事实上,在文颜口中,她知道自己在知事以前,曾经受过一次很严重的风寒,而那时的她只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未曾锻体,未曾炼气,当然也没有修行者抵抗病害的体魄,故而甚至有生命之虞。   在文颜的故事,那个额头滚烫,虚弱得无力哭泣的婴孩,却怎样也不肯张口喝药,这急得一向面对大事也毫不改色的南鹿北心神不宁,止不住地在大殿中来回踱步。   幸好当时婴孩的娘亲还未离开,赶回家中,包过南小雨,在她耳畔轻柔地唱了首歌,那歌声婉转悦耳,如春风拂面般温暖,如山泉流淌般清脆,于是婴孩伸出手,张开了嘴,似是在笑,更像是在哭,总归是喝下了汤药。   只是,自那以后,南小雨便对任何苦药都敬而远之,或者便是隐隐中以为,只要喝下了药,自己最最亲近的人,就会如那个女子般,远走高飞,一去不回,只将自己留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想着那根本记不起来的过去,回想着文颜话语中的惜叹与怜爱,南小雨第一次在大荒溪雪面前表现得如此倔强,倔强得根本不像是个百年难遇,通识大体的古氏天骄,而同样记起无比久远的从前,那对自己伸出手来,不愿自己远去的孩子,大荒溪雪也第一次由着少女任性,只是不住又略带慌乱地劝说。   “雪姨,我不喝,怎样都不喝。”   南小雨觉得自己的眼帘无比沉重,仿若下一刻便会支撑不住昏睡过去,不由得在心中苦恼地抱怨了一句如此不小心的自己,然后接着承受那宛如业火焚身般的“大苦难”。   原来当凡人,也不见幸福,身子骨弱得要时刻担忧病害,寿元短得仿若在水上飘荡无依的蜉蝣……   南小雨思绪混乱地想着,靠在床头上继续着自己那无理的倔强,一边又感觉很是委屈,如若自己那位属下在身旁,必然会为自己披上一件温暖的毛皮大氅,而若是红尘雪,则一定会撑起那把已经很旧了的油纸伞,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的……   忽地,耳畔边响起了一道歌声,打断了南小雨的思绪。   那歌声婉转悦耳,如春风拂面般温暖,如山泉流淌般清脆。   南小雨怔住了,就这么一动敢不动地听着,她知道这是谁在唱,因为此时陪伴在她身旁的便只有大荒溪雪一人,而令她惊讶的,并不是如对方这般的大人物,也会用歌声来哄自己,而是在于歌声本身。   婴孩时的记忆在大脑中保存的时光很短,一般只有数息,但当那段极为短暂的时光中,有事物能够幸运之至地保存下来,那么便终生再难忘记,就如南小雨,已然将当初的所遭受的风寒苦痛尽数忘记,却依旧记得那道歌声,依旧记得那仿若能够苦透心肝的药汤。   因为那都是离别的前兆,身为孩子的她虽然并不知道离别的真实含义,却依旧为那种再不相见的直觉所染,所以那时才会伸出手去,才会哭着叫着不让娘亲离开。   那首歌中大部分歌词南小雨都记不得了,但当这段旋律开始的时候,当耳畔的歌声与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交织在一起的时,南小雨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十数年前的过去,看到了那段旧了的枯黄了的时光,听到了自己虚弱的哭声……   是梦吗?   是梦吧。   南小雨不敢相信,她只觉得一切都只是自己烧昏了脑袋所产生的幻想,只是对于那段离别刻骨铭心的悲伤,但那终归是娘亲的歌声,于是她下意识跟着那歌声,开始轻轻地哼唱旋律。   清泪淌满了柔美的脸颊,鼻腔哼出的旋律也随泪水的流淌而波动,最终变为再不成声的悲泣。   看着南小雨乖乖张嘴喝药,大荒溪雪本就温和的目光变得愈发柔软,她唱着歌谣,回忆着那张有些模糊了的,可爱的小脸,仿佛回到了那段平安喜乐的时光,直到手上传来些许凉意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望去,看到雨点般落下的泪珠,那些泪珠落在她的手上,落在药汤中,为那苦涩的味道添上了些许咸味,而后,她看到了那张泪水肆流,哭得有些难看的小脸,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生出一抹痛楚,几分酸涩。   然后,她听到了那声令人心碎的,充满思念与渴望的呼唤。   “娘亲……”   大荒溪雪微微一怔,就连歌声都顿了一下,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微笑着唱着,想着,觉得这个孩子应当是想念娘亲了,这条明悟无缺真义的大道确实有些枯燥,加上受了寒,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也能够理解。   喂完汤药,将瓷碗摆在一旁的木桌上,大荒溪雪扶着南小雨躺下,为她额上放上拧去些水的湿毛巾,轻轻地抚着那张苍白疲惫的俏脸,似是想要将少女微蹙着的眉间抚平了去。   “睡吧,孩子,睡一觉就好了,等到你呀,明悟了无缺,知晓了道义,就能离开这个枯燥的地方,去寻你娘亲了。”   语落,南小雨似是听到了她的抚慰,蹙着的眉头终是徐徐散了开去,很快便传出了宁和的鼻息,只是面颊上的泪痕,宛如琉璃宝珠中的裂纹一般,怎么也抹之不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天下乱象 ==============================   无论是受寒发热,亦或是悦耳歌声,都只不过是漫长悟道途中的小插曲,被凄寒的雪风一吹,便掩没在了渐厚的积雪之中,再无声息,就连南小雨因为脑海中那段模糊回忆而提出的试探与疑问,也被大荒溪雪温婉的笑颜与一句“知礼”给挡了回来,作为晚生,一味探寻长辈的过往,这显然不符礼仪。   因此,南小雨也未曾再多询问,只是将某种希冀埋藏在心底,暗暗地念叨着碧湖之下,无缺圣女之类的字眼,看着大荒溪雪的目光愈发亲近,原先因枯燥乏味而有些抗拒的生活,自那日起仿若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平凡的生活愈是久远,探寻真相的时光便会不断延长,直到一切展露在明媚的天光之下,至少,少女是这样乐观地认为。   春夏秋冬的轮回在盛开的百花间流转,在萧瑟的秋风中飞逝,仿佛会永无止尽的重复下去,而时光也似乎失去了魔力,只是静静的望着群山中那两道和睦的身影,予以沉默与安宁。   但与无缺界中的美好平静不同,外界无际天空之下暗流汹涌的风雨大势,却没有因为两位天骄的悠游而有所收敛,反而朝着不可收拾的严重事态演变而去。   凤栖国中所发生的变天大事,除却参与其中的长生殿,与亲眼见过三两赤红马车的谢思邈外,便再无人知晓,可就算是得知一切内情,甚至亲身陷入过滔天火海的几人都没有料到,凤栖国竟然会在风雨初歇,国势不宁的境况下,不顾北境诸王朝的威胁,重兵南下。   这尊盘桓在北方,缄默无声千百年,在修真界众人眼中也将永远沉默下去的伟岸巨兽,在那位新任圣上一纸诏书之下,出乎全天下意料地开始仰天长啸,散发出令山河动荡的可怖的威严。   在镇北大将军徐雁山的统领下,浩浩荡荡的重甲骑兵踏过山岳,渡过寒江,在春雨初歇的时节,逼近了修真界与北境的交界,在那道被称为绝壁之墙的怀差山脉前安营驻扎,不知何时便要踏破山阙,如潮而入。   经历过凰羽之乱的修真界,自然不可能如千年前那般任由如此数目的骑兵入境,要知道若让那些身披符箓战甲的兵士们在广阔平原间摆好架势,结成战阵,就连幽府境界的大修行者都难撼其锋芒,甚至不乏有超凡人物陨落在遮天蔽日禁元箭下的传闻。   所以修真界中如星辰般繁密的宗门世家都开始紧锣密鼓地备战,围绕着顶尖势力们定下的布置而动,寻常有如散沙般清疏,仿若沧浪般逍遥的修真界,在北方吹来的充斥着战意的风尘中陡然凝聚起来,正魔两道暂时放下了过往仇怨,派遣使者于断魂谷交汇谈判。   至于真正的大人物们,则是立在玄阴山巅遥望北天。   除却身体有恙的牧云野,重伤未愈的御白,修养生息的魔道二老与隐世不出的冥卫外,修真界中所有明面上的超凡存在都参与了这场山岳之上,云端之下的重要会面。   虽然说是所有,可若不算上那位立于崖边不语世事的圣人,也不过就是四人,而好巧不巧的是,这四人,便是千年前那场正魔之战后,在同一时代内,如野花般盛开的绝世天骄。   长生殿苏三厌,神茶教谢思邈,雨蝶观洛汐水,不动城白漠河。   也许是睹人思人继而生出无限感慨,又或者是因为当初的决然相对,生死相向,四人之间的氛围有些怪异,甚至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本以为此生再难见到,或者再见便分胜负生死的他们,又哪里料得到会因为北方的风雨重聚在这片山脉之上。   忽地,一道清风徐徐而过,吹动了衣衫裙摆,也吹散了场间的沉郁,在一阵灌酒声后,谢思邈带着些恼火意味的话语响了起来,只是在这位杀伐无情的碧落黄泉口中,却再没有那般出世的漠然,因为场间众人本就是同世同代人。   “我早就说过,那小子是个祸患,我在那不毛之地等了整整五十六日,最后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回去了,这下好了,除掉了凰闻天那个疯子,却多了一个比他还疯的小疯子,把他父皇留下的山河当做一尊大鼎砸了过来,你们说说怎么解决吧。”   听着谢思邈有些絮絮的言语,一直望着昏暗天穹的白漠河收回目光,看向这个多年之前的宿敌,嘴角多了抹毫不掩饰的嘲意,取笑道:“堂堂神茶教教主,连个幽府未开的小毛孩子都解决不了,这百年时光你莫不是尽在喝酒,而忘了如何使剑?”   闻言,谢思邈面色很是难看,冷声说道:“谁知道那车队里藏着两个超凡,虽然是初入不久,可那也是货真价实的超凡境,更别说其中一个,还是苏大小姐的大弟子,也不知道长生殿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   “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   听着谢思邈话语间的隐刺,一直低垂着眼帘,别有所念的苏三厌眉梢如鸟展翅羽般扬了起来,看着谢思邈淡声问道。   面对这位正道第一人,谢思邈显然没有多少尊重,冷笑着说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别拿那种目光看我,虽然几百年过去了我还是打不过你,可我要跑,你难不成还能拦下我?”   “你可以试一试。”   苏三厌微微眯起双眼,面上的清冷之意顿时消融了不少,而是多了些小女儿家的记仇之色。   虽然只是有些幼稚儿戏的争吵,可若是出在这些如立云端的大人物口中,自然便会带上几分超然的威势,比如天边云层中乍然亮起的清白光流,又比如玄阴山上无声而现的深邃剑痕。   四人仍旧立于原处未动,天地间的灵气却如大江大河般奔流起来,旋即变得无比絮乱,迎来了大风,召来了雷震,只是那些仿佛要把连绵山脉尽数掀翻的恐怖神威未曾展露狰容,便悄然无声地逝去,就连风声雷声,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苏三厌依旧伫立原地未有所动,素白长裙无风飘摇,将她衬得愈发孤高清寒,明明是个女子,却比世间最最伟大的君王还要强大骄傲。   “嗒。”   相比于苏三厌的安然自若,谢思邈却是身形微颤,退了半步,面色更是微微有些发白,显然是在先前的无形对弈中吃了些亏,只是他那如黄泉般深邃恐怖的墨瞳中看不出丝毫挫败,有的只是近乎狂暴的战意,那柄被他执于手中的碧色长剑更是开始不住嗡鸣,似乎下一刻便会飞身出鞘,斩开那片有些阴郁的天幕。   就在充斥着杀伐意味的无情剑意愈演愈烈,将要把那如海尸骨带回现世之时,一道温和的劝语落了下来,宛如一道宁静柔顺能够包容万物的河流淌过,能将人的争心抚平,把剑的颤鸣化无。   “你们也真是的,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何必弄得如此难堪?可莫要忘了,此番相见不是为了数落谁的不是,而是想想如何应对北边的狂风暴雨。”   感受着洛汐水眼眸中的笑意,苏三厌轻哼一声,不再多言,谢思邈则是带着未解的恼意,偏开头去,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可应对的,北边的宵小再难缠,失了凰闻天那个疯子,也不可能动摇修真界的根基,此番相谈,不过寻些去压阵的劳苦鬼罢了。”   白漠河饶有兴致地看完了先前那场好戏,此时听谢思邈说到正题,面上的笑意渐敛,缓声说道:“魔道有我。”   “魔道就你一个能动的超凡,除了你还能是谁?”谢思邈瞥了他一眼,淡声说道:“不过既然坐镇魔道的是你……”   “那正道我来。”    第二百九十章 一言既落天下静 ==============================   伴着玄阴山巅的大人们离去,如山岳般压在修真界头顶的阴影便散了,而随之一道飘散的,是笼在玄阴山上的昏暗云层。   黑云乍散,曜日其间,无数道光线如佛宗传说中的观音千手徐徐散开,漆黑的玄阴山脉在光辉之下仿若一条沉眠的巨龙,与这般自然造物相比,那两道齐肩而立的身影渺小得仿若虫豸。   但就是两道不起眼的身影,却站在了沉眠巨龙高高昂起的头颅之上,与世间最不可缺的那轮烈日遥遥而对,欲与天公试比高。   “谈好了?”   温和悦耳的声音徐徐响起,打断了苏三厌的思绪,她望着那轮曜日微微眯起眼,习惯性地负起双手,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先前谢思邈所言。   “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是寻个劳苦鬼罢了。”   “也是,不过修真界安生了这么久,想来你们都无趣得紧,有这么件事让你们动动身子骨,也算是不错。”大荒合虚看着那张被光线照得无比耀眼的俏脸,笑着说道。   “您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闻言,苏三厌收回目光,有些意外地望向他,心想这位长辈如此就不闻世事,怕不是心意有所移,竟然认为战争是件可以用来打发时光的趣事。   仿佛很清楚苏三厌所思所想,大荒合虚轻轻摇头,说道:“你这丫头,我自然不会对战争无所顾,只是这事实在是没有担忧的必要。”   “缘由?”   “你就不觉此事太过蹊跷?”大荒合虚微笑着反问道:“闻天的那位孩儿很优秀,虽然相比起他还有颇多不足,但这落子无声十数年的耐心与城府,可要远胜于凰天年轻时,就这么一位不到万事周全不罢休的未来雄主,又怎么可能会心浮气躁犯此战忌?”   苏三厌微蹙眉梢,沉默着想了一会儿,问道:“就不能是为人所迫?为势所迫?”   相比于这位无垢宗的世外圣人,她对于凤栖国中曾经发生的那些刀光剑影更为了解,知晓在那场围杀凤主的风雨之战中,凤栖国究竟死了多少人。   不说凰闻天与凤两位超凡人物,那一代与前一代的凰氏王侯几近死绝,护卫圣上的亲卫队与前朝旧臣更是死伤惨重十不存一,在这般境况之下,无论是朝上还是野下,人心不安者有之,野心盛起者亦有之,但更多的却是结为党羽分化自保,种种矛盾不一而足。   如此想来,用外战以转移内部矛盾,似乎确是一种不错的手段。   “雄才大略的野心家,怎么可能为人为势所迫,闻天宁愿枯坐书间百年,也要将那些望向胁迫他的人通通抹灭,他的孩儿自然也是如此,会隐会镇,但绝不会屈从。”   “更何况,以战止息,何不拿北境诸王朝开刀?以收复失地为名,以重展荣光为旗,起步更能激发举国之兴,万民之心?”   听到这段话,苏三厌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说道:“有理,可我觉得,凤栖国所谋所图,必然不是因为我们所能想到的简单道理,若只是重兵压境而不攻,于他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反而……”   “反而会成为乱中取胜者的巨大助力。”大荒合虚颇含深意地补充道。   “可这更没道理。”苏三厌摇头否定,在她看来,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够让一个王朝愿意冒着与整个修真界开战的巨大风险,来谋这种浑水摸鱼的好处。   “年轻人总是不讲道理的。”大荒合虚徐徐叹息一声,感慨地道:“就与你们年轻时一样,为了所谓的友情,所谓的承诺,赴汤蹈火再所不惜,这便是世上最不讲理的道理。”   “承诺……”   苏三厌在心中念着这两个字,旋即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于承诺相反者便是背叛,而她最清楚那种滋味。   酸楚也好不甘也罢,都只是转眼即逝的情感,因为那种深刻的痛苦,随着时光的流淌,世事的变换,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淡到就连她自己都需要花些心思去忆去想,才能回味出那种味道是何种模样。   “整个长生殿,不,整个修真界,与那人有所关联的,便只有昊然教那个小子与我的两位徒儿,而此次前往凤栖国的主事人,也是他们,按照你的意思来说,是我宗之人勾结凤栖国,想要在乱世中谋求好处?”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苏三厌伫立于正道之巅何其久远,眼界更是如瀚海般辽阔,很快便寻到此事之中最为细微与关键的丝线,并将其坦露在了天光之下,成为直刺圣人的利剑。   听着苏三厌微寒的话语,大荒合虚缄默无言,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直到她脸上的寒冷渐散,抿着嘴偏过头去。   “我明白这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但你能够不顾世间蜚语,或者一言压下所有,却改变不了事实所在。”   “而这三人之中,一人是你看着长大,一人是昊然教正脉,是辜前辈与轻城亲言的传人,他们的心性也好,道途也罢,都不可能引导他们做出这般祸乱天下的决意,这你比我更清楚,所以……”   “够了。”   苏三厌冷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看着他微眯起眼,缓声说道:“你今日留我,便是要说这些?”   再没了敬称与尊重,亦或是长辈与晚辈其乐融融之景,原先因为阳光照耀而显得和煦温暖的山间忽然寒冷了许多,甚至灵气都开始躁动不安,仅仅是因为那个女子心生的恼意,天地便做出了如此回应,足以见得这位正道第一人有多么的强大。   “我不明白你与我那徒儿间有什么嫌隙,她的过去如何我也毫不在意,你只需要知道一点,那便是世间从来没有人能够在伤害我在意的人后,依旧安然无恙。”   说到这,苏三厌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渐低,却并不柔软,反而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所以那只老鼠死了,至于他身上散去的那些星尘,是命星盘,对吧?”   “你十二岁的时候见过一次,没想到过了数百年,还记在心中。”大荒合虚像是没有感受到她言语间的冷意,无奈地笑道:“莫不是当初求着我给你,我没有舍得,你才一直默默记着仇?”   苏三厌沉默了片刻,淡声说道:“两码事。”   “好,两码事。”大荒合虚抬起手来,像是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可直到最后也没有落下,只是叹息一声后垂落回身侧。   “她不叫于小楠,也不是所谓的无门无派悠游人,更不是青莲宗的最后血脉,恰然相反,她体内流淌着我大荒古氏最最纯粹的血脉。”   这一次,苏三厌的沉默更久了,似乎想到了些久远过去的回忆,想到了那个无声无息许久了的闺中密友,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   那种可能很小,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可能,但面前人从来不屑于做欺瞒这种下流手段,那么顺着他的意思,许多事似乎都能说得清楚了。   圣人的仇恨,星辰石世界中突兀出现的魔道树投影,少女拜师时提出的那个算不得请求的请求,以及很多很多……   可……   “那又如何?”   苏三厌没有半点动容,只是毫无情绪地说道:“就算她真是一切的幕后推动者,只要她一日是我的徒儿,便只能由我来管,至于外人……”   “探手者断手,欲杀者自亡。”   冰冷的宣言回荡在山崖之上,掩了耀眼的阳光,散了惹眼的闲云,刺得圣人闭口无言,惊得天下俱静难语。   这就是正道第一人。    第二百九十一章 风消雨歇我自归 ==============================   我的徒儿我来管,不消外人多言语。   很简单的言语,很清晰的意思,但若细细品味,便能从那等理所当然中听出不世然的孤傲与霸道,因为她所言的对象,不是近在眼前的圣人不,是远在天边的魔修,是普天之下的一切。   任你是正是魔,是圣是邪,都管不了我的事,若想伸手碰一碰,就做好把手留下的准备!   没有给大荒合虚劝说的机会,苏三厌如刀般锋锐刺人的言语紧接而起,那平淡如水的声音道出的却是足以令天下变色的大动荡。   “无垢宗那些老家伙没胆子插手我的事,所以这件事想来是你一言而定,但古来皇帝尚且还有谏言者,你身为无垢宗的无上尊者,却一意孤行,无须顾忌宗内意向,那它于你而言,于天下而言有何用?”   “你大荒古氏维天下安的誓言有何用?天下争局一朝起,你这个圣人又有何用?”   三句诘问便是三座山,携着恐怖的压力狠狠落在了无垢宗与大荒合虚之上,不存留半点颜面。   刺杀一宗的绝世天骄,想要抹灭一位超凡人物的钦定传人,就要做好撕破脸面开战的准备,当初若不是看在苏三厌与大荒合虚之间的关系,长生殿那些长老哪里可能就此作罢,必然要让无垢宗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苏三厌压下此事,并不代表她在不意,她只是想要看看这位亲近的长辈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如今知晓了所有,那悬于九天之上的震雷,自然便要落下,要就此做个了结。   如雷般的威严,如剑般的责问,并没有让大荒合虚有所色变,作为知晓重重黑暗的远古人物,自然不会小意到与后生晚辈争论,更何况,不论缘由为何,他既然出了手,便占不了理。   “我念你过去待我不错,是家中长辈尊敬的挚交,所以不为难你,但你还是得给我一个交代,给长生殿一个交代。”   语落,苏三厌不再多言,而是缄默无言地等待他的回答。   大荒合虚轻叹一声,说道:“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因为那孩子所涉颇大,甚至事关天下,故而我还是会出手杀他。”   闻言,苏三厌眼眸中的清寒意味陡然盛,虽然她敬他是长辈,但若他真的执迷不悟,那她也不会多劝,只是那后果,无论是无垢宗,还是整个正道都承受不起。   “不过,只要她在长生殿一日,在你座下一日,我不出手。”大荒合虚并不在意她目光中的寒意,自顾自地说道:“但若她决然离开长生殿,离开你羽翼之下的那日起,我怕希望你能放手。”   “放手,又是放手。”   苏三厌冷笑着说道:“你们这些老人真是腐了朽了,口中吐不出半点有意思的道理,尽是些陈旧的是非观,你教我放手,你自己何不放手?还是说,你们仍旧想要以所谓道义与责任来压我?”   “可惜的是,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听之信之,任之由之的天真小女孩了,你们那些道理,在我面前一文不值。”苏三厌笑意渐敛,眼底浮现出些疲累,淡声说道。   大荒合虚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但直到最后也不过一声长叹,说道:“我总以为,活得久些,看得总归远些,责任自然也重些,却不曾想这些对你们是如何的不公,你说得不错,你已经放手过一次,没道理再由你来承受。”   “只是我希望,在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你能让自己不像当初那般后悔,不像当初那般被伤得支离破碎。”   听着大荒合虚的关怀之语,苏三厌秀眉微蹙,知晓当初之事眼前人也是有心无力,迁怒于他确实不对,面色也稍有缓和,说道:“那事与你没多大干系,至于以后的事,我也不消别人来管。”   大荒合虚微微颔首,算是知晓,望着那张露出些许过去神态的俏脸,不禁微微一笑,再没有先前的迟疑,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说道:“那说说你想这没处置我,处置无垢宗吧。”   苏三厌没有躲避,只是偏开些脸,望着山崖下的云雾,说道:“你年纪也够大,该放手的便要放手,此后,正道大小事,你都不要来管了。”   你都不要来管了,那便是请你归老,莫问闲事,与长辈而言,这是大不敬,但大荒合虚却没有半分愠色,只是和声应了句好,宛如当年哄那个牵着大荒溪雪四处乱跑的小女孩。   “其次,无垢宗既然声称飘然世外,那么俗世间的名分地位,也一并交还。”   身外功名尽交还,这自然不单单是抹去某个名分,而是要无垢宗退出上三宗七下宗之列,这不是小事,而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因为那个位置所代表的权力与财富实在是太过庞大。   对于那些正道的大宗门而言,能够跻身七下宗之列,便算是正式进入了顶级的权力阶层,无论是参与正道大会的资格,还是决定昊然界大事的发言权,都是无比勾人的诱惑。   而除却这些,更为实质的却是那层光辉之下所能带来的资源,无论是其他宗门的投诚与供奉,还是闻名而来的优秀弟子,都能让宗门迅速强大起来,与其他的大宗拉开差距。   至于上三宗,那便是等同于北境凤栖国,魔界四巨头的超然之位,是整个天下真正的话事人,甚至拥有令世事倒流,掀滔天骇浪的伟力,七下宗中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这个位置,等着一个挤破头争位的机会。   当然,想要在这些位置上坐稳,最重要的自然是力量,所以无论昊然界多少宗门势力渴望着成为这些存在中的一员,都只能将那种欲望压在心底,正是因为上三宗与七下宗拥有着远超世俗的武力,就算是七下宗中最弱的青云门,都有着三位幽府境绝巅的大修行者坐镇,而寻常的大宗门,也不过有一两位幽府初境修士罢了,这之间的差距一眼可辩。   七下宗尚且如此,上三宗自然无须多言,光是云端之上的超凡人物,便是一重无法逾越的高山。   虽然想要撼动上三宗七下宗的地位难如登天,可若有一家因为大变故而退出了此间,或者衰弱到再没有力量维系地位,那会引发怎样的混乱?哪怕只是想想,也能猜到那等昏天黑地的乱象,这对于如今需要时刻防范魔界,又要顾盼北方的昊然界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任是大荒合虚这等人物,听到苏三厌的要求,都不禁心神微动,但他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想要将无垢宗摘出未来可能的乱流,只是……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你将无垢宗交到溪雪手中的时候,是个没法收拾的烂摊子。”苏三厌知晓对方心中的疑问,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   圣人再长寿,终究逃不出天地时光,大荒合虚虽然因为血脉与无缺法的缘由,看着仿佛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但实际上他比牧云野都要老得多,就算天命血脉可以让他多活一段时光,也终归有仙去的时候。   到时,无垢宗自然该落在那位前代圣女手中。   “避一避也好,只是空缺出来的位置,你打算怎么安排?”大荒合虚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对于他而言,世俗地位也好,权力财富也好,都是些不入眼的事物。   毕竟在远古宗门未成的时候,大荒氏族便是超凡世外的存在,自然无须多在意世人看法与言语。   “无垢宗离位,雨蝶观取而代之,至于七下宗那个空位,便交由南海的天音教。”   雨蝶观是七下宗中唯一拥有超凡存在的宗门,而天音教发于南海,历史悠远,实力强大,坐镇七下宗末位,也能够服众。   “长生殿与无垢宗全权推动,相信不会有异议。”   听着苏三厌的落幕之语,大荒合虚面色有些复杂,几分意外,更多的却是欣慰,当初那个小女孩,原来真的已经成为统御正道万宗的大人物,如此成就,何不令人开怀?   “那就如你所言,待得北边风雨幕落,我便带着无垢宗闭山,再不插手凡俗事务。”    第二百九十二章 山间忘岁 ==============================   “嗒。”   清脆的落子声在雅静的棋室间徐徐荡开,而在那寒水无波的表象之下,却仿若有天音自冥冥而起,有千军万马崩腾不息,将旗盘旁袅袅升起的凝神香激得飘荡难宁,将那原本攻势如潮,一往无前的白子生生逼入了死地。   望着棋盘上的乍然变换的风云局势,大荒溪雪笑着摇摇头,将手中那枚来不及落下的白子放回了棋罐中,旋即玉手轻扬,满盘棋子无声而起,簌簌而落,回到了属于它们的归途。   这是第一千三百二十一局对弈,除却了最先的三百二十一局,大荒溪雪便再未赢过南小雨一次,整整败了一千局,而且败得一次比一次快,到了现今,哪怕用以攻代守的棋势,都很难坚持三刻的时间。   能够在无垢宗前代圣女手中取得此般战绩,自然是很惊人的事,要知道在大荒溪雪入世之初,不言纯净无暇的无缺血脉,亦不语无障可阻的修道速度,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更是样样通,若论战,或者还有人能在那段野花漫野开的时代与她一较高低,可光论举子对弈,举世难寻一合之敌。   就算是无垢宗之巅那位通晓万事的圣人,与她相对,也是输多赢少,更逞论北境王朝中那些所谓的棋仙棋圣?   可南小雨却能在与她的对弈中连续千局而不败,自然不是因为她的天赋奇绝,超越了这位精于棋道举世无敌的圣女,而是因为随着她杂念的退散,情丝的淡忘,在这方无缺界无时无刻的影响下,变得愈发没有人的情感,更近于天的漠然。   换句话说,她落子,天在算,如此情状之下,大荒溪雪哪怕棋艺通神,也很难在她面前支撑下去,毕竟人怎么也难算过天。   望着重归空旷的棋局战场,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中没有半分波动,似乎赢下对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全然没有第一回获胜时的悦然与兴奋,甚至就连当时的感觉都已经被埋葬在了一场名为无念的寒雪之中,再不见半点踪迹。   山间虽无日出幕落,却有天色变换,有四季轮转,可就算如此,鲜少离开木瓦房的南小雨对于时光的概念依旧有些模糊不清,或者说,自无缺真义的第一个字文浮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便不在意求道外的任何事情了。   她忘了外界的风雨,忘了那些亲近的友人,和蔼的师长,忘了面前的女子,甚至忘了曾经的自己,她只知道求道,只想求道,而琴棋书画之流的雅致,也变为了像是本能一般的事物,而忘了做了这些事的意义所在。   静静地望着棋盘许久,没有看到预料中的白子落下,南小雨眨了眨眼,抬目看向大荒溪雪,目光中带着询问之意。   “对弈一事,便到此为止。”   听着大荒溪雪温和的话语,南小雨眉梢微扬,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大荒溪雪说的是到此为止,而没有带上今日二字,那也就意味着,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踏入这间棋室了。   虽然心中存着抹淡淡的疑惑,但南小雨却没有发问的意思,安静地收拾好棋罐,随手灭去炉中无声燃烧的凝神香,移步出了棋室,看了看洒入厅堂中的明媚光线,确定为时尚早,便转身朝着书房行去,想要写些墨字。   自初显天人之姿起,每日的安排便由南小雨自己全权安排,而大荒溪雪似乎也自亦师亦母的身份变为了照料南小雨饮食起居的侍者,因为在断念清神的同事,南小雨对于凡俗间生活的道理愈发模糊,甚至就连一些常识都淡忘得一干二净。   就来南小雨止步木门前,打算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的声音凝滞了她向木门伸去的手,甚至让她的思维都停了一瞬。   “读书写字,也到此为止。”   南小雨转身看向大荒溪雪,眼中终是泛起了淡淡的疑惑。   大荒溪雪走上前来,牵起了她因少见烈阳而变得愈发白皙的小手,和声说道:“所有的事,都到此为止。”   语落,她牵着南小雨朝外走去,行过寝房,踏过正堂,出了瓦房,离了院落,一直到那片四季不枯的繁盛花海前,伫立而望。   明媚天光自那片碧湖而落,越过围绕此间的重重高山,落在花海之上,落在溪流之上,也落在二人身上,一片和暖,无数晶莹,清风拂过,万花飒响,数不清的凤尾蝶振翅而起,翩然而舞,宛如一场盛大的欢迎会,或是……   一曲别离舞。   望着这美不胜收的景致,大荒溪雪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眸中闪过些追忆,但只是一霎,所有追忆重归于无,只余下淡淡的不舍。   山间忘岁山间忘岁,可她作为此间的主人,又如何会忘了年岁?恰让相反,对于这段难得热闹时光,她无比的珍惜,珍惜早晚,珍惜春秋,数着与南小雨相处的分分秒秒,时时刻刻,一直数到今日,已然六十年有余了。   只是,再如何珍惜,时光也不会停滞半刻,无缺法号称万古难解,也终归有其尽头,大荒溪雪比世间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其实早在许久之前,在南小雨能够半个时辰落子胜她的时候,她就明白,时光已至。   但她不舍。   就连大荒溪雪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会对这个东海那边来的小女孩如此喜爱,甚至远远胜过对大荒晴川的喜爱,如此才有了后来的棋局,有了那一幅幅如画墨字,有了一晚晚的无声凝望。   到了最后,大荒溪雪也没有自南小雨柔美的俏脸上找到答案,她只是发现,这个女孩有些像她,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情,都像极了初入红尘的她,或者这便是她喜爱对方的缘由,不舍对方的缘由。   可……她不可能永远让南小雨这么陪着自己,她很清楚,因为那不公平,无论对少女,还是对外面那些心心念念少女的亲人,特别是南小雨无比思念的娘亲。   由大荒溪雪看来,南小雨既然血脉纯粹至此,自然会成为无垢宗的下任圣女,甚至可能会嫁给大荒晴川,虽然那种嫁娶很令她不喜,但却是延续无缺血脉的最好方法,毕竟世间从未同时出现过两位天人,如今一朝而现,无垢宗那些迂腐的老家伙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大荒溪雪看向南小雨的目光中多了些怜惜,更多的却是希冀,因为她能预知到,有了这样一位横空出世的天骄,无垢宗未来会变得如何强大,也许在此代能与长生殿争个高低也说不定。   东海远族的希望,无垢宗的下任圣女,如此尊贵的身份,如此多的期盼,南小雨自然不可以,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片看似繁华,实则荒芜孤寂的囚牢中。   那么,就送她离开吧。   想到此间,大荒溪雪松开了牵南小雨的手,退了半步,仿佛是在划清界线,事实上她也是这么想的,以对方未来的身份,与她这个戴罪之人走得太近,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在大荒溪雪说出那些话语,牵着她来到此间的时候,南小雨就大致猜到了会发生什么,如今自然不会流露出意外之色,只是转过身来,略微睁大双眼,满是无辜地望着大荒溪雪。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知道大荒溪雪不要她了,故而眉梢低低,面露无辜,甚至带着些哀求意味。   忘却了过去,忘却了生活的方式,在大荒溪雪的照料下生活了数十年,她早已离不开对方,内心深处那抹深切的依恋,是天道都抹不去的小倔强。   大荒溪雪没有如往昔那般上前哄慰,或是无奈而笑,牵着她的手回到那个不大却温暖的家园,而是强行压抑着不忍,轻声说道:“走吧。”   “走到花海中去,走到这片天地的中心去,到了那儿,会有路来接你,带你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去。”   “然后……忘了我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女有泪 ==============================   忘了我吧。   这是世间最决然的告别,对于无念无意的天道而言,忘却便是抛却,抛却一切过往,把回忆把旧人全都抛到时光长河中去,任其腐朽,盼其远去,也就是所谓的……   永别。   南小雨听得出大荒溪雪言语中的淡淡哀伤与不舍难离,但同样也能感受出她的坚持与决意,那种决然仿若大山般难移,就连天降大风都无法撼动,在她看来,这是很矛盾的情感,而矛盾便会带来痛苦,或者这便是人族弱小的缘由?   天人非人,此时的南小雨除却心中那抹斩不断理还乱的依恋外,并不存在人族所有的任何情感,而是真的如天道般漠然不亲,思维考虑的方式只在于好处与高效,因而她很不理解大荒溪雪所为,在她看来,这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南小雨恢复了寻常那般仿佛对任何事提不起兴趣的神情,既然大荒溪雪决意要斩断这段过去,那么自然是要抹去她心底深处的那抹依恋,虽然她不知道此举为何,但对方想,她就做,也算是离去前最后的补偿。   南小雨张了张嘴,念出了几个不大连贯的字文,仿佛是在熟悉如何说话,而事实上,在天心开窍后,她便再没有说过话,一晃也该有数十年了。   “你……决定……了?”   无比空灵的声音徐徐荡开,仿若世上技艺最好的乐师的一曲合奏,清高而寡,超然而外,这便是所谓天籁。   天籁既出,世界自当和鸣,天外风来而万花舞,万花摇曳而千虫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山间的花海便热闹了起来,风声水声虫鸣声齐起,却又丝毫不乱,反而和谐恰然到了极点。   似乎没有料到南小雨会开口问这么一句,大荒溪雪微微一怔,旋即面上绽开粲然笑颜,绝美脸颊上的景致甚至压下了万花千蝶的奇境。   “是啊,决定了,我不该因自私而留你在这方牢笼中,因为天外的世界中还有更多人在等着你,他们比我更需要你。”   闻言,南小雨不再发问,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安静地看着她,仿佛要把这张脸永远记在心底。   许久,南小雨转身走向花海,再没有回首。   仿佛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盘旋在花海上的凤尾蝶舞动得愈发激烈,渐渐朝着远天飞去,像是在迎接着南小雨归去,而那些摇曳不住的花朵更是通灵般偏开,为她让开了一条通往中心的道路。   终于,南小雨来到了花海之间,或者说,这方天地的中心,看到了碧蓝大湖中那条盛起的璀璨光路,这一刻起,无须分毫推算,她便知晓了光路的来历,知晓了万古的秘密,知晓了一切的真相,于是她微笑伸手,似在邀舞。   “哗哗。”   天地间忽然下了一场雨,落下的不是雨水,而是如水滴般的光点,每一枚光点中都蕴藏着极为复杂繁复的道韵,那是天赐的恩惠。   就在那雨落处,那条璀璨的光路延展而下,化作了一级级的台阶,只是眨眼间,便来到了南小雨身前,对于天地而言,时光次之的速度是最为廉价的规则。   南小雨移步而前,拾级而上,走得很慢,很认真,甚至面上都一反常态多出了许多郑重之色。   光点纷纷扬扬地落在少女娇小的身躯上,继而燃烧起刺目的光焰,那是一种自内而外的燃烧,是最最本源的洗礼,在那光焰中,少女的衣裙鞋履如灰而散,露出雪白如羊脂的皮肤,散发着无限的活力与魅力,就连天光都为之动荡起来,仿佛陶醉在那天造的美丽之中。   随着愈发而上,南小雨眸子愈发漠然,就连深处那抹依恋都被光焰燃烧殆尽,只余下超乎人外的圣洁神性,而额上那枚万千大道绘成的雪莲,也在此刻无声而绽,每一瓣花叶招展都让少女的气息高寒几分。   不知何时,光焰熄灭了,南小雨身上多了条雪白的长裙,那裙比纱更薄,比霜更白,而更为惊人的是,竟然看不到丝毫缝隙,隐隐散发出浑然天成,无物可摧的无缺之意,那便是无缺法本源道义之一的天衣。   遥遥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倩影,看着那席迎风飘扬的天衣,大荒溪雪依旧在笑,只是那抹笑颜璀璨不复,只余下淡淡的思念,伊人未离,却已然开始思念,因为此后,或者真的就是永别了。   不知为何,看着那道娇小身影,大荒溪雪如水无波,如海包容的心中,多了许多莫名的酸楚,那是过去送别大荒晴川时未曾有过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当初那个雪雨夜时,少女唤了自己一声娘亲,自己便真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大荒溪雪眸子中泛起一抹淡淡的悲伤,似乎想起了十数年前的那个离别夜,那个哭着对自己伸出手来的婴孩,与那个比往常沉默了许多的男子。   “此去难复归,你须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儿。”   是啊,就如自己当初的叮嘱一般,一朝入囚笼,想要出又是何等困难,更逞论跨万山千水去见他们?或者当那人逝去,自己才能重归外界,只是到了那时,要照看族人,传承大荒古氏万古基业的她,又如何能够放得下比山岳更重的责任?   既然已无法归去,便只能愿婵娟之下的你们,一切安好……   一行清泪淌落,天地间欣悦跳动的万灵都安静了一霎,它们感受到了那种悲伤,天地感受到了那种悲伤,那么万千里外的人儿,能感受到吗?   此时南小雨已然走入远天之上,来到了那汪碧水之下,自然看不到大荒溪雪的泪水,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忽地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楚,那酸楚如海潮般涌来,就连天心明净的她都无法阻止。   “滴答。”   泪珠打在神道上,南小雨眨了眨眼,伸手去触,发现自己在流泪,那泪如珠帘而下,怎么也止不住,伸手去抹,却有更多的泪水从指间涌出来。   沉思了许久,也没有寻到那酸楚的来处,南小雨摇摇头,任由泪水肆意而淌,伸手轻触那近在眼前的碧湖。   “咔嚓。”   一道清脆的断裂声,那条连接天地的光路断了,碎了,化为无数流光盘旋而回,围绕在南小雨身周,化为了一汪小湖,而更多的光流自那条神道落下,注入光湖之中。   湖涨为江,江阔为海,南小雨赤着双足,站在光海之间,站在青天之间,轻柔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将世界怀抱其中,于是那光海平和地荡漾起来,俯低潮水仿若臣服,只是仍在随着泪晶莹的泪珠微微颤动,展露着悲伤与不舍。   “阿北……”   南小雨睫毛微颤,仿佛听到了那道自九天之下传来的呼唤,但是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额上的雪莲愈发明亮。   “小雨……”   光海乍然盛起,那朵雪莲终于彻底盛开,万千大道如海而散,南小雨轻轻合目,再次睁开时,其中已然没有半点漠然,满是惊讶与喜悦。   她听到了那道呼唤,听得清清楚楚,而那六十年的记忆与情感也在此时此刻尽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光海渐渐弥散,南小雨忽地感受到一道目光穿越碧湖,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高高在上,漠然无情,那是天人顾盼,是圣人意志,天外那人不想让她继续留存此间,于是她的身体开始淡去,与那光海一般,渐要消失在这方天地中。   南小雨寻着感觉望了一眼碧蓝大湖,仿佛透过湖水,看到了那方雪白莲台上伫立着的修长身影,抿了抿嘴,目光中泛起一抹不甘与倔强,身形一闪,朝着地面落去,身躯消散时散开的辉光洒落满天,像极了流星的轨迹。   她竟在与那位圣人争时间!   再快些……再快些……   南小雨驱动身法,甚至突破了那位圣人的压制,强行掌控了无缺界的规则,这自然不是因为她的修为强大至此,只是因为那群山之间的泪水,乱了此间万千大道。   在被彻底住处这方世界之前,南小雨终于到了那个女子身前,看到了那张绝美脸颊上的柔软情感。   大荒溪雪显然没有想到少女会自天而落,短暂呆滞后,看到她渐散的身躯,抹去脸上残存的泪珠,微笑说道:“未来再难见到,又何必自寻伤悲?”   南小雨脸上也存着泪珠,只是少女来不及擦拭,她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语,就化为了满天飞扬的辉光。   “娘亲,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   听着少女离去前无论如何也要说出的话语,大荒溪雪伸手感受着那围绕而来的光点,感受着其中的温暖与喜悦,不甘与难舍,沉默了许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傻姑娘,怎么能连娘亲都认错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真凰惊世 ==============================   因为北边忽起的风雨,修真界宛被捋了虎须的猛虎,暴跳而起,带着一腔热血与愤怒迅猛北上,踏上了那道本就隶属于修真界的怀差山脉,并在那布下了繁复的阵法禁止,而在那天罗地网般的布置下,莫要说是凤栖国的将士们,只怕就连一只飞鸟都不可能放进来。   但就算是万道阵法齐鸣,甚至有两位超凡境界的无上人物坐镇的情况下,凤栖国依旧没有退兵的意思,甚至在山脉前结阵演练,似是挑衅,这让修真界许多年轻的弟子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即驱剑下山大战一场,不过好在有师门长辈的管束,倒也没有真的出现一人冲阵这种送死的蠢事。   由于对于修真界的底蕴十分自信,故而上至前来压镇的白漠河与谢思邈,下至小宗门派来历练的弟子,都没有太多的紧张,甚至还能听到不少欢声笑语,见到不少论道请教,要知道,这种比正魔大会还要盛大的聚会,数百年可能也见不到一次。   也许是对于各自的实力心知肚明,又或者是碍于此事的重要性,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凤栖国,虽然看似缄默对峙,仿佛下一刻便会结阵而上,或是御剑而下,可实际上其中的氛围反倒显得有些轻松。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对峙得的时光愈久,大战开始的可能就越小,到了最后说不准又会变为谈判与妥协,甚至在一些大教的长老们眼中,凤栖国这般大兴兵马,只不过是为了谋求一些好处罢了,至于真的开战,那除非那位新圣上彻底疯了。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约摸两个月后,那个晚春的雨天。   与山下驻营的兵士们一样,修真界大小宗门也在怀差山脉上用法器筑起了临时的居所,许多修行者来来去去,或是拜访或是换物,仿佛是一场凡间的集市般热闹,全然没有任何的凝重意味。   长生殿所在是一座空幽的殿堂,这是宗内的一件储物法器,类似于藏宝殿,此时却被用来当做临时的住处,看着好不奢侈,而在这辉煌气派的大殿前,居然摆着一张木桌,就像那些在景区收授金银的柜台一般。   “好,那便劳烦师兄了。”   “不打紧。”   作为长生殿代表前来压阵的秋少谨挥了挥手,看着那位雨蝶观前来述事的师妹,笑着说道。   尽管此次坐镇山巅的是来自神茶教的那位绝情剑主,但实际上安排一切事端的依旧是长生殿,而作为长生殿主事人的秋少谨自然也成了许多宗门拜访的对象,毕竟那重重权柄,无人可以真的当做视而不见。   好不容易送走了雨蝶观那位师妹,秋少谨面上的笑颜立刻垮了下去,俯在桌案上,用手支撑着脑袋,叹息着说道:“不是我说,师尊,就算小师妹与雪师弟云游未归,御白也因为伤势未愈难以前来,那也没必要把我推上这个位置吧?”   负责修真界作战安排的主事,身份对等到凤栖国那便是那位统御全军的镇北大将军,如此地位与重任,莫要说他一个前代弟子,只怕是一般的长老都接不下来,所以无论怎么看,资历高远的孔长老都是更好的选择。   伴着木杖敲击地面的轻响,一道枯瘦的身影自后方的殿堂中徐徐走出,几位弟子面色恭敬地服侍其旁,正是那位在长生殿中地位极高,老一辈中作为铁血冷厉的孔易。   秋少谨当初在红尘雪的劝导下,以幽府境的修为轻而易举地过了内门试炼,之后所拜入的,正是这位孔长老的门下。   孔易枯槁的眼眸扫过昏沉的远天,任由细密的雨丝打在身上,打在那张满是皱纹的枯黄面颊上,仿佛是荒地在渴望露水。   “你的师弟师妹们虽然天赋超绝,距离你们亦不算远,但论辈分,自然坐不稳这个位置,更何况他们还要背负弑君者的身份,更不可能在凤栖国诸多将士面前现身,更逞论谈判?”   “所以长生殿的未来,终究该由你们这些师兄师姐先行扛起,而你,是此代除却御白外最合适的人选,还是说,这么久过去了,你还走不出当初那场败局?”   闻言,秋少谨直起腰板,起身对孔易认真一礼,说道:“弟子若是那等愚人,又何德何能拜入师尊座下?”   听到秋少谨谦卑话语中隐藏着的那抹自信,孔易满意颔首,他很清楚这个弟子的天赋有多强,只是有些可惜的是,那个年代出了个御白,此代又出了南小雨二人与乐正容这只凤凰,这才把他的光辉给掩得无比暗淡。   真要论实力论眼界,只怕那位死在古界中的无相鬼侯玉,也难胜他几分,如此人物,却在正魔两道,甚至在长生殿中都无甚声名,这不是坏事,反而有着莫大的好处,可以在必要时震慑外界,而此番将他推上如此高位,为的便是将这张隐牌宣告天下。   至于为何不是继续将他隐于暗中,作为强大的留手……   想着远在长生殿的那位太上长老,孔易暗暗地叹了口气,不论是长生殿的医者,还是修真界最好的药师,都治不好他在梧桐那场风雨战中留下的疾患,因为那不是新病,而是留存了无数岁月的顽疾,那场惊天的战斗,只不过是将这些隐藏了千百年的伤势重新揭开罢了。   或者还有一种解释,那便是牧云野太老了,老到超凡境界的寿元都渐要枯竭。   回忆起那位坐看长生殿兴衰千年的传说作出的宛如遗嘱般的留语,孔易的冰冷的眼眸中泛起一抹无法掩藏的悲伤,长生殿之所以这么急切地将下一代推上幕前,没有任何试炼之意,只是因为老一代真的很老了,老到快死了,不管是牧云野,还是他,亦或是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   “至于为何要让你来座这个位置,是因为这个位置,长生殿的那些位置,终归是要交付到你们手中,御白天赋或者强于你,但为人太过仁和,在大事的决断上远远不如你,所以他只能成为长生殿的一把剑,正道的一把剑,却成不了长生殿真正的主事人。”   “柳青与问梅则是太过小意,少了那般大气,那么此代的决意,自然要,也只能落在你身上。”   听着孔易的教诲,或者说更像是离别前的交代,秋少谨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像是要扯开话题般笑着说道:“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宗主身体尚佳,更何况还有师尊你们在,哪里轮得到我来决策。”   孔易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着远天的双眼微微眯起,忽地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燥热。   下一刻,秋少谨猛地转过头去,面色凝重地望向那片灰蒙蒙的雨天,而与他相似的,怀差山脉上的那些修行者们纷纷望向那处,他们都感受到了天地间忽然升高的温度,感受到了那抹令他们心神震颤的可怖威压。   一声凤鸣撕开了风雨,也撕开了那重漆黑的云城,触目惊心的朱色裂缝在天地间乍然破开,无数道比雨丝更细的火流自其中而出,而它们,便是那惊动天地的燥意的来源。   墨瞳中倒影这那道裂天而出,破云而落的璀璨身影,一直伫立于怀差山脉最高峰的谢思邈挑了挑眉,怀中的长剑不住地嗡鸣起来,它感受到了那道身影的所蕴藏的危险。   站在他身旁的白漠河则是紧皱眉关,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最无稽笑话成了真,喃喃问道:“世间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凤凰了?”   谢思邈面无表情地回道:“龙族隐世后,它们便也一道消失了,想来该有万年了。”   “不过我也不想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只要它敢踏入修真界一步……”谢思邈微微眯起双眼,漠然的眼眸中泛起了强烈到有些可怖的渴望与战意。   “来且杀之。”    第二百九十五章 泪水过后尽悦然 ==============================   千万里外的怀差山脉前落着细雨,桃源之上也蒙着一层暗沉的雨云,朝着盛放的桃花,无邪的小生灵们洒下春日最后的恩泽,而那座小石山上,却与无数岁月间一般安静,只是偶尔能看到有炊烟升起,有白袍与儒服相对而坐。   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屋檐上,像是鼓点打在心头,令人烦躁不宁,一如此时红尘雪微蹙着的眉头,他看着手中书信上一个个带着清寒意味的字眼,念着其中淡淡的严厉意味,不禁轻叹了一声。   这封信出自长生殿,出自那位正道第一人之手,而事实上,这世间除却那位天憎之人与无缺殿中的圣人,能够知晓二人所在的,怕也只有那位手眼通天,未名却实的正道之主。   红尘雪很明白,那位清冷出世的绝尘仙对自己很是厌憎,自然不可能专门给他写信,这封信原本应当该落在南小雨手中,那些看似严厉实则关怀的话语也是留给少女的,只是现在她闭目不醒,他害怕耽搁什么要事,这才拆了信封。   只是他没有想到,居然真的出了事,而且还是足以令全天下动荡的大事。   凤栖国举国之力压境修真界北域,就连那只不知存活了多少岁月的真凰都出现在了怀差山脉之前,令原本有些轻松的氛围陡然紧张起来,毕竟作为修行者,他们比凡人兵士更清楚这些传说中的生灵有多么恐怖。   回忆着当初在惊皇大阵生出见到的那位被锁链刺穿全身的女子,想着与凰北夜分别时的那场对谈,红尘雪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他实在是不清楚,那位前辈明明重伤未愈,为何还要冒险前来,凰北夜更是没有任何道理行此险事,要知道,这可是在拿凤栖国的一切作赌。   至于修真界中流传的为父复仇这个缘由,更是无稽到了极点。   “信中所言何事?”   就在红尘雪百思不得解时,耳畔传来姜陟南温和的问话,他眨了眨眼,将信纸摊在木桌上,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的书生屈身一礼,面色恭谨仿若面师。   距离南小雨陷入沉眠已然过了数十日,而在这段于红尘雪而言格外漫长煎熬的时光中,姜陟南便成了唯一一位可言之人,或者换句话说,成为了他的解惑者,对方所拥有的仿若海洋般广阔无际的知识,几乎解决了他所有修道上的难题,故而行礼唤师,也算不得什么。   红尘雪将那本就简短的话语复述了一遍,姜陟南略思片刻,便想明白了这场风雨事大部分的脉络,望着红尘雪眉眼间的忧虑,微笑着宽慰道:“好事,你无须多虑。”   闻言,红尘雪挑了下眉,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在他看来,姜陟南是远古人物,一心闻道解道传道,自然对这些因野心而起的战火不怎么感冒,如今怎的会因此而笑,甚至道之不坏?   “我只能与你说,此战难兴,至于更多的,你便要去问我这位本事不小的师侄了。”   知晓红尘雪所思,姜陟南看向床铺上闭目安眠,气息悠长的南小雨,有些感慨地说道:“论起兴风动雨的本事,你们这代年轻人,可比明熙他们要能耐得多,若是他们有你们三分心思,杏雪舟只怕也做不到那般。”   听着姜陟南意味深长的夸赞,红尘雪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觉得对方口中的你们应该把自己摘出去,相较于南小雨和凰北夜,自己在这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   “对了,宗主还在信中催促小雨快些回去,只是感觉有些言而不尽,我担心……”   得到姜陟南的保证,红尘雪很自然地将思绪自那场勾去了全天下目光的战事中摘了出来,更多地放在苏三厌那抹淡淡的严厉之上,沉默了片刻后,斟酌着说道。   “这是便是她们师徒之间的事了,你再担心也不能改变分毫,既然师侄决意要回魔界,自然会对这段师徒缘分做出决断,届时明里暗里的一切都会袒露在天光下,那么对方是否知晓,又有什么干系呢?”   姜陟南摇了摇头,看着红尘雪仿佛看到了过去的那人的影子,目光中不禁多了许多莫名的笑意,说道:“可莫要关心则乱啊。”   “是。”   红尘雪低声应道,只是眼中的隐忧却没有稍减,他讲那封信重新收好,缓步走向床铺,在床边坐下,怔怔地望着那张俏脸。   他已经不知有多少时光没有听到少女的声音了,每一日的怔然出神,都如隔三秋,他甚至宁愿重新回到那段分离的时光,也不想她这般仿佛无止境地沉睡下去。   你究竟什么时候醒来呢,小雨。   红尘雪伸出手去,替少女理了理有些乱了的碎发,望着那多相比于数十日前绽开许多的晶莹雪莲,感受着其中传来的那抹高入云端的漠然,心情略感沉重。   他不知道南小雨此时在经历些什么,甚至隐隐有些恐惧,心想若如之前在春圣碑中那般经历万千黑暗,那该何等辛苦绝望?   忽地,一道微光映入红尘雪的眼中,他定睛望去,发现那是一滴泪珠,正在雪莲的光辉下熠熠生辉,而在那滴泪珠落下后,泪水便仿若屋外春雨般簌簌而落,淌满了少女的脸颊,滴落在淡紫色的衣衫上。   “小雨?”   红尘雪轻声唤道,却发现少女没有任何的反应,仍旧在沉睡,只是那泪,怎么也止不住,怎么也擦不尽,于是他只好拿着少女的手绢,轻柔地拭着她的脸颊,把嘴唇抿得很紧很紧。   心疼酸楚之类的情绪不一而足,少女不知为何而泣,他虽然在她身旁,却帮不上任何的忙,甚至就连一句安慰都传达不到,这又是何等的哀伤无力。   缄默许久后,他终究是放下了手绢,将少女揽入怀里,任由冰凉的泪珠打湿前襟,却没有看到,少女额间那枚雪莲,已然彻底绽开,流光四溢璀璨夺目。   姜陟南望着紧紧依着的二人,仿佛猜到少女将醒,颇为开怀地笑了笑,转身出了小木屋,为许久未见的二人留下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时光在安静中平稳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如珠玉而落的泪水止住了,四散流溢的光芒暗淡了,南小雨修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徐徐睁开了眼,淡紫色的眸子中泛着极为繁复的情绪。   不世的漠然,初醒的惘然,不舍不甘倔强思念种种种种,直至于感受到身周传来的温暖,与近在咫尺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鼻息声,那些复杂的情绪在尽数化作了感慨与温暖。   “雪。”   怀中传来的低低唤声让红尘雪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墨瞳中的心疼转变为了呆滞,然后迅速变换成惊喜之色,他松开臂弯,看着那如山泉般澄澈柔然的眼眸,带着泪痕却依旧甜美的笑颜,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蹦出了一句:“醒了?”   “嗯。”   南小雨微微颔首,笑得弯起的眉梢间哪里寻得出半分哀伤,有的只有重逢的喜悦,与比重逢更盛大的欣然。   “雪,你知道吗,我寻到娘亲了,我终于寻到娘亲了,自从爹爹归去后,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南小雨将小脑袋倚在红尘雪怀间,用手指在那被洗得一尘不染的雪白衣袍上画着圆圈,眼圈微微有些红,笑颜却格外的明媚。   红尘雪从未见过,少女有这般抛却万千烦忧的开怀笑容,听着她的话语,眼眸中更是浮现出意外之色,但很快便化为了与少女同样的喜悦。   “那把伯母的事,与我讲讲?”   “嗯。”    第二百九十五章 生死之外有大事 ==============================   “所以说,伯母就在无垢宗那片碧湖之下,而无缺神道的尽头,便是进入无缺界的大门?”听完南小雨口中那段不知年岁久的山间时光,红尘雪很快便推断出了一些少女未言的真相所在。   “应当便是如此。”南小雨点头,眼眸中闪烁着明慧的光芒,在了悟无缺法后,她便拥有了以天道为罗盘的强大推演能力,虽然不及那位圣人一般,手指律动间便能通晓古今未来,但至少用来将一些已知的信息碎片联系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以你的身份,想要与伯母在那重重禁制之间再见,只怕会无比困难。”红尘雪想着横栏在南小雨与大荒溪雪之间的如山阻碍,有些沉重地说道。   一旦南小雨冥宗正脉的身份暴露,莫要说是前往无垢宗见娘亲,只怕偌大的昊然界,也不可能再容忍她继续留存。   “没事,我寻了这么多年的娘亲,一朝得见已然满足,至于带着她离开那方囚笼,自然需要细细规划,但不论有多久,有多难,只要我拿回属于我的事物,那么别说是无垢宗,就算是整个昊然界,都不可能有人能拦得住我。”   南小雨的话语很轻很软,其中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与足以掀翻整个修真界的大气魄,哪怕是红尘雪听着,都觉得心神有些震荡难宁,没有人能够想象,任由一位复仇心切之人重回魔道山巅会引发怎样的风雨。   那也许比与凤栖国真正开战还要恐怖得多。   回忆着书文中读到过的那些描述战争的词句,想着那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的地狱之景,任是信任少女如红尘雪,都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知道,若是少女真的一意孤行,掀起正魔的又一次大战,自己该如何自处。   感受到红尘雪有些低落的心情,南小雨眨了眨眼,便知晓了他所忧之事,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说道:“不是所有事都必须得靠战斗与生死来解决,更多时候依靠的是妥协与让步,那些老人们尚且如此,我自然也是如此。”   “可你总归不可能任由凶手继续存活,那么便会有战斗。”红尘雪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而轻松下来,与少女一块经历了如此多的事,他自然不再是那个白纸般不通世事的少年,知晓有些事情不是依靠谈判便能解决的,比如刻骨铭心的仇恨,比如事关苍生的大义。   “那……”   南小雨直直地望着红尘雪带着些挣扎之色的墨瞳,轻声问道:“若有一天我提枪上了无垢宗,你陪不陪我?”   红尘雪没有思索便开口说道:“自然要陪。”   “那不就好了,既然知道答案,那又何必与我争执这些毫无意义的道理呢。”   “可有些道理不得不争,更何况陪着你,与正魔间的战争是两回事。”红尘雪眉梢微垂,很是无奈地说道。   “那就又回到那个无解的问题,我可不想再为难一次。”南小雨撇了下嘴,自红尘雪怀中坐起,摆摆手示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至于那个问题为何,二人早已经心知肚明,无非便是大义与爱之间的无聊废话。   “有些人做了不该做的事,自然要付出代价,伸手的断手,谋命的赔命,就这么简单,至于完成这些事的过程,我不在意,我只在乎结果。”南小雨面无表情地说道,全然不知当初自那玄阴山巅,苏三厌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   “当然,你了解我,我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也不是那些凡民口中的大魔头,万民朝拜,诛杀异己这种事,我不感兴趣,权力与财富,也不过是通往目标的手段,我同样不感冒。”   “所以,我尽量保证,不会有战争,只要那人愿意信守承诺。”   南小雨顿了顿,想起二人在初入桃林时遇到的那个老人,觉得身体微微有些发冷,冷然说道:“至于他该怎么死,自然该死得有所价值,死在他以为正确的道路上。”   “故而在他还有用的时候,我可以压制杀意,甚至可以与他平和相谈,想来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说到这里,南小雨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上被大荒合虚一指点中的地方,感受着那多小巧雪莲散发而出的高贵与清冷,眼眸中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   “我们的账,可以等解决完天下大事后,再慢慢地算,而要解决那个身负罪孽的疯子,正魔两道,北境王朝,甚至是隐于天外的那些生灵,都必须团结一致,这是我与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共识。”   天地大难之前,私人的恩怨暂且搁置,这等气度,她南小雨还是给的出来的。   “这样,你能安心了吗?”   南小雨揉了揉有些僵硬地小脸,自那种天女般的纯粹理性状态中恢复过来,虽然已经取回了所有的记忆,可在无缺界中那数十年生活仍然无法随意抛却,但她不是非常在意,就如大荒溪雪所言,所谓无缺法,便是你欲起为天,念落为人。   在需要天道帮助决断是非,或是生死难明放手一战的时候,她可以是那位毫无情绪,完美无缺的天女,而在柔情爱意前,她自然会是那个温柔回应的少女。   听完南小雨的分析与决断,红尘雪点点头,说道:“这般便好,对了,小雨,修真界与凤栖国出的那件大事,姜前辈说是你的手笔,你和北夜到底谈了些什么,怎的会闹成现在这般?”   闻言,南小雨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望着红尘雪,眸子中甚至能看出些许惘然,显然不明白红尘雪在说些。   见少女不似作假的神情,红尘雪将怀中信件取出,递给了南小雨,说道:“这是宗主写给你的信,我说的那些信中都有解释。”   南小雨微微瞪大双眼,自红尘雪手中接过了那封印着长生殿的纹路的信封,一遍说道:“师父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还有,我到底沉睡了多久?”   “宗主为何知晓我们在此,我也不是很明白。”红尘雪蹙眉摇头,接着说道:“至于你沉睡了多久,我倒是一直数着,到今日正正好六十天。”   南小雨目光微凝,心想原来自己在无缺中足足待了六十年,怪不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且也确实要到约定的那个时间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沉睡这么久,差点就错过了自己计划中的设计。   不过好在及时醒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南小雨拆开信件,读着苏三厌略有些严厉的话语,体会着字里行间隐藏着的那抹莫名情绪,面色微白。   不需要猜测,她便知道红尘雪口中的大事是凤栖国重兵压境,而在读完这封信后,她便明了了苏三厌为何会知道二人所在,因为……   那位圣人曾来过。   那么,苏三厌应当已经与那人谈过话了,只是不知道究竟谈到了哪一个层次,她又是否知晓自己……   南小雨眸子快速闪动着,脑海中更是掠过了无数种猜想,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算出恰当的应对手段,因为只要没有见到师父,没有知晓她的真实态度,那一切准备都是虚妄。   幽幽地叹了口气,南小雨眉梢低垂下来,嘴唇紧紧地抿着,看着很是为难可怜,她以为自己算好了一切,却没有算到会在此间遇到那位圣人,也没想到那位圣人不知用何种手段见到了苏三厌,这才会有如今的难局。   看着南小雨这般模样,红尘雪知道自己的担忧还是落在了实处,沉默了许久后,还是忍不住说道:“要不别回了。”   别回何处?自然便是长生殿,南小雨明白红尘雪的担忧,可她确实有不得不归的理由,无论是与师父的,还是与正道树的,而且她不相信,苏三厌会真的那般无情,要不然便不会有这封信,更不会有那番催促。   所以在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南小雨眼眸明亮地做出了决定。   “不,我要回去,越快越好。”    第二百九十七章 别离吻 ==============================   晚春的最后一场雨总算是停了,天光刺破仍有些暗淡的云层,投落在那通体洁白,高耸入云的雄伟城墙上,照在巨大牌匾上那熠熠生辉的北仪二字上,反射的光辉刺得人眼眸有些发疼。   “嗒。”   南小雨二人自莲绽而落,踏在白石铺就的大道上,伫立在北仪巍峨大气的城门前,遥遥望着那有些稀疏的入城人流,面上露出几分感慨与唏嘘,虽然只是离开此间一年,可在凤栖国,在桃源,在春圣碑中发生的一切,却让他们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还记得当初进入城不久,灵儿她们便来了,现在想想,也不得不赞一声缘分之奇妙。”   南小雨迎着璀璨的辉光,回忆着那比阳光还要炽热的青春时光,思念着远在天边的可人少女,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年来到圣城北仪时,二人年岁不过十六七,正是青稚初褪,羽翼渐丰之时,对于修真界的秘密与黑暗尚且不知,对于未来的一切也是一片朦胧,而就是那朦胧无知的岁月,却诞出了青年人最最宝贵的情谊与远大志向,而那些野心与抱负,也如种子般洒落心田,渐要长成参天大树。   直至今日,那位气质颇佳,风轻云淡言说大业的皇子成为了凤栖国新的圣上,而自小山谷起便相伴而行的炼气境小修士,也成为了长生殿,甚至昊然界最为耀眼的天骄,成了执掌生死的真正强者。   只是,这一步步走来,有多少苦涩酸楚,多少泪流生死,只有他们自己知晓,那些携手构画的生死棋局,暗中谋求的风雨大事,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连天际的圣人都无法看破所有,故而南小雨才会有如此一叹。   老人老矣,却仍旧强大,只是再难压住蓬勃而起的野花,这便是时光的最公平,也最不公平的伟力。   “走吧。”   许久,南小雨敛去复杂的神色,重归平静,似乎从这一刻起,她便重新成为了长生殿那位骄傲强大的少女天骄,成为了那位在长生殿中受尽宠爱的小师妹于小楠,至于那些令天地动荡的大手笔,再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二人穿过有些稀疏的人群,就这么毫不遮掩地走入了北仪之中,而事实上,他们也无须遮掩什么,以他们的身份,重归这座长生殿执掌的圣城,自然不会受到任何阻拦,只会有无数道尊敬的目光,或是一场盛大的欢迎。   但直到二人来到北仪的中心广场,望着那座熟悉的高台默然无言,都没有任何人认出他们的身份,仿佛他们只不过是两位前来观光的外来者,或是为下一届的收徒大会提前踩点。   这自然不是因为在短短一年内二人的面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只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人认出来,不想这么快进入长生殿众人的视线,而只要他们不想,那么除却那些修为深厚的长老,或是那几位凡俗之上的大人物外,便再无人可以勘破他们的真实身份。   至于如此做的理由,便是因为他们知晓,只要归于长生殿,便是真正的离别,那么作为一对名无实存的道侣,在离别之前,自然要有足够的时光,走遍这座城,踏尽每一处故时去过的酒肆茶楼,去感受那些难得的平静美好,去哭去笑,去用最最直接的情绪与行为表达自己的爱意。   但南小雨二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无言地望着那座高台,无言地环顾四周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无言地相伴,无言地行走,穿街过巷,上楼下楼,看尽了一切可见之景,赏完了所有回忆之色,却偏偏没有看对方一眼。   终于,二人来到了那条九尺玄道之前,看到了那道矮矮的白墙,甚至透过白墙,听到了新入弟子们充满活力的欢声笑语。   走过大门,没有多远的路途,二人便来到了一座庭院前,看着那道再熟悉不过的木门,南小雨下意识伸出手去,就仿佛那块钥匙般的玉符还在她的手上,仿佛那对兄妹还在院内等着他们归来。   仿佛从没有饮过那杯别离茶。   一声轻响,南小雨的手停在了距离木门半尺的距离外,触碰处的空间轻轻扭曲起来,发出嗤嗤的声响。   她微微一怔,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是这座小院的主人了,那对兄妹也早已经不在此间,或者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你们是……”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南小雨二人回首望去,发现是三位穿着外门弟子服的少年,看着年岁最大的也不过也不过堪堪过了十五之龄,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表明他已经有了炼气境第四重的修为。   如此年岁,如此修为,就算放在长生殿中也算是上上之流,想来在外门中应该颇受重视才是。   此时开口的,正是那位年岁最大的少年,只是令南小雨意外的,作为不速之客的他们,却没有受到少年的怒目,也没有自这位天赋强大的师弟口中听出半分骄傲。   如此知礼,确是少有。   想到此间,南小雨看着少年的目光亲近了不少,温和说道:“不用在意,我们只是久远未归,来这庭院前回忆回忆在外门的旧时光罢了。”   闻言,那三位少年面面相觑,之前发问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南小雨二人问道:“这般说来,二位是内门的师兄师姐?”   感受着少年们眼中的崇敬与期盼,南小雨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你们若是好好修行,将来应当有机会在内门中见到……至少能见到他,所以要努力。”   三位少年显然没有听出南小雨话语中的隐意,哪怕二人走出很远,依旧能听到他们兴高采烈的猜测与笑语。   “听当初那位陈师兄说,传说中傲视昊然界年轻一代的雪师兄和于师姐便是住在我们的庭院里,对了对了,还有那两位凤栖国的皇子皇女。”   “那位皇子好像已经成了当今凤栖国的圣上,肯定不会再回来,你们说那两位会不会就是雪师兄和于师姐?”   “我听先生说,于师姐生着少见的紫发紫眸,刚才那位师姐也是紫发紫眸,难不成……”   待得三位少年反应过来,想要追上二人一探究竟时,发现南小雨与红尘雪早已飘然远去,不见踪影,不由得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南小雨二人自然不知道少年人们错过梦中偶像时所爆发出来的懊悔有多深沉,不过想来若是知道,也不过微微一笑,便不再在意。   在离开旧时庭院后,二人去了藏书阁,去了清辉殿,倚着石桥望过湖面,推开木门见了元诚,被老人笑骂着赶出课堂后,这才来到了外门之后那片郁郁葱葱的林海之前。   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微凉林风,南小雨轻轻合目,露出平静安适的神情。   红尘雪看着少女柔美的脸颊,看着她轻颤不止的修长睫毛,知晓她的心情其实并不平静,却不知道该作何安慰,只好轻轻搂过她的肩头,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一些。   南小雨徐徐睁眼,眼眸微微荡漾如秋波,仰起脸颊,无比认真地注视着那张干净的面容,然后在红尘雪意外的目光中,吻了上去。   一路无言,是因为他们拥有的默契,早已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爱意,是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而不去看,是因为南小雨怕自己舍不得,如果能在沉默中分离,或者也是一种可静心神的方式。   但直到最后,她才发现……   她做不到。   于是她吻了他。   为爱,为离别,为……内心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愧疚。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正道第一人的温柔与霸道 ==============================   林海之外一片静谧,只是偶尔有几缕清风钻过枝丫树缝,擦着相拥相吻的青年人飞向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再也忍耐不了二人的亲热之举,或者只是在提醒某人时光如水,淡而无味,不可久品,郁郁的林海中忽地起了声狰狰然的琴音,仿若银瓶破,铁骑鸣,将此间的柔情极为冷冽地一刀斩开。   南小雨与红尘雪的唇分开了,却没有放开彼此,他们默然地对视着,眼眸中蕴藏着无数种情绪,但到最后,却尽数化为了不舍。   南小雨淡紫色的眼眸晶莹发亮,隐隐可见些许泪光,她温柔地笑着,伸出手去抚摸那张干净的面容,仿佛抚着从前那个少年,张了张嘴,仿佛有太多太多话要说,但终归没有如老妈妈一般絮絮无止,最后所言,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   “保重。”   保重,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道别语,可自少女口中说出,却太过沉重,因为这样的话,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二人之间。   仿佛感受到了少女的悲伤难过,林海中虽然琴声依旧,却再没有初时的铁血冷意,而是奏起了柔和的歌谣,为二人的离别的凭添了许多的温暖柔情。   红尘雪怔怔地望着那张俏脸,第一次感觉离别是那般的真实与悲伤,第一次不愿放开怀中的少女,仿佛此去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仿佛此去便是永别。   沉默了许久,红尘雪强自压下乱成一团的心绪,没有如与凰北夜分别时微笑颔首回道珍重,而是哑着嗓子说道:“如果有什么危险,我一定会来你身边,无论怎样都会来。”   南小雨重重地点了点头,拭去眼角的泪光,低低应道:“嗯。”   别了红尘雪,目送着他御剑远去,南小雨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将不舍难过的心情平复下来,抬步朝着林海深处走去。   南小雨走得很慢,低着小脑袋数着迈过的小石子,像是在思索之后的相见该如何面对,而那随着她的脚步愈发清晰的琴音,却依旧是那般柔和,少了那人的清寒,少了那人的漠然,宛如一汪温暖的泉水,淌进南小雨的心怀。   再远的路途也有终点,更逞论是那条故时无比熟悉的林道,望着那株与记忆中无甚两样的古树,南小雨下意识摸了摸仍有些湿意的脸颊,像是要将那些泪痕抹去。   绕过古树,熟悉的白裙映入眼帘,而在那道清瘦的身影旁,偎着一只黑猫,见她前来,抬首轻唤了几声。   一切就如五年前一般模样,可实际上却又大不相同,无论是二人间的关系,还是二人本身,都在这段不算长远的时光中,变了许多。   就像苏三厌面上那抹隐藏得极深的柔和,只是南小雨不敢去看她的面容,自然没有发现这不起眼的变化,只是如五年前一般,低眉低首,乖巧无比地坐在她的身旁,伸手抱过黑猫,轻轻地替他顺毛。   一曲终了,苏三厌纤细的玉指离开琴弦,转眼望向低头不语的南小雨,看到了她脸颊上未消的泪痕,也看到了那抹柔弱之下的坚持与决然,沉默了很久后,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回来了?”   这是句毫无意义的问话,确实凡俗人家,修真师徒间最最寻常的问话,可当这句话自苏三厌口中问出时,却令人无比的意外,因为那是关怀,是最为直接的关怀。   没有想象中的责问,也没有严厉的教诲,只是这么一句俗到不能再俗的问话,却将南小雨心中翻覆无息的浪涛尽数平复,仿佛只要回到了她的身边,无论是世间风雨,亦或是圣人真言,都再不能欺她半分。   南小雨下意识抬头望去,看到苏三厌一如往常淡然的面容,心间一片空明澄澈,仅仅只是一眼,她便明白了师父不下于自己的决意,只是那太过惊人,惊人到连她都无法想象,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   南小雨怔了许久,终归是醒过神来,低低地应了一声,只是眼眸中再不复当初的畏惧,而是多了许多为难与挣扎。   “与我说说,去凤栖国以来的事吧。”苏三厌并没有因为南小雨眼眸中的复杂之色有所动容,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那些,甚至在问话后,还有些生硬地加了一句:“若是不想说的,可以不说。”   南小雨微微瞪大了双眼,像是在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她怎么也想不到,令她敬爱又隐隐畏惧的师父,会为某些事做出如此大的改变,或者就如她与红尘雪说过的,妥协。   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无比沉重的难题,特别是对于根本没有选择余地的她而言。   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南小雨开始轻声叙述紫竹林开始直至于小石山结束的一切事端,当然,面圣与无缺界的事自然被她面不改色地隐下,至于体内流淌着的大荒古氏的血脉,也是极为含糊的提了一嘴。   但她没有隐瞒老农,或者说自杏雪舟口中道出的那个黑暗绝望的往事,与那些在往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老人们。   南小雨清脆的声音在林海中徐徐荡开,而在她讲述那些或壮阔或阴暗的故事时,苏三厌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望着少女柔美的眉眼,只有在听到那位可称伟大的圣上离去,与远古的灭世一战时,微微有些动容。   “所以……我应当也算作是大荒古氏的后人。”   这是南小雨最后一句话,而在语落之后,她便有些紧张得抿着嘴唇,等待着苏三厌的反应。   以苏三厌的能力与眼界,哪怕只是如此一句极颇有些模糊的线索,也足够她将自己的身份推得七七八八,故而对南小雨而言,这一句用尽她浑身气力的话语,便是揭露所有的真相的手笔。   至于苏三厌是否早已猜到,或是知晓后会有何反应,她一概不知,甚至她知道,自己如此行为是无比愚蠢的寻死之举,就算手中仍旧握着那张符箓,就算天魔古殿仍在耳畔,却依然不可能拦得下苏三厌这般人物。   但她相信,没有理由地相信,苏三厌不会这么对她,至少不会如那位圣人一般漠然无情。   听到南小雨自道身份,苏三厌眉梢轻扬,有些意外,却又仿若在意料之中,片刻后,飞扬的眉间便落了下来,无谓地应了一声,就像听到了一件毫不关己的小事。   这便是南小雨等到的反应,于是她快速地眨了眨眼后,眉梢愈发地低落,觉得这件事实在是难极了,甚至要比自天魔手中拼出个生死未来还要困难得多,毕竟,这是她最为敬爱的师父。   轻叹了一声,苏三厌微微蹙着眉,说道:“若是知晓你会遇到如此多且麻烦的事情,我就不该任由你们胡来,该在起始之初,便将那一老一少一道拍死。”   想着南小雨口中的果实,与那个摘果实的人,她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她从不知晓,在这广袤天地的阴影之下,竟然会存在这般令她都感到无比棘手的人物,或者还有对那些隐瞒旧事的老人存有的几分怨怼。   闻言,南小雨嘴角抽了抽,心想师父还是师父,行事言语间依旧如此霸道,只是不知道当自己面对这份霸道之时,又该如何反应?   不当少女想应对之策,苏三厌的下一句话便来了,让她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陡然提了起来。   “既然经历了这么多,这些日子你便安心待在山上,稳一稳修为,静一静道心,无聊了便去陪陪你那正在养伤的师兄,至少在北边事端停歇之前,不准踏出山门半步。”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万事莫绝 ==============================   “还在不高兴?”   将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看着那陷入死地的黑甲兵士,御白墨瞳中没有半分颓败,只是有些无奈地叹声问道。   南小雨支着小脑袋,拈起枚白子翻来覆去看个不停,而事实上,此子便是压倒黑棋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自然不无须思索或是急迫,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直到御白问语落下许久,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   “师父说师兄你身体抱恙,需要关怀,可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需要我来照顾,这分明就是囚禁,别有用心地囚禁!”   想着数日前那场林海中的对话,与苏三厌在这座山峰上布置的那道绝世阵法,南小雨眉梢扬得高高,颇有些委屈与恼火地叫唤着,她虽然对正道中留存的阵法所知不多,可怎么也不可能认错那座可称传奇的可怖大阵。   为了消她的某些念头,苏三厌居然用长生殿留存的那封残图重现了昊天大阵的部分神威,虽然不及远古时期的辉煌,可用来困住她这位立于凡俗之巅的幽府境修士,却是绰绰有余。   而这也是她如此恼火或者说头疼的缘由,她哪里能想到,苏三厌竟会用如此简单却又强大到了极点的手段来对付她一个未入超凡的小辈。   听着少女尖尖地语调,御白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说道:“小点儿声,你就不怕师尊听到?”   闻言,南小雨顿时噤声不语,小心翼翼地朝峰顶的方向望了一眼,确认那位略施手段便让她束手无策的正道第一人没有听闻,或者全然不在意她的抱怨,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飞扬而起的眉梢垂落下来,看着既可怜又好笑。   “师父也真是的,要问语尽,要说明言,就这么将我关在此间,又算是什么事呢,弄得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啪的一声,南小雨将那枚白子按在早已定下的决胜点,情绪低低地,声音低低地说道。   “不让你走,自然是不舍你走,更因为不想某些事情发生,其实你也可以换个思路想想,只要你在长生殿中,在青天不朽大阵与昊天残阵的保护下,无论外界的风雨如何飘荡,都不可能落在你身上丝毫,也许师尊也有这般考虑。”   听着御白的解释,南小雨抿了抿嘴,抬眼看向他,眨巴了几下大眼睛,试探着说道:“师兄,你能不能……”   “不能。”   见状,御白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知晓少女全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求求你了。”   出乎御白意料的,南小雨没有因为他如此决然的态度而恼火继而任性发脾气,而是声音糯糯地求道。   “小师妹,你就别在我身上打主意了,若是让师尊知晓我为你的逃亡大计出了力,只怕立刻便会被逐出师门,恩断义绝。”   虽然御白语气缓和了许多,却依旧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南小雨这才死了心,咬了咬下唇,恨恨地说道:“知道你派不上用处了,我自己想办法就是。”   “师妹你又何必铁了心要走这条路呢?若是闹得举世皆知,那这天下不乱都难,而乱世之下,苍生又该如何自处?”   南小雨嘴角抽了抽,摆手不耐道:“师兄你就别拿大义压我了,我可不是你这般事事忧天下的圣贤,我不过是个想回家的丫头,天下乱不乱,与我又有何干?”   “更何况,天下越乱,我成事的机会便越大,不是吗?”   少女平淡中夹杂这些冷意的话语落入耳畔,想着北边怀差山脉上下对峙的同门与凤栖国兵士,御白再如何宽和,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位心性善良,在往生桥上愿为苍生回眸的小师妹,会有如此漠然冷血的一面。   似乎猜到了御白在想些什么,南小雨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师兄你要明白,我既不是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于我而言,外人的评判不重要,世道的裁决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我自己罢了。”   “那师父呢?雪师弟呢?又或者说,你能眼睁睁看着长生殿动乱,看着自己的先生长辈失望落寞,师弟师妹凄惶无助?”   御白语落,棋盘左右安静了许久,看着南小雨倔强抿着的唇,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说道:“我说服不了你,你也不用扮成如此绝情的模样来说服我,小师妹,其实你也放不下那些珍重的人,不是吗?”   “我要是真的能够绝情一些,也不会如此困苦无奈。”   南小雨没有回答御白的问题,而是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朝着山道走去,一边说道:“我有些累了,师兄,先回去歇息了。”   “师尊与无垢宗决裂了。”   御白手指轻扬,桌上的棋子纷纷飞起,朝着各自的棋罐落去,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空空乳液的棋盘上,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   南小雨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因为在登昊然界山门欲杀你们的刺客身上,她看到了无垢宗无上法器碎成的星尘,知晓了是大荒宗主的手笔,所以……”   御白徐徐抬头,望向那道娇小却散发着超然贵气的背影,沉声说道:“她请大荒宗主归老,莫要再管世事。”   “嗒。”   南小雨终于停下了步伐,柔美的脸颊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而御白的下一句话,更是有若雷霆乍响,惊得她小脑袋一片空白。   “她说,待得北边事务落幕,无垢宗自退三上宗之位,由雨蝶观取而代之。”   南小雨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眉关紧皱,像是在听世上最最无稽的戏文,而唱出这句戏文的,欲逗众人发笑的丑角,正面色平静从容地看着她。   让出正道三上宗之位,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南小雨更清楚,这件事的难度比起击溃魔道四巨头之一也容易不到哪里去,毕竟无垢宗,大荒古氏,可是拥有着正道最为悠长的历史,最为神秘深厚的底蕴。   而在御白平淡的言语间,在她所未见的那场足以掀动整个昊然界的博弈间,苏三厌究竟表现了怎样的强大与魄力,竟然能让那位圣人甘心归老,让久居正道之巅万千年的无垢宗风光不在,就连南小雨一时之间都有些难以接受。   至于苏三厌如此做的缘由,南小雨更是心知肚明,自此,她也明白了师父为何会猜到,或者说知晓自己的身份,也许便是出自那位圣人之口,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分明,在知晓自己的欺瞒之举后,苏三厌为何还愿意护着自己,为何又不将如此大事说与她听?   “她不想你知道这些,甚至不愿多言半分,但我想,你总归还是知道为好。”   南小雨醒过神来,讷讷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那位圣上的预言成真,不想师尊成为所谓的孤家寡人,但以她的性子,只怕天塌般的大事,也不愿在你面前提起,那么只有我来说。”   御白撑着棋盘起身,右手微微颤抖着,当初与凰闻天对的那记拳所遗留下来的问题,似乎至今也没有彻底解决。   “小师妹,师尊不言,不代表她什么都没有做,相反,她无比地珍视你,视如己出般珍视,为此不惜与亲近的长辈翻脸,不惜以长生殿滔天权势力压无垢宗,所求便是为你出口气。”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改变你的意志,只是希望,在万事不可求的最后一刻,你能留一线余地,为师尊,也为你自己。”   南小雨伫立原地缄默良久,最后微微颔首,回答的声音中带着丝隐藏极深的颤抖。   “我明白了,多谢师兄告知。”    第三百章 洞天之前无人言 ==============================   狂风声在耳边呼啸,不过下一刻便尽数灌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空间之中,再没有半点响动,待得那遮目的流光彻底散尽,红尘雪终于能够看到四面的景致。   这是一条极狭窄的甬道,没有用任何金石或是玉料做支撑与点缀,尽是些漆黑的泥土,而在这些泥土之间,隐约能够看到一条条粗壮如龙的枝干,被淡淡的辉光包裹着,丝毫没有屈于黑暗的意思。   感受着那些辉光中散发着的无比熟悉的感觉,红尘雪眉梢微扬,露出惊讶意外的神色,因为那些辉光不是纯粹的光线,而是出自一种神异的气流,是为浩然正气。   能够被如此浓郁的浩然正气滋养,这些树根的来历自然也呼之欲出,便是来自于那株煌煌如日的神树,也就是说,他此时竟然便是在正道树之下!   谁又能想到,长生殿竟然会在正道树下创造出如此一块秘地,如果在这充斥着浩然正气的狭窄甬道间修炼,对于正道修士悟道自然会有莫大的好处,只是……   不待红尘雪细想,身旁响起的咳嗽声恰然而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望着那道向前走去的苍老身影,他连忙快步跟上,伸出手去搀着老人。   老人正是牧云野,只是那佝偻干瘦的面容,让人觉得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要知道他虽然极老,可怎么说也是号称传说的超凡人物,理应不会如寻常耄耋老人般虚弱得如此之快,只是短短的数月,便仿若半截身子入了土。   但事实上,他确实太老了,老得随时都可能死去,因为梧桐皇宫前的入圣手段,也因为体内宛如洪水般狂暴泛滥的旧伤。   也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生离与死别,红尘雪变得寡言了许多,甚至不愿去提那个可能会让老人烦躁的请求,只是如同一个童子般,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人,随着他一道往看似无穷无尽的甬道尽头走去。   “这里是正道树之下的极深处,虽然不似传说中的九万里那么夸张,可想来万里还是有的。”   牧云野的讲解声伴着不时的咳嗽,在静谧的甬道间徐徐回荡,就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掀起微弱的涟漪后便再没有半点动静。   “当初正道树差点被那位至尊一把火烧掉后,我便改了浪迹天涯的习惯,在长生殿中挂了个名,安安稳稳地做了个大长老的位置,一日闲来无事,便回忆起那轮血日,想起了为正道献出生命的道长,就觉得心有惴惴,不得安宁。”   红尘雪安静地听着牧云野讲述过去的故事,自老人平静淡然的声音中,却听出了尸山血海般的大恐怖,而想着那场千年前的正魔大战,想着古界中南小雨那番关于仇恨的言说,心头不禁沉重了许多。   “对了,你应当不知道道长的身份,他是昊然教的前代掌教,也是你那位花师兄的师父,昊然教虽然每一代都只有一位正统传人,可论起天赋悟性,却不得不让人感叹世道不公。”   似是没有感受到红尘雪内心的愁忧,回忆着故人与故人之徒,牧云野宛如干涸河床般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红尘雪微怔,随着南小雨经历了如此之多,他自然也知晓了许多秘闻,知晓了此代昊然教的真正掌教,便是当初在悟道观见过的那位青衣道人,却不知晓千年之前,那轮正道树前腾起的辉煌曜日,竟然是昊然教的前代掌门。   “你要知道,时光便是最最伟大的力量,对于天地而言是如此,对于我们这些修道之人更是如此,因为活得足够久,哪怕像我这般不喜读书的愚人,都能知道世间的许多秘密,而拥有的力量,自然也不是寻常少年人可比。”   “那位道长天赋远胜于我,年岁远长于我,修为自然达到了我所不及的境界,这才能自不可能中求可能,成为那位伟大至尊外,世间仅有的入圣境存在,但哪怕是这样,那场战斗依旧惨烈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而亲眼目睹了那场战斗的我们,才能明白力量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长生殿有祖师亲自设下的青天不朽大阵,可此阵虽强,终归不过是死物,就算当代宗主燃烧生命执掌大阵,也拦不住那位至尊,所以,最最重要的,依旧是人,是老人,更是充满可能的年轻人。”   牧云野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身子弯下再难直起,甚至就连步伐都不得不停了下来。   红尘雪为老人顺着气,眉眼间尽是关心与担忧,忍不住开口劝道:“师尊,您别再说了,改日书写下来,我定然仔细研读,不漏一字。”   不知过了多久,牧云野才重新直起身子,急促地喘息了几声,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正是因为时日无多,所以我才要多说些话,待得归于星海,有的是时光歇息。”   闻言,红尘雪不再劝说,只是干净的墨瞳中多了许多感伤,虽然他与老人相伴的时光不长,却很清楚对方对自己的重视与期盼,那种沉重的希冀,他只在那位长眠于古槐树下的老道身上感受过。   那是信任,是慈爱,是遵遵教诲,是师徒亦是挚友,这便是他与老人间的关系,所以红尘雪无比敬重这位师长,并提前为那不远的离别而伤悲。   二人接着前行,正道树树根发出的明华光芒照得前路一片光明。   “所以我请求,恳求正道树,希望它为正道的年轻人们指一条明路,或许是看在我拖着残躯的可怜样,它同意了,于是自那日起,我便开始开辟这方用以参道悟道的洞天,一剑一剑地砍,一下一下地劈,不使真元,不受帮助,不知花费几许岁月,终是完成了这并不多少养眼的小天地。”   伴着老人沙哑的话语落下,他们终于来到了甬道的尽头,见到了那方不大的洞天,说是洞天,其实不过是一方小山洞罢了,就如当初用来囚禁那尊真凰的禁地。   洞天中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个用金色细枝编制成的蒲团,而上方便是一道极为繁复的阵纹,将光明与浩然正气汇聚此间,徐徐洒落。   “只有正道最最优秀的后生能够在此间闭关修行,三厌,思邈,汐水与……”望着那方小洞天,似乎有无穷的回忆涌上心头,牧云野双眼微微眯起,看着无比安适,只是在说道一个名字时微微顿了顿,便略过接着说道:“包括你那位花师兄,此代的御白,这些孩子都来过此间,感悟过天地间最为纯粹的正道道韵,从而能够更为有力地踏出那一步。”   “这也是为什么,就算步入超凡之境,他们依旧愿意尊长生殿为圣地,为什么正道会以如此速度强大起来,当然,或者没有这方洞天,他们也能依靠自己走入那片天地,只是这能帮助他们走得更快,走得更稳。”   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受昊然界尊敬崇拜的名字,红尘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隐隐明白了牧云野带自己前来此处的缘由,有些艰难地说道:“师尊,弟子何德何能……”   “雨蝶观的容丫头届时也会前来,而你与她齐名,又怎会无德无能?”牧云野打断了他的话语,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昊然界要乱了,天下也要乱了,可我却不能再多活一些时光,不能守着长生殿,守着你们成长起来,实在是罪过啊……”   “师尊言重,您已经为长生殿做得够多了。”红尘雪的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长生殿还有宗主,有者前辈与大师兄,或者再不济,还有我,不论如何,我也不会让长生殿陷入乱境之中。”   似乎很满意于弟子的回答,牧云野慨然而笑,说道:“有你的保证,我自然安心,不过对于天下之势,你们这些孩子暂且帮不上什么忙,唯有修道才是眼前的正事,而此间自是最好的修道之所,你便在此静心修炼一段时光吧。”   听出了牧云野话语中的隐意,红尘雪没有如往常般恭敬受命,继而入那洞天盘膝入定,而是静静地看着老人,用沉默表现着自己的坚持。   “这是师命,或者说,我这个老不死的归去前最后的请求,你能理解吗?”牧云野淡淡地问着,不在意的语气下,确实世间最最沉重的大义,因为此言在师徒之间,更在生死之间。   长久的沉默后,红尘雪放开了搀着牧云野的手,面色沉凝地行礼,脚步却没有寸动。   洞天之前,唯无言而已。    第三百零一章 师与命,唯沉默 ==============================   沉默终究不会是永远,更何况是在亲如父子,和如挚友的这对师徒之间,而打破无言安静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依旧是咳嗽声,也只能是咳嗽声。   从师命,顾师体,虽然只是广泛的留存在世间,再常见不过的责任或是道义,可在师徒之争间,却扮演者宛如那些起义者一般拥有无比强大的破坏力与创造力,无论是破局,还是立局。   红尘雪徐徐直起身子,望着直不起身子的老人,看着他捂着嘴的枯瘦手指间淌下的黑血,眉眼间多了许多愁苦之意,他知晓牧云野隐伤难抑,但并不是无法压制,不论怎么说也不会有如此咳血虚弱之态,所以面前的景象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牧云野放弃了对伤势的控制。   他放任那些宛如秃鹫一般的暗伤在经脉间肆虐,丝毫不在意这可能会让他本就近乎枯竭的生命提前消亡,而这,便是他对先前所言的师命最为决绝的表态,如果红尘雪不愿改变态度,那他并不在乎这份师令是否会变为遗志。   这是一把无锋的剑,也许刺不穿红尘雪的护体真元,但却能刺痛他尊师重道的心。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凄苦的哀求,红尘雪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他简单利落地转身,走入那方洞天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甬道间的咳嗽声终于停了,牧云野颤巍巍地直起身子,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用沉默表态的青年,叹息着说道:“莫要怪师尊如此无情,天地将乱,长生殿不可能置身其外,那位或者活着离开,或者死在离开的道路上,对于我宗而言都是难以接受的结局。”   “你明白最大的希望落空,甚至有可能成为宗门的灭顶之灾,长老们会如何失望愤怒,但到最后,必然还是顾全大局,无论是杀是保是沉默,皆由宗主一令为之,但……”   “年轻人们不同,特别是仰望着你们光辉成长追逐的年轻人们,与你们一道成长拥有浓厚情谊的年轻人们,那便是第一道裂痕的出现。”   牧云野快速地喘息了几下,接着说道:“而你,要背起原属于她的责任,要用你的态度平息弟子们的乱念,这是你该做的,该为她补偿宗门的。”   “师尊,您在用道义压我?”   红尘雪没有回头,只是有些失望地低声喃喃道,关于道义与爱之间的争论,曾经许多次发生在他与少女之间,只是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如山岳般的压力,与难以放下的职责。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这也是我所能考虑到的,能最大程度平定宗内乱象的方法,也是保障长生殿未来最为妥切的决策。”   牧云野枯槁眼眸中尽是哀伤与自责,但唯独没有半分改念之意,南小雨将要离去,以一种决绝而冷酷的方式离去,这对于长生殿而言自然是无法接受的打击,不仅仅因为天骄的流逝,更因为她的身份所带来的冲击,那份冲击如海如潮,任凭长生殿安定如山,也很难在这番风雨中安然无恙。   他更不能保证,若是那位少女真的躲过了万千追杀回到魔界后,会不会遵守在紫竹林中的那份承诺,如果不会,那长生殿所遭受的威胁,正道所遭受的危险,会远比上一次正魔大战还要严峻。   毕竟,谁也无法防范一个对你了如指掌的敌手。   那么,红尘雪自然要成为用来制约少女的力量,甚至成为伫立在另一座高峰,与她执子而对的弈者。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这场天下之乱中,红尘雪能够保有足够长的沉默,无论是数年,亦或是数十年,而这个过程本来可以进行得更为平和,牧云野只需要站在红尘雪身后静静地看着,温和地劝导,来控制事项不会失控即可,但……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光了。   也许几个月,也许用不了几日,他便会化为星尘回归伟大星海的拥抱,而在那之后,失去了他的教诲,红尘雪能够有足够的气魄,足够的决心来处理宗门与爱人之间的矛盾吗?又或者说,苏三厌能够容忍他的热血疯狂或是痴心吗?   他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所以他必须要做出安排,为长生殿,也为这位最最疼爱的弟子。   “我会对外宣布你正在闭关求道,替你拦去那些纷扰与风雨,也希望你能够真正静下心来,毕竟在这方洞天中修炼,是天下难寻的机缘造化。”   语落,不见牧云野有所动作,那方小洞天的门前便亮起了几缕微弱的淡金色光芒,它们徐徐升腾,愈来愈多,直至最后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膜,隔绝了洞天与外界。   红尘雪转过身来,蹙眉望着那层闪烁不息的光膜,虽然光膜的厚度宛如气泡的外壁,但却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仿佛就算洞府中的是超凡脱俗的大修行者,也不可能依凭力量强行突破。   因为那是大道规则构成的壁障,是正道树的意志。   “那您想囚我多久呢?”   红尘雪垂下眼帘,言语间夹杂着些淡漠与寒意,就像极北之地的风雪。   没有半分温和之意,那个囚字更是将一切美好尽数击碎了去,只留下深邃的黑暗与冰冷的现实。   “待得你能够在道义与情感间取舍,能够踏破天地桎梏,拥有足够的力量接过匡扶正道的重任,便能走出这方逼仄之地。”牧云野仿佛并不在意这位爱徒的语气,依旧耐心地解释着。   红尘雪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言语间第一次有了怨怒:“您的意思是,如若弟子不能成就超凡,便要在此间枯坐至死?”   “没有这种可能。”牧云野缓缓摇头,平静回道。   红尘雪沉默了,他如今不过二十年岁,便已经是幽府境大成境界,如此可怖的修行速度,加上重重光辉笼罩的身份,想来世间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会湮灭在劫雷之中,或是停滞于道障之前。   可是……要成就超凡,那得过多少岁月,待得那时,早已错过了太多的事情,而在那物是人非的情境之下,自己与少女,真的能够如初如故,丝毫不变吗?   时光是最伟大的力量,它能无声抹去无比伟大的人物,自然也改变两个年轻人。   “当然,你也不用咒我这把老骨头,因为就算我死了,禁制也不会打开,而且,我也已经知会过辜前辈与轻城,他们会接过照看你的事宜。”   牧云野轻轻地叹息一声,眼中多了许多疲意,本就佝偻的身躯更矮了几分,看着很是落寞与辛酸。   “一切决议,都是我亲自下的,与宗内所有人皆无关联,所以你可以恨我,但我希望你不要恨师门,不要恨长辈们。”   “若此事最后证明是错的,就在那历史的耻辱柱上,刻上我的罪名吧。”   滴答声轻响,红尘雪紧握着的双拳间淌下几行有些刺目的殷红,那是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刺破掌心滴落的血珠。   红尘雪缄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无法继续保持这般冷漠,哑着嗓子说道:“弟子怎会盼着您死,只是这未免太不公平。”   “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也没有完全的自由,只有肩负的责任最为真实沉重,这便是如此多年以来,我感悟出的最为真实的道理。”   听着红尘雪的话语,牧云野面上浮现出一抹慈和的笑颜,只是在那深邃的苍老纹路映衬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沉默吧,孩子,沉默地修行,沉默地成长,我会在沉默间看着你,为你献上最真挚的祝愿,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第三百零二章 去与来,皆黑暗 ==============================   万里之下那场无人可知的师徒对话,让那位在即将到来的风雨大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青年沉默下来,而在天地间,却有更多对此事有着巨大影响的大人物,或主动或被迫地陷入沉默,于是除却北边那场声势浩大的对峙,修真界内反而显得格外安宁静谧。   一如那座长生殿最不起眼的山峰上,那座山腰间存在时光并不长远的木屋。   盘膝坐在床上的少女徐徐呼出一口气,修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自入定中苏醒过来,怔怔地看着那座不再生烟的小香炉,直到听到那道儒和的声音传入耳畔。   “醒了?”   南小雨眨了眨眼,转眼看向那道书生味十足的身影,低低地应了声,明亮的眼眸中丝毫没有意外与慌乱,事实上,二人已经在这座木屋中相伴半月有余。   按道理来说,就算姜陟南是远古时期的老人,不必在意现今正魔之间的仇怨与嫌隙,但为了不将少女的身份提前暴露在天光之下,也为了防止那位正道第一人的怀疑与警惕,他都不该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此间。   可他就这么出现了,而且无论是山巅的绝尘仙,坐镇主殿的沧浪剑君,亦或是执掌着万古青天大阵,守护着整片内门的星辰石,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甚至就连一丝气息都没有察觉。   南小雨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手段与能力,但她知道自己这几日来的乖巧静默,就是在为这位师叔争取时间,以求能够找到方法,无声无息地穿越昊天残阵。   但如今看来,这似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至少十余日以来,姜陟南依旧负手立于窗边,平静地望着隔山峰与远天的那重无形大阵。   “想要不惊动任何人破阵,就算以我的能力,也很难做到,毕竟这座残阵与你师父心神相连,更与明熙所立的万古青天大阵隐有联系,换句话说,你师父是阵眼,万古青天大阵是阵枢,如此布置,对外而言是最为坚固的壁障,对内而言,却也是最为绝望的囚笼。”   姜陟南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旧事,打趣般补充道:“这般看来,你师父对你还真是宝贝得紧。”   “师叔你就别说风凉话了。”闻言,南小雨灵巧地翻身落地,来到姜陟南身旁,顺着他的视线蹙眉望去,静静地感知着天地间流动着的无形阵纹,心头微沉,哪怕已经感知过许多次此阵的气息,她却依旧有些心惊于它的强大,因为那重重纹路中所蕴的大道法则,正是取自于长生殿后山那株神树。   仅仅只是残阵,便能由如此气势,若是完整的昊天大阵,那该有何等神威?而拥有如此大阵的远古,居然依旧无法阻挡那场灭世浩劫,那人又该有多么强大?   幽幽地叹了口气,南小雨注视着天边渐红的残云,喃喃说道:“可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说的是实话,无论是北边日趋稳定的态势,亦或是魔界愈发动荡的局势,她都没有更多的时间能够消耗在这座看似强大而不讲理,实则温柔得能够融化人心的囚笼之中。   “师叔,配合无形无相玉佩,您有几成把握成功?”似是下定了决心,南小雨看着姜陟南,沉声问道。   “最多两成,三成的可能会被你那位师父感知,其余的五成,则可能引万古青天大阵,届时,知晓的可就不止她一人了。”   姜陟南转过头来,看着南小雨明亮的眼眸,和声说道,作为通晓天地万理的天魔古殿,他所拥有的信心与把握自然不止这些,若是借着大道隐匿,他至少有八成的把握悄然离去,但他仍旧只说了这么个看着希望渺茫的数字,因为他想要看看,这位师侄究竟有着怎样的决意与信念。   若是不能抱必死之志,那么就算离开了长生殿,她也不可能活着回到魔界,那还不如乖乖地留在这里。   听着那微小的可能性,南小雨秀气的眉梢为难地低落下来,抿着的唇更是表现了她内心的挣扎与犹豫,只是那些纷繁复杂的情绪只存在了极短的时光,便尽数化为了坚持。   “那……我们走吧,师叔。”   南小雨环顾着这座熟悉的木屋,嘴角泛起一抹微涩的笑容,最后重归寻常,那重平静之下,甚至隐隐透着些冷淡漠然。   她压下了心头的忧虑,隐去了对不远处那座高峰之上,实则深处地下的青年的不舍,藏去了对师门长辈的愧疚,甚至忘却了过去在长生殿中经历的种种美好,现在的她,不再是乖巧可人的于小楠,也不是心情复杂挣扎的南小雨,或者称作天女会更合适一下。   见状,姜陟南微微一笑,看向少女的目光中多了许多欣赏之色,在他看来,唯有知取舍,敢取舍的人物,才有些微可能对抗那层笼在整片天地之上的阴影,才值得托付某些理想与志向。   衣袖轻扬,带起一阵微风,继而恢复宁静,殷红似血的光线穿透窗户洒入这间见证了许多历史的房间中,只是结洁净无尘的木质地板上,再没有两道气质截然不同,却隐有相通的身影。   他们离开了,或者会回来,或者永远都不会回来。   红暖的光芒下,极细微的芥子空间中,一粒光尘时而急速震动,时而静默不移,时而如狂兽般左突右冲,凶悍地击碎着某些麻烦却并不引人注目的细小锁链,但无论如何行动,它都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破开规则,融入大道,无视超然的气息与可怖的阵法,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清风徐来,拂过山间,拂过苍松白鹭,飘扬而上,至于那枚细小得无法看见无法感知的光点,早已不知去向。   最不起眼的山峰之巅,有一座简陋的小院,小院之中有方石椅,椅上坐着长生殿最了不起的人。   苏三厌轻轻抚摸着偎在身旁的黑猫,遥望着天边那轮红日,面色如往常般清冷淡然,就如许多年前的那一日。   只是那名少女没有在身边,还在山腰的木屋中发着小脾气,而她自然也不会去做那些无谓的致歉与安慰,静静地等着,等着少女来与自己解释一切,来低声细语地告别,然后,或者她会生气,会让少女去面壁禁闭,或者……   她会平和地同意,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蹦跳着离开,然后在她还没有走出长生殿前便开始想念,或者祝福。   就在苏三厌静思静等时,一阵清风不知何处起,拂过她的青丝,吹动雪白的长裙,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清凉舒适,反而多了几分躁意。   她低头看着飘荡摇曳的裙摆,没有看到那张古琴,也许是因为心情不佳,所以她失了弹琴的兴致,所以原来搁置古琴的地方,如今摆着一封信。   一封无垢宗寄来的,她不愿拆开的信。   她想等着南小雨前来,让少女自己去读,然后或心虚或慌乱地讷讷解释,只是她已经等了整整十五天,也没有看到那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   也许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我。   苏三厌轻轻抚摸着那封信件,默默地想着,但那缕清风却仿若永远不会停歇,止不住地吹拂着,吹得她心神荡漾,不复安宁。   也许她不会来了。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忽地闪现在苏三厌的脑海间,继而再难抹去,于是她拍了拍黑猫的脑袋,起身朝着山道走去,而那封信,却被随意地抛却,顺着渐强的大风飞向远方,飞向长生殿后山那株比肩天际的神树。   “吱呀。”   时光如水流淌,那轮残阳终于没入了深不见底的山崖,敛没了万千光辉,只余下黑暗,深邃的黑暗,而在这黑暗中,苏三厌推开木屋的门,映入眼帘的,也是黑暗,不论是屋中,还是心中。   无星的天空上,忽地涌起丝丝缕缕清亮的光芒,那如细如丝线的光流,却仿佛比漆黑的夜幕更恐怖,比璀璨的银河更强大。    第三百零三章 光湖之上 ==============================   物质的存在是恒定的,巨大如龙骨山岳,渺小如芥子微尘,可以破碎可以升华可以消失,却不会真的消逝,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天魔古殿自然也是如此。   以天地莫测的大神通欺瞒超凡感知,潜出昊天残阵,仿若充满哲理的远古诗人一般,挥动衣袖,不惊风尘,不扰云彩,朝着昊然界真正的神圣之所掠去。   因为正道树下遥遥万里发生的师徒对谈,也因为北边愈发浓重的雨云,长生殿主峰上那座雄伟大殿中很是空旷寂寥,没有争执的长老,也没有清扫的弟子,甚至就连召开会议时所用的长桌木椅,也被撤了去。   偌大的殿堂之中,如镜明亮的玉石地面之上,只有一道娇小的身影盘膝入定,而在他的身旁静静地漂浮着一枚流溢着七彩辉光的星石,无数道如丝般杂乱的光流自那枚星石上延伸出去,连接在殿堂的每一处,继而顺着特异的材质铸成的墙面地面散播到内门的角角落落。   这便是那座守护了长生殿无数岁月,陪伴这片圣地走过灭世灾厄,渡过滔天洪流的万古青天大阵,而坐在大殿中央,大阵中心,整座长生殿中心的,自然便是完成蜕变的星辰石,者星。   无论是大殿外的清风,天边的清白神光,亦或是渐至的风雨,都没有让这位粉雕玉琢仿若孩童的天象器灵有所动容,甚至就连双眼都没有睁开过,直到那万千丝线中的一根,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清脆的鸣响顿时响彻殿堂,惊起狂风,掀起波涛,每一缕丝线都应声而颤,散发出璀璨的光芒与震慑人心的伟力。   如瀑白发在狂风中飞扬,者星如完玉般无暇的小脸依旧平静,只是徐徐睁开双眼,熠熠生辉的眼眸中泛起一抹淡淡的无奈,想起许久之前,在灵元天那汪碧蓝海洋上,那个偷摸着寻自己商量的少女,笑着摇了摇头。   小手轻扬,星辉满殿,那些颤动着的丝线顿时安静下来,升腾而起的光辉与威势更是消弭无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座强大无比的护宗大阵,就此沉默。   长生殿的主峰极高,可如云端,可若是与山后那住神树相比,却仿佛只是山岳之前的土坡般,不值一提,故而看着主峰与正道树间的距离很近,实际上却极远,隔在群峰与神树之间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湖。   同样是广袤无边的大湖,可却与无垢宗山门之下那片截然不同,因为这片大湖不是由水构成,而是由数不尽的光明构成,或者说,流溢着无限光明的浩然正气。   虽说大湖是由气流组成,可却远比一般的水流要凝实得多,如冰更如镜,足以承载人踏足其上,因此也被称作前往神圣信仰的朝拜之路,寻常正道修士行走其上,能够洗涤道心,感悟大道,于未来的修道突破有着莫大的好处,是名副其实的造化之路。   可对于魔修而言,这条充满光明与温暖的路途,却是通往无间地狱的捷径,古往今来除却那位惊天动地的魔道至尊外,没有任何一位魔修能够走过这片浩瀚大湖,就算是超凡境界的武道巨擘,也只能站在湖边慨然而叹,至于那些或贪婪或冷酷或决然为大义,偏生要往正道树行去的魔门人物,都在这片神光中化为了一道青烟。   这便是神树意志所带来的不可侵犯的天地神威。   南小雨没有那位魔道至尊那般惊世骇俗的恐怖修为,却也不必如普通的魔修般望湖兴叹,因为凭借着体内那片生机勃勃包容万物的小天地,她可以将自己的真元化为任何一种形式,无论是旧时用以掩盖身份的青莲真元,亦或是大荒古氏血脉带来的无缺真元。   但是为了保险,南小雨所化的,还是正道最最正统的长生真元,或者也能算是离别前最后的纪念。   深深地吸了口气,南小雨隔着衣衫抚了抚怀中那两枚以奇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的玉佩,心情愈发平静淡然。   在锦云城那场对话后,南小雨与百晓生间的关系发生了些就连他们自己都很难说清的变化,南小雨不知道该称其为亲情亦或是类似于师徒般的感情,她只知道,那个一天到晚只会挖苦自己逗弄自己的贱嘴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愿意倾尽一切保护与疼爱自己的叔叔。   就如这块无形玉佩,就是他担忧自己的归家路所施予的援手,还包括须弥石中那座玉色小塔。   眼前浮现出那张形状怪异,甚至显得有些阴森的青铜面具,平淡如水的眼眸徐徐波动起来,但很快便恢复了寻常,不再有任何影响判断的多余情绪。   作为大荒古氏千年难见的无缺天女,她一旦开始借用天道神威,所展现的力量自然超乎常人想象,只是一步,她便跨越了数里距离,出现在了那片浩然正气汇成的大湖之上,这般如神如圣的超凡手段,她虽然不能达到那位圣人的高度,却也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鞋履轻轻点在平静的湖面上,踩出一道道似有若无的涟漪,似乎是感受到了南小雨未有所藏的幽冥魔气,原本宁和的大湖变得愈发的温柔,一道道气流沿着少女的衣衫裙摆徐徐而上,仿佛是在抚摸,又像是在呼唤。   南小雨抬起手,看着在手上欢快跳跃的浩然正气,想起了那个可能被用强制手段囚禁在秘地之中的青年,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没有拒绝这些气流的邀请,任由体内蠢蠢欲动的幽冥魔气破体而出。   短暂的交织纠缠后,一层朦胧的帷幕出现在她的身旁,随着她的身形一道前行,虽然她觉得在长生殿中不会遇到怎样危险的困境,但有雨雪相随,终归是能够多些保障。   似是没有料到会见到如此景象,悬在南小雨耳垂上的小殿微微晃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为不可闻的轻噫。   与小殿的刻意压制不同,就在南小雨踏出第六步,行出数十里,甚至已经可以看到那座承载正道树的灵土之时,一道毫不掩饰噫声自前方传来。   听到那声噫声,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微凝,停下了步伐,伫立原地静静地望着声音来处。   既然没有掩饰噫声,那人自然也没有躲在一旁冷眼注视的意思,伴着光湖的渐盛的波动,眉发皆白的清俊男子带着气派的排场现身于前,抱着双臂,颇有些兴致地望着南小雨。   那双散漫不关心世事的眸子,在望向南小雨为清风吹拂所露出的光洁额头,与其上那枚盛放的雪莲时,却仿若光华耀眼的夜明珠一般亮起,哪怕面对变天大事亦不改色的面庞上更是多许多莫名的意味。   “冥宗正脉,大荒古氏嫡系,继承了长生殿之正统,与我那位木头一般的师侄是一对,如今竟然还能在你身上见到早已消逝的源气,那么说明你还受了神树恩泽,可以视作与我们一般天地自生的神物,啧啧啧,还真是了不得啊。”   男子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地说着,面容上却带着玩味的笑容。   南小雨望着这名忽然出现的男子,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因为她已经自很多人口中听说过面前这位传说,甚至还与他见过,只不过那时的自己昏迷未醒,这才错过了一睹真容的机会。   眨了眨眼,确定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南小雨屈身行礼,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却带着几分敬意。   “冥宗正脉南小雨,见过辜前辈。”    第三百零三章 神树之下 ==============================   如果不是昊然教山门前的破天一剑,不是那如瀑洒落的清辉,南小雨早就死了,死在那位天下第一刺客的剑与毒下,或者还会连累那个深爱着自己的男子一道归去,所以不论立场与意念之类相近或是相驳,面前这位正道树卫道者都是自己的恩人,更何况他还是红尘雪一脉的护道人。   故而哪怕南小雨此时是心念无暇的天女,也要用足够郑重的礼仪与态度表示自己的感激,一如先前的晚辈礼,一如那声无比真挚诚恳的前辈。   “好,小姑娘可比那木头知礼多了,你是不知道,当初救下你们后,那小子满心满眼都是你,哪里有功夫陪我这个老家伙多说半句话,如果不是看在他是昊然教的后生,我早就把他狠狠教训一番了。”   辜帝鸿笑眯眯地摸着南小雨的小脑袋,显然对少女的态度十分受用,在说完这么一段很没长辈样的话语后,面色骤然一板,沉声说道:“不过……”   还处在呆滞状态中未曾反应过来的南小雨,见他如此郑重,顿时将辜帝鸿先前那半吊子的模样抛在脑后,顺着他故意拖长的音调问道:“不过什么,前辈?”   “不过你可得好好地教训教训他,要教他明白尊重长辈,尊重老人是多么重要的事,特别是像我这种玉树临风,傲视天下的绝世高人,我一个不如意,可是会生气的。”   辜帝鸿的话语认真到一半忽地垮了,恢复了先前的笑容,而且还多了许多捉弄成功的促狭意味,悠悠然地补充了一句:“毕竟我怎么看,那小子将来都是个怕老婆的料。”   南小雨在看到他那抹促狭的笑颜时就只道自己被耍弄了,哪怕心境如水难动分毫,乍一看到德高望重那道长辈如此作态,眉梢还是有些无奈地垂落了下来,心想雪说的确实不错,这位长辈很没长辈的样子,与当初喜欢逗弄自己的百晓生一般恶劣。   “好了,我知道你时光不多,就不打搅你那计划了,只是我真没想到,姜陟南这么个死板守旧的家伙,居然会陪着你一道大闹,这算什么,这是不是该叫做为老不尊?”   辜帝鸿的话还是那么多,他摊开手自言自语,事实上却是在明里暗里打击着少女耳垂下的那座小殿。   仿佛是被激怒,那座小殿无风而摆,不过想起自己在此处动手,弄到最后可能会收不了场,便只是传出一道不屑的冷哼,继而归于寂静,不再理会辜帝鸿面上那抹得意之情。   眼见对方吃了个暗亏,辜帝鸿的笑颜愈发灿烂,只是到最后却化作一道充斥着遗憾的轻叹,说道:“如果可以,谁不想如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般大闹一场呢,只是可惜……”   语焉未尽,辜帝鸿便摆手示意南小雨自便,还不忘提醒一句:“莫要在此处停留太久,以长生殿里那帮小家伙的能力,很快便能察觉正道树的异样,问完你想问的问题,就赶紧离开吧。”   谢过辜帝鸿善意的提醒,南小雨继续前行,不过十数步,百十里,那座承载了世间最伟大之灵的孤岛便出现在了她眼前,看着那晶莹发亮的灵土,那抬头便更望见的万千璀璨枝条,少女脑海中回忆起当初在春圣碑中所经历的一段未来,不禁微微垂下了眼帘。   在那段未来中,自己回首便见到了苏三厌,三两句话,一段沉默,便断了二人间的师徒情谊,哪怕已经过了如此久的时光,那时所感受到的酸涩与悲伤,却仍旧如那些刻在坚石上的字符一般,难以抹去。   只是如今自己悄然远离,不与师父碰面,一切解释留与未来,也许会有不同吧?   如此想着,南小雨不再犹豫,抬步朝着孤岛深处走去,却不知晓,在那遥远的天际,清冷的白光已然翻腾若海,直欲砸将下来,把她如松软的砂石一般砸成粉末。   说是孤岛,但想要承载比山岳更高,比河川更广大的神树,自然不会是东海深处那些只露着一角的暗沉冰山,而是比整座北仪圣城还要大上许多,但在南小雨意念通天,缩地成寸的大神通之前,跨越这段距离也不过只花了半炷香不到的时光。   望着不见尽头的粗壮树干,南小雨的眸子中终于多了些情绪,面对这样一株撑起破碎天地,延续万千大道的伟大造物,就算是苍天也会展露出它少有的慈和与喜爱。   所以南小雨笑了,她的笑颜中充斥着无数意味,而她额上那株雪莲,也在此时恰然而亮,传递着自己的友善与亲近。   光明闪耀,几根在正道树上最最纤细,却仍要比南小雨身子还要粗的枝丫垂落下来,将少女拢在其中,仿若父母将孩子拢在怀里,不时还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颊。   感受着正道树传来的温暖与慈爱,南小雨的笑颜愈发盛起,如百花齐放,绚烂而美丽,不过自她口中说出的话语却仍旧是那般冷淡与漠然。   “我的时间有些紧迫,马上便要离开,再此之前,能够问你一些问题吗?”   正道树传来极为温和的情绪,表示自己很愿意回答她的任何疑问。   南小雨微微颔首,旋即不假思索地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首先,我们是你们的孩子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得到答案,南小雨并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在万里桃林中的小石山上得到了解答,于是她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问道:“那么,作为果子的我们,生来的使命便是为人所食吗?”   短暂的沉默后,正道树传来了决绝的否定,表示他们创造果实,不过是生命延续的一种方式,是让这片天地继续存在所作的努力,如若一切顺利,在果实彻底成熟,并且能够与天地相融之时,两条大河便能够重新回到这方世界,将此间带回到过去那个充斥着源气,和平与希望的时代。   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南小雨仿佛撕开了那层笼罩在心头的深邃黑暗,看到了那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黑暗之后,所未见的光明。   只要神树仍旧站在他们这一边,杏雪舟再如何强大,也是有取胜的机会,而不似最后那段未来般绝望无助。   忽地,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她自正道树所言的某些片段中找到了一些从未想过的,有可能使天地倾覆的可怕猜想,只是片刻地斟酌,她便问出了自己所忧虑的那个问题。   “那么,新时代到来后,你们会何去何从?”   长时间的安静,天地仿佛在此刻停滞,而久久未曾得到答案的南小雨,终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要知道身为天女时的她,基本不可能会有这般强烈的情绪表达,除非那件事真的重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在南小雨的坚持下,正道树终究还是给出了答案,只是那个答案令南小雨心情沉重难有言语。   天地与过去已然不同,在那人夺走道果后,这方世界便已经成为了不通外宇的单独地带,大河无法入,修士无法出,就像是一个坚硬的鸡蛋,只是鸡蛋中没有那般伟大的生命,能够将蛋壳破开。   而我所言的未来,便是创造能够替我们继续支撑世界的伟大生命,然后,我们会燃烧,奋力地燃烧,将蛋壳烧开一个缝隙,给你们离去,或是打破壁障的希望。   只消与外界相通,源气会重新回归,你们之中,这片天地间的生灵之中,会出现寻道者,继而出现破界者那般的存在,那么,大河回归,那个时代便会到来,你们也无须再如我们一般苦苦支撑。   听完正道树的叙述,南小雨眸子不住地闪烁着,她没有去管那些伟大的使命,也没有去管寻道者,破界者之类陌生的词汇,她只是望着正道树,有些难过地说道:“原来你们也会死。”   从来没有真正的永恒,你们口中长生无岁的破界者,同样有着生命的尽头,甚至是大河,那些更高层次的无法称之为生命的存在,也会有湮灭的一日,只是其中的时光是在太长,长到你们无法想象。   所以,孩子,不要悲伤,死亡是最平凡,也最伟大的归宿,向前走吧,朝着你的目标,朝着我们的希望,坚定地走下去,等待你们的,必然是灿烂与美好的未来。   我们坚信。    第三百零五章 师徒之间 ==============================   神树的解释与祝福在南小雨脑海间久久回荡,难以宁息,直到神树的枝丫轻轻点在她的额上,温暖弥散,以作提醒,少女才从巨大的信息量所造成的惘然中醒过神来,轻声道谢。   “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你还有什么要与我,或者魔道树说的吗?若是能够活着回到冥宗,我会为你代话。”   正道树摆了摆枝丫,表示自己与魔道树有着世人无法想象的沟通方式,若是想,随时都能交流,故而无须南小雨跑腿,只是希望她在路上多加小心,毕竟它们虽然拥有庞大的伟力,却碍于世界的规则,不能对没有威胁到自身的天地造物出手,因此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听着正道树的回应,南小雨微微颔首,以示理解,正道树与魔道树这等存在,本就应该超然世外,如果能够肆意出手灭杀生灵,那只怕天下万物不会想着如何崇之护之,而是该绞尽脑汁拔除这两株伟大生灵。   “那么,我便先行离去了。”   南小雨伸出手去,抚了抚身前如光流般的枝丫,略思片刻后,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替我好好照顾他,别由着他胡乱行事。”   放心。   得到正道树的保证,南小雨这才释了藏于心底的忧虑,暗暗地松了口气,旋即不再犹豫,轻声说道:“师叔,我们走吧。”   语落,一直挂于耳垂聆听一人一树对话的小殿微微一颤,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嗡鸣,便要将少女纳入须弥,远遁万里。   感受到身周絮乱起来的规则丝线,南小雨徐徐合目,等待着被天魔古殿的无上神通缩小无数倍,继而进入那方再熟悉不过的小世界。   一息,两息……   南小雨默然数着呼吸的次数,平复着对那种化身芥子的不真实感的排斥,一片漆黑的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那是她自冥宗逃离,继而进入长生殿,成为举世皆知的天骄的经过,那点滴间,有数不尽的凶险,也有数不尽的甜蜜。   只是,那些终归已经过去,在向整个天下表明身份后,所余下的,便只有黑暗与凶险了吧……   南小雨忆着,想着,只是那些念想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惘然与别样的凝重,然后她重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璀璨而温暖的光明,是正道树仿佛能包容天地的粗壮树干,却不是她预料中所见的昏暗殿堂,与那被放大了无数倍的世界。   四周絮乱不息的规则丝线不知何时平静了下来,不再是送他们远离的助力,反而稳定坚固得仿若铁壁,在这笼罩四面禁锢八方的铁壁世界中,莫要说撕裂空间,哪怕是动用真元都无比困难,让人感觉像是陷入了无形的罗网之中,举步维艰。   这是……   不待南小雨想明白其中的缘由,身后突兀响起的脚步声便打断了她的思绪,正因为熟悉,所以无需分辨,她就能认出来者,但她宁愿自己产生了幻听,亦或是认错了,也不想在此时此地面对那个无比亲近的长辈。   只可惜,那愈发清晰的脚步并不是幻听,少女也不可能认错朝夕可闻的步履声,丝丝缕缕笼罩场间的清冷光流,更是击碎了少女最后的幻想,于是她在发出一道无可奈何地叹息后,平静地转过身来,与那道略带寒冷的目光直直对上。   长久的安静,使得场间本就沉凝的氛围变得愈发压抑,甚至教人有些喘不过气起来,但是那对师徒却依旧面不改色,缄默无言,仿佛这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南小雨平淡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仿若一点露珠滴入了无风无浪的海面,没有激起丝毫风雨,却令那位正道第一人的眉梢轻扬而起,眼眸中甚至生出些许怒意。   “师父,您来了。”   没有悔意,没有畏惧,虽然用的是敬语,却没有夹杂丝毫情感,反而展现出一种极少出现在少女身上的云淡风轻,就像一位大人物对另一位大人物的淡然欢迎。   苏三厌望着身前不远处那道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娇小身影,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疏远,然后,她看到了少女额上那枚熠熠生辉的雪莲纹路,看到了那对淡紫色眼眸中万物不亲的漠然,一段并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那个一向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闺中友人,忽然表现出无爱无憎的漠然态度,仿佛一霎便成为了俯瞰世间的神明,而在下一刻,无数柄暗剑便自天外而来,朝着二人劈头盖脸的落下,只是最后尽数消融在了那片如海神光之中。   也许是因为太过久远,那段回忆有些模糊,可苏三厌仍旧记得自友人口中道出的那句话。   “无情无义,无念无想,不亲世人,漠对万物,这就是所谓的天人之姿,或者你也可以称呼那时的我为……”   “天女。”   只是瞬息间,苏三厌便顺着南小雨体内所流淌的血脉寻到了真相所在,眉眼之间的怒意与冰冷消散了些许,深深地吸了口气,用稍显严厉的口吻说道:“你就以这种状态面对我,是想要让我见识你们大荒家的天女神姿?”   被一眼看穿心中所想,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儿,平顺淡然的眉梢终究是低落了下来,眼眸中那抹不可亲近的漠然也如白雪遇阳春,迅速消融而去。   抿了抿唇,南小雨怯怯地唤道:“师父。”   听到少女唤声中那抹畏惧与不知所措,苏三厌微垂眼帘,淡声说道:“好一番瞒天过海的大神通,就连我都没有察觉你何时离的山峰,若不是正道树异象,我还不知道你此时身处何方,看来我对你的估量还是远远不足,不过也是,魔道山巅之上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如此轻松便能管住。”   听到苏三厌一言说穿自己的身份,南小雨并没与半分意外,只是快速地眨了眨眼,讪讪赔笑道:“哪里哪里,师父太捧杀我了,只不过是一位长辈的手段,我又哪里可能破得了您的布置呢。”   闻言,苏三厌面色暂缓,说道:“来自远古的前辈,能破昊天残阵而不惊动与我,这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我还是有几处想不明白,比如为何万古青天大阵没有示警,就算前辈高深莫测,也没有避过它的道理。”   就算天魔古殿能够依凭规则干扰昊天残阵的运行,能够化身芥子穿越残阵的缺漏,可终归不是真正的消失,那么只要仍在内门之中,便不可能避过开宗祖师设下的护宗大阵之眼,更何况如今掌控大阵的还是同样来自远古的星辰石。   “这个嘛……”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面上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但在苏三厌的注视之下,她还是消了欺瞒之心,乖乖地解释道:“其实是当初前往古界之前,我去见者前辈的时候,偷偷与他说的,教他到时能放我一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苏三厌静静地看着那张娇柔的俏脸,看着少女望着鞋尖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眸,知道她不是在撒谎,这才轻叹一声,算是揭过。   “那北边的战事……”   “也是我做的,不过师父你放心,不会真的打起来。”南小雨偷偷瞄了苏三厌一眼,抢在她问完之前快速说道。   闻得此言,任是苏三厌也不禁生出些意外,她没有想到,在玄阴山巅上,那位圣人的推断居然完全正确,而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一向乖巧的徒儿,竟然真的能构画出如此奇绝的局面,以求乱中求胜,自己果然还是太过小看她了。   若早些知道南小雨有这般能力,哪怕留少女在山巅的小院,她也不会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   此时想这些,也已经为时过晚,只是好在自己还有弥补的时间。   略一斟酌,苏三厌不再询问少女还有哪些留手,话语如剑直刺本原。   “那些暂且不论,你先与我回去。”    第三百零六章 你若想走,我囚你十年 ==============================   全然未想,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思考的必要,南小雨在短暂的沉默后,毅然摇头,脸上没有所谓的倔强,有的只是坚持,天塌地陷而不改的坚持,平淡如水却不寒的坚持。   在走出那座木屋后,不,在走出魔道树所在的那座密室前,南小雨便下过决意,在拥有夺回属于自己事物的力量后,她便会回到那个生活成长十数年的家,去让那些比秃鹫还要残忍,比毒蛇还要阴险的叔叔伯伯们尽数屈跪,顺者生而逆者死。   已然踏足幽府大成境界,立足于凡俗之巅,身旁带着一位远古而来的师叔,远天之外还有一位属下忠心等待,只要能够回到冥宗,她自信能够掌控局面,更何况,自己来长生殿的目的,本来就是求得正道树果实,尝试着变回男儿身,如今知道了一切真相,再无遗憾,自然要走。   也不得不走。   感受着苏三厌目光中翻腾着的失望与寒冷,南小雨暗暗一叹,心情颇为复杂,五年之前走出小山谷时,她便已经计划好了一个大概。   一路上落子布置,将这个看似疯狂,实则把握不小的计划逐渐完善,而那些意料之外的风雨动荡,到最后也成为了强大的助力,时至今日,一切明棋暗子浮出水面,让她有了至少七分把握.   只是她从来没有,也不愿意将苏三厌放入设计之中,哪怕对方可能会成为成就这场惊天风暴的点睛之笔。   不愿的缘由,也许是对这位清冷若仙的女子发自内心的敬爱,也许是她能量是在太过强大,一旦失手便可能让自己功亏一篑,亦或……   只是不愿令她心伤。   在外人看来,这位立于正道山巅,俯瞰天下,强大到不可想象的绝尘仙,手握着三分世界的可怖权势,不可能会有任何柔弱的情感,或是不能言说的难处,因为凭借超然世上的权与力,一切妨碍她的壁障,都会被轻易碾碎。   但是在经历了无数事,在许多人口中听到过这位正道之主的故事后,南小雨知晓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之后的伤与悲,自然明白苏三厌不是世人口中那尊高高在上,漠然无情的神明,而是一个被伤透了心的可怜人,一个寂寥无人问的孤独女子。   而她,却因为某些莫名的缘由,成为了照入这位女子冰封心海的唯一光明,如此,她又怎么能,怎么舍得再伤害对方一次?   她想躲着苏三厌,便是缘于此意。   只可惜世事不随人愿,她终归没有躲过,而苏三厌似乎也不理解,亦或并不在意她的苦楚。   “能够让整片天下的为你的私念起舞,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能耐,能耐到可以在我面前逞威?”   苏三厌的声音很冷,话语很严厉,仿若一位看到犯下弥天大错的学子的严师,只是独独没有半点疏远之意。   南小雨知道苏三厌此为何意,无非便是想以师之威让她知错,继而以一些正当的理由强行留下她,只是那些终归改不了她的心意,也解决不了横亘在她心头的难解之事,所以她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状,苏三厌语气渐低,第一次有了些柔弱之意,若是让世人看到如此模样的她,只怕会惊讶得瞪眼张口咋舌不已,而若是知晓她过去的亲近之人,则会生出无限的怜惜与心疼,一如重新抬起头来的南小雨。   “你的心里,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我这个师父?”   “弟子不敢。”   “不敢?”苏三厌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有什么不敢的,能无惧生死,冒着风雪入宫面圣,能勾结北境,兵临怀差,如今又瞒着我,以魔道天骄的身份来到正道树前,整个天下,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闻言,南小雨缄默难语,她没想到,自己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大事,竟然全都落在了这位师父眼中,苏三厌自言轻视了她,她又何尝不是小巧了这位正道第一人?   也是,能够与爹爹平分秋色争锋而对的人物,哪里是自己能够揣测欺瞒的。   想到此处,南小雨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看着苏三厌沉声说道:“师父,我不可能留下的,冥宗终归是我的家,彼方有难,恕弟子不得不归。”   少女的声音不大,却仿若绕梁琴音,徐徐回荡而开,回荡在正道树下,回荡在长生殿诸峰之间,想来很快便会传遍整个昊然界,以至于整个天下。   冥宗二字出口,便算是揭了最后那层薄纱,所有的真相与阴谋尽数袒露于天光之下,如此一来,就算苏三厌愿意留她护她,长生殿也不可能再容忍她继续留存,正道万宗更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圣地之主,如海如潮的声势压力很快便会降临,待得北边风雨停歇,来的便是那些大人物们了。   这是最最决然的表态,是下下之策,却也是南小雨所能想到的,解决此间事务的唯一方法。   而换句话说,对于长生殿而言,这是最好的,最不会引起动荡的方式,因为只消将她自宗门除名,再派遣些名义上的缉拿弟子,便能平稳的渡过这段风雨难关。   按道理来说,依凭着这个借口,苏三厌应当不会再多阻拦,虽然会有所恼怒,但凭借着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与那段亲密无间的时光,也不会被过多为难才是,至少南小雨是如此希望的。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苏三厌本就不是寻常人,又哪里会接受如此阳谋,面色依旧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至于那些可能到来的风波,她根本就不在乎。   “然后?”   苏三厌毫不情绪的问话传入耳畔,南小雨微微一怔后,面上露出些苦涩,低声哀求道:“师父,您就放我走吧。”   “我若是不放,你是不是还要对我动手?”   苏三厌淡淡地问道:“或者说,在你眼中,师命不过耳旁风,我这个做师父的,也只是个过路人?”   南小雨面上的苦涩更深几许,说道:“师父,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不以师徒名分压人的。”   语落,苏三厌静静地看着这位徒儿许久,忽地微涩而笑,话语酸楚地说道:“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看来你所谓的拜师,也只是那计划中的一部分,也罢……”   听着苏三厌语气的变幻,南小雨心中生出一抹希冀,想要开口解释解释,却被对方下一句话激得哑口难言,面白如霜。   “我倒想看看,今日,谁能带你走。”   酸楚不见了,柔弱不见了,甚至就连冷冽严厉都消失无踪,只余下淡淡的傲然与刺骨的清寒。   “冥宗少主,依凭神秘手段潜入长生殿,探寻我宗辛秘机要,瞒过卫道者,威胁正道树安危,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无视正魔两道协定,于小楠,你该当何罪?”   冰冷的话语响彻长生殿内外,甚至传到了北仪圣城之中,让那些原本就因震惊惘然而久久未回过身来的长老弟子们如梦初醒,特别是在听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后,更是怒不可遏,纷纷朝着声音来处掠去。   听着一道道愈发清晰的破空声,南小雨轻轻地咬着下唇,面色惨白一片,望着苏三厌的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   苏三厌全然无视了少女眼眸中的哀求,微微垂下眼帘,淡声说道:“或者我该叫你南小雨?南家的人,果然都是些养不熟的苍狼。”   “你便在我宗禁地,安安心心待上十年,以赎你的罪业。”    第三百零七章 师徒俩 ==============================   十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若用来惩罚宗门叛徒,那程度实在是比自家孩儿犯错时,在额上轻轻一敲以示惩戒重不了多少,甚至可以看做是有些刻意的回护。   南小雨很清楚苏三厌意思,知晓师父并不是真的想要将她赶尽杀绝,只是采取了一种有些不尽人情的方式,就如自己先前轻语出声,将真实身份告知全宗上下没什么分别,所以她此时反而有些自食苦果的无奈感。   这场师徒之间的博弈,论智谋论实力论情感,似乎都是她输了,而且还输得彻彻底底,如今除却示弱顺从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路途可走,可是,她更清楚自己必须离开,那仿佛不痛不痒的十年,于她而言,却足以改变一切。   十年后,冥宗还会存在吗?宗内的亲人故友们,能够在无类宗与三火教的攻势下幸存下来吗?若是正道趁着魔道内乱之机,大举开战,那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南小雨不知道,所以她不能留下,哪怕前路生死难明,哪怕可能会让苏三厌真正寒心,她也不能留下,因为她家在远方,她的亲人们也在远方,那么,她就必须与他们站在一处,共对风雨。   “师父,长生殿有你,有牧长老,有者前辈,有大师兄,未来还有雪,必然不会衰落以致于颓败,但冥宗不一样,冥宗只有我,所以我必须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请您原谅弟子的自私小意。”   南小雨屈身行礼,再起身时,面上再没有为难与苦涩,只余下平静之意,而就在她说完这段话时,天边忽有风起,那座巍峨壮丽的主峰之上,爆发出璀璨的清白神光,只是须臾间,便化作一株通天彻地的巨大柳树,柳条挥动间,那无数道破空声戛然而止。   苏三厌望着那声势浩大的异动,望着那株柳枝摇曳遮云蔽日的阵灵投影,沉默无言,垂落在身侧的手掌渐渐握紧,隐有紫色。   主峰之上,殿堂之前。   数十位道身影无声站立,他们之中有未赴北方的长老,有破关而出的亲传弟子,形态各异,心情复杂,唯一相同的,便是身上涌动着无比强大的气息,放眼望去,皆是幽府境界的大修行者。   在听到苏三厌漠然的宣判后,他们未曾多想,便纵身飞起,掠向正道树之所在,虽然他们因为知晓真相而愤怒恼火,却并不认为那位冥宗少主能够在宗主的眼下溜走或是伤到正道树,可他们依旧要去,无论是以防万一,还是作为见证。   但他们万万没想道,没有遇到前来救驾的冥宗强者,却被自家那座神威浩荡难以破解的护宗大阵拦了下来,故而如今齐齐来到了主殿之外。   “太上长老如今在秘地之中看护雪师弟,此时操纵阵法的,应当是作为阵眼石的者前辈,只是不知为何会将我等拦下。”   听到那位原先侍奉牧云野的弟子的话语,立于众人之前的元诚眉关紧皱,眼瞳中尽是忧虑与焦急,一方面担心宗主会遇到强敌,一方面又担忧那个少女会作出决然的应对。   虽然因为自己的原因,元诚一直呆在外门执教,可能被赐予外门执掌者的权力,他在宗内的地位自然不低,若是不论那位远在北天的孔易,他便是长生殿众长老中资历最深,实力最强之人,所以场间众人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作出取舍。   “虽然是者前辈的绝定,但事关重大,我等还是得前去,至少也要知晓他拦下我等的缘由。”   元诚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此事真真麻烦到了极点,长生殿最强大的那几位,似乎对某些问题产生了分歧,恰恰又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间点,实在教人心神难安。   做下决定后,元诚便朝着主殿行去,长老与弟子们沉默地跟随其后,但是不待众人走入那比往常多了许多幽深意味的殿堂,便被阻住了脚步。   因为另一道脚步先他们而响,另一道身影先他们而行,自殿堂中不疾不徐地走出,止步在众人身前。   那人衣衫尽白,面色清寒,剑眉星目之间,是连天地都要感叹的坚持。   风拂白衫,簌簌而响,与众人相对的那人低首行礼。   元诚等人看着那道站时笔直如剑,礼时一丝不苟的身影,面色复杂,心情难言,短暂的沉默后,纷纷还礼。   他虽然是小辈,却已然成就超凡,是长生殿如今最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们还上一礼,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那可是在凤栖国的风雨事中迎战过那位圣上的寒衣客。   礼罢,元诚望着那张无比熟悉,无比亲近的脸庞,沉声问道:“小白,你这是要违逆宗主?”   听着元诚言语中的凝重意味,御白轻轻摇了摇头,和声说道:“元长老多虑了,诸位也莫要太过紧张,小楠……小雨虽然来自那个地方,却终归是我宗的弟子,是师尊的徒儿,不会做太过出格之事。”   看着一些长老蹙眉,御白知道他们仍然有些忧虑,对于冥宗的凝重与仇恨,并不是单单依靠一番说辞便能扭转过来的,其实就连他是这样,虽然知道南小雨可能来自于某个魔门,却怎么也想不到她是那位自冥宗逃亡而出的少主。   可小师妹确实是个姑娘啊。   想清楚了自己在雨蝶观感受到的那缕霸道魔气是冥宗真气,却怎么也想不清南小雨是怎样由一位无情少年变为如今这般模样,微微摇头,御白将混乱的思绪暂且压下,提醒道:“诸位莫要忘了,她是自冥宗逃亡出来的,又哪里会有冥宗强者跟随保护?更别说那些超凡魔修更本不可能穿越万古青天大阵。”   闻得此言,长老们的面色才和缓了许多,却依旧有所异议。   “就算如此,我们也该在宗主身旁,她如此宣告,不就是要扬言天下,又怎能缺少见证者?”   “不,你们想错了”   不顾长老们扬起的眉梢,御白面不改色地说道:“师尊只是在与小师妹斗气罢了,归根结底,是要将她留下,而不是所谓的宣判。”   语落,场间安静了片刻,虽然这种想法实在有些太过惊人,但是自御白口中说出,却多了许多的可信度,于是那些长老露出了些犹豫挣扎之色。   “所以者前辈起阵,你拦我们入殿,便是为了与我们解释这些?”   元诚紧锁的眉关徐徐松开,似是猜到了御白此行所为,相比于其他的长老,他与苏三厌相处的时光更多,甚至自小便照顾过她,自然知道以她的性格,确实有可能做出此等不顾后果的任性之事。   御白微微颔首,正色沉声说道:“是的,者前辈所为,皆是我之所求,如今,我也恳请诸位,莫要干涉此事。”   “师尊没有发话,小雨终归还是我宗之人,那么此事便是长生殿的内事,但更是她们师徒之间的内事,以我的身份尚且不可多言,诸位前去,也只是徒增烦扰。”   “毕竟,你们也知晓师尊的脾气,一旦下了决意,谁的话都不可能听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御白说的有理,但还是有所争执,最后归于安静,将视线投向一直沉默着的元诚。   作为御白的先生,作为宗主的尽信之人,他的表态,自然对事态的发展有着极为重要的引导。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苍老疲惫的叹息打破了宁静,元诚的话语在主殿之前徐徐想起,为此事画下了句点。   “她们师徒俩的事,就交由她们自己解决吧。”    第三百零八章 你敢! ==============================   伴着比肩青天的古柳虚影降临山巅,将那些幽府境界的长老与核心弟子拦住后,正道树下便陷入了安静之中,苏三厌负手眯眼远望天边,南小雨则是目光闪烁,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但不待那小脑袋想出法子,苏三厌淡然的话语便如雷霆般砸将过来,将她脑海中渐成雏形的谋划拧成一团乱麻。   “我该夸你手段高明城府深呢,还是斥你阴谋诡计百样通?真是想不到,那个霸道无双的家伙,会生出你这么个鬼灵精怪的女儿。”   苏三厌似乎完全平静了下来,漠然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南小雨身上,虽然话语间有些调侃打趣之意,可语气却如白水般无味,甚至教少女生出了莫大的警惕与凝重。   愈是平静的人,愈可怕,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而当这个道理落在苏三厌这样的大人物之上时,你便该考虑,这是否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师……师父。”   南小雨不出声色地退了半步,咽了口唾沫,讷讷地换道。   苏三厌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的向前踏出一步。   就这么一步,风云突变。   天地忽然暗沉下来,就像是被重重乌云笼罩,再难见到天光,而在那晦暗天空之上,乍然亮起数道清冷的白光,那白光如丝如带,自天而落,只是眨眼间便来到了南小雨近前。   望着那朝着自己缠绕而来的白色光流,南小雨只觉寒毛耸立,心头难以遏制地生出危险之意,仿佛被那丝带缠绕上,便会被夺走所有的时光,成为一具毫无生息的冰雕。   她知道那些光流是什么,因为她曾在那座山峰上修行过同样的道法,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苏三厌竟然能将此法修行到这般地步,举手投足间就要凝滞时光,冰封光阴,这般神威,简直比者星当初面对星辰巨龙时所施展的还要强大!   就在这生死立见的时刻,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反而看不到半点惊慌,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最为纯粹的理性与漠然,只是瞬息,她便自那个心思万千的少女重归天女之姿。   璀璨的光明凭空而现,阻隔在丝带与少女之间,形成了一面无缝的坚壁。   在那如海神光之前,几缕丝带般的光流就像是皓月下的萤火,看着无比微弱,随时都可能熄灭,但在进入那片光海之后,它们非但没有湮灭,反而以一种极为傲然的姿态畅游其中,宛如无惧风浪的蛟龙。   阻无可阻,挡无可挡,眼眸中倒映着那愈发清晰的光流,南小雨甚至来不及生出绝望的想法,丝带就落在了她白皙的肌肤之上。   呼吸停止了,体内奔流的真元停止了,就连那方生机勃勃的小世界都被彻底冰封,南小雨还保持着先前的神态,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与温度,连同那片护体光明一道化为了冰冷的静画。   封了真元,定了神识,就连借天道之威降下的光明都被无情凝固,南小雨失去了一切能够反抗的力量,或是存活下去的希望,因为夺去时光,可不仅仅是冰封心神躯体,生机犹存,而是会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流逝,只消弹指的时光,便能让一个青春年华的少女成为老朽不堪的将死之人。   但是直到过了半炷香的时光,南小雨依旧保持着原样,没有生出苍发,也没有化作飞灰尘埃,她的身上仍然充斥着勃郁生机,只是被大道法则强行停止在了那一刻。   望着静止不动的少女,苏三厌眼眸中没有任何欣悦或是心疼,而是平淡到了极点,她存活的年岁远比少女久远,拥有的手段自然也远超少女的想象,如此轻而易举地做到制而不伤,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她出手的对象,其实也不是南小雨,而是那枚看着再寻常不过的小殿耳坠。   只是时光不断流逝,那座小殿依旧没有显威的意思,似乎是算准她不会伤害少女,故而在此绝境之下,仍然能做到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见状,苏三厌眼中闪过一抹愠怒之色,心想就算你是来自远古的前辈,也不能如此无视于她,毕竟尊敬是相互的,我敬你故等你,却不代表我可以无止境地忍让。   就在苏三厌决定放手施展时,忽然感受到一抹极为陌生的气息波动,目光微凝,定睛望去,发现是那重一直围绕在南小雨身旁的奇异气流,先前因为对谈的缘故,她反而有些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后来见识了南小雨的天女姿态,又以为是大荒古氏无缺道法所生,可现在看在,似乎并不是这样。   因为那些气流没有被不朽长生经的光阴法凝滞,依然生龙活虎,穿行于白色丝带之间,不受任何影响,反而是光流在无声无息地暗淡,到了此时,已然产生了许多微小的残缺。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在苏三厌讶异的目光下,那些缠绕在南小雨身上的光流丝带尽数断裂,化作光点四散纷飞,而本该陷入静止难有作为的南小雨顿时恢复了生机活力,瞬息远离,依在了正道树的粗壮的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目光中尽是后怕之色。   虽然依凭道法将南小雨逼出了天女状态,但苏三厌并不满意,她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位徒儿,居然有能力逃脱她的时光束缚,哪怕是因她留手而格外脆弱的道法锁链。   这究竟是何方神物?   苏三厌望着那层闪烁不息的虚渺气流,心中升起许多疑惑,但是很快那些杂念便被她压了下去,淡声说道:“看来你的能力远比我想象要强大,既然如此,那我不会再手下留情,至于那位前辈,您不愿出来,我总有办法能逼你出来。”   平息下剧烈的呼吸与心跳,南小雨忙出声说道:“师父,等一等。”   全然不在意南小雨眼中的求饶之意,苏三厌裙摆轻扬,晦暗天空上再次出现了清冷的白光,只是此次出现的数目实在太多,看着就像是一片翻腾的海洋。   那些光流终究没有落下,因为苏三厌身旁不远处悄然多了一道身影。   苏三厌没有转眼去看,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倒是南小雨像是见到救世主一般,眸子发亮,连声唤道:“辜前辈,您管管师父,伤到我没关系,可要是伤到了正道树,那问题可就大了。”   辜帝鸿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仿佛在看一场极为有趣的大戏,听到南小雨的呼唤,只是抱着双臂,朗声回道:“你们师徒俩的事,我怎么也不好插手,再说了,我可管不住这丫头,你还不如多求求你那位便宜师叔。”   闻言,南小雨知道这位正道树卫道者只是来看热闹的,眉梢低落了些许,露出失望之色,她很清楚,以姜陟南如今的状况,根本就不可能是苏三厌的对手,更逞论能带着她离开,故而轻咬银牙,神念微动,一张淡金色的符箓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这张道长给的符箓一直留存在她的身上,没有消耗在过往的那些生死危机之中,南小雨本以为能够留在逃亡路途上作一张保命符,如今却因为苏三厌决然的态度,不得不提前使用,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看到南小雨手中出现的符箓,辜帝鸿眉梢一挑,旋即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颜,仿佛看到了这场大戏最最精彩的转折。   与辜帝鸿的反应不同,苏三厌则是微微一怔,很快便认出了那道符箓的出处,面色渐寒,清冷的喝声带着无比恐怖的威势回荡而开,难以宁息。   “你敢!”    第三百零九章 轻语话轻城 ==============================   在南小雨的印象里,苏三厌无论面对何等样大事都不会如何变色,依然是那副淡然不在意的模样,就连听闻到万古之前的灭世之战,与那个令老人们蹙眉凝重难以心安的绝世人物,也不过令她微有动容,所以少女无法想象,居然有一日能够见到她如此失态。   看着面色铁青发丝无风飞扬的苏三厌,感受着她目光中不加掩饰的寒冷与厌憎,那南小雨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然后很快便想起了自己此时的处境,面色苍白地咽了口唾沫,毫不犹豫地撕开了那道符箓。   暗云滚动,风声呼啸,黑天之上的清冷光流宛若一条狰然巨龙,撕开黑暗降临人间,咆哮着朝南小雨扑杀而去,仿佛想要将她与她手中的符箓尽数吞噬,湮灭无形。   望着那条如雷霹落的光明巨龙,感受着那抹寒冷彻骨的真实杀意,南小雨脸色被映衬得一片霜白,长长的睫毛微颤动着,心头泛起一抹极深的酸楚与哀伤,她不明白苏三厌为何会对自己生出必杀之心,难道在对方心里,道统之分真的只有生死可别吗?   少女所不知道的是,在苏三厌的杀意并不是朝着她而去,而是朝着那道一分为二,正在挥散无形的符箓而去,她不过恰好遭了池鱼之殃罢了。   巨龙的超乎寻常的快,甚至比先前那几缕细小的丝带还要快得多,由此便能得见苏三厌出手之决然,只是速度再快,道法再强,终归也不可能真的回溯时光,不可能将那道碎成无数光点的符箓恢复原样,于是一切又重归宁静。   看着电光朝露间发生的一切,南小雨眸子微微睁大,忍不住轻呼出声。   因为那景象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光流组成的充斥着毁灭意味的狰然巨龙,竟然停在了一根修长的手指之前,宛如被静止了一般,要知道那巨龙的身体中流淌着的是不朽长生经的至高道义,是光阴法的极致表现,本身便执掌着时光的它,居然被人以时光凝滞成了一具冰雕!   青色道袍徐徐飘动,给那道身影凭添了几分缥缈出尘之意,仿佛一切世间之事,一切宇内之道,在他面前,都只能如温顺如兔,飘散无形,一如那条逐渐崩裂的巨龙。   终于,那根瘦削的手指点在了巨龙硕大的龙首之上,乒的一声脆响,无数道裂纹自手指点处始,一直延伸到那重晦暗天空之上,直至布满了整片云层。   下一刻,巨龙无声坍塌,暗天无声破碎,星光洒落,残月当空,世间的绝景重归此间。   仰头看了看那片绚丽的星空,南小雨将目光投向那道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身前,低声喃喃道:“这也太夸张了。”   确实很夸张,如此简单的一指便破了正道第一人的恐怖攻势,这般情状若是流传开来,只怕会让整个修真界震撼难宁。   “其实并不夸张,因为道长曾经也修过不朽长生经,所以轻语姑姑的时光道对道长不起作用,同样的,道长也无法用光阴法对姑姑造成影响。”   带着些青涩稚意的话语传入耳畔,南小雨转眼望去,看到了那个已经可以称为少年的小道士,眨了眨眼后低声回道:“这样。”   小辈们的谈话声并不响,却极为清晰地传入了苏三厌与道人的耳中,苏三厌本就有些愠怒的心情变得愈发烦躁,而道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怎么在意。   伴着道人降临此间,场间陷入了一阵有些诡异的安静之中,南小雨与小道士也感受到了那种宁静之中散发出的沉郁,与潜藏在平和海面之下汹涌剧烈的暗流,声音也愈发低落,直至于陷入与两位长辈一般的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道人率先打破了那种令人压抑的氛围,微笑着打着招呼,就仿若回到了久违的故里,见到了久违的旧友。   “好久不见,轻语。”   轻轻地出了口气,苏三厌也自那动荡的心绪中恢复了过来,微微垂落眼帘,似是不想去看眼前人,声音更是淡漠得疏远得令人难受。   “苏轻语早就死了。”   闻言,道人沉默了一会儿,依旧笑着回应,只是那笑容中多了许多苦涩。   “是啊,那我现在该唤你三厌?”   “厌情厌世厌你,既然你清楚,为何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何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苏三厌话语愈发寒冷,其中的深切厌憎任谁都能听出来,到了最后那一句,甚至带上了大道法则,一言既落就连天地都开始隐隐震动,有些畏惧于那个看着清瘦柔弱的女子。   “也许是这个孩子的请求,亦或者只是想再见你一面?我不知道,但是既然已经站在这里,那再想反悔自然也已经晚了不是?”   道人如此说着,可话语间却听不出半分后悔,反而多了些许欣愉,多了些等待了无数年的释然。   听出了道人话语中的隐意,苏三厌终于抬眼看向了他,看向了那张仿佛不受时光侵扰的清癯面容,强大的气息铺天盖地释放而出,将那道身影笼于其中,片刻后,她的眸子乍然而亮,冷笑着说道:“我说呢,怎么你突然这么多情了,原来是不知被谁打成了这副模样,怎么,是想来找我这找安慰,还是寻庇护?”   “不过,我更好奇是谁能把昊然教的掌门人逼到如此境地,你不妨告诉我一声,我好去好生感谢一番。”   “咳。”   一声轻咳打断了苏三厌充满嘲意的话语,她淡淡地瞥了眼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辜帝鸿,轻声细语问道:“怎么,前辈看不得自家弟子受气,想要为他出头?”   感受着那仿佛要杀人的目光,辜帝鸿举起双手,笑呵呵地说道:“哪里哪里,我当初说过不言你们间的事,自然会守诺到底,只是那人实在是谢不得,不,是该被送入无间地狱也不为过。”   听着辜帝鸿传音中的那个名字,苏三厌眉梢微扬,想起了那片林海之中,南小雨述说的那个黑暗沉重的往事,陷入了短暂地沉默之中,然后轻哼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将目光重新投向道人。   “我不想管你的闲事,也奉劝你莫来烦我,把我的徒儿还给我,我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然,就算当着辜前辈的面,我也不介意让你出次丑。”   道人笑着摇摇头,并没有将这位正道之主的威胁放在心上,而是回身望向一直缩在自己身后的少女,笑着问道:“你师父想让你过去,你的想法呢?”   听到苏三厌提起自己,南小雨眼角抽了抽,如今又听到道人的问话,小脑袋顿时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害怕畏惧极了。   见状,道人对苏三厌摊了摊手,叹道:“看来这孩子很怕你,你当初的脾气可没这么差。”   “花轻城。”   听着苏三厌银牙间挤出来的三个字,花轻城笑着应了声,旋即和声劝道:“轻语,既然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那又何必强留?我想,如若不是被逼急了,她也不会将我的承诺用在此处,不是吗?”   “说得好听,你那死板的师尊,可给过我选择的余地?你还不是乖乖遵从他的意志,去当了个与道为伴的痴物。”   苏三厌眼眸清寒若霜,话语更是一句比一句重。   “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给她自由,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盼着她离开我的羽翼?”   连续三个问句后,苏三厌高扬的语调忽地低落下来,眼底泛起深深的疲色。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毕竟她的死活与你没有任何干系,所以,给我滚开。”    第三百一十章 三叩首后缘不断 ==============================   花轻城是昊然教当代掌门,是正道隐于暗处的绝世人物,就连高居无垢宗无缺殿中的圣人都认为他了不起,那么他自然很了不起,如今遵循与南小雨二人的约定而来,更不会为苏三厌一言所退,或是如一个鞠球一般圆润地滚开。   苏三厌很清楚那个道人和颜之下存着怎样的坚持,方才所言也不过是气极乏极的恨语,当然,也只有面对眼前人,她才会被如此扰动心绪,露出寻常难见的姿态神情。   “出来。”   苏三厌冷冷地看了花轻城一眼,旋即不再管他,望着他身侧漠然说道,而就在她话语落下没多久,她所望之处便探出了个小脑袋,苦着脸看她。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苏三厌话语面色愈发平静,语气愈发淡然,南小雨知道自己拗不过她,这才低着头自花轻城身后走了出来。   将之前二人的谈话尽数纳入耳中,南小雨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一来苏三厌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二来她所认识的道长,竟然便是苏三厌口中那位求道无情的负心人。   这样一来,自己恳请道长帮助自己,岂不是踩了苏三厌心中隐藏得最深的禁忌红线?所以她才会如此惴惴,像个犯下弥天大错的孩童。   “你就这么想走?”   见状,苏三厌眸子中的寒意散去了许多,细语问道,听着和缓的话语却让南小雨愈发畏怯,不敢有所反应,生怕再次激怒这位对自己无比关怀的长辈。   “轻语……”   听着苏三厌毫无波动的语气,花轻城眉头微蹙,开口想要劝说几句,却被对方那如剑般的目光给刺了回来,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你若只是南鹿北的孩儿,如此任性不听话,我早就把你镇压了,还会与你说这么多话,给你撕开符箓的机会?”   看着一眼不发的南小雨,苏三厌冷声说道:“要不是看在你娘亲的份上,你死百遍我也不会侧目半分,那尊黑暗阴冷的王座,那些时时刻刻想着你死的虫子,那个该死的宗门,到底哪一点值得你回去?”   “你要是死在了路上,死在了争权夺利的台阶上,我怎么向你娘亲交代?”   苏三厌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仿佛回忆起那段相伴而游,语笑嫣然的美好时光,想起了那张有些模糊了,却依旧刻在心头难以忘怀的温婉面容。   溪雪,你的孩子真是与你大不一样,很难管教。   在苏三厌提起娘亲二字时,南小雨低着的小脑袋猛地抬起,望着苏三厌的眼眸中尽是惊讶之色,而很快,那些惊讶便化为了了然与愧疚。   是啊,自己如此行径,早就已经视为是个叛教之人,加上一次次的反抗,苏三厌就算再爱护她,耐心也该消耗殆尽了才是,但直到如今,她依旧不愿放手,那么自然有着别的缘由。   可南小雨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娘亲。   沉默了许久,南小雨咬着下唇,没有如梦惊醒悔恨认错,也没有继续保持倔强的模样,油盐不进,而是很干脆地跪了下来,额头结结实实地碰在地面上,叩首三次,就如当初在山巅之上拜师时一般无二。   苏三厌默然地望着少女下跪,默然地受了她的礼,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算什么,算是还礼,还是断念?”   “连你也与那负心的家伙一般待我。”   苏三厌徐徐摇头,重新负起双手,眉眼之间再也找不到半分柔情与愠怒,只余下白水般的淡然,仿佛只是眨眼,她便摒弃了一切纷繁复杂的情感,变回了那个无视风雨,高如山岳的正道之主。   “也罢,既然长生殿这方小池容不下你这条蛟龙,那你走吧,从今往后,我再没有你这个……”   听着苏三厌如风徐来的话语,南小雨睫毛不住地颤抖着,眼圈微红,就连鼻息都急促了许多。   “轻语。”   花轻城沉声打断。   “姑姑。”   小道士满心急切地喊出声来。   “喵。”   黑猫不知何时来到了苏三厌的身侧,脚下的小肉垫湿漉漉的,也不知跑了多少的路,费了多少时光,才能自那座山巅来到此处,它偎在苏三厌的踝边,一边蹭着她一边轻声叫唤,像是在为南小雨求情。   苏三厌顿了顿,看到了少女眼中积蓄起的丝丝水雾,那仿若天要下雨,小姑娘要落泪的情景,不知为何,令她想起了些青稚年岁时的趣事,嘴角微微扬起,心想还真是个小孩子。   那抹笑意消失得很快,快到就连一直注视着她的花轻城都没有察觉到,反而却是南小雨心情酸涩欲要落泪的南小雨发现了,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苏三厌有过这般生动的神情,仿佛只有这一刻,她才看到了无数人口中那个爱闹腾,元气十足的苏家大小姐的真正模样。   于是她展颜而笑,伸手去抹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尽,又是哭又是笑的,看着既可爱又令人心疼。   你终归是与他不同的。   苏三厌默然想着,幽幽地叹了口气,望向天边渐要淡去的古柳虚影,望着那轮弯弯的残月,思念着不知多少年未曾见到的友人,眼眸中荡漾起柔软的情感,就连话语都在不觉间温和了许多。   “路遥途远,坎坷难平,须处处留心。”   “是,徒儿谨记。”   又一拜,南小雨恭声而答,旋即起身看着苏三厌的侧颜,像是要把那张清冷的容颜刻进心底,下一刻,就仿若镜花水月般淡去,只留下一份郑重的承诺。   “师父保重,到时,我带着娘亲一道来见你。”   耳畔的声音渐散,苏三厌收回目光,望向那座小殿离去的方向,心想或者这便是自己早就想好的结局,是那个少女与她注定的未来,这样也好。   伴着小殿化作芥子流光离去,那种沉郁得让人有些艰于呼吸的氛围散了,天边显圣作拦的古柳也散了,或者还能从那道道破空声中知晓,长老与弟子们都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幻梦。   只是,那个乖巧可人的少女终归是走了。   一走不知何年再见,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弥漫在心头的淡淡惆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场间并不只有她一人,所以苏三厌敛去了思念之色,转眼看向平静得有些反常的辜帝鸿。   感受着她目光中的隐义,辜帝鸿微微颔首,便隐去了身形,不知去向了光湖何处,为她与他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在得到花轻城的示意后,小道士蹦跳着跑到苏三厌身前,抱起黑猫甜甜地唤了声姑姑,然后在苏三厌温和的目光中跑向长生殿内门,轻车熟路的仿佛像在自己家中。   “我不知道她原来是溪雪的孩子,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能不能给个补救的机会。”   耳畔响起花轻城充满诚意的致歉,苏三厌头也未转,淡声说道:“不用。”   片刻安静后,苏三厌微寒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已经是一副残缺之态了,就不要再去外面瞎晃悠,待在长生殿静养吧。”   “也好。”   “那个人……真的有这么强,连你都对付不了?”得到花轻城的答复,苏三厌面上的寒意稍缓,看着他蹙眉问道。   “曾经真正踏破天地,窥见宇外的前辈,就算重伤濒死,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回忆起南海之畔那场惊天之战,花轻城面色格外凝重,就算是在重重设计之下,他依旧没能将那人拖入死境,由此便能见得那位是有多么的强大。   那是超乎想象的强大,他从未见过比那人还要强大的修士,就算是千年之前的魔道至尊,与自己那位惊才艳艳的师尊,只怕也无法与那人争锋。   苏三厌默然点头,想着南小雨口中的夺果之人,想着辜帝鸿方才提到他时所展现的郑重,眸子中闪过些许兴致与冰冷的杀意。   “我会找到他,然后……拔掉这根钉子。”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夏雨蝉鸣逃亡事 ==============================   蝉鸣划破了有些阴沉的雨天,送走了绵长柔软的春雨,迎来了直率暴烈的夏雨,噼噼啪啪地砸落下来,宛如战场山飞扬的箭雨,打得人心憔悴,打得天下时局动荡不堪。   “嗒。”   将制料粗劣的古旧瓷杯轻轻地放回桌上,南小雨翻阅起手中那份传遍修真界的邸抄,黑色面纱下的眉关微微蹙起,露出几分意外与担忧。   距离她离开长生殿已然一月有余,在这段不算长远的时光中,凭借着天魔古殿恐怖绝伦的速度,带着他连跨两州,来到了神茶教所在的昌州,依靠着化身芥子的能力,自然没有修行者能够找寻她逃亡留存的蛛丝马迹,所以这一个月以来,她的日子还算是平和。   直到在昌州境内触到了那座昊天残阵,二人了陷入无数神茶教弟子的围攻之中,其中还包括二十余位幽府境大修行者。   这个哪怕对于超凡存在都能称得上是死局的埋伏,被姜陟南以世人难料的大神通逃出生天,却也让他的伤势更重了几分,以至于无法再维持之前的赶路状态,绝大部分时光甚至都在沉眠而无法回应南小雨的呼唤。   自那以后,南小雨便只能自己前行,虽然无缺法能够让她拥有近似超凡的缩地成寸神通,逃亡的速度却依旧肉眼可见地减慢下来,她甚至担忧自己能不在北边乱事结束之前回到魔界之中,若是让那些大人物们腾出手来,接下来的路只怕会更好走。   但世事总是难随人愿,南小雨没有等到北边战事结束的坏消息,却在连续数日的逃亡旅途中遭到了截杀,虽然都被她以强大的修为化解,却不免陷入心神疲惫,气力不接的麻烦之中。   那一波接一波仿佛永无止境的埋伏追杀,让南小雨感觉仿若有人完全掌控了自己的行踪,或者说,用极为强大的推算能力,提前料到了自己下一步的落脚点,所以才能屡屡得手,而世上能够拥有此般能力的,也不过就三人而已。   花轻城,杏雪舟,大荒合虚。   在南小雨看来,道长显然不可能为了杀死自己而进行这般推算,至于那位摘果人,果子未熟,又哪里有摘取的道理?更何况若是南小雨陷入绝境而死,这反而会延长果子成熟的时光,那时便是那位陷入绝境了,故而也不可能是他。   那么答案其实很明显,无非便是那位圣人施展的手段,无论是这些日子来的追杀,还是初入昌州时的惊天埋伏,亦或是利用各种途径将自己冥宗少主的身份揭露天下,一如南小雨手上这份邸抄所记。   不过在将无形无相玉佩的遮蔽能力与姜陟南苏醒后扰乱天机的手段结合后,她总算是避过了那位的眼睛,但只要她觉醒天心,依旧会被大荒合虚察觉,所以先前那般行路的方法也算是无法再用,甚至在战斗中,她都要刻意地收敛无缺法的威能,好不辛苦。   如今她所在的,是一座临近昌州边境的无名小城中的一间酒肆,这座小城如燕阕城一般,生活着的尽是些凡人,故而南小雨迎来了紧张逃亡中少有的宁静。   而此时令她蹙眉意外担忧的,并不是那份邸抄上用来形容自己的大段描述,也不是酒肆外墙上贴着的那幅栩栩如生的画像,而是侧页上那个令人震撼难言的消息。   凤栖国与修真界正式开战。   手指摩挲着着那几个醒目的墨字,南小雨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她与凰北夜,或者说如璃的约定,不过是拖住修真界一段时光,来让修真界内部陷入乱而空虚的境地,而在这段时光之后,便以谈判的手段,来谋求些利益,形成双方共赢的局面。   可她没想到,凤栖国竟然会打破这份协议,依靠着昊然界与魔界执掌者们的原本正确的猜测,展开了一场出乎全天下预料的突袭,让南小雨所求的乱局变为了真正的乱世。   这自然不可是为了自己,南小雨很清楚这一点,如若自己当初的条件是要以凤栖国将士的性命为自己开路,莫要说那位心思缜密的新圣上,就算是真凰如璃,也决不可能同意。   那么,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南小雨握着瓷杯的手微紧,隐隐有些发白,虽然这般局面似乎对她很是有利,但她终归是修真界中人,想着那场战争中可能死去的长生殿同门,可能牺牲的冥宗子弟,以及更多关系亲近之人,她便有些心烦意乱,难以自安。   暗暗地叹了口气,南小雨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将瓷杯中的劣质酒水饮尽,然后朗声唤道:“小二,结账。”   经过她的刻意伪装,莫要说是面容身形,就连声音都变得大大咧咧,中气十足,像极了那些行走江湖的侠义之士,自然足以瞒过绝大多数凡人与修为粗浅者,不过说实话,她担忧的并不是被这些人发现,而是被发现后所要面对的如潮水般不要命的攻势。   以南小雨的眼界,自然看得出那些赴死之人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更有可能是出自大荒氏族之手,只有当你真正面对他们时,才能明白那个隐于世间,声名远弱于长生殿的古族,究竟拥有多么广阔的人脉,潜藏着多么深厚的底蕴。   当然,前来杀她的不单单只有那些死士,还有那些对魔修有着刻骨仇恨的,或是对正道无比狂热的修士,他们虽然比不上死士的冷血无情,但要是论起实力或是赴死的决心,这样的人可能会更加恐怖。   “客官,马……马上就来。”   听到她的喝声,那名衣衫破旧的店小二似乎是忙于酒肆中热闹的生意,回应中带着些喘息与颤抖,但南小雨很清楚地知道,这位跑堂的青年并没有口吃的毛病,而且眉目间刻意伪装出来的平静更是难以瞒过她的法眼。   心头渐生疑虑,南小雨迟疑了片刻,将几枚碎银拍下桌上,打算起身离开,可就在她移步门前,欲要掀起那重厚重门帘时,一把雪亮的长剑破开雨水,朝着她的眉心直刺而来,剑身上蕴藏着的真气更是如猛虎般张牙舞爪。   感受着那看似霸道强横,实则稀薄脆弱的真气,南小雨嘴角抽了抽,微微垂落眼帘,狂霸的真元破体而出,咆哮着缠上那柄雪亮长剑。   “咔嚓。”   只是瞬息间,那柄长剑便断裂成了数片,擦着帷帽下的黑纱飞过,无力地摔在酒馆的地面上,而那位持剑破雨而来的修士,更是连面容都未曾显露,便如遭重击般倒飞开去,重重地摔在狂暴的夏雨中,再无声息,生死不知。   身后传来一连串的桌椅碰撞声,随之而起的是一道道尖叫惊慌,未曾见过如此诡异景象的凡人们面色惊恐地朝后退去,却因为南小雨拦住了离开酒肆的道路,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挤在了一处,看着极为可笑。   直到有人发现大开的窗门,那些凡人才往那处涌去,不顾落在酒肆中的油纸伞,朝着那狂暴的雨幕仓皇而逃。   有人在逃,有人为南小雨的手段所惊,呆滞在原处,有人在惊声呼叫如梦初醒,有人却悄无声息地朝着少女走去,甚至取出了一柄柄形态各异的兵器,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   “要我说多少遍……”   南小雨的声音不复粗犷,而是恢复了少女独有的清脆悦耳,只是那好听的声音没有半分柔和,只有漠然与冷冽。   下一刻,酒肆中掀起了一场狂风,吹得那些死士东倒西歪,或者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或者倒飞而开装上桌椅墙壁,或者更是干脆被他人的刀剑刺破了身子,鲜血如花绽开,到了最后变得一片杂乱,根本没有人能够进入南小雨三尺之内。   “幽府之下,就别来送死了。”   待得尚能行动的死士站起身来,门帘前的少女早就不见了踪影,消失在那重愈发深沉的雨帘之中。    第三百一十二章 山巅的大人物们 ==============================   战鼓渐歇,铜钲鸣响。   望着那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的玄甲骑兵,谢思邈眼眸中的寒冷意味愈发深沉,只是那霜雪般的冷冽之下,隐隐泛着一抹化不开的凝重。   距离凤栖国与修真界兵戎相向已然十日有余,而他也在那如山如海的战阵中迎战了十数日,直到今日,他才心怀不甘地确认,只要那位坐镇其中的统御大将军不死,自己就不可能击溃这座十万人组成的杀伐大阵,更没有余力去帮助那些陷入苦战甚至是死局的正道修士。   修真界似乎真的有些太过轻视这位北境霸主了。   谢思邈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平息下体内暴烈如火的真元,默然地想着,而事实上,如果不是正魔两道紧急联合,不是他与白漠河前来压阵,只怕怀差山早就被万军的铁蹄的踏破了。   幽府境以下的修行者,根本就威胁不到那些专门用来克制道法武技的战阵,至于幽府境存在更是要时时忧心隐于云雾之中的禁元箭雨,一但失神陷入埋伏,便会有生死之虞,这十数日间不乏有大教长老葬身其中,死状凄惨。   一声爆鸣。   天边乍然绽开一朵火焰组成的花影,无数道炙热耀眼的火流飞散开来,朝着那些向着怀差山脉回撤的修道者们落去,就像下了一场璀璨的光雨。   这些是云端那场大战逸散而出的凤凰真火,虽然不是那只真凰刻意操纵,但仅仅凭借其中蕴存的恐怖温度,也足以将寻常炼气境修士烧得尘灰不存。   眼看着那些火流袭来,那些刚刚经历完血战困乏至极的修行者们纷纷惊呼出声,更有甚者看着愈发逼近的凤火露出绝望之色,这些超凡之战流落的余波,哪怕他们全盛时期也未必阻挡得住,更何况是在气力不接的当下?   如此凶险时刻,谢思邈却仿若毫无察觉,蹙眉望着被映衬得一片火红的云层,望着那两道一触即分的,继而愈加远离的身影。   火流终究没有落下。   一座雄伟的古城无声而现,笼罩四方,那些雨丝一般的火流噼噼啪啪地打在雄伟城墙之上,旋即作雾而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待得火流散尽,古城也如海市蜃楼般逐渐模糊远去,只几息便再不可见。   危机解除,谢思邈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纵身而起,破云散雾,落到了怀差山巅那块被削去大半又被凤火烧得漆黑一片的崖边,而那道魁梧如山的身影已然等了他许久。   “如何?”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白漠河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如璃远去的方向,面上没有半点情绪。   “不得不说,凤栖国的战阵确实难缠,也不知道那些大道不亲的家伙,是怎么想出如此奇绝的手段,竟然能够封锁天地,限制超凡神威。”谢思邈走到他身边,情绪复杂地叹了口息说道。   “连你都言难缠,那真的有些麻烦了。”白漠河语气微沉,没有借着这个绝好的机会数落打击这位旧敌,而是颇为凝重地说道:“与我交手的那位前辈体内应当留存着极为严重的暗伤,甚至可能波及到本源,若不是这般,我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地拦下她。”   “不过就算如此,我也分不出心神来助你,若是任由那等火焰落到联军中,只怕不消几日,怀差山上就剩不下多少人了。”   闻言,谢思邈看着西落的残阳,微微眯起眼,冷冷地说道:“凭借地利,尚且挡住了他们的骑兵,如果任由他们踏破山阙,进入更为广阔的平原地带,只怕就连我们,都不可能拦得住数十万人的冲锋。”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些凡辈拦在修真界外。”   语落,谢思邈顿了顿,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多些怒意,不留情面地批判道:“也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难道那个丫头真的要比整个修真界的安危更重要?居然让我调配宗门大部分力量前去设伏,真是不可理喻,你说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听着谢思邈饱含怨怼的话语,白漠河想起那个震撼了整个修真界的真相,也记起了那场连他都感到心寒的围杀,不由得微微摇头,漠然说道:“老人们总有老人们的考虑,那个孩子天赋超绝,任她回归魔界,一如放虎归山,他与南家之间存着深切的仇恨,自然不愿见得这一幕,有如此作为也不算太令人意外。”   “不过,那场围杀终归失败了不是,投入这般力量尚且不足,你又为何会觉得他的判断有误?”   谢思邈沉默了一会,问道:“如果那场围杀还没有进行,你会觉得那丫头能在二十七位幽府境修士的围攻中破开昊天残阵,逃出生天?”   白漠河笑着摇摇头,说道:“虽然她是鹿北的孩子,虽然她与你们昊然界那只凤凰齐名,但你若这般问我,我还真的想象不出她能如何脱困,你权当我是在做马后炮吧。”   “和她爹一样,都是些怪物,但相比于她是如何活下来的,我更好奇你的态度。”谢思邈冷哼一声,看着白漠河淡声说道,眼眸中存着浓浓的疑惑之色。   “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态度?”   白漠河敛了笑容,丝毫不在意对方眼中的不解,不咸不淡地问道。   “挚友的独女遭到如此追杀,按照你以前的性子,早该火急火燎地去了,哪会管这重兵压境,管那神鬼拦路?”谢思邈轻声说着,仿佛幽鬼般低语,只是其中描述的画面,却壮阔得令人窒息。   若真似他所言,白漠河不顾一切地前去营救,那必然会引发正魔两道间最为决绝的冲突,甚至有可能影响到北边的战事,外战为平而内乱起,这自然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但对于无比了解这位魔道巨擘的谢思邈来说,这才是最可能出现的局面,而不是如今这般诡异得令他有些难受的平静。   听着那仿佛幽冥传来的探问,白漠河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会这么容易放我离开?”   谢思邈缄默片刻,徐徐摇头,说道:“不会,但仍旧说不通。”   知晓这位旧敌的疑惑所在,白漠河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底生出那抹复杂与挣扎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与漠然,仿佛口中说出的并不是那位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故友的孩儿,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外人。   “谢思邈,你要知道,你们正道不想放虎归山,我们魔道,同样不想让那个个满心复仇的幼稚孩童坐上群峰之巅的王座,无论是那两个老鬼,还是冥宗本身。”   “这些人中,也包括你?”谢思邈若有所思地问道。   “自然。”   风声徐来,流过耳畔,那温暖甚至于有些燥热的夏风,却驱不散崖边深入骨髓的寒意。   短暂的安静后,谢思邈收回看着白漠河的目光,遥望着归于黑暗与静寂的远天,喃喃说道:“这个世界已经有够无趣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些时光,连你也变得这么死气沉沉,真不知道该夸你终于开窍了,还是厌你也与那些老不死的一般阴险恶心。”   白漠河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是人总会变,更何况是我们这些站在高处的家伙,总不能再如年少不知事时那般胡乱行事,坏了规矩,更何况,全天下都想她死,我想不想,又有什么干系呢?”   “你看,那位的意志,这不就来了。”   顺着白漠河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只浑身雪白的灵鸟映入了谢思邈的眼帘,那是雪天鸾,是正道大人物们互相知会用的信客,虽然看着小巧玲珑,但飞掠的速度却比一般的代步法器都要快上许多。   雪天鸾扑闪着洁白无瑕的羽翼落在谢思邈的手心,它的脚踝上系着一卷信纸,而那信纸之上,赫然绘着一朵雪莲。   那是无垢宗的标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山野间的茶会 ==============================   夏雨初歇,天边那轮日头便露出了开怀的模样,肆意地播撒着耀眼的光辉,将这片天地烘烤得分外炎热,将崎岖山道上那些挑着沉重竹框的佣人晒得汗如雨落,喘息不止。   那些竹筐中装着的是一种奇色的茶叶,虽然比不上无垢宗山门中培育的紫红灵茶珍贵,却也是世间罕见的绝味,深受昌州那些世家宗门中人的追捧,只是绝大部分都上供给了神茶教那些喜茶的长老们,流落在外的极少,故而价格极为高昂。   但相比于出山远送的那些,这种名为醒虞的奇茶最为宝贵的部分却留存在了这座横隔在昌州与寒州的广阔山野中,被收入了那座极少有人知晓的茶庄之内,由神茶教的弟子看管,只有极少数的大人物才有资格接受邀请前来品茶。   按照一般的道理来说,这样隐秘尊贵的地方,必然有着极为繁复的阵法禁止,说不准还有几位恰巧前来的大人物,处于通缉逃亡之中的南小雨必然不会愿意前来这等险地冒险,但问题,她根本就不会去了解这些无用的秘闻,自然也不知道昌州存着这么一处禁地。   而且好巧不巧的,为了躲避大荒古氏遍布天下的隐藏眼线,南小雨一改先前的路线,一头扎入了人迹罕至的山野之中,却恰巧撞到了这佣人搬送的一幕,看到了不远处那座清幽雅致的茶庄。   日光毒辣,佣人们低头看着泥泞的山道,防止汗水顺着脸颊流入眼中,自然也不会无故地抬起头来,看到那道站立于高树枝叶间的娇小身影。   南小雨看着手中那份不知自何夺来的昌州地图,不时抬头远眺,分辨着自己此时所在的位置,但很快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她发现那些山头长得更本就没有什么区别,至于这座茶庄,在地图上更是连点标记都没有。   将地图收入须弥石中,南小雨扶了扶帷帽,打算去探一探那座茶庄,心想这若是某位凡人富商的私有地,说不准还能问问路,而且就算遇上修行者,凭借法器与道法应当也不难摆脱才是,毕竟只要那几位超凡人物不出手,整个昊然界能够威胁到她的存在还真不算多。   轻踏树枝,几个腾跃后,南小雨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郁葱的树叶之间。   “诶……师妹你听说了吗,北边的形式似乎不太好,就连那几位驻守在此的内门师兄都被紧急征调了,如今整座茶庄,除却那些佣人,就只剩下三两人了,你说我们两个外门弟子,竟然镇守着如此重要的禁地,总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慵懒的话语回荡在茶庄的大门前,虽然言语间多有些不安,可自那位穿着神茶教修士服的青年口中说出时,却多了许多调侃与打趣之意。   “师兄你就别吓我了,说是禁地,其实也不过是个储存茶叶的小庄子,又没有藏着什么珍贵的功法典籍,哪里有前辈会如此不要脸面强抢?”   听着青年用来逗弄自己的恐吓,大门前另一位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忙挥手嗔怒道,显然是被对方说得有些怕了,斥完后抱紧双臂,目光在那些高大阴郁的树木阴影间飘荡着,露出怯怯的模样。   “好了好了,师兄逗你玩呢,就算有人知道茶庄的位置,难道就敢无视我教的神威不成?再说了……”   见状,青年笑着安慰几句,然后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庄内还有位大人物在呢,真遇上些事,也是那位出手,我们就看个热闹。”   闻言,少女敛了怯怯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敬畏与崇拜,小声问道:“师兄,你知道那位老前辈的身份?”   “那可不,要知道我在外门的门路可广着呢,甚至还认识不少内门的师兄,不然哪里有机会那道这两个报酬不低却只要看看门就成的闲职,至于消息,那更是一等一的灵通。”   看着青年眉飞色舞的模样,少女颇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催促道:“师兄你就别自吹自擂了,赶快说啊。”   “莫急莫急,我与你说啊,我当初跟着师兄去绯月城追捕一位魔修的时候,便有幸看到过这位前辈,听说就算是在内门,他的辈分也能说得上最老,就算宗主有时也得听取他的意见。”   “啊,这么厉害。”少女捂嘴吃惊不已。   “当然了,毕竟他可是我教的大长……”原本看着少女如此神态格外得意的青年话语一顿,微微眯起的双眼更是瞪得极大,怔怔地望着那古木阴影层叠处。   “师兄,怎么了?”   见他如此失态,少女蹙着眉问着,一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水灵灵的眸子中倒映着那道全身漆黑的身影,下意识想要尖叫出声。   “唔……”   但是不待少女惊呼传开,青年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将那段刺耳的鸣奏扼断在了始处,一边将她护在身后,对那道像极了传说中的盗侠的身影咧了咧嘴,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青年先前并没有说谎,他的消息确实格外灵通,故而能够知晓一般内门弟子都不清楚的隐秘消息,在那位颇为爱护他的师兄那,他曾经看到过一张画像,而那画像上,便是这么一位浑身漆黑,帷帽黑纱遮颜的人物。   除却知晓这位便是那引得整个昊然界动荡的冥宗少主外,他还知道那位少主曾经用过的假名,甚至在绯月城的广场上亲眼见过她的容颜,如今突然看到画像之上的人物出现在眼前,他只呆滞了数息,便猜到了来者的身份,故而才会阻止少女的尖叫,还露出这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于……于姑娘,好久不见啊。”   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那人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于眼前的景象,如剑的目光透过黑纱,在青年的脸上扫个不停。   南小雨确实很吃惊,她没有想到这座茶庄竟然是神茶教的产业,而且还有两位弟子在看护,正当她打算挥袍远遁时,却被对方一言道破了身份。   场间的静默没有持续太久,可对于青年来说,却如隔三秋,待得对方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时,他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哦,原来是你。”   南小雨认出了那位青年的身份,便是许多年前在绯月城中心广场上负责检查她与红尘雪的那名神茶教弟子,然后很快猜到了对方识破自己伪装的缘由。   “您来此处,应当不是为了我与师妹吧?”   青年赔着笑,旋即猛然记起身后的茶庄中那位大人物,眼瞳紧张得微微缩起,虽然他对那位德高望重,修为莫测的大长老很是自信,可若面对的眼前这位逃脱了那场惊天围杀的冥宗少主,那抹自信便如云雾一般升腾而上,消散得无影无踪。   如若这位是为了报那围杀之仇,前来暗杀大长老的,那他们该如何是好?无论是帮,亦或是装作看不到,到最后只怕都会被灭口。   南小雨并不知道青年在想什么,只以为对方畏惧自己会对他们出手,微微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   “我确实不是为你们而来,不过既然见到了你们,那事情也简单。”   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青年面色一片惨白,带着师妹下意识后退一步,颤声说道:“您可是大人物,大人物之间斗法,怎能将我们这些下人牵扯进来,我……我们权当什么都不知道,您能否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   南小雨微微一怔,知道青年误会了她的意思,正要开口解释自己只是想问问路,却被一阵跑步与喘息声打断了去,顿时流露出淡淡的警惕与杀意。   终于,一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大门之后,很快便越过那两名神茶教弟子,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南小雨身前。   看着这个只有年岁极小,打扮看着宛如道童的孩子,南小雨眼眸中的警意与杀气徐徐而散,转而生出些许柔和,她蹲下身子,一面轻轻地揉着孩童的小脑袋,一面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张,和声问道:“小家伙,这是什么呀?”   道童好不容易才止住缓过气来,眨了眨明亮的眸子,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这是请柬,我家大长老邀请您前去参加茶会。”    第三百一十四章 请君留步 ==============================   白雾袅袅,自小巧精致的茶盏中升腾而上,阻隔在南小雨眼前,让她有些看不分明那位给她留下过深切印象的老者。   在那个初雪方落的绯月城中,因为红尘雪坚定到有些执拗的理念,激怒了前来追杀百晓生的无情教主,而为了平息那位的怒意,她在那簌簌而落的寒雪之中,屈身行礼默然赔罪,一直到浑身湿透,青丝满雪。   那时他们不过筑基境的修为,虽然天赋初显,又哪里能够引得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侧目半分?所以深受魔道弱肉强食理念熏陶的她,本以为此事便如此无声无息的揭过了,却没有想到会在封城结束后,接到神茶教大长老的茶会邀约。   而在茶会之上,那位位高权重,修为仅次超凡的子书长老,竟然为此事向二人深揖赔礼,这是南小雨进入昊然界以来见到的,心神所受冲击最大的场面,也是她第一次真切察觉到正魔间的不同。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与是何种身份,又有何关系呢。”   子书雨温和而坚定的话语,直到此时想起,南小雨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将热雾那边的和蔼面容映衬得更为清晰了些。   知礼而行,拥力不为,这便是南小雨心目中对于子书雨的评价,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或者是在当初那场神茶教的决然围杀中,未曾见到这位大长老的身影,她才会愿意进入到这座满是阵法禁止的危险庄园中,来直面这位半步超凡的大修行者。   “其实,我一直以为教主将宗内主力调派回来,对付你这么个孤身行走的小姑娘,实在有些不可理喻,莫要说还是在怀差山前的战事愈发紧急的当下。”   子书雨温和的话语传入耳畔,打断了南小雨的回忆与杂思,而对于这位大长老对谢思邈所为的评价,她只是眨了眨眼,便开口说道:“事实上,我倒以为谢教主的安排妙至毫巅,别说是不明此事的外人,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在那时那地遇上这么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伏杀。”   听着少女明面上夸赞,暗地里却绵里藏针的淡然话语,子书雨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对于教主的安排与布置,我自然不会有所怀疑,这场伏杀放在任何时间,都是无比正确的抉择。”   听出子书雨话语中的隐意,知晓他并不反对杀死自己,南小雨微微蹙起眉头,觉得不很舒服,但转念一想,发现以对方的立场来看,这并没与任何值得诟病的地方,如果正道天骄以此等手段潜入魔界,她只怕早就一书绝杀令昭告天下了,哪里还会如长生殿那般安静无言。   当然,前提是她还端坐在那方王座之上。   自嘲地笑了笑,停止了毫无营养的幻想,南小雨拿起茶盏,望着清透诱人的茶水,迟疑片刻后,轻抿一口,问道:“那大长老先前为何不赞成谢教主的安排呢?”   “因为我所言的那些时光中,并不包括战事紧急的如今,前线的正魔修士联合共心,并肩作战,昊然界内却行此动乱之事,实在令人寒心。”   看着南小雨轻抿茶水,子书雨沧桑却仍然温润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慈意,和声解释道:“也正因如此,我才离了宗门来到此间,不再过问世间之事,所为便是警告宗主,凡事皆有轻重,莫要拾小而忘大。”   闻言,南小雨沉默了一会,知晓了这位大人物未曾出面的缘由,也明白了他那温和面容之下,所存着的令人敬佩的坚持,低声说道:“能有大长老这般人物,实在是神茶教之幸,是修真界苍生万灵之幸,小雨便代魔界先行谢过。”   确实该谢,无论是为魔界,还是为她自己,毕竟她也不知道,若是这位凡俗世间最为强大的老人参与到那场围杀之中,主持那座神威浩荡的昊天残阵,姜陟南还能不能带着她逃出升天。   听着着南小雨理所当然将自己当做魔界主人翁的语气,子书雨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说道:“看来姑娘颇有信心啊。”   “我所拥有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若是连这点心气都没有,那还有什么能够作为逃亡的依凭?不妨乖乖束手就擒。”   南小雨晃了晃茶盏,看着荡漾开来的茶水中自己的面容,话语间不带一丝情绪,却让人觉得无比平静强大,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而是来自魔界的武道巨擘。   “大长老,我想今日您邀我前来,也不只是叙叙旧,或者评判一些贵教主的是非对错,那么言到此处,便开门见山吧,毕竟我没有太多时光可以浪费。”   接受请柬前来,除却想要见见这位久违了的慈和老者外,南小雨更想知道的,是对方为何愿意,或者说能够如此平和地对待自己,要知道现在的昊然界中,除却一些与自己干系紧密的宗门修士保持沉默外,更多的人恨不得立刻将她粉身碎骨。   长生殿圣地此代最为耀眼强大的天骄,与乐正容齐名的存在,并且还是未来最有可能执掌昊然界的希望所在,竟然是来自于魔道山巅的少主,这之间的落差与被欺骗后的巨大耻辱,都像是在整个正道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特别是那些对她无比敬仰,甚至有些狂热的追捧者们,更是遭受了信仰破碎一般的沉重打击。   如此境况下,根本就没有人敢于在天光之下对南小雨伸出援手,甚至只是表达善意,都会被认为是对昊然界的巨大背叛,但这为大长老就这么做了,就像做了一件吃饭喝水般的寻常事。   如此气魄,如此心意,就算以南小雨的立场,都不禁对他生出些许敬意。   子书雨并不在意少女的催促,依旧不疾不徐地为她满上茶水,温和说道:“邀姑娘前来,自然不是仅仅为了品茶闲叙,而是有一事相求。”   得到这个答案,南小雨眉梢微扬,露出意外的神色,她对于这位可敬老者的目的有过无数种推测,却独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事相求,短暂的安静后,她试探着问道:“虽然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帮上忙,但还是很想知道,大长老所求为何?”   子书雨没有立刻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望着那片清亮一片的天空,想着那些在怀差山上坚守不退的长老弟子们,眼中浮现出深重的悲悯之色,沉声说道:“虽然我不赞成教主的决意,但这并不代表,姑娘所为便是正确,以世道 之乱为兵,趁虚而为,实在有违君子大义。”   可我如今是女子,不是君子。   南小雨在心中暗暗诽谤了一句,刚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却被子书雨紧接而来的问话激得张口无言。   “凤栖国大举来犯,姑娘也在暗中谋划了不少吧?”   感受着子书雨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目光,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望着茶水缄默不语,这是自己身份暴露后,正道大人物们的共识,既然已经成为天下共定之事,那么她再怎么解释,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教主几日前寄予我的书信所言,虽然我不认为此言俱对,但姑娘既然想要凭借此事得利,那凤栖国自然也可以借着修真界内部动乱之机,起兵而攻,趁虚而入,是也不是?”   有些意外与子书雨对自己莫名的信任,南小雨眼眸微闪,淡声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的话对于正道而言,哪里有半分可信,大长老还是莫拐弯子了。”   深深地叹息后,子书雨眼中的慈意终是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折的坚定与决心。   “我恳请姑娘,为了修真界苍生万民,在敝舍暂留数日,待得北边战事停歇,我亲自送您归往魔界。”    第三百一十五章 老人的坚守 ==============================   南小雨怔怔地望着子书雨,似乎是想要在他的脸上找出些捉弄小辈的促狭意味,但直到苍老的话语落下半晌,她也未曾寻到半分异样,只看到了老人的郑重与发自内心的恳求,于是她蹙眉抿唇,不知该作何反应。   让自己留在这座与世无争的茶庄中,确实可以让昊然界中的风雨停歇大半,而凭借子书雨的地位与威势,以命为诺,或者能够逼迫谢思邈退步,甚至可以替她的拦住那源源不绝的追杀,毕竟在大义之前,就连那位圣人也不愿触碰那条禁忌红线。   但……那之后呢?   待得怀差山下战事落幕,再没有什么正魔联合,再没有所谓大义冠冕,那么高扬而起重重而来的惊涛骇浪,又哪里可能因为子书雨的态度而有所改变?到时她所陷入的,会是比现在凶险千百倍的局面,再难有半丝生机与希望。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她不可能留在这里,也没有用自己的性命拯救苍生的自觉,所以在短暂的思索后,南小雨对着那位颇为敬重的老人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您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想我死,那些超脱凡俗的大人物们,根本就不会在意您的决意,因为在他们眼里,所谓苍生,所谓凡民,都没有杀死我来得重要,试问,立于云端的神明,又哪里会关心蝼蚁的死活?”   听着南小雨充斥着黑暗与阴寒的断言,子书雨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动着,不时有茶水溅起,低落在檀木桌面上。   见状,南小雨知晓老人内心的挣扎,却没有任何改口的意思,相较于这位执掌权位数百年的老人,她虽然曾经站在过更高的顶点,可要论对修真界那些见不得人之事的了解,只怕也有些望尘莫及。   子书雨何尝不知南小雨所言为真,可却依旧对这个虚伪残忍的世道保有着希冀,对她心存的良善怀有期盼,不然又怎会自神茶教山门决然离开,又怎会在感知到她经过时送来那份请柬?只是那一切,终归只能成为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成为老人这般大爱之人的一厢情愿。   “可你也曾有过悲悯之心,愿意为人们回望远天,不渡往生。”子书雨话语愈发低沉哀伤,让人听着格外心酸,哪怕到了这般境地,他依旧想要劝眼前人回心转意,却不知所谓无私,其实反而是最大的自私。   “没想到那般优柔寡断之为,却成了您口中的圣贤之举,实在是教晚生面红耳赤难以自容。”   听到子书雨提起古界之事,想起在那座往生桥上,自己与红尘雪的争论与妥协,南小雨自嘲地笑了笑,心想真要冠个救世之名,他或者比自己更加适合。   南小雨眼中的嘲意只持续了极短的时光,便又尽数化为了冷漠与淡然,她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茶盏的边缘,低声说道:“可那又有何用?就算我能渡千万人,又哪里有人会记我的好?您四盼这普天之下,可曾有人愿为我站出来说哪怕一句话?”   没有个子书雨开口的机会,南小雨紧接着说道:“没有,一个都没有,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冷漠自私,又哪里值得我负之善意柔情?您要知道,好人是没有好报的,唯有利益得以永存。”   “所以,恕小雨无法从命,若大长老仍然有不甘,那么……”   南小雨将那杯有些凉了的茶水推到檀木桌中间,便算是回绝了子书雨的好意与请求,也断了二人间仅存的那抹情谊,如若对方依旧不愿放手,执迷不悟,他们便会重新回到原有的立场。   “请赐教。”   见此情状,子书雨摇头深叹,有些疲惫地合上了双眼,木桌之上再次陷入了安静之中,只是不知打破此次安静的,是老人的善言,还是如雷的杀势。   不知过了多久,袅袅而起的热雾彻底消弭而去,杯中的茶水凉了,壶中的茶水也凉了,就如南小雨渐沉愈冷的心情,而就在她再也耐不住性子,打算起身离去时,子书雨徐徐睁开了眼,那对眼眸中哪里还有半分悲悯慈和,只余下熊熊燃烧的炽烈金烟。   “得罪了。”   毫无波动的话语传入耳畔,南小雨一直紧绷着的身子反而放松了下来,微笑默然,心想这才对嘛,这才是所谓的正道啊。   虚伪得令人恶心。   清风忽起,那只置于檀木桌中央的茶盏应声而碎,透亮的茶水飞腾而起,却仿佛被什么束缚在了半空,其中闪烁着与子书雨眼眸中一般的炽金光芒,宛如一轮缩小了无数倍的太阳。   南小雨眼中的笑意渐敛,蹙眉不解地望着神情平静毅然的老人,这变戏法般的奇巧手段,哪里配得上两位世俗之巅大修行者的开战之幕?   子书雨伸手示意,对那汪茶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南小雨眸子微亮,隐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这是要以茶水为世界,以微渺成方圆,与她比拼道法,只是仍旧不解于对方如此克制的缘由,要知道,二人论身份论立场,都可以称得上是无法缓和的大敌,哪怕子书雨动用茶庄中的阵法禁制,她都不会有所变色,却独独没想到这位大长老竟然依旧在为自己着想,不愿彻底撕破脸面。   知道这是子书雨对自己的照顾,是不愿占年岁久远的优势,南小雨不再犹豫,衣袖轻扬,一抹墨黑深邃的气流无声而现,滴溜溜飞入了茶水之中。   这是万象冥王经的本源之气,蕴藏着整个魔道最为霸道的道义,是用来对付神茶教如火似阳的刚烈道法的绝佳手段。   与谢思邈自杀伐中悟出的无情战法不同,神茶教的镇教功法并没有那般清寒蚀骨,摄人心魄的威能,取的是一种炙热如火,璀璨似阳的正大光明之意,明明是一种炼气法门,却比寻常外门神通更为简单直接,一如清澈茶水中那抹愈燃愈烈,简直要焚尽万物的金焰,一旦入体,便能让神茶教修士身若金铁难以撼动。   然而,若是置身于外,显化而战,反而会让这等神妙手段大为削弱,这也是为何南小雨觉得子书雨此举有示弱之嫌。   论道与死战终归不同,比较的不是一往无前的意志与生死一瞬的反应,更像是思招出招继而拆招解招之间的重复,像极了两位棋手举子对弈,而在这一方面,修习过无缺法的南小雨有着天然的优势,就算如今无法动用天心,凭借冥王万象的强势,对离体金焰作出些压制,还是绰绰有余。   半空中的茶水不住地震颤着,其中那些构成囚笼的金色光焰,在冥王像的撕扯咆哮间愈发暗淡,苦苦支撑了许久后彻底归于沉寂,而那汪茶水也在金焰逝去的瞬间溅散开来,仿若下了一场细雨。   仍由茶水落在自己的身上,子书雨看着面色微白的少女,轻声而叹,这已经是他见到对方以来不知多少次叹息,不知是为那乱世中流离失所的凡民而叹,还是自己无法做出那个决定而唏嘘。   之前那场看似儿戏的道法战,实则却是老人对少女的一次试探,试探她的修为,也试探她的心意,只要有一丝机会能够留下少女,或者动摇她的心念,他便会真正出手,就算动用禁制也在所不惜,只是……   到了最后,他发现这位看着娇俏可人,善解人意的少女,却拥有着比一般男子还要强大得多的意志,面对生死也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哪怕玉石俱焚,也决不可能安然留下,那么他的试探,便尽数成为了无用功,这才叹。   “大长老的善意,小雨定然铭记在心,只是注定无法出现结局,您又何必强求呢?”直到此刻,南小雨才知晓子书雨的心意从未改变,所言的留下便是留下,而非诛杀镇压,面对这样一位慈和的老人,哪怕漠然如她,也不禁觉得心生暖意,再难冷对。   “总归要试一试才能心安,却不料你这丫头如此心冷,哪怕对自己也未曾有半分留情,我真怕此时的寡断,会为昊然界带来一场无法承受的浩劫,只是可惜,可惜啊……”   子书雨端起面前的茶盏,将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面上只余下落寞与颓然。   “我终归是老了,人老,就会有太多不该有的感情,看不得归鸿为道杀伐,也看不得你为道所葬,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有更多的空间,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继续走我们的老路,或是成为某些阴谋的牺牲品。”   “所以,走吧,孩子,在我改变心意之前。”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月下花间,一人如圣 ==============================   自茶庄走出,在守门的青年畏怯的话语中得到了寒州的大致方向,南小雨纵身而起,在树梢山岭间几个起落,便再次消失在这个世界眼前,包括那位心怀慈悲,令人敬爱的老者。   在蒙头赶了十数日的路途,见到那如同龙骨一般的重重山岳后,她才算是松了口气,确定了那位神茶教的青年并没与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欺瞒些什么,因为这座看着绵延不绝,不见尽头的山岳群,便是她曾经来过的玄阴山脉。   这意味着她终于离开了神茶教执掌的昌州,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接近了这场逃亡真正的终点。   想要从昊然界回到魔界,整个天下只有两条通路,一条是自北境沿着那条传说中的镜河而行,另一条便是那座凶名赫赫的魂断幽谷。   因为她的缘由,或者是别的更为深远的目的,凤栖国的大军正在以怀拆山脉为边界与修真界正魔联军交战,十分混乱凶险,自然不是南小雨所规划的回程旅途,而那座看似阴森恐怖的峡谷,却因为正魔两道千年之前的和平誓约,变得各外幽静安全。   按照少女原本的计划,凤栖国与修真界的对峙只会持续最多半年,而在这半年之中,昊然界与魔界内部会陷入一段空虚期,而且为了防止凤栖国真的开始战事,至少有两位超凡存在会被牵扯在那条边界之前,那么她的归程所需要面对的威胁便会大大减小。   而事实上,少女的推算虽然并不完全准确,但至少对了最为关键的那环,正魔两道确实委派了两位超凡人物前去压阵,可她没有算到的是,自己会在春圣碑中耽搁了整整六十日,而凤栖国也打破了那重黑暗之下的协定,大举进攻。   虽然当这些事牵扯在一块的时候,恰巧替南小雨解决了时光过于紧迫的难题,为她牵扯了修真界更多的精力与战力,可她却并不觉得多少欣悦,心情反而随着北边战事逐渐激烈而愈发沉重。   但现在的她并没有解决这些的能力,而长生殿与冥宗,或者说整个修真界,都不会对北境那只雄狮俯首求和,那么战争便很难停止,一切到了最后,反而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只有尽快回到魔界,回到魔道山巅的王座之上,凭借无类宗与三火教沉寂的时光,依凭身旁簇拥着的庞大力量,她才有把握能够停下这场战争,至少能够争取到与如璃或者凰北夜对话的资格。   摇了摇小脑袋,似乎想要将那些烦忧尽数甩出脑外,南小雨看着远天高高升起,将这座沉睡着的漆黑山脉唤醒的朝阳,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的逃亡尚且没有着落,如今又哪里有资格去考虑整个天下?   只要那位圣人还没有出面,只要长生殿依旧保持沉默,那么她就算离那座峡谷只有一步之遥了,也算不得成功。   想着那张柔美惊艳不似男子的面容,南小雨眼眸中浮现出浓浓的凝重之意,与那位圣人相比,就算是先前在昌州遇到的神茶教的惊天伏杀,也不过是在扮家家酒,如今师叔的状况愈发不稳定,能够帮上的忙已经很少了,更逞论替她面对那位圣人?   幽幽地叹了口气,南小雨颇为委屈地想着,若不是师父逼迫得太狠太紧,道长所给的那个承诺本该是为那位圣人所留的,她又哪里会如现在一般忧心烦扰。   抱怨归抱怨,她总归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怀抱着那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去盼着长生殿中的人们前来帮助自己,那道一直隐而不发的正道绝杀令,便已经是师门对自己最大的恩情了。   想到此处,南小雨不再犹豫,驾驭着那杆已然有许久未曾见到天光的魔枪飞掠而去,沿着玄阴山脉一路向南,尽量让那些或完整或残缺的山头隐藏自己的身影,不至于被远远的一眼望见。   按照她的想法,既然已经到了逃亡路的尽头,那些想要杀死自己的大人物们,必然会在这段路途上设下重重阻碍,甚至可能亲自降临,而她也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敌手的准备,无论是正道的天骄们,亦或是名门大派的掌教与长老。   但是出乎少女的预料,在进入了这片山岳之后,除却那些隐于山野灌木间用或凶厉或畏惧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各异妖兽外,她并没有见到任何的拦路者,就连先前那段时光无处不在的死士都没有。   难道是发觉那些人对自己没有威胁,所以放弃了这种手段?   异常的平静并没有让少女安心多少,反而加重了许多心头的忧虑,她略一思索,便将这个看似最有可能的推断给否决,按照那位圣人对自己的理解,不可能会觉得那些幽府未成的死士能给自己造成伤害,那只是为了拖慢她的步伐,或者让她心绪波动的小伎俩罢了。   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那位已然等在了某处,等待着一场看似恰然巧合,实则早已注定的相遇。   得出结论后,南小雨微微垂落眼帘,将心头的那抹不安压下,保持着原先的速度与最大的警惕,因为她不知道,那位圣人此次究竟是警告或制约自己,还是决定雷霆出手,彻底抹去她这个威胁。   在一片静谧的山野间,通体漆黑的恨帝长枪载着那个娇小的身影,穿行在树梢溪河之间,不再刻意隐藏踪迹,却也未曾过分张扬,就好像只是个前来游山玩水的旅人。   日头西沉,继而再次升起,这个亘古以来便未曾改变过的轮回不停的上演,山间的景色也改变了一阵又一阵,南小雨或者默然地行路,或者倚着古木暂歇,或者靠着溪水啃着干粮,仿佛回到了当初与红尘雪的一道游玩一道赶路的时光,只是身边不再有那个面容干净笑颜干净的少年。   偶尔想起他,南小雨便觉得心头有些酸涩,虽然数月数年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算漫长,可对于从未长别的他们而言,却是如此地难熬,闭目睁眼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只是这场别离,才刚刚开了个头,放眼望去,前路尽是荆棘与黑暗。   何年何月再与那人相见?南小雨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想要再见,自己便要努力活下去,不惜一切地活下去。   沉默地行路,沉默地思念,南小雨本以为这样安宁而宝贵的日子还会继续一段时光,直到被那片汹涌澎湃的海洋击碎,却没有想到,自己先见到的,不是裹挟着天道神威的如海光明,而是一片野花构成的缤纷花海。   那是一处狭小的山谷,山谷中满山满地满眼尽是野花,在孤月的照耀下格外地美丽幽静,这让她想起许多的过往,想起了看了三年花开花落,继而一朝惊天下的大师兄御白,想起了无缺界中那片更为广阔美丽的花海与那位照料万花孤单守候的温婉女子。   鼻尖抽了抽,感受着铺面而来的浓郁香味,南小雨顺着丛丛野花望去,看到了在花丛中纷飞起舞的蝴蝶,看到了辛勤劳作采集食粮的蜜蜂,然后,看到了那个站立在花丛正中的孤高身影。   百花丛中一人候,这个场景她曾经看到过无数次,只是那时在花间和颜耐心等待着她的,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却依旧愿意倾尽爱意照料她的娘亲,而不是那位与她存着血脉亲缘,却也有着血海深仇的长辈。   月下花间,一人如圣。    第三百一十七章 落子之间皆制衡 ==============================   没有预想中裹挟着毁灭意扑面而来的如海光明,这一场意料之中,命运之中的相遇,就仿佛是当初在无缺殿中那次相遇的复刻,只不过阻隔在二人之间的,不是冰冷漠然光海,而变为了充斥着生机的花海。   南小雨立于花海之外,静静地注视着月光下孤高寂寥的圣人,被月光映衬得熠熠发光的眸子中涌起极为复杂的神色,这是她第三次与对方相见,可心情却与前两次截然不同。   第一次相遇,这位圣人给她留下的,是有若高峰的阴影,是最真切的对于死亡的恐惧,所以她恨他,亦有些畏他,故而在万里桃林之中再相见时,她会以平静压抑厌与惧,直到最后再难控制情绪,才将那些负面情绪宣泄而出,而她所得到,是那令人身心俱寒却又无法逃避的一指。   她本以为那修长手指上闪烁的光明,就是自己此生见到的最后一束光,但令她无比意外的,她并没有死在那漠然一指下,反而去到了无垢宗的碧湖之下的秘地,见到了那位温婉可亲的女子,这才明白所谓的圣人一指,并不是夺命,而是传法。   天赐的无缺法。   自那时起,她虽然不愿,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迫受了这位圣人的恩惠,但真正令她心生复杂之意的,却是那场无心,或者无比刻意的相见,在他的默许下,她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娘亲,并与她度过了平静美好的六十年辰光。   虽然最后仍旧没有与大荒溪雪相认,但她终归是喊出了自己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思念,解开了纠缠了她十数年的心结,这才能够完成无缺法最后的归心试炼。   这也是恩,虽然恩不抵过,更不可能抹去撕心裂肺的仇恨,但至少在此次相遇时,南小雨能够尽量地平和下来。   身处花海之间的圣人同样很安静,他缄默地注视着少女,与她复杂难明的目光直直对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南小雨知晓对方在等什么,而这可能决定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方向,是对谈争执继而妥协,还是兵戎立见生死立分,于是在沉默抿唇许久后,她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暂且放下了心中的不甘与倔强,对那位圣人遥遥一礼,旋即直身而起,低着小脑袋走入了花海之中。   望着走近到他面前,却依旧低头躲避着他的目光的少女,大荒合虚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声音更是淡得如白水一般,教人猜不到他的想法。   “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改了些无礼的毛病,看来把你送到你娘身边,受些冥宗学不到的教诲,倒也不算白费气力。”   闻言,南小雨嘴角抽了抽,好似斗气般说道:“如果娘亲自小便在我身旁,又哪里需要您消耗心神,多此一举?”   没有在意南小雨话语中夹杂着的软刺,大荒合虚将目光自那张柔美的脸颊上移开,落在了她耳垂上的那座小殿上,和声说道:“前辈您已经陪这丫头胡闹了如此之久,也该玩够了才是。”   听到大荒合虚语锋所指,南小雨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仰头警惕地看向他,沉声说道:“您这样的大人物,如此趁人之危而行事,就不怕在小辈面前堕了脸面?”   大荒合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多出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说道:“你觉得我在意脸面这种东西?更何况到了此时,你难道还想用这般童稚模样在我这儿换取些可怜,还是说,你有信心能在我手里全身而退?”   见状,南小雨知道自己的小手段在这位凡俗不亲的圣人面前的很难起效,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脸颊,眨巴着大眼睛说道:“那至少,您不会依仗着年岁欺负我不是?”   在大荒合虚轻声细语说出那句话开始,南小雨便知晓了这位圣人出现在此间的缘由,如果说她为何能够远跨万里,自无数次伏杀中逃出生天,为何能够敛没声息,在整个天下的视线中彻底消失,那并不是因为她本身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那位一直默然陪伴在她身,替她如青松般遮风挡雨的远古人物。   只要姜陟南坚定而沉默地跟随在自己身旁一日,莫要说那些凡俗之间的大修行者们,就算是超凡人物亲至,也未必能留得下她,毕竟除了极少数的知情人,这个世界并不知道她耳畔边那座不受风扰,不随雨动的小殿,拥有着何等样强大的本事。   那么,想要杀死她,首先便要解决姜陟南。   “我若出手,这万千里之间,你不知死了多少遍。”   似是想起了什么,大荒合虚轻轻地摇了摇头,继而漠然说道:“如果你必然要死,那么死在我手里,与死在他人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有些的区别的。   南小雨暗暗诽谤着,心想你不过是想坐收其成,又不想与长生殿峰顶那位女子撕破脸皮,或是对碧湖之下那位女子更增歉疚,仅此罢了。   清风微动,姜陟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南小雨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说道:“虽然与计划有所出入,但我想,这般抉择于我们是有利的。”   南小雨眉梢微垂,低落地点了点头。   姜陟南说得不错,在二人的计划中,他所需要做的,除却载着她远行万里外,便是出面阻拦一位超凡境修士,为她争取逃亡的时间,但在神茶教那场绝世伏杀后,他的伤势愈发严重,甚至就连出手都万分困难,以如此状态的他,牵制住这位深不可测的圣人,却是他们占了便宜。   “可是,师叔您走后,我便再无法自天道眼中隐藏身形,如此一来,接下来的路途处处凶险,这又该如何是好?”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并没有用真元隔绝,似乎并不在意会落入那位圣人耳中,可实际上,场间两位大人物,都很清楚她那不加掩饰的小心思。   姜陟南笑着抚了抚她的小脑袋,转眼看向负起手来刻意疏远的大荒合虚,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位孩子对另一位年纪大些的晚辈之间的有趣事,实在不需要他开口说些什么。   看着姜陟南面上的笑意,大荒合虚一向漠然的眼眸中泛起些许波动,最后尽数转化为无奈之色,轻声说道:“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比北境那些诡计多端的宦官还要深沉得多,也不知道是与谁学的。”   南小雨倚在姜陟南身边,故作天真地望着他,似乎全然未曾听到他的话语,眼眸中的促狭之意却再难隐藏,仿佛见到这位圣人吃亏妥协,是天底下最最有趣的事儿。   “只要前辈愿意留下,我不再算你。”面对少女既纯真又可恶的模样,大荒合虚说出这句话时仍旧平静,平静中透露着绝对的自信,甚至教南小雨生出许多不安。   看来他早就算到了如今这一幕,或者在更早的时间便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所以自进入玄阴山脉以来,她再也没有遇到过哪怕一场伏杀,如果自己的猜测成真,那对方算与不算,倒确实没有什么区别了。   想到此间,南小雨心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眼中的取笑促狭之意,也早已变为了忧虑与凝重。   果不其然,她的推断很快就在大荒合虚漠然的话语间得到了印证。   “前路已然铺就,是生是死,是活着回到你那黑暗的故乡,还是埋骨在这片洒满了先人旧血的山脉中,便看你有几分手段了。”   大荒合虚似水如歌的声音回荡在花丛间,萦绕在蜂语蝶飞之中,却不存有半分温暖柔情,只教人浑身冰冷,难以自安。   “对于你的下场,这场闹剧的结局,我拭目以待。”    第三百一十八章 破庙中的兄妹 ==============================   踏着铺地的冷月光,踩着一路的野花香,南小雨走在一条极狭极险的山道石阶上,说是台阶说是路,在经历了不知多少余年的风吹雨打,呈现在眼前的也不过是一块块坑坑洼洼的粗糙顽石,步履落在其上并不令人多少舒服。   抬眼沿阶上望,看着那愈来愈近石阶尽头,想着那位圣人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南小雨心中不禁泛起一抹莫名的紧张,就像一位孩童将要见到一位长远不见,却又格外亲近的长辈,只是那人的辈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山道而上有座破庙,晴川在庙中等你。”   在心中默念了几遍那个名讳,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忽地翻腾涌起,将南小雨带回了许多年前那座无缺殿堂之中,当她深陷无垠的风暴里,渐要承受不住如山岳般投下的死亡阴影时,那位圣子推门而入,用自己的温和与坚守,迫使圣人改念退步。   而在下山的天阶之上,那声呼唤与真挚的告别,仿佛穿越了时光长河,在她的耳畔回荡开来,久久无法宁息。   在那之后,除却在古界之中大江河畔遥遥远望,互相致意后,二人便再没有相见的机会,可在那些破碎零落的信息中,自很多人的口中,南小雨依旧能够听到这位圣子的消息,知晓他少年时的故事,出世以来的为人,以及在暗中为自己所做的那些事。   一位称不上亲近,甚至有些疏离陌生,只是与自己可能存在血缘之上的干系,便不惜违逆圣人意志也要保护自己,不惜掀起无边风雨也要将侯玉抹杀在石林之中,这等不求回报的好,南小雨一直默默地记在心中,牢不可忘,也正是因为那种极少能够感受到的温暖与美好,才会令对世事一向漠然的她心生近怯。   怀着这种近怯的情感,南小雨来到了山道的尽头,踏上了那满是裂纹的白石地面,见到了那座残旧败落与寻常乡间的破瓦房差不多少的小庙,也看到了那位盘膝坐在矮小石几前的青年。   静静地注视着那道宁和似水,坚定若松的身影,南小雨有些讶异地发现,或者是与那位圣人一脉相传,又或者因为无缺法的缘故,时光如刻刀这句话,似乎并不能在这位圣子身上有所体现。   面容清秀柔美如昨,如墨长发盘成的发髻爽利如昨,而闻识响动徐徐睁开的碧蓝眸子,更是与数年前一般无二,清澈透亮仿若无雨晴空。   如果说红尘雪给人的感觉是空山雨后一尘不染的干净,那么大荒晴川所展露的,便是天人之间最为恰意的纯粹,一如玉石雕琢而成的神像般无暇。   “坐。”   虽然没有客套与寒暄,但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刻起,南小雨心头的涌动的怯意便如白雪般化在拂面而来的温暖春风中,她眨了眨眼,盘膝座到矮石几令一侧那个柔软蒲团上,面上绽开无比真挚的笑颜。   “我是不是可以唤你声表兄?”   大荒晴川微笑颔首,声音宛若清泉作响般空灵,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按照血脉亲缘与辈份而言,这么叫确实不错,但我觉得,那个表字听着总归不够亲,不妨摘去,毕竟,我是在雪姨的照顾下长大的,也该算得上半个孩子?”   闻言,南小雨应了声好,然后脆声唤道:“小雨见过兄长。”   大荒晴川受过此礼,看着南小雨的目光愈发柔和,略作思索后,启唇问道:“听闻师尊言语,你修成了无缺法?”   南小雨点头答道:“是。”   “那可曾见到雪姨?”   言至此处,南小雨便明白了大荒晴川想要问些什么,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将那山中看似无聊无趣实则宁和美好到了极点的六十年简略地述说了一遍,旋即别有深意地补充道:“娘亲很好,兄长不必忧心,只是我想,自我们离开无缺界后,那日日孤单枯燥的生活实在有些折磨人,你能不能寻个机会,与……宗主说一说?”   得知大荒溪雪生活无忧,未曾忧郁,大荒晴川轻轻地松了口气,但是听到南小雨接来下的话,知晓她所忧所求,却只是微微摇头,黯然说道:“师尊之命,长辈之事,身为后生,实在是不好开口,而且,若是雪姨想要离开,我想师尊他也不会阻拦。”   听出了大荒晴川言语间的隐意,知晓娘亲并不是被真正意义上的囚禁,一直缠绕在南小雨心头的阴郁总算是散了,低低地应道:“嗯,我知道了。”   语落,矮石几间陷入了一段极为短暂的安静,只不过因为思念那位温婉女子而陷入沉默地二人,很快便自那种情境中走了出来,而直到此时,南小雨才发现那张摆放在石几之上,遍布着无数纹路的纯白石板,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噫。   “这是何物?”   注视着纯白石板上雕刻着的繁复纹路,与那纹路闪烁间,隐约可见的山海河山,南小雨好奇地问道。   “这是山河古书,是无垢宗辅以推算的法器,自命星盘随着那位见不得人的刺客一道消逝后,它便成了我宗的唯一的镇宗法器。”   大荒晴川一边耐心地解释着,一边轻抚石板表面,在一阵璀璨刺目的光明之后,山河古书上那有些模糊的,仿若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致,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凝实起来,旋即脱离石板,化为了立体的虚像。   那是一座矮山,矮山之上有破庙,破庙之中对坐着两道身影,定睛看去,正是南小雨与大荒晴川。   眼眸中倒映着其中那副清晰的画面,南小雨双眼微微睁大,隐约明白了那位圣人在前些日子为何能够时刻知晓自己的方位,除却通天的推算手段,与天心所引起的共鸣外,这方石板只怕也功劳不小。   “师尊确实用山河古书推断过你的方位,也正因此才能知会神茶教,设下那场惊天绝杀,待得我知晓的时候,你便已经落入了罗网之中,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似是猜到南小雨所思,大荒晴川面上浮现出真切的歉意,如是说道。   “宗主不让你知晓,你想知晓也难,这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南小雨摇头说道,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眼瞳中的好奇依旧不减,抬眼看向这位可亲的兄长问道:“只是我很不理解,这件无上法器,为何此时会在你的手中?”   “很简单,因为在布置完整个困局,落下所有明棋暗子后,师尊便不再愿意算你,而我要算,所以山河古书会在我的手中。”大荒晴川抚过纯白石板上的某些纹路,顿时光影闪烁,其上的景象大为改变,展现出玄阴山脉的整个轮廓。   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南小雨蹙眉注视着大荒晴川清秀的面容,轻声问道:“你是想……算他?”   他是谁?自然便是那位飘然远去,立在不知哪一座山巅的圣人,南小雨所不敢相信的,不是大荒晴川所选择的目标有多么伟大,而是他言语间表露而出的决意与坚定,以及那抹难掩的自信。   “师尊通晓天意,以天机为线构造棋盘,以天心所向举棋落子,那么自然不可能抹去隐在天地间的推算丝线,我虽然没有本事算透师尊心意,可若只是想寻出那些丝线所指,还是有足够的把握。”   大荒晴川看向南小雨,山河古书散发而出的幽幽白光落在他本就白皙的面容上,将他衬得无比圣洁高贵,但那对碧蓝眼眸中没有半丝天人的漠然,有的只是身为兄长的负责与认真。   “虽然我一向敬重师尊,但并不认同他对你所作的一切,如果他真的一心想要杀你,那么他布的局……”   “为兄来破。”    第三百一十九章 独木不通 ==============================   大荒晴川的宣言掷地有声地传荡而开,惊了破庙,默了夜天,也让南小雨的双眸徐徐波动起来,其中安静流淌的,并不是惊讶与意外之类的情绪,而是无比柔和的笑意与一丝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淡淡依赖。   继承冥宗王座之后,宗内大小事,人间轻重话,基本都是她自己一人决定,虽然不是事事妥帖完善,但她自认还是极有主见,无须他人指路。   可直到进入昊然界,拜入长生殿以来,经历了无数事,面对了无数人,处理了无数段情与义后,她才发现,自己有时候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才发现有人可以依靠,真的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事。   特别是面对着那位站如山高的圣人,面对着无光的漆黑前路的现今,能够有一位愿意倾心倾力帮住你的兄长,如此,也算是在无尽寒冷中寻到了些慰藉。   大荒晴川没有察觉少女柔和荡漾的小心思,目光依旧落在山河古书之上,眼眸中闪过一抹璀璨的光明,旋即泛起纯粹的漠然之意,眼见着便是落了天心,只是那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抬眼望向南小雨时,碧蓝眼瞳中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   看着大荒晴川渐要蹙起的眉头,面上所流露的犹豫与担忧,南小雨轻声问道:“怎了,是不是宗主随手抹了天机?”   她知晓刚才那一瞬的时光对方曾经进入过天人姿态,只是有些惊讶于这位兄长对于无缺法的运用竟然达到了如此强大的地步,瞬息为天,又能极为自然地归于凡尘,虽然还比不上那位圣人能寄人情予天道,但却比自己要来得厉害太多。   但是就算是这般,在数息间想要算出那位圣人的心思脉络也是不可能的事,那么打断大荒晴川推算的,必然是令他都难以想象的意外变故,比方那位圣人随意的留手,便能给他们这些晚辈带来莫大的困难。   若真是这个缘由,那么莫说是这位初入幽府的圣子,就算是那位布衣神算亦或杏雪舟,也不可能猜得到他的布置,而只能通过絮乱冗杂的信息流强行复局。   大荒晴川徐徐摇头,说道:“恰然相反,师尊非但没有遮掩天机,反而像是将一切都呈现在了我们面前,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所设下的,便是一个明局。”   明局……   南小雨默默地念了念这个词,思衬片刻后问道:“那你是觉得这个浮于表面的明局,只是一个摆设,真正的杀招别有所隐?”   “不。”   闻言,大荒晴川本就有些沉郁的面色愈发凝重,就连语气都不复先前的平和从容,而是有些干涩沙哑:“这不是用来遮蔽耳目的障眼法,而是堂堂正正的气魄手段,是显露在光明之下的堂皇杀棋。”   “我没有想到,师尊杀死你的决心,居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他竟然……说动了莫前辈。”   南小雨微微一怔,旋即好奇地问道:“这莫前辈又是何方神圣,与大荒家有何关系?”   大荒晴川苦笑着说道:“小雨你到底没有被氏族承认,对于氏族秘闻毫不知晓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想,当初在无缺殿中,师尊应当已经将那段过往告知与你了吧?”   知晓大荒晴川所指,南小雨微微颔首。   “那么你只消知道,莫前辈是一位老人,就该明白我们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座大山了。”   大荒晴川的叹息声传入耳畔,而听着老人二字,南小雨面上的不在意终究是消弭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言地凝重。   大荒晴川是大荒古氏此代圣子,拥有着最为纯粹而强大的血脉,甚至还是那位圣人的亲传弟子,是他未来希望之所寄,对于过去的旧事与使命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那么他口中的老人,当然不是指寻常意义上的老人,而是……   那场灭世之战的幸存者。   花费了一段时光才消化这个令人压抑的事实,南小雨眉梢微垂,有些低落地说道:“我还以为我算得已然妥切,哪里想到,如今的正道,除却宗主之外,竟然还有能够前来杀我的超凡中人,而且还是位老人。”   能够自远古存活而下,不消逝于万千岁月之中,这般人物,自然早早便走过了超凡天关。   听出了南小雨的略显颓然的话语,大荒晴川沉默了片刻,开口解释道:“莫前辈是师尊的至交,也是历代嫡脉的守护者,深藏于历史与黑暗之间,不到真正的绝境从不露面,他的存在,莫说是你,就连我宗的大长老都不知晓。”   “而且,如若真是莫前辈出手,那么我们的机会反而会大些,至少比面对师尊的胜算要高上不少。”   大荒晴川的安慰之语将南小雨自那种颓然的状态中带回了现世,她看着矮石几对面的青年,颇有兴致地问道:“这又是为何?”   “因为莫前辈的身体……早在万千年前那场大战中便已经支离破碎,体内的生机也几尽枯竭,为了留存下来,不得已才用了一门邪道禁术,这才能够将生命延续至今,不过就算如此,实力也早已大不如前。”   南小雨双眸微微瞪大,面上尽是震惊之色,继而很快反应过来,讷讷说道:“修真界不是禁止修行一切邪道功法,更逞论是邪道中的禁术,这若是被外界知晓,可是要遭到镇压灭杀的。”   邪道在修真界中本就是人人厌憎,欲杀而后快的败类,而如今,那些被剿灭得只余下些残党的渣滓中,竟然还有着如此强大的人物,一位踏入超凡的邪道修士,光是想想便令人有些心寒。   不过,如若此事暴露,那么想来那位圣人再如何高深莫测,这位莫姓修士再如何强大狠厉,都不可能在天下共起的风浪中安宁度日,到了那时,他们又哪里还有工夫来管自己?   只是片刻,南小雨脑海中便掠过了无数中可能,以及去将那些可能变为现实的手段,但还不待她下定决心做出布置,便被大荒晴川的劝语给打消了念头。   “小雨,莫前辈是很了不起的人,绝非邪妄,修行那门秘法,也是万般无奈的抉择,只是因为他想活着,他要活着,只有这般,才能在天地动荡间护住师尊,也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杀死那位的微渺可能。”   “面对天地浩劫,万物万灵自当团结,而为了这些搬不上台面的小节,让本就岌岌可危的世界陷入战火,这是绝对不可取的,我愿意帮你,愿意替你去挡那些风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眼睁睁看着你犯下无法补救的大错。”   “所以,我请求你,不要以此作笔挥墨,让本就空虚孱弱的修真界再陷争端。”   看着大荒晴川清澈眼眸中的坚持与恳切,南小雨缄默了许久,乖巧地点了点头,应道:“我明白了,多谢兄长教诲。”   是啊,在那等灾厄之前,所有内在的冲突,所有无谓的争端,都必须被抹灭而去,甚至就连个人的意愿与生命,都有可能被牺牲,一如此时遭受重重追杀的她。   见状,大荒晴川面上泛起柔和的笑颜,轻挥衣袖,山河古书上的景致顿时一变,光影闪动间,呈现出一处野郊的画面,在那稀疏的枯树之间,流淌着一条极浅极清的小溪。   小溪上架着一根朽木,是为独木桥。   独木桥的一头,面容笼于黑袍中的身影无声而立。   他在桥那边。   此路不通。    第三百二十章 堕入凡尘的剑客 ==============================   望着山河古书光影中那道孑然独立的身影,南小雨只觉得眼睛微涩,旋即感受到一抹难忍的刺痛,激得她眼眶微红,直欲流泪。   那道暗幕遮面,黑袍加身,仿若一只见不得光的鬼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璀璨刺目的光明,那光明或者被笼在黑袍之下,无法以肉眼得见,可伴着光明迸裂开来的凛然剑意却是这么也遮挡不住。   他是世上最深的黑夜,却又是黑夜中最为耀眼的,充斥着无垠希望的曙光,只是静默而立,便有如此锋芒肆意而露,此等人物,根本就不能以常理论,而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南小雨才明白,自己先前的计谋布置是多么的幼稚。   见到南小雨眼红愈要流泪,大荒晴川轻一挥手,便将那重光影散去,破庙中重新归于晦暗,只有清冷的月光能够散入庙门三尺,而在这昏暗之中,尽是沉凝与绝望。   回忆着先前那道比夜色更深沉的身影,品味着他身上萦绕不息的可怖剑意,南小雨忍不住将他与自己记忆中所遇到的另一位剑道大家作比,最后发现就算是一剑开碧落的无情教主,也很难在这位身上讨得好处。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在万千年之前,在这位孤独剑客最为强大的时代,谢思邈根本就无法在他的光辉间有所作为,这是很惊人,又很恐怖的真切事实。   这般存在,真的是自己可以对付的吗?   只是片刻,南小雨便得出了结论,眸子中的光彩黯淡了许多,在她看来,如果此次面对的是谢思邈,或者可能还有机会脱身,但若对上此人,则是完完全全的死境。   真不愧是自远古留存下来的老人。   破庙之中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之中,直到山河古书重新亮起,显现出玄阴山脉的整体脉络,南小雨才自那种为战先惧的颓败中恢复过来,面容重新归于平静,有些苦涩地说道:“怪不得宗主会将这件法器留给你,还任由你来帮我,原来他是算准了,无论如何蹦跶,我都不可能走过那段独木桥。”   “总归还有希望。”   看着她斗志如此低落,大荒晴川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和声宽慰道:“你别看莫前辈剑气伴生有若神明,其实这并不是他刻意而为,毕竟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既是寒霜冬雪间的剑客,亦是黑暗夜幕下的刺客,又怎会愿意随时随刻散发如此剑意?”   抓到了大荒晴川话语间的隐意,南小雨眼眸微亮,喃喃念着:“不是刻意而为,也就是说,是不得不为,或是被迫而为。”   对于一位剑客而言,剑意是最为重要的势,自然不可能在开战之前便任由其宣泄肆虐,而需要尽数凝聚在出剑的那一刻,或者是寻到对方致命破绽的一瞬间,再如瓶中酒浆,迸然而出,一举制敌。   而按照大荒晴川的意思来说,这位老人,这位万千年前的伟大的剑客,并不是那种嚣张狂妄不可一世,想要让整个世界知晓自己的霸道人物,那么方才自己所见的剑意流露,会不会是因为他控制不住剑意了?   也就是说……   “这位前辈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势,对吗?”   见南小雨一言切入事情的要害,大荒晴川微微一怔,旋即眼眸中泛起欣赏与骄傲的神色,叹道:“真不愧是雪姨的孩子,我曾在师尊那听到过只言片语,这才能迅速判断出莫前辈此时的状态,没想到你只凭着我的一句话,便能将一切判断出个大概来。”   “兄长可莫要捧杀我了。”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继而将思绪再次放在这个推断上,轻言问道:“只是不知,这位莫前辈受的伤势究竟重到了何等地步,兄长可有结论?”   “自是有的。”   大荒晴川微微颔首,眼眸中泛起思索的神光,边想着边徐徐说道:“按照我的判断,莫前辈在那一次出手后,体内生机几乎燃尽,四肢百骸间的脉络俱碎,若不是师尊倾尽宗内珍贵药材,甚至求得正道树那位卫道者前辈亲手救治,只怕早就回归星海了。”   “不过就算是留了一条命,但因为体内邪道禁术的反制,莫前辈……应当是堕境了,如若我猜得不错,他此时的修为境界,该是半步超凡。”   闻言,南小雨双眼微微瞪大,其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要知道修真界史上不是没有过堕境这种事,只是在经历那等劫难后,很少有人能够存活下来,而活下来的,也是筋经脉闭塞再难运气,像这位剑客一般幸存并且能够保存大部分修为境界的,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真正令她震撼难言的还不在此间,而是因为大荒晴川口中,这位前辈的那次出手,要知道,在南小雨所认识的远古人物中,无一不是威势浩荡,神通广大,就算是现世那些超脱凡俗的大人物,都很难令他们有所变色,那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逼得他燃烧生命而战,还遭受了这般无法逆转的伤势?   答案其实早就在心中,只是自大荒晴川口中听闻时,南小雨才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然后感受到一种比起此间局势更令她恐惧的冷意。   “莫前辈在幽州一处古园林中见到了杏雪舟,然后一役落得此等结局。”   大荒晴川的话语很平淡,特别是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更是淡得没有半点味道,但就是这么一句平平淡淡毫无起伏的话语,却让南小雨见到了滔天的巨浪,见到了那刺破黑暗的灿然一剑,也看到了那位化身万千的神秘人物真正的实力与手段。   南小雨很清楚,大荒晴川口中的见,必然不是偶见,而是在那位圣人推算下,极为刻意的遇,或者说寻,南小雨感受过那位圣人布置棋局,判断形势的能力,简直说是天罗地网无处可藏也不为过,但杏雪舟就是在这般算计之下,在这位莫前辈决然搏杀之间,飘然而去,甚至重伤于他。   那该是何等样的强大?   想到这里,回忆起春圣碑小世界中所见到的黑暗未来,南小雨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前途真真渺茫到了极点,就算自己能够成功逃离,回到冥宗,难道便真的能逃离那位的魔爪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若是连当前的难关都渡不过,又哪里需要再考虑未来种种?”   大荒晴川的话语如春日暖阳,透过重重暗幕照入南小雨心间,她用力地搓了搓小脸,将脸颊搓得通红一片,然后笑着道:“说的也是,那我们继续。”   看着少女露出的可爱情状,大荒晴川嘴角不禁上扬了些许,但很快便又敛没了去,正色说道:“虽然莫前辈堕境入了凡俗,但总归曾经站在天穹之上,绝非寻常幽府境的大修行者可比,我觉得,他至少能够施展出超凡初境的实力水准。”   “超凡初境……”   南小雨眨了眨眼,她眼界极高远,自然知晓超凡之上的层级划分,于是很快便联想到自己那位可亲的大师兄,以及那位已然归于星海的凤栖国老皇叔,凤。   她虽然未曾见过御白出手,可却见过凤面对梁迎南所率领的骁骑军时所展露的手段,那般神威,足以轻松碾碎一般的幽府境修士。   不过好在,她并不是寻常人,所以在那等攻势下应当能够支撑几招才是。   要是雪在就好了。   想到此间,南小雨眼帘微微垂落,若是红尘雪在她身旁,那么就算是真正的超凡初境强者,她也有自信能够安然而退,只可惜,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只怕还在长生殿的秘地中无法离开,也不知如今可还安好……   就在南小雨胡思乱想间,大荒晴川温和的声音响起,无比轻柔,无比空灵好听,但落在南小雨耳中,却仿若雷震,惊得她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如果对手是莫前辈,那此行实在太过凶险,你若没有意见,这虎穴龙潭,我随你一道闯。”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两处变化 ==============================   惊讶也好,呆滞也罢,都不过一刹那的闪雷,可以照亮片刻,却不可能成为永远的主旋律,所以南小雨只在大荒晴川的话语将徜徉了数息,便回过神来,柔和笑着,轻轻摇头。   这便是拒绝。   似是早就猜到了南小雨的会如何反应,大荒晴川面上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只是苦笑问道:“不再考虑考虑?论战斗搏杀,我或者不及你们这些璀璨微星,可若是论算局破局,我可是很有把握的。”   璀璨微星,这是修真界兴起不久的称谓,用来形容此代修为天赋最为强大耀眼的四位年轻人,也就是所谓的长生殿天骄,雨蝶观凤凰,不动城少主,与原先同属于那个正道圣地的南小雨。   他们以一种极可怖的气势压制了此代所有的修道天才,一如上一代的御白与侯玉,构成了现在与未来的引领之潮,也必将走到众人所眼见的高位,璀璨刺目宛如北天微星,所以才会被冠以此名。   按照世人的看法,以这四人难以想象的成长速度来看,如今的实力修为应当已经超越了一般的长老,甚至能够与一些名门大派的掌门人一较高低,换句话说,只要云端之上的超凡存在不出手,世间能够奈何他们的人物已经很少很少,甚至说十指可数也不为过。   南小雨明白大荒晴川的意思,凭借他对于局势的分辨与推断,说不定真能干扰到那位绝世剑客,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但同样的,只要他出手,便一定会成为那人先除的目标,没有人会愚蠢到让他这种级别的算者掌控局面,而到了那时,他幽府初境的修为便会成为最大的软肋。   “你也知道莫前辈与师尊的关系,更何况不算你,我便是此代无垢宗的嫡系,是大荒古氏的未来,只要不做出格之事,想来他也不会为难与我。”   知道南小雨的担忧,大荒晴川微笑说道,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如此行事是否妥当。   南小雨仍旧摇头,旋即看着那双碧蓝的眸子,认真问道:“你能保证,在我将死的那一刻,不拿自己的性命为兵吗?”   闻言,大荒晴川默然无言,若是真到了那般情状,他自问不可能袖手旁观,那么到时,真正能够起效的手段,无非便是玉碎。   “你不能,所以你不能随我去。”   见状,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低声细语说道:“在这个世上,我能够真正称得上亲近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而算得上亲人的,更是凤毛麟角,一手可数,于我而言,你们甚至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所以,我可以接受你们的好,你们的帮助,但若牵扯到性命安危,那……”   “免谈。”   少女的声音很柔软,宛如拂面春风,仿佛冬日暖阳,但其中蕴藏着的坚定,却比世上最最沉重的星落石还要难移。   大荒晴川愈发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南小雨微微颤动着的睫毛,直到发现,无论自己等待多久,少女都不会改变心意,这才轻声而叹,微有苦涩地说道:“我真的放心不下。”   “谢谢。”   南小雨有些刻意生疏地道谢,仿佛要在二人之前划一条线,若是对方一定要踏过那条名为原则的边界,那她不会再愿意接受他的关怀与助力。   大荒晴川无奈摇头,旋即笑着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强求,只是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须牢记心中。”   南小雨眨了眨眼,知晓这位兄长不再坚持,面上顿时多了许多娇俏之色,欣悦说道:“小雨必不敢轻忘。”   大荒晴川修长的手指轻敲石板,玄阴山脉的轮廓徐徐放大,最后定格在二人先前见到过的那座独木桥之上。   “依凭我的推算,这段最后也是最为凶险的逃亡路中,会有两处变化,一处便是在此。”   见大荒晴川指向那段独木桥,南小雨自然不会认为那处变化就隐藏在那段经历风吹雨打早已脆弱不堪的朽木之上,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更大的“此间”,眼眸中光流徐转,闪烁起理性的光辉。   “变化就发生在你与莫前辈的交手之间,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助你,替你斩开了那死沉的宿命壁障,我原以为那人会是我,但如今看来,似乎另有他人。”   大荒晴川面上泛起些不解,倒是南小雨眼眸微亮,仿佛又电光在脑海间刹然而亮,将混沌与黑暗照得一片通亮。   如今世上唯一能够影响到这等大事的,唯一愿意为她有所为的,便只有一个宗门,而这段独木桥,恰恰然便是昌州与寒州的分界线,那么那段变化,说的便该是……雨蝶观。   “但是。”   看着少女眸子中升腾起的光亮,大荒晴川肃然抛出了两个字,激得她悚然一惊,有些惘然地看向他。   “你的前路,并没有因为此次变化而显露光明,也就是说,此次变化发生或者不发生,似乎对你逃亡成功与否并没有什么绝对的联系。”   听着大荒晴川愈发晦涩难懂的言语,南小雨心头刚刚升腾而起的希冀与轻松之意顿时消弭无踪,然后极为苦恼地蹙起眉关,眼眸中生出极为难解的疑惑。   如果一切按照她刚才的推断而行,那么这位堕境的剑客便再没有威胁可言,而之后的路途更是一片坦途,但这种美好的想法却被大荒晴川极为肯定的语气击成了无数碎片,簌簌而落,甚至教她生出些后怕之情。   “这便是我所言的,第二处变化。”   大荒晴川手指轻扬,山河古书上的景致再变,落在了一方南小雨极为熟悉的场地之上,便是当初正道修士们进入古界前所聚集的空地,而在这片空地之前,便是一道狰然恐怖有如深渊巨口的阴暗峡谷。   那便是魂断谷,是她此行的终点。   “第二处变化,在这里。”   大荒合虚手指落在那方漆黑峡谷之前,眼中翻腾着极为复杂的光芒,但是下一刻,那些光芒尽数黯淡下去,而他也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殷红的血迹,而那山河古书幻化而成的投影,也在此刻剧烈波动起来,旋即坍塌泯灭,尽归虚无。   “你怎么样?”   南小雨看着他嘴角边的血迹,感受着他变得絮乱不堪的气息,担忧地问道。   许久,大荒晴川压制下体内狂暴流溢的真元,面色苍白地说道:“我算不出来那种变化的大致模样,甚至感受不到是吉是凶,但我想,这应当是师尊一招隐棋,或者……”   “或者是宗主也料不到的大变局。”   南小雨接着他的话说道,旋即喃喃道:“按照那位的气魄,根本就不可能行此玄虚之局,在他看来,光是这位莫前辈便足以取我性命,甚至能够在……雨蝶观来客前来之前结束一切,对吗?”   大荒晴川能够算到的,那位圣人不可能算不到,而且自己与雨蝶观之间的关系,早在数年前的正道大会中,便已经尽数暴露在他的法眼之下,那么自己所藏的最后一招隐棋,其实早就呈现在煌煌天光之下。   那么,此处的变化到底是什么?   “你猜得不错,但对于此处的变化,我还是有些担忧,如若那真是绝杀之手,那与莫前辈交手过后的你,不,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你,也很难活下来。”   看着大荒晴川苍白面颊上不加掩饰的忧心,南小雨觉得心头微暖,和声宽慰道:“或者换个思路,也许是有人来接我,从而打乱了整个棋局,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语落,南小雨脑海中徐徐浮现出一张许多年未见,却依旧清晰熟悉的面容,心头泛起些柔软的思念与期盼。   会是……你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雨蝶纷飞,一剑南来 ==============================   离了破庙,别了兄长,南小雨踏着微熹晨光,身形灵巧一跃,便落在那杆玄黑长枪上,破云散雾而去。   感受着铺面而来的清冷水雾,南小雨徐徐合目,将心中纷繁的思绪整理妥帖,再次睁开眼时,稀疏的枯木林便已经映入了她的眼帘,而在这片枯木林的尽头,便是那座独木桥。   想着那位宛如黑夜一般的剑客就在距离破庙的十数里静静守候,沉默而耐心地等待了自己不知多少辰光,她便觉得有些敬佩与紧张,这些老人们虽然有时不讲道理,但是在守约一事上,却并不会有半分逾越。   或者对他们而言,彼此的誓言,才是支持他们走过无数时光,万千风雨的护道人吧。   颇有些感慨地想着,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眸中光满闪烁,调动些许幽冥魔气将眼眸护住,防止在见到那位剑客之时,会如昨夜一般眼红流泪难以视物。   本就淡紫色的眸子被幽冥魔气一笼,更显幽深,好似一汪看不到头的枯井。   白云悠悠,天光渐盛,就在那轮骄阳刺破水雾,渐要逞一逞夏日之主的威风时,南小雨视线尽头终于不再是重复枯燥的朽木,而是现出了茵茵绿草,甚至隐约能看到清透的小溪。   待得溪流叮咚响声能够入耳,南小雨才控制着恨帝减缓了速度,在靠近那片被毒辣的阳光晒得有些蔫蔫的草地时翻身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而恨帝则极为恰然地将自己送入了她的手中。   手执魔枪自然不便行礼,而事实上南小雨也没有行礼的意思,面对一位想要取你性命的陌生人,而且是在必然没有回转余地的情状态下,她又何必去做那些虚伪的动作,来讨些欢心?   “嘎啦。”   不知是因为南小雨来时带起的微风,还是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光早已经耐受到了极限,那根搭在小溪上,被山石固定的朽木忽地一颤,然后自山石上脱落而下,摔在窄小而湍急的溪流中,干脆利落地摔了个粉身碎骨。   听到近前的声响,一直低着头似在酣眠的黑袍人徐徐抬起头来,无形无质的视线仿若两道令人心惊胆战的明华剑光,刺破了那道笼在他面容之上的暗幕,直直地刺入南小雨的眸子中。   感受到那瞬息而来的危险感觉,南小雨体内的流淌着的真元都停滞了一瞬,就算用幽冥魔气包裹着眼眸,在经受对方的目光时,竟然也感受到了些许刺痛,这一发现令她心情愈发沉重。   面前这位站立在幽府之巅的存在,可是实实在在拥有超凡初境实力的,她当然需要打十二分的功夫来对待。   想到此间,她体内那方小天地下起了狂暴的雨点,澎湃汹涌的真元源源不绝地涌入她的身体之中,而一道解封的,还有在那片真元海洋下沉睡了数月时光的本源气旋。   “来得不算晚,不过已经有人等你很久了。”   仿佛对南小雨所为毫无察觉,或者说那人根本不在意,他的视线自南小雨的身上移开,看了眼身后那座高高扬起的石峰,沙哑低沉的声音仿若来自无间地狱的幽鬼般可怖。   南小雨没有随着他的目光而动,也没有接话的意思,依旧只是警惕地注视着他。   “听说是你杀了阿贤?”   见南小雨没有回应,那人似是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将视线投落在她的身上,话语中听不到一丝情绪。   “我可没那本事,前辈不仿去问问长生殿?”   南小雨微微眯起双目,发现对方和自己之间似乎存在着什么误会,只是那误会,说不准便是那位圣人说动他来对付一位后生晚辈的手段。   果不其然,听到长生殿三字,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她的话语有几分可信,但到了最后,依旧没有什么情感波动,话语还是一如先前般冷漠。   “这我会亲自去问他,但是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冒着被长生殿追杀的风险,登临昊然教祖地。”   闻言,南小雨眉梢微扬,冷声说道:“是啊,若不是那位的旨意,天下名列第一的刺客又怎会屈尊来杀我一个小辈,您又怎会在此苦苦守候了?”   “想要杀人,就要做好去死的准备,我没有死在那场阴险的刺杀中,没有成为你们肮脏交易的牺牲品,那么触怒了长生殿的他,自然便该死。”   黑袍人许久没有回话,仿佛是在回忆许久之前的一幕幕,回忆着那位圣人对自己的恳切请求与告知的真相,然后有些莫名地笑出声来,有些漠然,有些疯狂,但最终尽数变为了悲切。   “所以阿贤成了牺牲品?那个卑贱可怜的小家伙,终究也献身在了他的伟业之中,不过也对,像我们这种人,能够如此光明耀眼的燃烧,已然是莫大的恩赐。”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平复了情绪,对南小雨平静说道:“我是位剑客,但同样也是位刺客,所以知道阿贤前去刺杀你时所下的决意,对于我们这样见不得光的鬼来说,任何杀戮都没有对与错,只有值不值得。”   “他认为你的性命,值得他抛却一切,拼死去搏,因此才会踏入这条没有归途的死路,才会死在这样波澜壮阔的大事中,就此事而言,你没有错,权当是他自作自受。”   听着黑袍人平淡而悲凉的诉说,南小雨缄默无言,她没有想到这位剑客会与自己说这么多,仅仅是为了求得一个答案,但直到最后,他获得的,却是一个无比冰冷绝望的真相,可就如南小雨所言,杀人者必然要做好被杀的准备,她自然不会因此而对那位刺客有所同情。   “但是,他终归是我的弟子,最后变为了一堆夹杂着星尘的灰,身为师父的我,不可能就这么沉默地送他离去,看着他在黄泉路上孤独无依,那么,请你也一道上路吧,也算是圆他的遗志。”   黑袍人淡淡地说着,伸手握住了短剑的剑柄,身躯上散发出有如鬼魅的虚渺之感,可那握剑的动作却又是那般光明正大,教人无法生出鄙薄之意。   南小雨嘴角微扬,冷笑着说道:“老人都是不讲道理的,你一样,他也一样,对于你们这般虚伪的人,最最重要的不是正当的道理,而是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无比蹩脚。”   黑袍人的逻辑其实很清晰,却又无比的强硬,他同意南小雨与她身后的人杀死赵贤,却不愿意默然地接受此事,而是要搬出遗志大义之类的说辞,来强迫自己与对方来接受将近的血光之事。   黑袍人没有反驳少女充斥着贬意的话语,只是握着短剑的手微紧,渐有青白色,然后,他徐徐低下了头,哪怕隔着那重黑暗,南小雨都能想象这位面上的表情。   那必然是低眉,顺目,抿唇,就像一个小厮。   南小雨感受着那寒彻骨髓的杀意,面色微白,却没有任何担忧与凝重,只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请教前辈名讳。”   黑袍人身不稍动,沙哑的声音出穿越黑暗,在湍急的溪流之间徐徐回荡开来。   “莫夜行。”   二人谈话间,莫夜行身后的高耸山崖上忽地泛起了清幽的蓝光,一只只真元化作的雨蝶轻柔地挥动着翅翼,落在这位剑客的手上,剑上,黑袍上。   而在那雨蝶落定之时,南小雨仿佛才反应过来,面露欣悦之色,朝着那座山崖望去,像是要一睹伊人风采。   就在此时,莫夜行身影渐淡,随之而起的是一道锋锐无双的剑意,仿佛能够无视万千大道,在那无垠苍天上戳出一个黑洞。   曾经刺破轮回的一剑,就这么直直地刺向少女!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天骄少女间的默契 ==============================   莫夜行等了这个机会很久,朽木碎裂抬头时,他在等,回首望崖语有焉时,他在等,漠然作问表心意时,他还是在等,但面前这位冥宗少主,似乎并不如寻常人般,会随他的视线而动,应他的言语而惊,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他面上那重暗幕,是倾城佳人垂落的黑纱。   他一直没有出手,便是这个缘由,虽然此次要杀的只是位小辈,但却可以称得上此代最为了不起的人物,在堕境后的现在,他并没有把握能够在对方全神贯注的情况下一招致命,而只要对方未曾死去,那么任何出手都是没有意义的。   而在对方想要拖延时光,问自己名讳时,在自己沉声作答雨蝶加身时,他终于找到了那一缕极难把握的时机,在少女表露出欣悦神色的那一刹,他便动了,而一直隐于鞘中的短剑也如龙破云展露在煌然天光之下。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耐心等待着少女露出破绽之时,南小雨也同样在等待着一切布置落幕,等待着他暴起的那一刻,于是在他身影渐淡,剑如光来时,她像是意外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深处却尽是狡黠的光彩。   无风无声,南小雨消失在了原地。   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莫夜行眼中没有半分意外,既然是前来刺杀这么一位手段高深繁多的天骄,他自然做好了所有的功课,包括南小雨所修的功法武技,战斗风格,自然知晓对方会一门可以遁入虚渺幽冥的身法绝学。   莫夜行手中短剑微微上挑,那条狭窄清澈的小溪忽地发出一声炸响,无数清水似箭飞射,在南小雨方才站立的位置下了一场短暂的细雨,而在每一滴水滴中,都夹杂着无比锋锐的剑意,渐要笼罩此方天地。   密密麻麻的裂纹生出覆灭,往来不息,竟然隐约可以看见那隐在扭曲空间之后的苍白世界,与那方世界中的娇小身影。   虽然只显形了一瞬的时光,可在莫夜行眼中,那却仿若是指引人行出黑夜的曙光般耀眼,于是他手中的短剑归于原位,朝着那方直刺而去,然后……   短剑剑柄触到了一层极为柔软却又韧性十足的薄膜,仿佛一头扎进了泥泞的沼泽之中,那便是幽冥的边界,是分化现世与彼方的绝路。   如果莫夜行只是一位普通的幽府境修士,或者他手中的不是名为断魄的可怖刺杀之器,那么他最多只能将南小雨逼出幽冥,而在难有余力向前,更逞论是将剑锋没入她的胸膛。   但……莫夜行并非常人,他是一位存活了无数年岁的老人,是曾经踏足过山巅之上高空的绝世人物,而他手中的刺剑,更是可以在古往今来的名器榜中排入前五,是举世难见的神兵,所以那层分隔两界薄膜,只是支撑了片刻便作云烟散,而他面前之景顿时为之大变。   虚幻朦胧的白雾模糊着耳鼻眼目,那是一方无比空旷的空间,便是南小雨以身法之威构造而出的近似于幽冥的小世界,此间千万里,在真正的世界中其实不过几许尺罢了。   莫夜行并没有停留欣赏的意思,身形如风更如电,只是瞬息间,便跨越了眼前千百里的距离,来到了那道虚渺身影的近前。   白雾徐徐而散,面前的景象终于变得清晰真实起来,但第一时间映入莫夜行视线的,并不是南小雨娇小的身影,而是一只无比巨大,宛若山岳的手掌。   那手掌漆黑如深渊,其上如蛛丝般蔓延着幽紫色的纹路,此时朝着莫夜行狠厉压落,便真如重山盖顶,压碎了层层空间,限制了条条大道,将莫夜行锁在了逼仄之间,封在了绝境之前。   冥王印。   望着那只漆黑如墨的巨手,感受着其中泛着的暴戾与死亡之气,莫夜行眼眸微微波动着,泛起些熟稔与怀念,却独独没有半点凝重,按照一般的道理而言,此时正在急速行进的他,理应无法改变去势,只能仍由那只手掌落在自己身上,然后被碾成尘灰。   可是手掌落下了,莫夜行却没有被巨力止住步伐,或者吐血重创而退,在即将相遇的那一刻,他那只没有握剑的手掌朝着下方虚虚一拍,整个人像叶子一样飘然而起,竟然在不可能间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剑尖所指,正是那只巨手的掌心。   遥遥望去,渐要相遇的,是一尊无比庞大,仿若魔神的冥王像,与渺小仿若虫豸的莫夜行,二者相比,教人生出些蜉蝣撼树般的悲壮感觉。   可是冥王像并不是年岁无限的菩提树,莫夜行也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所以那悲壮的一幕,很快便让人震撼无言简直想要倾倒。   一点光明,冥王印暗色的符箓中心闪烁出一点光明,那名为曙光可以荡尽一切黑暗邪祟的剑招,轰然而起,无数道光流裂纹顺着冥王像的手掌,延续而上,直到覆盖了整具躯体。   没有巨响,甚至没有声音。   冥王像徐徐倒塌,仿佛是正在消弭的海市蜃楼,化作一阵阵漆黑雾气,四散而开,再也不能遮蔽人眼。   一剑既出,虽然去意消耗大半,但莫夜行并没有收拾休整的打算,他自高空垂落而下,像是一只扑杀的雄鹰,朝着横执长枪,面色如霜雪般苍白的南小雨掠去。   望着愈发近前的黑影,感受着对方那一往无前的剑势杀意,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凝重认真,眼眸上那层幽紫色的帷幕开始剧烈翻腾起来,如丝如缕的幽冥魔气自体内徐徐涌出,而随之盛起的,是如大江暴虐的真元洪流,在这一刻起,她仿佛变为一颗熊熊燃烧的曜日,变为光洒满天的皎月,变得强大难摧。   虽然已经面对过许多位超凡境的大修行者,可她还是第一次面对一位对自己抱着必杀之意出手的大人物,也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深沉的恐怖与如潮般的压力,同样也第一发现了……   自己的强大。   “叮!”   断魄剑尖终于落在了恨帝枪身之上,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狂暴的气流四散纷飞,吹得莫夜行的黑袍飒飒而动,吹得少女额前的碎发摇曳不息。   无坚不摧,锋锐无双的绝世刺杀之器,在刺破了空间,刺破了幽冥与冥王像后,终于停在了那杆魔枪之前,停在了那被封以恨帝之名的冥宗始祖留下的神兵之前。   在接触那一刻起,南小雨便无可避免地吐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滴滴落在她的衣衫上,洒落在白雾袅绕的地面上,也溅在了恨帝魔枪之上,而仿佛是受到了挑衅一般,那柄魔枪借着南小雨雄浑的真元猛然颤动起来,只一瞬间便与断魄交击了无数次,生生将那致命的剑意拦在了枪身之前。   南小雨面色愈发苍白,可那淡紫色的仿若琉璃宝珠般的眸子,却变得愈发明亮,她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暗幕,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丝坏笑。   如果二人一直保持这个状态,那么最后败退的一定是她,这是必然的事实,她虽然堪堪挡下了这位绝世剑客的灿然一剑,却再无余力能够逼退对方,或者是抽身离去。   但是,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一个人。   看着少女有些勉强却格外倔强的笑颜,莫夜行心头陡然泛起巨大的危险感,因为他有些看不清了,他的视线被一阵蔚蓝色的光芒遮蔽而去,那些一直静默无声停留在他身上的雨蝶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开来,形成了繁复的锁链,将他的退路尽数封死。   然后,伴着一道轻微的破空声,一道倩影若谪仙天降,随她一道前来的,是一道无比简单直接而又盛起逼人的剑意。   似是大河滔滔,自天外而入凡世。   又如神雷乍响,天降而无所逃避。   锋芒毕露,绝世惟一。   无双剑。    第三百二十四章 洛河东来 ==============================   如此简单无奇的一剑,如此霸道决绝的一剑,忽地出现在此时此刻,此天此地,所为自然不是击退,或者败敌这么简单,而是一字为杀。   杀剑客,杀刺客,杀老人,杀大人物,反正,都是杀。   没有人想到,就连夹杂在无尽风暴间的莫夜行都没有想到,这两位年岁加起来连半百都没有的少女,联手之下竟然能爆发出如此璀璨的光芒,能够让他感到危险与死亡的冷意,但真正令他不解的是,为何她们能够在悄然无息间如此默契的行事?是许多年前的约定,还是在相见未见的那一刻始,便下了这般冒险而疯狂的抉择?   没有人知道,除了场间的少女们。   深深地吸了口气,莫夜行仿若无水山泉般枯槁的眼眸陡然亮起,就像一粒火星在草原深处燃起,继而在大风呼啸下变为燎原之姿,刺目的光明自那对神圣而可怖的眼眸中刺出,刺破了重重暗幕,刺破了雨蝶玄光,最后刺入了南小雨的双目之中。   眼前忽地一闪,南小雨淡紫色的眼瞳微缩,心头浮现出一丝极大的警意,仿佛有一把剑,自天外直直地刺入了她的眼中,紧接着来到了她的心神识海之间,撵转翻飞之间,似是想要将其中的一切斩得七零八落,将这决然死境生生斩出一条明路来!   这是早已遗失在漫漫时光间的心剑,能够依凭神念为剑,以此为兵攻彼识海心神,若是道心稍弱者,面对此般诡异神妙的手段,只怕早就失了方寸,将心神紧紧缩起,固守一方,而再没有精力理睬外界事物。   南小雨道心明坚,自然不会有如此不堪的表现,虽然头脑中爆发开来的剧痛仍然令她微微有些失神,但想着对方如此一招的目的,便强自按捺住了收手化防的打算。   她很清楚,这道心剑并不是莫夜行的杀招,而是退招,或者也存在着更为深层的试探,如若自己心神失守,方寸大乱,那么他自可轻易取她性命,可若她心神坚定不败,而为了解决识海中那道剑意而退缩,那么他也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身后如雷而来的无双剑法。   如果自己后退,便等于将危险推向了那位谪仙般的少女,就算对方能够应对绝世剑客的凛然攻势,那也意味着这场杀局彻底告败,那么待得双方来开架势再来,她们取胜的机会就非常渺茫了,那般结局绝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想到此间,南小雨不再犹豫,她咬着牙忍耐着脑海传来的剧痛,略显暗淡的眸子迅速变得冷静下来,其中隐隐可以见到几分疏远与漠然,然后,依凭天心压制乏乱心念的她朝着莫夜行微微一笑,笑得勉强,笑得从容。   骄傲的从容。   “您以生命为赌,后生晚辈自奉陪到底。”   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传入耳畔,莫夜行依旧沉默,心间却生出了万千年前早被他遗弃在过去的情绪,那种战栗的,疯狂的,热血的,独属于年轻人的冲动与兴奋,下一刻,他面上的暗幕徐徐散开,露出一张苍白得不似人色的面容。   听着少女狂傲不羁的宣言,听着愈来愈近的破空声,他的嘴角牵扯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好胆量。”   雷霆炸响。   南小雨倒飞开去,衣裙在那大风中狂舞着,仿佛是生命中最后的火光,炽烈而凄凉。   莫夜行顺着无双剑的剑势朝着一方飞掠远去,胸腹之间出现了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凄然创口,殷红的血液满天飞扬,就像在这幽冥魔域之间落了场天劫,下了场血雨。   风声再起,裙摆轻扬,一道身影几个轻灵的纵跃,便来到了南小雨身后,化力轻柔地接住了她。   脑海中的心剑早在莫夜行中剑的那一刻便破碎无形,但心神所遭受的恐怖伤势,却依旧让南小雨原就如霜的面色更加难看,体内的真元絮乱不堪,正在脉络间狂暴地横冲直撞着。   如此状况下的她,自然再没有能耐维持幽冥空间,原本飞落到不知何方的恨帝魔枪,在回到现世后却只距离二人几尺罢了。   眼眸中的漠然渐褪,看着那张许久未见,却依旧深藏与脑海生出,没有半分陌生的绝美脸颊,南小雨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直到对方转眼望来,这才知道一切并非梦幻,于是艰难地笑了笑,甜甜唤道:“容儿。”   扶着南小雨依靠着一株中空的枯树做好,乐正容带着些警惕地望着飞落回小溪对面的黑袍人,轻声问道:“伤势重不重?”   “不打……唔。”   不打紧的紧字还没有说出口,南小雨的小嘴便被如玉白皙的手指挡住了,随之而来的除却少女所独有的淡淡幽香外,还有一枚小巧玲珑的丹丸。   将丹丸囫囵吞下,见乐正容仍然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溪水对面,南小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和声说道:“虽然你那一剑没有杀死他,但至少也让他受了不轻的伤势,原本就因为堕境修为有损的他,定然是不敢当着水姨的面对我们出手的。”   闻言,乐正容微微一怔,转眼看向南小雨,看到她眼眸中那道狡黠之色,不解地问道:“你早就料到我与师父会来?”   南小雨坐直身子,平息下体内的四处乱流的真元,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摇头说道:“我没有料到你回来,但是我想,水姨一定会来。”   “为何?”   “因为我在出走长生殿前,给雨蝶观寄过一封信,给水姨的。”   乐正容用手指轻点了下南小雨光洁的额头,嗔怪说道:“好啊,知道给师父写信,却不给我写,若不是师尊教我在那崖上看着那个怪人,我还不知道是为了你呢。”   “我知错了,这不是当时听说你在闭关嘛。”   南小雨扮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像只撒娇求怜的小兽,逗得乐正容轻笑出声。   少女们在轻言细声语笑嫣然时,莫夜行只是一脸淡漠的望着枯树下的二人,手中的短剑依然散发着幽幽寒光,未曾归鞘,而他胸腹间那道恐怖的创口,早就在体内源源不绝的生气修补下恢复如初,只有湿漉的袍子上逸散开来的血腥味,才能证明他先前受过不轻的伤。   望着那张苍白却泛着温暖笑颜的俏脸,莫夜行目光中泛起一抹复杂之色,为少女先前所说的话,与那位圣人临行前的交待。   “她如她娘亲一般冰雪聪慧,不是那么好杀的,若是到时有人阻你,便暂且放她离去,你只管看着那人便是,她又她的制衡之法,我自然也有我的。”   需要他来制衡的人物,自然不是南小雨身旁那位拥有倾国容颜的少女,而是……   莫夜行目光微移,回转落在乐正容落下的那座山崖上,原本空空落落的山头,此时却多了一道孤高的身影,天边有月为她倾颜,身侧有蝶为她起舞,隐约可以见到一条浩浩汤汤的平和大河,隐藏在她头顶的那重暗云之间。   洛河自太外而来,所为所伴,自是洛神传人。   洛汐水。   望着那位看着平和温柔的女子,莫夜行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深邃眼瞳中泛起一抹浓郁的凝重,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孱弱了如此之久的修真界,在万世万代之后,竟然如春日野花般,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充满天赋的强大人物,如若不是天地大道断裂,只怕其中也不乏有者大家,南帝主那样的绝世之人。   不过,无论有多少人护着她,愿意为她出面,那孩子……终归都是要死的,无论是死在我们手中,还是死在那人的手里。   莫夜行微微垂目,默然想着。    第三百二十五章 闺友密语 ==============================   漫漫逃亡路以来南小雨一直紧绷着神经,需随时随刻防备从不起眼街巷间,灌木间忽然窜出的死士,莫要说酣眠歇息,就连闭目暂歇,都成了触之不及的奢望,直到她见到面前的绝美人儿,知晓那位长辈立于山崖之间,她终于有了放松身心的机会,加之在先前一战后所受的伤势与疲意,她很快便沉沉眠去,再不知外界东西。   也许是乐正容身上的幽香带着些催眠的功效,或者是少女的膝枕太过柔软舒适,南小雨这一觉睡得很安适,直到日近黄昏晚霞,她才一声嘤咛后悠悠然醒转过来。   伸了个懒腰以舒缓酥麻的身子,南小雨眨了眨朦胧的睡眼,朝着小溪对面望去,却发现那位绝世剑客不知何时已然离去,而那山崖之巅,也没了飞扬的雨蝶。   “那人与师父一道走了,毕竟只是互相看着,那么不如寻个幽静无人的好去处。”看着南小雨俏脸上的惘然,乐正容启唇轻声解释道。   “这般。”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恍然大悟,继而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清丽脸颊,不禁微微有些羞涩。   不知为何,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女子这个事实,但一旦见到乐正容,并与她如此亲昵相处,南小雨便会感受到一些莫名的羞意,也许便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发现,揭破,并教自己接受女儿身的人吧?   或者只是因为当初试衣时被看了个光?   脑海中浮现出那段有些遥远,却依旧清晰令人难为情的旧事,只是当初的难堪放到现在,便只余下美好与温暖。   毕竟,那是二人缘分的开始。   似是猜到了南小雨所想,乐正容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微笑说道:“还说有机会便来替我试衣呢,如今看来,却是很难再有机会了。”   想着自己近来所遭遇的一连串大事,听着对方那看似有些打趣,实则尽是关怀的话语,南小雨脸颊上泛起一抹淡淡地绯红色彩,讷讷说道:“会有机会的,等我自这泥潭中脱身。”   话虽如此,但她需要处理的,毕竟是关乎生死与天下的大事,又哪里说脱身便能脱身,再者,离开昊然界后,凭借她的身份,想要再次回来,恐怕也是难如登天了。   乐正容很清楚其中的难度,只将南小雨是在哄自己开心,而非沉重的誓言,所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揉她头的力度加大了不少,像是要把那碎发揉得更碎一些。   “不过,师父最近才将关于你的事情告诉我,我这才知道,你原来有那么多的秘密,原来来头这般的大,我当初还以为你们真是青莲宗的传人呢,可被你瞒得好不惨淡。”   感受着头上愈发用力的抚摸手法,南小雨忽地生出些心虚来,弱弱地问道:“水姨她……说了哪些方面啊?”   “当然是极尽详细咯,我的少主殿下,哦,现在应该改口叫你宗主大人?”   闻言,南小雨快速地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旋即讪讪赔笑道:“容儿,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是我拉着你去试衣时来不及说清,还是这长久以来都不肯坦白的缘由?”乐正容眉梢弯弯,简直要比那晚间的孤月还要好看得多,只是那娇俏却让南小雨更添冷意。   “没什么。”   南小雨被她的话说得一噎,只好低头做认错状,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声细语地回道。   见状,乐正容面上的笑意愈发灿烂,那宛若繁花盛开的美景看得南小雨微微一怔,然后很快捕捉到她笑颜间不加掩饰的促狭调笑意味,而没有半分怨怼与愤懑。   “容儿——”   南小雨不高兴的呼唤传入耳畔,乐正容这才敛了笑容,一脸正经说道:“我从来都不生气。”   “诶?” 南小雨被她突然认真起来的态度搞得有些恍惚。   “我想,你当初应当确是不愿被当做女子的吧?”   见南小雨默然点头,乐正容接着说道:“这般算来,强拉着你试衣,劝你去适应这个身份,倒是我的不是,还逼得你特意为我编了个故事。”   “哪里,反正我也变不回去了,早晚都是要适应的,若不是你,我还没有这般容易便接受现实,说不准还在烦恼翻覆怨愤度日呢。”   察觉到乐正容话语间夹杂着的歉意,南小雨连忙摇头,安慰道。   “我知道。”   乐正容面上现出些温和,仿佛只有南小雨面前,她才会有这般凡俗间的模样,倒不若说,是少女将这位空山之外的谪仙拉回了红尘之中,再不复往昔模样。   “当时也许是我真看中了你的身姿发色,与我设计的那件的衣裳绝配,又或者,只是头脑发热,想找个看着便不凡的姑娘以解寂寥。”乐正容柔和笑着,说着,南小雨默然听着,却像是看到了那位孤立于雨蝶观之上独立不亲的小师姐。   虽然她的出身同样尊贵,但相较于承载着整个正道期望的雨蝶观小师姐来说,倒是多了不少可亲的同龄人,像是南月衫,亦或是那个古灵精怪的魔女。   “你别看宗内的师姐师妹与我很是亲热,可就算是颖儿,内心深处对我也是尊敬为多,所以我在宗内,除却修道悟道,聆听长辈教导外,真正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可以说一个都没有。”   乐正容清脆的声音徐徐荡漾开来,南小雨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与是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多了些心疼与怜惜,她很清楚,当如山的压力与如网的孤独笼罩一个时,其实很容易会将人逼近一条死胡同中。   当然,像乐正容这般的姑娘,当然不会陷入那般境地,只是内心的痛苦却因此减少半分,所以当时捉住自己去试衣时她才会如此兴奋,带自己去见洛汐水时她才会如此坚持,或者只是想要一个可以说话,可以倾诉的伴侣?   只可惜,自己终究没有成为雨蝶观的弟子。   南小雨心思复杂地想着,但乐正容絮絮的话语,却将她自那种略有些自责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后来我时常想过去的那些事,却发现在很多方面,我都在为难你,只是你好像从来没有在意到,不知该说你迟钝呢,还是说你善解人意呢?”   “我这人有时确实会有些迟钝……”   南小雨斟酌了一下语言,沉声说道:“但是与我而言,容儿所做的事,都是为我好,无论是留我或是劝我都是一般,所以,我从来没有觉得与你相处时有甚难处,反而……反而会很开心。”   “对,开心,你知道吗,那时我刚刚自冥宗逃离,乔装打扮想要瞒天过海,被你一言道破女儿身时,被宗主一语道破来处时,都无比的紧张害怕,可直到最后,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在雨蝶观那段日子,确是我进入正道以来,最最美好的时光。”   “你与水姨,是我可以放下一切心防去相信的人,所以,对认识你这件事,我很开心,”   乐正容静静地听完南小雨这段自述,内心那抹酸涩与担忧终归是消弭无踪,她柔和地眨着眼,徐徐凑上前去,在南小雨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感受着少女如兰的芳香与柔软的唇瓣,南小雨一个激灵,面色煞红一片,颤着声喃喃道:“容……容儿,你做什么呀?”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遇到我的时候,你还是男儿身,或者我也会想要认识你吧?”乐正容拢了拢垂落眼前的青丝,颇有些潇洒地将之撩至耳后,接着说道:“只可惜,缘分这种事,总归是捉摸不定,最后却是便宜那根木头。”    第三百二十六章 心有不详难自宁 ==============================   乐正容笑语犹在耳畔,柔软的唇瓣印在颊上的感觉亦久久难以忘怀,南小雨抚了抚被亲过的地方,望着那位被正道视为瑰宝的少女离去的方向,幽幽地叹息了声,总感觉二人间的关系因为此次对话又有所变。   难不成自己的魅力真有这么大?   南小雨想了想,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将这种令人羞赧直至无地自容的自大想法跑出脑外,然后用力地揉了揉双颊,把自己从儿女情长间摘离出来,重新放归到逃亡这件事上来。   层层人物水落石出,是为制衡之道,而按照她的计划,此按照大荒晴川的推算与猜测,那位绝世剑客,应当便是离开昊然界前现身截杀自己的最后一环,接下去那段算不上长亦不算短的旅途,应当是极为宝贵的空闲时光,而更多的精力,应当要放在进入魔界之后。   回忆起大荒晴川所言的第二处变化,南小雨面上泛起些思念与柔和,心想就算不是你,也该是百晓生,若真如自己所想,那只消在那魂断骨中静候些许时光,待得师叔回来,魔界中的风浪又何需再虑?   想到这里,南小雨对于赶往那处的心情更是急切,斟酌片刻,便自落天心,光明辗转间隐去身影,再不知去向。   玄阴山巅。   望着面前波动着改变的光影画面,看着画面中那个缩地成寸一步十数里的出尘少女,大荒合虚如玉柔美的面容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那对带着些沧桑意的墨瞳中,隐约可以看到些复杂与感慨。   “静姝当年也是这般跳脱飞扬,却是远不及这位后辈细心,或者说,是更本懒得做那些谋划布置,任凭前方是神是魔,尽皆一枪而破。”   姜陟南温和的声音传入耳畔,而听到了那个无比熟悉,却已然天人永隔的名字,大荒合虚终究是露出了柔软的情感,微笑说道:“是啊,当初静姝姐带着我闯入南海深处的时候,那些巨龙眼中的惊煞可真是引人发笑。”   “不过呢,细心也有细心的好处,不容易冲动行事,就这般而言,将她送上那个位置,或者对天下后世,会有更为深远的好处。”   姜陟南来到崖前,望着半空中如帷幕般铺开的画面,和声说道。   知晓对方是在劝自己,或者说, 是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布置与手段,甚至看出了他心中那抹挣扎与复杂,大荒合虚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其实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些什么。”   “我想杀她,不是因为那些无谓的仇恨,像我们这种活了万千岁月的人,又哪里会这般小意,我只是担忧她踏上复仇之路后,会将整个魔界拖入战火,或者连带着昊然界,北境那些人有胆子与修真界正式开战,想来也与她的手段分不开,如果任由这样的人做上魔道山巅的王座,天下必然会乱。”   “天下一乱,万古以来的布置尽数东流,我们又拿什么去对抗那个人?”   姜陟南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那张渐显沧桑意味的面容,知道他既然开口了,那么想说的,必然不只是这些浮于表面的事。   感受着姜陟南目光中的慈意,大荒合虚苦涩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当初愿意接受那两人的邀请,入魔道杀人,也是因为这个考虑,南鹿北太直,太不好控制,甚至不肯有一丝一毫的妥协,所以未了万载大业,他要死,他不得不死。”   “在送走他后,我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天下大潮,又哪里会想到,他的孩儿竟然会以这种速度,成长到令我心忧的地步,不得不说天道公平,报应不爽。”   “但就算这样,我想要杀死她,也不过是因为她神果身份,以及她可能会对未来造成的影响,仅此而已,却不曾想,不知何时开始,我竟然有了一丝畏怕。”   “您知道那种感觉吗?不是对不世大敌的恐惧,而是害怕会失去什么,或是失去更多,也许便是因为那个自东海飘荡而来的女婴。”   大荒合虚似是想起了许久之前你的旧事,眼神愈发柔和,只是那种柔和到最后尽数化为了淡淡的悲切与释然。   “直到在桃源里那座木屋中,那孩子狠狠地骂了我一番。”大荒合虚面上带着些莫名的笑意,徐徐说道:“当时我很生气,甚至想一指送她去见她那爹爹,但最终,我把她送去了溪雪那,看她在无缺界内六十余年,想了六十余日,然后,我才发现,她是对的。”   “我这样的人,确是虚伪恶心到了极点,打着为天下大义的旗号,做了无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而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自己所要的,其实不过是血债血偿,我也不过是个……”   “不择手段的复仇者。”   大荒合虚敛去了柔情,重新归于平静,望着那光影变换的画面,淡声说道:“但我不在乎,也不后悔,不管未来结局如何,我都是要入地狱的,无论是在那人手中,还是在她手中,可是在此之前,杏雪舟要死,她也必须要证明自己,有从我手中接过这个大任的资格。”   “她若能活,未来的一切,我尽皆放手,望前辈理解。”   一声轻叹,姜陟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开口,只是与他一道看着画面中的少女,沉默地看着。   正道树下。   狭小却光明的洞天中,淡金色树枝编制而成的蒲团上,红尘雪睫毛微颤,徐徐睁开了眼,那本如山间清泉般清澈的眸子中,如今却只余下枯意,他抬眼望去,发现那重闪烁不息的光膜外,早就没有了老人的影子,也许是回了主殿。   强打精神站起身来,走到那层光膜前,伸手轻触,感受着掌间传来的温暖与安慰,红尘雪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方洞天中枯坐了几许时光,也不知道外界风雨究竟演变到了怎样的地步,更不知道南小雨此时所在与处境,他只知道,在这些时光中,他的修行没有半点用处。   超凡是一条极为坎坷凶险的道路,如果说世间的幽府境强者加起来有数百之数,那么超凡境,便是在这些人中百里取一,甚至比这还要夸张一些,两个境界之间所横亘着的桎梏,更是比所谓的大海还要宽广许多。   而要填满这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所需要的,除却悟性天赋外,便只余下漫长的时光与渡过着漫长时光的耐心。   红尘雪自问不会却乏耐心与毅力,儿时在昊然教山门中的读书练剑修行,便能证明这一点,而若是一般情状,他根本就不会自修行中兀自醒来,只是因为此时他的心有些痛,那痛不剧烈,却绵延繁复,无所止境。   于是他醒了过来,站在门前,站在这条无法逾越的分界之前,遥遥望向南边,如若他猜得不错,南小雨所要前往的,便是那座有如深渊的魂断谷。   回望一年之前,在前往古界之前,他也曾闭关以求有所悟,也是如此这般心绪难宁破关出,站在崖边摇往远天,思着念着想着忧着少女的安危,而那时,牧云野给他的,教诲他的,是放不下,那便去。   但如今一切已然不同,少女依旧在远天,他却被困在这座以大义与责任为名的樊笼之内,只能任由内心的不安与担忧发酵,却再不能宛若天将一般降临到她的身边。   心有不详难自宁,却只能孤独寂寥地承受,只能悲伤忧心地祈祷,这般无力,这般绝望,这……   真的是他想要追求的大道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与天下争她 ==============================   不是。   红尘雪默然想着,如若所谓正道,需要牺牲个人以求全,那么这便歪了道,乱了义,就不再是自己一心所往,面对少女之问也无法取舍的正道。   但是,如果放弃了你,那正道便也失了颜色。   想着自己那时的回答,红尘雪微微一笑,觉得那时的少女真的很可爱,那时的自己真的很天真,其实在他回答的那一刻,一切答案,便已经藏在了他心底深处,只是在真正面对这个抉择的时,才会明白,将这个答案揭开,会需要怎样的勇气。   想要改变世道,改变昊然界,就需要有足够的力量,而力量需要足够的时光沉淀,只是他如今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幽幽一叹,红尘雪回身坐回蒲团之上,徐徐合目,没有入定,而是将神念散播开去,触着洞天的每一处,旋即顺着无数道阵纹,朝着那条亮堂幽深的甬道流去。   不出意料,那层闪烁不息的光膜并没有阻止他的神念流淌,于是一缕缕神念辗转流动,最后尽数没入甬道顶上的散发着璀璨光辉的树根。   洞天之中重新归于宁静,只有青年的呼吸声徐徐荡漾,这段宁静持续了很久,也许几刻,也许数个时辰,直到红尘雪的面容显出几分苍白,脑袋隐隐传来些刺痛与恍惚,才被一道传音打破了去。   怎么了?   红尘雪霎时睁开眼眸,眼中泛着浓浓地惊喜之意,他捕捉着传音的余波,倾听着其中蕴藏得极深的担忧与淡淡的悔意,才明白对方其实一直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唤,只是碍于一些缘由,不愿意回应罢了。   一直到他不惜代价,不惧精神受损也要听到回应,它才万般无奈地探问出声。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红尘雪抬头望着洞天之顶那座繁复的阵法,开口问道:“这道门前的禁制,是你设下的,对吗?”   回应他的是一段长久的沉默,红尘雪眼眸中没有猜中的喜色,亦没有不得答复的不耐,有的只是苍松般不移的坚持。   明白了他的心意,无比温和却又有些局促的话语在他的耳畔响起。   是的,孩子。   红尘雪毫不犹豫地问道:“你能帮我解开吗?”   为什么呢?   “我……并不是没有耐心继续修行,或者想要违逆师命判出师门,只是我心中有些不安与恐惧,我想您应该能理解,道缘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我会有这般感觉,或者便是她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   听着正道树柔和的安慰之语,红尘雪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相信任何人,一旦她的身份暴露,昊然界内,她所能够依凭的力量很少很少,所以,我必须去到她的身边。”   她比你想象的要聪慧,强大得多。   正道树和声说着,将近来感受到的天地间的变化与他说道了一番,所推断出的情景,竟然与南小雨一路所遇差之不多。   听完正道树絮絮的述说,红尘雪沉默了一会,沉声说道:“那魂断谷前,等待着她的,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   “你在骗我。”   红尘雪平静地说着,眼眸中泛起些失望与无奈,虽然正道树的语气无比坚定,但他与对方之间的关系本就亲近得超乎世人想象,所以他能够听出它的话语间所隐藏的意思。   它也许猜到了什么,或者是真的不知晓,但若是选择一个最能安抚他心神的回答,那只能是后者。   正道树传来些歉意,然后便是缄默,不论红尘雪如何探问,也不肯再多言半分,只说那是天机,不可妄语。   “我是你的孩子,她是另一株神树的孩子,无论怎么看,你都没有阻止我的理由,但我想知道,至少想听听,你所能给的答案。”   似是猜到了正道树的态度,红尘雪话语忽地低落了许多,其中夹杂着些许酸涩,听着教人很是难受。   我与它是天道的双生子,虽然远在天边,但说是互知心意,互通本源亦不为过,所以你是我的孩子,那个少女同样也是,我自然不愿看着她陷入危局,只是世间实在有太多牵扯,我不能出手,甚至不能推动某些事情的发生,因为那可能会让天地的未来的大不相同。   红尘雪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算是正道树的心言,但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因为它愈是这般说,那么帮助他离开的可能便愈是小,甚至到了现在,可以说是毫无可能。   神树是天地所生,自某些方面来看,可以算是天地的象征,是天外那两条大河的代表,所以无论世间出了何等样的大事,它们都没法做些什么,一旦破坏了规则,天道失衡,那么一切会向着更为复杂难测的未来行去,甚至可能会引发真正的浩劫。   比那个人更为恐怖的浩劫。   “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不会放我离去,是吗?”   红尘雪深深地吸了口气,驱散心头的失望与低落,语气重归宁静,只是其中的坚定依旧未改。   我可以帮你传达你的意念……传达给任何人。   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最终正道树还是道尽了话语,摆出了它所能做到的最大底线,红尘雪没有回应,只是低下头来,望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件名为飞鸾的手镯,想着其中那柄沉寂了许多时光的青色长剑,回忆起了过去的一幕幕。   “直到分开了,我才发现,除却与先生一道生活的岁月外,我余下的时光中,竟然处处都是她。”   红尘雪自顾自地喃喃着,正道树却陷入了沉默之中,隐有不安。   “我当初刚下山,并不知道世间存着能够助人跨越大洲的神妙阵法,一心只想到长生殿去,去圆了先生的遗志,去追寻我的正道,可那路途是如此之远,行到我灰头土脸,盘缠用尽,也没有见到寒州的边。”   “而恰巧,在一片林海中,我见到了那只风影狼,便想着取了它的晶核,好挣些银钱,也正是追着它,我才遇到了小雨。”   想起一幕幕有些无稽的画面,红尘雪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而她,成了我第一个名义上的朋友,不挂名的先生,倾覆心神的佳人,回忆起来,一路上,除了她,还是她。”   “我曾经许诺过,我会护她一世,无论要杀她的是什么人,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我都会站在她的身边,可如今,却只能枯坐在这里,当个忧心忧神的无用人。”   也许她早就知道了。   “是啊,也许她早就知道了,我会被师尊困在这里,我会被所谓的道义捆得无可奈何,我从来没有这般恨过自己的无能,若我能够像大师兄一般,于无声中入得大道,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神树担忧的提醒并没与打断他的叙说,而在话语愈发接近终点时,他的眸子也变得如往常一般明亮通透,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熠熠生辉。   “但好在,还不算晚,承蒙你的教诲,我总算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最为关键的事情。”   是……什么?   正道树的话语间带上了些悲伤。   “原来,大道与她,我更想要她。”   “原来,并不是正道想要她死,而是整个天下要从我怀中夺去她。”   红尘雪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轻声呢喃到:“就连你也一样。”   不待正道树反驳或是劝说,红尘雪面眼中的纷繁情绪便尽数隐去,只余下纯粹的光明的一往无前的坚毅。   “要与天下争她,我自然要给出足够的筹码,您说对吗,娘亲?”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吾以吾命献正道,吾以吾心赠姑娘 ==============================   称呼变为了您与娘亲,一方面表示红尘雪已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更显亲近,按照道理来说,正道树理应悦然,可事实上,莫要说是欣然应声,正道树就连答复都没有给他,只是一味的沉默,与那沉默中,愈积愈浓的悲切。   语落,红尘雪亦不曾多言,只是静静地等候着正道树的答案,眼眸深处浮现出一抹深切的歉意,他很不喜欢如此行事,不喜欢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事物去逼迫亲近之人,但如今的他已然走投无路,除却自己以外孑然一身,那么便只能如此去搏。   不知过了多久,正道树的回答终于来了,只有两个字,却将一位母亲的疼惜与哀求表现得一览无余。   不要。   闻言,红尘雪眼眸中的亮光微黯,知晓一切不到最后一步,正道树绝对不会退步,甚至他都不能确定,自己究竟能否打动这位名义上的娘亲,但思索到最后,他的心中反而多了些释然。   如果能不将亲近之人牵扯进来,想来也是一件好事吧?   “却是孩儿多想了,娘亲如此身份,替我出手,自然有违天地道义,有违苍生同仁,既然如此,那么便让孩儿独自面对吧。”   红尘雪目光柔和地说着,言罢,自蒲团而起,一掀长袍,跪地而下,对着那条空幽的甬道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为了生他的正道树,为了养他的老道,也为了诲他的师尊。   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正道树的话语间竟带上了些许颤抖,这是很难想象的事,像它们这种历经万古,坐看瀚海沉浮的伟大生灵,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有所动容。   “小雨曾经说过,她不想成为我的依附,也不想我事事随她,因为那样的责任太过沉重,重到足以压垮一个人,那时我不懂,只觉得恋人爱人之间便应该相互依存,而不是独立自生,但到了现在,我懂了。”   红尘雪重新坐回蒲团之上,看着望着甬道间一条条粗壮的根脉,和声说道:“因为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但真正能够决定命运走向的,永远只是他自己,而不是父母师长,更不是贪妄欲图掌控之辈。”   “但……事实与理想总会有偏差,就像我的过去,仿佛只是一场既定的戏文,是一篇早已在书本上编撰好的文章,一切都像是按部就班,而我,只是无数丝线操纵下的木偶,只会主动或是被动地随着他人的意愿前行,这又何尝不是悲哀。”   不是的。   红尘雪笑着摇摇头,说道:“您不用安慰我,因为在那春圣碑中,随着小雨经历她的未来时,我已经看完了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原来我与她的命运,是恰然相反的双生子,你们让我立于温暖的光明中,却将她独自丢在那污秽绝望的黑暗里,这很不公平,我很不喜欢。”   “如果天地公正,那为何所有人都想她死,而不是我?为何现在在辛苦逃亡的是她,而我只需要盘膝坐在这里,坐上几年,风雨不侵,待得成就超凡,万事皆开?”   正道树沉默了。   红尘雪的语气忽地低落下来,说道:“也许是你,也许是先生,又或者真的是那个人,我的人生已经被你们操纵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虽然你们都是为我好,但……”   长久的缄默,红尘雪轻轻地叹了口气,话语变得有些淡,如秋水般寡淡。   “如今一想,我的过往,现在,与未来都是灰色的,只有那个因为意外,或者说命运而闯入进来的少女拥有着万般色彩,所以我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时光,更不能接受让她一人在风雨中独行。”   这不公平。   “是的,这不公平。”   红尘雪自嘲地笑了笑,世间从来没有公平事,对他们这些小辈而言是这样,对那些大人物,对横亘天地间支撑万灵生机的神树而言也是这样,既然如此,又何妨不潇洒一回?   “师尊年少时何等逍遥,寄情山海河川,饮酒作诗舞剑,我心甚往之,所以我很不理解,究竟是什么,会让他变为了现如今这般谨慎小意,不通人情,后来,我发现是责任,无比沉重的责任,沉重到他已经垂垂老朽,几近归天,都不敢忘却半分,放下半分的责任。”   眼帘微垂,红尘雪接着说道:“所以他用师命,用生死大义也要把我留下,便是要我感受这份责任的肃穆与沉重,我自认无法偿还师尊心意与托付,唯……以命还。”   头顶的阵纹骤然而亮,爆发出无比璀璨明华的光芒,那是正道树心意的显现,这尊超然世外的伟大生灵,终于在孩儿的决然的意志下表露了态度,那是愤怒,是悲伤,是哀切地恳求,归之于一,不过二字。   不允。   刺目的光明照得红尘雪有些不舒服,他微微眯起双眼,像是要在那光明中看到正道树顶天立地的身影,看到那大放光明的异象,良久,他终归是自那不容反驳的意志中感受到了所谓的爱。   无比深沉的爱。   于是他笑了,在进入这方洞天以来,第一次开怀而笑。   “先生之志,是让我秉承正道大义,匡扶世间正气,游离天外的长河如此,唯您不是这般,所以我可以以命还恩,却很难想到用什么能够还清您的恩情。”   光明打在青年清秀的面容上,将他映衬得格外圣洁尊贵,仿佛自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干净有如山泉的小道士,而是神树之果,是伟大生灵唯一的子嗣,是正道的化身。   “到了最后,我才明白,原来您根本就不在乎,您不愿我以任何方式还情,也不需要我为您做任何事,这很好。”   你是我的孩子。   “我永远是您的孩子,是正道的血脉。”   红尘雪敛了笑容,认真说道,像是在附和,更像是在宣誓。   “母子连心,您便放任孩儿,任性一次。”   清脆的鸣响,一把湛青色的长剑静静地躺在了他的身前,在璀璨光明之下显得那般耀目,又是那般的神圣,宛如一场仪式的开端。   你莫要逼我。   正道树仿佛一瞬间冷静了下来,言语中的柔软的温情尽数消失,只余下漠然与强硬,因为那把横亘在青年身前的长剑,也因为他将要做的事。   “孩子怎敢为难娘亲,您拥有何等样的神通,若我猜得不错,圣途之下,应当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您,我一个小小的幽府境修士,更是力不胜心。”   红尘雪没有因为正道树态度的改变而有所动容,依旧是那般平淡模样,他轻抚过莲绽的剑身,目光中尽是柔和与想念,又有些畏惧与不安,仿佛一个孩童在寻求鼓励,在寻求能够给予他力量的事与物。   “我也怕死,不,我很怕死,害怕那个尽是黑暗,无知无感的冥土地狱,但若是……为了她,我想,我还是有那么些勇气的,毕竟,若是我死了,天下自安,那么她也许会好过一些。”   顿了顿,红尘雪将这些杂思尽数抛却,笑着说道:“而我若是没死,天下何方不可去得,天下何人不可战得,如此一算,倒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短暂的安静后,红尘雪眼帘垂落,念出了最后的静心之言。   “吾以吾命献正道,吾以吾心赠姑娘,此去何悔?”   洞天之顶的光芒乍然散开,化作无数道丝线朝着红尘雪涌去,交织缠绕仿若蛛丝,又似锁链,若是被之触及身体,莫要说红尘雪,只怕是超凡存在都没有手段能够逃出生天。   但是,在那些丝线触及红尘雪身体的前一刻,一阵无比微弱,却比这无穷尽的光丝还要圣洁的火光自他体内徐徐燃起,而那些光丝便触及火焰,只如柴鑫入灶,使那火光愈发明亮。   合目的青年,微弱的火光,却令世上最最伟大的生灵都失了方寸,没了手段,到最后只能长叹作罢,流露出悲伤与担忧。   因为那是徐徐燃起的,是生命之火,是一个人最为珍贵的本源,一旦点燃,任凭外界风雨波涛,又哪能撼动半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小子,为师去了 ==============================   狭小的洞天中一片晦暗,数之不尽的白色光丝早已回到了繁复的阵纹之中,再不可见,唯有朦胧淡薄的光雾笼罩其间,将那个身上燃着幽幽火光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控制着火焰与生命之间的微弱平衡。   空气中流淌着的淡淡哀伤,却再无法影响到已然入定的红尘雪,他双目轻合,将自己的一切作为柴鑫,毫不犹豫地投入到那仿佛永恒不灭的火光中,以灿然的生命为代价抵抗着时光的伟力。   这是一场豪赌,以生命为筹码,与时光长河赌时光,与天下苍生搏命途,若是他能够在本源燃尽之前窥破大道入超凡,所有黑暗与阻碍自当让路,但若不能……   他会重新化作正道之源,回归到正道树的怀抱之中,失去所有的记忆,失去所有的过往,修生养息千百年后再次降生,只是那时的他,还是他吗?   “嗒。”   脚步声回荡在幽深的甬道中,那时布履踏在地面上的声响,而整个长生殿中,便只有一人会如此穿着。   佝偻的身影拄着木杖,颤巍巍地走着,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要动用全身的气力,他一步一步朝着那方洞天走着,就像一只蜗牛,任由雨打风吹,也要攀上洁白的浮屠塔。   不时响起的咳嗽声伴着拐杖敲地声,就像一曲送行前的绝唱,教人听了觉得无比心酸难过,终于,咳嗽停了,拄拐也停了,老人终于站在了那方比小山洞大不了多少的洞天前,站在了那个一心往之再不回首的青年面前。   牧云野眨了眨有些昏黄枯槁的眼眸,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脸颊,那苍白的脸颊在微弱的火光之中,在朦胧的光雾之内是那般的纯洁无邪,宛如一个初入红尘间的少年人。   阻隔在甬道与洞天之前那层光膜早已消失不见,正道树也好,他也好,在最后那一刻到来之时,内心早已与红尘雪一般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他可能永远都看不见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们师徒俩,也不至于在离别之前再吵一架,我也不用看你像个姑娘一样抹眼泪。”   牧云野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然后仿佛才反应过来,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摇头叹息道。   “真不知道该说你小子执拗呢,还是太过痴心,为了见你那小女友,这等蠢事也做得出来,如若燃烧生命真能跨越那一眼看不到头的时光,那这世间,也不至于就这么几个数得过来的超凡境了。”   “都说人定胜天人定胜天,可万古以来,真正做到此般的,有五个指头没有,啊?”   牧云野不住地摇着头,恨铁不成钢般念着,责怪着,说着说着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本就佝偻的身子愈发地低下,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又开始絮絮地说起来。   “你就这么有自信,认为自己是那个天选?是啊,你是正道树之果,是正道的化身,纯阳之体,浩然正气加身,不过二十岁便走到了凡俗的尽头,如今觉得那道坎也不过是个小土坡,冲动一番,热血一番就能跨过去,简直是在放屁!”   牧云野言语中第一次带上了些脏字,足以见得此时的他是多么的生气与愤怒,又是多么的痛惜与后悔,他骂完这么长一段后,大口地喘息了几下,才缓过气来,面容也变得平静了许多。   “为师是坐在主殿中,但时时刻刻不在看你,你若想要与我说说话,讲讲理,又哪里是什么难事?就这么喜欢背着为师讲坏话?还在你娘面前讲了那么一大段道理,这算什么?算是在给我们这些老东西讲课?”   沉默了一会,知道红尘雪其实根本听不到自己的责骂与抱怨,牧云野有些疲惫地合目休息了片刻,再次睁开时,其中早已没有半分复杂的情绪,只有宁和与沉着,仿若自那位恨得咬牙切齿的师尊回归到了那位无比强大的正道传说,而在他面前,任何困苦都会迎刃而解。   “不过,你说的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却也不全是胡诌的歪理,我这老不死的,其实也不过是个把文雅作助酒菜的粗俗之人,不过是活得久了些,才能装出那么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来。”   牧云野慈和地望着红尘雪,徐徐说道:“你能明白责任,却不知晓这份责任的真义,不知道在我们这些人眼中,未来与传承是多么重要,但这也没什么,这毕竟不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该考虑的,你只要知道,为师也有难处,我便也欣慰了。”   “犹记当年,我还是那位为人所羡的沧浪剑君时,对着东海巨浪把酒言欢,适然不听世间事,心里哪里了半分所谓的责任,只管自己尽兴,为此,可没少挨你师祖的责骂。”   “闲云野鹤,不问世事,谁不向往那样的生活?只是那真的是自由吗?真的是你所追求的道义吗?只怕也不对吧,你说我越活越怯弱,但这种怯弱,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气?”   似是想起了过去的自己,牧云野感慨地笑了笑,然后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沉重,轻声说道:“你可知,为师为何愿意抛却那般生活,甘心一世守在长生殿,又宁肯受三厌冷眼,也要坚持道长的遗志?”   “那是因为当初那场正魔大战势头太猛,当我从东海赶回时,你师祖他……便只余下一口气,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道长会来,所以他将全部的希望与期盼尽数压在了我的身上,他恳求我,一定要守住长生殿,一定要守住正道树。”   忆起师尊归去时不肯闭拢的双眼,与那眼眸中久久残存不散的哀求之色,牧云野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那时起,我第一次有了责任的概念,因为师尊死了,正道那座大山垮了,倒了,成了一方低矮的坟头,那么师弟师妹们怎么办?昊然界的苍生怎么办?只能由我来抗。”   “我抗啊抗,抗了那位至尊七日,抗到了道长回心转意,抗过长生殿最最黑暗的千年,总算见到了未来的一丝光明,三厌他们像竹笋一样一股脑地钻了出来,后来又有了你们,可我还是怕,怕没有尽到师尊的遗志,怕没了我之后,正道又会重蹈覆辙,所以才会逼你留下,只是不想……”   牧云野眼眸中的回忆之色渐淡,他将隐于心中的苦痛尽数说了出来,然后微微一顿,语锋一转,说道:“如若我当初没有回来,或者如今早已踏上圣途,又哪里会被这樊笼心障困了千百年,直到如今圣途断裂,再不可见?但你若要问我悔不悔,为师不悔。”   “罢了,困你是为师之意,你想以命来还我恩情,我这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又哪里承得起你的命途?”   牧云野心中有了决意,不再言说,只是有些莫名地笑了笑,抬头看了看那纷繁缠绕的神树树根,和声说道:“这些年来,承蒙您的照顾。”   “这些孩子……未来……便多多倚仗您了。”   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那萦绕在甬道之间的淡淡哀伤愈发深沉,只是到了最后,终究是给出了答复。   放心。   得到了保证,牧云野轻轻地松了口气,眼眸中没有什么不舍与留恋,只是在看向红尘雪时,多了抹淡淡的笑意。   星辉流转,渐渐盛起。   老人站在一片星光中,身子渐直,银发渐褪,只是呼吸之间,便仿若年轻了千百岁,变回了那个逍遥无羁的青年人。   青年人剑眉星目,眉眼之间仿佛便是少女们心中所想所念的如意郎君,便是文人雅士诗词之间无事权贵纵情山水的潇洒剑客,一席白衫没有将他的嚣张恣意的气质压下半分,反而更显英气。   他负手远望,仿佛透过了重重地脉,重新见到了那片总是暗沉沉的海天,那片总是不安生的东海,听到了琴音笑语诗词歌赋,也听到了师尊苍老的笑骂,于是他也笑了,回头盼了一眼红尘雪,启唇唤道:“徒儿……”   略一沉默,觉得这番称谓实在有失逍遥,失笑地摇了摇头,话声朗朗,久久不散。   “小子,为师去了。”    第三百三十章 一个时代的终结,长生殿的泪 ==============================   伴着这声大气的道别,星光乍然而起,明华璀璨得渐要没过青年人的头顶,他就这么看着红尘雪,看着阻隔在二人之间的光明,安适得微微眯起双眼,嘴角依旧留存着那抹笑意,仿佛沉沉眠去,只是这一眠,便是永远。   星光渐淡,化作点滴星尘四散而开,却再看不到那位沧浪为名的逍遥剑君,再寻不见守候正道千百年的无上传说,只有一缕缕淡蓝色的光晕交织缠绕着,朝着闭目入定不知外事的红尘雪徐徐荡去,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丝毫变化,亦或是大动静,红尘雪身上燃着的幽幽火光就这么暗了,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微微荡漾着的淡蓝波纹,仿若浪花飞扬,又似沧海暗流,平和而悠长。   包裹着红尘雪的光雾也在那波纹现身的一刻起愈发浓郁,直至再看不见红尘雪的面容,只能隐约见到那道修长的轮廓,在光雾之中,无论是时光亦或是桎梏,都仿佛在那道逍遥意念前俯首远退,再不侵身。   洞府之中一片静谧,让人感受不到时光流转,日月变换,可万里之上的人间,早已变得喧嚣无比。   正道树垂落的枝条徐徐升起,将柔和的光芒播撒到远方,像是在为人送行,又像是在为后世祈祷。   然后,一道极淡的蔚蓝光柱顺着正道树播撒的光辉直上云天,没入那片因为落雨而格外阴沉的云层之中,就像一条通往苍天的笔直神道。   无声无息,黑云自散,曜日当空,青天碧蓝。   悠远而苍凉的钟声自长生殿主殿传荡开来,落在数十座山峰之间,落在偌大的外门之中,并朝着更遥远的北仪城沉去。   一刻不停,九十九响。   长生殿最不起眼的山峰上,一席白裙立在渐落的天光中,显得格外耀眼,就连那女子身上宛如万载寒冰一般难以消融的清寒意,在这温暖和煦的阳光下,也褪去了许多,只余下些许柔弱。   望着那道越来越淡的湛蓝色光柱,苏三厌紧紧地咬着下唇,面色苍白得仿佛一株霜打的叶子,泪如珠帘而下,湿了衣襟,重了白裙,可她却没有任何去抹去拭的打算,任由它们淌得满眼满脸皆是。   不知何时,身着青色道袍的花轻城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一道注视着那位老人生命中最后的光彩,伸手轻轻搂过她的肩膀,眼瞳中浮现出怀念与敬重,和声说道:“牧爷爷一定见不得你哭。”   “他才不会管我哭不哭,如果他怜我疼我,那时又哪里会不顾我的乞求,让你兀自远去?”   苏三厌颤着声音念着,红透了的眼眸中却没有半分恨意,只有哀伤与不舍,或者还能看到些淡淡的悔意。   “他说过,走之前一定会来看我,他说过,至少他至少还有几个月的辰光可活,可为何……可为何……”   “你们都是骗子……”   看着埋首怀中的女子,花轻城露出些复杂的神色,深深地叹息一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沉默地应了她的怨怼之语。   长生殿外门,清辉殿。   钟声朗朗,自厚重的殿墙外传来,原因为弟子桀骜而初显怒意的元诚猛地一怔,然后不敢置信地看了内门的方向一眼,呆滞了数息的时光,将手中的竹简一丢,抛下一句“下课”便推开木门走出了教堂,只留下一脸惘然的学生们。   来到清辉殿外,钟声愈发清晰,而那些先生早早便在殿前的广场上缄默地等着了,看着一脸肃容快步走来的元诚,竟然一时忘了行礼。   元诚拭去眼角的晶莹,带着一众先生朝着钟声来处躬身一礼,而在同事,内门的山峰之上,北仪的办事处中,无论是长老还是弟子,无论是先前是在谈笑亦或者修行,都停下一切事务,面带悲戚之色,朝着钟声来处郑重行礼。   “恭送太上长老归天!”   如潮水般,无论是长生殿内外门,亦或是北仪中人,为那位老人的送行之声如潮水般而起,久久难息,这场浩大的送行,伴着泪水与低泣,在整个洪州徐徐展开,继而弥散到昊然界,直至于整个天下。   玄阴山巅。   感受着那缕似有若无,直至最后消弭无踪的气机,大荒合虚遥望北天,仿佛看到了那位为正道拼尽所有落得后生病痛的老人,又仿佛看到了更早之前,在无垢宗碧湖边饮酒作谈的青年人,沉默了许久后,眼中泛起一抹低落之色,轻声说道:“云野,走好。”   漆黑深邃的裂缝之前。   一直闭目作养的谢思邈乍然睁眼,微微一怔后,有些失魂落魄地举起酒壶,任由酒水倾倒在自己的头上,剑上,衣衫上,旋即舔了舔嘴角上的清冽酒液,情绪莫名地说道:“牧老爷子,再干一杯吧。”   雨蝶观花海。   洛汐水敬茶的手微微一颤,那茶水尽数倾倒在了莫夜行的黑袍上,他看着面前这位了不起的女子眼中泛起的水雾与哀伤,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放在心上。   一位大人物的归去,一段传说的落幕,传遍了修真界,随着夏日渐热的清风拂过了暂时安宁的怀差山脉,吹过了凤栖国将士们的玄甲,飞入了那座重新筑起的深宫之中。   “牧前辈……去了?”   听着禁卫头领的报告,凰北夜放下手中的卷宗,有些难以接受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语,俊秀的面颊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那仿若幽谷般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更是生出些感慨。   那位温和慈祥的老者曾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无论是在长生殿内门中修行的日子,还是与凰闻天交战时斩出的惊天一剑,都足够他在凤栖国的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地一笔。   如此强大莫测的人物,被他认为是修真界少数能够威胁到凤栖国国统的伟大存在,就这么死了,也许是病死的,又或者是老死的,总之,就这么平凡地死了,怎能教人不喟叹惋惜?   时光啊时光,果然是人世间最难地抵御的力量。   一声长叹,凰北夜修长的手指抚过光洁的卷宗,沉吟片刻后,说道:“经此大事,真教人不知所措,传朕谕旨,令南边的将士们,班师回朝吧。   “这……陛下深思啊。”   闻言,禁卫头领大惊,不顾可能触怒凰北夜的风险,硬着头皮劝道,在他看来,已然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怎可能因为修真界一人死而退兵,更应该撑着修真界虚弱内乱之机,有所作为才是。   一向重视面前这位长辈的凰北夜,此次却没有因为他的劝诫而有所动容,只是温和说道:“柳叔,那位前辈于我有恩,于凤栖国更是有难以回报的大恩情,撑着他归去之悲而行乱事,是在有违我的理念。”   听着凰北夜亲近的称呼,禁卫头领明白此事再无回转余地,只得长吁短叹一番后,心不甘情不远地去传了圣命。   深宫重新恢复了安静,凰北夜却没有再拿起卷宗批阅,而是望着南边的方向,仿佛透过宫檐去到了那座正道圣地之中,看到了过去与南小雨二人一道经历的那些可称美好的时光,面上泛起柔和的笑颜,旋即又变为淡淡的忧虑。   “令师归去,不知君可安好?”    第三百三十一章 去行他的逍遥 ==============================   时光如梭,一眼便过了十数日,凤栖国圣上的忧语没有传到长生殿,北境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倒是传遍了修真界,却仍旧没有在这个正道共尊的圣地中掀起些许波澜,山门之间,殿堂之间,仍旧回荡着浓重的悲伤,仿佛一阵化不开的迷雾。   直到天清日明的一个寻常日,一阵沉闷的雷声仿若猛虎的低吼,在长生殿上空徐徐荡漾开来。   没有压城的黑云,没有将至的风雨,在如此平静宁和的晴天中,这道雷鸣便显得格外不一般,引得无数人抬目仰望,然后,他们没有看到晴天霹雳的异象,却看到了另一幕举世难见的绝景。   正道树显圣。   白色光柱贯通天地,如雨光点满天飞扬,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初春,那位少年将手放到天命七星碑上的那一刻,正道树也是这般异动,而当时他们承接这些纷繁而落的浩然正气,修为道心有了不小的长进。   但是这一次,似乎并不只是机缘那么简单,因为在那道光柱联通的青天之上,竟然出现了宛如蛛网般的璀璨裂纹,就像天地下一刻便会破碎一般,令许多人心有惴惴难以自安。   “咔嚓。”   伴着一声清脆的裂响,明华一片的苍天……开了。   望着那道星空般绚烂的裂缝,与那条徐徐淌出的银白大河,感受着心中无由来生出的亲近,苏三厌微微眯起双眼,轻声问道:“那是……浩气长河?”   “是啊,自雪儿诞生那日后,又有许多年未见了。”   花轻城衣块飘飘,拉着小道士的手站在苏三厌身旁,与她一道观赏着大河破天而来的奇景,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动用千百年积累的力量,破开苍穹接引大河,它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苏三厌视线微移,便落在了那生出光柱中央朦胧难见的神树,语气中带上了些凝重,这般伟大生灵哪怕面对着灭世般的浩劫都未必会有什么反应,如今却因为一些缘由,引发如此剧变,甚至不惜消耗无比恐怖的能量也要接引大河现世,其所求所念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我想,是要为它的孩儿铺路拦劫吧,牧爷爷绽放生命最后的星光,也要将雪儿自那不归路中挽救回来,或者也是这般心情。”   花轻城的喟叹落在耳畔,苏三厌眸子中升腾着的光亮霎时黯淡了许多,想着那个一直看不对眼的青年,心中泛起一抹极为复杂的感情,有厌憎,有酸涩,但更多的,却是某种希冀。   “看来,要变天了。”   花轻城远望青天,看到了光明映衬下,愈发刺目的漆黑劫云,笑着说道。   “嗯。”   苏三厌低低应着,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渐紧。   雷声阵阵,五彩斑斓的神异劫雷仿若狰狞的巨龙,不时自黑云中探出脑袋,朝着深在地下数万里的狭小洞天扑杀而去,却尽数霹落在了那条银白大河宁静的河面上,激起一阵并不剧烈的涟漪后,便悄无声息地泯灭而去,再没有半点声威。   白天黑夜,日落月现,这幅大河泯雷的景致就仿佛变为了长生殿上空的一幅静画,虽然无比神异,可看久了,也会教人生出些审美疲劳来,于是随着时光的流逝,除却一些贪玩的孩童时不时抬起头来望一望五彩斑斓的天空外,更多的人则在长生殿的安抚下接受了这幅高挂云端的山水画。   就如正道树所言的,天外的伟大生命们也会有尽头,真正永恒的轮回并不存在,更逞论只是一次在世上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雷劫?于是伴着劫云来时的沉闷低鸣,终于不再有刺目的劫雷落下,而那重重层叠有如山岳的黑云也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的晴天。   时逢盛夏,阳光很是毒辣,但是与那条横亘高空的大河一比,就连难以直视的曜日都黯淡了许多,不过好在,劫云退去后不过几息时光,那大河便与星空般绚烂的裂缝一道淡去隐去,光雨不再,白色光柱也失了踪影,只余下正道树神光黯淡,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滴答。”   晶莹的水珠破开渐淡的光雾,打在金色树枝编制而成的蒲团上,摔得四溅飞散,像极了无数粒星彩,在光雾的映衬下折射着七彩的亮光,看着好不美丽。   伸手抚过脸颊,拭去不住淌下的清泪,盘坐在蒲团上闭目枯坐不知几许辰光的青年徐徐睁开了双眼,透亮的眼眸中泛着浓郁的悲伤,他呆呆地望着身前,看着那柄因为承受不住太过浓郁的灵气而碎成无数片的青色长剑,无数幅画面,无数道话语随着正道树的意念流淌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小子,为师去了。”   那句无比大气,透露着大逍遥大自在意的道别之语徐徐落下,翻上了这本写满了那人种种传说的厚重书卷,为回忆与故事划上了独属于那位逍遥剑君的句点,他的离去是那般的平凡,又是那般的不凡。   “师尊……”   红尘雪呢喃地念着,像是回到了当年,看到老道在床榻上合拢双目的那一刻,又变成了那个哭哭啼啼不肯放手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渐干,红尘雪对着那人最后所立之处正身跪礼,旋即深深地吸了口气,直身而起,想着那个犹在眼前未曾消散的蓝衫青年,徐徐合目,再次睁开时,眼眸中再没有半点怯弱与哀伤,只余下平静与坚定。   牧云野的师尊死前恳求他接过责任,护佑正道,于是他此后的一生都倾注在了长生殿中,心怀修真界万灵,谨小慎微地前行着,直到野花满山崖,优秀的后生晚辈仿若春笋般钻出来,他才能顾在最后的一刻微笑放手,而没有为这位徒儿留下任何的遗志。   但红尘雪知晓,在那位老人下定决意的那一刻,责任便已经落在了他的肩头,无论是长生殿,亦或是整个正道。   “您的路,便交由徒儿接着行下去。”   红尘雪默然想着,将纷繁复杂的思绪整理妥帖,这才抬步越过满地碎片,朝着空幽的甬道走去。   甬道中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只是不若来时般交织成双,也没了那木杖敲击地面的声响,只有一人踽踽独行,走向属于他的,属于师徒二人的远方。   行过甬道,眼前光芒变化,再次能够视物时,主殿的景象映入眼帘,而在那空旷的殿堂中央,在他身前不远处,白发如瀑的者星安静地盘坐着,感知到阵法的变化,才睁开眼眸,对着青年宁和地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红尘雪看着者星眼眸中压抑着的那抹哀伤,对着他恭敬行礼,唤声前辈,然后便出了殿堂,站在牧云野生前最常站立地崖边,遥望着为天光笼罩,一片辉煌的长生殿,感受着心头泛起的沉重的责任感,下意识抿紧了唇。   下了主峰,虽然他行走的速度并不稍快,但也未花太多功夫,就来到了那层笼罩着内门的淡金色光幕之前,而在那并不多少宽阔的山谷中,已经有人等了他很久。   看着那张清瘦脸颊上未消尽的泪痕与掩藏不住的憔悴,红尘雪沉默片刻后,对着那位走近的女子郑重一礼,恭声道:“弟子见过宗主。”   苏三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看着那张曾经令她无比厌憎的面容,眼眸中的清寒意味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温和,或者还能看到一抹隐藏得极深的柔软。   “拿着。”   直起身来,红尘雪看着那柄被白布重重包裹的长剑,微微一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知道那是曾经陪伴着一行三人一道远赴北境的沧浪剑,只是那时,那位老人还隐藏在他们的身边,默默地守护着他们。   接过长剑,再抬眼望去时,那位女子已经行得有些远了,那清高如仙的背影此时看来确实那般的瘦弱,只是她留下的话语,依旧是那般霸道凛然,仿佛要教天下人尽俯首。   “去吧,去行他的逍遥。”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剑断了归家路 ==============================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立于山巅,花轻城自幽谷中收回目光,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女子,微笑着问道。   自花轻城手中牵过小道士,苏三厌不顾他有些害羞地躲避,轻轻抚着他的小脑袋,淡声回道:“就连老爷子都关不住他,我又能够拿他如何,这些孩子都是一等一的不听话,我只希望他别给我闹出些收不了场的大乱子,便谢天谢地了。”   听着她渐多的话语,以及言语间透出的,自冰层之下复苏过来的活力,花轻城面上的笑颜愈发柔和,转言说道:“雪儿初过二十,便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真是教人无言以对,想当初我们二十岁的时候……”   “打住。”   苏三厌瞪了他一眼,打消了他回忆不堪过往的打算,旋即微垂眼帘,低语道:“人家是正道树的孩子,万千年来,也就诞生了这么一枚,集天地精华而生,应天道使命而长,自然不可以寻常道理计,更何况……”   抬眼望着无云的青天,苏三厌嘴角极罕见地勾起一抹弧度。   “老爷子可是将一切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他理应变得更加优秀,比天下人都要优秀,才能承得起这份恩情。”   注视着女子面上渐融的寒霜,花轻城有些出神,许久后才呓语般说道:“是啊,他会比我们更出色。”   传说的离去,北天的劫雷与怀差山战事停歇的消息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在蔓延开来,只是数日的功夫,便连修真界中极偏僻处的散修们都知晓了大概,成了茶语饭后闲叙的谈资,但是深处玄阴山脉中的南小雨并不知道,在自己安宁赶路的这段日子中,外界的风风雨雨。   她只知道,自己距离目的地已经近了,很近了。   “哗啦啦。”   捧了些溪水洗了洗面,南小雨将脸上残余的水珠轻轻甩掉,然后站起身来,遥遥望着天边的日头,默默计算着自己的行程。   “大概还有一日的路途,便能见到魂断谷了。”   南小雨默默地想着,用力地揉了揉脸颊,提起些精神,在与乐正容一道迎战过那位绝世剑客后,那位圣人似乎真的放弃了对自己的追杀,一路以来莫要说拦路的大修行者,就连假扮成山贼的探路者都见不到半个,反而成了自己逃亡以来最为安逸的一段旅途。   “不知道魂断骨前那处变化究竟是什么,或者说,究竟是谁在等我?”   苦思冥想也猜不到真相,南小雨无奈地叹息了声,将笼罩在心头的疑虑压下,旋即不再犹豫,驾着恨帝悠悠然飞起,朝着择好的方向飘去。   说是一日的路途,其实在全力飞掠之下,也不过大半日辰光,日头垂落,将将入了黄昏,那片熟悉的空地便映入了少女眼帘,收拢去势,南小雨在恨帝上轻轻一点,便落在了黝黑的山地上,魔枪入手,目光格外警惕地扫过空地。   除却风声,就连一只妖兽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南小雨幽幽地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的是不是过于紧张了,她手段齐出,将天下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力量都以制衡之道束住,如今只要长生殿不改心意,放眼昊然界,哪里还有人能够阻拦自己的步伐?   一念至此,南小雨心弦渐松,朝着那道宛若庞然巨兽之口的深邃峡谷走去,一边低眉低首,考虑着回到魔界之后的布置。   “咯啦。”   一枚小石子仿佛将自己当做了巍峨的高山,想要拦住少女的前路,却被南小雨不经意间踢去了别处,一路滚荡之下恰巧嵌在了一道狭窄的凹痕中,而仿佛被这小石子吸住了目光,南小雨眼眸微闪,也看到了这道凹痕。   然后,她止住了步伐。   此时她距离那道幽暗峡谷已然不足百尺,已然像是要投入鲸鱼巨口的小鱼苗,只差一摆尾的冲劲,便要没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但就是这么一道浅浅的凹痕,却将她的脚步拦在门槛之前,再难向前。   南小雨静静地望着那道凹痕,眼眸无比明亮,却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怯弱,只有淡淡的意外与疑惑,似乎在思索究竟是那一路出了问题,竟然会落下如此大的错漏。   那道凹痕并不是风吹雨打而成的自然之物,而很明显是出自一位剑客之手,是一道用意极浅极随意的剑痕,所意不过二字。   止步。   望着那道不知存在了几许时光的剑痕,感受着其中肆意而发,极淡却又萦绕不散的凌冽剑意,南小雨眉梢微微蹙起,下意识想起了那位枯守独木桥的黑袍人,只是那人已被洛汐水看住,自然没有出现在此的道理。   那么,这般凛然无情的剑意,世上便只有一人能够斩出,而能够作为那位圣人最后一道杀棋的,也只能是他。   南小雨轻轻地叹息一声,这才知道,原来大荒晴川那时的忧虑是正确的,这最后一处变化,竟然是这么一尊杀神,那位圣人也真是看得起自己。   眉梢低低,少女不再犹豫,迈步走过剑痕,朝着愈发安静的峡谷走去,只是十数步后,便又停下了步伐,因为这次拦她的,就不再是一道随心而流剑痕,而是那席素色短袍。   “啪!”   一只被捏得奇形怪状,满是裂纹的酒葫芦被扔在了南小雨身前,碎成了一地的残片,所剩无几的晶莹酒浆四溅开来,湿了衣衫裙摆,却没有引得少女惊惶一撇,她依旧平直望着,注视着那位抱着赤色金纹剑鞘,长发披散,倚在冰冷崖壁上的落魄男子。   是的,落魄。   他的衣衫虽然已经干了,可仍旧可以看到极明显的水渍,很显然先前破碎的酒葫芦中的酒液,而他本该高傲漠然的脸庞上,此时也尽数悲秋伤怀般的神色,甚至还能看到些水痕,也不知是酒浆所留,还是他曾流过泪。   见状,南小雨蹙着的眉梢愈发紧了,她想不明白,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竟然也会有如此凄凉的模样,看着就像是西山瘦马,落原病虎。   沉默了许久,南小雨淡淡的声音打破了此间的平静,也将身前那人重新拉回了现世。   “真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谢教主。”   谢思邈转眼看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可怖,仿若两把剑,深深地刺在南小雨因那强大气息而略显苍白的脸颊上,仿佛此时才真正回过神来,对着她轻笑了几声,冷冷说道:“总算是来了,倒是没想到数年不见,竟变成了如此不知礼数的东西,若是你如当初一般低眉顺眼求饶,我或者还能让你死得舒服些。”   闻言,南小雨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既然都是死,那怎样死有什么区别吗?更何况,我是魔道中人,谢教主是正道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又何必要与你行礼?”   谢思邈敛去笑容,淡漠地打量了她几番,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缓声说道:“是啊,魔道中人,却在昊然界的圣地中待了这么些年,差点将那位置都骗了去,我就奇了怪了,牧老爷子怎么会就这么放你离开?”   听到谢思邈对牧云野的称呼,南小雨微微一怔,自他的话语间听出了些隐意,淡声说道:“牧前辈自有大量,不愿与我这等小辈动手。”   “大量?”   谢思邈失魂落魄地笑了笑,喃喃说道:“那糟老头子哪里来得这样的品德,不过也许真是老了,多么那么些妇人之仁,到死了还留下你这么个大隐患,教我们后生来给他圆事。”   听得此言,南小雨双眸微微瞪大,其中尽是不敢置信。   那位慈和的老人……归去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半尺之遥 ==============================   虽然那场紫竹林中的温酒言谈并不多少和睦,那位老人也十分警惕而无奈于自己的身份,甚至为了不让红尘雪参与这场风雨乱事中,还与她立法三章,到最后更是了断情谊,作淡水寡交,但在心底深处,南小雨对他并没有多少厌憎,相反无比敬重对方,所以此时听到牧云野回归星海的消息,她第一时间的反应也是吃惊与哀伤。   但她很快便自那种悲伤中回转过来,带着几分了然地看着身前那位正道大家,徐徐说道:“看来正道各宗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所想的那般紧张,若是在魔界,我还巴不得那几个老不死的赶紧归西呢。”   听到南小雨带着些软刺的言语,谢思邈摇了摇头,淡声说道:“我们自然不若你们那般勾心斗角,整日整夜将弱肉强食当做天地至理挂在嘴边,当做是行恶的正当理由。”   “可不对吧,我记得当初在绯月城,前辈可没有半点照顾弱小的表示,神念一扫,哪管凡民的死活啊?”   闻言,南小雨微一挑眉,刻意摆出轻佻的模样,仿佛面前的大人物就是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一般,全然未曾被她放在眼中。   “毕竟我不像老爷子一样,将凡人看得比天还重,至于他们究竟有没有七窍流血倒地而亡,你在其中留了几日,应当比我更清楚不是?”   出乎南小雨的意料,一向以无情与霸道著称的碧落剑主并没有因为她的调笑露出怒样,依旧是那般平淡模样,不咸不淡地反问着,反倒令她有些失望,心想如此人物果然不是这般好激的。   撇了下嘴,南小雨大眼睛眨了眨,便生出了另一个对策,笑盈盈地转了称呼,娇声说道:“那倒是我错怪前辈了,当时可能因为被雪水打得衣衫湿透浑身不舒服的缘故,对您生出了些怨怼之心,这才觉得正魔两道的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同,如今看来果然是小女眼拙,还望您莫要放在心上。”   看着她这般作态,谢思邈原先如秋水般寡淡的眸子中生出些兴致,似乎是想看看这位后生在如此绝境下,还能蹦跶出些什么水花来,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默然地等着看她接下去的表演。   南小雨并没与因为谢思邈那看戏子的目光而有所变色,仍旧眉眼弯弯,像是想用撒娇来讨长辈欢心的小女孩,声音柔柔地说道:“犹记得小时候,爹爹曾经与我讲过您的故事,说您剑出如有鬼啸,剑落似入九幽,是世上难得的用剑高手,方才见到那道剑痕,我还奇怪,是谁能斩出如此绝笔,只是随心落意,便让我心神畏难不敢向前,却没想到竟是您的手笔。”   面上没有因为这般违心恭维而生出绯色的红云,南小雨挠了挠脸颊,露出些不解的神色,讷讷问道:“见到前辈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可能便要止步于此了,只是犹有些疑问难自明,不知您可不可以为晚生解解惑,好让我知道自己为何而败。”   言败而不语死,这自然只能是搬不上台面的话术,这或者对于那些迂腐转不过弯的正道修士还有些作用,而没有半点可能影响到谢思邈这般道心如铁之辈,所以他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为何而败,自然是因为你的小孩子算计被人识破了,这又有什么值得苦思的?”   南小雨眼眸微闪,明白了自己的布置终究是瞒不过那位圣人,只是仍有些疑惑于那位圣人能够说动谢思邈的缘由,于是微蹙眉关问道:“可就算他知道是我的手段,但凤栖国可是实实在在地发起了进攻,这是连我自己都未曾算到的一环,您又如何能够放心地抛下怀差山上的同道们,先是委派神茶教大部分力量前来围杀我,后又亲自现身于此,要拦我归家路?”   “其实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我们那一代人行事,可不像你这般满腹小聪明,既然他保证了我归来后北方战事不受影响,那我自然信他,至于更多的疑虑,到时相见时再问个清楚不迟。”   看着南小雨愈发紧蹙的细眉,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疑惑,谢思邈平静说道:“一位看着你长大的,仿佛无所不知的长辈发话,你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是先尽晚辈之力?”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心想确是这般,如若颜叔教自己去做些什么,她应当也会毫不犹豫地前去,这或者是因为自小而来的信任感,亦或是那份深沉的依赖?   “只是……”   南小雨斟酌片刻,开口问道:“为何是您呢?”   “因为他觉得,只有我来,才能彻底掐断你那不切实际的希望,因为你与我之间,没有那些繁杂到了极点的联系,而我,向来没有什么妇人之仁,明白了吗?”谢思邈仿佛有些不耐,看着她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解释道,就像胜利者对于败者恩赐般的言说。   “明白了。”   缄默许久,南小雨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配着那低落的眉梢,看着很是可怜,教人忍不住生出些怜惜之情来。   “我问完了,那前辈可以让道了吗?”   清脆的声音落下,将谢思邈眼眸中的燥意尽数浇灭了,取而代之是寒冬飞雪般的冷淡,或者还有一分升腾着的恼意,他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面前的少女,冷笑着问道:“好玩吗?”   南小雨奇怪地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深深地吸了口气,谢思邈压下心头的不耐烦,漠然地问道:“你是将我当作傻子,还是本来就是个痴蠢之辈?”   南小雨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前辈真是要以大欺小?我原还以为,您是与爹爹一辈的人物,当初又多有交手,也该有几分情谊,怎样都不该来为难晚侄才是,只是再次与我走个过场呢。”   听到南小雨提到那个男子,谢思邈眼眸中的冷意更深了许多,他没有回话,或者已经不想再与面前人多作废话,那调笑与谈话的兴致,早就被少女胡扯的功夫给消磨殆尽了。   “莫不是因为从来没有胜过爹爹,又再没有机会得战,才会找他的孩儿来发泄怒气?”   终于点破了那层纱纸,南小雨微微眯起眼,面上的笑颜渐冷,毫不为这位大人物留存脸面,依据百晓生的信息来看,这位正道超凡与南鹿北之间应当有不下十次交手,只是……无一胜迹。   这些大人物最好脸面,也许只有这样的猛药,才能稍稍动摇他们的心意,而那微不足道的荡漾,便是她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   果不其然,谢思邈听得她的激语,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就连眼中的憎烦都消弭而去,只余下一抹淡淡的笑意,毫不在意地说道:“是啊,我没有胜过你爹爹一次,不过这又如何,你难不成当本座会如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把任何打击他的机会当做救命的稻草?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输他我心甘情愿,杀你我也不会有多余负担,但不得不说,你比他给我的危险感确实要大上不少,如果有时间,未来的你说不准真能比他走得更远,可惜的是……”   “到此为止了。”   看着南小雨不加掩饰的失望神情,谢思邈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不疾不徐地补充道:“当然,也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若能越过我入那魂断谷半尺,我自无脸面再出手。”   听得此言,南小雨眼中终是升腾起一抹亮光,将恨帝一敲山地,发出一声极亮耳的声响,而伴着那响声,徐徐回荡开的,是她郑重而不失自信的言语。   “那便……得罪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入黄泉 ==============================   少女英气十足的邀战声传荡而开,宛如战前鸣鼓,掀起了几缕稍显絮乱的清风,将谢思邈披散而下的长发扰得愈发狂乱,他缄默地望着那道娇小的身影,看着那把再熟悉不过的漆黑长枪,仿佛自她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颇为洒脱地笑了笑,旋即竟徐徐闭上了眼眸,就像将至的战局与自己毫无干系一般。   合目而不为动,自然不是因为这位超凡大家骄傲到了极点,以至于全然没有将近前的后生当做对手,而是身为渡过无数时光的强者,面对一位后来的挑战者时,应摆出的气度。   南小雨心里很清楚,像是谢思邈这般人物,是决计不屑与晚生抢招的,所以今日这场风雨战,进攻方必然是自己,而这同样也在她的计划之中,也只能以此为大前提推算,如若是谢思邈先出手,那自己估计一剑都接不下来,自然无须再考虑接下来的事。   深深地吸了口气,南小雨握着恨帝的手微紧,感受着枪身传来的幽冷,才将那缕在心头萦绕不息的压抑与紧张压下,另一只手轻巧一翻,一枚圆润的丹药便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手心中央。   丹药上有许多黑色光纹流转,看着无比妖异邪魅,正是她留存在须弥石内的最后一枚魔相丹。   感受着魔相丹传来的精纯魔气,南小雨的心神微微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位筑基境的邪道修士身前,回到了那场天魔遮蔽下的风雨之间,想着当时的决然心志,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发现自己的心境好像真的弱了太多太多。   都怪你,雪,谁叫你将我保护得那么好。   想着那个应当犹在苦修不知世事的青年,南小雨笑容中的苦涩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与无奈,一声轻叹,便算是念了情意,将那枚漆黑的丹药掷入口中,略一仰头便吞服下去,看着竟有几分豪迈。   体内的奔腾的冥王真元被魔相丹的药力一激,仿若在平和的海面上掀起了一场暴风雨,顿时变得无比霸烈,甚至教她全身隐隐有些发疼。   当初服用魔相丹时,她的修为尚浅,无法激发此等神药的全部药力,而此时她已然立于凡俗之巅,自然不存在这等问题,感受着体内小天地中掀起的狂风暴雨,南小雨有些唏嘘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个暴殄天物的主,竟然曾经拿此等神物来对付一位筑基境修士。   待得药力彻底激发,南小雨隐隐感受到了那层无形的桎梏,那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壁障,隔绝了她与天地规则之间的联系,想来便是幽府与超凡间的无垠壁障,看似薄薄一层,实则可能比南海还要广阔得多。   压下脑海中的杂思,南小雨重新将目光投落在那位合目仿佛睡熟的超凡人物身上,将恨帝自山地中锵的一声拔出,然后抬步向前,朝前稳稳地走出一步。   “嗒。”   微弱的脚步声在安静一片的幽谷前格外清晰有力,像是一首气势磅礴的开篇辞,象征着一场宏伟壮丽战争的启幕,而就在南小雨踏出这一步的一霎,四周的景象变了。   暮日不在,群山皆隐。   红暖一片的天空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所笼罩,遮蔽了所有天光,于是天地显得格外晦暗,但真正让南小雨警意大增的,却是脚下的土地。   原本漆黑坚硬的山地此时却变为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寒草地,四顾望去,除却身后那道浅浅的剑痕依旧存在,散发着莹莹的光辉,其余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身前不远处那条狭窄的溪流。   溪流的颜色很古怪,是灰白中夹杂着幽绿,仔细看去,还能分辨出些鲜血般浓稠的殷红液体,混杂一片,教人看着很是恶心,而更让人身心发寒的,是其中漂浮着的一具具腐朽不堪的枯骨。   碧落黄泉,想来这便是你的领域了。   南小雨默然想着,没有迟疑太久,便抬步朝着那条无头无尾,仿佛不尽长远的溪流走去。   领域是超凡境强者沟通天地,明悟规则后,将体内小世界具象化呈现出来的神通手段,而身处领域之中,创造者本身便是天道的象征,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能够显化出无数种凡俗中人想无可想的神妙手段。   当然,既然是对规则的利用,在面对同为超凡的存在时,领域的作用便会被无限地缩小,甚至只是作为一方单独的战场,而无半点实质用处,这也是为何在两位超凡境大修行者相战时,很少召出领域。   但是,如若是面对超凡之下的修士,领域便会成为一道几乎无法跨越的天槛,试问在属于对方的天地中交手,你怎可能有机会有一丝一毫的胜机?   南小雨虽然与莫夜行正面交过手,可那时的他说是超凡初境的战力,实际上早已失去了大部分神通手段,自然无法让她知晓自己与超凡之间的真正差距,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对这等境界一无所知。   作为冥宗正脉,生来便注定端坐在魔道之巅的人物,南鹿北对她的培养自然一开始便是朝着超凡之道前进,以至于在修炼之初,便为她展示过一些超凡境的手段,也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领域并不是真正的世界。   “真正的世界拥有着完善的规则,拥有着完美的生息循环,所以除非你超越了天道规则,否则就不可能找到突破天地的途径,但领域不同,它虽然规则自成,却并不具有所谓的生气,更没有完整的轮回,从一种方面来讲,它是虚假的,是为人所念而生的,所以自然会有破绽。”   听完南鹿北的大片讲论,年仅八岁的南小雨眨巴着大眼睛,只听到了破绽二字,便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破绽?”   “用规则去击破规则,用领域来应对领域,这是最为浅显的方式,但有朝一日,你若是陷入了领域之中,自己又未曾成就超凡,那么,不妨试着以道法触摸规则,来引起外界的共鸣,待得大道自外而入,领域这方小鸟笼便不攻自破。”   眼眸中的回忆之色渐淡,南小雨心神重归现世,看着这方灰蒙暗沉的黄泉陌路,想着那段儿时令她无比头疼的对话,这才觉出爹爹真是深思远虑,竟然连这种问题都考虑到了,只是……若要引发共鸣,就必须越过此间的规则,但那位如果按捺不动,只以灵气如海压来,又该如何是好?   只是片刻,她仿若灵光一现,嘴角泛起一抹小狐狸般狡猾的笑容,心想若你不来,我自去寻你便是,当初踏破太上轮回,便是纵身跳入那条灰白河川之中,此时便有现成的溪流摆在眼前,不正是碧落之下见黄泉的映照吗?   那溪流之中的枯骨,说不准便是败在谢思邈无情剑道下的亡人,既然如此,那其中自会残着他的剑意,要想破得领域而出,或者是在这方领域中寻到那位剑主的身姿,自然要入那溪流,入那黄泉。   一念至此,南小雨不再迟疑,脚尖轻点地面,身体便如片羽毛般轻飘飘地飞腾起来,朝着那汪色彩混杂,看着令人有些反胃的溪流踏去。   不出所料的,就与当初那灰白河川中苏醒过来的石像一般,那些漂浮着的残缺枯骨咔嚓咔嚓地扭动起来,朝着她伸出被溪水泡得尖利无比的骨爪,但它们终究只是死物,而不是天魔那般的天外邪神,根本就阻拦不住少女的步伐。   挥枪击碎拦路的骷髅,南小雨用真元包裹住身形,直直地扎入了那黄泉死河之中,再不见踪影。    第三百三十五章 九幽古桥觅剑意 ==============================   这所谓的黄泉,看上去只是一条浅浅的溪河,可其下却有着无比广阔的空间,不是似于幽冥的无垠海域,而是一片看着没有尽头的黑暗迷雾,那迷雾中唯一可见的,便是一条纤细狭长只可容二人并行的桥道。   那桥道通体惨绿,由无数块坑坑洼洼的青石构筑而成,而在那青石的缝隙间,还能看见一截截断了的枯骨,在那点点幽烟的映衬下格外渗人恐怖。   穿越了浅浅的黄泉溪层,摆脱了那些毫无生息的枯骨的纠缠,南小雨的声音自高处徐徐而落,一眼便看见了这座用石料与尸骨筑造而起的桥道,面上露出些许郑重之意,她知道自己猜得没有错,这溪流之下,果然便是谢思邈领域的核心区域。   或者说,那位剑主根本就没有半点遮掩的打算。   纵身落在桥道之上,南小雨回望桥道两头,发现其终末都是浓郁的迷雾,只有自己所立的这短短一截中有明灯照耀,所以免受了迷雾之扰,只是前后无二样,如何选择前进的方向却成了大问题。   南小雨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虽然体内的魔气霸道得仿若天下无敌,充盈得仿若无穷无尽,但事实上,她能够维持这股力量而不崩溃的时光并不会很长久,所以她最缺的,便是时间。   只有在最短的辰光内脱离这片充斥着死意的领域,去到那位超凡人物面前,她才有机会能够依凭魔相丹带来的短暂强大逼迫他后退,而只要他后退了,哪怕只是半步,自己便达成了入谷半尺的目的。   正当南小雨苦恼于前进何方时,仿佛那位大人物对她的心意无比明了一般,丝丝缕缕的碧绿气流自桥道两侧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升腾而起,在她身旁盘绕了一番,朝着南小雨所对着的方向徐徐向前,就像是在指路。   明白了对方的意志,南小雨朝着碧绿气流飞掠而去,只是片刻的时光,便越过了那些气流,一头扎入重重迷雾之中。   迷雾剥夺了一切感知,南小雨只能感受得到几尺之内的事物,却不知晓更远处的情境,只能提起心神,随时警惕着可能到来的攻势,虽然她并不认为那位教主会愿意如此小意地偷袭,但这并不代表,这条架在九幽深处的诡异桥道便会一路坦途。   果不其然,在飞掠了一段时光后,前方的迷雾忽地淡了许多,现出了一段不长的路途,而在那路途之中等候了少女良久的,也是一尊没有骨肉的骸骨,只是它并不如先前那些在溪流中沉浮挣扎的家伙一般身有残缺,一丝不挂,而是完好的,身上穿着件漆黑的长袍,长袍之上还纹着极为诡异繁复的火纹。   仿佛感知到南小雨靠近,那骸骨幽深的眼眶中忽地亮起两点火星,继而熊熊燃起,伸手握住了倚在一旁阑干上的细长铁剑,对着少女迎面斩落。   “呼!”   一阵无由来的大风席卷开来,而伴着那风势,铁剑上骤然亮起灰白的火光,毫不炽烈,反而阴冷得能够将人身心冻结一般。   幽火崇灵。   南小雨眉梢微扬,一眼认出那骸骨使的是三火教的不秘道法,而那遍布着火纹的漆黑袍子,正是三火教中长老的衣衫,这也就是说,这尊骸骨生前应当是一位三火教的长老,死后却只能成为守桥一喽喽。   感受着愈来愈近的剑势,南小雨举枪而迎,与那铁剑直直一碰,身形却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依旧朝着前方疾掠而去,丝毫没有将这骸骨放在眼里。   那包裹着灰白幽焰的细长铁剑与恨帝相交,一向以侵蚀沾染令人头疼的幽焰却根本没法沿着冰冷的枪声而上,更别说是侵扰到南小雨本身,甚至根本连那势大力沉宛若寒雪的枪势都阻挡不住,极为干脆地断成了两截。   一声轻喝,南小雨将长枪送入骸骨的胸膛,只一眨眼,便将他本就腐朽的身躯击碎成了无数碎片,旋即在那些四散纷飞的骨片间一闪而过,朝着迷雾深处继续前进。   此后,她又遇到了许多身着魔道衣衫,地位不低的魔门中人,而这些人也与先前那位三火教的长老一般,成为了她枪下的裂片,而不能阻挡她哪怕一息的时光。   终于,在击碎了一具身着冥宗教袍的骷髅后,再没有拦路者现身,南小雨也获得了一段宝贵的安宁。   一共二十九具骸骨,这些人应当便是谢思邈一路以来的手下败将,被他斩了身心,摆在这里当作纪念,或者他根本就没指望它们能有所用处,不然也不会任由时光腐朽它们的力量。   两边的景象飞速后退,南小雨的脑海中同样飞速转动着,回忆着先前所遇的一具具强者骸骨,南小雨心头愈发凝重,她看得出来,那些能够站立在桥道之上的存在,无一不是幽府境的大修行者,更有甚者距离超凡也不过一步只要,若不是因为时光漫漫,削弱了他们的力量,若不是只余下一具尸身,失去了大部分意识,自己就算有魔相丹相助,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地破路而出。   幽幽一叹,想着在成长的时光中,竟然能够斩落二十九位幽府境的魔门强者,这位碧落黄泉不愧是正道有数的大人物,要知道幽府境在修真界中,可也算得上足以执掌一方的存在。   压下纷繁的思绪,南小雨身形微动,速度再涨,此时距离她进入领域,突破二十九具骸骨拦路,也不过才半刻不到,但魔相丹的药力却已经消退了不少,她必须更加节省时光。   不知又飞掠了多久,面前的迷雾终是徐徐散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不算宽敞的圆台,那圆台中央站着一道有些瘦削的身影,一手执着赤色金纹剑鞘,另一手拿着个簇新的酒葫芦,长发依旧披散,却少些狂乱潦倒意味,多了些年轻人应有的桀骜不羁。   南小雨看着转过身来的青年,微微一怔,心里深处极为荒谬的情绪,因为他与谢思邈生得很像,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样,换句话说,他就会青年时的碧落剑主!   就在南小雨呆呆地望着青年时,青年也转眼看向了她,略一挑眉,便知晓了来客之意,开口淡淡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很嚣张的一句话,但南小雨却不知道从何反驳,只得点了点头。   见状,青年似乎很满意于少女的反应,嘴角微扬,问道:“想出去?”   南小雨眨了眨眼,很天真地回答道:“想。”   “那就胜过我,这方樊笼自然破碎。”   听着青年带着些傲意的言语,南小雨沉默了一会,然后像看傻子般看着他,说道:“我说教主,咱能不能不装?”   青年被她的神情与语气激怒了,沉声说道:“我是我,他是他,你先搞清楚一些。”   南小雨抱着恨帝蹙着眉,上下打量了这青年一番,不解地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虚影,假物还是教主存留的青春情怀?”   青年微微眯起眼,一字一顿说道:“我是谢思邈。”   语落,似乎没有耐心再与南小雨浪费口舌,青年将酒葫芦向天空一抛,晶莹的酒浆满天飞洒,而他则是握住了碧落剑的剑柄。   下一刻,长剑出鞘,带着无比直率的剑意,朝着南小雨笔直刺来。   没有风雷震怒般的威势,也没有洪水狂浪般的暴烈,就这么极为简单的一剑,却勾勒出了世间最令人惊心动魄的杀伐图景。   碧落斩灵。   这可比楚归鸿那一剑强多了。   感受着青年如此杀意凛然的一剑,南小雨默然地想着,对方身上的气息与自己相差无几,刺出的一剑,却远远超越了幽府境的范畴,甚至能与她和红尘雪携手的红尘一剑一较高下,真真强大到了极点。   不过……   面对这般恐怖的杀伐剑,南小雨面上不但没有任何紧张之色,甚至还多了些计谋得逞的促狭意味。   总归还是找到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无暇天心破黄泉,万象冥王战碧落 ==============================   剑光如电气如虹,数十步距离仿若咫尺,只一眨眼的时光,那柄冷厉无情的碧落剑便来到了南小雨身前,劲风吹得少女衣裙飒飒,青丝飞扬,却吹不动她眼眸中荡漾着的笑意,她轻飘飘朝后退去,仿若随风而舞。   有人起剑,有人轻舞,那充斥着杀伐之气的画面中,陡然多了一抹柔情,那宛如无间地狱的碧落之下,顿时多了几许光明,这领域内,破绽忽现,大道争鸣。   眼眸轻眨,笑意尽退,只余下绝对的理性与漠然,衣袖挥舞间,如海光明悄然浮现,在这黄泉之中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那些光明是天道的象征,如今伴着杀伐剑意一道而现,自有纷扰,化为了独立于领域之外的小世界。   光明不过伴生三尺,却教整片黄泉动荡不安,那些黑暗宛若大块大块的碎片坍塌而落,迷雾更是有若冬雪遇阳般化去,露出了漆黑的空间裂隙,那才是所有领域共同的本质。   圆台也在崩塌。   南小雨轻点地面,便如蝴蝶般飘然而起,朝着半空徐徐飞去,而那青年也在剑意将成时强行变招,改刺为挑,追随者少女一前一后掠向不知名的远天。   南小雨深深吸气,手中恨帝微扬,作出枪状,那如清泉般澄澈的眼眸顿时生动起来,寒霜般的漠然瞬息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战意,或者还能看到一闪而逝的紫气。   “呔!”   清喝如雷,自天而落。   身上泛着幽紫纹路的冥王像无声而现,横亘在少女身后,遮住了半边天,如果说在面对莫夜行时,她所唤出的冥王像只是虚假的投影,是大河山川的具象化表现,那么现在的这尊,在幽冥魔气灌注下,便仿若是真正的魔神降临,是那位自无间地狱中探出了身子。   少女出枪,冥王探手,那漆黑巨掌中泛着星光紫气,仿佛是另一片真实的星空,是真正的大世界!   下一刻,枪尖与剑锋相触,恐怖如碧落斩灵,在这冥王阴影下也仿若虫豸般微不足道,青年眼中还残余着未消的惊诧,身体便被墨黑魔气尽数包裹,宛如泡影般消弭而去。   他只不过是谢思邈留在这的一道印记,虽然实力强大,但面对倾力出手的真正天骄,败退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南小雨自然也不会因此而自傲,因为她这一枪的对象,并不是这位青年,而是那黄泉之下的真正强者。   “咔嚓!”   青年的身形破碎,整片空间彻底崩塌,领域如海市蜃楼般隐去,露出了渐入夜幕,渐露星光的天空,南小雨就这么飞舞在山岳之上,星空之下,裙摆飞扬,长枪斜指,身后无间冥王遮天蔽日,真真像极了自天而落的谪仙战神。   一枪击溃青年,南小雨枪势正盛,望着那位倚靠着山壁闭目似在养息的真正敌手,战意更是到达了巅峰,眼眸熠熠生辉,借着未完之势朝着地面飞速落去,就像一枚星落石,狠狠地砸向地面。   心念飞转,恨帝鸣颤,这件隐藏峥嵘不知几许岁月的神兵感受着如大江大河般涌入的冥王真气,终于自黑暗中苏醒过来,展现出自万古而来的霸道与骄傲,携着如霜凛冽的大寒枪意,与少女共赴黄泉死路。   笼罩半片苍天的冥王像伸出手来,虚虚一握,仿佛执住了那柄无上魔枪,旋即徐徐刺下,随之而来的,是如神谕一般的低吼,那是象征着死亡与凋零的古字符,于是那柄魔枪上多了几缕微薄的黑气。   那气流是冥王死气,这枪法是追魂枪意。   万象冥王……   追魂枪!   凄厉的破空声传入耳畔,一直合目不顾的谢思邈终于睁开了眼眸,他望着那如雷霆般袭来的魔枪,一往无前的少女,遮天蔽日的无间冥王,眼底生出泛起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与那男子对招的辰光。   “好枪。”   谢思邈眼眸中忽地燃起一阵火光,那不是惋惜感叹,而是真真切切的战意,那柄躺在他怀中的碧落剑伴着他的低语不住地嗡鸣起来,仿佛是感受到了老友的邀请,要前去一较高低。   面对着如此大气磅礴的一枪,这位无情剑主终于握住了剑柄,看似缓慢,实则以迅雷不及之势抽出了碧落剑,扬过头顶,仿若说书先生拍案一般朝下重重一按。   剑锋落下,云清月明,那徐徐飘动的闲云刹那间散去,露出明华的天光,就连冥王像投落下来的阴影都遮不住那盛起的星光。   “熊熊。”   金色的火焰自谢思邈身上燃起,伴着碧落剑似龙腾飞,那是神茶教的赤金真火,天下一直传言这位无情教主从不使用神茶教的秘法,却不知晓,他真正强大的,并不是一路杀伐悟出的杀伐之意,而是杀气与光明的绝对平衡,这也是为何被如此杀气包裹的他,还能抑制住自己的道心不动,不变成全无意识的杀伐邪鬼。   终于,裹挟着冥王死气,萦绕着幽冥魔气的恨帝,来了。   枪与剑交锋,枪音与剑啸争鸣,但却没有想象中的灭世之景,而仿佛是一盘势均力敌的棋局,你奈何不了我,我也战胜不了你,一时间竟僵持在了原地。   谢思邈位列超凡,气息与天地通,真元与灵气如大海河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南小雨则如扑阳之飞蛾,燃烧着一切发光发热,短时间或者能够与皓月争辉一二,时间一长,必然会落得惨败的结局,这她心中很清楚,所以她不可能与对方保持这种装态。   感受着那道淡然仿佛无甚情感的目光,南小雨心中泛起一抹淡淡的无奈与苦涩,她知道自己这一枪有多么的强大,更知道能与谢思邈这等人物分庭抗礼是多么惊人的事情,如若此事传开,哪怕她最后落败,惨败,修真界也不会再将她当作一位天骄来对待,而是真正的强者。   或者说,大人物。   但是……这还不够,南小雨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够战胜这位超凡人物,或者能自他的法眼之下逃出生天,她先前所有的言语所有的布置都是为了激起谢思邈的兴致,从而获得这对她而言无比珍贵的半尺之约,而此时虽然证明了自己有接下超凡存在的攻势,但也还远远不够。   既然已经用尽全力,走到尽头,来到了最后一刻,驻足在生死之前,那何妨不赌得更大一些?   南小雨默然地想着,漠然地想着,然后,她身后那座一直支撑着她不倒下的冥王像陡然亮起,炽烈的光纹如蛛丝般布满了它的全身,将这昏暗的黑天照得一片透亮。   那不是南小雨所会的任何一种秘法,而是深藏在她心底深处的执拗与决然,是将璀璨生机付之一炬的拼命手段,她燃烧了体内能够点燃的一切,甚至将冥王像当作柴薪烧掉,当作白日升起。   她不惜所有,所为只是逼得那位无情剑主退后半步!   “轰隆!”   一声巨响,冥王像没有如雾坍塌,而是猛烈地炸裂开来,将体内所拥有的能量以一种最为强烈的方式宣泄出来,朝着谢思邈涌去,也朝着南小雨自己狠狠拍去。   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眼角与嘴角不停有殷红的鲜血淌出,甚至就连体内的经脉都隐有裂纹,要知道,在经历了万千造化后,她的经脉与身体早就比寻常修士要强大太多太多,甚至说是比肩超凡也不为过,但就是在这般情况下,依旧有了崩溃的迹象,足以见得她付出的代价之大。   直到此刻,谢思邈的面色终于有了改变。   他微微蹙眉,复又散开,然后对少女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眉眼之间尽是慨色。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下雪了 ==============================   大风忽起,吹乱了青丝裙摆,也将少女宛若一段毫无重量的丝绸一般吹飞出去,朝着灿烂的星光飞去,像在朝圣,却更像被献祭给某些神明的祭品。   恨帝不知何时脱了手,斜斜地落在了远方,南小雨仰着头,望着那片有些看不分明的绚烂星空微微眯起双眼,仿佛在让星光稍稍收敛些,别再乱人心绪。   身体上多了无数道创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液淌出,也没有半点痛楚,而像是被万载寒冰冻结了一般,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或者还能感受到生命被死气寸寸蚕食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   南小雨默然无言,感受着迎面打在脸颊上的寒风,心想须弥石中还有座玉浮屠没有显威,自己会那么多的道法也没有展现,怎么就败了呢?甚至没能教那位男子后退半步。   超凡不愧是超凡,不,是你太弱了,南小雨。   微涩一笑,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南小雨微微偏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冰冷山地,仿佛用尽了气力一般一动不动,想要就这么永远地躺下去,或者,干脆闭眼睡上一觉,再也不要醒来,也许也是一种解脱。   “你令我很吃惊。”   谢思邈充满了感慨之意的话语传入耳畔,南小雨苦笑一声,知道自己不像南海的海龟,有那厚重坚硬的甲壳,烦恼时将脑袋一所,便能自成一方不受侵扰,于是挣扎着坐起身来,余光盼见了静静地躺在远处的恨帝,便也消了再握魔枪的打算,旋即有些艰难地仰面看向崖边那人。   碧落剑早就归了鞘,被谢思邈执在手中,此时这位傲然不羁的无情教主却显得那般狼狈,发丝披散半遮眼目,素色短衫上更是开了许多道裂口,隐见血迹,但他依旧稳稳地站立在原地,没有因为先前那可怖的攻势而让步半分。   “你年方几何?应当连二十岁都没有吧?”   谢思邈透过飘舞的乱发望着南小雨,墨瞳中不复漠然,取而代之的是惊异与浓浓的怀念之色,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自语般说道:“想当初与你爹爹第一次碰面时,我们的年岁都逾了三十,我们前后脚入的超凡,可我却惨败在了他的枪下,当时他使的,便是这一枪。”   “你方才借无缺法破我领域,借败青年时的我提势至巅峰,再由苍天纵身而下,携不世之威使出他的看家本领,已有了他当年八分火候,若是那时的我,必然会被你逼退,不是半步,是数十步,而若是二十岁的我,接不下这一枪。”   谢思邈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又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他的目光盘旋在南小雨满是血污,苍白似霜的脸颊上,久久难以离开。   “如果再给你些辰光,三十年,不,也许十年,便能真正与我交手一二,这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遥望古今,都再难找出你这般的人物,但……”   谢思邈顿了顿,眼中的情绪渐敛,只余下淡淡的遗憾。   “这对于正道而言,无疑不是一场灾难,是可能倾覆老爷子所有努力的浩劫,所以,我不能让你活着回去。”   “抱歉。”   南小雨睫毛微微颤着,眼眸稍稍睁大了些,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这位一向寡言的神茶教教主竟然会与自己说这么多话,最后甚至如此认真地道歉,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只怕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与耳朵吧?或者干脆认为他疯了。   谢思邈当然没有疯,身为正道的执耳人之一,对于斩杀魔道的未来与希望一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心理负担,他的歉意所往,是那位已归星海彼方的旧敌,是掐灭天地间未来可能熠熠生辉的人物的惋惜。   语落,场间陷入了安静之中,跪坐在地上的少女与伫立在深谷前的男子无言对望,各自的眼眸中都没有什么情绪,仿佛都在等着对方开口,或是等待着某些变化的发生,亦或者……只是在享受这喧嚣世间难得的宁静?   许久,南小雨轻轻地喘息了几声,体内愈发暴烈的死气与渐要反噬的药力令她就连跪坐都要坚持不住,意识更是飘忽不定,随时都有昏迷的可能,她不能再等了,便启唇问道:“没有回转的余地吗……前辈?”   很天真却又令人无比心酸的问题,哪怕知道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南小雨却依旧问了出来,因为她……   不想死。   自冥宗逃亡而出,经历了无数艰难坎坷,尝遍了辛酸苦辣,谋划了这般大的乱局,最后却要倒在那条近在咫尺的生路之前,这又该是何其悲凉?以至于漠然冷酷似她,也乱了心神。   谢思邈微微垂下眼帘,沉默不言。   “我……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对正道不利,我可以立下天地誓言,无论是您,还是他的意志,我都可以一丝不苟地遵从,只求您网开一面……”   沉默。   “我……我可以自废功法,甚至此生不再修行……”   依旧是沉默。   “我不想死。”   仿佛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南小雨的声音终是带上了些颤抖,甚至隐隐能听出些哭腔,只是仍旧强自压制着。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那一瞬,早已停止许久的大风再起,五彩斑斓的光流仿若丝带般,自那深谷中如电闪出,朝着南小雨以一种难以捕捉的速度掠去。   见状,谢思邈如霜漠然的眉梢一挑,碧落剑微动,一道目光难见的剑痕乍然而现,然后徐徐隐去,随之而起的,是一道带着痛楚的闷哼声与满天洒落的殷红血珠。   而那些丝带般的五彩光芒也变得无比紊乱,仿若昏了头般四散飘开,再没有一缕能接近南小雨周身三尺。   “我还正愁着抓不到你呢,却兀自送上门来了,也正好。”   望着那些渐渐聚拢的五彩光流,谢思邈漠然地说着,手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碧落剑的剑柄上,而看着他如此动作,南小雨才如梦惊醒,用尽气力尖声喝道:“百晓生!”   谢思邈动作微滞,天边的五彩虹流一顿。   “别来多管闲事,不然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南小雨的声音很冷,也很虚弱,却教人听出了不可违逆的威势,只是这势,却是建立在她已然如烛飘荡的生命上。   悠长而凄切的笑声回荡在幽谷之前,久久不散,而那张诡异狰然的青铜面具也悄然出现在了遥遥远处,他看着那道娇弱欲倒的身影,颤声说道:“小宗主,您看看您自己如今何其狼狈?哪里有半分平日里的漂亮样?都这样了,能不能莫任性了?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南小雨没有理会百晓生的请求,低着眉梢望着谢思邈,乞声求道:“教主,这是你与我之间的事,和他没有半点干系,能不能别将外人牵扯进来?”   谢思邈缄默了片刻,语气终于缓和了些许,话语间的寒意却依旧刺人。   “只要你不想着如何逃离,我自不迁怒任何人。”   闻言,南小雨眼眸中的光亮终是黯淡了去,沉默了许久后,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中尽是苦涩与酸楚。   “是。”   也许这便是自己注定的命运,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条失了水的鱼儿,只是迟死与早死的区别罢了,何必再让亲近的人陷入危险?   一念至此,南小雨认命般笑了笑,颤声说道:“教主,动手吧。”   真是件无聊的差事。   看着那张满是血迹却依旧清秀的面容,与那眉眼间化不开的绝望与怯弱,谢思邈默然想着,心间对那位圣人无由来多了几分不满,然后,徐徐抽出碧落剑,一面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要我为你带的?”   南小雨没有去看那寒光四射的剑锋,低着头看着地面,任由鲜血沿着脸颊淌落,点点滴滴地摔在地上,仿佛想起了些开心的事,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颜,说道:“麻烦教主为天下带句话,就说……我走后,莫要为我报仇。”   似是有些出乎意料,谢思邈微微一怔,然后淡声说道:“知道了,去吧,去陪你爹爹吧。”   剑光闪动,星光摇曳,南小雨微微眯起眼,就像要睡着了一般,眼前忽地闪过些许雪白,令她想起了他一直穿着的白袍,想起了一道在绯月城看的雪,想起了他如清泉一般澄澈的目光,微微笑着,说道:“你看到了吗,又下雪了。”   盛夏何来的雪?少女所见的,自然不是违背天地道理而落的雪花,也不是记忆中的那席白袍。   那是一条雪白布带。   用来裹剑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红尘一剑天外来 ==============================   与如雪布条一道而来的,是一柄三尺青锋。   晶莹碧蓝,剑身纹浪,剑刃雕海,只是顾盼便能感受到时光隐藏在它身上的秘密,天地沉淀在它锋刃间的重量,从某种方面来看,它与它曾经的主人便是一段厚重得难以忘怀的历史。   正是沧浪剑,一剑天外来。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繁复剑意,谢思邈面色终于变得凝重了些许,以他的眼光,自然能够看出着独独一剑中蕴藏着的比星海还要复杂莫测的万千剑意,那些剑意互相独立,又隐隐交织成网,构画出一幅无比浩大的剑道宏图,而他就站在这幅图景之间。   谢思邈乱发飘然而动,他握住碧落剑。   隐雷忽响,金焰腾起。   伴着清脆的神剑出鞘声,就像有人用金色的颜料在这幅苍茫的万剑图中画了一道,原先浑然一体无甚破绽的万剑就这么散了,却没有散成青烟随风而逝,而是散成了满天星辰。   万剑图陡然化为星海。   谢思邈瞳孔微微一缩,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来者,以神茶教金焰破万剑羁连,以杀伐剑道破其红尘万景,却不料对方依旧能将这逸散的剑势操纵得游刃有余,就像涟漪,像海浪。   像沧浪剑君。   这是逍遥剑道。   错误的估算令他一霎陷入困境之中,如果再站在这片星海之中,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否以余势挡住对方如此气盛的一剑,于是他开始退,横剑后退。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金铁交击声响彻幽谷,只一刹那,沧浪剑便在碧落剑剑身上刺出了万千剑,但那声音太急太紧,听着就像是一剑。   袅袅不绝,连绵而作,却又如此清晰简单,干脆利落。   万千冲突隐于剑声中,却又教人觉得无比的和谐,仿佛此剑便该如此,此人便该如此。   一步。   两步。   十数步。   谢思邈在顺着万剑的剑势而退,手中神剑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微颤着,消去随剑而来的人间意红尘气,也防止那无孔不入的星光攀上碧落剑,但代价便是一退再退,止不住地退,被压得抬不起头地退。   但就算是在如此狼狈的情状下,这位碧落剑主面色依旧平静,甚至看不出有半分愠怒,只是本能般地颤剑退步,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让那万剑几乎没有取得效用。   终于,万剑势竭,雨点般的碰撞声渐低,随着一道清脆的剑刃交击声,沧浪剑退了,谢思邈也不再后退,但此时的他却早已站在了魂断谷之内,被两壁的阴影遮蔽,看不分明面色。   来者翩然而退,回到少女身前。   星光挥洒在那席白袍之上,就像落在了一片湖面上,晶莹透亮,璀璨明华,映得满天满地满眼都是。   南小雨有些艰难地抬起眼帘,怔怔地眼前的白袍,似乎回到了小山谷中,那匹风影狼正要扑杀自己时,擦身而过作挡的,也是这么一席白袍。   张了张嘴,不知是因为喉咙太过干涩疼痛,还是难以相信目光所见,少女终归没有说出话来,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徐徐而起,落在了她的耳畔。   那声音很温和,很沙哑,很……愤怒,就像差点被夺走玩具的孩童。   “带她走。”   五彩流光闪烁,遥立一旁的百晓生身形隐去,再出现时便已经来到了南小雨身前,遮住了她的视线,然后一阵风声后,带着她瞬息远离。   “那是……谁?”   待得被安置完善,又被眼前人塞了一枚调养生息的丹丸,南小雨的目光才终于越过百晓生,落在那道独立月光下的身影,觉得自己还处在一片梦幻之中,不愿也不敢清醒。   “我的小宗主,您连您那小男友都不认得了?得亏人家这么火急火燎地来救您,要是知道了真相,还不得失望得吐血?”   百晓生如释重负般倒坐在地上,他的衣衫已经尽数湿透了,还能看到几处颇为惨厉的血痕,他一坐下便开始絮絮不止,仿佛是想用连珠炮般的言语缓解一下自己不宁的心绪。   “雪?”   南小雨眨了眨眼,低声念着,眼眸中还残余着惘然之色。   “嘿,那谢思邈动手还真够狠的,若不是我身法飘逸,真就给他斩成几段了,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就是不好惹,下次去神茶教的时候可得顺手多捞点东西,不然……”   似是没听到南小雨的低声呼唤,百晓生依旧在抱怨着,或者还谋划着下次要在神茶教多盗些机密出来,好教那位大人物气急,但是听到他的话中隐存的后怕,南小雨如梦初醒,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尾,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些,挣扎着要站起身来。   “诶诶诶,小宗主,您这身体可受不住再闹腾了。”   见状,百晓生赶忙按住了她,虽然丹药已经在体内徐徐化开,但南小雨此时依旧虚弱得甚至不如凡人,自然不可能自他的手中挣脱,只得竖眉看着他,急声叫道:“你放开。”   “不是,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做什么呀?”   抬手躲开少女欲咬的小嘴,百晓生发现自己还没能让那位碧落剑主气急发疯,自己就快被面前的小祖宗逼得气急发疯了,却又不好斥责些什么,只好温和又无奈地问道。   南小雨眉眼间尽是焦急之色,喃喃说着:“我要去帮他,对,我要去帮他,他不可能是谢教主的对手……”   “您都这样了,不当倒忙就不错了,没听人儿让我将您带远些吗?”闻言,百晓生没好气地说道,又伸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你不懂,我和他……”   南小雨言语一窒,知道有些事并不能让面前这位亲近的叔叔知道,只好生硬地转了话题,请求道:“反正我能帮上忙,你将我带过去,好不好?”   “真是心急乱投医,人儿剑道大家之间的对决,您能帮上什么忙?”百晓生没有松开的意思,目光却是一转,遥遥望向那道执剑立得笔直的身影,似感慨又像埋怨地说道:“这都是什么世道啊……这才二十岁吧?”   南小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品着他话语间的隐意,眼眸微微瞪大,看着可爱极了。   “这……怎么可能?”   “我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接受不了新事物了,御白三十入超凡,我就觉得足够惊人,毕竟,我自己直到三十六岁才窥得天道,超脱人间,但如今与你一比,他的天赋悟性却有些拙劣得难以入眼,真是教人唏嘘。”   谢思邈微微眯起眼,望着那道干净得仿若一尘不染的青年,看着他手上那柄湛蓝神剑,话语间没有半点情绪。   “天之所顾,师之所愿,我之所往,没什么值得唏嘘。”   红尘雪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仿佛面对这位教主并不能令他心绪有所波澜,但那微颤不止的剑锋却将他的不平静尽数表现了出来。   不是畏,不是敬,是怒。   滔天怒意。   如果他没有来,不,或者只是晚来了一步,晚来了一息,少女便会成为碧落剑下的又一道亡魂,那般情状,只是略一作想,他便无比恐惧心慌,继而涌起无法平息的怒火,在这难以平息的怒火之前,哪怕身前之人是正道的前辈,他也不可能表露出丝毫敬意。   感受得到青年心绪的不平,想着他那重重隐藏得极深的身份,谢思邈非但没有面露为难,反而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漠然的话语回荡开来,让场间的温度无由来地降低了几分。   “你想要叛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何为道 ==============================   昊然教传人,正道树卫道者的远代师侄,牧云野钦定的长生殿未来,如果说连这般人都能叛教,那天下何人还能信任?故而谢思邈所言,多攻其事,而非其人,但身为故事中人,红尘雪依旧想了很久很久。   他想起了燕阕城中面对凡民跪俯漠然离去的修行者们,想起了绯月城中的那场雪,想起了往生桥上为清风所退的人们,然后,他望向这位当今正道的执掌者之一,正声问道:“何为道?”   谢思邈眉梢轻扬,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反驳,而是问出了这么个问题,略思片刻后,淡淡说道:“浩气长河之所传,正道树之所播,昊然界苍生万灵之所承,为正道。”   红尘雪微微颔首,若有所思般说道:“原来前辈的道,是似于党羽之物。”   党羽指的是北境王朝上那些为了自保或是做大而纠连在一起的臣子皇族们,是一种见不得光,为人所弃的力量聚合,用来形容正道自然是很不合适,甚至有辱没之嫌的举动。   谢思邈眯起双眼,漠然说道:“昊然教的传人,就是个好逞口舌之快的妄徒?”   红尘雪摇头说道:“前辈何出此言,我只是方才终悟了长辈们的意图,所以才有了这番感慨。”   清风拂过,带来些夏暑的燥意,吹散了些严冬般的寒冷。   “哦?”   谢思邈眼眸中多了些许兴致,似是听到了一个极有趣的笑话,开口问道:“那在你眼中,我们的意图是何种模样?”   “诛杀异己,眼中容不得半分沙子,认为自己所行所为绝对正确,而那正确便建立在绝对力量之上,其实人们不言,只是不敢言,并非认可你们所为种种。”   红尘雪微垂眼帘,像是报菜名般说着,话语间没有什么波动。   “山巅诸人立于一处,便要昊然界尽归心,如若你们眼中还有道统大义,那么作为正道的执行者,这难道不是所谓党羽?至于诤臣凡民,也不过一言镇压,而正道,便是最大的,最不容驳斥的借口。”   “这便是你们的意图,这……就是你们的道。”   语落,幽谷间陷入了一阵压抑的安静中,直到谢思邈发笑,冷漠地笑,嘲讽地笑,不可一世的笑。   下一刻,笑声骤敛,取而代之的是如雷轰鸣般的质问。   “你一个连我们零头都没有活到的小辈,有什么资格妄谈正道,来猜忌我们所思所想?你以为现在昊然界的安宁是谁给的,你以为正道将灭之时,是谁扛起了最后的希望?”   “你经历过正魔大战吗?”   “你看见过无数颗滚落在山道上的人头吗?”   “你感受到过,熟悉的一切在一霎那化为火海,师长同门在火海中绝望哭喊却束手无策的无力吗?”   谢思邈似乎是说累了,面无表情地举起碧落剑,直直地指着红尘雪,冷声说道:“你当你是谁?”   红尘雪沉默了很久,说道:“我是正道树的孩子。”   谢思邈微微一怔。   “我看到过,看到过血日遮天,看到过志士仁人们为了护卫正道不惜命地去,一去再去,去而不返,看到过千百年来的正魔仇怨,但……这就是对的吗?”   “战争是对的吗?不,无论是侵略,还是复仇,只要有可能令世道分崩,风雨飘摇,那便没有正确可言,道,不是工具,修道,更不是争权夺利的兵器,而是保护弱者,维护秩序的基础。”   红尘雪看着谢思邈有些惘然的眸子,认真说道:“古来无正魔,修道为天下。”   谢思邈敛去惘然,压下心头繁复的思绪,面色漠然,手中长剑倒映寒光与锋芒,寒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他看来,眼前人所言未必为假,但那中言语,光是传开,便足以让他死无数次,因为那对于那些昊然界死去的前人而言,是亵渎,是大逆不道,是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叛道之辞。   “我知道,而且不止我一人知道,但这些人中,有人沉默,有人公然无视,到最后,就只能由我站出来说。”   红尘雪握着沧浪剑的手渐紧,感受着刺入掌心的寒意,想着那些隐于云端幕后的老人们,语气中带上了些不满。   “但我不会后悔,更不会收回先前的话,哪怕全天下都认为那是错的,我也要让将真相公诸于世。”   “哪怕洪水滔天?”谢思邈眼眸中终是泛起丝丝缕缕的杀意。   “哪怕万劫不复。”红尘雪平静回道。   我可以粉身碎骨,可以永堕幽冥,但天下不可乱,这就是他的意志。   “你觉得你的性命可以威胁到我?还是可以逼迫我收手,任由那丫头逃回魔界,放虎归山?”谢思邈渐渐平静下来,觉得自己猜到了对方的目的,至于先前那些言语,也不过只是用来修饰这一行为的借口罢了。   “或者也与她有关。”   听到对方提起少女,红尘雪目光柔和了许多,徐徐说道:“前辈可还记得五年前的那场雪?”   知晓他所言便是绯月城的那场初雪,谢思邈沉默不言,静静等待着后文。   “在那场雪后,我想通了许多事,明白了哪怕你有理,但若是面对着无法反抗的力量,那有理也无理,所以我与她说,我会变得更强,然后,让你们遵守规则,尽管那规则是你们亲自定下的。”   “所以今日你想为她讨些公道?”谢思邈轻轻摇头,淡声说道:“你要知道,在大义面前,任何儿女私情都是放不上台面的,你但凡敢为她对我出手,那从今往后,昊然界都不会有你的落足之地。”   这是事实。   要知道,南小雨的身份已然曝于天光之下,虽然这场追杀仍旧隐于暗处,但如果让昊然界万教知晓红尘雪为冥宗少主举剑,那就算是长生殿,都不可能顶得住那山岳倾覆般的压力。   “道不同,不相与谋。”   哪怕天下皆如此。   红尘雪沉声说道,默然想着,继而举剑。   无数年前那两人都没能撕开正魔之间的壁障,你又如何做得到?   谢思邈漠然想着,手中碧落剑寒芒四溢,一声轻响,剑刃破风,衣衫飘然。   这场跨越了无数时光的关于道与义的对谈,到此为止,红尘雪选择了他的路,谢思邈自然也不会改变心意,那么一战终归难免。   看着那道仿佛没有重量的身影,红尘雪目光沉凝,他很清楚对方的强大,更清楚二人间的差距,但并不认为,自己会如御白面对凰闻天那般干脆利落的败下阵来。   谢思邈虽强,不如凰闻天。   他虽弱,不行寻常道。   体内气流徐徐流淌起来,没有江河咆哮之意,无比轻柔,万分包容,仿佛能够接纳天地万道,照亮万古长夜。   充斥着全身的银白色气流骤然而亮,红尘雪眼眸熠熠生辉,手中长剑大放光明,仿若在一息之间成为了一轮曜日,化为了一尊天神。   万道齐鸣。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亲近祥和与凛然剑意,谢思邈眼瞳中第一次生出了震惊之色,他知道那包裹着青年的银白气流是什么,却从未想到能够在正道树之外见到它们,更没想到,世间竟有人能够驱使这般神物。   那是浩然正气!   在踏破超凡天关的那一刻开始,浩然正气终于承认了青年的身份,愿意屈身为兵,作他行道卫道的开路人。   深深地吸了口气,红尘雪向前送剑,眉眼之间只有坚毅,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前路深洲再难入目。   一剑道尽浩然意。    第三百四十章 问剑生死 ==============================   正道倾然倒,万道默然随,就像那些依附着高山的青松土石,伴着红尘雪送出的轻柔一剑,尽数盛起,一浪接一浪,一浪高一浪,仿佛要讲这夜幕之下的黑暗尽数涤荡干净。   此剑没有剑意,只有道意,是最纯粹的正道手段,于是也最为强大,试问当你居住的屋室轰然而倒,你追随的道义如岳压下,你又如何能够置之身外?   谢思邈自然也不例外,在那煌煌神光之前,他的道法都被压制禁锢,根本没有动用的可能。   这真是世上最不讲理的战法。   谢思邈想着,却没有因此露出惊惶之色,依旧踏着被光明照耀得一片明华的山地向前,顺着那袭来的万千道义,斜斜一剑向天起。   光明被斩开了,浩然正气也被斩开了,只余下剑。   谢思邈是正道中人,自然不可能被正道碾压成灰,所以这如海道义其实只是一封邀请函,推之不却的邀请函,邀谢思邈共入剑道,只入剑道,以最大可能地削减二人之间因年岁而产生的差距。   但不可能抚平。   红尘雪习剑用剑二十年,谢思邈习剑用剑数百年,这之间仍旧存在着一条极大的沟壑,只是不再难望项背。   剑鸣声声,沧浪剑与碧落剑在四周光明的映衬下,褪去了逍遥与死气,仿若两柄凡铁一般碰撞在一起, 继而分离,交击,再无宁时。   谢思邈仿佛走在神茶教的山门间,不时顾盼四方,闲庭信步,手中长剑如笔如箸,随意地落着,就像在写字,在夹菜,却看不是在行剑。   事实上,在剑道上数百年的侵淫,确实将用剑刻在了他寻常生活的每一处,交织吃饭写字也没有多大分别。   “横剑攻于技,你使剑比我晚,故技不如我,哪里可能破开我的剑意。”   谢思邈淡漠的声音不时想起,指出些红尘雪用剑的误处,而每当他说出一句话,红尘雪便要退后一步,十余道似嘲更似教的话语过后,二人竟离那幽谷愈发地远了。   红尘雪听了谢思邈对横剑的说道,便不再以此做挡,开始纵剑而攻,以攻代守,以势压巧,却依旧难以与谢思邈的剑势抗衡,挡的十分辛苦。   终于,在一次大开大合的攻势后,红尘雪退后了三步,而谢思邈也停在了远处,此时他们离那幽谷已然出了百尺,一路上留下的剑痕仿若是在一块巨大的黑石上精心雕刻一般,残留着令人心惊的剑意。   “你还能撑多久?”   谢思邈看着青年身旁渐有动荡的璀璨气流,面无表情的说道,早在九步之前,他就已经将那看似无所破绽的道法领域生生劈出了裂纹,不再完美,如今让这九步,只是想教对方迷途知返,此时看来确实毫无用处。   “不用道法,再有百剑前辈也未必败得了我,但若破开禁锢放手而战,我能接前辈三剑。”   红尘雪不卑不亢地说道,说出三剑时更是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因为他所言的三剑,是倾尽一切,赌上生死的三剑,那么三剑之后,谁胜谁败,谁生谁死,自然也是未知数。   “几成把握?”   谢思邈面上依旧么有什么情绪,淡淡问道。   问的不是剑,是生死。   “一成胜,三成败。”   胜与败,便是存活下去的机会,那么反过来说,另外六成却尽是死途。   “就算是这样,你还要坚持?”   谢思邈没有细思他的话语,甚至根本连想都没想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仍然压制着内心的不耐,问出了这个问题。   或者这便是尽头了,是他能够容忍的死线。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答道:“我坚持。”   谢思邈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手中碧落剑嗡鸣不止,随之而起的是寒冷彻骨的杀意,是血流万里的伐念,丝丝缕缕死亡之气撕开了那层早已摇摇欲破的光明,将一片透亮的此间重新带回到碧落之下,黄泉之前。   剑光撕开了暗沉的天,反映在人们的眼眸中,难以消散。   望着画面中的一击即散的两道身影,伫立崖边的大荒合虚负着的双手渐紧,如玉无暇的面容上终是多了几许复杂的神色。   “事情看来有些脱离你的掌控了,如若任由他们打下去,或者真会见生死。”   姜陟南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墨瞳中倒映着昙花一现的刺目剑光,感受着争鸣的大道剑意,话语间别有所指。   大荒合虚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算着,数着,等待着。   一剑。   红尘雪虎口迸裂,鲜血飞溅,差点握不住剑柄,身上更是多了一道极深的剑痕,其中隐现死意,而谢思邈只是断了几缕长发,破了一片衣衫。   第一次全面的交锋,便体现出了这两位超凡剑客之间的差距有如深海之渊,哪怕依靠着浩然正气对真元的压制,凭借着沧浪剑中未散的逍遥剑意,仍旧填不满那道深渊,落败只是时间问题,而那生死之数更像是个笑话。   “师尊。”   身后脚步渐近,可大荒合虚却没有转过身去的意思,依旧沉默地注视着因为大道冲击而渐渐模糊的画面,注视着画面中那两个性情不同,却同样执拗的后生晚辈。   两剑。   出乎意料的,红尘雪身上的伤势虽然更加重了几分,可谢思邈却没了那风轻云淡的态势,肩上多了一道狰然的伤口,斜斜地划过胸膛,差些侵蚀到心脉,落下极严重的伤势。   看着那道狰狞的剑痕,感受着足以让心性薄弱的修行者弃剑逃逸的痛处,回忆着先前那生死一线的冰冷,谢思邈心情愈发平静,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受过伤了,更别说是临近死亡,方才那一剑就像是炎夏的一场冷雨,将他彻底浇醒了过来回到了许多年前浴血搏杀的时光。   不过……就到此为止了。   谢思邈抬眼望向遥遥远处颤抖欲倒的青年,眼瞳深处再没有什么感慨与喟叹,只余下冷漠与杀意。   他承认,这个后辈很强,强得令他有些心惊,如若不是因为底蕴不足,战斗意识不够强大,方才那一剑他就已经死了,但只要他明悟过来,莫要说是决生死,他连搏命的机会都不会给对方。   这就是时光无声无息间所产生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乱发无风飘舞,谢思邈举剑。   白袍无风轻扬,红尘雪举剑。   下一剑便是第三剑,生死剑。   “合虚。”   见此情状,姜陟南笑意渐敛,蹙着眉轻唤一声。   大荒合虚无动如故,只是有些疲惫地合拢了双目,似是不想看见接下来那惨烈的一幕,又或者……   是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变化,认了命去。   “带我过去。”   南小雨咬着银牙看着百晓生,淡紫色的眼眸中只有毅然与不移,细看还能看到些微红色彩,与渐要笼在一处的水雾。   百晓生见状,俯下身子揽过她的细腰,无可奈何地说道:“就算我带您过去,也只能一瞬即离,毕竟我没把握能承受住那他们俩剑意的碰撞。”   短暂的安静,少女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徐徐传开,像是片落叶在风中飘飘荡荡,颤抖不息。   “谢谢。”   大风起兮,剑意纵横,天地间再没有月与星,山与谷,只余下那两名可称绝世的剑客,与那两名天下闻名的神剑。   一声雷响,那是剑音响如雷鸣。   一抹电闪,那是剑动快似闪电。   两道身影踏风而起,随剑而动,只是一瞬间便自天地间隐去,再现之时已然近在咫尺,两人仿佛都下定了决意,不让任何外力牵扯进来,为的就是拼上这么一剑。   为名为誉,为胜负也为生死。   快得震人神魂,快得惊心动魄。    第三百四十一章 到此为止 ==============================   剑光一闪即逝,就像一现昙花,镜中水月。   按道理来说,如此迅疾如神的对剑,理应于迅雷不及间决出胜负,于顷刻间见得生死,这两柄名满天下的神剑,这两位超凡脱俗的剑客,终归会有一方剑断人亡,为这场道与义的争执画下句号。   但直到剑光消弭,剑意徐散,那两柄神兵都没有触在一处。   未曾相触,何以交锋?无交锋,自然也没有生死,这或者便是大荒合虚闭目前所预见的结局,最等候的最后命运。   关于她,也关于整个修真界。   南小雨怔怔地望着场间情境,朱唇微张,无比吃惊讶异,一方面惊于那二人心意之坚,去意之决绝,就连反应的辰光都没有留给他们,而更令她讷然无言的,却是拦下这两剑的那道身影。   要知道,这两剑所代表的,便是牧云野归去后,当今修真界剑道的绝巅,光是其一,便足以引得任何一位超凡人物郑重以待,全力以赴,而若是两剑齐起,只怕就连苏三厌那般存在都需要暂避锋芒。   更为恐怖的,还是这两剑的速度,只怕除却百晓生这般专修身法奇技的超凡存在才有可能赶在它们相遇之前赶到,更逞论要在这般急迫的情境下接住?   但就在不可能间,那人来了。   他乍一出现,场间的剑意就散了大半,再一抬手,便止了神剑去势。   剑势散,是因为他就是世上最强的剑客。   神兵止,是因为他就是世上最强的剑刃。   他是万古而来的老人。   天帝剑。   辜帝鸿。   沧浪剑与碧落剑的剑锋落在他的掌心中,就连一点白痕都没有留下,更不可能会有血迹,他站在二人之间,就像一座山,撑住了即将分崩离析的天地,碾灭了渐要现世的理念之背,也散了二人的杀意与决然。   什么阳谋阴为,什么世势狂风,只要他不同意,那都得散。   散得一干二净。   望着那如旗飒然的白发,如松不移的白袍,那仿若能够刺穿一切,看破万千的剑眉星目,红尘雪微垂眼帘,收剑退步,却没有行礼,更没有而唤,只是默然地立于一旁,就像面对的不是宗门师叔,而全然是位陌生人。   谢思邈眉梢微扬,面上倒没有什么不满之色,只是有些淡淡的不解,将碧落剑剑锋微转,收归剑鞘,问道:“您怎么来了?”   辜帝鸿双手垂落身侧,不如往常那般跳脱不尊,面色冰冷得像是腊月的寒霜,言语之间更没有半点缓和之意,只是淡淡说道:“我不来,你们还能完好地站在这里?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真将自己当把剑,任人驱使?”   话语并不好听,却似剑锋般刺在了实处,面对这位正道地位最为尊崇的卫道者的诘问,谢思邈并不多少畏怯,抱着剑鞘说道:“到底也是长辈所求,若是您有意前来提点一句,我自然不当这把剑,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内心所求,才教我们这些晚生来互相试探?”   辜帝鸿没有理会谢思邈话语中的软刺,偏头冷冷望了一眼红尘雪,沉声问道:“你胡闹够了没有?”   红尘雪沉默了一会,问道:“师叔何出此言?”   辜帝鸿恼火说道:“拿性命威胁师长至亲,这还不是胡闹?若不是我远在东海,你真以为自己能走出长生殿?”   “师叔……真的在东海吗?”   红尘雪没有回答更没有认错,而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问得辜帝鸿眉梢一扬,但还不带他怒语出口,青年的下一句话便来了。   那是对长辈质问的回答,也是最为失望的反问。   “我若不闹,您会来吗?”   沉默,冰冷的沉默。   看着辜帝鸿眼中渐起的冷意,红尘雪没有丝毫改口的意思,哪怕这句话可能彻底揭露了那些深藏阴暗之下的冷漠决断,哪怕这可能会成为撕裂他与那重站在他身后的高山的裂隙之始,他依旧只是平静地望着这位师叔,承着那无声而来的恐怖压力。   他很清楚,对南小雨的这场见不得人的追杀,虽说是那位圣人一手推就而成,但面前的老人在其中同样也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因为像他这样的存在,哪怕只是沉默无为,同样也是如海意志的体现。   或者在内心中,在那些见不得光的深处,他同样也希望这位少女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就像他说过的,想要从他怀里夺走少女的,不是正道,是整个天下。   如果在自己这般表态之后,辜帝鸿仍然不愿改变意志,那么面对着南小雨的,面对着他们二人的,就是真正的绝路,世上绝对没有人能够阻拦住两位老人的意志,哪怕是姜陟南也一样。   所以哪怕以性命为代价,他也要将这位藏于幕后冷眼注视着这场大戏的辜帝鸿逼将出来,然后,亲口问他,亲耳听到的对方的答案。   时光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虽然只是极短的辰光,却让红尘雪如隔三秋,所承受的压力更是比先前那场超凡风雨战还要来得沉重。   终于,辜帝鸿眼中的寒意渐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他不耐拂袖,冷冷开口。   “去,去陪你那小女友。”   话语落入耳畔,没有什么温度。   又或者,尽是暖意。   红尘雪一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心中的悬了不知多少日的巨石总算是落了下来,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旋即规规矩矩地行礼,恭声应道:“是,师叔。”   见状,饶有兴致看着此幕的谢思邈微微摇头,张口欲言,却被辜帝鸿抬手制止了。   清光落下,谢思邈胸膛上那道剑痕徐徐弥合,先前一直纠结其中,破坏着生之大道的剑意也随着浸入体内的清辉如雪消融,直至彻底泯灭。   谢思邈眉头微蹙,虽然对这位卫道者的决意仍有些不满,却不好再开口多言,只是目光中带着些询问之意。   “若事实证明,她与那些妄徒一般痴心不改,有害于正道,有违于天下,我亲自出手,将她从那山巅打落渊谷。”   闻言,谢思邈眉梢渐松,语气中总算是多了些冰冷嘲意之外的情感,别有所指地说道:“按道理来说,卫道者不能插手凡俗事务。”   这是在说辜帝鸿出现在此不合盟誓,同样意指未来,若是真如他所预言的那般,魔道那位是否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事,是他欠我们的,相信他心里清楚。”   想着远在天边那位身份莫测的魔道树卫道者,辜帝鸿缓声说道,继而不再解释,而是将视线自他身上移至远天,仿佛在那冥冥某处,有道目光正心情复杂地注视着此处,注视着他。   “到此为止。”   话语随着清风远去,落到了安静一片的山巅崖边,落到了三人耳中。   就像红尘雪所想的,在这个世界上,在那天光之后的重重纱幕中,最有力量的便是老人,而当两位老人同时落下心意时,便再没有人能够阻挡那汹涌有如波涛的意志,哪怕是姜陟南。   哪怕是世人共尊的圣人。   自嘲地笑了笑,大荒合虚轻轻挥手,那如帷幕般画面轻轻荡漾起来,就像有人往无波的碧海上投了枚小石子,掀起了阵阵涟漪,那涟漪愈荡愈烈,直至于将那些清晰的面容尽数荡成了碎片,荡成了泡沫。   大荒合虚望着明华一片的星空,银白的星光将他的柔美的面容映衬得更加清冷,只是那原本的神圣尊贵少了许多,多了些人间的情感。   “那就……到此为止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落了句点 ==============================   山风吹过,扰得人难将心宁。   身旁的儒生在他道出那句话后便微笑离去了,想来是对这个结局很是满意,只是不知在见到那位同样在大河中诞生的同袍时,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但那些早已不在大荒合虚考虑的范畴之内,他的目光深入星海彼方,仿佛在看向那些归去不知几许岁月的旧友故人,眼瞳中炽烈的光明也随之柔和下来,甚至有了几分的难见的怯弱。   他是那一代中岁数最小,性情最软弱的人,于是受到的照顾便也最多,无论师门长辈,亦或是师兄师姐们,都将他视作需要保护的幼弟,甚至在浩劫来临时,依旧想着如何保全于他,这也是他能够存活至今的缘由。   是啊,他活下来了,无垢宗的护道者以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形式苟活下来,或者还有那两位天地自生的长辈,依靠无坚不摧的身躯横渡灾劫,存续至今,可……   他还是很孤独。   “我的天赋很差,差得难以入目,差得令大荒古氏蒙羞,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也不过堪堪走到了圣途之前,却不料那条路早就断了。”   大荒合虚轻声说着,像是在对那些亲近之人倾诉,又像是在对身后的徒儿讲故事,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小莫说依凭那无上邪法,他的体内还残余着些过去的世界的片段,那些腐朽了,却依旧存着旧世味道的源气,他想用那些源气送我入圣,但……我不舍得。”   “我想,如若连他都走了,这世上能听我说说话的,便真没有谁了,所以我不允,我甚至很厌憎他提起这件事,只是在那场围杀之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原先还能延续千百年的寿元,最后只余下不到十年。”   大荒合虚眼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悲伤,仿佛是星光太耀眼,他微微眯起了双目,眸子荡漾得仿佛是一汪泉水,晶莹透亮,无比澄澈,看不出丝毫沧桑意味。   “这万千年来,世上就出两位入圣境,我本以为,能够依凭他们做些事,却没想到,还未曾出面,他们便成为了权力火焰中的柴薪,被烧得连灰都不剩,而那场的无谓的战争后,修真界的力量直入谷底,甚至连差点被北境那些俗物彻底掀翻。”   “何其可笑?”   大荒合虚笑了笑,接着说道:“再然后,大道彻底断了,但我没想到,就算在这般情境下,北境那些凭借血脉制霸一方的皇室居然还能出一位绝世人物,但他是个疯子,是个痴人,不入圣途,就这么去了。”   笑容渐敛,大荒合虚幽幽地叹息道:“举目望去,竟然寻不到一位能够支撑天地的人物,那么,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扛起来,但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就算成了入圣境,我又怎么可能胜得过他?”   “毕竟,就连静姝姐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何德何能?”   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将压抑在心底的话语尽数说了出来,大荒合虚轻轻松了口气,语气愈发寡淡。   “所以,我想杀了她,如果果子不在了,那就算他发疯发狂,也不过将我们这些人尽数杀上一遍,这样,天地也还能存续下去,也算是一种方式。”   逃避的方式。   大荒合虚默然想着,忽然问道:“我错了吗?”   不知是在问天,还是在问自己。   长久地安静。   “您没错。”   大荒合虚转眼望向那张清秀的脸颊,略一失神,仿佛看到了无数年前的自己,不过转念一想,这孩子可比自己独立优秀得多,不禁失笑摇头,问道:“那为何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要阻止我?”   大荒晴川想了想,答道:“于情于理,师尊所为,于理合,却于情有错,相信若您是那枚果子,万古之前的长辈们,也必然不会同意将您作为世道延续的牺牲品。”   “修道为天下,为的是天下每一人,而不是一个笼统的概念。”   想起先前画面中红尘雪所言的道之理念,大荒晴川微笑说道。   修道为人……   大荒合虚回忆着那位熠熠生辉的者师兄,慨声叹道:“举世皆称我为圣人,只是尊我惧我,我这般懦弱之辈,狡猾之徒,又哪里承得了万民崇敬?这些年来,无垢宗也因为我的缘故,毫无声息,不也是因为长老们敬我信我,这反倒没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用武之地。”   听着大荒合虚话语间的隐意,大荒晴川睫毛微颤,迟疑说道:“可……这不合规矩。”   “老而老矣,自当归去,至于那些规矩,不只是氏族内不成文的约定,破便破了,就当从来没有存在过。”   大荒合虚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虑,然后静静的望了他很久,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又像是彻底摆脱了萦绕心头的阴郁,释然笑道:“更何况,有溪雪在你身边看着,想必长老们也能安心。”   闻言,大荒晴川双眼微微瞪大,眼眸中尽是难以置信,只是下一刻便化作了难掩的欣悦,躬身一礼。   “多谢师尊。”   魂断谷前。   望着纵身掠来的青年,百晓生如释重负般松开南小雨的腰肢,旋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在魂断谷内等您。”   南小雨还来不及应声,那狰然可怖的青铜面具便化为五彩流光四散流溢,只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弭无踪,也将她自那种微怔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还不待她理清楚先前发生的种种,视线便被一席白袍尽数遮挡了去。   修长的身影遮住了星光,阴影投落,南小雨快速地眨了眨眼,微微低下头去,避开那道望来的柔和目光,在短短的时光中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她一时也难以理清,甚至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人,毕竟在这件事中,她对他有过欺瞒。   “怎了?”   沙哑中夹杂着些虚弱的声音传入耳畔,激得南小雨睫毛轻颤,她有些无措地捏着裙摆,抿了抿唇后,低声细语说道:“我现在很难看。”   她原本娇柔的面容上如今尽是血污,或者还沾着些尘埃,很是狼狈,自然称不上多好看。   似乎是被这句话给噎住了,许久没有声音传来,直到最后,才悠悠然响起道轻笑。   听到那笑声,南小雨柳眉倒竖,也不顾面容不洁,凶巴巴地仰起头来,却看到一张同样沾染着鲜血的脸庞,那本该如山泉白纸般干净的眉眼间尽是风尘与疲意,想来是为漫长的旅途与先前那生死一线的战斗所造。   想到此间,那如炸毛的小兽般凶煞人的神情顿时散得一干二净,只余下心疼与难过,不过红尘雪却仿佛全然没有见到,依旧温和笑着,说道:“看,我也很难看。”   “瞎说什么呢。”   南小雨轻轻抚了抚近在咫尺的面容,虽然心中存着万千疑问不得解,却没有立即追问的意思,只是说道:“先寻一处歇息下吧,就这么坐在冷冰冰的山地上也不是事儿。”   遵从她的想法,红尘雪携着少女入了玄阴山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很容易便寻到了那片花海,在徐徐流淌的溪流前简单地洗了把脸,便顺着山道入了那座破庙。   石几依然在,温文尔雅的兄长却已经随着那位圣人离去,南小雨与红尘雪在石几两侧落座,便发现庙前月下,悄无声息地多了两道身影,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两位老人,想来谢思邈也接受了这个并不多少满意的结局。   这番绵延了数十日,牵扯了大半个天下的风雨大事,总算是落了句点。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月下酒前,那个答案 ==============================   月明星稀,那月光下伫立着的老人们却没有进破庙来的打算,权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留给了满腹心言的两位后生。   庙外回荡着低微的蝉鸣,夏日渐末,这些深藏土壤中数年的小精灵们来到了生命的尽头,将那璀璨炽烈的生机尽数留给了火热的盛夏,待此时鸣声自然已经微弱有如叶片沙沙,可在一片静谧的庙堂中依旧能够听得很清楚。   南小雨在坑坑洼洼的石几上画着圈,感受着对面传来的骄阳般暖热的目光,斟酌了许久,却仍没能寻出个好些的解释,只好扁了扁嘴,抬眼望向耐心等候的青年,轻声说道:“关于隐瞒这件事,我认错,是我做得不好。”   “那时我想,这毕竟是你师尊的请求,于情于理,我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再说,既然依凭我们自己没法破开这个困境,还不若顺而为之,一人烦扰,比二人一道烦扰总归要好些。”   听着少女的解释,红尘雪虽然早有猜想,可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了在那片紫竹林中,牧云野与她言谈的内容,想起那位老人离去之前的絮絮温言,眸子不禁黯淡了些许。   见状,南小雨嘴角抽了抽,说道:“我都知道错了,就没必要摆出这幅模样了吧。”   红尘雪微微摇头,知道她误会了些什么,苦笑着解释道:“我没有生你的 气,只是……有些想师尊了。”   南小雨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地问道:“牧……爷爷他,真的走了?”   “嗯。”   短暂的安静后,南小雨幽幽一叹,心中所存的,对那位看似不近情理的老人的最后一丝不忿终归是散了,柔声安慰道:“逝者逝矣,总归还是要往前看。”   回忆着正道树所展示的画面中,那位负手远望沧海远天的青年,以及那句潇洒适意得举世难寻的别语,红尘雪微笑着点点头,面上再寻不到小女儿般的伤悲,和声应道:“我明白。”   见他没有因为老人的离世一蹶不振,南小雨在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俏脸上也多了些许明媚,仿佛就连这昏暗的庙堂都被点亮了些许,语锋一转,问道:“对了,你到底是怎么从长生殿逃出来的,还有,这不过数月不见,你居然踏破了超凡天关,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看着少女眼中升起的兴致,红尘雪嘴角的笑意一僵,然后很快便将那抹不自然掩饰了过去,说道:“无非是争执修道争执修道,反复不止,实在是没什么好听的,这些日子反倒是苦了你。”   很精准地捕捉到青年面上那抹异色,南小雨眉头一挑,便明白其中牵扯之大,甚至教红尘雪不愿在自己面前提起,除却一些正道真正的辛秘外,或者更多的是害怕自己生气?   “我不能知道吗?”   少女面上的哀切与失望对于有情人来说算得上是最好用的兵器,能将那本就比纸厚不了多少的薄纱刺破了去,所以红尘雪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思考自己的回答会对接下来的谈话发展营造出怎样的趋势,而是摇头说道:“当然不是。”   看来是后者。   得到了答案,南小雨一收楚楚可怜的神彩,只几息间便自一位幽怨的少女变为了盛气凌人的追问者,嘴角生出一抹坏笑,催促道:“那还不快快交代,难不成还要我家法伺候?”   红尘雪并不知晓二人间何时多了家法这种东西,只是看少女的表情与态度,知道这一关并不是依靠敷衍便能逃将过去的,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我说完,你可莫要生气。”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南小雨在心中暗暗诽谤着,便已经做好了不悦的准备,却没想到,自红尘雪口中说出的那个故事,比自己所想还要离奇万分,凶险万分,以至于她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注视着那张摆出无辜表情的脸颊。   “你是不是疯了啊?”   南小雨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愁苦着小脸,低低地说着,比起以往对方做错事时的恼火,她此时心中只有深深地后怕,想着早知如此,还不若将真相早早摆明了去,也不至于让他陷入这般两难境地。   “我想,这是我入世以来,所下的最不会令自己后悔的决定,因为这是我斩断了所有后,真正感受到的心之所向,所以我想,我当时并没有发疯。”   这是很讨巧的回答,南小雨自然知道眼前人并不是个疯子,那般决定也必然不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一搏,而是饱含着直面生死,舍离亲缘的大勇气,大魄力,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决然之为。   一如昊然教山门前的玉碎。   “我有时在想,自己或者真如书中所写,是一汪祸水,是沾染了不祥的妖女,只是不若那些翩然若仙的美貌姐姐,一顾盼一回眸便能教天下倾倒,倒独独成了你心头的一剂毒药。”   南小雨眉梢低低,看着是不再追究先前的事了,或者在她心头深处,红尘雪能够依凭自己推断出这场风雨大概的走势,并以自己所能及的一切扭转局面,这是很值得欣慰的事,但问题就在于,最后引发他做出这般大事的,还是她。   这是好事吗?   至少不算坏事。   南小雨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继而想起了更多的往事,只是那些往事中并没有能令天下修行者艳羡不已的大造化,也没有天光晦暗生死难明的大凶险,只有两个人,只有很小意的对话,生活,旅途。   字里行间皆是情。   然后,她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承诺,在那潺潺流水旁,在那柔柔星光下,在少年少女之间,在美酒良菜之后。   “雪,等到我取得了正道树的果实,并且替爹爹报了仇之后,也许我会回心转意”   “到那时,如果你没有改变心意的话……”   “我会考虑的。”   正道树的果实没有取到,爹爹的仇也没有报,或者还牵扯出许多令人心烦的事来,可那位少年却已经褪了青涩,成长至今,成为了他口中那个拥有力量,能够去试着改变世道的大人物。   但……他从来没有改变过心意,不是吗?   虽然后来在那古界之中,自己坦白了心意,可不知为何,这最初的,最不确定的承诺,却在心底生根发芽,成了最宝贵而值得深藏的记忆,或者是因为,那时的两人真的很天真,天真得可爱。   一路以来的种种早已证明,少年那句月下酒前醉时说出的誓言并不是儿戏,那么,还需要什么证明呢?   还不够吗?   “小雨?”   红尘雪的呼唤打断了南小雨的自问,她微微一怔,眼中的迷惘很快便如晨光之下的凉雾,消弭得无影无踪,再不可见,取而代之的,是如秋波般漾开的柔和,与一丝小狐狸般的促狭。   “这是……”   看着南小雨挥手间,桌上多出的酒壶酒盏,闻着那浓郁的酒香,不用喝,红尘雪也知道那是极烈的美酒,只是少女一向看不得他饮酒,如今为何又摆出这么一桌器物,到底所欲为何?   “高兴,陪我喝几杯酒。”   不待红尘雪提问,南小雨便执起酒壶,为他满上了整整一碗酒水,清冽的酒浆在微弱的月光下徐徐荡漾着,看着如镜如晶,像极了天上来的琼液。   “还有,不许用真元解酒。”   听着少女的要求,红尘雪只当这是惩罚自己的某种手段,顿时苦了脸,但拗不过南小雨催促的目光,便举起酒盏轻抿了一口。   只一小口,他的脸便如夕阳般红了起来。   感受着嗓子中未消尽的辛辣与直冲头顶的劲头,红尘雪苦笑着想要问些什么,却被少女紧接而来的话语堵在了嘴边,只有微微张着的嘴唇将他心中的震惊表现得淋漓尽致。   “雪,我们结发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结发合髻再别离 ==============================   那句自然到像是再问酒水甘甜否的话语,却化作了一枚小巧的石头,轻巧地滚落,摔进了红尘雪宁和安乐的心海,继而掀起万重波涛,碧波荡漾再不能停。   而作为说出那句话的始作俑者,南小雨一手托着俏脸,安静而耐心地笑着,等待着那个看似必然的答案,直到被红尘雪直愣愣的目光看得生出了些羞意,才双颊飞红偏开头去。   什么是结发?是面天立誓合髻为侣,是生前同枕黄泉为友,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一切美好生发出的庄重仪式。   是归心。   脑海中飞掠过无数句描写结发的释言妙语,看着少女面上晕起的淡淡绯红,红尘雪终于自冲顶的酒劲中反应过来,一时间却又乱了心神,只得讷讷问道:“小雨,你说的……是哪个结发?”   南小雨瞥了他一眼,闷闷问道:“难不成是在问你有没有结发初成人?”   红尘雪眨了眨眼,有些窘迫地轻咳一声,说道:“也是,不过……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你不是曾说……”   “曾说什么?万事落幕再下决意?”   南小雨轻轻摇了摇头,自问自答般说道:“那不过是用来拖延的小手段,你权当是考验便好,如今迷雾渐散,前路坎坷不再,待得回归魔界,风雨再不难近我身,自然可以多多思虑人生大事。”   “当然,更重要的是,你已经等我很久了,这个回答,我已经拖了整整五年,直到先前生死一线,我才明白,有些事再不去做,未来说不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我想在离别之前,处理完我们之间的事,然后更从容地去面对魔界的风雨,去面对独属于我的挑战。”   “不留遗憾。”   听完南小雨的解释,红尘雪眼眸中的惊诧与意外,早就化为了柔意,仿佛化不开的水雾,在那温暖的泉水上袅袅而起,润人身心,他和声说道:“那就结发吧。”   没有什么海誓山盟,就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回答,就像少女问的也是一个 简简单单的问题,那些寻常伴侣所追求的甜蜜与承诺,早便如糖水一般,在二人一道的点滴间无声漾开,成了最不重要的寻常物什。   得到早已注定的答案,南小雨眉梢弯弯,眼眸笑得宛如西厢升起的月牙,清旷而不疏,美好而可亲。   听着耳畔愈发近了的脚步声,两位极目远眺,默不作谈的老人都转过头来,望向这一对身份奇特的男女。   辜帝鸿那如瀑白发在月光更显洒脱,就像是一道落入人间的银河,原本飘逸若仙,能引得年轻女子回盼的面庞上却带着一丝人间气十足的促狭意味,全然看不出与不久前那位寒霜般冷冽的大人物有半点相像。   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徐徐回荡了几趟,忽地轻笑出声,打趣道:“我原以为,你们俩这么些日子不见,又经历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怎么也得腻在一块数日,说上数夜的蜜语才肯罢休,没想到入庙不过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怎的,有什么事要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参谋参谋?”   说是老不修才差不多。   南小雨在心中默默地诽谤着,不着痕迹地戳了戳红尘雪,觉着那般事儿自然该由男子出面,却不料自以为无人发现的小动作,早已落在了这两位不知存活了多少时光,见过多少世事的老人眼中,至于其中的意味,只怕是个人都能瞧出几分。   辜帝鸿眼瞳中的兴致更浓了许多,甚至就连一向古井无波的姜陟南面上也不禁多了抹笑意,倒是红尘雪被南小雨这么一戳,又被两位长辈这么一望,顿时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不过还是强自镇定,抱拳低首恭敬说道:“晚生想请师叔和姜前辈做个见证。”   “哦?什么见证?”   辜帝鸿话语间的戏弄意味愈发浓郁,将红尘雪激得愈发局促。   “是……是作结发礼的见证。”   听着红尘雪愈发磕巴的话语,南小雨暗自摇了摇头,心想一个大男人,怎的比寻常姑娘还要面薄许多,以后处理些大事时该如何是好?于是也不待辜帝鸿接着捉弄这位师侄,抢先开口说道:“就只是一次很简单的仪式,你们二老这不也闲得慌吗,而且辈分身份上都够,就凑合着观礼得了。”   “确是闲得有些生草,这倒也是个好差事,只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们这俩小不点这么着急做什么,按道理来说,这般年纪正是最重所谓浪漫的时候,怎的也得办场红红火火的大婚才是啊。”辜帝鸿依旧是那副半吊子模样,只不过换了打趣的对象。   “是有些草率,不用知会师门亲缘吗?”   南小雨没想到,就连姜陟南也会提出些异议,眼眸扑闪了几下,说道:“亲人师长都在身处远天,更何况如今的境况未曾安定,又哪里有功夫去办那般的繁琐的大婚,权当先欠着。”   闻言,知晓二人心意已决,并且时势确实算不得安宁,在这般乱世之下,能简则简也是应有之理,更何况,其实这两位老人都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只是涉及如此亲近的晚辈还是头一回,自然要问得通透些。   “唉,想当初明熙与静姝的结发礼,也是我俩办的,一眨眼,这不知多少辈的小孩子也走到了这一步,命缘啊命缘,真真奇妙到了极点。”   望着跪在草石之间,月光之下的两道身影,辜帝鸿颇有些感慨地说道,眼眸中第一次生出了些夹杂着怀念与哀思的复杂情绪。   姜陟南微微颔首,依旧温和笑着,仿佛无数年前那对道侣跪拜行礼的境界还历历在目,不知过了多久,发现两个小家伙都眼巴巴地望向自己,这才徐徐然开口道:“三叩首。”   清风微拂,三叩首毕。   “三对拜。”   二人起身,不远对立,继而跪身而下,盈盈作拜,额上轻触,重复三次。   “结发。”   语落,南小雨与红尘雪起身上前,各取一缕发丝,用红绳系成发结,小巧的发结在微风中晃晃悠悠的,看着格外精致好看。   “酒。”   雪白的小瓷杯中倒上了不会误事的灵药酒,作合卺酒饮了,便算是成了礼。   此后,便是道侣了。   南小雨瞧着手心中的发结,眼波微漾,却被辜帝鸿顺着而来的一句话惊得瞪大了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位全不碍身份的老人。   “既然都替你们见证了结发礼,要不趁着这火热劲,趁热打铁,将洞房一道圆了算了。”   见南小雨瞪大了眼望向自己,辜帝鸿非但不觉窘迫,而是笑眯眯地回望过去,像是大人引诱小孩般劝说道:“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现在虽然不是春日,可离天色放光可还差得远,更何况有我们替你们守门,这天下还有那个小贼敢窥探半分?还不速速去了。”   闻言,南小雨眼帘微垂,无奈地叹息说道:“他还欠着我一场大婚呢,洞房什么的还是免了吧,您也就别拱火了。”   “何来拱火一说,我看雪儿倒是想要得紧。”   “师叔。”红尘雪忽然觉得少女的提议也不都全然是对,这结发是结了,可还要落得个被长辈调笑的下场,可实在有够恼人。   “你也别耍宝了。”   仿佛早就明白了南小雨二人的心思,姜陟南摇了摇头,移目望向静挂天边的残月,和声问道:“这就走了?”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看着那对澄澈眼眸中的不舍,想着先前自己对青年的叮嘱应当没有差漏,便只是和声安慰道:“不会太久的,正魔两道终有合流一日,届时再见。”   待得对方颔首,南小雨压下心中那缕别离的忧思,话语轻柔得像一团云雾,仿佛藏着人世间一切柔软与美好,只是那些只说给眼前人听,而没有第二人能有这样的幸运。   “那便……走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冥宗来客 ==============================   一个拥抱一句话,或者还有一个避着月光的吻,南小雨别了万里途来守护自己的青年,踩着恨帝,系着小殿,重新踏上了这条熟悉却并不存多少美好回忆的旅途。   清月隐去,晨光微熹继而暮日西落,待得天光暗沉得几不可见,那道如深渊般可怖渗人的幽谷裂口映入眼帘,南小雨徐徐落下,走过那道剑意淡淡却依旧凛然的剑痕,沉默淡然地走入了星辉难入的晦暗幽谷中,别了昊然界,也别了那风雨飘摇的五年。   与传说中一样,魂断谷中无时无刻不泛着一种阴寒血腥的味道,那是古往今来正魔两道的修士们征战陨落铭刻下的痕迹,用以提醒天下正魔间难以缓和的仇恨,和战争的残酷。   不时踩过些已然枯朽的残骨,南小雨并不如寻常女子般面白胆骇,在她那暗沉无光的傀儡岁月中,她为了自保不知杀过多少人,这才有了世人眼中那个冷酷残忍的冥宗少主,才有了极为可贵的喘息时光。   回忆着那段至今想来依旧有些隐隐动摇的时光,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谷内回荡着的血腥气息吸入鼻中,提前开始熟悉那种久别的味道,从而将昊然界中种种温暖造就出来的柔和娇意冲淡了去。   如南小雨所预料的那样,魂断谷中虽然阴暗可怖,是杀人毁尸的绝好地域,但无论是那些不甘的正道修士,还是蠢蠢欲动的魔修,都不可能进入此间来追杀自己,或者是因为那纸正魔盟誓,亦或只是因为魂断谷给人们留下的难以抹灭的恐惧。   这段令人心惧的幽谷,却成了她逃亡以来最为悠然的路途。   几声轻响,像是蝙蝠扑闪翅膀发出的声音,又像是某位身法灵动的刺客在急速接近,南小雨寻着声响望去,虽然没有寻到任何身影,却知道这些声响是那位叔叔刻意发出,以防止惊到自己的保险手段,嘴角不禁勾起道柔和的弧度。   果不其然,只是瞬息的功夫,一席黑袍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少女面前,那张青铜面具在这晦暗的幽谷中格外狰然可怕,那面具之下的目光更是有如渊狱幽鬼,要择人而噬。   短暂的沉默。   感受着那道仿佛没有丝毫情感的目光,南小雨眼眸中的光彩微敛,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不解,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却刚还踩到了块布满裂纹的骨片,发出了一道清脆的裂响。   鬼神般现身的百晓生如梦初醒,眼中的漠然迅速褪去,恢复了寻常的慵懒不恭样,轻轻拍了拍南小雨的肩,语气中带着些不悦说道:“您可真让我好等,要知道就算是我,待在这见不得光的鬼地方久了也是会发疯的。”   闻言,南小雨明白了他方才那般是为幽谷内的死意所侵,便散了心头那缕升腾而起的不安,想着自己与红尘雪在那破庙中温言耳语,庙外结发立誓,却教这位长辈在这骇人心神的死地方等了这般久,不由得露出些歉意。   摆了摆手表示无碍,百晓生带着南小雨继续前行,一边说道:“趁着您没来的这段时间,我将谷外给摸了个通透,先给您提句醒,那面……”   “有很多人在等你。”   南小雨淡紫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之色,而是极为冷静,就像一汪静水,不,或者称之为严冬之中的冰层更为妥当,因为其中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   没有落天心,也没有担心忧虑,南小雨声音低低,语气淡淡地问道:“哪些人?”   “都来了。”   百晓生偏头看向他,语气中极为罕见地带上了些凝重意味,能够令他这种神行无踪的人物感到棘手,那么那面的阵势自然强得可怖。   南小雨眉梢微扬,问道:“超凡来了几位?”   “那倒是没有,无量宗与三火教那两位老魔估摸着还在疗伤,就算伤势已然痊愈,也不可能就这么出现在天光下,至于白家那位……我想他并不很有兴趣见您。”   听到没有超凡人物驾临,南小雨暗暗地松了口气,继而听到那个一向尊敬的白叔叔,眼眸微黯,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失望之情,在她看来,这位最有可能成为自己助力的大人物,如今所立的位置,却有些令人看不分明。   如若说自己在昊然界的逃亡中,那位因为盟誓的束缚无法出手,那么此番回归魔界,他怎么也该来迎上一迎,接上一接,哪怕并不多少热忱,哪怕只是作态给天下看,也能替她扫除不少障碍。   但……他没有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从某些程度上看,他同样希望自己死在那些人的手中,就像冷眼看着爹爹陨落。   不知为何,脑海中又冒出了白冷玥那张妩媚动人的脸颊,南小雨幽幽而叹,心想这位白城主倒也是考虑周密,虽说自己不表态,甚至盼着她葬身死地,但只要这位女儿还活着,她便没有任何理由对不动城不利。   真真是好算计。   在心中暗暗诽谤了几句,南小雨微蹙着眉头问道:“既然没有超凡前来,那你为何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来,就算不敌,大不了带着我远走便是。”   “我也是这般想的,但……您会同意吗?”   说到这,百晓生的语气顿时幽怨了许多,就像早已看清少女的打算。   南小雨讪讪地笑了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愿继续逃了?”   “这还不简单,如若回到魔道后继续逃亡,就算能逃回冥宗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被那些家伙拒在门外?”   百晓生摇了摇头,接着分析道:“所以,您这番回归,决计不能再逃,或者有一丝狼狈展露出来,而是要用足够冷酷的手段震慑天下,逼迫冥宗中那些未曾站位的人做出抉择,是也不是?”   “是,没想到你对这些还挺敏感的,我还以为你的心思只会放在偷盗上呢。”   “都说了不是盗窃,是取之有道。”   不理会百晓生的反驳,南小雨眸子闪烁着说道:“不过你还是有一点推断错了,我不但要狼狈些,还要装出一副凄然的可怜样,我当然要逼迫一些人站位,但不会那些不堪大用的墙头草软脚虾,而是……”   语焉未尽,百晓生便知晓了南小雨口中说的是谁,仿佛遇到猫的老鼠般浑身一颤,止步说道:“那我便送您到这儿吧,不久留了,小宗主莫送。”   见状,南小雨有些发急地说道:“至于嘛,你就这么怕他,你你你先别走,将外面情况说清楚再去。”   百晓生苦笑着说道:“我先前在谢思邈那老贼手上已经受过伤了,如果被您那属下见到了,说不准就逃不开去了。”   “这不是有我,他哪里敢对你怎样。”南小雨没好气地说道,却也明白他说的不无可能,若是那家伙一时头热,抢在自己说话前动手就不妙了,于是和声说道:“不过在我与他说道前,你不出面也好,总归少些麻烦,那与我说说大致来了那些人,你便先行离去吧。”   见南小雨不死缠着自己一道走,百晓生松了口气,说道:“主要还是冥宗的人,其他三方应当只是来冷眼旁观,或者说处理处理残局,故而没有委派太多强者前来,都只来了位幽府初境的长老与少许弟子。”   这很好理解,因为是南小雨回归,最最着急的必然是冥宗中的那些大人物们,所以冥宗前来的力量会很强大,甚至可能不弱于先前那位无情剑主,再者,他们也可以用迎接的借口将她强行带走。   “至于冥宗,来了光是幽府初境的修行者便来了十余位,甚至有三位幽府大成的存在,想来您一眼便能认出来,而其中与您关系最为密切的,便是您的四叔……”   “南岳辰。”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千军万马,冷语斥之 ==============================   听着那个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名字,南小雨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声音平淡地问道:“还有呢?”   既然要保证一定能够杀死自己,十余位幽府境修士依旧不够, 想来正道中神茶教那场围杀已然给冥宗的长辈们提过醒了,那么,想要万无一失,必然就得有能够封闭天地的手段,一如昊天残阵。   冥宗也有这般封锁四方的强横手段,甚至远比昊天残阵强大,只是布阵需要人,很多人,那么,随着这位四叔一道来的,必然不可能只这十余人。   “还有……”   回忆着先前望见的阵仗,百晓生眼瞳中闪过一丝忧虑,叹息道:“还有三千冥王军。”   闻言,南小雨眼瞳微缩,继而很快恢复平静,冷冷笑着说道:“怪不得你会如此凝重,原来我那位好叔叔将冥宗的所有家底都搬来了,就不怕全折在这峡谷外。”   作为魔道山巅的冥宗与长生殿不同,其强大的力量不全由长老弟子构成,而是由一支名为冥王军的可怖军队支撑,其中尽是修为不弱于筑基境的修行者,论实力甚至能与凤栖国的十万镇北军相提并论。   三千冥王军,便是如今冥宗所拥有的全部数目,一朝出山,莫要说用来对付她一位幽府大成境的修行者,只怕就连白漠河都要思虑一二,不愿轻易交恶。   不过,冥王军一向直属冥宗宗主,只听命于宗主令牌,虽说月衫应当如当初一般权能受制,但也不该是这位四叔叔能够调用得动的,毕竟他不属南家嫡系,只是一旁支,根本就不可能有触及到权力的源头。   看来是借刀杀人,不过也不借把锋锐些的宝刀来,而看上了这么个蠢物。   南小雨默然想着,南家嫡系只有三兄弟,南月衫的父亲一向怯弱,不敢插手到权力的争夺中来,那么能够摆出这等阵势的,便只有他的二叔。   南鹿君。   脑海中浮现起那张苍白病弱的面容,南小雨心头微寒,想起被那位长辈支配下的六年,自己虽然有着属下的帮助,却依旧什么都做不了,简直像被蛛网重重捆缚般,那种窒息与绝望哪怕放到现今,依旧令她有些隐惧。   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自平静下来,南小雨对百晓生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百晓生脚步微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您真不与我一道走?就算……那位真的愿意站在您的身边,也未必能让您自那等杀局下脱身。”   “不了,我若连与二叔举子对弈的勇气都没有,回到冥宗照样不过是一尊傀儡,所以,面对这位好叔叔送来的第一份大礼,我不但不能退,还要处理得漂亮好看才是。”   南小雨微微摇头,轻笑着说道:“更何况,若他真来了,冥王军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他没有来呢?”   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低声说道:“那我所作的一切,便全没了意义,或者我会继续逃亡,逃到天涯海角,又或者重新回去当那个傀儡,只是二叔应当不会乐意,不过,总归会有路。”   百晓生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您总是喜欢拿自己的一切来赌那虚无缥缈的未来,真是想不清,您为何会愿意将自己的生死交付在他人手中,这与南宗主真真太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在昊然界的旅途中,遇到了太多人,太多事,所以,我也变了许多吧。”   脑海中浮现出在昊然界中结识的一位位友人,一位位长辈,南小雨眼眸中的冷色缓和了些许,柔声说道:“更何况,我相信他。”   见状,知道南小雨心意已决,百晓生苦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到时我在暗处候着您,若是情况不对,我试着带您走,只要十绝罗天大阵未曾展露全部神威,总归还是有些许机会。”   “嗯。”   南小雨轻轻地应了声,没有再道谢,因为这位叔叔对自己做的事,依凭几句谢语根本就述不尽心意,不若记在心中,等有了机会再好好报答。   看着前方渐有亮光透来的裂缝,百晓生轻轻拍了拍少女的小脑袋,纵身一跃,瞬息没入黑暗之中,再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南小雨徐徐合目,再睁开时,其中再无半点温软柔情,有的只是寒风般的凛然。   终于,迎着自裂口灌入的山风,南小雨褪去残破不堪的黑袍,露出其中那身有些清凉的紫色纱裙,至于那用来遮面的帷帽,早就在连番战斗中不知飞落在了何处,做完这些后,她走出了魂断谷。   清冷的月光并不刺目,但南小雨依旧眯起了双眼,望向身前不远处默然站立的十数人,以及他们身后黑压压的冥王军。   短暂的沉默后,南小雨转眼望向那位站于诸人首位,面容阴翳的中年男子,那人穿着一袭极为张扬的赤金龙纹幽袍,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暴戾气息,教人一看便知道是位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只是究竟是真说一不二,还是唯人马首是鞍,就不得而知了。   “几位长老来迎我就罢了,四叔怎么也来了,这舟车劳顿,侄儿也没带什么礼物,真是过意不去。”   南小雨语气淡淡的,也没有如面对谢思邈一般装出些小女儿的可人样,因为她很清楚这位四叔的为人,当然,对方也很清楚她的为人。   南岳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久远不见的侄儿,阴恻恻地笑了笑,说道:“久远不见,也不知侄子怎的变成了侄女,你能不为叔叔好生讲讲?”   变为女儿身这件事,自从她的身份暴露,由长生殿而及天下后,想来冥宗中人也早已知晓,如今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提起,自然是想让南小雨难堪,或者乱一乱她的心境。   南小雨面不改色,负手上前几步,望着向天边渐黯的星光,悠悠然说道:“那是个很长的故事,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是不知道四叔您有没有耐心听我讲完。”   南岳辰显然有些不耐于这般试探来试探去,淡声说道:“你的故事可以稍后再论,待得回了家,莫说三个日夜,就算讲上数月一年,也没人来打断你。”   “哦?”   听得此言,南小雨转眼看来,故作惊讶问道:“我还以为四叔此番前来是要将侄儿我斩立绝呢,却没料到是来接我回家的?”   声音不小,莫说近前的冥宗中人,就算是那些隐于暗处冷眼旁观的大教中人也给听了去,不由得暗自摇头,觉得这位少主似乎并不如想象中沉得住气,就算要翻脸,在这万众瞩目之下显然也不是个好决定。   南岳辰面色微沉,看着这位长得并不多少招人厌的侄儿,耳边回响起那位的吩咐,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下心头的杀意,压低声音说道:“二哥说了,不管你们之间的问题有多大,到底都是家事,一切待得回去再说,南家……也是要脸面的。”   南小雨嘴角那抹冷意更浓郁了些,她毫不避讳地说道:“知道要脸面,还带着冥王军浩浩荡荡出来现眼,你们莫不觉得我还是那个任你们操纵的傀儡?那也太小瞧我了。”   “我倒想看看,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对我动手。”   一声雷响,星光渐暗,直至再不可见,这幽谷前未曾等到曙光,却是先迎来了一场大雨,伴着南小雨清冷的喝问,直将温度降低到了冰点。   “难道你们不知道,在二叔眼中,你们就是些用之即弃的工具?”    第三百四十七章 殷血如梅(前一章章节数错了) ==============================   冰冷的话语传荡开来,激得南岳辰面色阴郁,至于那两位上了年纪的高阶长老更是毫不掩饰地展现出自己对少女的杀意与鄙夷,或者正在想她能有什么凭衬,认为自己这些人不敢对她孤苦伶仃的小女子出手。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与谢思邈交手不过过了一夜,仅仅凭借自己的调息与百晓生那枚丹丸,根本就不可能将南小雨体内的伤势彻底恢复,或者换句话说,此时的她就连这两位明显是南鹿君嫡系的长老都对付不了。   没有在意几位长辈并不好看的脸色,南小雨望着南岳辰认真说道:“不然四叔以为,为何二叔不愿亲自前来迎我?”   “就是因为他怕我。”   南岳辰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侄儿莫不是在说笑?当初你在二哥手下支撑得多少辛苦,难不成以为去了趟昊然界,有了点儿实力,便可以教二哥对你生出畏惧之心?甚至连现身都不敢?”   “不错。”   南小雨微笑说道:“二叔确实不敢见我,因为他担忧,一旦见了我,便会忍不住立刻将我挫骨扬灰,而这,便是他畏惧的缘由。”   闻言,南岳辰皱了皱眉,仿佛是在细细品味南小雨话语间的隐意,然后眼瞳忽地缩了缩,心中像是闪过一道电光,变得一片通透。   似是猜到这位四叔在想些什么,南小雨暗暗地松了口气,心想到底是南家的人,不会连这么明显的提示都感知不出,旋即淡淡出声道:“你们要清楚,我是冥宗正脉,南家的嫡长子,如若这么容易便能将我抹灭,将南家的祖训掀翻,二叔又何必容我那六年?”   冷雨噼噼啪啪打在地上,也打在冥宗众人的心上,特别是那些对于权力的争夺并不多少热衷的长老弟子的心间。   南小雨的言语并不多少隐晦,甚至可以说有些大逆不道,将南家深藏着的那些阴暗下作事尽数挖了出来,呈现在不知晓这些隐秘的人们面前,暴露在阴沉晦暗的天光之下,自然也瞒不过那些心思聪慧的大人物们。   “那么按你的意思,二哥是将我们这些人,当作你的陪葬品了?”   南岳辰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少女的面容,似乎是想从那娇柔的眉眼间寻出些破绽,但直到最后,映入他眼帘的还是如碧湖般的平静,或者还有一抹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意,而那令他非常地不舒服。   “这可是四叔您自己说的。”   南小雨轻轻颔首,没有更进一步的解释。   长久的沉默。   南岳辰面色阴晴不定,半晌也下不了个决意,在他看来,南小雨说的虽然不见得全中,但谁又能保证没有一丝正确?而那丝正确,便有可能将自己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班底,甚至是自己一道送入无尽深渊,所以他不得不慎重。   猜忌便是信任中诞生出来的第一道裂缝,就在南小雨三言两语间,南岳辰便对那位一直以来谨遵言令的二哥产生了些怀疑与不悦,觉得对方将这么个烫手山芋推到自己手中,或者确实打着些见不得人的算盘。   “唉,可怜四叔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到底南家祖训只传嫡系,毕竟就算是那位神通广大的祖师,也没有算到,这万千年过去了,居然真的会有旁系参与到权力的中心来,这么一说,四叔你倒也算本事超绝了。”   也许那位祖师眼中根本就没有权力这种东西,那个时代终究与现今大不同。   南小雨在心中默默诽谤着,嘴上却若有所指地抨击着那位血缘亲近的二叔,同时给这位心思并不多少深沉的四叔恭维了一番。   听得此言,也许是心思有了些许改变,亦或是那恭维之言确实受用,南岳辰面色竟然缓和了些许,沉声说道:“那侄儿你倒是给我讲讲,祖训到底说了些什么?”   “祖训嘛……四叔也知道,我儿时不善诗歌,那么长的卷宗自然也背部下来,但好说歹说也记住了一条,那便是……”   风流忽起,雨点骤乱。   不待南小雨话语落下,数到墨色的真元仿若数根刺针,瞬息间便跨越了那十余丈的距离,来到了少女身前,沉默而阴险地朝着她的面门刺去,此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柄灰扑扑的古剑,所刺的则是她的心脉。   如此阴险奇绝的招数,如此狠厉杀伐的心意,令见到这一幕的人齐齐屏住了呼吸,然后才听到那道充斥着怒意的喝声。   “住口!”   南小雨不用看,也知道此番出手的两人,必然便是南岳辰身后那两位高阶长老,身为南鹿君的心腹,冥宗此番前来的三位幽府大成境之二,他们自然不愿局面就这般落入少女手中,便借着她心神松懈的这一刻暴起出手,所求自为杀人。   感受着朝着眼眸额间刺来的数道真元,与其后那道悄然无声的剑影,南小雨眼瞳微凝,面对两位幽府大成境,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她都未必能够取胜,何况是伤势未愈,又未曾严阵以待的当下?   清冷白光盛起,仿若道道丝带,自南小雨有些残破的衣裙间流溢出来,在她身前构成了一道极薄的帷幕,但就是这么一道如蝉翼般仿佛一触即溃的帷幕,却成功将那刺那剑的速度减缓了一瞬。   如此仓促地应对之下,就算动用不朽长生经的无上秘法,也不过只能争来这一瞬的时光。   不过,够了。   南小雨脚尖轻点,飘然而退,身形顿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是要在这磅礴雨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要硬接的意思,或者说,她早就猜到这两位长老会按奈不住性子,在自己道出那条祖训之前杀死自己,因为他们知道,如若让她说出这道祖训,莫说是这些随之而来的长老弟子们,就算是南岳辰,都会立刻改变决意。   因为那道祖训,是……   残害氏族正脉者,杀无赦。   而如果,抢在南小雨话语落下之前杀死他,或者还能用不明祖训,无知无罪作为解脱,再加上南鹿君的袒护,逃得一丝生机。   那两个高阶长老漠然想着,眼眸中的杀意存续了不到数息,便尽数转为了惊诧与震撼,他们虽然知晓这位少主曾在长生殿修行过一段时光,却不料她长生殿不世秘法的掌控竟到了此般地步,能够信手拈来。   虽然刺针与古剑只停滞了一瞬的时光,可凭借幽冥隐,南小雨完全可以险之又险地化解这轮攻势,做到片叶不沾衣。   但她没有。   “嗤!”   殷红的血光腾起,像是一朵朵凄然的梅花,在这阴沉的大雨中昙花一现,继而很快被冲洗而去,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南小雨避过了大部分的刺针,躲开了古剑的夺命一刺,可面上依旧多了许多血痕,被那如霜惨白的面容一衬,显得格外凄然。   而那一剑,虽然没有落在少女的心脉之上,却也自她的肩头斜斜划过,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无力垂落的手臂淌下,染红了大片的纱裙。   “当!”   古剑被恨帝一挑,仿佛遇到野猫的老鼠,凄惨地哀鸣一声,摔在了不远的山地上,竟再看不到丝毫灵性。   南小雨退势终止,停在了那道裂口之间,用恨帝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入秋前冰冷的雨点打在她的身上,伤口上,带来阵阵痛楚,令那张本就憔悴柔弱得惹人怜惜的脸颊变得愈发苍白。    第三百四十八章 你到底在哪? ==============================   “你们胆敢!”   望着场间忽变的局势,只一瞬间,南岳辰便想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彻底醒了过来,他怒目看着那两位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老者,拂袖之下,数位幽府境修行者便将他们围了起来,而那三千冥王军更是寒枪顿地,威势自生。   感受着四周愈来愈浓的危险意味,二人中那位眼瞳阴翳,面色却有几分和善的苍发老者捋了捋山羊胡,强自淡然地回道:“四爷可莫要忘了离开冥宗前,您对二爷的承诺。”   南岳辰眼角跳了跳,旋即怒意更盛,冷笑着说道:“二哥可是说了,此行一切事务交由我来决定,你们两违逆我的命令,便是在扇二哥的脸,还是说……”   “二哥瞒着我,对你们有所交代?”   南岳辰的目光中升腾着熊熊的火光,就像一只被挑衅了的猛虎,只是那怒与哮之下,还潜藏着冰冷的,毫无温度的漠然。   另一位皱纹满脸,生着鹰钩鼻的凶厉老人沉声说道:“四爷这是何意,方才所为,全是我等自己的决意,与二爷何干?”   “哦?抢着那道祖训现世之前掐断了去,便当做万事未见光,你们真当我是那等蠢物?”   见南岳辰收敛怒意,颇为阴寒地笑了笑,这两位长老心头渐沉,因为他们从来未曾在这位四爷面上见过这等表情,或者说,他在南鹿君面前时,从来都是个只会大吼大叫的直肠子。   “二哥知道我心里有东西,所以委派我来做这件事,而且用的名头,还是将这位侄儿给接回冥宗,我本以为他是想要倚仗宗内力量,在半途截杀了去,教我等冷眼旁观,这倒也罢了。”   南岳辰叹息一声,幽幽说道:“但他凭什么认为,可以假借我手,来替他清理后患?”   “四爷应当不会不知道,二爷失势后的结果吧。”   苍发老者温言劝说着,同时望向那道在冷雨中微微颤抖着的娇小身影,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厉杀意,补充道:“若是真让这位活着回到了冥宗,待得她伤势好转,哪里还有那么好杀?”   “十一年前那个雷雨夜,您也在场不是?”   闻言,南岳辰沉默了一会,淡声说道:“那可是二哥一手而为,与我有甚干系?”   “是,四爷确实没有安排什么事,可……少主殿下未必会这么想。”   苍发老者微笑说道:“不妨您现在去问问,看看您的侄儿,愿不愿意相信您没有参与到族中的阴暗事中来。”   听到这句话,南岳辰下意识望了一眼那位少女,借着忽然闪过的电光看清了那张俏脸上的厌憎与敌意,好似重新回到了那一夜,与南鹿君并肩站于漆黑大殿外,看着无数杀手死士仿佛蚂蚁般冲进那个无底的深渊。   也许……那便是那位的态度,如果她真的回到了故地,那真相与否,真的重要吗?   感受着南岳辰投射而来的目光,南小雨艰难地笑了笑,笑容中尽是苦涩与悲哀,觉得自己想用言语便策反一位二叔的心腹,可真真天真到了极点,却不知此事南岳辰心中确是翻腾着各种各样的心思。   “四爷,夜场梦多啊。”   随着苍发老者最后的话语落下,南岳辰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一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上前一步,而随着他的动作,那些围着两位老者的长老弟子们也无声地散了。   “你若愿意自废修为,我保证,你能安全回到冥宗,就算是二哥下令,我也一定会保住你的命。”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南岳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甚至为了让少女相信他的底气,缓缓摊开手掌,一块幽紫玉符徐徐飘起,在昏暗的雨夜中显得格外妖异。   那是宗主玉符,也是他能调动冥王军的缘由。   见状,别说是那两位高阶长老,就算是南小雨也不禁露出些惊意,然后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自嘲地笑了笑,虚弱地回道:“您不愿得罪二叔,也不想我死在您的眼前,便这般欺辱于我,你们终归都是一丘之貉。”   自废修为,那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傀儡,就算回了冥宗,就算回到了那个位置上,她此生也再没有半点翻身的可能,如此提议,根本就是**裸地威逼,是不留情面的欺辱。   想来,对方也知道,她不可能答应。   少女的话语落入耳畔,南岳辰面色没有半丝波动,更逞论会有丝毫怜惜与愧疚?他只是漠然地注视着她,淡淡说道:“你若不愿,我这旁支末系,也不敢对你这尊贵之躯做些什么,就此离去,再不管此间闲事。”   “四爷……”   “闭嘴!”   南岳辰冷冷地瞥了眼苍发老者,旋即对南小雨毫无情绪地说道:“我惹不起二哥,也惹不起那位,但当个孙子总归是会的。”   南小雨缄默无言,她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知道这位四叔就算知晓了那句祖训,知晓了二叔的阴谋,也不可能站在她这边,但若是任由他带着心腹与冥王军离去,那么二叔的手下必然不会放过她,有时就连她都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对那位病弱的男子有这般的狂热。   语落,苍发老者与鹰钩鼻老人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满,显然如今局势已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又或者说,难道这便是那位主子的真正的手段?   逼迫南岳辰表态,看清这位四弟的真正面目,再轻描带写地杀了远道归来,身负重伤的侄儿,这么一来,场间眼见之人畏于南小雨口中的祖训,自也不敢多言,而后便可以用这个秘密牢牢掌控住前来的几位墙头草,若是事成,收获不可谓不大。   “四叔……就没有回转的余地吗?侄儿可以保证,若是得势……”   南岳辰抬手制止了南小雨的述说,面无表情地收回宗主玉符,继而转身就走,似乎不愿意与她再多说一句话,而那几位归心于他的心腹自然也随着他一道离去,倒是剩下了六七位未曾站队的长老弟子不知所措,面露难色。   望着那愈发遥远的身影,南小雨抿了抿嘴,转眼望向那几位面有难色的长老弟子,轻声问道:“你们呢?”   “唐长老还是带着弟子们先回吧,这风大雨大的,看到些不该看的景致就不好了。”   不待那几人开口,苍发老者淡笑着说了一句,便算是断了他们的念头,那位被称作是唐长老的中年男子面色变换一番后,也只是对南小雨投去道歉意的目光,便带着门下弟子朝着黑压压的冥王军走去,暗自后悔于来淌这浑水。   闲人散尽,场间便只余下南小雨与那两位幽府大成境的长老,但是不待三人有所动作,一道波动徐徐传开,旋即晦暗的天色更加深沉了些许,鬼神般的阴影自高天投落,封锁住了幽谷前的大片地狱。   那是十绝罗天阵,冥宗最强大的战阵。   看来所谓的离去,终归只是装模作样。   南小雨的眸子中倒映着那道庞大的阴影,默然想着。   雷声依旧,冰冷的雨点还在落,夹杂着渐尽的鲜血,感受着愈发强烈的寒意与痛楚,感受着体内重新展露出凶厉獠牙的伤势,南小雨忽地感觉很委屈,委屈到鼻尖发酸,眼圈微红。   还是雷雨夜,身前却再没了你的背影。   破风声起,想来是那两位长老正驱动着身法掠来,又或者是那柄古剑重新恢复了灵性,正朝着她的心脉刺来,她却没了理会的心思,呆呆立在原地,忘了应对,也忘了那些阴暗的手段,只是不住地在心中质问着那个家伙。   你不是一直都看不惯我淋雨吗,你的伞呢?   你不是一直都劝我天冷多加衣吗,你的大氅呢?   你不是一直都……   你到底在哪?   雷声轰鸣,震落了雨与泪。   电光闪烁,照亮了人与影。   不止一道。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人倾伞,鬼神让道 ==============================   没有大氅,但有伞。   一声轻响,素色的油纸伞当头撑开,撑开了不给人留喘息余地的雨,撑开了怒形于色咄咄逼人的云,撑开了……   整片天地。   咆哮着的风声雨声雷声,在这柄伞出现后尽数敛没了威势,无力无形地打在纸伞伞面上,留不下丝毫痕迹,再惊扰不到伞下兀自流泪的人儿。   破空声消失了,那两位衣袍飞扬的长老来时多么迅疾,去时就有多么的狼狈,他们踩着坑坑洼洼的山地急退了数十步,全然不在意踩到较深的雨坑,会溅起泥水脏了衣衫。   终于,他们止住了退势,见鬼般望着那倾伞的人。   那人的面目很普通,甚至称不上清秀,只如寻常的路人般,若是放入北境那些雄城的人流中,只怕顷刻便寻不见了去。   他的身上穿着件黑色的短衫,短衫有些旧,上面甚至能看到许多杂色的补丁,却并不显得多少斑驳,而是如穿着的人本身那般干净利落。   无论从任何一方面看,这样的人都不可能是某位深藏不露的大人物,而更像是位小厮,是位搬运重物的苦仆,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位下人,只属于冥宗正脉的下人。   他没有名字。   或者说,他便唤作冥卫。   感受着身旁发生的变化,发现那心心念念了无数日夜的属下出现在身侧,南小雨一时间竟呆立在了原地,任由泪水夹杂着雨水淌落,知道那只满是伤疤有些粗糙的大手替自己拭去了泪,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咿了一声。   “都和您说过很多遍了,下雨要带伞,若是淋了雨着了凉,可就要难受好些时日了。”   温和的话语落在耳畔,南小雨甩了甩小脑袋,似是不满于对方替自己擦泪,瞪大了眼眸说道:“我是修行者,不是凡人,淋些雨不会着凉,更何况,带伞从来都是你的工作,你难不成指望我来记住这些繁杂琐事?”   面对着少女梨花带雨的娇斥,属下沉默了一会,和声答道:“是属下疏忽,以后不会了。”   得到这个类似于承诺的答复,南小雨气消了许多,像秋时的树叶般蔫蔫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对方既然出现,那么自然只能是为了她而来,但南小雨所问其实并不是他前来的缘由,而是为何能来。   虽然到了昊然界中,经过重重思虑才明白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的真实身份,便是那深藏殿中,不现世前的冥卫,是冥宗能够千秋万代的真正山岳,所存在的岁月尚不可知,所拥有的实力,甚至可能超乎前代宗主南鹿北之上。   如此人物,若是显露世间,必然能够兴起风雨浪涛,令大势得变,但问题就在,他不能。   那是一道来自前代至尊的释令,身为魔道山巅的冥宗,本就拥有魔界最为深厚的底蕴,最为强大的实力,光是依凭南鹿北一人,便已然足以撑起一片天,若是再让那位冥卫肆意出手,只怕便会乱了魔门间的平衡,造成可怖的杀伐。   毕竟,魔道终归不似正道那般平和,就连脸面上的客气都可能没有,自然要防范这般事情的发生。   于是在正道树前惊天一战后,身负重伤时日无多的魔道至尊才会唤来南鹿北,与他定下了这道释令,说的便是要冥卫涉足世事,而当时的南鹿北年轻气盛,自然也不屑于依凭宗内的隐秘力量去谋求权势,便依着至尊定下了这般规矩。   然后,他就成了她的保姆。   因为这个缘故,他照顾她长大,修行,保护着她在这阴暗无光的世道中安全而快乐的成长,也是因为此般种种,他可以替南小雨抹除来犯的刺客,夺命的死士,却不能插手到南家的权势争夺中来,也不能替那位陨落的旧主做些什么。   但他此时出现在了少女面前,便意味着那道旧令已经废了,被他,或者被另外的谁。   只是,究竟是谁呢?   “你……你怎敢破誓!”   仿佛才从震撼中醒过神来,苍发老者颤抖着手指向属下,身体抖得像筛子一般,怎么也按捺不住心头涌起的惊惶与恐惧,像他们这种老人,自然知晓这位真正的身份,也知晓那道昭告了天下的释令。   没有理会苍发老者的指责,属下微微俯下身子,好教少女听得更清楚些。   “属下得知了您渐将归来的消息,心烦气躁,难下决意,便兀自前往魔道树前拜见了卫道者前辈。”   魔道树深藏在冥宗的宝库之中,虽然那个宝库现在空空如也,但仍旧需要宗主玉符开启,但他身为冥宗的护道人,有些别样的手段能够进出也并不令人意外,更令南小雨感兴趣的,是他进入宝库后所见到的那个人。   魔道树卫道者,文颜。   想着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容,南小雨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想念,于是轻声问道:“颜叔他……说了些什么?”   拜见过后自是求问,南小雨很好奇,那位一向对自己极溺爱的叔叔会说些什么。   “他说让我先行前来,至于如何行事……”   属下顿了顿,似乎那个指点对他造成的冲击至今未消,待得南小雨低声催促,他才回过身来,面色有些僵硬地答道:“全凭属下心情。”   “噗嗤。”   南小雨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微微一怔后忍不住轻笑出声,觉得颜叔这般绝世人物,自然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哪怕是前代至尊的释令,被他这么一句,也算是破了。   发笑牵动了体内的伤势,南小雨很快便敛没了笑意,蹙着眉梢吸着凉气。   属下见状,一向平淡的眉眼间多了些许不悦,微移目光,便看到了那道无比惨然的伤口,沉默了片刻后,冷声问道:“谁人伤的您?”   听他这么一问,南小雨才反应过来场间并不只有他们二人,便露出些委屈的神色,抬手指向那两个面如死灰的老人,说道:“喏,他们。”   二人间的谈话并不隐秘,自然也落到了那两位老人的耳中,他们听闻是魔道树卫道者下的决意,早就没有心思去管对方破誓之事,但也不敢当着这位的面就这般逃逸了去,只得满身不自在地站在原地。   见那位投来目光,顿时如受惊的鼠兽般连续退了数步,旋即似是感觉颜面受辱,那位生着鹰钩鼻的凶厉老色厉内荏地叫唤起来,丝毫没有身为大人物的样子,反倒像是位受了气的顽童。   “就算誓言得破,你重新归于世间,难不成便要向我们出手,自相残杀?你要知道,如今的冥宗势弱,就连一位幽府境修行者都损失不了,更莫说是老夫二人!”   好一个自相残杀的大帽子。   南小雨默然想着,却没有出口反驳或是辩解的意思,而是很自然地从属下手中接过油纸伞,而后哼着小曲向前走去,走过那两位目光凶厉却不敢出手,或者说无法出手的老人身旁,走向那如潮水般的冥王军。   在那里,南岳辰一行正面色复杂地等待着她。   远处幽光闪烁,就算隔着重重雨帘,也能看到那方不是溅起的血光,但南岳辰却没有心思去看哪怕一眼,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位渐渐走近的少女,看着那张苍白脸颊上的适然与傲意,哪里还看得到半分凄然可怜。   手中玉符微闪,那如山如海的冥王军似乎感受到了某些信息,气势顿时一变,随之而动的,是那重笼罩了整片天空的鬼神。   一道闷响。   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一只苍白的手掌自其中探出,仿佛握住了天机命途,穿越了古今未来,就这么朝着其中那三道闪烁不息的身影按去,竟是要将让他们一道碾成尘灰!   又一道闷响。   远处的声息渐止,那只苍白的手掌,更是不知探往了何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南岳辰,南小雨盈盈笑着,像小孩讨要糖果般伸出手来,柔声说道:“将我的东西还我吧,四叔。”    第三百五十章 魔界悠游行 ==============================   雨中执伞轻笑的少女,这一幕其实很好看,但若是配上她肩头裙间的裂纹与殷血,再加上那对微微眯着,漠然冷酷的眸子,那便全然没了寻常青春女子的美好,只令人觉得身心发寒。   而直到南小雨来到身前,柔和笑着伸出手来讨要宗主玉符时,南岳辰才知道,这位侄儿先前的柔弱与凄然全是扮出来的,甚至她说的那些承诺与真相,也可能只是用来逼迫那两人出手的诱饵。   想到此间,知晓这位侄儿并不比那位二哥好对付多少,南岳辰眼底不禁掠过一抹淡淡的苦涩,但是很快便隐藏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暴戾神色,仿佛想要将面前的人儿给生撕活剥了去。   感受着南岳辰目光中的浓郁杀意,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南小雨面上的笑颜愈发甜美,可从她唇间迸出来的话语,却是那般的寒冷与霸道。   “怎么,四叔舍不得?”   南岳辰沉默了片刻,冷冷说道:“我怎么知道,玉符落在你手中后,我们会面对怎样的局面,若是依旧兵刃相接,那握着这权力,或者还能有一丝生机。”   他说得不错,如若最后依旧是生死相向的情境,那么拥有冥王军的拥簇,或者还有与那位冥卫掰掰手腕的可能,而就此交出去,则全然是断绝后路的行为。   闻言,南小雨笑容渐敛,徐徐收回了手,将手中纸伞交回到重新站立在自己身旁的属下手中,似乎全然不在意先前那两位高阶长老的死活,或者说,在属下现身的那一刻起,那两人在她眼中已然是毫无温度的尸骸。   “就算依凭冥王军,战到最后,死的依旧是你们。”   南小雨负着手,目光微移,落在不远处那些宛如铁枪一般挺直立着的兵士们,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们莫不以为,用冥宗的力量,能够威胁到冥宗真正的底蕴?”   场间陷入了死寂。   南岳辰的面色很难看,而他身后的长老弟子们都有些惶惶不安,特别是以他为尊的人们。   他们都很清楚,少女说的是事实,因为冥王军……   本来就是以冥卫为源创造出来的临摹品。   他一人,就是千军万马。   正因如此,先前冥王军通过十绝罗天阵唤出的鬼神,会被他轻描淡写化解了去,也是南岳辰眼睁睁看着南小雨走到近前的缘由。   “宗主,我等只是奉命前来接您,并未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境,还望您……恕罪。”   一道带着些微颤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南小雨转眼望去,发现正是那位带领着门下弟子一道前来的唐长老,也就是宗内依旧在摇摆不定的主要力量,此时发现情势有变,他自然不会傻乎乎的继续站在南岳辰身后,而是厚着脸面走出队列拱手请罪。   南小雨静静地听完他的歉语,仿佛先前沉默离去一事全然未曾发生过一般,温和说道:“强权之下,保全自己自然无可多责,既然唐长老已经想明白了,那便站到我身边来吧。”   从某种程度上,这同样是逼人站队的一种手段,只是相较于先前那两位老人更加温善,更容易使人接受而已。   唐长老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南岳辰,迟疑了片刻后,才带着几位门生越过他,站到了少女身旁。   听到这些人已然将南小雨唤作宗主,南岳辰眼角抽了抽,在心中暗暗地骂了几声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却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毕竟现在看似有极庞大的力量拥护在他的身边,可实际上局面已然掌控在了少女手中。   “四叔,我先前的承诺仍旧作数。”   南小雨淡淡的话语打断了南岳辰的思绪,他自然明白对方说的是自己转身离去前,那句看似哀求般的话语,只是如今知道那哀求不过是演戏,心头不禁升腾起一丝不忿,心想这些争权夺利的嫡系都是些心思深沉之人,自己夹在其中简直就像是狼群的羊羔一般。   南小雨不知道这位四叔的内心想法,不然想来会好生取笑一番,觉得他哪里都不像绵软可爱的羊羔,说是只老黄狗还差不多,不过看着对方依旧缄默不言,她终归生出了些许不耐,低声细语说道:“四叔,侄儿的耐心是有限的,您也不愿看着我身受重伤,还在这儿淋雨不是?”   这是**裸的威胁。   南岳辰面色很难看,手中玉符微微发亮,但到了最后,也没有当着那位低着头宛若下人般的冥卫出手,只是沉声说道:“但愿你的承诺有用。”   语落,他手腕微扬,那枚玉符便徐徐飘动,继而停留在了南小雨身前。   望着那枚温润的玉符,南小雨眼眸微微波动着,仿佛回到了儿时,看着南鹿北拿着它逗弄自己的时光,只是眼眸中的柔软情感只持续了很短的辰光,便被磅礴的大雨彻底洗去,只余下平静与淡然。   她接过玉符,感受着来自三千冥卫的羁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上终是多了抹真实微笑。   “那么诸位,我们回家。”   这场交接着秋与夏的大雨并没有如寻常秋雨般绵绵不绝,只持续了一夜的功夫,便偃旗息鼓,待得白日天光渐明,洒落在这片幽谷前的空地上时,却再找不到,至于那两位幽府大成境的长老,便真如人间蒸发般消失而去,就连衣袍与尸骸都没有留下。   冥宗众人自然没有真的消失,只是一夜的功夫,他们便出了玄阴山脉,去到了一座名为悬幽的大型城市,在城卫军紧张的目光中无声地入了城,并以冥宗之名暂作驻地,旋即多日未出,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又或者是……在给各方势力足够的时间反应。   无论是那些武道巨擘们,还是南小雨那位病弱的二叔。   七日后,南小雨一行人重新上路,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们并未使用悬幽城中的代步法器,而是用了几匹烈马,动用了几驾马车,在冥王军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行路而去。   “沙沙。”   墨笔在信纸上行走着,写下一个个方方正正但并不多少娟秀的墨字,南小雨伏在桌案上,一丝不苟地写着,不时苦大仇深地叹息几声,觉得自己明明在无缺界中写了数十年的墨字,却仿佛全然没有用处般,到了外界写出来的依旧只算是能入目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总算是停下了墨笔,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将信纸递给坐于一旁沉默注视的属下,说道:“你替我看看,措辞什么的,有没有不妥当之处。”   属下接过信纸,看着字里行间所蕴藏着的无边风雨,皱眉问道:“暂不说这封信,我觉得那位根本不会愿意开门接待我们,毕竟……”   “好了好了,叫你看信,又不是让你替我分析局势,论武力我远不如你,可论心思,你离我不知多少重山呢。”南小雨不悦地说道。   属下颇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以您的身份,何须在意措辞,在我看来,这封信写得还是有些过于小意了,若要威胁那位,不妨再霸道些,若要吩咐些事,那不妨再大气些。”   “去去去,这是上门商量事的,又不是真去翻脸,再说了,如果白叔叔不愿意见我,那这封信自然没了用途。”   南小雨从他手中夺过信纸,一边用信封封好,一边没好气地念叨着。   马车伴着少女的娇斥,平平稳稳地行在山道间,就像一位大家闺秀的山水悠游,只是那黑压压的墨甲兵士为这只车队平添了几分阴沉与危险。   十数日后。   一座巍峨的山岳渐渐显露在了车队之前,山岳之上是雄伟的古城。   那是不动城。    第三百五十一章 开门迎……客 ==============================   不动城的历史无比悠远,算起来甚至可以追溯到神树初落,正魔始分的那段时光,那时,浩劫初过,天地间的名门大派灭了大半,而那些远古而来,拥有无上底蕴的圣地古族也处于休养生息的状态中,没有余力来掌管大片破落的土地。   而就在这上不接下的时候,一位以锻体功法称尊的人物陡然崛起,凭借古来未见的独特外功横推一方,将那些想要趁着混乱壮大的邪道门派一力镇压,将有史以来最强大最可怖的往生门生生击裂成十三邪门,再没有威胁天下的能力。   凭借着这般功绩,他在魔界中站稳了脚,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那可称妖异的推算之法,甚至能够与大荒古氏一脉争锋,而这就像给一只凶厉狰然的绝世妖兽插上了一对翅翼,令他成为了第一代魔道至尊身边的得力近臣,也为不动城的开辟奠定了不世基底。   那位在修真界时光长河间劈开断流的大人物,便是白家的始祖,白秋三。   脑海中飘掠过那位绝世人物的传奇事迹,南小雨拨开马车的车帘,摇摇望着那高入云端的漆黑城墙,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厚重感与铁血意味,眼眸中生出些莫名的神色。   论道理论过往,不动城都是冥宗最值得信任的盟友,那种关系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但自南鹿北陨落,不动城沉默开始,二者间的关系便有些变了味道。   但就算是那般情状,南小雨依旧觉得这是大势所趋,风雨所迫,因此那位自小时常相见的叔叔才会隐忍着内心的怒火,不甘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甚至还期望在归来时能够得到他的帮助,为自己的征程铺平些道路。   但直到在魂断崖前见到谢思邈,在晦暗幽谷间听到对方并未打算为自己出面开始,南小雨才知道,原来这位霸道无双的不动城城主,也在心底盼望着自己的死亡。   这算什么?算背叛,还是说从一开始,对方与爹爹维持关系便只是一种作态?   南小雨不知道,所以她来了,带着那股足以令魔道任何一方郑重以待,甚至有可能威胁到不动城根基的可怖力量,光明正大地来了。   她要亲自问问这位城主,问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车队的速度渐缓,最终停在了那座雄鹰难越的城墙前,旋即门帘轻扬,以南小雨与属下为首的,来自冥宗的大人物们纷纷下了车驾,缓步来到那座紧紧闭着的城门之前。   不动城的城门很高很重,并不像北境那些王朝用枣木、榆木等木质坚硬的木材制造,再用铁皮包裹加固,而纯乎便是两块玄铁,其上铭刻着风流云纹,奇妖异兽,颇有些远古神话的肃穆氛围。   南小雨负着手,微微眯眼望着这座儿时见过许多次的城门,发现自己从未觉得这道与家门一般的破铁门,会如现在这般沉重危险,仿佛当大门打开时,她将面对的,再不是和蔼可亲的长辈们,而是如怒波涛,无边风雨。   她就这么沉默地伫立着,等待着那波涛将自己淹没,或者,被来自冥宗的伟力击成碎片。   时光徐徐流淌,却从未令人这般压抑难熬,仿佛每一息都有三秋之长,教人有些喘息不过来,无论是城外客,亦或是城中人。   不动城中的建筑与它的城墙一般,尽是带着金铁气息的墨黑,仿若每一栋建筑都是一座箭楼,可以抵御潮水般的兵马,而当它们按照某种格局排布在一起时,真真有了刀枪交接,万军不陷的杀伐意味。   而在这杀阵的正中,是一座仿若蛰伏巨兽般的雄壮殿堂,殿堂外壁上尽是散发着寒芒的锋锐倒刺,倒刺间流转着幽幽乌光,将这些齐齐对外的死亡气息汇于一处,教人不寒而栗。   清脆的碎裂声自大殿中传出。   望着飞溅到脚边的酒盏碎片,白冷玥沉默地低着头,她知道这紫金釉龙纹杯是爹爹最最珍惜的物什,因为这是他那位已故挚友所留的最后纪念,如今却被他愤然摔碎,足以想得他内心的怒火之盛。   “你怎么敢?”   白漠河像是在自问,话语间没有半点情绪,眼眸中翻腾着的霜寒间甚至能够看到点点杀意,很显然,这是对那位故友后人的质问,质问她为何而来,或者说……   为何不死。   毫不掩饰漠然疏离的话语徐徐传开,而这偌大的殿堂中,除却他们父女二人,便再没有其余人,所以这句话,同样也是问这位女儿的。   明白他话语间的隐意,白冷玥眼眸微微闪烁,平静地回道:“也许是她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   白漠河一手撑着古木桌,手指深深刺入桌面之中,他喃喃念着这四个字,仿佛想起了些什么,冷冷地笑了笑,说道:“那位也曾说过鹿北命不该绝,可他最后还不是死了,这世上哪里有真正杀不死的人,他一样,他的孩儿也一样,只是我没想到,如今竟会被这么个小辈逼迫到如此境地,真是颜面尽失。”   听着爹爹冰冷的话语,白冷玥面色微白,忍不住问道:“南叔叔与您是至交,小小雨更是您亲眼看着长大,您何以要……”   “你懂什么?”   白漠河不耐地打断了她的问话,目光落在那只被摔得支离破碎的酒杯上,仿佛看到了那位故友的音容笑貌,面上露出些复杂的情绪,淡淡地说道:“鹿北是鹿北,她是她,我何以要在乎她的死活?”   “更何况,在我眼里,让这样一位复仇心切乳臭未干的小孩执掌权柄是很危险的事,因为年少常常意味着冲动与不可控,就像现在,只是因为一意执念,就敢重兵压我不动城,你以为她想做什么?”   “她不过是想问个通透罢了。”   白漠河自桌中抽出手掌,看着数道深深的指印,轻声问道:“这难道还不够不幼稚吗?”   白冷玥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保持着沉默,只是那深深嵌入掌心的手指表明她此时并不多少平静。   “真是小孩子习性,也罢了……”   白漠河瞥了眼倔强地抿着唇的女儿,知晓她心中并不同意自己的看法,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淡声说道:“迎进来吧,只准许她一人进城。”   闻言,白冷玥眨了眨眼,眸子中生出一丝意外之色,显然未曾想到爹爹会愿意开门迎客,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出许多为难之意,总觉得如今这个情境之下,对方应当不会同意让南小雨独自入这虎穴龙潭。   虽然猜到少女所想,但白漠河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前去,并没有多解释什么,白冷玥心头有豫,却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只得屈身行礼,愁眉苦脸地出了殿去。   少女离开殿堂后,那位曾经陪伴着她前去过古界的死士走了进来,虽然因为某些隐秘的缘由,这位死士此生也没有踏入幽府境界的可能,却出乎意料地受着白漠河的重用,甚至就连女儿的安危都愿意交由他去看管。   没有人知道,这位修为仅有筑基境的修士,却是白漠河自白家祖地带出来的家丁。   看了看一地的碎片,死士对着白漠河恭敬行礼,有些无奈地问道:“主子,您又对少主发脾气了?”   “我看你倒是越来越偏向我那宝贝女儿了。”   听到这位近人的声音,白漠河似乎气消了许多,有些无奈地说道:“她也一样,不偏向我这个当爹的,反倒偏向外人。”   听着他的口气,知道二人间并未有什么嫌隙,死士轻轻地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到底女大不中留,那我唤人将这殿中收拾一番?”   白漠河微微颔首,旋即沉默了片刻,说道:“备些酒水,这桌……就不必换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城主有请 ==============================   玄铁城门与地面摩擦着,发出宛如野兽般的低沉吼声,这道隔绝着不动城与外世的千年古门,终于开了。   前来迎接众人的,不是那位霸道无双的城主,也不是如海如潮的不动城城卫,而是一道纤细的倩影。   看着那张如同果子成熟般愈发妩媚诱人的俏脸,南小雨幽幽地叹了口气,暗道几声果然。   以这等少女间的情谊作为谈判的开端,实在是称不上光彩,虽然南小雨知晓那位大人物的意图所在,却依旧无法对这位青梅竹马摆出冷淡疏离的态度来,只好苦笑着迎了上去。   “好久不见。”   似是没有见到南小雨身后那片可怖的黑潮,白冷玥莲步轻移,上前拉过南小雨的手,全然不在意那些长老弟子们异样的目光,低声细语说道:“昊然界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了,看你清瘦了这许多,必然吃了不少苦,我却没能帮上什么忙,实在是……”   “冷玥你说什么呢……你我远在天遥彼方,你又不是神仙,有缩地成寸的神通,帮不上手也在情理之中,又何必要为此道歉。”   南小雨微微摇头,和声说道:“何况,你肯出来见我,本就已是莫大的情谊,我本都以为此次会吃个闭门羹呢。”   听出了南小雨话语间的隐意,白冷玥睫毛微颤,知晓她并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与自己寒暄,只想开门见山地解决些问题,而且那种决意没有半点辗转的余地,心头不禁生出些委屈,低声说道:“爹爹愿意见你,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想来你也不是来见我的,我这便带你进去。”   感受着对方话语间的酸涩意味,南小雨眨了眨眼,觉得好像自己欺辱了她似的,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冷玥你这么说话,我还真有些不习惯,想当初你欺负我的时候,我可没有扮可怜……”   “你……”   白冷玥闻言,眉头一挑,面上的柔弱之色顿时收敛了大半,露出了南小雨熟悉的魔女模样,张牙舞爪地要拧她的耳朵。   见状,南小雨忙撒开手去,一连退了好几步,面上泛起些惧意,忙说道:“看看看,一急眼就本性暴露了吧。”   仿佛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白冷玥忍不住轻笑出声,笑颜仿若初升的朝阳,霎时驱散了那萦绕在二人之间的莫名清寒。   看到少女展颜而笑,南小雨暗自松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快些带我去见白叔叔吧,那些恼人的破事儿真要细细地讲,只怕讲个三日三夜也道不尽,你若真想听,待得我处理完家事,随时欢迎你上门来叙。”   见白冷玥笑容渐敛,露出为难之色,南小雨不解地问道:“怎了,有什么不合适吗?”   “爹爹他说……”   白冷玥话到嘴边,又觉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无稽,对方不可能接受,便有些黯然地住口不言。   仿佛猜到了少女所想,南小雨沉默了许久,苦涩地笑了笑,话语变得有些淡,品不出丝毫味道。   “白城主的条件是什么?”   称呼的变化很突兀,又是那样的自然,就好像她早就猜到了这结果。   淡淡的话语传入耳畔,白冷玥的眸子闪烁了几下,最后还是启唇道出了那个答案。   “爹爹说,只允你一人入城。”   高耸入云的城墙外陷入了寂静中,而在那平静之下,似乎酝酿着狰然可怖的隐雷,正如毒蛇般吐着杏子,要择人而噬。   一道笑声打破了沉寂。   “白城主还真是好大的威风,难道他不知道,我这位侄儿如今的身份?”   笑声顿敛,取而代之的是极为冷漠的质问,南岳辰上前几步,来到南小雨身旁,眸子冷厉得像是饥饿了十数日的苍狼。   虽然对这位侄儿仍旧抱有些嫌隙,但那终归是南家的家事,既然她已然接过了宗主玉符,那么自然可以视作是冥宗的脸面,论地位论权势,不动城那位大人物尚且要弱她一头,又哪里来的气魄提出这般无理要求。   若是面对寻常宗门,甚至是其他两尊魔道巨头,白漠河如此态度也许并不欠妥,但问题就在,冥宗伫立魔道山巅万载,哪里受过这般对待,在南岳辰看来,对方如此不留余地不留颜面的表态,便是一种难以接受的示威。   “爹爹当然知道。”   白冷玥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可问题是,冥宗气势汹汹而来,莫说是我不动城,只怕就算是长生殿都得郑重以待不敢轻视,若是任由这股力量入城,便相当于是将不动城的命脉与城内的长辈子弟们的安危尽数交付到你们手上,这种险,我们不敢冒。”   “如若白城主觉得不妥,那让他与我一道进城便是。”   缄默静听了许久的南小雨恰时开口,自南岳辰口头抢过话头,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南岳辰诧异地看了南小雨一眼,觉得对方都如此作态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多谈下去,但是看到她眼眸中的坚定,便也就停了口。   转眼望向南小雨所指的低首立于她身旁仿若仆从般的属下,白冷玥咬着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声轻叹,南小雨面上的温和神态终究是淡去了,变得如同一汪古井一般平静,教人看不通透。   “那……便算了吧。”   不顾白冷玥眸子中流露出的哀求之意,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说道:“既然白城主没有谈的诚意,我自然也不会强求,只是希望不动城在日后的风雨中能够独善其身,莫要做些令我误会的事。”   “小小雨……”   话语很冷,虽然知道并不是针对自己,但白冷玥面色依旧变得一片煞白,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难有言语,眼前人忽然变得那般陌生,儿时的嬉笑打闹与重逢的欢声笑语,都仿佛一场梦,气泡般,一触即破的梦。   或者,这便是断了情分?就算对方没有这样的意思,但如果冥宗与不动城交恶,她又该如何自处?   白冷玥不知道,她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神情有些失魂落魄,那如雨打芭蕉般憔悴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疼。   南小雨自然也见不得这般情状,在心中好生哀叹了一番,上前几步,轻轻拥住少女,她也不知道,这拥抱算是安慰,还是告别,但她知道,如果不这这么做,她应该会后悔,不,一定会。   “冷玥,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也有自己的苦衷,既然白叔叔不愿见我,那我以后再来就是,你不要多想。”   耳边的低语明明那般柔和,可被这么一激,白冷玥的情绪非但没有平尽几分,反而更觉委屈,就连眼圈都红了些许,全然没有寻常的尊贵与骄傲,仿佛只有在这位儿时玩伴面前,才能将真实的自己展现一二而不用有所顾虑。   “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爹爹呢?我觉得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相见消解些不好吗?”   尽管白冷玥尽力压抑着情绪,可南小雨还是听到了些许哭腔,顿觉头大,自逃离冥宗以来,她似乎一直都是被照顾的那个角色,就算红尘雪情绪有波动,也只要和声安慰几句便好,又哪里遇着过如此棘手的情况,所以很是无措,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话语却全然没有安慰的意思。   “可是你要知道,既然白叔叔不想见到我活下去,那我们之间自然不可能再有回转的余地,至于将生死尽数交予他的一念间,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然后轻轻推开南小雨,白冷玥似乎平静了许多,眼眸中的柔弱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坚毅与自信,说道:“给我些时间,我可以让爹爹……”   “少主。”   不待白冷玥话语落下,一道身影自她身后不远处传来,南小雨转眼望去,微微一怔,发现竟是位熟人。   来者正是那曾在古界中与南小雨有过数面之缘的死士,他的目光在南小雨与白冷玥之间流转了几次,露出些复杂的神色。   感受着死士眼中的莫名意味,白冷玥面上多了些不自然的神色,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与南小雨拉开了些距离,显得不那么亲密。   死士在心中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觉得城主真是料事如神,一出城门,果然见到两位姑娘腻在一处,看来自己那句女大不中留倒真真说到了点子上。   摈除那些杂思,死士上前几步,对南小雨屈身一礼,恭声说道:“南宗主,城主有请。”   与白冷玥一般,仿佛被长辈撞穿了某些害臊事,南小雨挠了挠脸颊,有些尴尬地说道:“呃,我方才与冷玥说了,若是一人,那此次拜访便算作罢。”   死士直起身来,沉声说道:“宗主莫急,城主还说了……”   话语光明似骄阳,却将此间的温度陡然降低了许多。   “有请冥卫大人与姜前辈,一道相叙。”    第三百五十三章 您做不到 ==============================   被一言道破了手中最强大的底牌,南小雨并未有所变色,但心头仍旧隐有震动,只是那波动的心弦只花费了不到一息的功夫,便如寒蝉鸣声般隐匿而去。   或许那位城主真的继承了白秋三那般鬼神莫测的推算之法,拥有着劈断时光长河的伟大力量,但他再能算,也算不过姜陟南,再能打,也难匹敌冥卫,既然如此,她又有何可担心的?   与南岳辰低声交代了些事后,南小雨裙摆轻扬,携着永远那般平静的属下,随着白冷玥与死士的步伐悠悠然入了城。   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南小雨望着眼前那条空空荡荡的大道,看着一座座狰然铁血的战楼,眼眸微漾,有如隔世。   忆起来,上一次入不动城,也是将近十年以前了,这十年说长不长,期间却真的改变了太多人,太多事。   唏嘘地叹了口气,南小雨收回视线,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想着待会便要见那位魔道巨擘,与其道些风雨事,胸怀中顿时翻腾起些许壮阔,现在的她,似乎终于有与这般人物平等对谈的资格了。   爹爹,孩儿长大了,开始接过您的担子了,您便安心吧……   不动城很大,直通主殿的大道自然也很长,但在南小雨觉来,仿佛只过了须臾,诸人便已经站在了那一重重阶梯之前,而那阶梯的尽头,便是南小雨此行想要见的人。   “小小雨,你也知道,爹爹这个人,脾气不大好,如果真的说了些不当的言论,那说不准也是气话,你……你多多担待。”   止住步伐,见南小雨抬步便要往主殿走,白冷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斟酌着说道,而听得她话语间对那位主子的贬义,一直沉默的死士不免生出些无奈之色。   看着白冷玥面上的担忧,知晓她此时心中有多为难,南小雨微笑着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放心吧,我是来找白叔叔谈事的,又不是来吵架的。”   闻言,白冷玥勉强地笑了笑,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你也便留在殿外吧。”   安抚完少女,南小雨转眼望向属下,叮嘱了一句,便朝着那座杀气凛然的大殿中去,全然未管白冷玥与死士面上的惊色,很显然,在他们看来,既然白漠河邀请了另外两位大人物,那么他们自然得给些面子才是。   但只有南小雨知道,白漠河真正的意思,不是要见师叔与属下,而只是想要提醒自己,他知道南小雨身旁所拥有的力量,但并不多少忌惮,那么他自然还知道更多,甚至有做过与冥宗真正交恶的最坏打算。   天已入秋,阳光不再似夏日那般耀眼,而是有些蔫蔫的,带不来多少暖意,南小雨独自走在空旷清冷的墨色石阶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清冷秋风,情绪也随之变得清冷了些。   要面对那位,她自然要做好一切打算,这场魔道执掌者之间的对谈,可能会很大程度地影响到她接下来的计划,但更坏的结果,便是两宗撕破脸面,白漠河对她出手。   不用想也知道,那必然是无比凶险的局面,甚至可能比她独自面对谢思邈还要危险。   压下纷乱的心思,南小雨眸子忽地一亮,眼前不再浮现出连绵的石阶,取而代之的,是极空旷的殿门,而哪怕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她依旧看到了那道巍峨如山的伟岸背影。   感受着那仿若不会为任何事动摇的壮阔气质,就算是南小雨也不禁生出些压力来,白漠河与南鹿北是至交,她自然也可以算是在他的目光下长大,而那种关系,却在此时成为了横亘在二人之间,尴尬而无法自处的冰冷壁障。   终于,南小雨踏过了最后一级石阶,来到了不动城主殿之前,而听到了她清亮的脚步声,白漠河转过身来,遥遥望了她一眼。   一瞬间,压迫力如大江般滔滔而来,自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涌来,让人艰于呼吸,直感觉要被淹没了那漆黑的巨浪之下,再难见得天日。   那是来自一位超凡人物的冷视,是来自千百年征伐得来的战意,是世间体魄武技无双的存在最最霸道的显露。   面对着这股压力,南小雨就像是一片秋叶,在狂风中起舞,在巨浪中漂泊,却永远不会被真正击碎,打败,她就这么安静地伫立着,面色平静无二。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压力终是退去了,南小雨略有些凝滞的呼吸重新变得顺畅起来,而白漠河眼底则生出了一抹淡淡的惊讶,有些意外于少女的表现,也意外于她如今的实力。   “白叔叔就是这么欢迎小侄的?倒让小侄有些后悔独自前来了。”   南小雨微微笑着,话语虽软,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畏怯,只有平静与自信。   看着少女眉眼间那缕熟悉的神色,白漠河心头不知为何生出许多烦恶的神色,但却没有展露在面上,也不曾对这暗藏争锋之意的话语有所回应,而是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坐。”   像圣上对下臣的恩赐,也像长辈对晚生的赦令,却很难听出有尊重或是平等。   南小雨笑颜不改,仿佛全然未曾听出对方话语间隐藏的意味,莲步轻移,便来到了那张古木造成的酒桌之前,施施然坐下,看也未看桌面上那五个深邃的指洞,而是拿过早已准备好的酒壶,毫不客气地为自己满上一杯。   对于少女的表现,白漠河微微眯起了眼,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却没有寻到一丝失礼,自然也不好发作,几步走到南小雨对面,一掀长袍坐了下去。   南小雨抿了口杯中的酒水,说道:“白叔叔居然下得了决心,拿出这般酒水招待于我,若是爹爹还健在,定然见不得我这等没有酒品的小孩糟蹋美酒的,说不准还得说您几句暴殄天物呢。”   “你当得起。”   白漠河不咸不淡地说道,不知是指这酒,还是那个位置。   “哎呀,你瞧瞧我,都忘了给您倒酒了。”   看着白漠河身前那空荡荡的酒杯,南小雨像是才反应过来,忙为他满上一杯,一面说道:“小侄有些问题想不明白,这才亲自前来拜访,想在您这儿得些答案,一路上情绪不太对头,尽想着快些问完,快些回家,没有考虑到不动城的颜面,还望您宽宏大量,不予计较。”   看着酒杯中荡漾着的清透酒水,听着南小雨的赔罪之言,白漠河冷淡的面色缓和了些许,只是不带他说些场面话,将二人间那缕若有若无的敌意彻底化解而去,少女接下来的话,便将他的心思尽数逼了回去,再没有半分缓和的余地。   “您说,谢教主他,怎的就万里途行,拦了我的去路呢?”   整个天下只有一个谢教主,那便是神茶教的超凡存在,作为曾在怀差山脉共抵凤栖大军的白漠河而言,谢思邈能够提前出现在魂断谷,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那位圣人的信件,就是当着他的面,落到的那人手中。   如今南小雨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不见得知晓了所有真相,但想来已经猜出了大半,也应当知道了自己心底深处打的那些算盘,那么自然无须再掩饰什么。   白漠河默然地想着,没有去接双手奉上的酒杯,只是无言地望着她,眼瞳中没有半点情绪,却仿佛将二人间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教人心生惮意。   他像是想彻底看透面前的少女,又似乎是在思考些问题,做着些推算。   许久。   南小雨觉得举杯举得手臂有些发酸,这才没有继续那种无声的对峙,深深地叹了口气,将酒杯放到白漠河面前的桌子上,话语平淡似白水,品不出半点味道。   “白叔叔莫费心神了,您做不到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 ==============================   自南小雨口中飘然飞出的字眼是做不到,那么自然意味着在方才那段不长的时光中,这位不动城城主曾有过动念,想要行险为事。   至于那件能够令白漠河这般说一不二的大人物思虑良多的事究竟为何,南小雨不用想都能明白得一清二楚,无非便是杀,漠然地杀,痛惜地杀,各种样的杀。   听着少女言之凿凿的话语,白漠河眉梢微扬,将心头浓郁不化的杀意压下,拿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地摇晃着,震得其中的酒水波纹不断。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既然我点明那几位站在你身后的人物,自然不会对他们毫无了解。”   看着南小雨认真听讲的模样,白漠河微微眯起双眼,声音空幽仿若来自九泉之下。   “就算冥卫与姜前辈同来,我也有九成的把握,在他们的攻势下搏杀你,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   看了眼少女耳垂上安静垂挂着的小殿,白漠河淡淡问道:“这位前辈应当是动不了手的,是也不是?”   南小雨微微颔首,微笑答道:“是。”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将冥卫置于殿外,又怎敢这么和我说话?”   风雨迎面而来,先前散去的压力重新归来,只是那不是白漠河的有意而为,只是因为他已经掌握了太久的权力,操纵了太多的世事,只是轻言低语,便能将那种尊贵与霸道展露得淋漓尽致。   南小雨依旧微微笑着,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古木桌,那微弱清脆的声响却仿若是讲戏人的惊堂木,当着汹涌的大浪铮铮而落,敲得风不再啸,雨不敢落。   “很简单,因为我是冥宗宗主,我是……”   “魔道的天。”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白漠河没有想到,自己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心头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怒火再次升腾而起,未曾燎原,却又被那有力的四个字给生生打散了许多。   因为少女说得不错。   冥宗是魔道山巅,冥宗宗主自然便是山巅之上的那方苍天。   如果他真的出手,掐灭少女的生机,那么莫说是寻常的魔门子弟,就算是冥宗中那位心心念念想要她死的二当家,都会举兵而来,至于门外的安静守候的冥卫,城外肃然伫立的冥王军,只怕立刻便会杀将进来。   届时,他或者能够逃出生天,不动城内的人们却不会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想到此间,白漠河冷哼一声,饮尽杯中清酒,旋即将酒杯重重地拍在古木桌上。   “嘿嘿,白叔叔莫气,小侄虽然继承了些爹爹的直爽,却没能留下娘亲的半点聪慧,自然算不得什么聪明人,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教您放下兵器武力,与我开门见山地谈些事儿。”   南小雨狡黠地笑了笑,替这位长辈将杯中酒水满上,背后的衣衫却早就湿透了,很显然先前的那番对弈,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你确实不如你娘,如果今日来的是她,决不会说那么句多余的话来。”   白漠河口中的多余之言,自然便是南小雨先前那句,对于谢思邈行踪的疑问,在他看来,既然少女的目的不是来翻脸,那么那句话除却惹怒他外,全无好处。   “我也不过是心有怨怼,气不过才说的那么句,您想啊,若是您一直期盼着一位亲近的长辈能为自己说些话,做些事,最后得来的却是这么个结局,想来您也不会多少开心吧?”   南小雨幽幽而叹,眉梢低低地诉着苦。   “我承认,刚开始得到消息,知道您心底希望我死的时候,我确实很愤怒,觉得这是最无耻的背叛,接着怀疑您与爹爹间的情谊,最后恨不得立刻撕破脸面划清界限,但……”   南小雨偷偷地望着白漠河一眼,发现他的面色并没有多少难看,接着说道:“您也知道,除却不动城,我实在找不到什么值得信任的盟友,因为就算您不喜欢我,冷玥总是喜欢我的,而且您还是她的爹爹,我行事自然也需要考虑她的心情,不得不说,您这步棋倒真真下在了我的心坎上。”   闻言,白漠河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我从没有想过利用我的女儿。”   这句话虽然是站在白冷玥的立场上说的,但多少也揭示了些真情,让南小雨知晓了他的底线所在。   “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与您共谋魔道未来。”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南小雨轻轻地松了口气,无比认真地说道:“至于您所不喜的那句话,便算是我带来的,最真挚的诚意。”   我知道您想我死,我不在乎,并且愿意与您,与不动城重新开始,但这不代表,您可以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这就是少女的心意。   白漠河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眼眸深处的漠然终究是淡了些许,露出些极为复杂的神光。   许久,白漠河举起了酒杯。   见此情状,南小雨嘴角微扬,同样举杯。   酒杯轻碰,不计前嫌,只道未来。   这场谈话终是结束了,或者说,从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那么,你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又能够给不动城带来什么好处?”   碰杯后,白漠河将酒杯置于一旁,竟全然没有再饮的意思,这种极烈的酒水,其实不过是他用来缅怀先友,坚定信念的仪式品罢了,事实上,这位绝世强大的城主并不喜欢饮酒。   南小雨则小口小口抿着酒,再没有故作淡然,而是仿佛归复到了小辈的身份,听到白漠河发问,蹙眉想了想,说道:“我想,无论是我想要做的事,亦或是不动城所能得到的东西,应当都不是我们需要谈的。”   白漠河有些不解,沉声问道:“此言何解?”   “因为,想要心向一处,不计前嫌是不够的,还要有共同的利益才是,而相较于我能给不动城什么,更为重要的,应当是您想要什么,不是吗?”   “想来,从来没有人问过您这个问题吧?”   听到少女的询问,白漠河第一次笑了,他摇头说道:“不,有人问过。”   “但没有人在乎。”南小雨轻声补充了一句。   白漠河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他看着南小雨眉眼间的笑意,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位置,从来都不会因为人的意念而改变,无论是爹爹,还是您。”   沉默了许久,白漠河偏过头去,望着那照入殿中的晦暗天光,轻声说道:“过去了,都过去了。”   无论是事,还是人,就让他们过去吧。   “但现在不一样了,想来您已经知道,至尊法印……被我不小心弄坏了,那么那个位置,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白漠河收回视线,看着她说道:“是啊,将这么重要的事物交由小孩子保管,果真是那位做过的,最大的错事。”   “我倒觉得做了件好事。”   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想着那个位置所带来的种种争端,有些低落地说道。   “错事不见得是坏事,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白漠河见状,安慰了一句。   南小雨低低地嗯了一声,旋即抬起眼帘,眼眸中再看不到半分失落,她笑着说道:“不过争权夺利这些破落事,我可不想再经历一遍,待得万事安定,我便退了宗主之位,到时的魔界,便辛苦您多多照料了。”   这是心言,也是承诺。   白漠河微微颔首,算是接了少女的心意,然后依旧保持安静,等待着对方的条件,或者说,请求。   “我想要您帮忙做的,都在这封信中,相信读完后,白叔叔会有个大致的判断。”   南小雨自怀中取出那份精心封存的信件,将它推到白漠河身前,然后在他意外的目光中起身,恭敬行礼。   那是晚辈礼。   礼罢,她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出了殿堂,隐没在那番暗淡的天光之中,干净利落得像极了她的爹爹。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之欲晓 ==============================   南小雨的回归在魔界中掀起了很大的波澜,特别是各路人物见到那道娇小的身影自不动城中安然走出后,心头的惊意便已经来到了极点。   能够携着如此庞大的力量驾临不动城,将隐声于暗的冥宗重新带回世人的眼中,也将以沉默表态的白漠河逼将到天光之下,并且当着真个魔界的目光无恙离去,这也就意味着,白漠河承认了她的身份。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她似乎都拥有了与这些立于云端之中的大人物们平起平坐的权能与气魄,但能否将那种权势真正握着手中,还是要看与她那位南家二当家间的对弈,看冥宗的家事如何落幕。   虽然冥宗少主的归来确实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但对于众人而言,或者说,对于真正站在权力巅峰人们而言,另一件事,另一个人更值得他们去重视,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依靠权柄与谋略来为自己争取更多。   他立于世间,便是一道令人无法轻视的天壑。   红尘雪。   这个名字对于修真界中的人们,甚至北境的人们而言都耳熟能详,因为他是继乐正容后,突兀出现,却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走到此代戏台中央的天骄人物,是长生殿新一代的领路人,是凤栖国当今圣上的挚友,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超凡人物。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能在与谢思邈的剑道战中不死。   是的,虽露败态,但终究没有死。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超凡之间的差距,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要他不在风雨沉浮中陨落,那么他的成长速度会超乎所有的人的想象。   也许百年,也许数十年,谢思邈便再难如此压制于他,届时,整个修真界,又有谁能够阻挡住长生殿的千秋之势?   所以不仅仅是万千魔门,就连一些正道大宗都开始忧心于此,没有人知道,一旦拥有了能够超脱在规则之上的伟力,那个圣地还能不能保持云淡风轻的态势。   可还未曾消化完因为南小雨的逃亡而引发的许多大事,心头的忧虑也是些虚无缥缈的烦恼,一个足以掀起巨浪的消息,便以一种极为可怖的速度传遍了昊然界,继而愈发远去,飞到了修真界的每一个角落。   圣人归老,无垢宗隐退。   正道树卫道者……允了。   在这么个敏感的节骨眼上,最为正道执首者的大荒氏族黯然离场,这自然不可能是无由来发生的,而在经过一些人的挖掘之下,寻到了这件事后站着的那道清冷若仙的倩影,以及知晓了其间发生的,并没有被刻意隐藏的真相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位隐藏在黑暗之中,令人心畏的天下第一刺客,在那位圣人的指引之下,前往昊然教祖地刺杀红尘雪,得到消息的长生殿如雷震怒,这才有了那纸无人不晓的正道绝杀令。   此后,苏三厌出面,圣人归老。   再之后,红尘雪踏入超凡境界,无垢宗低头。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就算有些人心中打着些小九九,也再没法出面为无垢宗说话,因为刺杀宗门天骄,便是在断其未来,是可能引发大教战争的大不韪,长生殿没有因此为难无垢宗,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又哪里有人敢多言半分?   至于无垢宗退隐后,雨蝶观与天音宗上位,自然有那位正道第一人出面,再加之实力底蕴名副其实,便也没有太多反对的声音。   时已入秋,寒风萧瑟,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得长生殿外门的绿植蔫蔫不乐,再没有往日的生机。   因为数月以来的种种,对于长生殿造成的波动实在太大,所以长生殿外门的教学停止了一段时日,直到近来才渐渐恢复,亭台楼榭间又有了弟子的诵读经文,静思冥想的身影,清辉殿中复又有先生们此起彼伏的讲课声,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但……这只是浮于表面的外象。   实际上,无论是师长还是弟子,甚至是北仪城中的人们,都还沉浸在牧云野逝去的悲痛中,加之那位古灵精怪,活泼乐观的内门小师妹的身份暴露,逃亡离去,更是为着悲伤蒙上了一场难以抹去的阴影。   老人去矣,少女也走了,长生殿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大到令所有人惴惴不安,而这种情绪,直到红尘雪剑惊天下,才得到了些许安抚,人们在心中企盼着,这位展露峥嵘的天骄人物,能带着长生殿走出这种颓势。   所以,当那道身影出现在北仪城外时,仿佛一枚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湖水中,溅起些许水花,泛开了几丝涟漪,涟漪绵绵不绝断,终于成了汹涌的浪涛。   虽然手中的油纸伞遮去了面容,虽然那席白袍在天光之下并不多少夺目,但当他孤零零地出现在白石大道上时,哪怕是北仪城中酒馆的小厮,都能一眼看破他的不凡,继而惊呼出声,四处传信。   微微移开油纸伞,红尘雪摇望着那高耸的雪白城墙,仿佛想起了与少女相互依存的时光,不禁露出一丝柔和的笑颜,但那笑并未在他干净的面容上留存太久,因为他同样想起了离别前,少女的嘱咐。   她说,你会成为长生殿年轻一代的信仰,会成为师长们的不容置疑的未来托付者,所以……   你会成为长生殿的宗主。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大师兄?何况,宗主应当不怎么喜欢我才是。”   “不。”   南小雨轻轻地摇摇头,解释道:“这些都不是原因,真正的缘由无关天赋实力以及辈分,只因为你出现在了天下人的眼中,然后,爆发出了足以让所有人难以忘怀的璀璨光华,所以你会成为领路者。”   “或许在许多年后,你的名字也会被铭刻在时光长河之间,成为无法抹灭的历史,这或者便是所谓的,熠熠生辉的大人物们。”   南小雨笑了笑,眼眸中却闪烁着名为担忧与心疼的光辉。   “这之后,你会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或许会很累,会累到分不出心神来想我,但这不要紧,因为我会尽快处理完魔界的事,然后来见你。”   “等着我。”   少女的承诺似乎仍在耳畔,红尘雪轻轻地摇了摇头,将思念与更多繁杂的思绪压下,抬步朝着北仪城走去。   那位终于下定决心,站到自己的身后的师叔回了宗门,少女远在西方,挚友远在北天,所以他只有一个人,却并不孤独。   因为城中,外门内,山峰上,都是心系于他的人们。   青年踏入城门的那一刻,笼罩着北仪的阵法轰然开启,守护着长生殿诸峰的大阵遥相呼应,正道树大放光明,无数神辉如雨而落,夹杂在凉凉的秋雨间,带来些温暖,像是迎接孩子归来。   城门之后,大道之旁,都是人,如潮水般。   他们静静地望着他,肃穆有如屏息,眼中是希冀以至于狂热,是信任以至于信仰,就像望着挽救危局的圣贤。   这种感觉很奇怪,红尘雪从来未曾受到过,如此热烈的注视与欢迎,这与那些夹道而观,好奇与天骄何样的目光不同,因为其中存着一抹淡淡的权力味道,权力之后,便又是责任。   一路寂静,一路相随。   伴着红尘雪的脚步,汇聚在他身后的人们渐渐凝聚成山,汇聚成海,人山人海。   终于,他走到了北仪的中心,来到了那处本用来招收弟子的中心广场,而那广场之间,早已站满了长生殿的长老弟子,他们第一时间便收到了信息,早早候在了此处。   站在众人最前的,是苏三厌,她的身旁是花轻城,正为她倾着伞,而另一侧则站着道娇小的身影,银发如瀑垂落到地上,者星轻轻抚着飞掠不止的者霜,笑吟吟地望着他。   三人之后是御白,御白身旁是元诚与孔易两位资历实力最为高深的长老,再之后便是其余长老与核心弟子。   长生殿共计五十三位幽府境修行者,全员到场。    第三百五十六章 日月换新 ==============================   偌大的北仪城,偌大的中心广场,只有风拂动衣袍的声音,仿佛整片天地都在此刻沉寂下来,将舞台留给了万众之间的那道身影,将现在与未来尽数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弟子见过宗主,见过宗门长辈,见过诸位同门。”   短暂的沉默后,红尘雪微微屈身,背后那柄被雪白布条包裹着的青锋是那般的显眼,好似雨幕中的一轮太阳,就连漆黑阴沉的黑云都无法掩去它的光芒,因为它是那位传说遗留在世间的唯一意志,而那道意志,就执掌在这位将将二十的年轻人手中。   清亮白光徐徐荡漾,萦绕在红尘雪的身周,将他轻轻托起,仿若在说,你已无需再向任何人行礼。   顺着白光,红尘雪抬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枚晶莹剔透仿若琉璃的玉符,其中荡漾着令他无比亲近的长生道义,述说着正道万千年来,正道最为悠长的往事。   那玉符飘飘荡荡,最后静静地停在了他的身前。   虽然早已经有所准备,但当这样一幕光景真的呈现在眼前时,他还是微微失神,旋即向苏三厌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位正道第一人面容依旧很清瘦,只是面上早已没了拒人千里外的霜寒意,而像是初春冒出头来的野花,多了许多令人惊心动魄的生机与美丽。   感受着红尘雪的目光,苏三厌温和地笑了笑,想着那个远行千里,只为守护的故事,她对于这位年轻后生的那抹芥蒂,早就如云烟散。   “本是要交由我那顽皮弟子的,但既然她已经回去了,你便替她接过吧,反正……终归是你们家的。”   或许已然从那位放浪不羁的正道树卫道者口中听闻了二人结发的事,又或者只是心有所念,以为依托,苏三厌口中说出的话语,并不多少肃穆,反倒多了许多别样的色彩,将天地间萦绕着的淡淡悲伤冲淡了许多。   没有推脱,也没有半点作态,红尘雪伸手接过漂浮在面前的玉符,就像摘下了一枚果子。   就像牧云野说的,她所行的事,你须负责。   那么,他负责。   为长生殿,为正道,为天下……   为她。   “拜见宗主!”   声浪冲天,夹在秋雨之间,飞扬在光点之间。   人们拜倒而下。   长老弟子躬身行礼。   大人物们低眉垂首。   这一日,正道变天,举世震动。   马车轱辘碾过平坦的玉石官道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车辇的帘子来开了一角,能够看到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正落在蔫蔫的霜草间,打得草叶不住地颤动。   长生殿宗主易位并不是小事,而是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大事,只是不到一日的功夫,这个消息便以一种极为可怖的速度传遍了这个天下,同样也兜兜转转,来到了这辆不起眼的车辇之中。   翻看着手中的卷宗,南小雨面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有些疑惑于长生殿的效力与传位的手法,按道理来说,红尘雪回到长生殿后,想要继承宗主之位,就算长老们没有异议,也该有一场盛大的仪式才是。   可从属下递来的卷宗中看,这场事关天下的传位,却只是宗主玉符的传递,有些太过干脆利落,简直是想要与繁复的过往一刀两断。   苦思许久,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南小雨便也不再苦恼,将卷宗放回桌上,抬眼望向车帘卷起的一角,轻声问道:“大概还有多长的路途?”   这场浩浩荡荡引人耳目的魔界游已然过了数十日,而经过了两重跨州大阵后,南小雨一行人终于进入了冥宗掌控的,古时便以修真圣地著称的道州。   拒绝了州城城主的邀约,车队朝着冥宗继续行去,而身为这支车队主人的南小雨仿佛全然没有半点急迫的意味,依旧教众人保持着这般不疾不徐的态势,似乎是在给冥宗中那些大人物们更多的应对时光。   这也是魔界那些大人物们所不明白的地方。   听到少女发问,属下沉声说道:“约摸再有三日,便能抵达宗门卫城。”   闻言,南小雨微微颔首,旋即徐徐合拢双眸,似是在闭目养神,实际上则是思考着那位二叔究竟会准备怎样的手段迎接自己。   最坏的打算,无非便是冥宗中的所有力量尽数倒戈,再拉拢着渐要恢复生息的三火教与无类宗,依托着卫城为背,在城外进行决战。   这种可能最最凶险,但其实可能性并不大,毕竟那位二叔并不会愚蠢到愿意将这两匹饿狼引入室中,那么,在不凭借冥宗之外的力量的前提下,南小雨并不认为这位叔叔会有多少胜算。   北境古来就有言说,掌握军权的人便掌握了一切,如今冥宗大部分力量都凝聚在了自己身边,自然不需要小意地去用些阴暗手段,正大光明地碾压过去便是。   一念至此,南小雨不再多想,重新睁开双眼,望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象发起呆来,像极了久未还乡的游子,竟多了几分情怯。   那么,便静待那日的到来吧。   三日时光并不长远,对于沉默等待的两方来说,更是有如瞬息般短暂,绵绵不绝,本以为要下上个把月的秋雨恰时地停了,当那和煦的秋日高挂天边,洒落下淡淡的天光时,卫城上的兵士便遥遥望见了那支车队,以及跟随在车队后,漆黑仿若浪涛的冥王军。   伴着厚重城门与地面的摩擦声,密密麻麻的兵士自其中涌了出来,这些是冥宗下属的城卫,虽然算不上是宗内子弟,但也算是嫡系掌控的力量之一,如今应当便掌控南小雨的三叔,也就是南月衫的爹爹,南鹿逍手中。   没有想象中的冷漠对峙,更没有三火教与无类宗的强者自城门后扑杀过来,那浪潮般的城卫分立两旁,夹道而迎,城卫们的眼中更是带着浓浓的敬畏色彩,想来早已听闻过这位少宗主做过的那些大事,以及畏惧与她当初在高位上的杀伐手段。   在城卫们紧张的注视下,车队最前方的那辆车辇的门帘被轻轻拨开了,南小雨在属下的陪伴下走了下来,走到了天光之下,颇有些复杂地望着这座与不动城相比也不小多少的雄城。   终于回来了。   南小雨默默地想着,她身上那件紫色的纱裙早就被换成了中气十足的短衫,并且因为秋凉的缘故,还披着件漆黑的大氅,配上世俗不亲的冷漠神色,倒真真有几分像过去的那个少年。   踩着渐凝的白霜,南小雨微垂着眼帘,带着十数位幽府境修行者与三千冥卫朝着城中走去,自有人上前为他们处理车马。   卫城的城主名为孟秋,是为有野心的权者,也是南鹿逍的亲信,一直想要为那位主子在权力的争夺中出些气力,却没想到南小雨这位三叔过于怯弱,莫说是争权夺利,就连插手到南鹿北与南鹿君间的事的勇气都没有。   而在南鹿北陨落,南鹿君掌权后,更是假借多病为名,躲在自己府中不敢见人,就算连南月衫被推上那宗主之位做了傀儡,也没有出面表态过。   摊上了这么位主子,孟秋别说是大展拳脚,简直就像只被关了十数年的兔子,心中的锐气也被磨去了大半,如今听到那位少主归来,自然赶忙迎了出来,也算是为南鹿逍卖个好。   “三叔依旧是躲在府中不敢见人吗?”   听着南小雨淡淡的问话,孟秋揣摩不出这位小主的意思,更随着她身旁,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您也知道三爷的态度,这些权谋之事呢,他是必然不敢插手的,再加上您此番回来,少不了一番……他自然就更不敢出来了。”   南小雨摇了摇头,望着远处那座巍峨的高山,淡笑着说道:“不,我想三叔已经在家门口等着我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所为何来 ==============================   与寻常宗门不同,冥宗的山门并不在卫城之中,而在卫城之后,那座无比巍峨高大的山岳之上,而那山岳的四周,便是魔界最为著名的,深不知多少万里的陨龙崖,其中升腾着极为锐利可怖的罡风,就连超凡人物都不能深入谷底,算得上是一道天然的防线。   就如南小雨所说的,在接通山岳与卫城的青石古桥之前,那位一向怯弱,不敢涉足权势大事的三叔正不停地来回踱着步,面上带着极明显的焦躁与不安,似乎仍然未曾想好如何面对这位远道归来的侄儿。   南鹿逍的年纪在南家三兄弟中最小,但确实最快显露老态的那个人,虽然依凭嫡系的强大血脉,无心修道的他也算将将踏入了幽府之境,拥有了数百年的寿元,如今发丝间却依旧沾染了些许霜色,而不如那位二爷一般风秀依旧。   见到那位许久未曾下过山的主子,孟秋的眼角猛地跳了跳,先前虽然听南小雨说过他会出面,可他心中依旧不多少相信,直到亲眼目睹这位长久未见的主子,这才对这位面色淡淡的少女生出了更多的敬意。   只是一言,便教隐于山间不愿见人的三爷下了山,虽然不见得是她的手段,却也足以见得山中的大人物们对这位少主的重视。   或者说,现在该唤她宗主了。   “三叔怎么来了,小侄归家,哪里受得起您如此相迎。”   南小雨虽然话语间很是亲近,可是语气依旧有些淡,有些疏远。   闻言,南鹿逍仿佛如梦初醒,才见到诸人来到眼前,见南小雨并不存着多少温善之意,扯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说道:“你这孩子,明明搭乘法器能够省下好些辰光,这般慢悠悠地,可教叔叔伯伯们好等。”   说着,他用眼神示意孟秋莫要跟来,一面伸手让众人随他走,便转身朝着青石桥走去。   望着那道带上了些许落寞意味的背影,南小雨抿了抿嘴,便也抬步跟了上去。   事实上,在南鹿北生前那段时光,她与这位三叔的关系并不如现在这般需要提防着,疏远着,而是无比亲近,甚至称呼一声干爹也并不为过,也正因为如此,幼时的南月衫才会屁颠屁颠跟着自己,而不如其他几位子弟一般对自己敬而远之,或者背后还说些坏话。   但时过境迁,谁也不知道,这位深藏山间,不言权事的三叔,会不会有所改变,所以她才需要做些试探,试探一下,他肯出面见自己的真正缘由,究竟是不是她心中所猜想的那个。   快步跟上南鹿逍的步伐,南小雨负着手走在他的身旁,极为随意地问道:“三叔说,叔叔伯伯们等了我很久?”   “是啊,自你进入魔界以来,宗内的老人们就在等你回来了,甚至还教冥王军前去护驾,想来也是为了防止一些难测的麻烦,只是没想到……”   南鹿逍看了眼南小雨身后低头不言的属下,面色复杂地说道:“没想到冥卫大人竟然会离开宗门,不顾老人们的请求,也要破了至尊大人下的释令。”   想起属下说过的那番经历,南小雨不禁有些莞尔,心想那些长老们哭着喊着拜着请求属下莫要破誓的画面必然很有趣,只是他们心中所怀着的心思,究竟是真的害怕破开誓言会引来不测,还是阻止他与自己见面,便不得而知了。   一念至此,南小雨眼眸中的笑意淡了许多,接着问道:“那……叔叔伯伯们应该很失望?”   南鹿逍没有品出她话语间的味道,只是苦笑着说道:“失望倒是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多此一举,毕竟四弟已经带着冥王军前去迎你了,应当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敢对你出手。”   听得此言,跟随在南小雨身后一直沉默着的南岳辰嘴角微微抽了抽,想起了那两名埋骨魂断崖前的长老,心头不禁生出些后怕,心想若是那时自己真对这位侄儿出了手,只怕结局也是一样的凄惨。   “不过,怎么不见那两位长老与你们一道回来?”   话说道这,南鹿逍才发现出行的十数人中赫然少了两位,又看到南岳辰与其余长老弟子们有些异样的神情,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张了张嘴,有些干涩地问道:“他们……”   “他们死了。”   相较于这位三叔的震撼,南小雨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仿佛不是一手抹灭了两位可称支柱的幽府大成境强者,而只是捏死而来两只虫豸一般寻常。   “这又是何苦?”   南鹿逍面色悲戚地问道,虽然他与那两人的关系并不多少紧密,但好歹也是位冥宗效力了百年的老人,这说杀便杀,怎么也有些难以接受。   “二哥想要截杀宗主,而且想将我们这些人尽数当作陪葬品,身为他意志的执行者,这两人自然得死,不得不死。”   南岳辰解释了几句,可南鹿逍面色依旧没有太多轻松之意,他看着南小雨看不出情绪的俏脸,颤声问道:“那这次……到底要死多少人啊?”   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淡淡回道:“三叔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死多少人?想要杀我的,想要取而代之的,想要从我手里抢东西的,都得死。”   看着南鹿逍阴晴不定的面色,南小雨面色泛起了一抹微笑,只是这笑间没有半点温存,有的只是教人心寒的阴郁。   “而且,我要翻案,当初那些将我爹爹的行踪暴露出去的,仍旧藏在宗内作威作福的叛徒,更是该抽筋拔骨,永堕深渊。”   “你就不怕将冥宗,将南家杀得一蹶不振?北境帝皇继位尚且大赦天下,你就不能看在……就算不想看三叔这张老脸,能不能看在本家的情谊上,少杀些人,啊?”   听着这句话,南小雨笑容渐敛,她默然地想着:所谓本家的情谊,说不得还不如您的脸面,我又怎会在乎那种为权为利能够不择手段的亲缘?   “月衫近来怎么样?”   没有回应这位三叔的请求,南小雨移开目光,看向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渊谷,轻声问了句。   听得此言,南鹿逍面色顿时变得苍白了些许,沉默了许久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月衫他过得不是很好,你也知道,他那位置是二哥硬教他做的,那孩子哪里有这本事,只怕是忙昏了头,都忘了出来迎你,路上叙叙儿时事也好啊,你说说他……”   “可……二叔似乎很信任他。”   南小雨打断了他的述说,情绪莫名地说道:“而且据我属下来报,他做得不错,甚至大部分长老们都认为,这个位置应当由他来做,不是吗?”   “这……”   南鹿逍言语一窒,却寻不出任何话语用以反驳,因为那是冥卫说的话,他再怎么狡辩也不会有改变,更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或者在外人看来,甚至是当初的南小雨自己,都认为南月衫只是一尊被推上王座的傀儡,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实权,可事实上,在属下口中听闻了这些时日来宗内的发生的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这位堂弟,行的正是宗主之权。   相行比较,逃离家园之前的自己可真是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了,她不免生出些落差感来,这才有了这看似失落,实则尖锐之至的问话。   长久的沉默,只有脚步声传开,回荡在空幽的古桥间。   终于,少女柔和的问语打破了宁静,也驱开了那沉凝得令人有些难以呼吸的无形壁障,将一抹不属于秋日的温暖带回了此间。   “三叔是为了月衫才来的,对吗?”    第三百五十八章 拜见宗主 ==============================   冥宗的权柄象征着魔道的巅峰,掌握了它,便相当于执掌了大半个魔界,而端坐在那方王座之上的人,更是能够与长生殿宗主,凤栖国圣上共立一处,成为世间权最大势最重的三人之一。   就连这样的权势与力量都能放弃,深藏山间数百年不露心意,那么如若不是真的对权力毫无兴趣,便是拥有天下最深沉的城府,深沉到令人心惊。   当然,南小雨这位三叔自然不可能是后者,因为他真的很胆小。   能够令这样一位畏怯之人出面,亲自迎接胜负未定的一方,那需要很大的勇气,这种勇气也许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又或者在他看来,自己所需要的承担的风险,所可能面对的危险,甚至是自己的生死,都远不如某件事,某个人。   一如血浓于水的孩儿。   这便是南小雨话语之间,试探之间想要得到的答案,而若是这位三叔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她都会决然斩断二人间早已有些淡薄的干系,再不为这位长辈留半分情面。   但好在,就如南小雨所预料的那般,南鹿逍苦笑了一声,说道:“还是你了解三叔,若不是月衫那小子一意孤行,偏要去接二哥抛过来的烫手山芋,我今日又哪里有胆子出山来接你。”   闻言,南小雨眼眸中那缕戒备之色总算是淡去了,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知晓。   见状,南鹿逍斟酌了会儿言辞,有些迟疑地说道:“小雨啊,你也知道你那堂弟根本没多少野心,接过那个位置一方面是想为冥宗做些什么,另一方面,也实在是二哥逼迫得太紧,无法而为,现在宗主玉符也回到你手里了,你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计较他坐过些时日的王座?”   猜到这位三叔是在为堂弟求情,南小雨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些话,应当由他自己来与我说,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担什么责,我想他不会没有心理准备,你说是也不是,三叔?”   南鹿逍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道:“你说的也是,到底是你们这一代的问题,我们这些老家伙出面,确实也是有些落面子,但……谁叫我就这么个孩子呢?”   “安心吧,三叔。”   听着南鹿逍话语间对南月衫的关怀之意,南小雨心头不禁泛起些酸涩意味,这种不计代价,不求回报的关爱,自南鹿北归去后,她就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够了,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光,她便将那些柔软的情感压入心底,还对南鹿逍宽慰了一句。   此后,一路无言。   直到踏尽了青石桥,顺着陡峭凶险的山道一路而上,来到山岳之顶,这种各存心思的沉默才算被打破了去。   南小雨望着那座阴森恐怖的漆黑殿堂,与殿堂上铭刻着的,诡异无比的幽紫色纹路,平静如水的眼眸徐徐波动起来,泛起些极为复杂的神色,有隐惧,有思念,有悲伤,但最后却尽数化为漠然。   “二叔他来了吗?”   听到少女冰冷的问话,南鹿逍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二哥他自称修道出了些问题,有走火入魔的前兆,已经调理了七十余日未曾出面了,就连每日的殿会都不参加。”   自称这两个字用得很妙,这个借口找得也很妙,七十余日前,大概正是自己开始逃亡的时光。   南小雨默然地想着,却也不得不称这招妙极,只要不与自己会面,只要依凭闭关之名深居不出,就能够避免与气势正盛的己方相遇,那么,待得风消雨歇,自然还有手段等待着自己。   不过……这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南小雨暗暗冷笑,衣袖轻扬,朝着那漆黑无光的,仿若深渊般的殿堂中走去,属下依旧低头紧随在她的身旁,就像许多年前,她走入大殿,第一次独自坐上那方王座时一般无二。   二人之后,是南鹿逍与南岳辰,面色都有些不自然,再之后便是心有惴惴的长老弟子们,而那三千冥王军,就如三千座冰冷的石像一般伫立殿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举枪入殿。   殿堂之中摆着几枚夜明珠,但是散发的光芒格外晦暗,能够照亮的范围更是只有堂前短短的一片,在这种光芒之下,甚至很难分辨出殿中人的面容。   南小雨如今已然是幽府境大成境的存在,自然不会被晦暗的光线影响,但她根本就不需要看,就知道在这些低首噤声的长老弟子间,有那些是二叔的嫡系,有那些是中立派,又有哪些是因为大势所驱无法发声的,真正心向冥宗的忠者。   清亮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就像一座古钟,被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敲打在人们的心底深处,仿佛当钟声停止,便是所谓审判降临之日。   花费了些许时光,南小雨走完了这条不长,却令她格外唏嘘的道路,来到了前往王座的石阶之前,石阶两侧燃着幽幽火光,将近前照得一片通透,也将那同样站在殿前的少年照得格外闪耀。   见到那立在石阶正前的少年,南小雨身后的南鹿逍顿时变了脸色,上前几步想要呵斥些什么,却被少女抬手制止了,只得有些焦虑不安地站在一侧,目光严厉地警告着那少年。   少年生得很是清秀,眉眼间散发着柔柔的宁和意味,面上还残着些未曾褪尽的青涩,淡紫色的长发随意地披落在肩头,虽然没有结成发髻,却并不显得多少杂乱,反倒教人看着很是舒心。   望着那张因为多年未见,稍稍有些陌生的面容,南小雨好不容易才从那对温润的眼眸中找到些熟悉的感觉,却发现二人已然这般静静地对立良久,甚至能够听到身后的三叔传来的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南小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堂弟,而这王座之前,显然也不是寒暄温情的好地方,而且还被对方那平静得仿佛不在意世间事的态度激出了些许恼意,便伸出手去,有些生涩陌生,却又仿佛铭刻在记忆中般熟练地打了一下他的鬓间。   南月衫显然没有料到会被如此袭击,顿时吃痛轻嘶,很是无辜地望向面前这位许久未见的堂兄,他先前之所以会有那般神态,其实只是心头有些惘然,一时没将面前的少女与记忆中那位骄傲漠然的少年重合在一起罢了。   “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看看你爹爹多着急,还不随着三叔站好位置。”   南小雨虽然是在斥责面前的少年,话语间却并没有多少严厉。   “可……”   “有什么话,殿会结束再说。”   看着南小雨眼眸的催促之意,南月衫也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便随着南鹿逍一道走回了属于嫡系子弟的位置上,伴着轻微的脚步声,所有长老弟子尽皆归位,石阶之前,便只余下了南小雨与属下二人。   冥卫立座前,这是冥宗千百年来的规矩,也应证了冥卫在宗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超然地位。   南小雨对属下不着声色地点了点头,旋即抬步向前,沿阶而上。   殿堂中数十道目光都聚集在这道娇小的身影上,回想起数年前,这位少主强自镇定,与长老们争执时眉眼间所存着的无可奈何,又想起数月前,那位二当家的表态,这才陡然发现,只是短短的四年辰光,却仿佛像是沧海桑田,发生了太多太多不可思议的改变。   那位少主不再受制于人,能够在正道重重追杀之下逃出生天,甚至能以势相迫,将白漠河逼着见了天光,她早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而这也意味着……   冥宗要变天了。   终于,南小雨走完了通向冥宗之巅的石阶,来到了冰冷的王座之前。   她静静地望着身前的王座,眼眸中没有半分感慨或是哀伤,有的只是一味地平静淡然,就好像她从来都知道,这是属于她的位置。   没有任何作态,南小雨扶着把手坐了上去,用左手撑着脸颊,面无表情地望着殿堂之下,就像四年之前。   殿前的人们如潮拜倒。   嫡系子弟恭身而礼。   从未如此真心,从未如此妥帖,就像那道洪亮划一,在殿堂梁柱间萦绕不息的喊声。   “拜见宗主!”    第三百五十九章 站住 ==============================   鸦雀无声。   在那句或真心或假意的唤声落下后,再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音,甚至有些人紧张地压低了呼吸,想要看看这位久远未归的宗主,究竟会这么翻旧账,立新威,还有那位隐于暗中,却一直在漠然注视着此间的南家二爷,会做出怎样的制约与反对。   仅仅只是片刻辰光,诸人却仿佛经历了千年的风霜雨雪,不时有汗珠自鬓间顺着发丝流落,滴滴答答地打在地面上,更有甚着背衫早已被冷汗浸湿,可见其心中有多么的不安。   南小雨并没有去看这仿佛万灵图般的情景,或者说,她对于这些人心中所忧所惧根本就不在乎,她随手翻着面前那不知被谁整理得整齐利落的卷宗,看着雪白纸卷上的娟秀字迹,看着那一个个名字,与……他们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双眸不禁微微眯起。   卷宗上的名字,与自百晓生那得到的信息相差不多,甚至还要更为详细些,那么,究竟是谁能够在这重重暗幕之中得到这般详尽的信息,还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王座之前?   忽然,南小雨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眼眸中泛起一抹意外之色,不留痕迹地瞥了眼低首拱手行礼的南月衫。   能够顶住那位二叔的压力,或者说只是暗中调查,能够拥有这般权力与能力,并且愿意为自己付出精力,承担风险的,整个冥宗之中,除却这位端坐王座数年的堂弟外,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一念至此,南小雨心头漾起一抹温暖,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终归还是有人愿意站在我身边,总有人愿意站在我身边,这或者,便是大不幸下,最大的幸运了吧?   “起。”   少女的罢礼声徐徐传开,其中并不多少寒冷,于是那些紧张得艰于呼吸的人们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望了一眼低头阅读着卷宗的少女,在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觉得这位宗主似乎并没有一来就展开大清洗的意思。   猜到了殿下某些人的侥幸心理,南小雨嘴角不免微微扬起,泛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杨子阅。”   殿堂顿静。   无数道目光转移着,很快便尽数凝聚在一位不住颤抖着的年轻人身上,他是冥宗一位外姓的核心弟子,如今将将二十四岁,却已然是步入幽府之境,正因为这般可称惊人的天赋,他才能够参与到殿会中来,成为冥宗的实权人物之一。   此时这位向来冷傲,就连一些长老都不放在眼里的骄子,面色有如霜草般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敬惧地望着王座之上那道娇小的身影。   “宗主唤名,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见状,立于最前列的南岳辰眉头微蹙,冷声喝问道。   听到那声震喝,杨子阅如梦初醒,赶忙自人群中走出,来到殿堂的主道上,对南小雨屈身行礼,尽量平静地答道:“弟子在。”   看着这一幕,南小雨并没有多少惊讶,她既然能够得到哪些罪名,自然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就像这位杨子阅,看上去是拜于刑堂某位长老名下,可实际上,却是这位四叔名副其实的嫡系,而这也是他能以这等阅历进入主殿的真正缘由。   “你可知罪?”   南小雨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甚至有种慵懒的感觉,可落到殿前的杨子阅耳中却仿佛一阵响雷,直直打入他的心扉之中,震得他心神难安。   杨子阅咽了口唾沫,偷偷往南岳辰的方向看了眼,却见他的面色漠然,眼神中夹杂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再不敢有半分侥幸之心,衣摆一扬便跪俯下去,沉声答道:“弟子知罪。”   南小雨手指轻轻敲着冰冷的桌案,淡声问道:“何罪?”   “我不该徇私舞弊,借着关系进入主殿,而不经受宗内的试炼,这……有违公平。”   南小雨笑了笑,笑容很冷,虽然无法看到这位骄子此时的表情,但想来应当很是精彩才是。   “你再多想一想。”   闻言,杨子阅抬起头来,看着南小雨面上那抹冷淡的笑意,知道自己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应当全都落在了这位宗主的耳中,那么先前的话语,反倒像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面如死灰地说道:“既然宗主已经知道了,何必还要问我?”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冷哼一声,说道:“我知道有何用,你们会认?你们这些人啊,总归不见棺材不见泪,你,幽狱禁足五年,废去殿会资格,自去刑堂领罚吧。”   幽狱听起来虽然是一处牢房,但实则是冥宗架设在陨龙崖间的独立空间,为弟子静心所用,当然,因为带有惩罚性质,环境自然非常艰险,一般的弟子在其中待上个把月都吃不消,而若是五年,就算这位骄子拥有幽府境的修为,只怕也会痛苦不堪。   这般令长老们听了都会变色的惩罚,落到面色灰白的杨子阅耳中,却仿佛是圣人挥洒下的光辉,他对南小雨连连叩拜,嘴中不住地说道:“谢宗主大恩,弟子知错,往后必然不敢再犯。”   看着被冥王军架着离开殿堂,却仿佛逃过一劫,意外有喜的杨子阅,殿中诸人不禁生出许多压抑来,一面猜想着这我弟子所犯下的罪行,一面又揣度着这位宗主的心思。   听着下方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南小雨微微摇了摇头,这位杨子阅犯下的罪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竟然是第一位将自己逃亡的消息禀报给南岳辰,同时也间接让那位二叔知晓自己离去的告密者,好在自己是通过爹爹留下的阵法瞬息远去,否则说不准便会被寻出来杀死。   这样定罪,一方面是安抚那些中立的,或者是被利用了的人们的心理,另一方面,却也是在给某些蠢蠢欲动却未有动作的人们一个警告,也算是一举两得,不过……   南小雨目光微移,扫过卷宗上十余个名字,最后停留在最后几个用血色墨水写出来的名字上,眼眸中原本消去了许多的霜寒意重新凝聚起来,甚至还多了些漠然的杀意。   接下来,伴着南小雨不疾不徐的报名声,以及一个比一个重的惩罚,殿堂内的喧嚣声愈发低下,直至恢复寂静,只余下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卷宗上的名字只余下四个,其中两个便是当初在魂断崖外打算对南小雨动手的高阶长老,既然已经生死,自然没有再提出来的必要。   直到现在,殿堂中的人数已然少了一小半,这些幽府境的大人物们才是南小雨需要着重对付的角色,至于那些跑腿的,传信的小喽啰,自有属下安排人手处理。   “南诗云。”   这是一位旁系的子弟,按照血脉亲缘,应当能够算作是南鹿君的侄女,比南小雨要大上两岁,修为却也如先前那位杨子阅一般,步入了幽府初境,是世间少见的天骄人物,如若不是新一代出了太多惊才艳艳的绝世存在,说不得她也能名扬天下。   南诗云自人群中走出,来到主道之间,对南小雨盈盈一礼,面容平静而自信。   南小雨望着这位仿佛继承了些许二叔血脉的表姐,看着她那张有些病态苍白,却格外令人怜惜的俏脸,半晌没有说话。   见南小雨不说话,南诗云心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不安,却又想着那位有如山岳般高大的叔叔,便又将那不安压了下去,对少女温善地笑了笑,用长辈对小辈的亲近语气说道:“宗主,姐姐知错认罪,这便前去刑堂等待发落。”   语落,发现南小雨眼帘微微垂落,仿佛有些疲惫的模样,知晓对方心里应当并不想彻底得罪自己那位叔叔,而算是默认了自己的决意,恭身一福后,竟真的就这般转身离去。   至于先前所提的刑堂惩罚,只消那位叔叔一句话,想来这位宗主也不会有意见。   如此想着,南诗云面上不禁泛起抹笑意,就连脚步都变得轻松了许多,觉得这位令叔叔如临大敌的后辈也不过如此,先前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位喋血殒命,就连这点冷酷手段都不敢用,又怎可能做得了什么大事?   她的笑意未曾荡漾化开,脑海中的轻蔑之意未曾落尽,便被一道充斥着寒意的漠然话语给生生打断了去,就连脚步都僵在了原处。   “站住。”    第三百六十章 手段 ==============================   南诗云缓缓转过头来,望向声音来处,那位终于端坐起来,面覆寒霜仿若阎神的少女,心头咯噔一响,不安与畏惧仿佛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哪怕那座横亘心间的巍峨山岳都阻挡不了。   “谁允许你走了,你当本座是泥捏的?”   南小雨的声音很轻,可其中的威势却有如雷霆震怒,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殿中那阵阵粗重的呼吸声都被震得一窒。   南诗云身处那凛冽之势的正中心,所感受到的压力自然要比其他人重千百倍,她感受着自王座上投落下来的幽幽目光,感受着其中的淡淡杀意与……笑意,本就苍白的面容更白了几分,像极了幽冥地府中的白无常,看不到丝毫血色。   她明白,自己做了件错事,大错事。   如果先前自己低眉俯首,就算只是作态,这位表妹就算抓到了自己的把柄,只怕也寻不到机会发作,那么哪怕被处以最最可怖的惩戒,依凭自己那位叔叔,应当也还有回转的机会。   但现在,自己自作主张,就算不被问旧罪,只怕也会被扣上个不尊宗主的罪名,真要以此论处,只怕就连她的叔叔也没法多说什么。   又或者说,其实对方早就算到了这一点,只是想拿自己作立威的手段?   南诗云思绪翻覆不息,越想越怕,却不曾想,自己所想的那些手段与城府,王座上的少女根本就不在乎,无论她如何作态,无论她如何求饶,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哪怕南鹿君亲至。   “我问问你,你可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南小雨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淡声问道。   听到她如此直接的发问,南诗云鼻息急促了许多,沉默片刻后,身体僵硬地跪俯下去,额头紧紧地贴着冰凉的地面,一言不发。   “你或者觉得,我是因为二叔的缘故,故意为难于你,要拿你立威,是也不是?”   闻言,南诗云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   望着那缄默不言的女子,南小雨眼眸中泛起浓浓的嘲意与厌憎,接着又转变为悲凉与哀伤。   “我想,殿中的诸位也是这般觉得的,不是吗?”   沉默了许久,南小雨一把将面前的卷宗尽数推开,纸页漫天飞扬,像下起了一场雪,飞到殿下,堂前,落在那些紧张难言的长老弟子面前,而那张用血色墨字描着的纸页,正巧落在了跪俯着的南诗云面前。   “我很失望。”   感受着凝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南小雨撑着桌案站起身来,目光自一张张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面容上扫过,轻声说道:“执掌冥宗的人们里,竟然有如此多自私自利,为了权与利愿意将心神献给鬼神的人,那么,这样的殿会,还有什么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长老弟子们仿佛有些畏惧于她的视线,纷纷移开了目光,在殿堂中寻找着能够寄托视线的地方。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些纸页,看到了纸页上的内容。   也看到了……那四个用血色墨水标记出的名字,以及其后令人触目惊心的罪行。   南诗云,曾与无类宗弟子侯玉接触,将冥宗秘要尽数交付,间接导致前代宗主陷入危局。   薛梵,与三火教教主暗中会面,给予了冥宗山门的护御排布,导致了十年前那场雷雨夜的秘密刺杀。   北恨真,曾密谋了对冥宗正脉支持者的清理,导致冥宗势弱至今。   这是那血书著名的前三位,后二者便是不久前死在属下手中的两位高阶长老。   看着这些近乎于谋逆的罪行,一些刑堂的长老似乎忘却了南小雨所带来的隐惧,颤抖着手指着那默然跪俯,不敢有所动的瘦弱女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中甚至泛起了些许血丝,隐隐可见暴戾之色。   “你真的做了这事儿?”   南岳辰几步来到南诗云面前,望着这本令他骄傲喜爱的侄女,双眼微微眯起,沉声说道:“如果有所冤屈,尽管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想来宗主也不会尽信谗言。”   “但如果你真的做了……”   南岳辰的笑容有些狰狞,话语更是教人冷透了心扉。   “就算是二哥也保不住你。”   闻言,南诗云猛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些许泪光,颤着声音说道:“四叔,您觉得我是那种卖宗求荣的人吗?我本就天赋强大,又受宗内倾力培养,难道这世间还有何处,能比本家更亲待我?”   听着南诗云的哭诉,南岳辰眉头微蹙,转眼望向王座之前,低首默然的南小雨,而那些长老弟子们想了想,似乎也正是这个理,同样不解地望向安静的少女,想要看看这位宗主会做出怎样的表态,或者说,给出怎样的证据。   “但你终归是做了,就算也许真的不是出于本意。”   南小雨负着手,自高台上徐徐走下,借着南岳辰让开的道路,站到了南诗云身前。   阴影投落,南诗云似是有些畏怯,微微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南小雨的目光。   “那么,表姐姐,究竟是谁,逼着你这么做的呢?”   南小雨的声音忽地柔和了许多,一如春风化雪,雪润绿土,飘进了南诗云的心扉,触到了那抹郁积在她心底的那抹深沉的恐惧。   如触电般,南诗云眼眸中闪过些惊恐的神色,连连摇着头,却什么也不肯说,什么也不敢说。   “难道到了现在,表姐姐还心存侥幸?要知道,若是寻到此事的真凶,你面临着的,可是判宗的罪名,薛长老与北长老已然身死,尚不能追责,可……你还活着啊。”   少女最后的那四个字仿佛来自幽冥之下,虚无缥缈又令人无比心悸。   活着有时候代表希望,可有时,却代表着最最深邃的黑暗与绝望,当你的生死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时更是如此。   “我不能……小雨,我不能说……”   南诗云依旧摇着头,泪珠肆意地流落,梨花带雨的,看着教人很是心疼。   一声幽叹。   南小雨望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卷宗,看着那三个有些刺目的名字,淡声说道:“都是二叔的人啊……”   别有所指,指得蛮不讲理,却又指得光明正大。   既然是你的人出了问题,那么怀疑到你的身上,也并不多少奇怪吧?   南小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一盆抹不消的脏水泼在了那位二叔身上,哪怕他或许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哪怕只是他的手下私自为之,但……既然有了牵扯,便再难洗清。   轻轻摇了摇头,南小雨再没有看一眼哀切哭泣的女子,也不管她那本来无比光明的未来,转身朝着王座走去,冰冷的声音便算是下了审判,不可违逆的审判。   “南诗云,看在你是南家弟子,又是被人蛊惑,我暂且网开一面,不赐你命死归去。”   说到这,南小雨话语微顿,脚步微顿,稍稍偏头。   “但……死罪能免,活罪难赦,你便自废修为,入那天牢三十载。”   话语落下,南诗云眼眸中最后一丝希冀破灭了去,她没有再流泪,只是呆呆地望着那道娇小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片山河,就像在那位叔叔身上看到过的那般,伟岸而尊贵。   脚步声响,就在冥王军沉默走入,架着南诗云准备离去受罚时,凄厉的破空声乍然响起,一道身影自黑暗中掠出,朝着继续向石阶走去的南小雨飞来,手中的刺剑流溢着诡异的光华。   没有人料到,竟然会有人敢于在冥宗主殿中动手刺杀冥宗宗主,自然也没有人来得及出手救驾,当他们反应过来时,那柄刺剑的剑锋距离南小雨已然不过三尺之遥,顿时惊呼四起。   南小雨也仿佛才醒悟过来,转眼看来时,面上还残着些惊惶之色。   只是她的眼眸无比平静,就像一汪漆黑的深潭。    第三百六十一章 闻人凇 ==============================   没有人来得及出手,或者说,没有人出手。   因为那位默然注视着身前地面的属下,心神所系整座大殿,以至于整个冥宗,自然不可能错过这缕无比渺小,却在他眼眸中宛若太阳般耀眼的杀机,错过这个自己淡漠注视了无数年的故人。   冥宗大长老,闻人凇。   这是位很老的老人了,早在南小雨呱呱坠地,南鹿北名震魔界前,他便已经在这座立于这座大殿之中,他所处的位置,甚至要比南家嫡系子弟还要前面,此般种种无不昭示着他资历的深厚与实力的强大。   而事实上,除却冥卫外,他便是冥宗的最强者,半只脚已然踏入了超凡之境,除却那些高立云端的出尘人物,他便是世俗金字塔的顶端。   同样的,与那般资历与修为相匹配的,他拥有着冥宗数一数二的权势,莫说是寻常的高阶长老,就算是当初的南鹿北,也要受他几分制约,除此之外,站立于他身后的,还有着数之不尽的冥宗子弟。   有时候,就连南小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位外姓人物,能够不依凭本家的力量,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这般高位,还受着爹爹与一众长辈最真挚的尊敬与信任。   但就是这么位立于冥宗顶端的大人物,为冥宗出谋划策,献计献力无数岁月的老人,趁着众人心神松懈的一刹,借着千百年来得到的信任,堂而皇之地在冥宗主殿出手,要格杀南小雨。   这是无法想象的事,因为根本没有人敢想,若是连冥宗的大长老都叛了,还有何人不能叛。   可南小雨并不意外。   因为就连百晓生都没有查探出的真相,那份卷宗的最后一个名字,正是闻人凇!   这是南月衫的判断,也是他留给南小雨的,真正的大礼。   寻常人若是听闻这样的一个消息,哪怕是至亲给与的消息,只怕也会犹豫怀疑,不敢妄下定论,但南小雨就这么信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信了。   因为那个站于王座之下未曾让道的少年,也因为低首默然,毫不表态的属下,这两人,都是她如今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人,甚至可以说,在她的心中,他们说的话,就与红尘雪说的话,一般无二。   是可以交心的。   所以在推翻卷宗,步下石阶,来到南诗云面前的那段时光中,南小雨所有心神尽数摆在了这位一直静静立着,毫无表态的大长老身上,甚至在转身时犹有些失望,却不料到了最后,他还是出手了。   无论是为了某些隐于暗处的人,还是为了那位闭门不出的二叔,亦或只是为了他自己,只要他敢于出手,那么什么都好说。   没有人敢于出面去保一位刺杀宗主的刺客。   剑锋在靠近,南小雨甚至能够感受到其上翻腾着的冥王真元,如同毒蛇一般对自己吐露着杏子,那种危险的感觉,直教她寒毛耸立,不得不叹服于这位大长老的实力之强大。   若是正面迎战,说不得她可能真会败在他的手中,甚至可能会有生命之虞,但如今不一样,她身处于冥宗最为中心的殿堂中,四周都是冥宗的子弟,甚至那位冥卫还在身前不远处冷眼注视着,她根本就不需要与他正面交锋。   她只要活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活下来。   披在身上的大氅飘扬而起,阻住了来袭者的目光,其上附着的丝丝缕缕的清亮白光仿佛是一层网,接着大氅之势,朝着那柄刺剑扑落下去。   同一时间,南小雨脚尖轻踏地面,身体仿若没有重量的羽毛,轻旋而动,朝后退去。   “嗤!”   漆黑的大氅应声碎裂,其中的鹅羽纷纷扬扬,仿佛在殿中下了一场雪,那张时光道所构筑成的大网,只是让那刺剑凝滞了半息不到的时光,但却也已经足够少女作出反应。   闻人凇顺着鹅羽飘扬的方向欺身而上,仿佛化作了一道影,一条蛇,他身上升腾而起的冥王真元没有半点霸道意味,反而尽是阴毒,仿佛赐下此法的不是执掌生死的无间冥王,而是幽冥之下的天幽鬼神。   因为他使用的,根本就是冥宗的身法武学,而是……   无类宗的至高秘法,无相藏隐。   就像当初侯玉挣开红尘雪的时光锁链时所用的手段,只是当着手段出现在这位半步超凡的大长老身上时,其危险程度更是生生拔高了数个层级,就连同样踏入幽府大成境的南岳辰都为之变色。   若这一剑是朝着他来的,哪怕他严阵以待,只怕也很难挡得下来,活得下来。   那么,南小雨能从这一剑中活下来吗?   没有人知道,就连刺出此剑的闻人凇也不知道,但既然已经刺出了这一剑,他的生死已然注定,那么需要在意的,就只是面前这位少女的生死,所以他的心神无比宁和。   自己在冥宗做事多少年了?改换面貌性命多少年了?久得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从当初的外门仆从,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眼见着冥宗势涨势弱,眼见着南家四分五裂,亲眼看着那位冥宗千百年来最强大的武道天骄陨落,他从未出过手,就像真是一位心系冥宗的大长老。   他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这位正脉少主与她的二叔撕破脸面,南家陷入最为惨烈的内斗,直到冥宗大势已去,日薄西山,届时,无类宗的子侄们,自己的那位亲弟弟,会踏平这儿的一切,届时,他便可以认祖归宗,重新以无类宗的名义站在世人之前。   但……他猜错了。   自不久前那封秘信到来,他才惊觉,原来自己的身份早已被那位深不可测的冥卫识破,甚至还被那位端坐王位之上的少年查到了些蛛丝马迹,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那个隐于山间,漠看着天下纷繁的病弱男子。   直到此刻,隐于暗幕之后的大人们,才明白这位天赋平平,被兄长遮去了所有光彩的南家二爷,有多么的可怕。   而在那封信中,自己那位弟弟给了自己两条路,其一便是借着无类宗在冥宗内所设下的所有力量,强行脱离,回归无类宗山门,但这个计划一方面危险至极,另一方面,除却这千百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以外,还会将宗内的隐秘力量尽数耗尽,称得上是损失惨重。   而另一个选择,便是借着南小雨立威用的殿会,依凭无类宗的不世法器,强行格杀这位回归的天骄,以断绝冥宗未来最有可能的超凡人物。   这是一条死路,但闻人凇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   为了无类宗千秋万代。   就在千钧一发间,一直冷眼注视的属下动了,他抬起了手。   “咯啦。”   一声碎响,闻人凇依旧在前进,属下的手中多了道深深的血痕,紫金色的血液正自其中徐徐淌出,与血珠一道滴落的,是枚碎成无数片的泪珠般的透亮玉坠。   这是天幽石坠,是无类宗的镇宗法器,以它的破碎为代价,阻挡冥卫一瞬的时光,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就像这位绝代天骄的身殒。   闻人凇沉默地想着,抬眼望去,仿佛是想要欣赏这位天骄少女眼眸中的惊慌,绝望,或者是不甘于乞求,以慰藉他已然死去的心。   但,出乎这位大长老意料的,那对美丽有如琉璃玉石,尊贵仿若雄国之君的眼眸中,一片漠然,或者换句话说,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感,就像是……来自天宫的谪仙。   于无声间,光明涌动,如江汇流,终成海洋。   南小雨就站在光海之间。   仿佛神明。    第三百六十二章 强大 ==============================   千里,万里,无数里。   这就是闻人凇见到的景象,他望见了一片真正的海,无边无际的海,而少女在海中央,与他遥隔不知多少里。   诚然,他的这一剑很强,将所有真元尽数凝于一点,失了磅礴的威势,却多了无坚不摧的锋锐意,能够刺破山岳巨浪,能够一剑千里。   但……终归跨越不了那片海。   因为它是真正的海,是天地法则的具象,是无缺界的投影,是那片缤纷花海外的大千世界。   所以很自然的,闻人凇的剑势尽了,他一脸惘然地望着那片黯淡而去的光海,看着那本已在眼前,此刻却依旧距离自己数十丈远的少女,现在的他,就这么怔怔地站立于冥宗主殿的大门口。   下一刻,他的身前多了一道身影。   面无表情的属下只一步便跨越了整座殿堂,以一种极为突兀的形式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然后,一拳击出。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厉拳风,闻人凇面色一凝,眼瞳微缩,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毒蛇,全身真元宛如大江般崩腾起来,横剑于身前,漆黑如墨的冥王真元宛如浓郁的雾气般徐徐淌下。   只瞬息间,一座巨大的冥王像悄然浮现,伸手笼住了开始急速后退的闻人凇,而看着那尊气息深沉,遮蔽了投向主殿所有天光的可怖身影,殿中的长老弟子们面上的惊愕刚退,便化为了无法压制的愤怒。   那是万象冥王经的绝世道法,如今却自一位潜藏在宗内无数年的叛徒手中使了出来,无疑不是狠狠地扇了他们一个耳光。   虽然在出手之前已然做好了身死的准备,但当真正面对直面而来的死亡时,闻人凇内心求生的欲望终究还是压过了为大义献身的念头,将压箱底的各种手段尽数使了出来,只为挡下冥卫一拳。   数道符箓化为飞灰,一座淡金色的大钟将他罩在了其中。   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子被注入了可称恐怖的天地灵气,迎风暴涨,竟长成了一块比大殿还要庞大的石碑。   可还不待他逃出第三样保命法宝,属下那漫不经心的一拳便已经到了。   那个紧握着的拳中流溢出几滴紫金色的血液,仿佛先前为天幽石坠所伤的裂口依旧没有痊愈,承受不住如此伟力。   一声闷响。   如山高大,如海浩瀚的冥王像崩塌了,作云烟散。   一道钟鸣。   那流溢着淡金色光辉,仿佛能够阻拦住世间最锋锐的神兵自击的道法大钟碎了,碎了无数片光影。   至于那道石碑,在与它相比仿若蚂蚁般的拳头面前,更是连一息时光都没有撑住,炸成了满天的尘沙。   王陨钟碎碑炸,仿佛经历了很长的时光,但实际上都只发生在刹那之间,甚至可以说,它们是同时崩溃的,继而露出了藏身其后的,面露惊恐的闻人凇。   冥王像是万象冥王经最强大的杀伐手段,那符箓是同为超凡存在的弟弟亲手为他所画,至于那枚小石子,虽然不及法器强大,却也已是世间罕见的强大物什,随意便能挡下幽府境修士的倾力一击。   如此多的准备,如此强大的后手,明明至少能阻拦那位冥卫三息时光,可事实上却连半息都未曾拖到,便被那堂堂正正,无比简单的一拳破了。   冥宗冥卫,到底有多强大?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是刺剑断裂的声音,也是骨骼经络被一拳击碎的声音。   闻人凇仿佛失了线的风筝,斜斜地朝他自认为的生地落去,却不知道,冥王军早便已经整好以暇地候在了那处,准备随时突入大殿,处理突发的事件。   刺杀南小雨失败后,这位大长老的面前是冥卫,身后是冥王军,头顶还罩着那道幽冥一般可怖的镇宗阵法,天神煞阵,如此情境之下,莫说是他,就算是位超凡境强者,说不得都有陨落的危险。   那么,他的失败就显得再寻常不过。   “送到宗内最好的医师那儿去,可别让我们的大长老死了。”   南小雨幽然的声音自大殿中传出,数位冥王军便架着昏迷不醒的闻人凇下了山,先前属下虽然一拳击碎了这位老人的四肢百骸,彻底断送了他的修为,却为他留存了一道淡淡的生机,以至于在如此惨烈的情况下,还能吊着他一口气。   只要还有一口气,那么他想死也难。   视线自殿外移回,众人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那道卸了大氅后愈显瘦弱的少女,看着她脚步依旧平稳地走上石阶,回到王座之上,眼底深处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敬畏的色彩。   面对那位半步超凡境的老人的暗杀,少女只是掀了大氅,眸光闪烁,便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大神通,将那柄近在咫尺的刺剑生生逼退了数十丈,化解了生死立见的危险局面。   这虽然不是超凡手段,但绝对已然涉及到法则的层面,而那些博识深远,知晓个中隐秘的老人们,更是从南小雨先前有若天女般的漠然神态与那浩瀚广远的光海中猜测出了什么,面上多了许多感慨。   “陆长老。”   就在殿内诸人惊异喟叹感慨不已时,南小雨带着些疲意的声音徐徐响起,在殿中回荡开来。   短暂的安静后,一道如苍松般笔直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对南小雨恭身一礼,回道:“老臣在,宗主有何吩咐?”   这位走出人群,面色肃然的老人名为陆青槐,是当今刑堂的执掌者,有些类似于元诚在长生殿所处的位置,并且自掌权以来便以刚正不阿闻名,并不倒向争权夺利的任何一方,只以宗门法则为正理行事。   南小雨倚在王座上,面带倦意地望着这位未曾站队,并且似乎永远不会站队的老人说道:“去将本座先前揭示的罪名落到实处,至于那位无类宗安插在本宗的老贼,你应当知道怎么做。”   听到南小雨口中的提到的老贼二字,陆青槐眼眸中闪过一抹难掩的怒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再请示后,便带着阵阴风离开了大殿,显然要去对那位“判宗之人”做出某些审判,亦或是自他口中敲出些有用的价值。   吩咐完一切,南小雨似乎真的累了,徐徐合上了双目,一面淡声说道:“本座有些倦了,诸位……退下吧。”   虽然长老弟子们心中仍有太多的疑惑,但听着宗主感人,既有些无奈,却又松了口气般行了礼,因为这意味着南小雨回归的殿会结束了,该追的责,该下的威,都在此刻结束,他们自然轻松了许多。   “月衫,你留下。”   就在诸人朝着殿外走去时,南小雨忽地睁开了些眼眸,看着那道准备离去的修长身影,轻声唤道。   闻言,未曾出殿的长老弟子们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觉得应当是宗主想要与堂弟叙一叙旧情,亦或是……   论罪。   当然,无论闲叙旧情,还是兴师问罪,与他们干系都不大,所以只是极短的时光,大殿中便只余下了四个人,就连南岳辰都早早离去,似是不想再插手嫡系间的事务。   除却南小雨与属下,以及被少女指名留下的南月衫,另一位因忧心而不愿离去的人,自然便是南月衫的爹爹,南家三爷南鹿逍,此时他正站在南月衫身旁,眼带忧愁地看着这位侄儿。   他看到了这位侄儿的强大,各方面的强大,无论是修为,还是手段,都让他仿佛见到了刚刚接过宗门权柄的南鹿北,只是相较与她的父亲,她的果断稍显不足,谋略却更胜一筹。   也因此,他心中的忧虑才会愈发浓重,毕竟如今的南小雨与南月衫,真的很像当初的大哥与二哥,在知晓了嫡系子弟,血脉亲缘可能带来的威胁,少女很有可能对自己的孩儿做出些见得不光的事,以消除他可能的威胁。   一如废去他的修为。   明白自己这位三叔在想些什么,南小雨悠悠然起身,仿佛先前的疲意都是伪装出来的般一扫而空,嘴角更是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三叔,您就留些空间给我们姐弟俩吧,好不好?”    第三百六十三章 过去与未来 ==============================   南小雨的话语柔柔的,软软的,丝毫没有魔道君王的霸道与尊贵,只有邻家少女的活泼与娇俏,落于耳畔时,哪怕是南鹿逍这般见过世事沉浮的大人物都不禁微微一怔,有些呆滞地望着徐徐走下的少女。   直到南小雨来到近前,南鹿逍才反应过来,眼眸中的担忧仿佛冰雪般消融而去,因为他透过少女设下的重重伪装,终于见到了十数年前那个带着南月衫上攀下爬,四处捣乱的少年的影子,那位最擅长的,便是扮可爱对长辈撒娇。   无奈地笑了笑,南鹿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小雨啊,你可真吓煞三叔了。”   闻言,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低声细语说道:“我先前那般待您,也只是想要看一看,这般多年了,您是否还是那位记忆中的,不愿意为了权势牺牲情谊的叔叔,如今看来,时光虽然能够改变很多东西,但总有些是不会变的。”   “您一样,月衫一样,我也一样。”   听出那平淡话语间隐存着的淡淡酸涩,南鹿逍沉默了一会,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说道:“这些日子确实苦了你了,三叔虽然无用,但这数百年来,也终归看清了些东西,如若……如若二哥真的不愿意放过你,那你也无须在意本家情面。”   感受着久远未曾感受到的亲情与温暖,南小雨抽了抽鼻尖,仰起头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放心吧,小雨自有分寸。”   交代完这些后,南鹿逍仿佛彻底放下心来,兀自离开了殿堂,将这难得的安宁留给了这两位久远未见的姐弟。   家父离去,场间再没有长辈,二人间的氛围自然轻松了许多,南小雨看着已然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堂弟,颇有些感慨地叹息道:“长大了,终归是长大了,不仅长得比我高,本事也比我大了。”   听着南小雨的称赞,南月衫眨了眨眼,似乎过了这许多辰光,经历了先前殿会上的风雨事,他还是有些习惯不了,难以将面前的少女,当做那个漠然无情,杀伐决然的堂兄,所以张了张口,也只唤出了个堂字,再没有后续。   “叫堂姐。”   南小雨伸手轻拍了下他的额头,旋即牵起他的手,朝着殿堂外走去,属下在大殿门口垂首静候,黑压压的冥王军肃然而立,仿佛永不会劳累的石像。   回过神来,被那只柔软的小手牵着的南月衫心头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来,他低声问道:“堂……堂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南小雨变为女儿身的事,包括她入长生殿,出长生殿,万千里逃亡之间所发生的一切细节,在冥宗庞大的信息链的传递下,早早便由一份份繁复的卷宗入了他的眼目,所以自然不需要多问,他所不解的,只是为何对方要留下自己。   一开始,他也与那些长老弟子所猜想的一般,觉得南小雨是要与自己叙一叙,但直到站立到冥王军之前,为寒风一拂后,他才惊觉,少女犹有他意。   “我们要去宝库,要去见些长辈,你也需要知道一些哨卫们查不到的事,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需要宣布。”   南小雨和声解释了几声,然后看向雕塑般的冥王军们,沉声说道:“往后,他会成为你们的主人。”   枪尖顿地,冥王军齐齐下跪,朗声应是。   “也是你的。”   南小雨转眼望向立于一旁的属下,轻声说道。   话语之后是沉默。   下一刻,南月衫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此间的寂静,他急声说道:“堂姐,你说什么呢,无论是冥王军还是冥卫,从来是直属于宗主的力量,你怎能……”   南小雨用目光制止了他的劝说,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属下,等待着他的回应。   属下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些许惘然,面对着这道无由来的命令,哪怕是对少女言听计从的他,也用沉默表示着自己的态度。   长久的沉默后,南小雨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你我都明白,宗主玉符只是个象征,没有丝毫意义。”   “是的。”   听着南小雨这句不明不白的话语,属下眼眸微微波动,终是有了反应。   “但我想,你是听我话的,不,听我爹爹的话。”   见属下承认,南小雨展颜而笑,明媚仿佛朝阳。   “是的。”   这一次,属下没有丝毫犹豫,他微微颔首,继而第一次反过来询问少女:“只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因为你明明拥有替我荡平风雨的能力,却依旧只是保护我不受伤害,在不知道你的身份之前,我本以为,是有人在用什么方法制约你的行为,但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或许只是我爹爹留下的一句话罢了。”   南小雨的声音忽地弱了许多,仿佛想起了那不愿想起的黑暗,轻声问道:“只是因为爹爹对你说过,保护好我,对吗?”   时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年方九岁的南小雨抓着属下的衣袖,不舍地望着南鹿北的背影,唤道:“爹爹,早些回来。”   听到孩儿的呼唤,南鹿北微微偏过头来,笑着说道:“好,不过三日便回来,你乖乖在待在他身旁,可不许胡闹。”   “棠,保护好他。”   过往的回忆仿佛一道闪电,点亮南小雨不愿忆起的黑暗时光,在那浓重的悲伤之下,她终于寻到了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的细节,而那,或者便是真相。   原来你有名字,叫做棠。   原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爹爹,而不是我。   所以你才会坚持追杀百晓生,而不顾我的命令。   所以你在这四年中有若雕像般,不闻不问宗内事。   所以……   南小雨的笑容中夹杂了些苦涩与哀伤,看着很惹人心头。   看着那张带着些哀伤的俏脸,属下,或者说棠沉默了一会,说道:“是的,我是南宗主的死士,而不是您的。”   “自南宗主诞生那日起,我便成了冥宗冥卫,成了他最最忠心的护道者,因为某个誓言,我需要倾尽一切守护他成长,又因为某个誓言,我成了您的属下,您所想要知道的,其实就这么简单。”   “所以,都是假的,对吗?”南小雨看着那张无比熟悉,却又忽然无比陌生的脸庞,问道。   “不。”   棠笑了笑,那是南小雨第一次从这位属下脸上,看到笑这种表情,看到属于人世间的,轻松与快意。   “因为那些誓言已经结束了。”   南小雨微微一怔,继而恍然,笑着问道:“那么,你是颜叔的人?”   “我是您的人。”棠依旧在笑,言笑晏晏。   “好,那么往后,月衫与冥宗,便交付给你了。”   见南小雨重新将话题带了回去,棠笑容渐敛,问道:“您坚持?”   南小雨没有回答他的话语,牵着南月衫朝着山下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在昊然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在北境见过了那么多的纷乱,我确是倦了。”   棠默然地随在二人身旁,与南月衫一般静静地听着。   “权力这种东西,实在是很没意思,更何况,就像我的爹爹一样,我更适合去战,而不是算计,至于批阅卷宗,安排宗门事务,月衫比我更适合,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   “所以,在处理完宗内的乱象后,在处理完那扰乱天下的烦心事后,我便当个甩手掌柜,这冥宗,你们替我管着,成不成?”   见南小雨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南月衫与棠面面相觑,才明白少女先前的安排所为。   “那你到底想要去做什么呢?”   “那您到底想要去做什么呢?”   异口同声地,二人问道。   南小雨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仿佛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保密。”    第三百六十四章 爱着我的人们 ==============================   墙上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地上的印记依旧清晰,仿佛并不因时光的流逝而有所磨损。   推开木门,不再有灰尘迎面扑来,想来是早已被打扫过许多次了,打扫得就如空空如也的宝库般干净。   挠了挠脸颊,南小雨取下系在颈间的须弥石,交给候在一旁的属下,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把属于宗门的事物,都归还原处吧,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来,宗内弟子的培养和药堂都是怎样运行的。”   棠伸手接过须弥石,一面说道:“弟子的培养倒是没有问题,毕竟您走之前,看不上藏宝阁里的物什,倒是药堂已经停运了整整五年,寻常的治疗也只能依靠前来卫城的商队购买。”   闻言,南小雨愈发尴尬,低声说道:“当时走得急,也没想这么多,就一股脑全带走了,结果倒是没有用上多少。”   摇了摇头,棠兀自去那刻着字文的四道门归还物件,宽敞的宝库中就只余下南小雨与南月衫两人。   “走吧。”   眼眸中带着些紧张与期盼,南小雨带着南月衫来到密道门正对着的那面墙壁,在其上一处极不显眼的凹陷处轻轻一按,伴着隆隆的声响,那面不知多久未曾开启的墙壁徐徐分开,露出了宛若心房般的小小密室。   还不待南小雨抬步走入,一条条光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了出来,将南小雨的身体拖住,旋即带着少女的惊叫将她带入了密室之内,待得有时间分辨面前的景象,南小雨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对近在咫尺的娇柔小树和声说道:“有必要这么着急嘛,我这不是回来了。”   被一缕光线轻轻地敲打了下光洁的额头,南小雨求饶般说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不过两年的时光与你而言不也就打个盹儿的时间吗?”   魔道树的枝条轻柔地舞动着,蹭着少女的俏脸,就像母亲抚摸着孩儿的脸颊,那种温暖与亲善,让南小雨不禁想起了无缺界中那位温婉的女子,眼眸不禁微黯几分。   “不不不,我没事。”   听着魔道树的关切的传音,南小雨用力搓了搓小脸,露出明媚的笑颜说道:“我还带了位长辈回来呢,你先放开我。”   魔道树依言松开了将少女重重包围起来的枝条,给了她些空间。   只见耳畔微光一闪,一道身影极为突兀地出现在了少女身旁,那席儒袍在幽幽紫光的照耀下格外的瑰丽。   望着面前这株娇弱的小树,姜陟南如墨海般深邃平静的眼眸泛起了层层波涛,在它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无比亲切的感觉,感受到了魔道的真正本源,来自那条无上大河的,对这方天地最为无私的馈赠。   “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的造物……”   感慨般,他徐徐伸出手去,仿佛想要触摸那一缕缕光线般的枝条,想要感受久违了的同源感觉,只是不待他的手指距离枝条只有寸余距离,仿佛下一刻便会如水交融时,他停下了。   那只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再没有向前半分,甚至到了最后徐徐垂下,落回了那位儒生的身侧。   姜陟南微微侧过来脸来,望着那道有如鬼魅般悄然现身的修长身影,望着对方纤细苍白的手指尖徐徐转动着的血色光芒,眼眸中非但没有生出警惕与敌意,反而乍然腾起一道精光。   这是何等样强大的人物。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人物!   感受着密室中徐徐回荡开来的危险气息,南小雨反应过来,忙拦在两位长辈身前,望着那张如玉般晶莹,就连时光刻刀都无法留下任何痕迹的完美脸颊,急声唤道:“颜叔,这位是我的师叔,不是什么外人。”   仿佛没有听到南小雨的解释,文颜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姜陟南的身上,淡淡的,漠然的,一句毫无情感的话语自他的唇间缓缓飘出。   “你不该带这样的人进来。”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自然是修为深厚道法高深,足以威胁到魔道树根基的存在,哪怕他现在身负重伤,哪怕他身上流转着无尽溟川的洪荒气息,但是,只要他犹有可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威胁到魔道树,文颜不介意出手,将对方当场格杀。   这也许只是误会,但却是无比危险的误会。   “我……”   听着文颜如临大敌般的冷淡言语,南小雨不禁话语一窒,仿佛被长辈误会的孩童般,露出些极为委屈的神色,却也只是低头认错道:“是,小雨知错了,还望您莫要为难师叔。”   几缕光丝恰时伸出,护在了南小雨身周,也将两道气息波动的身影隔绝了开来,化去了空气中流转着的紧张意味。   终于,伴着魔道树几道传音,闻言眉眼间寒霜渐褪,指尖的血色光华也随之隐去,他也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这位久远未见的后生身上,然后,他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中。   感受着这位长辈的打量,南小雨有些紧张地抓着衣袖,像是担忧自己会令对方失望一般,虽然文颜对自己一向不怎严厉,但在内心深处,她却将对方视作是父亲一般的人物,是依靠,更是向往的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南小雨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时,文颜终是开口了,话语中带着许多不解,而那种不解与他仿佛通晓一切的语气又生出了一种冲突感。   但是令南小雨意外的是,这一句话不是向她来的,也不是向着先前敌意而视的姜陟南,而是朝着那株散发着瑰丽紫光的小树。   “你没有说……会有这样的变化。”   仿佛受惊般,魔道树举起枝条,看着同样很意外。   猜到了文颜的惊讶,南小雨自魔道树的枝叶间走出,挠着脸颊说道:“颜叔,这事儿吧虽然看着挺怪,但却也是没法的事儿,毕竟纯阴之体似乎……只有女儿身才能承载。”   长久地安静。   文颜恢复了寻常波澜不惊的状态,望向满脸紧张的少女,伸手揉了揉她有些长了的碎发。   知道这位无比疼爱自己的叔叔算是接受了自己的转变,南小雨暗暗地松了口气,面上总算是有了想念与依恋,就连眼圈都有些微微泛红。   “和你说过,不要乱吃东西,虽然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似是想要冲淡少女欲要流泪的淡淡忧伤,文颜温和地说道,话语难得地多了些调笑意味。   “是,往后我定然将您的话语当作是圣旨,摆在心头第一位,决计不敢违逆半分。”   揉了揉发涩的眼眸,南小雨笑着说道。   如同再生父母般的神树,隔了无数代却依旧愿意与自己亲近的师叔,还有看着自己长大,最最疼爱自己的叔叔,或者还有仍然站在密室之外,有些拘谨的堂弟与那归还物什回来的属下。   南小雨忽地发现,一路行来,自己并不孤独,有那么多人为自己开路,有那么多人陪伴在自己身旁,有那么多人等着自己回来。   原来,有那么多人爱着我。   泪珠夺眶而出,仿佛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南小雨的情感从来没有崩溃得这般突然,这般彻底,但又……   这般悦然。   很自然的,将南小雨的小脸埋入自己的胸怀,文颜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十数年前,她因为南鹿北的斥责哭着跑来抱住自己时一般无二。   “看来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不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文颜的话语无比柔和,像一位善于哄孩子的寻常大人,而不是言语惊风雨,色变撼天下的圣人。    第三百六十五章 无数生死命运组成的局 ==============================   不知过了多久,泣声渐止,南小雨自文颜的怀中脱开身来,抹了抹依旧有些湿漉漉的脸颊,对密室外犹自安静候着的南月衫与属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近前来。   待得众人尽数聚集到了魔道树身前,南小雨敛了柔弱的神情,重归平静从容,仿佛先前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并不是她似的。   密室中的都不是一般人,心中所知的事并不比南小雨少多少,甚至犹有过之,以至于对那些隐于历史长河间的阴暗事都有些猜测,在少女低声细语的讲述下,只花费了不到半刻钟的时光,便理清了万古以来的来龙去脉,知晓了逼近世间的无边风雨。   “所以说,那位并不知晓颜叔的存在?”   南小雨满脸意外,将视线投落在文颜无暇的脸颊上,少有地惊声问道。   要知道杏雪舟是何等人物?太上无情,执掌轮回,通晓万般天机命脉,说他是人世间第二重天,真正的超脱一切的神明也不为过,但就是在他的法眼之下,在浩瀚天机之下,文颜竟然没有被照出真形来!   这意味着什么南小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为她与那位明里暗里会面过许多次,深深知晓对方的手段是何等可怖,驱天魔,败剑客,欺圣人,将整个世界玩弄于鼓掌间,此间种种无不意味着他的强大,但……   这更衬出了文颜的强大,他只是瞒过了一个人,便相当于是真正的瞒天过海。   “天机隐匿,神树消形,圣人自燃,这才能在天地间抹去曾经的我,那位也知晓有位魔道树卫道者,却并不知道是我。”   文颜轻轻地抚着魔道树光流般的枝丫,似乎对此事并不多少感兴趣。   “要欺瞒他,便要连着整个天下一道瞒过去,竟然连那把破剑与合虚都未曾堪破个中隐秘,这才是真正的大手段。”   感慨般,姜陟南叹息着说道,丝丝缕缕的淡紫色气流正源源不断地自魔道树的枝叶间淌下,没入他残破的身躯,滋养着万古以来的裂纹。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南小雨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解问道:“什么代价?”   “圣人自燃,也就意味着这重隐匿,死了一位入圣境的修道者,哪怕放在万古之前,这也是件大事。”   姜陟南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和声解释道。   南小雨“啊”了一声,双眼瞪大,只觉有柄铁锤重重地砸在了脑海间,一时竟未回过神来。   “千年之前的正魔大战,是一盘棋。”   无比自然的,无比轻柔的,文颜话语平淡地道出了一个足以震撼整个天下的事实,也教密室中人默然无言,震撼莫名。   南小雨终于回过神来,想着冥宗典籍中记载的,那场无比惨烈,埋骨千万人的大动荡竟然只是文颜口中的一盘棋,不禁觉得小脑袋有些发疼,只是短短的时间几句话,便将她脑海中存在了十余年的常识尽数推翻了去。   “这……怎么可能?”   喉咙有些干涩,南小雨仿佛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面色苍白地望着这位无比亲近的叔叔,眼中残存着些许希冀,像是希望他能收回先前那句话。   因为那太恐怖。   试想,若是那场血溅千万里的战争只是一个局,或者说得更难听些,是一个阴谋,那么其中死去的那些人,那些大人物,那些中低层级的修道者,那些因为浩劫无家可归甚至惨遭杀害的凡民……   牧云野的坚持,昊然教前代掌门的死,以及魔门武道巨擘们的陨落,难道都是假的,是没有意义的?   “是的。”   仿佛是在回答南小雨的心中呐喊着的疑问,文颜淡声回了一句,他转眼望向南小雨,轻声解释道:“所有的牺牲都没有意义,所有的牺牲都又有其意义,这些你以后都会懂的。”   “就像冥冥中的命运,让千年前的修真界分裂,要如今的正魔两道合流,天下归心,这都是命运,而我们,只是命运的执行者。”   “小雨,你是被命运的选中的人,你的爹爹也因为你的命运而死,这是最大的悲哀,但在悲哀的尽头,又存着抹不灭的希望与幸运,因为,你不是被命运选中的,唯一的人。”   瑟瑟秋风迎面而来,带来了萧萧的秋凉意。   走在清幽的山道上,南小雨的耳畔依旧回荡着分别前,文颜那似宣判又似教诲的告言,眸子微微有些暗淡。   文颜依旧守护在魔道树身旁,不过问世间事,也不在意那位可能将天地再次葬送的灭世者,姜陟南需要幽冥魔气的温养,也要与这位出乎他意料般强大的世外人物谈一谈,便与他一道留在了那方狭小的密室中。   南月衫走在南小雨的身旁,不时望向那张有些憔悴的俏脸,眼眸中尽数担忧与关心。   感受得到堂弟的关怀之意,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自从恍惚之中提起精神,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了声不打紧,又问了问她不在的这段时光中他所经历的事,以及那位二叔所做的一切。   “二叔他并没有为难我,而且似乎也真是将所有的权柄与抉择的手段尽数交付给了我,自己很少露面,甚至就连殿会都不参加。”   追忆下多年的种种,南月衫絮絮诉说。   他讲到了冥宗疆域内的一些奇事,讲到了不断呈到桌案前的卷宗,讲到了不动城的沉默,讲到了无类宗与三火教的咄咄之势,直到最后,又将话题复归到那位令二人都有些凝重的二叔身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二叔对你有这么大的敌意,但……我并不认为,他真的想要杀死你,或者那些,只是他手下人的妄自揣测罢了。”   南月衫看着南小雨认真的脸色,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   南小雨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了南月衫一眼,眼中异样的神色没有停留太久,便尽数消弭而去,只余下些许喟叹,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话,只当这位堂弟的猜测,是因为那位二叔对他的恃重所至。   但是令她有些意外的,南月衫并没有因为她如水般淡然的面色而收了劝说的念头,而是继续说道:“就像堂前那份卷宗上的名字,都是二叔亲口说与我听的,并且根据我的调查,四年前定下那道杀令的……”   “够了,月衫。”   南小雨打断了他的讲述,神情漠然地说道:“我想你也并不能保证,二叔所做的并不是为了自保,是自断两臂的示弱之举,至于那位无类宗的暗子,我想如果我站在他的位置上,也会做同样的事。”   “而且,谁又知道,他心中不企盼着,闻人凇的决然反扑能够将我一道带到幽冥地府去呢?”   闻言,南月衫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二叔其实知道很多事。”   这是句无头无脑的话,却令生出些厌憎情绪的南小雨乍然梦醒,眼眸微缩。   是啊,自己那位二叔虽然隐于暗中,从不显露于世人眼前,但他似乎拥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瞒过他的眼睛,那么,对于自己的修为,冥卫的实力,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他决计不会愚蠢到,认为闻人凇能够当着冥卫的面,杀死能在谢思邈一剑下存活下来的自己。   但……仍旧有很多事说不通。   想起自己在对方操纵下度过的黑暗时光,南小雨清醒过来,恢复了平静,就算那位二叔真的瞒着自己做了很多事,他所带给自己的痛苦与恐惧总归不是假的,那么,在一切揭晓在天光之下前,她不会对他有半分信任。   她与他之间,不过是最为纯粹的互相利用。   仅此而已。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南鹿君 ==============================   “勾连外教,图谋王座?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啊。”   山风沿着笔直的崖壁而上,吹动了断崖上那株存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孤松,而那孤松之下,正站着两道身影。   这是直面陨龙崖的一座残峰,放眼望去,能够将这段云雾升腾,狰然可怖的深渊,与那墨黑一片,雄伟壮丽的卫城尽收眼底,并且虽说是残峰,却是冥宗山门间除却主峰的第二高峰,是南家二爷的封地。   此时,那立于残峰之巅,倚着孤松远望云海的男子正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覆上了层白霜的树干,淡淡地说着,不时咳嗽几声,像是受了风凉的凡人般。   这位比寻常女子还要瘦弱,看着病恹恹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南家二爷,南鹿君。   他的长相与南鹿北有七分相像,但因为眉眼间久居不离的阴柔味道,却让他与那位以武道为尊的男子截然不同,甚至很难令人相信,他们竟是同生的亲兄弟。   “二爷,山高风大,我们还是到殿内去说吧。”   另一位站于孤松之下的,是为龙精虎猛的汉子,满身都是肌肉,哪怕已经渐入深秋,他依旧只穿着件极薄的单衣,与那位裹着厚厚锦衣却依旧显得弱不禁风的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但就是这么位全身上下处处流露着危险气息,满脸凶气厉色的汉子,却对那位病弱的男子无比地恭敬,温顺得像是只小猫一般。   没有在意这位心腹的关怀,南鹿君自那翻腾不息的云海间收回视线,看向这位忠心耿耿,哪怕到了冥宗形势到了这般境地依旧不言辛苦地守护在自己身旁的手下,淡声问道:“我那位好侄儿还做了些什么?”   汉子略一思索,恭声答道:“她教刑堂废了诗云小姐的修为,打入天牢三十年。”   摆了摆手,似是不想听这样的小事,南鹿君蹙眉说道:“那只是他逼我现身的小手段,放不上台面,我想问的是,那个无类宗栽在我宗的种子,怎样了?”   “死了。”   汉子的回答干净利落,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这位二爷,补充道:“虽然医堂已经用尽全力救治,但是因为……那位在他体内留着禁制,所以最后还是因为真元暴动七窍流血死了。”   孤松下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安静中。   打破宁静的,是一阵拍掌声,南鹿君面无表情地拍着手,不知是要拍给那位侄儿听,还是拍给隐身在这片云雾间的某位幽鬼听。   许久,拍掌声骤停。   “真是……好手段。”   南鹿君笑了笑,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二爷……”   见状,饶是那汉子,额上也不禁滑下几道冷汗来,他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那枚种子,真是您放的?”   南鹿君敛了笑容,幽幽地看了他数眼,然后叹息着移开眼去,说道:“天下人皆不信我,就连你也一样。”   闻言,汉子面色一急,刚想要解释几句,可南鹿君紧接而来的话语却令他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难以言语。   “如果我说是,阿良你会叛我而去吗?”   阿良浑身微微战栗着,他眼眸中闪过一阵极为复杂的色彩,然后伸手握住了背上的长刀,似是想要眼前人一刀两断,却又因为内心某种情绪而犹豫不决,为难至极。   刀柄与刀鞘的细微敲击声传入耳畔,南鹿君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翩然转过身来,望向神色难看的阿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你自小看我长大,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那么自然也该知道,你不是我的……”   话语未尽,一阵剧烈的咳嗽便打断了他的述说,他咳得微微弯下腰去,全然没有先前的尊贵与强大。   看着这一幕,阿良沉默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二爷,只要您收回方才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南鹿君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徐徐然直起身来,问道:“若我说不?”   “那便……”   很艰难的,阿良咬了咬牙,看着面前这位在自己的看护下长大的主子,咬牙说道:“莫怪属下下手无情。”   “你是我的人啊,阿良。”   “不,我是冥宗的人。”   听着这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手下如此决然地抛出立场,南鹿君沉默了许久,然后不自禁笑了起来,微涩的笑,冷漠的笑,欣慰的笑,各种笑。   他笑着咳着,朝前走着,走过阿良身旁时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只留下了一句话便朝着下山路走去。   “不想死的话,莫要跟来。”   那句话幽幽的,带着些笑意,却丝毫没有半点威胁意味,有的只是一味的苍凉,或者还有些孤独。   阿良面色阴晴不定,但最终,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任由瑟瑟秋风打在自己的面上,臂膀上。   没有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南鹿君面上的笑总算是淡去了,变得有些淡,颇有几分孤高的出世之姿,而这,便是无数重面具之下,他真正的面目。   他一步步走在山路上,走在崎岖不平的,很难称之为路的路上。   然后,他下了山。   不是走入了冥宗的山门间,走入了人世间,而是……   走入了那片深渊。   陨龙崖。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够想象,在这笔直的崖壁之上,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开辟出一道供人行走的道路来,虽然那道路只不过是数道斜斜的斧凿痕迹,非幽府境界的大修行者不敢行之。   南鹿君的脚尖点着崖壁上深深浅浅的凿痕,这位病弱得仿佛被风一吹就倒的二爷,竟然如同蜻蜓点水般,悠然而惬意地朝着那浓重的云雾行去,自上望去,仿佛就像一位仙人在驾云腾挪。   不知过了多久,云雾渐散,其下传来了徐徐的水流声,像是有条溪流行走在这虚无缥缈的深渊之间。   事实上,那也确是一条自溪流,自江川流出的溪流,只是不曾流于深渊之间的半空上,而是淌在一片空旷的大地上。   在这陨龙崖之下不知几许里的深处,在这天光都抵达不了的世外牢狱,竟然有着这么一片天然的平坦大地!   这片大地横接着陨龙崖,两侧不知几多里宽广,其上覆着层寒土,生长着些极耐寒冷的植物,而将生命带入此间的,正是那条宽广的江川,汇集了无数道溪流的江川。   江川是寒江,江中有鱼。   “嗒。”   南鹿北的身形徐徐落下,踩在这块天公所造的奇绝大地上,望着寒江中不时跃出的肥硕鱼儿,有些莫名地笑了笑,距离那场令魔道变天的大事,自己已经有整整十年未曾到这里来了。   那人也在这里等候了自己整整十年时光。   寒江有鱼,自有垂钓者。   南鹿君的目光沿着滔滔江河,抬目望去,很快,那道盘膝坐在江河边,手中握着根钓竿的钓翁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钓翁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身披蓑衣,瞧不出身形,但只是远远看着,便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天地不亲,唯我独行的超然冷意,以及一股极为沧桑的古老意味,仿佛已经存活了无数年,看破了世间云雨。   钓翁的身旁放着个竹筐,南鹿君走近了才发现,竹筐中并没有鱼,只有几株霜草。   “老人家的兴致还真是高啊,垂竿不起鱼,倒是钓了些草根。”   南鹿君顺着钓翁手中的鱼竿望去,看着那片平静流淌的江川,不咸不淡地说道。   钓翁仿佛现在才发现有人近前,微微仰起头来,露出满脸的花白胡须,笑着说道:“钓不到鱼儿,却等来了真正的大鱼,这买卖,总归是不亏的。”   老人在笑,话语间却没有半分笑意,那对苍星般的眼眸中,有的只是纯粹的漠然。   仿佛宇外来者,天幽降客。    第三百六十七章 几分残信 ==============================   “十年为期,胞弟为饵,在这不毛之地受这风寒苦难,钓上我这么条会咬人的鱼儿,你真的觉得很值得?”   听着老人的笑语,南鹿君目光微微闪烁,隐约可见比那秋风寒霜还要冷然的杀意。   “用一个此生无望超凡的废人,换你冥宗的绝代天骄,如何不值得?更何况,你若真想彻底执掌这方山岳,将王座牢牢握在自己手里,那么你那哥哥留下来的凶器,也得处理掉才是。”   老人并不在意南鹿君话语间的杀意,甚至在他的口中,那位潜伏异乡千百年,只为宗门千秋万代的亲弟弟,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   闻言,南鹿君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看来你想要的,并不只是我那位侄儿的命啊。”   “如果可以,我会将你冥宗上下尽数屠完,但既然我做不到,自然就得有所取舍,既然那位的死对你我都有利,何乐而不为?”   老人苍星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幽幽的光彩,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冥宗的厌憎,与对眼前人的浓郁杀意,并且也似乎并不担忧因此便会令这位南家二爷拂袖而怒,气急离去。   因为他很了解这位二爷,知道在心底骨子里,他也是与自己一般,漠视血脉亲缘,世事凡俗的无情人物。   南鹿君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然后自矜地笑了笑,像是被戳破了窗纸的姑娘,微涩而柔,而那柔情之下,却是世间难见的无情。   “你我到底是一路人。”   抬步走到江畔,望着因为环境晦暗而显得阴沉可怖的江水,南鹿君微笑着说道:“既然你这么提议了,我自然会给出我的答案,只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能将我那位好侄儿送到幽冥地狱。”   老人像是有些疲惫地垂下头去,看着身前不时溅起的江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声问道:“你能给我多少时光?”   “一炷香的时间。”   南鹿君毫不犹豫地说道:“天神煞阵只能拦住冥卫一炷香的辰光,至于冥王军,断了与宗主玉符的联系,他们并不会擅动。”   “所以,你要在这段时间中,抹掉王座上那人,然后,带着那玉符折返回来,凭借天神煞阵与冥王军的封锁,一道围杀冥卫,就像十年前你做的那样。”   老人默然不语,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二人之间就此陷入了安静之中,只有江水流淌的哗哗声依旧不息。   这看上去像是一场交易,实际上,却是一场下注极大的赌博,谁也不知道,届时真正的光景会是何等模样,在杀死那位宗主后,老人是否会遵守约定,前来围剿冥卫,南鹿君又是否会将天神煞阵对准他,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有一点似乎是确定的,那便是南小雨的死。   无论是老人,还是南鹿君,都不认为,在这场风雨事中,这位少女会有多少挣扎的空间,毕竟要杀他的……   可是魔道有史以来,最为隐秘,也最为恐怖的联合。   “那么,成交。”   老人干涩地笑了笑,收起钓竿。   钓线上依旧没有鱼儿,寒江钓客却离了江畔。   他要去哪儿?他要去魔道山巅。   他要去作甚?他要杀魔道的天。   与缄默不语,面色阴郁的南鹿君擦身而过,就像数百年来,二人无数次合作一样,那样寻常,那样自然。   听着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轻,直至最后彻底消逝不见,南鹿君仍然望着那道江水,望着江水中的鱼儿,望着江水波动下,模糊不清的自己的脸。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看着那张十年前便再也见不到的脸。   他无声地笑了笑,随意将江畔的石子踢入江河中,将那张脸砸得四散而去,再不可见。   谁和你是一道人?   “你说的,可是真的?”   冥宗主殿空空荡荡,南小雨端坐在王座上,颇有些兴致地望着殿下跪着的精壮汉子。   “绝不敢欺瞒宗主。”   低首跪着的阿良抬起头来,眼眸中已然不见许久前的挣扎与无奈,只余下坚定与淡淡的失望,他沉声说着,每说一句话,就仿佛在自己的心肝上割一刀。   “只是……为什么呢?”   想着这位二叔的心腹急匆匆地闯入殿会,并且要求与自己单独谈谈时的模样,以及之后所言的,在那座残峰孤松下的种种,南小雨微笑着问道:“你为什么要与我来说这些事儿,我又为何要相信你,再怎么说,你也是二叔的心腹,当初那场雷雨夜,你不也在场吗?”   南小雨虽然在笑,但是话语间的寒意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她的声音传入阿良的耳畔,令这位本与她势不两立,如今却不得不求助于她的汉子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只觉有座大山迎面压了下来,要将他压得尘灰不存。   “因为,再怎么说,我也是冥宗的人,虽然不是出自南家,但是生于冥宗,长于冥宗,在这里度过了大半生的时光,又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为心间故土为内忧所扰,为外敌所迫,恳请宗主大人,信我这一次。”   咬咬牙,阿良寒声说道:“若我所言有半丝虚假,愿自从陨龙崖上跃下,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悔。”   话已至此,南小雨面上的寒意渐消,总算是对面前这位汉子的话有了些信任,她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那你怎么证明,二叔也外教有染?”   这虽然是当初她亲自在那位二叔身上泼的污水,但实际上,自心底深处,她是不相信这位南家二爷,会为了权力与宗门的死敌联手,因为说到底,他终归是南家的人。   但……从这位叛了他的心腹口中听来,南鹿君的反叛,似乎是无法违逆的事实。   听着南小雨问话,阿良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几个腾挪便来到了王座之前,将几分泛黄的残缺的信件呈了上来。   不求而近王座,这若是放在寻常,是可以打入天牢的大不敬之罪,但看着阿良面上的恭敬与难掩的焦急,南小雨倒也没有追究什么,伸手接过了那几封明显有些年代的残信,一面问道:“这些是?”   “这是自二爷的卧寝中寻到的,还未曾消去的与外教共谋的痕迹,若不是因为事关重大,我决计不敢私自传入他的寝宫。”   像是为了安心般,阿良解释道。   “嗯……你且下去吧。”   随意扫了一眼残信上的内容,南小雨似是有些疲乏了,淡声遣退了他。   待得阿良屈身行礼,出了大殿后,此间便只余下了南小雨一人,与她翻看残信发出的信纸间的细微摩擦声。   时光徐徐流淌,殿外透入大殿中的红暖夕阳渐渐暗淡下去,只余下幽深的黑暗。   忽地,一声震雷打破了殿内的安静。   南小雨看了看那在地面上一闪而逝的电光,与殿外响起的阵阵雨水,心头生出些许烦躁,翻看信件的手法也愈发粗暴。   又是雷雨夜。   她漠然想着,目光在那一个个淡了的,有些看不分明的墨字间流转着,一面低声咒骂道:“真是蠢货,明明跟了二叔这么久的时间,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啊。”   “他怎么可能会留这么明显的痕迹给我,这不过又是些手段罢了,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   终于,南小雨看完了那七封信,催动真元,随手将它们燃成粉尘,挥手洒下桌去,淡黄色的粉尘映着电光,仿佛一场萧瑟的落叶,纷纷扬扬地落在殿前石阶上。   “您到底有什么手段,能够越过我那位属下呢?”   “我亲爱的二叔。”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天幽客 ==============================   电闪雷鸣。   苍白的电光像是一盏明灯,将一道墨黑的影子映在冰冷的地面上,那道影子并不多少高大,也不若先前退出大殿的那位阿良壮硕凶悍,但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殿门前,站在风雨中,便宛若一道神针般,教沧海宁和不敢侵。   南小雨眼帘微微垂着,一手指支着小脑袋,呆呆地望着殿前的地面,仿佛在思索着些什么。   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是在等,等着看那位二叔的好手段,等着看这场大戏,会以怎样的形式盛大开幕。   烛光被殿外钻入的寒风吹得摇曳不息,时明时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火不干,而感受着钻入衣襟袖袍间的凉风,南小雨有些畏寒般缩了缩,眸子中忽地生出些许不安。   她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那位属下之外的……第二道影子。   那道影子与棠的影子一比,便显得无比的瘦弱,只是头顶的斗笠仿若一顶大伞,阴影投落之下,为他争去了些气势。   但就是这么一道瘦弱的,仿佛为寒风一吹,冷雨一打便会受寒倒下的影子,却令南小雨的寒毛都耸立了起来,只觉一股虚无缥缈的幽冷寒意直冲脑门,挥之不散。   而更令她感到心惊的,是那忽然断去的,与冥王军间的联系,以及安静得有些出奇的属下。   “嗒……嗒……”   步履踩在石道上的声音明明很微弱,却盖过了这场嚣张的雷雨,清晰无比地传入南小雨的耳中,那道瘦弱的影子也随之愈来愈大,大得与棠的影子一般大,继而交错重叠,将之覆盖了去。   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极短的时光,南小雨的面色便又恢复了冷淡,她思绪飞转,思索着其间的种种隐秘事,想着阿良的进言与那几封残信,想着那位隐于山间不愿出面的二叔,然后,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那自幼与她相伴,被南鹿北称作是冥宗最后一道防线的绝世杀阵——天神煞阵,起阵了。   至此,她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大概,眼眸中闪烁起难抑的愠怒。   她明白了为何棠会眼睁睁看着那道瘦小身影愈来愈近,明白了宗主玉符与冥王军间的关系为何会被阻断,想明白了那位二叔在他的寝宫留下那几封残信的目的究竟为何。   原来是光明正大的战书吗?   南小雨默然想着,徐徐合目,仿佛是在为不久后的战斗休养生息,又仿佛像是一只疲惫的,不愿再展翅的囚鸟。   殿门前,风雨中。   棠仰首望着那重笼罩了整座冥宗主殿的银光大阵,看着一道道繁复至极的铭文,以及隐隐牵扯到自己的清光锁链,微微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个佝偻着身子,负着双手一步一摇走近的蓑衣老人,直到对方与自己擦身而过,哼着喑哑难听的山歌走近大殿,他才收回目光,神情莫名地看了眼身前的石地。   十年前,他一人拦在殿门外,便挡住了比风雨更疾的刺客杀手,挡住了浪涛般涌来的阴谋诡计,他本以为今日也是一样,却未曾想,冥宗最最倚仗的大阵,会将目标朝向自己。   雨点不住地落着,不知何时,他身前不远处多了一道清瘦的身影,他不住地咳嗽着,在咳嗽间无比温柔地笑着,看着那座漆黑的大殿,无比快意与放肆,仿佛从今往后,那里便独独属于他了。   感受着棠投射过来的冰寒目光,南鹿君止住了咳嗽,却依旧在笑,有些羞涩,有些小意,像是被长辈注视着的孩子,而实际上,面前这位确实可以称作是他的长辈。   是啊,长辈,元老,冥宗的守护者……   不过,这又如何呢?从今往后,腐朽的归去,新生的回来,冥宗的未来一片光明。   南鹿君朝着阴暗的天空张开怀抱,任由冰冷的雨点打在面上,落在衣间。   他站在银光的海洋间,直面着冥宗的最强者,毫无畏惧,仿佛只是在饮酒,行乐。   望着这位一人便将他们主仆二人分割开来,将手握无上权柄的少女生生逼入绝境的南家二爷,沉默着向前走去,没有迟疑,更没有劝说,他就这么直直地走入了天神煞阵的中心,那裹挟着雷霆旋转的可怖旋涡中。   冥卫,开始破阵。   一步,又一步。   终于,脚步声停了,停在了石阶之前十尺之外,停在王座之下。   南小雨应声睁开双眸,目光清亮到了极点,仿佛是被山间泉水反射出的明华天光。   不知何时,她面前的桌案上多了一炷香,正安静地燃着,散着缥缈的淡淡雾气。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虽然你是位不速之客,远称不上我的友人,但……欢迎你,远道而来的客人。”   南小雨清脆的声音在殿堂梁柱间回荡开来,她望着那个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平凡老人,心亮有如明镜。   “堂堂天幽客驾临冥宗,还是为我而来,真真教本座受宠若惊。”   被称作天幽客的老人缓缓抬起头来,那对毫无温度的眼眸中泛起些兴致,对少女身前那柱香,也对少女所说的这段话。   “或者,该称您为魏老更为妥切?”   说着,南小雨站起身来,绕着桌案走到一侧,居高临下地望着老人,幽幽问道。   魏孤屹,这是一个在魔道中流传并不多少广远的名字,却在魔道四巨头的高层中颇具凶名,因为他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称呼,名为天幽客。   宇外来者,天幽降客。   无类宗宗主,魔道超凡天幽客。   谁也想不到,这位在魔道内战中身负重伤,隐于山门十年不出的老魔,居然会在一场雷雨中,悄无声息地来到冥宗重地,来到了归来不久的南小雨面前。   若是寻常时节,哪怕他实力重回巅峰,掌握人世间最难捉摸的身法绝学,拥有着能与百晓生一较高下的可怖速度,也不可能如此轻松仿若走在自家后花园般走入这座大殿中,但……   若是加上那位南家二爷,那莫说是冥宗,只怕是长生殿也能去得一二。   听着少女话语间的深沉的无奈,魏孤屹苍老的脸抖了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与南宗主应当未曾会过面,您又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这很简单。”   南小雨看着那根无声燃着的香,说道:“因为事实早已证明,能够确保有十成把握杀死我的,便只有超凡境的强者。”   “我与白叔叔才会面不久,达成了一个……协议,所以他应当不会对我出手,那么魔道能对我有所威胁的,便只有您与三火教的教主,余火老人。”   “而有把握在事败之后,哪怕面对着我那位属下也能安然离去的,便只有您一人。”   “既然如此,那数日前我宗死去的那位大长老,应当不姓闻人,而姓魏,对吗?”   少女的问话传入耳畔,魏孤屹赞许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欣赏,只是更多的,却是遗憾与惋惜。   “不错,他是我的亲弟弟,魏寒山。”   得到老人确切的答复,南小雨沉默一会,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难道您便对自己的弟弟毫无感情吗?任由他作为你与我那二叔交易的筹码?”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更何况,我又何必在意一个废人呢?”   魏孤屹重归漠然,他静静地看着南小雨,仿佛丝毫不在意那根渐要燃过于半的香,平淡的声音传荡开来,像是一场大戏的开幕致辞。   “你那位二叔不也一样,将你作为了献给大业的祭品?”    第三百六十九章 血脉源长,千秋万代 ==============================   听着魏孤屹漠然的言辞,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儿,既没有大大方方地承认,也没有咬牙切齿地反驳,只是看了眼燃到三分之一的燃香,便又望向王座下那位无情老魔,淡淡说道:“一炷香的时光,这是二叔的手段,能够拖住我那位手下最多的辰光。”   魏孤屹闻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是多了抹异色,显然有些惊讶于少女的估量能力,那位南家二爷经过无数种羁联,无数次推算,才得出这么个确切的时段,如今却被少女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甚至提前准备好了一炷燃香。   “香虽已过半,但终归未曾燃尽,您此时不动手,想来也是有信心能在瞬息间取我性命,既然如此,自然可以与我多说说话,或者问问我那位二叔的把柄,是也不是?”   少女清脆的声音传入耳畔,惹得魏孤屹幽幽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可以。”   毫无预兆地,南小雨的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眼眸中一片寒霜杀意,仿佛是对那位背叛冥宗,出卖自己的二叔恨到了极点,所以才会出言答应这位无相老魔的心意。   “我可以告诉你二叔的把柄,他的弱点,以及那看似完美无缺的谋略之下,最大的缺陷,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仿佛看透了少女的心思,魏孤屹满不在意地笑道:“老朽知道宗主想要知晓些什么,只是,你如何保证,在知道了真相后,能够将先前所提的那些尽数告知于我,又或者,这只是你的拖延时间的手段呢?”   “很简单。”   南小雨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只见其上幽光一闪,她的气息便尽数隐匿了去,面色更是苍白了几分,就像是个病弱的凡人。   看着这一幕,饶是以魏孤屹的心性也不禁微微一愣,继而眯起双眼,望向少女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在一位超凡人物面前,就算是最擅隐匿,同为超凡境的大修行者,都不可能将所有气息抹去,扮作寻常凡人模样,面前的少女不过幽府境,自然就更没有这种可能了,那么她的气息忽然消失,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她自封了经脉。   在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敌人面前自封经脉,这相当于是将生死尽数置之度外,任人鱼肉,是极为大胆,也极为疯狂的抉择。   魏孤屹的年岁很大,就算相较于那位合目辞世的正道传说也相差无几,这般的他,眼见了修真界大半的岁月,看到过无数惊才艳艳,天赋超绝的天骄人物,但哪怕是如此,他也未曾见过,有谁敢于如眼前少女般,放下所有抵抗的力量,只为一个真相。   就连他那位豪迈无边的爹爹,只怕做不到。   “我自封经脉,便算是绝了后路,想来您也不会怀疑我的诚意。”   南小雨的声音依旧稳定,丝毫听不出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但就是这么位面色苍白,真元不通的少女,却教魏孤屹生出了极大的警意与不安,因为能够拥有如此心志的,不是疯子,就是真正能够成事的枭雄。   若是今日不能杀死他,只怕日后,无类宗便会面对真正的浩劫。   一念至此,魏孤屹深深地出了口气,更坚定了杀死她的决意,甚至比之于杀死殿外那位冥卫还要坚定,因为无论那位有多么强大,他都已经很老了,与自己这般朽物差之不离,但面前的少女依旧年轻,浑身泛着蓬勃的朝气,拥有无数种精彩的未来。   这样的人,必须要早日掐灭。   “好,那老朽便与宗主多唠上几句。”   见老人终于暂且停息了奔流不息的浩瀚真元,南小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眼底深处却是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以及愈发浓郁的感兴趣之色。   并不清楚南小雨心中那打的小算盘,就算知道,只怕这位超凡存在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偏过头去,看向那不时电闪的雨幕,感受着期间爆发出的可怖神光,眼眸仿若苍星般熠熠生辉,其中仿佛流转着古老的时光,久远的过去。   “你想要知道的,无非便是我与你那位二叔是如何走到一起的,这个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因为我们只是在许久之前见过一面,在你爹爹走上王座,他黯然出游的那段时光中。”   香灰随着殿外吹来的寒风飞散开来,而那香芯也随之微微发红,为倚在桌案边的少女带去些许温暖。   “那时,我在镜河边垂钓,他的马车停在古木之间,只是对了一眼,我便知道,这个看着清瘦的病弱男子,是与我一般无情的人,虽然他并不如我直截,可心中的寒意,却丝毫容不下所谓的亲情与爱情,我们到底是一路人。”   “自那以后,我们便成了……忘年交?”   似是有些不确定,魏孤屹嘴角抽了抽,扯出一丝充满嘲意的弧度。   “他在明,我在暗,你是否能够想象,一位年岁将朽的老鬼,与一个心意阴郁的青年联手,竟教整个魔道被牵着鼻子走了数百年,但……”   顿了顿,魏孤屹面上的笑意渐敛,生出些失望般的情绪来,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认真听着故事的少女,说道:“在你爹爹死于我手后,我们间便再没有任何联系了,之后的十年,我隐于陨龙崖深处,一边养伤,一边等着他回心转意,本以为,此生都无法再回到那段与我而言,可以算是美好的时光,却不曾想,你来了。”   “他重新寻上了我,这便有了此番杀局,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   语落,殿堂中陷入了死寂之中。   南小雨微垂着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魏孤屹敛了所有情绪,望向少女的眼神愈发寒冷。   燃香渐尽,那微弱的红暖光芒飘忽不止,仿佛随时都会有熄灭的可能。   终于,在香灰不复飞扬,那抹火光即将熄灭的前一刻,南小雨笑了,开怀地笑出声来,仿佛是个赢了游戏的孩童。   魏孤屹漠然地望着她,体内的磅礴真元无声而动,就连他的身形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蠢货,二叔怎么可能是你的同路人。”   忽地,南小雨笑容骤敛,对着那将要出手的老魔冷冷喝道,眼眸中的情绪淡淡的,就像在看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什。   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腐朽的归去,新生的回来,冥宗的未来一片光明。”   魏孤屹闪烁着的身形一顿,继而急速凝实起来,震撼无言地望着说出这句话的少女。   “这是二叔留在自己的卧寝中的残信所记,看那封信旧损的模样,想来也有个……数百年了?说不准,便是在你口中那场镜河之遇后,亲手写下的。”   南小雨的嘴角扬起,像是恶作剧成功的顽童,她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们外教人似乎都有个认知误区,认为我冥宗王座上人的更替,是与北境那些王朝的皇族一般,处处皆是阴谋诡异,不惜万般下作手段,也要将那位置争过来。”   “但……这是错的。”   “大错特错!”   寒风一吹,将残在香炉上的灰吹散,那根燃香终是走到了尽头,但那位老人却依旧没有动,他的身后也没有冥卫的霸烈拳意,一切都是那般的安宁,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位客人。   “或者你们又以为,是因为冷酷的祖训,所以哪怕是二叔那般无情之人,也不愿亲自动手诛杀我,或是篡夺爹爹手中的权势,但可惜的是,这也是错的。”   “不是因为祖训,也不是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揣测,只是因为,他们是兄弟,亲兄弟,而我,是他那可怜兄长唯一的子嗣。”   越是说,南小雨的眸子便越是明亮,仿若在先前那刻起彻底斩断了心头的疑虑,明白了一切的真相,她带着怜悯的神色,望着殿下那道沉默无言的苍老身影,话语如雷,震人心神,言辞如电,照亮了古今未来。   “血脉亲缘恒不断,这才是冥宗能够千秋万代,傲凌魔道的真正缘由。”    第三百七十章 金蝉脱壳,神华流彩 ==============================   “或者在我爹爹归去前,你与二叔确实可以称一声道友,但在你开始对冥宗出手,在殿会中插入这么位外姓的大长老以来,我想,我那位亲爱的二叔应当恨不得将你抽筋拔骨,像垃圾一样抛入山门后的深渊中。”   “但你却依旧觉得,你是在为他走上权力的巅峰开路,与他的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便在那鸟不生蛋的绝地生生待了十年,就像是一枚钉子,狠狠地刺在他那血淋淋的伤口上,然后,终于等到了我的回归,你觉得这是最后,也是好的机会……”   一口气说了那么一段话,南小雨却丝毫没有气喘,反而容光焕发,仿若旗开得胜的将军,高高在上,俯瞰着那跪俯于地的敌军俘虏,顿了顿,微笑着继续说道:“但这也是二叔所认为的,最好的机会。”   “为兄长复仇,拔除无类宗,最好的机会。”   话语落在空幽的殿堂中,久久不散,仿若数个鼓槌,不断地打在魏孤屹渐如死水的心间。   “说得很不错。”   魏孤屹缓缓抬起头来,宛若鹰隼般注视着笑容微僵的少女,阴鬼般笑了笑,问道:“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老朽是超凡境修士,还是最善速度与逃遁的超凡,想要杀死我,便只有构造出真正的天罗地网,无缝之墙。”   “但那样一来,在没有必杀我的把握时,无论是天神煞阵,还是冥王军都不能有妄动,就连你那位属下都在门外静静地候着,防着我捕捉到刹那的时机逃出生天,那么,还有谁能救你呢?”   似是才想起这回事,南小雨咽了口唾沫,扯出一副苦兮兮的笑脸,说道:“就算您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啊,难不成还能把我当作人质,随意抛将出去,便能教我二叔网开一面不成?”   “为何不可?”   在南小雨的推断下,将那位南家二爷的心思明白了大半,魏孤屹反倒没了初时的那份惊燥,而是如一位真正弱不禁风的老人般,朝着石阶一步一摇地走去,口中一面念着些教人身心发冷的话语。   “就如你所言的,既然你们南家如此重视血脉亲缘,那你二叔应当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侄儿在他面前无比凄惨地死去吧?你说,若是我将你的手脚打断,再注入些狂暴的真元,朝他们一丢……”   语焉未尽,老人已经踏上了石阶,仿若一只索命的幽鬼般,朝着王座一步一步靠近过来,四周逐渐沉郁起来的空气让南小雨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了些许。   “他们是救,还是不救呢?”   “我想,拿我的命换您的命,换无类宗永堕深渊,是件很值的事。”   仿佛是对生还绝了希望,南小雨咬着银牙恨恨说道,只是那微白的面色与闪烁的目光,还是将她的心中的畏怯表现了出来。   “是吗?但到底……不是个简单的选择题啊。”   魏孤屹悠悠然走着,心思却全放在了身后那巨大的殿门上,他先前的话本就不是说给面前的少女听的,甚至不是说给南鹿君听的,而是要告诉那位在风雨中沉默无息,仿若真正石像的冥卫听的。   什么天神煞阵,什么三千冥王军,又哪里抵得上那一人?   如若今日冥宗真的要冒这个险,那位故时的友人真下了决意要在此地抹杀自己,那么,冥卫才是真正的主力。   听到了吗,你最最疼爱的,哪怕撕破千百年前的誓言也要守护的少女,马上就会断手断脚,像个玩物一般被自己执掌生死,你还能坚定不移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我吗?   只要你动,那这杀局……   自破。   眼瞳中升腾着幽幽的火光,魏孤屹终于来到了南小雨面前,很随意地伸出手去,要掐住少女的玉颈,虽然那只苍老枯瘦的手掌上没有附着任何的真元,但却给人一种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无力感,仿佛就算现在的南小雨未曾自封内力,也逃不出这一抓。   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殿外风雨中的那位身上,丝毫不认为身前的少女会有所反抗,毕竟这一抓虽然未曾动用真元,却实实在在将无相秘法运用到了极致,将一切的玄奥与繁复尽数归于朴素,莫说只是这么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就算是犹在巅峰的幽府境大修行者,也不可能幸免。   “嗯?”   一声惊疑忽地自魏孤屹鼻间传出,他那苍星般的眼眸中燃烧的火焰,在这一刻乍然熄灭,只余下浓浓的惘然之色。   他抓空了。   少女不见了。   不,事实上,南小雨正在他的头顶,霸烈的冥王真元伴在她的身旁,其中更是夹杂着令所有魔修都心惊肉跳的幽冥魔气。   发丝飞扬,怀中的玉佩轻轻交击,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响,南小雨的眼眸无比明亮,哪怕依靠无相无形玉佩瞒过了这位老魔,哪怕魏孤屹的心神并不在她的身上,但凭借这位无类宗宗主无匹的速度,自己也只能争取到极为短暂的时光。   这段时光或许有三息,或许只有眨眼间,根本不可能让她营造出面对谢思邈时那般惊天局面,但至少,她能够拍出一掌。   这就够了。   白皙的手掌破空而去,在空中打出一连串不间断的气爆之声,甚至打出了几道漆黑的空间裂纹,足以见得其力道杀伤力之大。   因为那是冥王印。   直到南小雨掌落,劲风扑面而来,魏孤屹才反应过来,而此时那只白皙的手掌距离他的面颊已然不足半尺,但就是在这般危局之下,他依旧做出了堪称完美的应对,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魏孤屹迎着那记可怖的武道杀招,朝后急退三步,这时他已然站在了冥宗的王座边,与南小雨平平以对,旋即极为轻柔地一掌拍出,仿佛在拂一朵鲜花,在抚一只小兔,温柔到了极点。   虽然不是以肉身见长的修行者,但魏孤屹好歹是成名已久的超凡人物,就算身体再弱,经历了千年以上的风吹雨打,也能远远超过寻常的幽府境锻体武者,并且不愿一掌将她杀死,彻底断绝与外面那等阵仗争斗的筹码,这一掌并未用尽全力,甚至可以说没有落实。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依旧远远轻视了这位有史以来最最妖孽的天骄。   “轰!”   一声巨响,气浪四溢。   魏孤屹竟被生生打退了三步,撞在那那方尊贵华美的王座之上!   南小雨虽然一掌退了超凡,却依旧受了不轻的伤,但也借着这道势倒飞开去,朝着殿门,朝着那电闪雷鸣的暴雨急退而去,丝毫不顾嘴角溢出的殷血与那碎成无数碎块的王座。   烟尘散去,魏孤屹站在一地碎石间,一脸漠然地望着远远飞开的少女,眼眸中的火焰简直要将那道娇小的身影燃成灰烬,在对掌的那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少女所作的一切,也想明白了自己会被对方如此蒙骗的缘由。   她竟然手持着无类宗的重宝!   那自家的法器,在对付自己,这是莫大的侮辱,所以魏孤屹怒了,哪怕这千百年来,他从未有过这种会影响自己判断力的无用情绪。   什么权衡,什么手段,这一刻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将那少女的手脚打断,如何再教她哭叫求饶。   只是一步踏出,南小雨那处心积虑构造出来的距离便被抹平了去,魏孤屹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方式,生生来到了少女的身后,断了她的离路。   可是他依旧没有抓到南小雨,因为迎接他的,不是少女那充斥着青春气息的娇躯,而是一座玉白色的小塔。   正是冥宗镇宗法器,玄玉浮屠。    第三百七十一章 这对叔侄,别样像 ==============================   玄光一闪,那枚本只有指甲大小的玲珑小塔迎风而涨,竟生生将冥宗的主殿给撑破了去,将那电光骤雨迎了进来。   浮屠七级,却不曾附有万丈佛光,而是涌动了如渊般深沉的魔气,如今被幽冥魔气一激,更是显露出几分镇鬼灭神的威势来。   圣洁的玉白色浮屠,幽渺的深紫色魔气,二者交织在一起,朝着那瞬息消失瞬息又出现的无相老魔当头压下,而更令人感到震撼的,确实那浮屠之上燃起的火光与逐渐明亮起来的狰然裂纹。   法器的无上神威,魔气的高位压制,加上少女玉石俱焚,不留片瓦的决然心志,竟将那位最善速度隐遁的超凡人物压制得出不了那方区域,只得正面对上这座随时有可能炸裂开来的浮屠。   望着少女随手弃了一宗重宝,也要脱出自己的脚步,魏孤屹眼角微微抽搐,暗骂了声小疯子,便对着那座浮屠举起了手,双手间渐渐生出些云雾,教人看不分明个中手段。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割裂声响起,无数道漆黑的空间裂痕不停地在玄玉浮屠上出现,消失,再出现,而浮屠上的裂纹也随之愈发亮起,直至最后一声轰鸣,竟彻底炸裂了开来。   有如海潮的余波扑面而来,吹散了魏孤屹双手间的云雾,显露出那柄本应银光发亮,此时却黯淡得仿若废铁的鱼肠小剑,那是这位超凡人物自修道以来便带在身边温养磨砺的本命,千百年来不知饮下过多少强者的鲜血,如今却因为老人意念便与那座浮屠共同陨灭了去神辉。   玄玉浮屠自毁的威力自然极大,甚至可能会让魏孤屹受不轻的伤,但绝对威胁不到他的生命,若是在寻常辰光,根本不需要以法器作挡,他完全可以凭借身法武技消劲去力,将威胁降到最低,但今日却是不行。   因为他最缺的,便是时光,而且殿外更有重重杀局候着他,他必须让自己的状态保持在最为完好的状态,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而眼下最急之事,便是抓住那个少女。   将那柄废了的小剑弃在地上,魏孤屹微微偏头,身形刹那而隐,朝着距离殿门不过数尺的少女追去,只要在她离开大殿前擒到她,那么一切还有转机。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令她毛骨悚然的危险感,南小雨眼瞳微微缩小,她这才发现,哪怕自己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但依旧无法达成那位二叔所想要的完美局面,毕竟想要在这么位老而不死,心思阴厉的老魔手下逃脱,又哪里是这般容易的事?   心中生出些许遗憾,但南小雨却不敢有丝毫拖沓,娇声唤道,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破碎不堪的大殿中,传到了那雷雨夜幕之下。   她来得急唤出的只有一个字。   “棠!”   雷霆乍响。   那不是天地间的气象,而是人踩踏在地面上,力量太过庞大才发出的可怖爆音。   棠终于出现在了大殿之内,眼眸中泛着紫金色的光华,朝着南小雨身前那扭曲不定的空间一拳打出。   “砰!”   一声轻响,仿佛这一拳并未落在实处,而是打进了软绵绵的棉花堆里,庞大的力量无处宣泄,只好如洪水猛兽般泛滥开来,将大殿中尚且完好的梁柱寸寸打断。   一道身影忽地出现在棠拳头落下的地方,仿佛一个喝醉了的人一般,摇摇晃晃退了三步,又以一种无法想象的方式卸去了余劲,嗖的一声自棠与南小雨身旁掠过,只留下了滴滴血珠,与一道苍老却依旧壮阔的朗笑。   仿佛鱼越海面,鸟出囚笼。   魏孤屹的身影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自大殿内来到了冥宗山巅的半空,他高高在上,漠然无情地瞥了一眼那依旧在笑,并且笑得愈发开怀的病弱男子,心头陡然一颤,敛了笑颜,不敢暂留,朝着冥宗外那片凶兽般深邃的黑天掠去,仿佛那不是充斥着雷霆的险地,而是他能够活下来的唯一生门。   冥卫动了,意味着这个局不再完美,所有的布置与封锁都出现了瑕疵,他只需要让这抹瑕疵放大,放大无数倍,便能将这死局彻底拆了,哪怕这会令他受很重的伤,比十年前那场围杀更重的伤,但这不重要。   因为活着便是一切。   他只要活着,冥宗便不敢擅动。   他只要活着,无类宗就不会倒。   看着那道再次身化无相的苍老身影,南鹿君笑容渐淡,眼瞳中生出一抹淡淡的失望与遗憾,却还是启唇问了一句。   “你朝哪儿去?”   天空中那道展露过些许峥嵘,继而一直隐而不发的大阵光芒大作,无数道漆黑锁链仿若蛛网般封锁了四方,而伴着一声杀意凛然的怒啸,立于殿外仿若石像的三千冥王军在此刻重新获得了生命,他们长枪高扬,直指半空,于是鬼神探手,朝着那处狠狠抓去。   那只苍白的手掌探到一半,便仿佛遇到了无形的阻碍,再没法向前半寸,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极沉闷的低响,半空中溅开了一道血花,殷红的鲜血与冷雨夹杂在一起,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那位老人喋血了。   老人出现,锁链封天,再到冥王军举枪,鬼神探手,仿佛经历了极为漫长的时光,可实际上就连三息都未曾到,因此当棠自殿中掠出,那横亘半空的锁链已经断了大半,有了溃散的征兆,当然,伴着雨点落下的血珠就没有停过,仿佛在这场雷雨的伴奏下,朵朵绽开的血花才是大戏的真正主角。   最后,棠终究没有再打出一拳,而冥王卫的枪,也来不及此处第二次,笼罩着这片山岳的大阵便溃散了,溃散在老人不惜代价,不惜生命的搏杀下,然后,只是呼吸间的功夫,他便逃掠远去,千里内再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棠手腕轻扬,手中便多了一柄素色纸伞,将衣衫微乱,稍显狼狈的南小雨接了出来,来到了那位已经失去了笑意,满脸莫名的南家二爷身前。   先前发生的事虽然突然,但是那恐怖的威势与动静依旧惊动了整个冥宗,卫城的卫军已经在山下排兵列阵,而那些隐在山岳各处的供奉们纷纷飞出,朝着主殿的方向飞来,而最先赶到的,便是数十位幽府境大修行者。   在极短的时光内,冥宗所有有生力量尽数集结,就连原先被判了罪名的几人都一道赶来,甚至也包括那位被南小雨下了废令,却迟迟未曾施行的表姐,南诗云。   这般阵势,若是那位天幽客再被拖住些时光,还真有可能陨落在此。   一念至此,南小雨幽幽地叹了口气,面色复杂地望向那位沉默地站在大雨中的二叔,暗自钦佩于对方的手段,只是心头依旧存着些不忿,心想若是自己知晓这个计划,再多准备几手,说不准真的成了。   众人紧赶慢赶来到山巅,虽然心急于知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这对叔侄无言对立的模样,心头也不禁泛起些惊疑,而看着南小雨狼狈的模样,与那倒塌了大半的主殿,忍不住揣测起来,是不是因为南小雨过于紧逼,这位南家二爷耐不住性子,出手想要暗杀南小雨,最后却失败了的情段。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看着没有被冥卫一拳打死,依旧站立于风雨中,面如金纸摇摇欲倒的二爷,人群中的阿良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旋即又生出莫大的心疼来,心疼于他的孤独,又忧心于他的身体,于是赶忙上前,也为他打起了伞。   二主二仆,就这么站在雨中伞下,安静地对峙着。   谁也不肯先开口,仿佛那样便会弱了势。   这对叔侄,在此刻别样地相像,别样的倔强。    第三百七十二章 江畔垂钓装闲人,山间守株待惊兔 ==============================   “我对你很失望。”   极突兀地,对面传来这么句话,落入南小雨耳畔惹得她微微一怔,继而仰了仰头,带着些讽意说道:“失望什么?失望我不能自己从那殿内逃出来,破了您的局?我看您手下管得不怎样,管我这侄儿倒是管得费心。”   知道少女话语中的对手下管教不力所指之处,南鹿君冷冷地笑了笑,说道:“你是我的侄儿,他们只是些外人,自然不能一概而论。手下?于我而言,除了为我做些端茶倒水的事儿,再自作聪明为我惹些麻烦,他们还有什么用处?”   听着叔侄俩争锋相对的对方,场间原忧心于一场惨烈内战会否发生的长老弟子们松了心神,倒是那些原归附于这位南家二爷,自认辛辛苦苦,忠心不二为他做事的手下们面色难看,却又不敢有所不满。   “可……你没有阻止他们,这又作何而论?”   南小雨被他说得一噎,继而气急,真像小孩子争辩般,插起腰来,娇声质问着。   “你是南家正脉,是要执掌魔道万教的,不是生在象牙塔里的苗儿,如果在冥卫的保护下,你连活下来都做不到,那我又何必在意你的死活?”   南鹿君仿佛因为淋了些雨受了凉,用手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但只有近在眼前的三人能看到,自那手指间溢出来的些许血色。   “二爷,我们回去,要是再被寒风多吹会儿,您的病……”   见状,阿良面露忧色,诚声劝着。   南鹿君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伸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南小雨,等待着她的辩驳,或是更严厉的诘词。   但他没有等到少女的反击,只得到了一句低低的抱怨。   “都这幅样子了,还要在我这侄儿面前逞强,您又是何苦?”   似是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等到这么句话,会等到少女类似于和解的缓言,南鹿君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问道:“你觉得我在逞强?”   “独自定下这么件足以惊动天下的大事,说不得还是瞧着我回归,有势可趁从而临时起意,却不问问我的意见,甚至不知会我这位属下,您这不是逞强,还能是什么?”   仿佛在先前的那句话后,南小雨郁结在心中的怨与气便散了,低垂着眼帘和声劝道:“回去吧,回您的偏殿,等我处理完这件事,自回来拜见您,届时,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您。”   南鹿君闻言,如剑般锋锐的细眉一挑,缓声说道:“那厮已然脱身,你难不成还想追上他不成,若是你那位师叔尚有余力,且愿意插手魔道中事,说不准还有些机会,凭你和你这只会打杀的属下,我看还是算了。”   南小雨不与他置气,瞥了他一眼,低声说道:“那本是为您准备的手段。”   南鹿君一窒,旋即心头生出些怒气来,只是不待那些怒气宣泄而出,便被另一个问题捉了心思,问道:“谁?”   不问手段却问名,在这位南家二爷看来,任何手段都离不开人,都没有活生生的人重要,如若南小雨设下的手段,只是些静待客来的死物,那么久没有任何提起的意义。   但既然少女如此轻声细语说了,那么意味着她对这个暗子极有信心,只是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到这位二叔如此细问,想着自己当初准备的,打算以雷霆之势反击甚至是杀死对方的强大手段,南小雨面上多了几分不自然,甚至不想当着阿良与棠的面说出来,而是对南鹿君传音说了一个名字。   得到答复,南鹿君只是小小一惊,便又恢复了神采,虽然言语依旧冷淡,面上的神色却是可见地缓和了许多。   “这还差不多。”   语落,这位南家二爷似是不想在这众目之下停留半分时光,带着亦步亦趋的阿良回头便走,伴着雨点密密打在伞上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了山巅尽头。   见二爷离去,场间众人都松了口气,有些意外于叔侄二人间渐趋缓和的态势,又想起了不久前的可怖光景,朝着南小雨围了过来,急切地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瞧了眼依旧化为废墟的殿堂,南小雨心头依旧有些小小的后怕。   “来者是无类宗的宗主,魏孤屹……”   冥宗山巅的故事正徐徐展开,宛如一块巨石砸入水塘,惊得鱼儿慌跃,鸟儿惶飞,以至于传入卫城之后,令那些专注于生意的行商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既忧心于那位无类宗主的报复,又震撼与南家二爷的手段,但更吃惊的,却是那位少女独自面对超凡人物的勇气与实力。   “小宗主长大了。”   这是他们自那以后,挂在嘴边最多的话,既欣慰,又隐隐为之骄傲。   地形繁复的山野间,一道身影不时出现,又即刻消失,有如鬼魅,只是那出现的频率正愈来愈开,直至于令人能够用眼睛捕捉到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形,虽然他的速度依然很快,但却在不断地变慢。   因为他受了伤,很重的伤。   该死的南鹿君,莫要让老朽找到机会,不然必要你生不如死。   魏孤屹拖着残躯在山野间飞掠着,这里距离冥宗已然有万里之远,虽然距离离开以广阔繁华著称的道州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途,但是对于他而言也不过只需要半日不到的功夫,只要出了道州,出了这个冥宗执掌的危险地域,那么便再难有人能威胁到他的生命。   一想到冥宗这两个字眼,正处于高速飞掠中的魏孤屹眼中泛起浓浓的厌憎与杀意,他漠然地想着自己恢复实力后,该如何将这道州内的冥宗中人屠杀殆尽,再如何与余火老人携手,将那个山门彻底毁掉,而不是只倒一座大殿这么简单。   想着想着,魏孤屹不禁露出一抹阴郁的寒笑,似乎那美好的结局就在眼前,但是下一刻,他眼中的阴寒意就散尽了,只余下惊惧与警惕,就连急速向前的身形都为之一滞,停在了原地。   他感觉自己被一道气机锁定了,若是就这么继续飞掠,以自己重伤后的速度,说不准便会被对方一击即中,当场毙命。   一道目光自萧瑟枯黄的老树下投射过来,让魏孤屹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只极度危险的凶兽注视着一般,一如当初与那位冥卫照面时一般无二,而这种暴戾霸道的眼神,一般只出现在以外功扬名的武道巨擘身上。   一如卧躺在魔道群峰间,那只隐着凛意不开口咆哮的老虎,而那只老虎,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了他的身前,看着他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只猎物。   喉头滚动了下,魏孤屹老脸抽了抽,扯出一抹极为刻意的笑来,他望着那道如山般巍峨的身影,嘶哑着声问道:“怎么的,能在这枯山无趣之地遇到白城主?”   “既然你能在寒江边垂钓装闲人,我自然能在这枯山间守株待惊兔,只是不料等来的不是兔子,反倒是你这只豺狼。”   白漠河自倚着的老树上直起身来,虽然初时见着这位天幽客颇有些惊讶,而看着他这幅惨相,想着那个少女在信中所留的话语,只是转瞬间,他虽未曾想清一切来龙去脉,却也知晓了些许事实,不过,那些于他而言并不多少重要,因为南小雨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无论是来客,还是去者,劳烦您一并杀了。   想着那句铁血铮铮的字句,白漠河眯起眼,看着身前不远处气息不稳的老魔  ,似乎也想起了十年前那场风雨事,眼底的杀意止不住地涌出,泛滥成江,江汇成海,怎么也消之不去。   “老朽前去见了位老友,不料被阴了手,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倒是不知……白城主在此处的作甚?”   感受着白漠河身上升腾起来的漠然杀意,魏孤屹眼皮跳了跳,不明不白地解释了自己的情况,又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一面做好随时脱身的打算,只是苦于被白漠河死死锁定,无形无相玉佩又在那小混蛋手里……   “我?”   白漠河笑了笑,说道:“我在等人。”   感觉白漠河身上的杀意渐消,魏孤屹刚想客气几句,说声你应当等的不是老朽,然后告辞而去,却被白漠河紧接而来的话语震得张口无言,嘴唇干涩。   “有人托付我,将经过此路的所有人,杀个干净。”    第三百七十三章 面具 ==============================   秋风打在老树寥寥无几的残叶上,将那最后依附在它身上的叶片打得飞散开来,纷扬而落,而它也像在这一刻失去了生气,蔫枝若死。   老树的四周很寂寥,只有风拂过野草发出的簌簌声,与掀动衣袍的猎猎声,却没有丝毫人声,鸟鸣,那两位在魔道间相处了无数岁月的大人物默然对视着,一种渗人心神的冰寒意徐徐散开,直教人难以呼吸。   终于,平静被打破了。   魏孤屹冷冷地笑了笑,咬着牙阴厉说道:“白城主是想要与我无类宗撕破脸面,以您的实力,自然可以有这般魄力,只是不知……您在不动城的家眷,是否能挡得住我宗明刀暗箭?”   似是早已猜到对方会如此胁迫自己,白漠河面无表情说道:“只要你死在这,无类宗自保难余,如何能对本座的儿郎们动手?何况,若是你无类宗有能耐吃下不动城,又哪里会按奈如此久的时光?”   见状,知道今日再难善了,魏孤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面色也随之变得风霜般寒冷,他没有再劝这位不动城雄主让开道来,只是淡淡说道:“老朽纵横魔道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胎里游泳呢。”   语落,风流忽起,魏孤屹的身形消失在原处。   白漠河仿佛没有想到这位老魔会如此狠厉,竟然说动手便动手,眼瞳中战意渐起,却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握紧了双拳,静静地候着那云雾缭绕的一剑刺来。   想要杀死一位超凡很难,想要杀死一位善于逃遁的超凡更是难上加难,虽然如今魏孤屹已然重伤身残,但白漠河依旧没有把握能够以风雷之势将他打死,那么便只有静候,宛如猛虎扑杀前的潜伏。   他并不怕魏孤屹的剑,只是要防着对方接着自己出手无法收势之时逃遁远去,而那也是这位老人唯一生还的机会。   但这位武道巨擘不知道的是,自冥宗逃遁而出后,魏孤屹早已没了往日的心气,那柄本命小剑更是被玄玉浮屠的自毁之力废掉,如今的他,出了逃,根本就没有与以外功著称的白家超凡换伤的资格。   于是,白漠河看似惊讶,实则无比冷静的眼瞳,毫不意外地捕捉到那道残影微微扭曲的瞬间,然后极自然地转过身来,一掌朝着天边打去。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老魔的怕死程度,自然知道对方不会与自己搏命,早已有所留手,当然,他也知道仅凭这一记出乎对方意料的武技并不足以终结一切,所以做好了千里奔袭的打算。   他虽是猛虎,但在捕猎时依旧有着足够的耐心。   那一掌打散了天边洒落的云雾,打得本就晦暗的天光愈发地深沉,仿佛令人看见了那座遥遥山巅上的不动伟城,朝着那亡命逃窜的敌人当头压下,声势之浩大,震人心魄。   与不久前冥卫一拳未落到实处不同,经历了阵前喋血,万里逃遁的魏孤屹根本就没有余力与使出那般玄妙手段,所以在一声震响后,半空中炸开了一蓬血雾,魏孤屹的身形摇摇晃晃的现了出来,竟然被先前那一掌生生打碎了一只手臂,半边身躯。   但凭借无比恐怖的意志力,魏孤屹竟丝毫没有作声,只是狠毒地望着白漠河,身形再动,接着那如城压下的一掌未消的余势,朝着远方掠去,只是动作早已没有先前灵动自如。   望着消失在山际的魏孤屹,白漠河收回手掌,双手负于身后,脚尖在地面上一点,人便已经高高飘起,朝着魏孤屹消失的方向追去,而那先前被他当作跳板的地面,足足下陷了三尺,其中遍布着蛛丝般的裂纹。   借着留在魏孤屹体内的暗劲,白漠河就如一只幽鬼般遥遥随在魏孤屹的身后,而一再喋血负伤以至于身残的老人,非但没法化去在体内肆虐侵伐的暗劲,身体反而愈发沉重,竟然有被渐渐追上的趋势。   这一追便是半日。   感受着有如附骨之疽般吊在身后的气息,哪怕是以魏孤屹的意志,也不禁生出了抹淡淡的绝望,一双老眼间尽是枯槁死意,哪里还见得到仿若苍星的光华?但想着自己早已捏碎的那枚玉佩,想着那个临在堂州的老友,他的心头便又燃起了丝丝缕缕希望的火光。   只要能够活着去到道州的边界,只要那位隐于堂州十年不现的老友能应着自己的呼唤前来,那么莫说是逃脱,就算是携手对付白漠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毕竟那是余火老人,是魔道凶名赫赫的巨擘之一。   魏孤屹有把握,凭借自己与对方的交情,以及十年前一道做的那件阴暗事,对方必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惨死,因为一旦自己身陨,冥宗与不动城联起手来,那么无论如何,三火教也不可能挡得下那般浩荡大势。   一念至此,仿佛眼前那轮渐垂的夕阳都温暖了许多,仿佛那以险厉著称有如万道尖刺的枯骨崖都成了世间最最美丽的景色,魏孤屹煞白的面上恢复了些血色,似乎就连体内传来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   因为不远的前方,便是道州与堂州的分界,枯骨崖。   仿佛是猜到了老人心头所想,原本不疾不徐随在身后的白漠河陡然提速,仿若显露凶态的猛虎,身法驱动间竟带起了重重震雷,将魏孤屹心头泛起的放松之意击得粉碎,他只好从空间法器中寻出几枚药力霸道的珍贵丹丸,不要钱似的丢入口中,将愈见颓势的速度强行拉了起来。   两道身形一前一后,伴着雷鸣风声掠过山野,将某些盘踞山间作威作福的妖兽霸主惊骇得连忙敛去声息,做起了缩头乌龟。   伴着药力的催发,感受着体内传来剧烈痛楚,魏孤屹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喘息间只感觉得到浓浓的血腥味道,他眸子中泛着些血丝,死死地注视着一座座乱石般山崖,虚弱不堪的神念疯狂地挥散出去,找寻着那位老友的气息。   在彻底进入枯骨崖的前一刻,他眼眸忽地腾起明华的光彩,仿佛丝毫不在意可能会牵扯到伤势般,他尖厉地笑了起来,笑声无比凄惨恐怖,但又伴着死里得生的狂喜。   他感知到了那道气息。   那道无比熟悉的,暴戾燥热宛若岩浆的气息,就在那道最高,最显眼的山崖上。   他甚至隐隐能够看到,那道立于远处山巅,衣袍随风狂舞的枯瘦身影,于是身形急转,便朝着那面掠去,而此时他身后的霸烈气息已然临近,距离他不过数十丈的距离,而这点距离对于超凡而言,不过是咫尺。   “白易兄,救我!”   察觉到那道愈发近前的拳风,魏孤屹也顾不得老脸,凄声唤道,而那位大名鼎鼎的余火老人的真名,便是宋白易。   一道极轻微的响声。   山巅上的身影消失了。   下一刻,魏孤屹身前忽地多了个人,但他的眼中还来不及生出得救的喜意,心头便仿若被埋入了冰雪中,再没有半点温度。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又或者是想问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但他没有能够发出任何声音,脖颈便被一只枯瘦却有力的手死死地钳住,旋即纵身远离,以一种极为恐怖的身法与速度避开了白漠河的绝杀一拳,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座最高的山崖上。   白漠河一拳未中,打得身前石山炸开数座,一时也停了身形,落在与那座最高峰相邻的山崖上,遥遥望着那面,双眼徐徐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逐渐汇聚的黑云下,唯有那张狰然的青铜面具依旧夺目。   那般冰冷,那般恐怖。    第三百七十四章 生死 ==============================   在冥宗上喧嚣而下的雷雨,似乎飘飘摇摇了大半日辰光才飘到这鸟不生蛋兽不闻声的荒凉地,伴着隆隆的雷声与突如其来一炸响,撒豆成兵般,正是宣告了雨点的到来。   冷雨落入枯骨崖的石山间,落在那几道站立在山崖之上,遥遥对峙的身影上,但这一位位声震人间的大人物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落在自己身上的不是雨点,而是轻柔的花瓣。   白漠河冷冷地注视着那位敢于虎口夺食的家伙,眯着的眼眸中闪烁着惊疑与凝重,似是未曾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他能够当着自己的眼,以绝对的力量制住那位老人。   哪怕魏孤屹身负重伤,却也不是这么容易被制服的,就算那道枯瘦修长身影也是超凡中人,可他却是白漠河所预料中,最不可能出现在此间的人物之一。   因为在所有超凡境大修行者的共识中,那人都不值一提,甚至自潜伏在昊然界的暗探口中,知晓了他的修为境界,依旧不被放在心上。   在他们看来,这位徒有速度,却没有丝毫武力的小贼,除却玩些偷盗游戏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威胁。   毕竟他叫做百晓生,而不是百战生。   不过,如今看来,这位能够被各阶修士追得满地乱跑的小贼,似乎潜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如先前展露的绝世手段,竟教白漠河都生出郑重之意来,因为那一抓,实在凶狠强大到了极点。   若是面对那一抓的是他,只怕也要全力以赴,不敢轻言可胜。   想到此间,白漠河的眉关紧锁,遥望着山巅之上的百晓生,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这位阴云密布,身世为迷的人物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断,或者说,他究竟是谁?   仿佛全然未曾将虎视眈眈的白漠河放在眼中,百晓生举起擒在手中的魏孤屹,看着他惊魂未定的表情,轻声问道:“就是你,想要杀我那位小宗主?”   闻言,白漠河眉头微扬,眼瞳中生出些莫名的神色。   而被百晓生死死抓在手中的魏孤屹则是面色大变,仿佛被霜雪打煞了的老槐树,气息顿时蔫了不少,颤巍巍说道:“不……不……”   “当然不是你。”   百晓生好像在笑,他隐在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却是无比幽深,仿佛藏于山间的深潭,看不出有丝毫笑意,只存着一种淡淡的漠然。   那种漠然不似魏孤屹所作的那种,世人不亲的态度,而是一种天性,是与生俱来的,对于万事万物,甚至这个世界都毫不在意的天性。   “因为你觉得,那是你与南鹿君的交易,只不过被背叛了罢了,我如何能将这罪名扣在你的头上?”   魏孤屹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眸还残存着些许惊惧与希冀,似乎是隐隐期盼着,这位与自己有过许多次交易的故人,能够看在一件件法器与秘闻上放过自己。   “不过也是,虽然那位小宗主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但这世间却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无知者无罪,我,饶过你这次。”   听着百晓生漫不经心的宣言,白漠河目光微闪,没有出言打断,因为他似乎感知到了一股极为诡异的气氛,这位深藏不露,直至今日才暴露实力的存在,虽然言语间饶恕了老人的罪行,却似乎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魏孤屹不是傻子,自然也能感受到对方漫不经心中藏着的用意,眼眸中的希冀徐徐散了,却依旧抱着最后的盼望,苦声求道:“我知道很多事,拥有这世上许多人的把柄与弱点,你不杀我,我便尽数告予你听,如何?”   百晓生似乎有些动心,陷入了沉默之中,他静静地看着老人,眼眸微微波动着,在人所不能见的极深处,却翻腾着极为繁复的感情,那种感情无比复杂,根本无法分析透彻,但若是说到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挣扎之意,那道情感似是一道枷锁,牢牢锁住了其后有若洪水般的……   贪婪与渴望。   对生命的极致贪婪。   对存活下去的极致渴望。   然后,他想起了一些事,眼中的光芒顿时黯淡了许多,他徐徐叹了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意。   听着他叹气,魏孤屹还以为事有转机,却不料对方根本没有回应自己的乞求,只是淡声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有个友人死了,就在昨日。”   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乱崖间的二人说,更像是在对那重晦暗的天说。   “他算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交心之人,因为他的能力,从某些程度上说,是我赐给他的,所以,或者称他是我最为忠心的追随者也不为过。”   “但……他终是死了,虽然自那场刺杀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但他却不是病死的,而是老死的,算是寿终正寝,谈不上多少痛苦。”   百晓生的话语就像是在说一件家常事,而没有任何生离死别的悲凉,仿佛他根本不在意那人的生死,只是因此而有些感慨喟叹罢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就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   “我是个无情之人,所以我不会为他悲伤,因为那是每个人的宿命。”   白漠河静静地听着,魏孤屹绝望地听着,听着他讲寻常事,听着他讲生与死。   “曾经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在意生死?但在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后,我明白过来,不怕死与惜命并不冲突,这也算为我解了个心结。”   “我原来想着,自己已经活了太久太久,久到连自己都忘了出生的年月,模糊了旧友们的面容,但……”   百晓生顿了顿,看着魏孤屹的眼神中带上了悲悯的神色,接着说道:“直到昨日,我那位友人逝世,看着他走在生命尽头,朝我伸手张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怕死的,我想活着,永远活着。”   惊人的话语传入耳畔,魏孤屹瞪大了眼,惘然地看着百晓生,不明白他说的话语,也不明白他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   就算是圣人也有终末的那一日,而就算是这方天地,说不得也有尽头,那么,作为身处在这世间的人,又怎可能永生不死,亘古不灭?   “但是,你却差点,差点将我活下去的一切希望毁于一旦,你该死!”   百晓生的声音忽地提高,话语如雷更胜雷,将阴云雷雨都压得声低了些,仿佛这片天真的在为他道。   “可是,念在你不知情,我便不再去论,但我仍想问问你,你想活下去吗?”   百晓生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面色逐渐阴沉,仿佛察觉到某些不详之事即将发生的白漠河,淡声说道:“就算我放过你,他也不见得会放过你。”   魏孤屹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夺命稻草,沉重地喘息了几声,连连点头,心想以面前这位方才展露出来的实力,想要自白漠河手中保下自己,或者并不是妄言。   魏孤屹身躯残了大半,殷红至于微黑的血流正沿着破烂的衣袍不停地朝下流淌,伴着雨水一道落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崖壁下,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那么,放开对身体的控制,我想你体内的药力,也快压制不住那几道暗劲了。”   像魔鬼般,百晓生低声劝导着。   若是寻常,魏孤屹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可能将身家性命尽数托付在他人手中,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心腹,是自己的老友,但人皆为世事低头,他不得不交。   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快支持不住了,体内的暗劲渐渐要破开药力所构成的壁障,彻底击碎他的心脉。   于是很自然地,他松开了对身体的控制,松开了一切防备。   刹那间,药力一下失了控,暗劲更是有如凶兽,咆哮着攻向他的心脉,而他只是眼眸灰白,嘴唇颤抖地看着百晓生。   朗朗笑声有若海潮,挡开了重重雨幕,百晓生纵情笑着,看着魏孤屹的目光无比柔和,仿佛面前的并不是个乱发披散,面色死灰的老人,而是位极可爱极惹人疼的孩童。   朗笑之下,雷鸣再起,借着他松神的瞬间,白漠河动了,他一拳落下,拳风劈开风雨,将二人尽数笼罩了进去。   但他的拳头终归没有落在那两人身上,因为他身前出现了一道裂隙,五彩斑斓的裂隙。   裂隙中探出了一只手,雪白如玉。   下一刻,可怖的拳势消失了,所有的风雨似乎都消失了,只余下百晓生哄孩子般,轻柔无比的安慰声。   “来吧,将你的一切交给我,让我们一起……”   “活下去。”    第三百七十五章 城来 ==============================   打断那句温柔的言语的,是一道直截了当的爆鸣,是仿若波涛席卷数百里的恐怖劲风,白漠河的携怒一拳,竟然将那只玉白纤细的手生生打回了五彩裂隙之中,甚至打得其中人物闷哼负伤,而他也被那庞大的反震力量逼得退回了原先所立的山峰上,直将那石山踩低了数十丈!   白漠河默然地看着那道在半空中突兀开辟的波动不息的裂隙,眼瞳中生出极浓郁的凝重之色,虽然对方因为自己的暴烈出手吃了个小亏,但竟是没有受到太重的伤,或者说,没有将她原先的伤势加重几分。   那只看着很是秀气柔弱的手,何至于有如此伟力,甚至仅凭身体便达到了不动城外门神功的大成境界。   能够不依凭道法武技,便拥有这般恐怖的身体强度,这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那便是这位不速来客并不是人,而是……   绝世凶兽。   就在白漠河沉默思考时,那道裂隙剧烈地颤动起来,就连联结着它的空间都开始寸寸碎裂,足以见得其中人物被他一拳压制所产生的愤怒与无边的战意,只见那五彩斑斓的光彩宛若海水面般徐徐波动了几下,一道高挑的身影便自其中行了出来。   那是位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身上穿着件无比瑰丽的长裙,那裙子光彩流华,全然不似凡间可存物,而更令感到惊异的,是她那头波浪般的柔顺,彩虹般绚烂生辉的长发,与折射着万千光彩,蕴藏着无数星辰的眼眸。   她踩在半空中,却仿佛走在实地上,赤着的小脚踩着几朵若隐若现的彩莲。   少女乍一出现,便寻到了先前出手的白漠河,眼瞳中的战意仿佛决堤的江河般泛滥开来,怎么也收不住,但是感受到身后不远处那道气息,任是这般存着这般胜负欲,她也未曾向前一步,就如一位守护者般,安静地站在百晓生身前。   白漠河望着那道美丽不可方物,仿若真仙下凡的绝色少女,眼中却看不到丝毫欣赏意味,有的只是警惕与同样霸烈的战意,心头却是隐隐泛起了些许担忧。   这少女看着尊贵强大不可一世,实际上不知何种原因受了极重的伤,那种伤伤及了她的本源,哪怕依凭天阶妖兽恐怖绝伦的恢复力,没有个万千年只怕也痊愈不了。   但就是这么位身负重伤的少女,就仿佛一道大江,隔开了他与百晓生,令他再难前进一步,如此说来,说是对方犹在全盛时期,自己竟然根本就没有与她交手的资格!   什么时候,世间出了这般凶物?   想到此间,白漠河脑海间忽地闪过一道惊电,他的记忆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位于昊然界的某处疆域的跨州大阵之中,回到了那只……无边无际的庞然巨物身上,然后面色不禁微有变化。   这少女的气息,与那只无名无姓,雄伟壮阔的虚空鳐竟是一般无二,这么说来,她难道便是那只轻描淡写化解多位超凡联手一击的可怖凶兽?   就在白漠河思绪飘转时,那隐在少女身后,立于最高山巅的百晓生仿佛全然没有看到二人那震撼人心的对招,他静静地看着气息愈来愈弱的魏孤屹,看着他渐显死意的灰白眼眸,眼瞳中燃着的火光渐盛,直至最后仿若幽焰般熠熠发亮。   就像那幽冥之下,对生命最为漠视的天魔的邪瞳。   在那邪瞳的注视下,魏孤屹眼中同样也燃起了那道光焰,仿佛在与百晓生交相呼应。   “噗。”   一声闷响,魏孤屹的身躯无火自燃,来自九幽冥河的邪焰仿佛水波般,自他的眼瞳中溢出,将他的身体轻柔地包裹起来,到了最后,老人的身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只能看到一道人形的苍白火焰无声地燃着。   那火没有温度,只有令人身心俱寒的贪婪意味。   渐渐的,那苍焰开始流溢开来,丝丝缕缕,朝着百晓生的身体游动而去,随之散发开来的,是一股极为浓郁的香气,在那诡异的香气下,就连天外仙子般的少女都变了神色,忍不住移目望去,就像闻到零嘴香味的孩童。   异香传出鼻稍,白漠河目光微凝,有些震惊地转眼望去,一直凝聚在少女身上的心神也随之尽数负注在了那伫立山巅的身影,与那道苍白美丽动人心魄的光焰上。   “天魔瞳,尔敢!”   下一刻,白漠河回过神来,终于顾不得少女的威胁,一步踏在石峰上,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山峰尽数踩碎,自己则像是离弦之箭,脱笼之虎,携着滔天怒意跃起,直朝百晓生而去。   听闻声势的少女回过头来,冷冷地注视着扑杀而来的魔道巨擘,玉手轻扬,那漆黑的雨云中便下起了另一场雨,璀璨的光点纷纷扬扬地坠下,将这片枯骨崖都笼罩了进去,此间的空间更是因为光雨的落下而显得无比浓稠,教人感觉仿佛落入了一片泥泞的沼泽。   在这片光雨中,白漠河感受到的压力最为庞大,他的眼前似是闪过了那道宛若海天的巨大妖兽,耳畔更是响起了悠扬悦耳的长鸣,在那种神威之下,就连他的身形都变得缓慢了起来,方才提起的势更是被击散了大半。   陡然遇到这般奇诡手段,按照道理来说,白漠河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暂退,待得看透其中奥秘,再重新起势破法,这是最为稳妥,也是他最有把握的战法,不然,就算他能够冲到那位百晓生身旁,说不得也不存余力,难以出手了。   但看着那道幽鬼般摇曳着的苍白光焰,与饮了酒浆般面露陶醉的百晓生,他心头的愤怒第一次到达了这般地步,直教他想将那人连着青铜面具一道砸个粉碎。   因为天魔瞳,是有史以来,最为神秘强大的禁忌邪法,是当初那位号令邪道的往生门门主所创,取意于幽冥之下夺人生命的天魔眼瞳,据说只要布下重重阵法辅佐,那位门主便能借此法以最为彻底的方式吞噬他人的生命,篡夺其千百年修为,也正是因为这般逆天残酷的手段,令往生门成了所有修道者的死敌。   而当初击碎往生门山门,战死往生门门主的,正是白家先祖,白秋三。   如今看到百晓生使出早已陨灭在时光中的天魔瞳,白漠河自然而然将他视作了往生门的余孽,而更令他心惊的,却是对方对此法的造诣,仿佛远远超越了当初那位强大的邪主,到达了另一重天地。   不借重重大阵抹灭食粮心神,只是静静地注视,便能重现宛若地狱般的可怖景象,夺取超凡生机,这样的人物,若是任由他成长,说不得会掀起比往生门更大,更恐怖的浩劫。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完成邪法,变得更加强大,他要在对方结束运法前,将他斩于手下。   一声长啸。   白漠河高立天际,他头顶的重重黑云开始剧烈地翻覆起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降临此间。   不过数息时光,黑云散了。   噼噼啪啪下着的雷雨也停了。   耀眼的光点也不再落下,不是因为雨云散去,露出红暖的夕阳,而是因为它们被挡住了,再难落到那个魁梧有若天神的男子身上,再也无法束缚住枯骨崖间的空间。   挡住光雨的,是一座城,真正的城。   城上有人,而站立于众人之前,衣裙随瑟瑟秋风飘扬的,正是不动城少主,魔道天骄白冷玥。   白漠河一声长啸,竟生生喝破了乌云雷雨,将伟岸肃穆的不动城唤到了此间,真真像极了天宫降世,要镇压世间一切邪祟。    第三百七十六章 伟力 ==============================   世人皆知不动城的伟力在于人,在于修炼着不动如山秘法的核心子弟们,对于这些身躯足以比肩强大妖兽的白家子弟们来说,他们的身体便是最强大的武器,至于法器之流皆为外物。   而不动城极为了解的大人物们而言,不动城的存在于世间的时光虽然不长,甚至是魔界四巨头中最短,但象征着其底蕴的强大法器却依旧不容小觑,而凭借着某些隐秘的消息,知晓不动城的大半家底,以及那块白秋三所留的石盘尽数毁在了古界之中,他们也随之心安了不少。   但无论是世间寻常人,还是魔界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都不知道,不动城真正的家底不是那毁在古界中的阵眼石,也不是被天魔生生击碎的玉佩,而是……   不动城。   这座雄城与白秋三所立的宗门同名,又或者说,他当初开宗立派的最大倚仗,除却一身可比星落石的强大身躯,便是这座城。   它不是寻常的,为人所造的城池,而是极北之地一山峰,那峰如渊暗沉,在雪白一片的极地中极其显眼,被前往极北那处风寒地磨练己身的白秋三发现,继而感受到其中所蕴的浓郁到极点的神妙气流,遂在其上修道悟法。   接着那些神妙气流的辅助功效,白秋三的修为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成长起来,甚至依凭山峰的厚重意,悟出了如今名扬天下的不动如山秘法,当然,这也与他自己出世时所打下的坚实基底划分不开。   白茫茫的雪原中,漆黑无光的山峰,一黑一白间,仿佛就连时光的概念都淡了去,白秋三日以继夜的修道锻体,终于在暗不见五指的极夜中迎来了属于自己的九天雷劫。   理所当然,他渡过了那个漫长的永夜,渡过了修行者们谈之色变的恐怖雷劫,成为了少有的超凡存在,而当他回首望去时,却发现伴随自己修炼不知几许岁月的山峰,竟然被狂暴的雷劫生生削去了大半,渐成城状,而其中的神妙气流却仿若尽数不见了般,反倒是山峰本身有了点点灵性。   然后,他自极北回归,带着这座山峰,砸灭了往生门,打杀了那位无上邪主,成了魔道数一数二的武道巨擘,便随处寻了座山,将漆黑山峰往上一丢,自立山门,名不动城。   此后,他一个人,将这座似于城市的山峰凿成了真正的城市,而在他所有的功夫落下,将自身所悟的道义尽数打入不动城,心满意足地合目长逝后,那种消失了无数年的神妙气流终于再次现出了身形,而这座雄城,也在那一刻成为名副其实的最强法器。   这些隐秘隐藏之深,只怕便只有那位号令过白秋三的魔道至尊有所耳闻,此后便一代传一代,只有每一任城主能够知晓这段过往,能够知晓该如何驱动这件恐怖绝伦的强大法器。   白秋三归去不知多少年,不动城从来都安坐一方,静静地守护着白家的子弟,从不显山露水,以至于所有人都忽视了这座雄城可能蕴藏着无边伟力的可能,只有当初常来不动城做客的南鹿北笑着提过一句。   “这城不错,比我冥宗那卫城好上千百倍。”   而面对着使出天魔瞳的百晓生,面对这位神秘至极的妖兽少女,白漠河终于摒弃了那条“白家未尽,不得动用”的祖训,将整座雄城再次带到了天光之下,也让白秋三的无上意志重归世间。   望着立于城下,浑身战意缭绕的白漠河,立于城头的白冷玥记起了爹爹曾经讲过的故事与祖训,立刻明白了当下的局势,对不断涌上城头的白家子弟沉声说道:“幽府境一下的子弟回城里去,各位长辈与兄长姐姐,将真元注入城体,我们……助爹爹一臂之力。”   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因为对白冷玥的信任与崇敬,她的命令很快便传遍了整座不动城,修为尚浅的子弟们归家静候,幽府境的大修行则盘膝坐在城头,纷纷将神念与真元注入这座守护了他们无数岁月的雄城中。   密密麻麻的银白禁制亮起,那些蛰伏在城体内的,神妙无边的气流终于显露世间,仿佛将这座雄城带回了那个白茫茫的极北雪原,带回了与那个男子同行的岁月,庞大的力量与强大的意志,以不动城为媒介,城主令为接线,尽数投注在了那道魁梧的身体中。   感受着身体中游荡着的,仿佛能够匹敌巨龙的力量,白漠河眼眸中的情绪渐渐淡了,看不到冰冷的寒意,也看不到火热的战意,有的,只是野兽直觉般的冷静,他的身上亮起了璀璨的银光,不动如山秘法所构出的纹路仿若太阳般炽烈,将那轮夕阳所带来的暮意尽数驱散了去。   这一刻起,他便是不动城,便是那位手劈风流,碾灭邪门的无上人物的化身。   然后,他朝着那座山峰扑去,身形所过,就连光线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立于半空的少女望着那道曜日般刺目的身影,琉璃般瑰丽的眼眸中终是流露出凝重与警意,她再顾不得留手,双手紧握脸前,双目徐徐闭合,仿佛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呼唤。   天空被撕裂了,那是一道横亘千里,仿若江川的裂缝。   裂缝之中无比漆黑,却又无比明亮,因为那是一片星空,但星辰的光芒却无法照亮冰冷的黑暗。   一枚闪烁着炽烈光华的眼眸遮住了星海银河,朝着天地看了一眼。   只一眼,少女身前便出现了一层薄如蝉翼,轻如白纱的帷幕,而那帷幕就挡在白漠河的必经之路上。   那是宇外来的绝世手段,虽然那尊比少女强大不知多少倍的伟大存在并不能进入这片封闭的空间,但凭借着子嗣的引导与呼唤,它还是锁定了这方世界,并以投影的方式降下神威。   白漠河自然能够感受到那只瞳孔注视所带来的庞大压力,仅仅只是注视,便能令他感觉被一方山河牢牢镇压,那种实力的巨大差距,与生命层级带来的压制力,着实恐怖到了极点,但他却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任你强大无边,你也入不了大河守护,神树庇佑的世界,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世界,既然如此,那又有何可惧?   直到白漠河一拳打在那层帷幕上,闭着双眼的少女才骤然醒来,因为呼唤长辈的缘故,她消耗了太多的力量,所以俏脸显得格外苍白,因为身体中的伤势缘故,只是照面,她便知道自己拦不住这般情状下的白漠河,这才点燃血脉以作引导,借宇外之力镇压世间,却未曾想,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不动城雄主的力量。   那名为白秋三的家伙,竟然为子孙留下了这般重宝!   “咔嚓。”   一声脆响,那仿若无物的薄纱骤然黯淡,而连接着此间与宇外的缝隙,更是缩小了大半。   紧接着一声巨响,那帷幕寸寸断裂,而那撕裂天际的裂口更是彻底封闭了去。   这意味着那尊伟大生灵的手段……被破了。   被万心齐聚的不动城破了。   望着那枚来势不见的拳头,少女咬着银牙,依旧没有让步的意思,仿佛是要以身体硬接这一拳。   就在她绝望地等待着恐怖的力量加临己身,也不肯让道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道淡淡的话语,那平淡之下,尽是漠然与杀意。   听着那道声音中蕴藏的力量,与自身后徐徐散开的恐怖气息,少女面上生出了百花盛开般的惊喜笑颜,旋即裙摆轻扬,轻飘飘地避了开去。   “芷瑶,你让开。”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天道示警 ==============================   芷瑶一退,白漠河与百晓生之间便再没有任何拦路的阻碍,那击碎帷幕,打落银河的拳头也在这堂皇大道间抵达了气势的绝巅,圆融与天地和,霸烈要群峰裂,就这么直直地打向那张闪烁着寒光的青铜面具。   那时那地,百晓生手上燃着的苍白光焰已然燃烧殆尽,那位纵横了魔道数百年的无相老魔也成了其中微不足道的尘灰,只见他散指一拂,手中仍在烧着的余灰顿时飞散而开,被秋风吹得无影无踪。   然后,他收臂,屈身,竟朝着那煌煌大日般的拳头一拳击出。   那瘦弱的拳头上微微一亮,下一刻,璀璨的银色光芒仿佛浩瀚的海洋般,自那个紧紧握着的拳头中无穷尽地涌出。   百晓生的身上,攀复上了与白漠河一模一样的纹路!   只瞬息间,他便成为了枯骨崖间的第二轮太阳。   那是不动如山秘法,只是所依所凭,不是山峰,不是雄城,只他自己而已,因为他的身躯,便是世间最高的山峰,最远的海天。   夕阳前,山巅上,两枚燃着炽烈光辉的拳头就这么正正地对上。   仿若末日般,天光忽地一暗。   数之不尽的雷鸣响彻天地间,除却先前碎裂的几座,枯骨崖共三百七十二座石峰,被那两枚拳头的对垒的余波一扫,竟然坍塌得一干二净,无数的山石破片被狂风卷起,吹得方圆百里到处都是。   白漠河高高飞起,望着那个同样倒飞开去的身影,眼瞳中尽是难以置信的色彩,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也会白家的传世秘法,更不相信,自己依托不动城打出的这一拳,竟然只能与他堪堪战平!   这不可能。   白漠河在心中暗暗念着,面色却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下来,看着那同样止住身形的百晓生,身形一闪,便又扑杀了上去。   先前对拳所产生的劲风不但刮到了整片枯骨崖,还伤到了百晓生那张无比狰然,却并不多少坚硬的青铜面具,裂纹仿若蛛网一般攀上面具,被寒风轻轻一拂,那遮挡面目无数岁月的面具,便仿若羽落般,片片碎落,坠入一片狼藉的深谷中。   然后,那道身影开始变化了。   他逐渐长高,变得魁梧精壮,仿佛是北境王朝中的军内大将。   他逐渐佝偻,变得苍老紧实,仿佛是照料桃林不知几许岁月的老农。   只一刹那,变幻万千,高矮胖瘦,老幼尊卑,他改换了无数副面貌打扮,自时光长河的每一个时代而来,成为了……无数人。   但……他又只是他。   仿佛经历了极长的时光,其实只是半息不到的时光,一切变化尽数消失,无数面目尽数东流,他的面容变得年轻,他的身材变得修长,时光如刻刀,却难以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面容算不得好看,只一味的清秀,一味的寡淡,全然没有半丝人间味道,仿若本就不在天地间,不住凡俗内。   他的名字曾是这个世界最恐怖的梦魇,却又是历史长河中最为炽亮的光芒。   无情却有情,平凡却伟大,无数种冲突在他身上出现,却又尽不排斥,而是一味地和谐,因为他包容,包容万事万物,包容千秋万载。   他就是自成的天。   他是杏雪舟。   望着扑杀而来的白漠河,杏雪舟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将那万载的躲藏,千古的密谋尽数吐出了心怀外,所有的狂热与疯狂,所有的贪婪与渴望,在重新站立于天光之下的那一刻,尽数消逝而去,再不可见。   只余下平静淡然,好像这方天地,风流人物,尽是山路旁边一野草,入不得眼,无须入眼。   感受着天地自生的波动,感受着天道冥冥中对自己的敌意与示警,杏雪舟有些莫名地笑了笑,然后腾掠之间,与白漠河狠狠碰撞在了一处,一下下对拳,一次次交击,拳拳到肉,击击搏命。   不知何时,笼在冥宗上方的雨云散了,雷雨自然也停了。   南小雨走在稍显陡峭的山路上,这是通往南家二爷的偏殿的道路,在结束了对长老弟子们的解释与安抚后,她便带着棠悠悠然地走上了这座残峰,打算去找那位二叔好生谈一谈,问些埋藏在心底许多年却一直没机会提出的问题。   夕阳西垂,渐要没入那深不见底的渊谷中,敛去所有光与热,而在这残阳将逝,夜幕将临的分界之间,南小雨二人总算是来到了残峰之巅,那座并不多少宏伟,却格外幽深神秘的偏殿前。   这座偏殿除却阿良外,便再没有外人敢于进入了,就算殿中那位要对自己的手下下令,也只是阿良代为传信而已。   “宗主大人,二爷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知道南小雨会来,阿良早早便候在殿外了,此时见二人露面,赶忙迎了上来,一面恭声请道,眼中的敬意却不似作假,而像是面对着南鹿君时一般,极为尊敬真挚,教少女看着舒心不少。   很显然,少女这数日来所展露的手段与力量,已经让这位忠于冥宗的汉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更何况如今发现二爷与这位宗主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如世人所讲那般要立决生死,他也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与芥蒂。   但就在南小雨微微颔首,打算随着这位二叔的心腹入殿时,忽地一怔,然后猛然转头,望向那遥不可及的天际远端,望向那抹示警,淡紫色的眸子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而她很快便又醒过神来,急声说道:“快去。”   而在她话音落下之前,一直跟随在她身边,安静默然的棠早已寻着那令人心惊的天道示警不见了踪影。   天道的波动极不明显,或者换句话说,就算是初识天意的筑基境修士,也只能隐约感受到天机极细微的波动,而以为只是周遭灵气因为某种缘由絮乱了一瞬罢了。   但对于幽府境以上,特别是成就超凡,步入云端的大人物来说,天道的任何一丝动作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与注意,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某处有人渡劫成功,世间又多了位超凡人物,又或者可能预兆着极为可怖的天灾,一如洪水,一如地鸣。   可这次天道所展露的天机波动,却比以往任何一次灾劫都要急促,都要严重,而在天机之下,那转瞬即逝的强大气息,更是在世间这汪海洋中投落了一枚星落石,掀起了无边无尽的风浪波涛。   不知何时,无垢宗清幽的山门间涌现出一片光海。   又不知几刻,长生殿后山的正道树前已没了那道悠哉哼曲的身影。   雨蝶观幻蝶满天,神茶教剑意冲霄,就连沉寂了整整十年的三火教,都升腾起了无边的火光。   每一处足以称之为世外之地的至高门派都在发生变化,不知多少位大人物惊觉天地的预警,前往寻找宗主教主时,却发现那些常日中波涛无尽,任凭何等大事也不会有所变色的超凡存在,早就在天机初动时离了山门。   不知情的大人物们面色凝重赶赴远天,而知道个中真相的老人们,世俗的掌权者们更是眼含杀意,心存沉重地加快速度,哪怕知道自己前去时,那人说不准早就不在原处。   天地间的爆鸣终于停歇了,被摧残得破碎不堪的渊谷上,白漠河与杏雪舟遥立两旁,对视无言。   二者身上都存着深深浅浅的拳印,无论是尊贵的袍子亦或是紧致的黑衣都有些残破,看着有些狼狈,显然是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战。   白漠河虽然与杏雪舟交锋正酣,却因为身处天机波动的中心,自也感受到了天道传来的警告与示意,看着那道飘然潇洒的身影的眼神愈发深邃,就像真正的深渊。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三百七十七章 佛光满天 ==============================   “神明不敢当,圣人太酸腐,至于名字,更是轻如尘埃,不值一提,你就当我是这世间一散人。”   杏雪舟朗笑几声,拂袖辞了白漠河的神圣之称。   “散人可不会用天魔瞳这等邪法,噬人元气壮大己身。”白漠河双眼微微眯起,神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有何干?”   出乎这位雄主的意料,杏雪舟并未推脱罪名或是争辩邪道之理,反而毫不在意地摇了摇,仿佛将一位超凡存在吞为尘灰不过是吃饭喝茶般的寻常事。   “相比于被你打杀,能够为我食粮,也算得他的伟大归宿。”   似乎是没有看到白漠河无比难看的面色,杏雪舟敛没了笑颜,淡淡说道:“至于我使用这般邪法的缘由,其实很简单,不过便是活下去,为了生存,何事不可做得?”   “曾经的我也与尔等一样,认为如何杀伐,也不能犯违天的大忌,不能行伤天害理之事,人活一世,总归要有属于自己的原则,但最后呢?”   摊开双手,杏雪舟微微仰头,看着那方敛没光明,夜幕加深的天穹,颇为自嘲地笑了笑。   “为了绝我离开的可能,灭我破开这方天地的心,就连它,公正不阿的天道,都开始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驱使你们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或者他以为这是拯救,可……不是所有人,都想永生待在囚笼之中,不得超脱。”   “既然天要灭我,我何以再尊天,换句话说,我便是我自己的天,何须在意世俗伦理,在我眼中,你们不过是被它蒙蔽着的傀儡,最终不过行上歧途,走入陌路,与我根本不是一道人。”   “非我族类,何明我心?”   就连最有希望与我一道离开的你也一样,抱着对这些愚钝的,未开明的所谓苍生的怜悯之心,便放弃去真正的世界一探究竟的希望,反而转过身来对付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者明熙。   漠然地想着,杏雪舟转眼望向若有所思的白漠河,说道:“你是眼见我重新出世的第一人,便代我与这天下说一句吧。”   “杏某回来了,来取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天边破空声渐近,一道漆黑的身影已若隐若现,但杏雪舟却没有去看哪怕一眼,他转身朝着芷瑶走去,在少女身旁,一道五彩斑斓的裂隙已然开启,其中弥散着繁复的空间湍流,一旦步入,便会自这世间彻底消失,那之后再想要寻到他,便是难上加难。   “你觉得你能走?”   见状,白漠河眉梢微扬,虽然对方的话语中隐藏着太多未知,但他却也没有时间去细细理清,只得先行动身,打算将这个神秘人物先行拦下,对着那两道渐要行入裂隙的身影遥遥一握。   顿时,空间崩碎,五道银白指痕悄然而现,仿佛佛手般,要将二人牢牢握住,困死其中。   但是还不待指痕握拢,杏雪舟的身体乍然腾起炽金光华,残破的衣袍随风飞扬,在那光华的映照下竟显出几分神圣之意。   白漠河使出的是名为石佛手的强大武技,是取义于早已流逝于时光之中的佛宗教义,以躯体呼应天地,从而形成足以让动荡空间凝滞安定的禁锢领域,莫要说这么一道小小的裂隙,就算是崩腾不定的洪流,在这么一握之下,也要熄声静态,动弹不得。   可哪怕是这般手段,竟然丝毫阻挡不了杏雪舟二人前行的脚步,而感受着自他身上升腾而起的煌煌金光,哪怕以白漠河的定力,也不禁微微有些震撼,因为那光明,是已经自世间消失了无数年的……佛光!   佛光漫天挥洒,仿佛真佛降临世间,无声盘坐,自成世界,石佛手能够禁锢空间,横拦大江,却怎么也不可能锁得住一方天地,所以直到那两道身影没入五彩裂隙中,满天佛光敛没i声息,石佛手的道象才得以解脱,将那裂隙握成了虚无。   看着逐渐消散的银白指痕,耳边回荡着杏雪舟离去前说的那些话语,白漠河面色阴晴不定,这个突然现身的神秘客,不但使出了失传已久的天魔瞳与佛宗手段,甚至就连白家的不动如山秘法都修炼到了极境,居然能够与以不动城为依凭的他正面交锋,实在可怕惊人到了极点。   此般人物,正面可能默默于世千百年,而不留下丝毫痕迹?或者说,何以能以万千身份瞒天过海,整日现身修真界的大人物身前,却全然未曾被揭破身份?   白漠河心思烦躁到了极点,知晓今日未曾留下他,日后必然是修真界,甚至是整个天下的大祸患,可就连动用了不动城的他面对对方都生出了些无力感,修真界真的有办法能够制约这样一位来去无踪,强大近圣的存在吗?   忽地,脑海间闪过文颜那张如玉白皙的面容,白漠河纷乱的心思渐渐平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望向破空声来处。   此时,那道身影已经映入了他的眼帘,利落的打扮更是令他一眼便认出了身份。   冥宗距离此间最近,先行到来的,自然便是那位冥宗的护道者,冥卫。   “出了何事?”   看着犹有数里,可棠全力驱使身法之下,也不过三息的功夫,便来到了白漠河身前,蹙着眉打量着那破碎不堪,已经瞧不出山崖模样的枯骨崖,沉声问道。   “在这儿说不清,回冥宗再做打算。”   白漠河面无表情地断了与不动城的联系,似乎也管不上隐藏这个白家世传的天大秘密,略一示意,便带着棠掠回了不动城。   一阵隆隆声响后,雄伟的不动城竟陡然提速,化作一道流光远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   失去了不动城的映照,被荡平的枯骨崖顿时陷入了晦暗与死寂之中,就仿佛此处从未存在过数百座石峰,也不曾有那一场足以令所有大人物勃然变色的惊天战局。   就在不动城消失不过半炷香的辰光,死一般的寂静便被一道轻微的撕裂声打破了。   清冷的月光下,天空上悄然出现了一道裂痕,清光挥洒,一道身影自其中走了出来。   来者白衣白发,身旁随着一把古意盎然的青锋。   一剑斩开天穹,以无法想象的手段,横跨大半个修真界,拥有如此速度与境界,除却那位正道树卫道者,还能有谁?   辜帝鸿目光微移,寻常残存的天机,扫过十数个杏雪舟曾经出现的位置,仿若星辰的眼瞳不住地闪烁着,其中倒映着些许模糊的景象,仿佛他回溯了时光,重新见到了方才的那场风雨战。   能够这般倒转轮回,捕捉天机,也就只有他这样天地自生的神物能够做到了。   终于,辜帝鸿眼瞳中的神光渐暗,他略一思索,将目光投向了北方,面色冷冽渐深,然后,他伸手握住了身旁的古剑,一剑斩开了通往北境的剑域通道,抬步迈入,继而通道弥合,再不见萧萧清光。   玄阴山依旧那般深沉安静,就连星月的光辉洒落,也不过将那漆黑的山体照得更为深邃了些,至于那道断人心魄的幽谷,依旧是如同深渊一般,张着大口,等待着吞入迷途的人们。   这座难见人迹,罕有兽息的峡谷前,此时却多了些许人息,数道身影沉默地伫立着,直到一片光明自天而落,带来了一位仿佛不在凡俗间的天人,这种沉凝得令人有些难以呼吸的氛围才有所缓解。   “不用过去了。”   缓步走过众人,来到那道阴森的幽谷裂口前,大荒合虚带着些感叹与唏嘘,缓声说道:“他已经不在那处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下争棋(前面章节数又错了) ==============================   听得此言,众人愈发沉默,同时感受到一种天将倾覆的灾劫气息在天地间弥漫开来,就与千年前那场不知死了多少人的正魔大战开始前的不详之感如出一辙。   “那位就是……小雨口中的杏雪舟?”   见无人开口,苏三厌与花轻城对视一眼,得到他眼中的肯定与支持后,上前一步,当着这些执掌正道的大人物的面,将那个被老人们视为禁忌的名字曝露在了星光之下。   在这魂断崖前,除却少了无垢宗那位前代圣女与坐镇长生殿的星辰石外,正道所能出面的超凡人物尽数汇聚,他们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便形成了一种无法违逆的势,仿佛就连天地,都得为这场会面表露出足够的尊重。   自后生口中听到那个不愿想起的名字,大荒合虚的面色有些凝重,微微颔首算是答复。   见状,除却已经知晓个中真相的长生殿三人,洛汐水与谢思邈不禁蹙起了眉头,带着些惘然意味望向这位拥有着悠长年岁的圣人,等待着他的解释。   “这个故事并不算短,就算是知晓些许真义的你们,也未必看清了其中所有的枝节脉络,便随我一道先回无垢宗吧,在那里,我会将所有的真相告知你们。”   听着他的提议,苏三厌依旧寡淡却不再如往常清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担忧,她沉默了片刻,问道:“魔界就这么放任不管?”   大荒合虚明白她的忧虑,柔和地笑了笑,说道:“既然她是你所选定的人,就应当给她足够的信任,就像你毫不犹豫将长生殿的权柄交给他一样。”   见大荒合虚目光投来,知晓二人所谈关系到那位少女,红尘雪眨了眨眼,压下心头渐起的思念,对苏三厌和声劝道:“小雨必然有她的打算,以她在魔道的权势与力量,杏雪舟未必能够得手,更何况,师叔已经追去了。”   默默念着红尘雪口中的师叔二字,苏三厌有些担忧的心才慢慢落回了原处,轻轻地叹息一声,说道:“那便先回无垢宗吧,想来魔道方面……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了。”   说起魔道二字,谢思邈的眼神微微闪动了几下,可到了最后,却也没有因为所谓的正魔之仇多言什么,既然这位正道第一人下了决意,那么此事的严重程度,说不得真的需要正魔再次联起手来。   “那么诸位,走吧。”   风流轻动,魂断崖前已然没了声息,只有清冷的月光投落在那幽幽谷口处,难以将人世间的别绪离愁传入暗幕半分。   “嗒……嗒……”   南小雨拿着枚白子轻轻地敲着棋盘,那棋盘上明明是白子大胜,杀得黑子丢盔弃甲的大好局面,可她的神情却微微有些愁苦,全然没有心思放在整盘叔侄间的棋艺较量上来。   南鹿君看着侄儿如此不振,加之黑棋兵败山倒的颓势,自也没了下棋的兴致,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了仿佛入梦的少女。   面上露出些讪讪之色,知道自己对二叔这般姿态很是不敬,南小雨扁了扁嘴,说道:“二叔,别下了,出大事儿了。”   闻言,南鹿君倒没有什么表情,他自然也感觉到了先前的天道示警,感受到了那道巍峨若山,深沉若渊的可怖气息,却依旧不怎么放在心上,淡声问道:“怎么,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儿,如今竟也会对人隐有所惧?”   又不是冲您来的,您当然不用如何紧张。   南小雨暗暗诽谤了几句,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由得我不怕啊,那人可比您恐怖多了。”   “是吗。”   南鹿君应了声,没有在意少女的话语间的隐怨,将目光投向那向来无人拜访的殿门,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一面问道:“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没有了,至少……现在没有心情。”   南小雨也随着他的目光一道望去,闷声说道。   就在二人心不在焉语不落实地扯了几句后,殿外忽地传来一道极为低沉的隆隆声,旋即有阴影投落,将那纷纷扬扬洒在殿前的星光给尽数遮了去。   没过多久,殿外便传来了两道脚步声,都是那般利落,不拖泥带水。   望着就这么毫无阻碍走入殿来的两位超凡,南小雨二人似乎并不多少意外,只是惊讶于白漠河身上那件残破的衣袍与衣袍之下,深深浅浅的拳印。   谁能在这位可称当世外功最强的人物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虽然身躯同样强大的冥卫或者可以,但南小雨知道二人不可能真的打了一架,还能这般和气地走入殿来,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只能是那位引动天机变换的存在。   也就是……杏雪舟。   那些拳印看着便知道是二人放开手脚近身搏杀所留下的,而感受着白漠河并不多少稳定的气息,显然在那场战斗中受了些伤,吃了些亏,那么如此说来,杏雪舟竟然拥有着如此强大的体魄,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见二人走近,白漠河眉眼间还存着未消的凶意,南小雨与南鹿君自桌前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白叔叔,发生了何事?”   开门见山地,南小雨问出了此时心中最最渴求的问题。   白漠河面色有些难看,将先前在老树旁遇到魏孤屹开始,到与杏雪舟惊天一战,最后被对方以佛宗手段破了石佛手,潇洒离去的来龙去脉讲了个通透,然后看着南小雨变幻不定的眸子,沉声问道:“你知道这人是谁?”   闻言,场间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少女的身上,可她却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似的,面色苍白的念着“怎么可能”,直到棠低声提醒,才如梦初醒般抬起眼帘,对三人说道:“是的……我认得他。”   南小雨不敢相信,那位陪伴自己长大,为自己谋取了极重要的信息的,像浪子般没个正经的叔叔,竟然就是一直想要吃掉她的无上人物,这个消息所带来的冲击是在太大,大到她一时呆立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而在醒过神来,细细理了理与百晓生相处的过往时,她才有些悲哀的发现,对方的所作的一切,似乎都是在将自己往那条所谓的命运轨道上送,无论是暗中为棠留下信息,告知他有人将要刺杀自己,还是在绯月城到魂断谷一次次的相遇。   只是……为什么到了最后,你却就这么抛我而去,成了另一个人呢?   南小雨想不明白,如若说隐藏身份接近自己还能算是计划的一部分,那么为何在终点将至之时,却要以这种姿态凌驾天地间,而不是继续在暗中看着自己,伺机出手。   难道你就这么有信心,觉得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吗?   深深地吸了口气,按捺下心头的不甘与疑问,南小雨眼眸中重新生出坚毅与平静,她知道既然对方现了身,那么便相当于告知了老人以及她与红尘雪,他将以这个身份,与整个天下堂堂正正地争一争!   大戏开幕,身为戏台中央的主角,她自然不能惊慌失措,更何况,现在的她不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有长辈,有属下,有朋友……   还有他。   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世界,还是为了他,这局天下争棋,自己都不能退,不能输。   “他名唤杏雪舟,杏树的杏,泛雪行舟的雪舟,是一手葬送了远古的恐怖人物……”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在这座秋意浓重的偏殿中徐徐传开,仿佛是戏子上台时的一支小曲,又像是千军万马对峙时,那杀意凛然的释令。    第三百八十章 风霜笼梧桐 ==============================   “也就是说,你与长生殿那位新任宗主,便是那个疯子所求的……所谓的果子?”   听完南小雨对那人的描述与推断,白漠河眼中依旧残着些意外与难以置信,他实在想不到这世间竟然存着这般伟大恐怖的人物,也想不到身前这位故友之女,竟然便是魔道树所余的无上道果。   这太惊人,无论是真相,还是结论。   南小雨苦着小脸点了点头,说道:“这确是老人们压了万千年的真相,我那位师叔应当对个中秘闻了如指掌,只是不知有无知会颜叔。”   在南小雨想来,面对着这般风雨大事,最好也是最该做的事,便是知会这世间能够插手其中的大人物们,而在这些大人物中,实力最强的便应当最先知晓,如此才不至于被杏雪舟打得措手不及,逐个击破。   而在她心中,这世上最最强大的人物,除却那位放浪不羁,全然没有长辈架子的天帝剑化灵外,便是照看魔道树不知多少岁月的卫道者,文颜。   如此想着,南小雨便想要动身前去宝库,去寻两位长辈好生交谈一番,却被白漠河伸手拦了下来,他满面肃然地望着少女,问道:“三火教那边如何行事?”   闻言,南小雨才想起自白漠河口中道出的,杏雪舟使用天魔瞳生生夺尽了魏孤屹生机与修为的一幕,继而想到“吃掉果子”四字,面色不由微微发白。   白漠河所问的自然不是三火教那些上下的长老与弟子,毕竟自南小雨的叙述看来,杏雪舟并不是一位愿意对虫豸蜉蝣出手的人物,那么其中唯一能够被他作为目标,吞噬以壮己身的,便只有那位伤势初愈的魔道超凡,余火老人宋白易。   想着那位手上沾染着无尽鲜血,还是造成南鹿北陨落的帮凶之一,南小雨咬着银牙,说道:“暂且放着不去管他。”   见少女眼眸中闪烁着的仇恨意味,白漠河皱起眉头,说道:“虽然你与他之间确有血仇,但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只是吞噬了魏孤屹,那人便拥有了与我相争,甚至压制于我的实力,若再让他摘下一果,只怕……”   虽然与南小雨身为神果不同,但超凡人物的生机与修为无比醇厚,对于杏雪舟而言也能算得上是可采来恢复伤势的绝妙果实。   南小雨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自仇恨中清醒了不少,但还是摇头拒绝了白漠河的提议,只是说道:“杏雪舟虽然已经有了与超凡境修士正面相战的实力,但自他逃避看来,依旧没有足够的能力与整个天下抗衡,何况他吞噬魏孤屹时,对方已然心灰将死,道心蒙尘,这才让他乘虚而入。”   “若是面对一位全盛时期的超凡境修行者,就算他能够取胜,也必然没有那么容易施展天魔瞳,更何况,他一旦现身世间,天道自有示警,他根本不可能瞒过世人行事,三火教所处的堂州就在道州之临,就算出了事,我们也来得及做出应对。”   轻轻地出了口气,南小雨眼眸微微闪烁,说道:“再说了,魏孤屹身死道消,若只是您或是棠前去,只怕那不明真情的余火老人根本不会打开三火教的大门,而若是以绝对的力量前去……”   南小雨仰起头来,看着白漠河,幽幽说道:“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自然便是她自己的安危。   听着少女的分析,白漠河微微颔首,算是理解,但还是开口问道:“也就是说,要处理三火教的事,你就必须亲自上门,只是你为何不愿一道而去?”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白叔叔,若你与棠在我身旁,再加上冥卫,在这漫漫途中,可有把握能够护住我?”   白漠河略一挑眉,似乎有些不满少女询问的口气,而棠则恰时出来回应道:“如果那位……杏雪舟,真如您所言那般神通广大,执掌太上无情道,那么在宗主没有正面面对他的底气前,属下没有把握能够护住您。”   听得此言,白漠河若有所思,淡淡说道:“这般说也有道理,那家伙会的手段很多,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无类宗的无相藏影,若是他无声无息近你十尺内,我确实也没有把握来得及拦下他。”   就算是无相藏影,这位不动城雄主依旧有信心能够察觉对方的气机,只是那时距离已然太近,对方决然出手,南小雨又没有与之交手的本事,自会危险之至。   南小雨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在有把握面对他,至少接他几招前,我不会贸然出宗,想来雪他现在也与正道的前辈们在一处,不过白叔叔您也不必着急,只要宋白易他安安稳稳待在三火教内,就算杏雪舟与芷瑶一道现身,应当也……”   忽地,南小雨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一记响雷,本就白皙的面容更白了许多,甚至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显得无比紧张。   “怎了?”   看着她这般模样,一直立于一旁安静无言的南鹿君蹙了蹙眉,看出了这位侄儿的此时心境极不稳,像是在冬日中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可怜。   南小雨抿了抿唇,不住地念着:“必须赶快通知凤栖国,不……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你倒是说啊。”   似是被她的状态所扰,白漠河仿佛教训不争气的晚辈一般,阴沉着脸催促道。   仿佛有些畏冷,南小雨紧了紧笼在身上的毛皮大氅,苦笑着向白漠河问道:“白叔叔您还记得在怀差山前,与你对峙的那只真凰吗?”   一语既出,白漠河面色陡然变了,他眯起双眼,沉声说道:“记得,当然记得,我还记得那位前辈受了极重的伤,从不愿与我正面动手,只是用声威牵扯住我,你的意思是……”   “不错。”   南小雨眼瞳微黯,望着殿外,仿佛越过无边夜幕,看到了梧桐半片富丽堂皇的皇城中,那位身躯曾被无数锁链洞穿,精血流逝大半的虚弱女子,寒声说道:“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果子能够比超凡存在更加诱人,那么除却身负重伤,体内流淌着高贵的血脉的真凰外,还能有谁呢?”   语落,殿中陷入有些沉重的安静之中,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只真凰将要面对的黑暗情境,与最后的凄然结局,却在心寒外,感觉到一股真正的无力感。   虚空鳐伴身,本就拥有世间最为恐怖的速度的杏雪舟,加之南北相隔的重重山岳,处处江川,谁能够在他之前,赶到那只孤独无依的真凰身边呢?而一旦杏雪舟现身梧桐,失了惊皇大阵,镇北军还来不及赶回的京城,便会成为如璃的天然的囚牢。   来不及,绝对来不及……   南小雨默然地念着,就算此时姜陟南伤势尽愈,也不可能来得及出手相救,但……也许他会有办法知会那些老人,再不济,便只能看颜叔的了。   一念至此,南小雨不顾面前身旁的长辈,拉紧大氅走出了大殿,一面说道:“我去见颜叔,你们随我来。”   白漠河三人面面相觑,听着少女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在这等紧急时刻计较这些凡俗礼节,便抬步随着她一道出了偏殿,几个腾挪间,便来到了深藏主峰之内的宝库门前。   “咔嚓。”   放入宗主玉符,伴着一声轻微的转动声,封锁着宝库的石门顿时洞开,显露出其后幽深的甬道,诸人默不作声地走入其中,很快便隐了身形,只余下渐远的脚步声,与重新闭合,仿佛从未有人来过的冰冷石门。    第三百八十一章 宫前邀孤凰 ==============================   微弱的烛光摇曳着,扑闪着,不受窗外寒风侵扰,故没有灭。   以红色为主色的卧房中有张大床,床上覆着棉被,床前燃着暖炉,可那坐在床铺上,用棉被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少女却依旧有些畏寒般,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身前的女子。   女子穿着素色的长裙,裙上只纹着些灵动的火纹,没有更多的修饰,可配上那张绝美的脸颊,却令她生出了极自然的尊贵感觉,仿佛她生来便是世间最高贵的生灵。   她名唤如璃,是世间唯一真凰。   如璃坐在床榻边,伸手抚了抚缩在被褥中不住颤抖着的凰灵儿的小脑袋,面色看不出多少紧张神色,只有柔和与慈爱,就像面前少女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不会有事的,我去去就回。”   柔和的安慰传入耳畔,凰灵儿轻轻地摇着头,望着这位给自己娘亲般感觉的女子,眼眸中闪烁着畏怯的神采,或者还有些许泪光,她颤着声音,像是乞求般说道:“您能不去吗,皇兄……陛下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闻言,如璃沉默了一会,面色有些复杂地望向紧紧闭着的木床,仿佛隔着素白的窗纸看到了风雪中站立着的,面色铁青的圣上,和声说道:“那孩子很不错,有他在,凤栖国的未来不需要我来担忧,只是他能处理万千朝政,却独独处理不了今日的事端,因为……”   “来客不是世俗中人,所行非红尘间事,他作为人间的圣上,又如何能够解决得了呢?”   想着那在风雪中,皇宫前站立了小半日的两道身影,凰灵儿眼圈微红,带着些哭腔说道:“我真没有,要是小楠姐姐在就好了,她一定有办法,要不您逃吧,逃到南边去,去找她。”   回忆起那位天赋超绝,智谋胜人的少女,如璃想起了与对方相处的时光与那个见不得光的约定,嘴角微微勾起,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是她在这里,只怕也只能看看保命,而很难应对吧?   俯上身子,轻轻拥了拥凰灵儿,如璃伸手拭去她渐将落下的泪珠,说道:“睡吧,睡一觉就过去了。”   语落,如璃起身离开,离开前吹熄了床前的烛光。   房间中陷入了黑暗之中,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凰灵儿将棉被裹得更紧了些,没有躺下,只是徐徐合目,低声念叨着,祈祷着。   相较于修真界,北境的初雪来得更早些,在南边依旧落着凉雨的晚秋,梧桐却早已下了许多场雪,在地面上,屋檐上都积起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皇宫前的地面因为下人日夜清扫的缘故,并没有积雪,只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霜,而此时就连那层霜都被无数人的脚步踩得丝毫不剩了。   成千上万的禁卫围笼在皇宫前,无数柄火把将此间照得白日般通透,数不尽的目光都充斥着警惕与恐惧望着那两道立于皇宫前,静静地受了小半日落雪的身影,他们身上虽然都沾染了不少白雪,却丝毫不给人狼狈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无比潇洒惬意。   凰北夜立于皇宫宫门处,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两道身影,面色铁青,双拳握得极紧,指尖深深地刺入手掌中,甚至刺出了点滴血迹,因为愤怒,更因为隐惧。   这二人是白日来的,极随意地入了皇城,甚至就连禁卫都没有一丝察觉,便来到了皇宫前,将百官上朝下朝的路道给堵了去,甚至就连上前捉拿的禁卫都被尽数重伤,如今正在御医堂中治疗。   仅仅凭借二人的力量,便教皇城中的万千禁卫毫无办法,甚至就连战阵与禁元箭都伤不了他们丝毫,这等实力,已然超越了他心目中,有关超凡存在的范畴,甚至怀疑对方的实力可能与自己那位逝去的父皇一般强大。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提出的条件。   “教那只真凰出来。”   那个男子自现身以来,就说了一句话,然后便安静地候在原处小半日,任凭风吹雨打,禁军威势于无物,甚至就连自朝外赶来的白虎氏族,站立在他身旁的当今族长,林青山都给了二人不可力敌的恐怖形容。   要知道这位身负白虎血脉的青年,如今已然是幽府初境的大修行者,凭借天命支持甚至能够与幽府大成境界的修士一争高下,如今却给出了这般评价,实在令他微微有些心寒。   除却实力外,凰北夜更寒心于对方知晓的那个秘密,要知道虽然修真界的联军曾经目睹过凰影现世,可真正知晓如璃的身份的,便只有坐镇怀差山脉的两位超凡,其余的……便只有入过凤凰心脉的南小雨与红尘雪二人。   他不相信红尘雪会出卖自己,所以自然而然会对那位少女有所怀疑。   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下心头的怀疑与隐怒,凰北夜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看看能否还有妥协的余地,却被忽然出现在身前的倩影挡住了言辞,只得面露惊色地望着她。   “不用谈了,与他们……没甚好谈的。”   如璃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投在那两道身影上,沿着宫前石阶级级向下,簇拥在圣上身前的禁卫们见此情状,纷纷恭敬地让开道来。   “都散了。”   如璃的话语清清冷冷,在空旷的殿前传荡开来,激得风雪都缓了几分。   禁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虽然知晓圣上无比敬畏这位女子,却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自也不敢随意领命,只得将目光投向面色阴晴不定的圣上,等待着他的发落。   凰北夜望着那道行走在风雪中格外孤独寂寥的身影,微微眯起了眼,墨瞳中闪烁着几丝怒意,因为无力而产生的无边怒意,却依旧沉声吩咐道:“诸位退下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他自然知晓这位前辈,或者说凤栖国的护国神兽如今的状况有多么差,却也知道再多禁卫也不可能拦得住那两人,待会若是真起了战端,再这么围着也不过是平添伤亡罢了。   如若徐叔与镇北军还在京都外,如若惊皇大阵还不曾毁掉,如若……父皇还健在,又怎有人感如此捋凰家虎须。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凰北夜目光微移,看着禁卫们满心满脸不甘地退去,看着如璃徐徐走近那二人,几句言谈后,便依顺地点了点头,心头仿若滴血般,感到无比的屈辱与愤怒。   “那二位便随我去北山一叙,这京都皇城内,总归人多眼杂,想要谈些什么也难尽兴。”   如璃微微垂下眼帘,全然不顾眼前人投来的目光中那缕浓浓的欣赏意味,那种仿佛欣赏一枚果子般,令人寒毛耸立的注视,低声细语提议道。   满身风雪却潇洒之意不稍减的杏雪舟微笑着说道:“先前等了小半日,还以为我等入不得真凰法眼,难求一见呢,如今虽然见着了,可想来你也不心不甘情不愿,只是因为这皇城内的流淌着凤凰血脉的后代所来,不免教我失了兴致。”   “既然已无兴致,那明言暗语,直接在这梧桐中说清了,岂不也少些麻烦?”   如璃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打算以梧桐众生,凰家子孙作为筹码来威胁自己莫生离意,说得如此直白此人,想来也是那小半日风雪所至,便放低姿态,轻叹说道:“梧桐不生足,自无法逃去,我心寄其中,更难舍弃,二位既是为我而来,又何必为难凡俗中人?”   仿佛受用与真凰对自己示弱,杏雪舟笑颜渐敛,心头隐怒也散了些,淡淡说道:“只是提点你一句罢了,那么,请吧。”   做了个请的手势,杏雪舟衣袖轻扬,场间便没了他与芷瑶的身影,一步千里,去了梧桐以北的遥远北山。   如璃轻轻地吸了口气,仿佛因为生出风雪间,空气太寒太干,令她微微颤了颤,然后回首看了眼面露悲戚之色的凰北夜,宽慰般笑了笑,便随迎面雪风一道消失在了宫前。   只是不知,那笑是在宽慰这位圣上,还是在宽慰心有不详的自己。    第三百八十二章 凄鸣 ==============================   千里寒山。   入目所及尽是雪白,没有一点异色,在明华的星光下映着一层朦胧的,仿佛雾气般的光雾,教人分不清这是在人间,还是在那仙气袅袅的天界。   忽地,泛着透骨寒意的光雾絮乱起来,仿佛小风卷般朝四处散去,露出了一片狭小的,刚好能够容二人立足的区域来,而两道身影也在光雾弥散的同时无声无息地现出了身形。   “你怎敢肯定她一定会现身,而不是选择南去求存?”   负着小手,朝前走出几步,随意踏平了些积雪,芷瑶转过身来,微微偏着头,真仿若个未知事的天真少女般问着。   而事实上,这尊曾掀起过无边风浪的绝世妖兽,确实未曾抵达虚空鳐一族的成年岁龄,而不是因为某种恶趣味,刻意将化形保持成这副模样。   “就像令尊遥隔星河望着这方世界,心心念念你的安危一样,那凰家子弟虽然算不得真凰的子嗣,却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传承,是凤凰一族留在这片天地间的唯一痕迹,她自然不可能轻易放手。”   杏雪舟上前,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笑着解释道。   “所以那位为何要留下这样的血脉呢?与人族结合,诞下的生灵怎可能超越得了纯血的神兽,不但多此一举,还给自家子孙留了最大的弱点。”   仿佛不喜面前男子将自己当作孩童般对待,芷瑶摇了摇头,甩开他的手,不满地说道。   “或者在你们这样的存在眼中,人族的百年,入圣境的数千年,与短命的蜉蝣也没太大的区别,但……人族的基数远远超越了宇外诸族,而无穷尽的数目,便是无穷尽的可能。”   不在意芷瑶的小别扭,杏雪舟望着那片绚烂的星空,眼眸中生出浓浓的向往与渴望,接着说道:“就像凤栖国的上代国主,若是没有舍圣途而去,我们说不得便会被他撵着跑。”   闻言,芷瑶不屑地摇摇头,说道:“若不是我们受的伤太重太惨,寻常入圣境哪里有威胁到我们的可能,不过你说的也有理,你们人族相较于天阶妖兽脆弱得多,但在这么多可能中,确也诞出过不少惊艳我族的人物来,就比如你。”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杏雪舟想起了万古之前的修道盛世,话语间的情绪淡了许多,而后感受到另一道气息的出现,轻轻拍了拍芷瑶的肩。   得到提醒,芷瑶漠然回首,看了眼驱散光雾现身不远处的清瘦倩影,眼眸中没有半点怜悯,只存着可称残忍的冷意,下一刻,她的身形骤然消失在杏雪舟身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重无形无质,笼住了千里寒山的空间壁障。   虚空鳐一族对于空间的运用登峰造极,若是动用起本命的神通,要将一只虚弱的真凰困住还是颇为轻松的事。   也就是说,这片名为北山的连绵山脉,便会成为这只世间仅存的真凰,最为恐怖的囚笼。   “姑娘是聪明人,既然赴约,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愿。”杏雪舟目光微移,落在不远处那道畏寒般微微颤着的女子身上。   如璃虽然微微战栗着,眼眸中却依旧平静,尊贵意不稍减,那种颤抖,只是面对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时,作为生灵最为本能的反应。   “事到最后,终归是神陨魂消,你所求的那种共存,其实根本就只是个借口罢了。”   仿佛猜到杏雪舟想说什么,如璃轻轻摇头,就此拒绝,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态度与意愿,在这位人物面前也许什么都算不上。   “你到底是世间人,就算天道为敌,断了尘缘便也无谓,可那孩子不同,她来自宇外,那方浩瀚星河虽然广远,却也并不是没有规则,一味孤寂,你又何必将她牵扯进来?”   感受着四面八方徐徐传来的滞塞感,如璃望着那方无形的囚笼,沉默了片刻后,话语间带上了些许不满。   杏雪舟虽然是世间人,可终归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踏破天道,手掌自在的存在,虽然未曾踏足宇外,但在吞服道果,心神升华的那一刻,他还是看到了太多太多的壮阔景色。   他看到了那些不再现身于世的伟大生灵,看到了世人难以想象的奇绝胜景,自然不会不知道如璃语中之意。   寰宇虽大,犹有规则。   若是有朝一日,宇外凰族知晓了虚空鳐一脉对自家子孙的所作所为,哪怕只是近似于帮凶的角色,所引起的波澜也足以碾灭半片星域。   “我之所为,皆有我一人担之,与我族又有何干?”   芷瑶冰冷的声音自天而落,虚渺不知其所踪。   见她抢先夺过话头,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杏雪舟秋水般寡淡的眸子中总归泛起了层层涟漪,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对如璃苦笑说道:“若是劝她有用,我又那肯让这么个小女孩来陪我冒险?”   听了二人言语,仿佛察觉到了那抹莫名的情感,如璃微微一怔,便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心头幽幽一叹,更感沉重。   就算这虚空鳐一族的少女不出手,她自问也很难从眼前人手中争得生机,只是终归有那微渺的希望,但现如今,就连那等烛光般的希冀都难存了。   只是,终归不希望自己的生命被作为食粮。   想着那令人心寒的结局,如璃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憎,开口说道:“若是想要夺我性命,你尽可以来,但那等阴秽念头,我劝阁下还是免了。”   “世事不由人,有时你所不愿的事,未必有能力去改变。”   杏雪舟丝毫不在意如璃的厌憎与冷语,只是风轻云淡地笑着,说着,便教那本就落得极大的雪幕愈发深沉了些。   “那便……看你的本事了。”   言至于此,谈无可谈,如璃面冷若霜,面对着当世可称最强的人物,面对着暗中虎视眈眈的绝世凶兽,竟先行一步出了手,速度之快,就连那纷扬的雪花都未曾反应过来,便成了无边凤火瞬燃的水珠。   五彩羽翼上燃着并不多少炽烈,甚至有些微弱的凤火,带着那道清瘦倩影瞬息破开风与雪,来到了杏雪舟身前,将那本就残破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拂得无数雪花仿若寒风般打在他的面上,身上。   任凭这位执掌轮回大道的超绝人物多少强大,万般身法有如鬼魅,都不可能快得过以速度著称的凤凰一族,而那比烛光强不了多少的,甚至远不如当初惊皇大阵所引发之势的真火,更是教杏雪舟都感到了丝丝危险味道。   以天赋的神速压制万千道法,以伴生的真火泯灭无尽变化,这位明明身体尽是残伤的女子,竟生生自不可能的黑夜中,找寻到了唯一的光明!   当杏雪舟如梦惊醒时,丝丝缕缕的火流已经将他尽数笼在了其中,蓬勃生机四散流溢,化开了千里的冬雪,令那些本已落尽残叶,蜷枝敛息欲度冬日的魁梧林木纷纷醒转过来,抽枝发芽,生出新叶,仿佛在极短的时光中,便走过了暮秋严冬,迎来又一个春日。   这便是凤凰真火的真正奥秘,不是滔天烈焰,不是漠然毁灭,而是……   生命。   是无穷无尽的生机。   火流打在身上,暖风拂过脸庞,杏雪舟轻轻地嗅着,全心地感受着,眼瞳深处流露出深深的陶醉与欣赏,仿佛面对的不是要取他性命的凶物,而是一道精心雕琢后,摆到他面前的大菜。   他小心地伸出手,仿佛害怕一不留神,便将呈到眼前的瑰宝摔得粉碎,再见不到半分美丽。   满天火流渐散,刺骨风雪依旧。   如龙埋骨的千里寒山中,隐约可以听到极微弱的声响。   那是凤凰的凄鸣。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切的开端 ==============================   “这是为何?”   南小雨不解地望着面如古井无波的文颜,语气中尽是急切与心焦。   先前,她对这位可动天下风流的人物间最为神秘的叔叔提出了两个问题,但却得到了令她无比意外,却又截然相反的答案。   她的第一个问题,是探问文颜可否有神通可挪移天地,生生抹去修真界与北境那莽莽山岭,涛涛寒江,她原先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抱多少希冀,毕竟那种手段就连超凡人物都不敢妄想,文颜再强,也极难在这大道崩坏,圣途不现的情状下走到那等地步。   可是,她得到的答案……是能。   面对这个足以令所有超凡境大修行者面露难色的问题,文颜只是微微颔首,轻描淡写地抛出句“能”,任南小雨本有准备,却也被这样惊人的消息震撼得兀自无言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继而满面光彩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您可以去救一救那位真凰前辈吗?”   但在南小雨炙热的目光下,期盼的言语前,文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能。”   然后,密室中陷入了安静中。   相比于微怔的南小雨,无论是远道而来的白漠河,驻守冥宗的棠,亦或是隐于偏殿不顾世间事的南鹿君,面上都没有太多的惊讶神色,或者是因为对这位魔道树卫道者的了解与些许猜测,令他们觉得无论从他口中说出怎样的话,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是整个魔道都不能违逆的事。   安静没有持续太久,便被南小雨近似于质问的话音打破了去,随后呈现的,便是南小雨低首认错,讷讷不敢言的有趣景象。   这位仿佛天不怕地不怕,敢以声威压超凡,军势迫魔门的小宗主,在面对这位自小认识的长辈时,才会露出小辈应有的真挚敬爱,以及隐隐的畏怯,就像面对着家父。   “我不能出面。”   望着南小雨面上仍存着的倔强与惘然,文颜稍显严厉的目光缓和了不少,和声解释道:“哪怕这天下四分五裂,山河俱碎,尸骨满江,我都不能出面。”   “为何?”   听着文颜淡淡话语间的坚持,南小雨扬起头来,眼底深处泛起一抹失望,如若这位叔叔所言尽实,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哪怕自己被那人逼入绝境,他也只会袖手旁观,而不会有所行动?   “是的。”   仿佛猜到了南小雨所想,文颜看着她徐徐说道:“不要用那种乞怜般的眼神看我,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了,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么魔道的许多事,都需要你自己去扛起来,而不是处处想着有我。”   被文颜点破了小心思,南小雨挠了挠脸颊,颇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小脑袋,看着很是低落,但听到文颜的下一句话,耳朵便又竖了起来。   “至于那个人……”   语焉未尽,文颜看了眼一直没有动静的魔道树。   看似休眠,实则时时掌握着此间,以至于天下局势的神树感受到他的意志,微微动了动光线般的枝条,以作示意。   得到神树准允的文颜接着说道:“在没有绝对把握,能够取他性命前,我都不会出手,甚至不会现身在明处。”   “神树与我,以及更多的人们,用了数之不尽,道之不竭的代价,才将那段属于我的历史掩埋,如若随意便现了身,那才是对天下最大的不上心。”   言至于此,南小雨才明白文颜的真实意思,心情虽有些黯然,可却不再如先前那般失落与灰暗,只是想着北境那位才脱离囚笼没有多久,便又再次陷入绝境的绝美人儿,不禁暗叹命运不公。   仿佛因此下定了决心,南小雨微微闪烁的目光平静下来,望着文颜,郑重地说了一番话,哪怕场间所站的皆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可听到她的决意,也不禁生出一种恍如隔世,震动莫名的复杂情绪来。   “颜叔,我打算近几日便着手准备渡劫的事,争取早些踏破超凡天关,只是依旧有些不安于那位……”   少女话语没有道尽,意思却已然表示得极为明显,而感受到南小雨言语间的担当与坚持,文颜极少见的笑了,有些欣慰,又有些释然。   “你放手为之,我替你护法。”   冥宗那位年仅十九的宗主打算破境的事并不多少隐秘,或者说,在某种刻意的煽风点火下,如野火席卷草原般,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魔界,以至于整个修真界,而面对着这惊人的消息,其后所发生的一幕幕才教修行者们震撼莫名,不知该如何反应。   包括与这位宗主有旧怨的无垢宗在内,加之正道新立位的三上宗七下宗,都对少女的突破心怀期冀,给出的反应与态度,也大多包含了最为真挚的祝福与祈祷。   而魔道之内,不说拔地而起,如今安置在冥宗群山间的不动城,就算是与冥宗有着难解血仇的三火教,都为此小心翼翼地释放了些许善意,显然是与不久前惊世骇俗的超凡之陨与天道示警有化不开的联系。   如此看来,整个修真界竟然都因为少女的缘由,发生了一些暂时还难以放上台面,却实实在在出现了的变化,而导致这变化产生的,导致两道极罕见显现出魔气与缓和余地的,不是南小雨那错综复杂的身世,反倒是一年前在古界中发生的那些事。   在那往生桥上,少年少女怀着莫大的善意回眸,救下了可以称为修真界中流砥柱的万千人,而那万千人中哪怕是散修,也有着各种各样的亲缘脉系,更不要说那些宗门内的长老弟子,而这才是哪怕南小雨真实身份暴露后,依旧受很大一部分正道修士敬重的缘由。   这或者也会成为……正魔合流的开端。   满天火流飞散,将本是生灵死地的千里寒山化作了春的海洋,处处奏起对生命的赞颂。   可导致这一切的源头,释放无尽生机的女子本身,如今却是一副惹人心疼的凄惨狼狈样。   如璃倚靠在一株消了雪水,蓬勃而发的古木上,如瀑发丝无比杂乱,有些遮在眼前,有些断了半截,还有的发端还燃着极微弱的火星,那是渐要消亡的凤凰真火,是她气力将竭的预兆。   依凭着凰族的强大神通,在付出极惨重的代价后,如璃终归是自那仿佛可以握住整片天地,禁锢无垠世界的手掌中逃了出来,此时望着对方的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与难掩的畏怯。   因为那个男子的强大,也因为他手中徐徐燃着的……   凤火。   她想不明白,为何本族的真火与道法会出现在一个外人身上,还是一个丝毫没有凰族血脉的人身上,这简直违背了世间万理,打破了大道限制,而正是对凤凰真火的绝对掌控与利用,才令她在无边黑暗中寻到的那一丝光明就此燃尽,只余下绝望与冰冷。   “世间万道皆相同,哪怕是因为血脉而存在的道法也在此间,所以,在通晓涅槃生死道后,我溯本归源,悟出了尔族的天赋神通。”   一眼看透如璃心中所惊,杏雪舟挥手散了真火,微笑着说着,仿佛那等样惊人的手段,也不过是浩瀚星海一粒尘。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如璃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适应着阵阵像要将她活活撕裂的剧痛,眼神有些涣散地问道。   “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想要活下去,想要去宇外看看的人,仅此而已。”   感受着如璃愈发虚弱,宛若残烛般的气息,杏雪舟温和地说着,朝着她抬步走去,踏在抬起头来的野草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教人听了极为安宁。   无形无质的温暖气流游离在如璃身周,为她带去治愈与温暖,也将那缕自燃辞世的心念悄然抚平,令她眼帘微垂,感到一阵阵直冲心神的困乏。   “与我一道……回家吧。”   柔和的话语落入耳畔,恍惚间,如璃像是见到了那只将自己留于世间的老凤,见到了那位惹自己沾染红尘,难以远离的不世人皇,而在他们的双眸中,都闪烁着神圣与邪祟交织的,苍白冰冷的火光。    第三百八十四章 魔界风云汇 ==============================   尖厉急切的鸣啸自天空上炸开,传遍了整片北山。   杏雪舟终归没能将如璃带回那个虚无缥缈的家,他眼瞳中燃着的苍白火光因为那道稍显尖厉的示意鸣啸瞬息泯灭,再没有看一眼距离自己已然只有三步之遥的女子,而是徐徐抬起头来。   他目光所及,暗沉一片的天边骤然多了七道光华,哪怕隔着芷瑶构造的禁锢手段,他已然自其中感受到了教人心惊胆战的危险意味,感受到了充斥天地间,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斩的无上剑意。   于是,他一连退了七步。   每一步落下,他的身形都会如雾而散,下一刻又重新出现于生机流溢的北山间,直到七步尽数落下,他的身形再次出现,先前那留下了足迹的地方,竟生生裂开了六道剑痕,清亮仿若雨后的天。   凭借对万道的超绝领悟,杏雪舟就像一支墨笔,在千里寒山间画出了看似只有六道,实则繁复到了极点的狂意行草,生生打乱了此间的空间规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六道剑痕。   但……他避不过最后一道,因为那是秉承了前六剑,剑意与气势尽皆来到顶峰的神来一手,将这千里寒山尽数划入了剑域之内,将那乱人心神的狂草尽数斩落,只余下杏雪舟孤零零的身影。   半空忽地一亮。   一柄古意盎然,上纹七言真诀的青锋劈开了天,携着无边清光,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寒山之上。   然后,一只手自那清光挥散的裂隙中伸出,轻轻地握住了剑柄。   那人走飘飘然走出裂隙,白发白袍舞于狂风,玩世不恭的脸上罕见地覆着清寒意,仿佛对能够笑对天下人的他,偏生无法对山间那人露出笑来。   轻轻柔柔,徐徐慢慢,古剑在来者身前画出了一道剑痕,仿若名家落笔,又像是顽童画石。   杏雪舟瞳孔微缩,自重新现世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仿若灭顶之灾般的危险,从那个与他一道跨越万古而来的故人身上,从那一剑上。   如此漫不经心的一剑,依旧可称当世天下第一剑!   长啸传荡开来,杏雪舟朝着那迎面而来的剑痕缓慢地伸出手去,而仿佛时光被无限延长似的,那道剑痕前行的速度也愈发慢了下来,但依旧坚定地劈开漫天遍野扑杀过来的无形锁链,朝着他的天灵盖落来,就像是天降的,无法逃避的灾劫。   面对着如此惊艳的一剑,杏雪舟终于开始动用他立道的本原,那足以转时光,变命运,封羁连的太上无情道,在自己与那一剑之间创造了拥有翻天之威的轮回道义。   可那无比强大,甚至需要莫夜行点燃自己,光耀天地才能刺穿的轮回道,在天边来客的一剑下,却显得如此的孱弱,根本阻不了它前行的步伐。   五彩光华翻覆间,修长的倩影悄然现身在杏雪舟身后,一把抓住他未曾破碎的那只衣袖,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惊惶。   “走。”   虽然面对可能斩落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生机的可怖剑意,但杏雪舟面上除却些微慎重外,丝毫没有焦虑与担忧,有的只是平淡与自然。   能够在山之将倾前面色不变,这自然不是简单的平静,还存着海川般广阔的自信,天际般渺远的骄傲。   任你飘然而至,以全盛之威斩落一剑,也休想收了我这具残躯。   听到杏雪舟话语间的决意,芷瑶面色微白,旋即咬紧银牙,身形微闪,便带着不能稍动的他入了身后方开的五彩裂隙,敛没了身形,而那道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剑痕也在二人消失的一瞬失去了束缚,直直地没入那道裂隙之中。   一阵剧烈的波动后,裂隙在滔滔不绝的剑意中破灭而去。   望着仓皇离去的二人,感受着那道剑留在天地间的气机,辜帝鸿面带嘲意地笑了笑,既然他们依旧在他眼前露了身形,自然不可能再有摆脱他的机会。   一念至此,辜帝鸿没有回首去看渐渐回过神来的如璃,只是微微偏头,留下句“朝南去”,便剑破空间,欣欣然地跟上杏雪舟二人的脚步。   裂隙弥合,北山间再没有四溢的清光,也没有满天的火流,那被挡了小半刻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山间显现不久的蓬勃春意给压了下去,重归于寒天的残酷。   如璃静静地看着辜帝鸿破界离去的地方,眸子中闪过抹莫名的神采,她虽然存活了万千年,可对于生命近乎永恒的凰族而言,也不过将将成了年,自也从诞下自己的老凤口中听闻过一些隐于世间的隐秘大事。   一如那灭世的光景,与那等劫难中,挽众生于水火的璀璨人物们,而在那些人物中,似乎也有这么个须发尽白,古剑伴生的存在。   安静了许久,待得身体稍复暖意,如璃对着那处恭敬一礼,默默念道:谢前辈救命之恩。旋即回身走入了深沉的雪幕中,再找不到身影。   北境的寒风依旧呼呼刮着,却也吹不到位处南方深处的魔界,所以在那场秋意瑟瑟的冷雨停了后,秋日便又带着几分羞意挂上了天边,瞪大眼望着自己普照的大地河川。   今日阳光正媚。   一座与冥宗山门相毗邻的荒山上,却汇聚着魔道绝大部分的力量,除却冥宗与不动城的核心外,万千魔门中凡是拿得出幽府境大修心者的,除却留下位镇守山门,其余竟都来了,就连一向与冥宗不对头的三火教都来了十数位长老,如此一数,站在山中野草间的幽府境大人物,竟已然破了百数,筑基境与炼气境,更是黑压压一片难以数清。   如此庞大的力量,只是汇聚起来,便足以令天地动三动,就连那些超脱凡俗的人物面对如此阵势,一个不慎,也有粉身碎骨,永堕深渊的危险,更逞论是其余的角色。   若是放在平时,魔道如此聚集,昊然界早就开始动员,带着几分惶急意味阵列魂断谷前,生怕这些蛮不讲理,杀伐见长的魔修一股脑涌过来,就此开展又一次正魔大战,但今日却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甚至知晓了这个消息的正道大家们都没有多少放在心上。   因为魔修这般聚集,不是为了开战端,而只是为了……替一人护法。   替冲击雷劫桎梏,踏足超凡天关的冥宗小宗主,南小雨护法。   在少女入界所行的数次大事后,无相老魔陨落的一部分真相悄然传了开来,整个魔界都震惊于南小雨与南鹿君叔侄俩的联手,以及用雷霆手段,生生将无类宗的超凡宗主逼入死地,重新将冥宗隐声十数年的威势重新带回了此间。   魔界中的流转的暗流无不表示着,被四巨头牢牢掌控,仿佛永远也不会改变的局势随着少女看似蛮不讲理,实则深藏智谋的手段打得七零八落,加之当今南家两位主事人间嫌隙化清,共手治宗,整片天下能够与这对叔侄俩叫叫板的,只怕也就余下东面的长生殿了。   如此情境之下,万千魔门自然都打着小算盘,以护法为由,前来冥宗观看南小雨破境的盛况,一方面在事后有理由攀上冥宗示好一番,另一方面也是看看这位早已名动天下的小宗主的庐山真面目。   当然除却这些心头的小九九,还是有不少魔修真情实意地忠于冥宗,善于少女,不过相较于魔界顶峰的大人物们,总归不那么显眼罢了。   荒山之巅,风流轻拂,吹动了少女略显单薄的纱裙,她就这么负手站在崖边,不顾万千或炙热或凝重的目光,遥遥望着远天,全然不似寻常修士盘膝坐地,全心渡劫的情状,反而像是位踏山游水的旅人。    第三百八十五章 劫雷交织间的隐秘 ==============================   毫无预兆地,天边一响雷。   注视着南小雨怔然出神的人们陡然一惊,旋即很快反应过来,眼眸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没有想到,南小雨会以这种姿态唤来雷劫,更没想到,她唤来的天劫,竟然是……   九天雷劫!   要知道,悠游九天之上的,散播浩然道义的,可是那条代表着正道本源的浩气长河,而不是魔门共尊的无尽溟川。   虽然不知道为何南小雨所应的天关是正道超凡所必须要面对的九天雷劫,但眼看着那漫天涌来的漆黑劫云,与劫云中时隐时现的银白虹光,魔修们心中都生出了些许紧张与激动,以及一抹藏于心底的,暗暗的不舒服。   如若渡九天雷劫以超脱凡俗,那么如此天劫成就的超凡,算是他们魔道的,还是正道的?   无论是在炼气境的修士心中,还是在幽府大成境界的大修行者看来,正魔两道如今依旧是一种决裂的姿态,丝毫不可能有缓和的余地,可在那名少女的影响下,却依旧发生了太多过往不敢想象的变化,谁又能知道,在她踏入超凡后,又会用出怎样的手段?   不顾山间众人的紧张与忧虑,南小雨望着那渐渐笼罩整片青天的黑云,眼眸中闪过如同九天神雷一般炽烈的银色光彩,然后,无数道光明以她为中心,浩浩荡荡地挥洒开来,就像漫开了一片海。   光明的海洋中,南小雨面无表情,抬足落在徐徐波动的光明上,在无数道震撼的目光中,就这么走离了崖边,走在了天穹之上。   不借物而行天间,这是超凡存在最为常见的神通,也只有迈过了凡俗与神圣的那条线,才拥有无视某些天地规则的能力,或者说,权力。   但南小雨此时并未入超凡,却实实在在地行于天际,这般奇景自然惊到了许多人。   更有些眼尖的老人,一眼看出了那光明之中蕴藏着的无暇道义,看出那是来自正道无垢宗的无上秘法,从而自此想到了更多往事,一如当初的冥宗那位执掌者,一如不顾世间责难,远嫁魔道的无缺圣女。   至此,南小雨的身体中留存着的血脉,便已经曝露于天光之下,万人眼中,再无法作秘密隐藏下去。   随着一步步走入光海,南小雨身上的衣裳也发生着极为奇妙的变化,那纱裙被光明笼罩,继而愈发地长,愈发轻薄,其上色彩更是徐徐褪尽,只余下最为圣洁与纯净的白。   那是天衣,是少女要展露给这荒山间的,隐于暗处的,立于遥远天边的人们看的第一件物什。   她以毫不犹豫的态度,道出了自己体内流淌着大荒古氏血脉的真相,便是要为不久以后那件大事铺路。   天穹上的黑云仿佛为这光明所迫,剧烈地翻腾起来,而逐渐展露峥嵘的九天神雷更是有如巨龙探首,闪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电光,只是不知为何,却未曾如众人所想,直截了当地扑杀下来,而是盘旋在云下一小段空间中,越汇越多,越聚越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答案很快便被揭晓了。   天地间又响起了一道雷鸣,很低很弱,很轻很柔,却在那阴柔间裹挟着无尽的天威,竟隐隐盖过了天边阵阵烈鸣。   一道道纤细的暗紫色雷霆,自光海之下的峡谷间突兀而现,交织着向上攀去。   那是九幽溟雷,是魔道的超凡劫。   这一下,就连站立于荒山之巅,距少女极近处的二人都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惘然与担忧。   哪怕是已入超凡的白漠河与棠,都未曾见过如此奇绝景象,却也自宗门内尘封久远的古籍中见识过双雷劫的字眼,对其中凶险知晓一二,而数年前长生殿那枚星辰石渡劫时,所遇的似乎正是此劫。   只是星辰石身为天外来物,拥有着自成的小世界,拥有着世间可称最强的躯壳硬度,如此方能在双雷劫下褪去凡壳,显露真身,可南小雨只是人族凡躯,又没有修行似于不动如山秘法的外门神功,如何能够应对得了这般灾劫?   伴着天上地下双雷霆的现身,正道与魔道在天地间隐隐相融,一股远古的洪荒之意传散开来,其中的危险与亲近交织的感觉令万千魔修变了神色,开始担忧起少女的情况来。   诚然,如此人海为一人护法,是有史以来难见的景象,也展露了少女如今在魔道中的超然权势,若是能够踏破天关,走入超凡,那不用多说,她的地位自然会得到最有力的巩固,说不定会朝千年前那位至尊的方向行去。   毕竟,不足二十岁的超凡,引动双雷劫的骄子,就连那位至尊似乎也未曾达到这般可怖境地。   但……如果她渡劫失败了呢?   没有人敢想那个可能,因为那意味着冥宗的天塌了,而那之后所会引发的,便是令所有魔门难以自安的无边乱局,尚不论沉默的三火教有何等回应,就算是数日前众人感受到的天机示警,便是一桩难以越过的难关。   他们还迫切地等着,那位小宗主解释个中真情呢。   就在人们惴惴不安,甚至是对南小雨信任亲近的两位超凡眉关皱起的时节,少女却无比地平静和宁,不单单因为天心所至,也是因为她与魔道树所作的那个推算。   经由魔道树的话语,她自然明白红尘雪所经历的种种,一方面叹于他对自己的情谊,另一方面却又隐隐排斥那种不与天地交心的强硬手段。   以浩气长河为依凭,在天外阻断雷劫,甚至无尽溟川也在九幽之下提供了助力,在这等情状下,红尘雪虽然安然渡过了超凡天关,却丧失了勘明那抹真相的机会。   当然,那时节他点燃自身,与天下赌命,牧云野尚辞世而去,作为娘亲的正道树只怕早就乱了心神,自然不愿孩儿再遭受任何的危险,这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在与魔道树交流过后,南小雨决定亲自做出尝试,来试着看,自己所引发的,是否是世间难见的双雷劫,而若是双雷劫,能否重现四年前者星所造成的那般光景。   九天神雷与九幽溟雷交织,纠缠后,将创造的光景又是否与她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这是极大胆的尝试,南小雨的积累与底蕴,或者比红尘雪要高上不少,但绝对远远不及那些前辈们为渡劫所花费的时光与准备,所以若是猜想出了错,她自会遭到极大的凶险。   但她相信自己眼睛,也相信哪怕自己与魔道树的推算失误,也有能力保住性命,大不了便是将修为尽数散去,虽然在如今的世道下,那会是很危险的选择。   化身天女,心中本就没有杂念的南小雨目光流转,扫过天边如旋涡般的银白雷眼,又探视完荒山峡谷间,那深沉的黑暗中缥缈流淌的暗紫色电流,深深地出了口气,徐徐合目,张开双手,仿佛在迎接将至的风雨。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又或者不堪被如此凡灵轻视,无数道银雷自那旋转不息的旋涡中窜出,对着少女迎面劈下,而光海之下那深紫色的电光,虽然没有九天神雷那般狂暴气势,却也飘飘袅袅,看似迟缓,实则极快地朝上涌去。   山间众人只觉眼前电光一闪,层出不穷的雷鸣便交织在了一起,而那璀璨明华的银雷也与鬼魅似幻的紫电以少女的娇小的身躯为界,浩浩荡荡地交织碰撞在了一块儿。   刹那间,光海之中尽是电闪,刺目至教人难以直视。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世界最深处的真相 ==============================   疼痛,无与伦比的疼痛。   这就是九天神雷与九幽溟雷以自己身躯为媒介,相接触的那一刻,南小雨所感知到的最为直接与深切的感受,不过在天心的帮助下,这等足以令幽府境大能失去知觉的恐怖痛处便也只令她微微蹙了下眉。   能令天女变色,已经是超越世道规则的力量了。   不过劫雷最为危险的,从来都不是它随之而来的痛楚,而是那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天地灵气,与充斥着毁灭意味的天道意志,所以哪怕似于白漠河这等外门大家无惧于劫雷加身,却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窜入自己的体内。   但南小雨偏偏就这么做了,任凭雷霆涌入体内,在经脉间狂暴地穿行,就像一条条没有意识的巨龙。   在这一幕发生的那一刻,距离她最近的那两位超凡就已经变了脸色,甚至想要出手打断少女的渡劫路,因为在那些古旧的典籍上,并非没有记载过些奇人,将劫雷纳入己身,想要获得这种近乎无解的天威手段,可最后的结局却无一不是生死道消。   有了前辈们用生命写下的警言,世间修道之人,凡能够走到超凡天关前,直面雷劫的人物,再没有敢做出此等凶险事的勇气,但二人怎么也想不到,面对着本就可怖至极,万古难见的双雷劫,南小雨竟然敢以身纳雷!   面色变幻数次,白漠河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自恐怖雷劫中捞人的打算,一方面因为天道的规则,外人本就无法插手他人的劫难,再者,他对那站立在光海中的少女有一种莫名的信心。   就像对当初的那个男子一般。   “既然是卫道者与神树共同的决意,想来不会有问题。”棠望着眉头微蹙的少女,平静说道,只是古井般的眼瞳深处,依旧有涟漪轻动,存着别样的情绪。   “那就让我们见证历史。”白漠河面色泛起一抹莫名的神色,话语间略有些落寞。   外界的担忧与紧张,早在合上双目的那一刻起,便被南小雨尽数驱在了心外,此时的她心思沉浸在四肢百骸中,平静至有些冷漠地看着那些银白与深紫交织着的璀璨电流。   不知为何,那原本充斥着毁灭意味,要斩落一切逆天之人的劫雷,却没有突破一根根极纤细,脆弱无比的经络,而是如同溪流江川一般,安静地流淌着,不时的爆发便带来令少女战栗不已的恐怖痛楚。   渐渐地,涌入南小雨身体的劫雷越来越多,所汇聚的能量也愈发庞大,甚至就连万千经脉都生出了寸寸裂纹。   虽然劫雷不知缘由地敛了威势,但若是任由如此情状继续下去,说不得哪一刻,南小雨体内的经脉就会纷纷碎裂,届时就算好运保住了性命,只怕一身修为也尽数东流,最后成为一个全不能修行的废人。   但就是在如此凶险的局面下,南小雨依旧没有半分引导电流,或是阻遏劫雷入体的作为,就算是念头都不曾生出,她内视的目光依旧追随着那缕最先进入她的身躯,渐要走完一周天的电流。   终于,在南小雨经脉将要承受不住灵气负担,如将倾堤岸般危险时,那第一缕电流走完了完整的一周天,来到了周天循环的尽头,仿若游鱼入海,一头扎入了她那方体内小世界中。   那因种种机缘变故,由幽府变化而成的,充斥着生机的小世界,在电流进入的那一瞬便笼起了无边风流,聚起了漫天乌云,雷鸣阵阵,海浪滔滔,似要迎来一场难以避免的劫难。   无数花草树木簌簌而抖,无数飞鸟走兽惊恐仰首,望着那天际间飘荡而来的璀璨电流。   体内小世界动荡不息,南小雨的面色也随之变得苍白,再看不到半丝血色,身体的颤抖更是难以停息,就连那片宁和的光海也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危难,开始狂暴地涌动起来。   所有人都屏息望着雷霆中的身影,害怕一出声便会打破那诡异的平静,令这位少女天骄成为劫雷中的一具枯骨,就连冥宗深处那座密室中,那位仿佛不受任何风雨侵扰的世外人物,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这场豪赌的赌注,是由南小雨,文颜,魔道树一道下的,事关这方天地最为隐秘的真相,如此大事,就连应天地气运而生的魔道树,亦或是魔道千百年来最了不起的人物都没有任何把握可言。   一切尽在少女,一切尽看天意。   这才是真正的天道局。   南小雨感受得到身体在崩离,在毁灭,但她依旧静静地看着,默然地望着那方风雨飘摇,彻底没入黑暗的小世界,以及小世界中唯一的光明。   那缕劫雷。   只能听到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只能感受到愈发剧烈的痛楚,就连意识变得无比模糊,渐要失去对于身体,对于自己的控制力,但想象中的变化似乎并没有发生,而且永远也不会发生了。   心神终归尽数沉入了黑暗,一切声音,一切感知尽数消失,南小雨只觉得自己仿佛彻底融入了这片黑暗中,在不分你我,而那道微弱的电流正不断闪烁着,一明一熄,一明一熄,像是在笑,在嘲笑她的天真。   好像失败了……   南小雨发现虽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但自己似乎还能思考,至于为何会流露出颓然的情绪,或者便是天心也碎了吧。   魔道树和颜叔应该能发现吧,没想到事到最后,竟然连身体的控制都失去了,果然还是太自信了……   如果这就是结局,好像也没什么……   思绪戛然而止。   那缕闪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微弱的电流,终于被浓郁的黑暗彻底吞噬而去,再发不出半分光芒,仿佛终是走到了尽头,连带着那方生机勃勃的小世界,连带着少女的生命。   南小雨眨了下眼。   虽然身处黑暗不见五指,但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知觉似乎重新恢复了,出现在了无边的黑暗世界中。   风拂起了发丝,有些暖,有些痒。   雨滴落在面上,有些凉,有些湿。   水流潺潺,浪涛声声,草木簌簌,万兽低鸣。   这些都是无比真实的感受,南小雨将娇躯蜷缩起来,在这永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在这和风凉雨,水流鸟鸣的世界中,徐徐合上双目,觉得无比安适,渐要入梦。   就像婴儿酣眠,果实初生。   然后,天地中心亮了一下。   那抹早已消逝的电流重新出现在了天地间,不,或者不该称其为电,因为那是两道闪烁着光亮的气流,一道银白璀璨,一道幽紫虚渺,而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多的气流涌了进来,它们聚拢,它们纠缠,它们大放光明。   一道响雷。   所有光亮都不见了,只余下一道闪烁不息的气流。   气流内是混沌,混沌被一斧斩开,天地分化,沧海桑田,那是久远的过去,是近前的现在,是将至的未来,是整条时光长河,是整片天地所有生灵。   那是雨雪。   是天地的本原。   原来,所谓劫雷,本就是大河的意志,是正魔的道义。   看来这一次,是我们赌对了,百晓生叔叔……   南小雨嘴角泛起了一抹甜甜的笑,伴着安适与温暖沉沉睡去,而那闪烁不息的雨雪感受到了少女的气息,纷纷朝她涌来,依附在她的身上,将她轻柔地包裹起来,就像无数丝线结成了一个茧。   茧中是将醒的幻蝶,茧外是精彩的世界。   独属于此间生灵的世界。    第三百八十七章 破茧 ==============================   劫雷肆虐了四十九日。   这段时光对于修道者而言极短,可对于荒山间的人们却格外地长,他们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盯着那枚虚渺气流形成的茧,眼中早没了开始时的紧张与震惊,因为自少女破关以来,依旧创造了太多前所未见的事物。   第五十日的黎明。   伴着一位魔修的惊呼,那笼在荒山之上的漆黑云雾终于散了,久违未见的朝阳露出害羞地露了一个小角,继而将整个身子挪到了天地正中,好奇地注视着满山遍野黑压压的人群。   “咔嚓。”   劫云褪去,一道清脆的裂声恰时响起,虽然极轻微,可落在众人耳中,却比一道响雷更惊人。   那裂声仿佛春苗破土,似于凤蝶破茧,其中蕴藏的尽是蓬勃生机,与令人咋舌的浓郁道韵,而更动人心魄的,是那抹道韵间蕴藏着的含义,其中所存并非单纯的魔道真义,还存着极明显的正道气息。   那正与魔交织在一起,散发开来的洪荒气息,仿佛在所有人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因为他们感觉到,自神树降世以来,分离九天幽冥的正魔大道,竟在那闪烁不息的气流中那般和谐,仿若一体。   虽然这等发现足以教人怔然,但人们更多的心神却并没有放在此间,而是放在那无色茧上迸开的裂纹上。   破开的茧仿佛泄了气的鞠球,无形气流以极快的速度四散纷飞,而整个茧更是肉眼可见地变薄,直至于漏出其中的璀璨光明,以及蜷缩着的少女。   少女身上依旧是无暇无缝的天衣,与柔顺的发丝一道为清风所拂,只是身上再没有天女与生俱来的冷淡与超然,而是无比自然,仿佛与世界融于一处的自然。   仿佛感受到了漫山遍野的目光,感受到了亲近人们的牵挂,少女修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闭拢了四十九日的眼眸徐徐睁开,眼中泛着淡淡沧桑意,却仿佛已经在那黑暗中度过了万千年。   而事实上,她确实忘却了自己在无边黑暗中走了漂浮了多久,直至困倦地睁开眼眸那一刻,在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尽头。   这片世界的尽头。   那是一片璀璨的星空,真实的星空,距离她无比近的星空,绚烂无比,美丽惊心,但当她生出手去,想要碰触那片星空时,却被一重无形的壁障拦住,刹那间,令人极度难受的阻遏感弥散在她的心头,而直到那时,她才明白,正道树口中那个壳,与壳外的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明白了杏雪舟一直想要破开壁障,去往的世界是何等精彩。   然后,她对那面无形之墙外的星空满足地笑了笑,重新闭上了双眼,不再有半分留恋,而是近乎决然地回头。   于是,凝结了四十九日的劫雷散了,无色茧应声而破。   南小雨破茧而出。   身躯随着轻柔而温暖的风徐徐舒展,南小雨眼中历经万年的沧桑尽数褪去,重新归复于少女的澄澈,以及看破世间万事的明了清透。   挥一挥手,如海的光明散了,原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规则,如今却成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无形丝线,只需轻轻撩拨,便能奏出悦耳的琴音。   大道在旁,天地在侧,这便是超凡。   目光扫过山野,看着一张张充斥着别样情绪的脸庞,看着一道道炽烈的目光,南小雨温和地笑了笑,她从未感受过这般自在,这般从容,仿佛就连那一直禁锢了自己十九年的命运锁链,终于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抱拳,低首,南小雨诚声道谢:“诸位护道辛苦,小雨在此谢过。”   短暂的安静后,荒山间的魔修们纷纷回礼,敬声贺意络绎不绝,就像许多年前,那个迎接那位男子出关时一般无二。   冥宗山巅,那座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以极短时光重铸的大殿中,南小雨在魔道大人们的注视下,重新坐上了那方王座,而此时,这方王座才真正成为了魔道的绝巅,而非只是冥宗权柄的象征。   因为坐在上面的人,也因为堂中沉默的众人。   王座之上是冥宗之主,是魔道有史以来最惊人的少女天骄,最年轻的超凡人物。   王座之下赐座的,是魔道各主,三巨头话事人,顶级魔门宗主,顶尖散修,除却三火教那位老人,此间已然汇聚了魔道最为根本的力量,光是凡俗之上的大人物,便来了三位。   那在无尽溟川中遨游了一番,伤势恢复许多归来的古殿化灵,姜陟南在魔门首领们好奇与凝重的目光中,坐在了座前首位,论位置竟在白漠河与棠之前,足以看出南小雨对他的敬重,以及地位与实力之威隆。   能够摆出如此阵势,除却南小雨破关引来的人们外,还有一道南家二爷所拟的魔道召集令,只是叔侄俩没有想到,这道释令的效用会如此之强,简直可以与千年之前的至尊之令一较高下。   这自然不是说南小雨的威势,或者冥宗的地位已然远超从前,能够与那位魔道至尊平起平坐,只是因为此间人物感受到了那股阻无可阻的滔滔大势,以及那道天机示警所为。   “既然该到的人都到了,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南小雨目光流转,自一张张神情不一的脸庞上移过,和声说道:“此番唤诸位前来,除却一盼在下破关之景外,更多的是有一事与诸位商讨。”   一言落下,坐于前列的魔道领袖们除却目光闪了闪,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已经猜到了少女接下来要说的那番话是何等模样,更猜到了可能会随之而来的,将场间众人尽数掀翻的滔天巨浪。   至于其余不怎了解个中真情的魔修们则是面面相觑,好奇于是何事能令冥宗使用数百年未曾动用的号令大权,更好奇于这位宗主为何会要召集自己这些人来话事。   毕竟如今无类宗宗主殒命,三火教沉默,不动城坚定不移地站立在冥宗身旁,这位小宗主手下已经拥有了动摇魔界的庞大力量,而这种情况在那位神秘的首座超凡出现,南小雨破关入超凡后,更是明显。   试问殿中四超凡,就算是与正道开战都未必没有胜算,放在魔界境内,又有谁人可以阻拦?   “这倒是令人好奇,南宗主大权在握,位主魔界,一言令下便能使动诸位大人们,我等又能为您分忧何事?”   一位长年游于山海间,不顾世俗权势的幽府境散修笑着开了口,替众人问出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闻言,南小雨微微摇头,一脸郑重地说道:“事关重大,可及魔界偏隅一凡民,诸位皆是魔道中说得上话的人物,自然需要第一时间知会。”   少女清脆的声音徐徐传开,除却落到了殿中人们的耳中,更是随着特殊阵法,传遍了或坐或立,位于冥宗山间的万千魔修耳中,他们仰着头,望着半空那面徐徐波动的巨幕所呈现的殿中情景,面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事关偏隅一凡民,这该是何等样的大事?   而听到此言的殿中人们,除却冥宗与不动城中人,以及那低首低眉安静无言的三火教来客,其余诸人纷纷表明态度,愿闻其详,愿解其忧,然后敛去声息,缄默郑重地望着少女。   只是任凭他们心有准备,可还是被南小雨接下来的开篇之辞惊得哑嘴无言,甚至于悚然起身,愣愣地望着这位魔道新主,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想谈的,便是正魔两道,东西两界,破壁合流一事。”    第三百八十八章 宣诸天下 ==============================   “万万不可啊,宗主大人!”   不知是谁嚷了一句,冥宗主殿内顿时嘈杂起来,哪里还像是顶尖人物们的聚会场所,简直像极了凡城中鸡飞狗跳的菜场,反倒是大殿之外,如潮水一般的中低阶魔修格外的安静,眼眸中闪过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们被准允听取至高殿堂中的谈话,本就已是出格之事,就算是当初南鹿北执首,颇显清明的魔界,他们也未曾有过这般待遇,所以此时乍一听这件涉及整个修真界的大事,再一联想近来正道为这位小宗主递来的善意,心思反而比殿中心焦起身的大人物们通透许多。   见南小雨按了按手,殿堂内的哄闹顿时静了下来,身为魔道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们,他们自然不会真的乱了心神,虽然被这个消息震了一震,但都在极短的时光内冷静了下来,并且思绪飞转,脑海中掠过了许多关于少女的往事。   至于起身作态,反对如潮,更多的只是一种表态,没有人知道南小雨对于此事的态度与决心究竟有多强烈,更不知道她是否会如初回冥宗时,扯出些人来示威,所以他们只能齐齐起身,做出些乱象,却不会真有人独自跳出来,指着少女的鼻子破口大骂。   北境多凡民闹事,尚且不责众,如今魔道大人物们一起反对,想来少女的态度不会过于激烈,只是众人依旧不明白,为何她会提出这么个看起来完全没有可能的话题。   就算他们真屈于威压从了,正道那面也未必会同意,毕竟二界虽然和平了数百年,可在无数岁月间的仇恨与流血却并不会因为时光流淌而淡去多少,哪怕是殿外那些年轻的,未经历过乱世的年轻人们也不会淡忘祖辈传下来的严训。   “诸位应当知晓我的身份,或者也以为,是因为这重身份,令我对正道颇有好感,故而此般提言。”   南小雨面色平静地说着,而她的话语似也点中了许多人心中所想,令他们下意识里微微颔首。   南小雨是什么身份?她与雨蝶观那只凤凰交好,与当今长生殿宗主关系莫逆,身份败露前,还是长生殿的骄傲,更别说那位正道第一人并未宣言与她决断,那么也就意味着,现在的她依旧是那位绝尘仙的亲传弟子。   除却这些之外,更令殿中众人心事沉重的,是她体内流淌着的血脉,那流传自正道最为古老的氏族的高贵血脉,以及那份无垢宗嫡系血脉才能修行的无缺秘法,无不显示了那个古族对少女的重视与呵护。   当然,那些隐藏于阴影之下的风雨事,那位无缺上人对南小雨安排的种种,以及那场瞒着天下的万里追杀,除却与南小雨关系极近的诸人,以及立于云端间的超凡存在们,并不为多少人所知。   甚至在殿外魔修们看来,南小雨的归家路并不见得多少凶险,毕竟她为正道做过许多事,也挽救过许多正道修士的性命。   所以,在南小雨提出正魔合流一事时,殿内殿外,山上山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她对于正道中许多人的亲近,导致她做出的这个决断。   “但事实上,在我漫漫归家路上,曾遭遇了无垢宗与神茶教在内,至少两位超凡人物的追杀,甚至差点死在魂断谷前,死在当今神茶教教主,谢思邈的剑下。”   一言既出,满殿哗然。   “所以,对于那个与我有着血脉关系的宗门,我并没有多少亲近之意,诸位全然不必担忧我心向那面。”   没有去看殿中百态,南小雨微微垂落眼帘,想着远在天边的无垢宗,想着那面碧湖之下,独自守了花海千百年的温婉女子,心情有些黯然。   “正魔合流的缘由,不在情爱亲缘之类的小处,而在于普天之下,万灵之间,莫说是修真界间的正魔之隙,就算是南北之间的风俗之别,战乱之殇,该放下,也暂且要放下。”   随着南小雨轻轻柔柔的话语落下,殿中话音渐低,人们逐渐感觉到少女言语间所蕴藏着的无边风雨,仿佛在那等风雨之前,就算是正魔合流都尚且不够,还要南北联手,要天下归心。   “究竟是何等大事,令您如此决意,我等愿洗耳恭听,望南宗主明示。”   长久的安静后,殿中的反对之语,震撼之言终于尽数不见,一位魔门宗主上前几步,抱拳请言,于是纷纷的,场间众人抱拳请言,山间万千魔修抱拳请言,就连端坐前列的几位都站了起来,露出郑重的神色。   南小雨见状幽幽一叹,终是露出一抹笑容,徐徐起身,负着手走下了王座,走过众人身旁,去到了天光明华的殿外,人们面面相觑,旋即随在她的身后一道出了殿,最后伫立在下山的石阶之前。   在这里,南小雨面对着的是万千魔修,身后是魔道各主。   然后,她启唇诉说,话如流水,不顾身旁姜陟南微微蹙起的眉头,将隐于世间万千年的,被老人们潜藏了无数岁月的真相尽数曝露在了天光之下,清风所伴,想来她的话语也会很快经由众生之口,传遍正魔两道,北境诸朝。   日头渐移,天光渐暗,南小雨的这番讲述,竟然持续了小半日,将所有的细节无比详尽地诉诸众人,而这山间除却少女清脆而平稳的讲声外,竟再寻不到更多的声音,仿佛飞鸟走兽,天地云海也在一道附耳相听。   终于,南小雨轻轻出了口气,结束了这场势必会令天下动荡起来的讲述,望着面有隐忧的魔修们,和声说道:“这便是我所知晓的一切,是你们守候这些时日想要知道的真相,那么,还有人有疑议吗?”   正魔本同源,远古有人来,这样的故事若是从除南小雨外的任何人口中说出,都只会引来一笑,再掀不起半分风浪。   但问题就在于,南小雨所经历的一切实在太过不可思议,甚至称之为传奇也不例外,无数种奇遇与造化,诞出了她与红尘雪两位超越了世人想象的人物,这在众人看来,也正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加之白漠河淡然的助言,也令众人相信了,世间真的出了这么位会无上邪功,心思恐怖妄想毁世的远古之人,更何况,南小雨身旁所立的神秘人物竟是传说中的天魔古殿这一事实,更令他们对少女口中的故事坚信了几分。   但信任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渐浓的恐慌,莫说是那些炼气境与筑基境的中低阶修士,就连幽府大成境的大修行者们都变了脸色,一位能用邪功吞噬超凡人物的魔头,确实是正魔合流的足够理由,但问题在于……   就连白漠河都拦不住的人物,他们又能帮上些什么呢?换句话说,若是那人不惜身份,暗中对他们出手,又有谁人能够逃其毒手?   这般事实,当然足以令天下所有修道者惴惴不安,难以自宁。   知晓众人所想,南小雨看了姜陟南一眼,在得到某些肯定后,她微微一笑,对山间诸人和声安慰道:“诸位也莫要太过恐慌,一来那人虽然动用了邪法,但本身犹有骄傲,就算出手,只怕也只会将目光放在超凡之上,二来,我得到一个算得上不幸中大幸的消息……”   “不久前,那人在北境意图对某位超凡境前辈出手时,被当今正道树卫道者察觉了气息,如今正似丧家犬般满天逃窜,暂且没法腾出手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公孙纯 ==============================   卫道者三字一出,那种萦绕在场间,惹人心烦难受的压抑气氛顿时散了不少,甚至于诸人面上的紧张都淡了些去。   卫道者是何许人物?要知道当今世上,一东一西最强大的人物,便是那两位不论世俗事,只侍神树的神秘人物,除却对于德行方面近乎严苛的要求,想要成为神树近侍,便需要足以守护神树不受风雨侵扰的能力。   若是寻常的超凡存在,没有神树准允,根本就没有接近它们的可能,那么想要伤害到神树,便要走入那条如今早已断了的圣途之中,成为天地都需要尊重的圣人,而在世间万千修士看来,那两位隐藏在时光长河中太久太久的卫道者大人,自然是这般绝世人物。   圣人相随,就算那杏雪舟有天大的本事,想来也没有心思再在世间悠然摘果。   虽然有人心中犹有疑虑,疑惑于冥宗深处那位大人为何不出手,却也没有愚妄到当着全天下的眼光问出来,如此人物的念想,自然不是他们这些凡俗中人可以揣测的。   见众人心绪渐宁,眼眸一眨不眨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南小雨正声说道:“虽然卫道者前辈已然缀住了那魔头,但……这还不够。”   “那魔头所图甚大,欲取……神树之果,以恢复到过往的超绝修为,若是真到了那时,就算全天下联手,也未必是他的一合之敌,所以,我们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以雷霆手段诛杀他,防止万古前的灾劫重演!”   南小雨话语渐朗,动人心神,令场间修士们无不暗自点头,既然身为魔道掌权者的大人物们都未曾开口,那自然也是支持少女所为,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坏事?   “所以,我会修书一封去往昊然界,与正道大家们商讨此事,届时,我会将结果告知诸位,若其中有甚不妥,还望诸位明言指出。”   话已至此,这场魔道风汇会自然算落了帷幕,所有人望着那道娇小的身影,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有尊重,有敬畏,有怀念,也有淡淡的骄傲,毕竟这位少女天骄出世不过十九年,便已经站在了那座山巅,就连正道的大人物们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地位。   凭借如此天赋,不,如此修为与谋略,少女或者将在此代的典籍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众人便是这段历史的见证人,自然有些隐隐激动,甚至将那位可能带来灭世灾劫的存在抛在了脑后。   冥宗卫城中为前来的万千魔修们安排了住所,而魔道的执掌者们,竟也压下了或多或少的仇怨,施施然走入了不动城中,只待少女所言的信件将会带来的最后结果。   白漠河回了雄城安排诸位大人物,姜陟南去了密室与神树和文颜商讨大事,南家二爷则在寂寥的偏殿中翻看近来的卷宗,想为这个杀局定个基调,偌大的主殿之中,便又只剩下了南小雨与棠二人。   受了南小雨之令,主殿在重建之时,便采取了些改变,开了许多天窗,可以令天光与秋风透入,梁柱间更是多了许多照明用的琉璃灯盏,如此一来自然显得光明无比,反倒少了过去的阴森与肃穆。   天光投入,懒懒地洒在桌案上,自也不必再点明烛,南小雨借着光,手执墨笔,在信纸上认真仔细地写着,不时停顿,略思一二,复又动笔,眉眼间少了几丝冷厉,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淡淡情丝,显得柔软可亲许多。   因为这封信是写给长生殿的,写给那位上任不久的群峰新主人。   虽然在对魔道的中流砥柱们言说时,说自己会修书一封与正道商讨,但实际上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最最重要而困难的,还是劝服众人暂且放下仇恨,共心齐力对付真正的敌人。   至于合流以后怎样,当然负注未来,再徐徐图之。   而劝服了魔道中人后,正道的态度,有长生殿执首,自然不会有太多问题,就算是那位看自己最不顺眼的祖父,在面对这件事时,也会聪明地保持沉默,毕竟这本就是他与她间的协定,是老人们万千年来不惜一切也要完成的追求。   墨笔落在信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红暖的天光也随着少女的书写渐移渐落,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亮起清冷星光的时候,南小雨终于写完了这封寄往昊然界的密信,随手将它递给候在一旁的棠,一面说道:“记住,要以最快的速度送达,冥宗插在昊然界的暗子……该用就用,反正到了这地步,想来也没人会傻到去动我们的人。”   “属下明白。”   棠接过信封,沿阶而下,朝着殿外走去,脚步渐远,直至快消失不见的时候,南小雨的目光终于自无物的桌案上移开了,抬头望着那道快要走出大殿的身影,淡淡问道:“多久了?”   棠的脚步一顿,没有回首,只是应道:“自众人散去,到现在,已然有两个时辰了。”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疲乏地叹了口气,说道:“让她进来吧。”   自方才起,冥宗主殿外便跪了一位女子,任凭旁人如何劝阻,也不愿起身,更莫说离去,就这么生生跪了两个时辰,只想独自见一见南小雨。   但南小雨并不想见她,因为那年纪不过二八的,继自己与白冷玥后魔道最为天才的少女,是三火教的人。   也不知道那余火老人为何要将这样个天骄藏了整整十六年而不漏风声,就连南小雨也是在与她相见后,才骤然发现,魔道中竟然多了这么个人物。   十六之龄,半步幽府,哪怕是与自己相较,也差之不离,甚至能与将将出世的乐正容相较一二。   这般天骄,不让她展露锋芒,而是深藏山门之内,为的自然是防止冥宗对十年前那场围杀的报复,不想让她处在凶险之中,若不是无相老魔的陨落与自己破关等数重大事相冲,只怕宋白易那老鬼根本不舍得让着宗中瑰宝出面。   当然,如今那老鬼转了念头的缘由也很简单,一是在大势之下,三火教自身难保,二也是想以此女为媒介,表露自己的诚意。   只是这简直卑微到地里的诚意,在南小雨看来一文不值,若不是杏雪舟当世,天地危难,自己又正巧处于风暴中心,只怕她早就翻了脸,带着冥王军杀上三火教山门去了。   别的不说,那对爹爹动过手的老鬼却是怎么也不能留。   轻微的脚步声渐近,打断了南小雨思绪,她放眼望去,一道轻薄红裙加身的娇小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那少女带着青春时节特有的青涩,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整齐地披在身后,一双赤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脚踝上还纹着淡红的火纹。   一入大殿,南小雨尚未开口,那少女便盈盈拜倒,一拜后仰首望着高高在上面色清寒的南小雨,面上带着些许畏怯,启唇说道:“小女公孙纯,拜见宗主大人。”   南小雨看着那张清隽的小脸,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觉得这少女行事与心性实在太过天真,简直就像一张白纸,想当初自己离开冥宗时将将十五岁,便已经将装乖卖巧博长辈宠爱玩得无比转溜了。   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案,南小雨并没有与这位三火教天骄多言的兴致,更没有拿两宗间的仇怨压迫小姑娘的恶趣味,一味清淡地说道:“公孙姑娘起来吧,在殿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不必到了本座面前还这般作态。”    第三百九十章 三火教的请柬 ==============================   南小雨的话语很冷,微微有些刻薄,就像晚秋入冬的寒风,吹打在公孙纯这比枫叶厚不了多少的单薄身躯上,令她白皙的面容更白了些,仿若殿门前凝结着的浅霜。   可想着离开宗门前,家师的谆谆告诫与沉痛神色,公孙纯轻轻咬着下唇,一理红裙站起身来,目光闪烁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冥宗小宗主。   南小雨没有在意对方略显幽怨的小眼神,稍稍向后靠了靠,将自己的面容隐在王座投落的阴影中,淡声问道:“那么,不知宋老前辈有什么指教?”   话语之间全然未将面前的少女放在心上,虽然对方也是年轻气盛的少女天骄,甚至能与当初的自己一较高低,但若放在此时,二人的身份早就不能放在一条水平线上。   一位初露峥嵘的新星在位列超凡,权势愈隆的她面前,实在是没有什么分量。   听闻南小雨问她来意,公孙纯压下心头淡淡的怨怼,恭敬一福,说道:“家师命我前来送一份请柬,邀您来……三火教共论天下大事。”   高高的王座上传来一声轻噫。   公孙纯看不分明南小雨的表情,只以为她是在为此吃惊,或是惊喜,毕竟令一方巨头如此卑躬屈膝地递上善意,在脸面上总是光彩的,就算二宗之间多有怨憎,但想来对方的反应也不会如此激烈才是。   于是她眼眸中闪过一抹希冀,启唇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高台上突如其来的一声冷笑打断了念想。   “我还以为你家那老鬼要躲一辈子呢,打算着处理完眼前事后,再把他从你们那热死人的地儿给刨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了。”   南小雨嘴角泛着浓浓的嘲意,丝毫不顾自己言语中不敬的是位修为深厚的超凡老魔,更不在意他是殿下少女的师长。   公孙纯虽然受家事嘱咐,早有准备会遭受刁难,却不料对方竟真刻薄到了如此地步,不禁咬紧银牙,满眼愤懑地望着那隐在阴影中的少女,压抑着怒气说道:“请宗主为家事留半分薄面。”   “哦?你想要尊重?”   南小雨撑着桌案站起身来,漠然地望着微微颤抖着的公孙纯,冷冷说道:“姑娘,据我所知,冥宗与三火教向来不合,却不知你们是何来的信心,觉得我会接受你们教主的邀请,傻乎乎地跑上三火教山门去?”   “更别说,你那位老而不死的师尊,还是本座的杀父仇人,当今天下为妖人所扰,我尚且腾不出手来,可若是待得处理完此间事物,天下一片清明时,你莫不会觉得我冥宗还容得下你教?”   言语如刀,毫不留情地刺在公孙纯心间,这位初涉世事的姑娘哪里面对过如此险恶局面,看着南小雨毫不掩饰杀机的目光,下意识退后了几步,微微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唉……纯儿,你一心要去,为师也不拦你,只是就算那位宗主能接纳你,接纳我教的好意,却怎么也不会容得下老身,所以,你这一去终归是白费心思。”   她的耳边回想起师尊有些落寞的声音,公孙纯才发现,自己确是过于天真了,原以为那件事已然过去良久,加之家师也不是主谋,这才觉得还可能有一丝回转的余地,却不料在对方眼中,莫说是自家师尊,似是就连三火教也要一并拔除。   面色惨白地笑了笑,公孙纯迎着南小雨漠然的目光徐徐跪下,看着渐从高台走下的南小雨,凄然说道:“师尊年岁已高,尚没有多少时日,反倒是小女未来可能对您造成的威胁更大,您不妨当着天下的面杀了我,好绕过我教那些无辜的弟子。”   “若能让家师能有个善终,小女愿为其所行负责,杀剐随您心意。”   语落,公孙纯俯身而下,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   南小雨走下级级石阶,最后站在了公孙纯身前十尺,沉默无言地注视着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冷然嘲讽,更没有和声请起,只是一味地安静,仿佛刻意延长她跪拜的时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诚然,南小雨自问对三火教没有任何好感,可若是将来动手,也不过是将与十年前那场内战有关联的人物尽数诛杀,再把这傲立魔界数千年的古老宗门打落尘埃,仅此而已。   但面前的少女竟想用自己的性命换得宗门平安,换得那老鬼安享晚年,站在南小雨的角度而言,这实在有些一厢情愿,或者说她太过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但……   换一种角度说,少女对于师道的尊重,对于宗门弟子的仁爱,却是令她微有心动,若对方不是出自三火教那个与自己存在化不开的仇怨的宗门,或者还有结交的可能。   时光流逝,星月的光辉渐盛,跪俯着的少女依旧纹丝不动,不顾自脸颊淌下的汗珠浸湿额前的石砖,而南小雨更是负着手,望着殿外漆黑的夜幕,再没有这位三火教的少女天骄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处理完事务的棠自浓重的夜幕中现出身来,缓缓步入殿中,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殿外跪入了殿内,似乎要永远永远跪拜下去的少女,将目光投在南小雨清寒中略带着些落寞的面颊上,躬身一礼,说道:“宗主,有人请见。”   没有说谁,也没有说为何而来,但棠话语落下,南小雨便知道自己要等的人,终归是来了。   面色复杂地笑了笑,南小雨轻一挥手,柔和的清风便自殿外徐徐而入,托浮着跪拜了很久,脚踝与额上都留下深深红印的少女站起身来。   不顾她有些惘然的神色,南小雨无奈地叹息道:“苦肉计啊苦肉计,老怪物们何时能想些不这么俗套的手段来?”   说着,南小雨摆了摆手,断了公孙纯开口解释的心意,淡声说道:“姑娘便随我属下一道退下吧,你师尊想让你演的戏,就此落幕了。”   “然后,有请我们的正角登场吧,棠。”   微微低首,棠便带着不明不白的公孙纯出了大殿,离开时还与那位未邀而至的不速之客擦肩而过,惊得少女娇声低呼。   终于,少女的惊呼被那夜风吹去,二人的脚步声也消失在了浓重的夜幕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不紧不慢脚步声,与厚重袍子擦着地面的沙沙声。   南小雨转眼望去,借着月光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那是一张无比苍老的脸颊,满脸都是深邃的皱纹,就像干枯田地间深深浅浅的裂纹,无不书写着他所经历的漫漫时光,但与一般老人老而体虚不同,来者的身躯十分高大,被包裹在帘帐般的厚重红袍中,乍一眼望去,竟只比白漠河稍弱了一筹。   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位老人须发极长,仿若瀑布一般垂挂在红袍上,却又因为不受打理,或卷或直,显得无比杂乱,全然没有一位修为深厚的修道高人的模样,反倒像是位撩发少年狂的酸腐老书生。   文酸气与壮硕的体魄,共同构成了这么个满是冲突的老者。   南小雨盯着那张老脸看了许久,似是想从中看出某些记忆里爹爹讲过的模样来,知道最后眼前的身影与脑海中的描述渐渐重合,她才有些快意地笑出声来,似是因为过去南鹿北对他的奇异容貌的贬义言说,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但那笑只持续了极短的辰光,便变为了一道冷厉至极,杀意凛然的问话,直将殿中的温度降了一截。   “宋白易,你是老糊涂了吗?竟然敢来本座面前寻死。”    第三百九十一章 翻云覆雨,尽在股掌之间 ==============================   这位矛盾十足,穿着古怪的老者,竟然就是三火教那位暴戾著称的教主,名震魔道的余火老人!   在万千魔修的眼皮底下,这位与冥宗交恶了千百年的老人,就这么施施然深入敌门中心,走入了冥宗主殿。   这等胆识,这等气魄,如若不是被万般大事冲昏了头脑,成了个蠢无救药的愚人,便是有所凭恃才是。   余火老人纵横魔界无数岁月,自然不可能是愚人,只是南小雨想不明白,在如今的世势下,面对着如日中天的自己与冥宗,眼前的老鬼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能打什么算盘。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隐于暗中的权谋之流实在很难起到作用。   “小宗主也不必用言语激老身,既然我敢入你这冥殿,自然也没了生死的顾虑。”   面对着南小雨咄咄逼人的语气,宋白易笑了笑,没有如少女想象中那般易怒失态。   “这我自然知道,不消你来提醒我。”南小雨似也从先前的冷漠中抽出身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朝着殿外走去,与他擦身而过。   清冷的月光洒在冥宗主殿外的地面上,仿佛笼了一层薄薄的霜,而在这层月华上没有任何人影,就连先前离殿的棠与公孙纯也已经下了山,为二人这番对魔道有着深远意义的对谈流出空间。   是的,对于南小雨而言,超凡殒命,闭门败落的无类宗自已不用放在心上,唯一能够动摇她对魔道的计划的,便只有完好无损的三火教,以及这位三火教最大的山。   魔界各宗门亲疏有别,就算是如今大部分宗门与散修归顺冥宗的情势下,除却真正不在乎凡俗尘事的那些,其余的能够分成四个脉络,分别以四巨头为首,隐成流派。   攀附着魔道最为茁壮的四株大树,除却自保之外,当然也有别样的好处,各种修炼用的资源包括领地在内,在魔界中皆是以手腕与力量决定的,有一个好的靠山,有时候能在争夺与交恶上有更多的底气。   所以说,除了依附于冥宗和不动城的大小宗门,与无类宗倒塌后作云雾散的那部分外,依旧有不少的宗门还簇拥在三火教周围,这也是为何南小雨迟迟没有伸手去动这个敌门的主要缘由之一。   就算不顾正在被辜帝鸿追杀的杏雪舟,自己又能说动师叔与白叔叔出手,纠集四位超凡,号令万千魔修,又有二叔在暗中出谋划策,说不得真能将三火教连同那些大小宗门一道灭了,但……这与十年前的魔道内乱又有什么区别?   有战乱,便会死人,死很多人,超凡尚将陨落,更何言魔界中的凡民?而这会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乱一个字,而是可能魔道如今的力量与气势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更何况,自己就这么生生的毁山灭教杀人,正道那儿有雪与师尊在,或者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北境王朝绝对不敢与这般冷酷的存在联手,毕竟修真界拥有太多超乎凡俗想象的超然力量。   所以,南小雨一直没有谋划好如何处理三火教这个棘手的问题,直到那位三火教的少女天骄在门里门外跪了小半日,余火老人出人意料地亲自上了门来,南小雨才品出了其中的味道,只是有些叹服于这老鬼终归不是天幽客那个绝情灭性的老魔,心中还存着宗门的晚生。   能让这么位暴戾的魔主安服至此,不惜冒着陨落的风险驾临冥宗,所为除了传承二字,还有何物?   诚然,南小雨忧心于灭掉三火教的途中与事后的各种麻烦事儿,这位三火教教主自然也担忧于大权在握的冥宗小宗主是否会因为十年前的血色旧事,发起疯来硬要灭了大教上下。   所以他来了,出现在了少女眼前。   走在温柔的月华中,南小雨身上披着的大氅上笼上了一重初雪般细腻的银白,她感受着拂过耳畔的瑟瑟秋风,望着天边的残月怔然出神,像是想起了许多年前,同样的月相下亲近的人。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南小雨却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她抿了抿唇,开口说道:“魏孤屹死得太快太急,所以,我来不及在他生命的尽头,说些能令我好受些的话。”   “正道的那位是主谋,但如今遥隔天际,在正道没有传信回来之前,我也不可能飞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所以,很不幸的,你来了。”   “又或者,我很幸运,在你下定决心之前来了。”宋白易自嘲地笑了笑,停在南小雨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着远月。   “是啊,但那不是你的幸运,是三火教的。”南小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清冷的月光在她面上覆了一层寒霜,教她看着更为夺目,却也更为疏远。   “你若不死,我心难宁。”   轻柔的话语飘散开来,仿佛将那夜幕拖近了几分,沉凝的气氛将山巅所有声音地压了下去,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宋白易轻飘飘地问了句:“再等几年?等我安排完后事。”   一位超凡人物,竟像北境那些去菜摊子前买菜的凡民般讨价还价,自会令人生出些许心酸,只叹时势不饶人,但南小雨却没有因此有所意动,甚至就连眼眸都平静得没有波澜。   她缓缓摇了摇头,这便是拒绝。   见状,宋白易喟叹一声,面上的沧桑意味顿时浓了许多,仿佛一瞬间苍老到了将死的时日,他苦笑着说道:“别看老身身骨还壮,不像个要死的人,可实际上,过了千年的人啊,就算是什么超凡境,说不得明日也就入了土了,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我当然急。”   南小雨淡淡地说道:“你我是仇人,一日不见你死,我便不得安生,当然,这死不能是病死,不能是老死,只能是不得好死,是埋骨无地,要是真如你所说,等上个几年,不待我动手,你自己先去了,这又算得了什么事?”   “也是,老身也活了这许多年,照自己想的,最多也就再苟延残喘个一两年,不过既然你看我不顺意,那这活也活不顺心,不若早早去了的好,只是……”   仿佛猜到了这位老人想说的话,南小雨微微垂下眼帘,打断他道:“安心,你那徒儿,包括三火教的无辜弟子,我一个都不会动,只是那些手里不干净的人,我自不会放过。”   “安心。”   像是在学少女说话,宋白易极罕见地露出了些顽童般的笑意,若是让三火教的人们见了,只怕会无比吃惊,毕竟这位性情古怪暴躁的老人家,除了公孙纯拜入门下的那一日展露过如此温和的神色,其余时候又哪里可能看得到呢?   “该杀的,我都杀了,只等你这句话儿。”   闻言,倒是南小雨略有些意外,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心里暗叹一声,觉得对方虽然以暴戾闻名,可若事关宗门传承,晚生未来,该心狠的绝不松软,该细致处也绝不留一点把柄。   “那么,老身走了。”   有些落寞,有些苍凉,更多的却是释然。   “你与冥宗不合,这些日子,便暂住在卫城吧,虽然让你这么位超凡人物住在凡城中有些屈身。”   南小雨淡淡的话语断了宋白易就地归去的念想,这下轮到他有些惊异地看着南小雨,不知该如何反应。   南小雨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一味清冷的说道:“你当然要死,但不是现在,更不是在这里像个逃兵一样窝囊的自尽,你会死在世势的洪流里,死在……那位的手中。”   南小雨口中的那位,自然便是当今的天下共敌,杏雪舟。   听明白了少女的意思,宋白易忽地朗声大笑起来,笑声滚滚滔滔,有如沸腾的岩浆,直教天地燥热不安。   笑罢,宋白易重重地拍了拍南小雨的肩,没有多言什么,沿着石阶走下山去,那龙精虎猛的背影竟是连先前的苍老意味都冲淡了许多。   望着那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高大身影,南小雨懒懒地收回目光,幽幽一叹,面上终于多了些光彩,抬眼看向那绚烂璀璨的天空,有些莫名地笑了笑。   虽然她不会准许宋白易活下去,但……如此一位超凡境的打手,就这么自燃成灰,自然颇为可惜,若是能够用在对杏雪舟的杀局上,说不得也能产生些惊喜。   但真正令她心绪莫名的,却不是这位仇家的拜见与赴死,而是这个魔道……至此终于彻彻底底落在了自己股掌之间,就像无数年前,那位男子从前代至尊手中接过至尊法印,号令天下万千魔门时一般无二。   爹爹,您看到了吗?   南小雨敛了笑颜,眼眸中忽地多了些许晶莹。   小雨……要接过你的魔道了。    三百九十二章 正魔会   正道的信很快就到了。   就在冥宗主殿前那场老少谈结束后的第三日,一声清亮的鸣啸划破了仍有些昏沉的天,迎来了晚秋少见的明华朝阳。   南小雨站在朝阳前,对着温暖的阳光伸出手去。   下一刻,一只小巧玲珑的灵鸟扑闪着洁白无瑕的羽翼,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手心,脚踝上系着一卷绘着长生殿标识的信纸。   这是正道最快的信客,是举世罕见的雪天鸾,原只出没在昊然界领地中,如今却是跨越了万水千山,一头扎入于它而言全然陌生的魔界中,依凭着那道清冷的气息作引,这才极为艰难地寻到了冥宗所在。   或者是因为身处陌地,亦或是场间存在太多气息恐怖的大人物,雪天鸾快速地眨巴着珍珠般闪亮的小眼睛,娇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见状,南小雨柔和地笑了笑,自体内释放出一道淡淡的长生真元,一面伸手轻轻抚着雪天鸾柔软温暖的羽毛,而感受到仿佛印刻在血脉深处的亲近感,那灵鸟逐渐放松下来,不时用淡金的喙轻啄少女的手心。   手心略有些痒,知道雪天鸾放下了戒备,南小雨这才伸手取下系在它脚踝上的信纸,然后对手中的灵鸟轻声说道:“乖,可以回去了。”   雪天鸾灵性十足,似是听懂了少女的话语,上前蹭了蹭南小雨的脸颊,便张扬羽翼飞入淡薄的云雾之中,化为一个渺小的白点,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远处。   摊开信纸,看着那久违了的熟悉字迹,南小雨眼眸微微波动着,流露出柔和的笑颜。   虽然自入世以来,自己与他行过的万千路途中,对方并没有提笔写过多少字,只在当初长生殿外门的藏书阁中习文读书时,他曾为书作注,写过寥寥数字,而就是那一次起,她便再忘不掉他的字迹。   那字并不多少好看,既不如小女娟秀,亦不如大家潇洒,只是一味的平淡,一味的清旷,一如山泉,又似那条徐徐行在正魔之间的清澈镜河,光明,干净,就像他的人。   字里行间少有充斥着情意的关怀与问候,而更多是像讲故事般,简约诉说正道这些时日来所经历的大小事,以及对魔道传来的善意,风云人物聚流后所给出的答复种种。   但看着这封公家意味十足的回信,南小雨面色的笑却是止不住地灿烂,仿佛全然不在乎那位对自己的“漠不关心”,而只是因为时隔许久,自己又再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见字如见面。   至于二人间所要说的话,其实在就在过去一道经历的时光中刻得满满,而未来要说的,说不尽的话,却不妨见面再徐徐图之。   没有多久,在魔道山巅诸位大人物的注视下,南小雨满足地轻叹一声,将信纸用真元引燃,化为无数细微的粉尘碎风而飞,向着清朗的天飞去。   转过身来,望着眉眼间犹存着些担忧与疑虑的人们,南小雨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说了句。   “妥了。”   闻言,众人微微一怔,就连那几位超凡人物眼中眼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采,显然是没有想到,少女在读完信后,会以这种神情说出这么句话来。   什么妥了?自然是整个修真界都注视着的正魔合流一事,虽然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天下共敌,正魔两道暂且压下了过往的仇怨,而又因为南小雨身份所至,会令这件事看上去并不多少困难,可众人还是没有想到,竟然会顺利到如此境地。   对方非但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想要让魔道补偿千年前那场战事所遗留的种种问题,甚至就连一丝疑虑都没有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接受了?   虽然众人都不怀疑那位少女的能力,但还是有不少人心头的忧虑并没有彻底消散,于是在安静了一会儿后,一位不动城的元老自人群中站出身来,对着南小雨恭身一礼,斟酌片刻后问道:“南宗主,那边……没有丝毫为难?”   明白众人心头的疑虑,南小雨微微颔首,和声说道:“正道万门,愿与魔道摒弃前嫌,联手对敌。”   这一下,场间顿时响起了一阵松气声,而看着这一幕,南小雨眼底深处也是泛起一抹淡淡的悦然,虽然正魔合流的大功劳在杏雪舟身上,可却也是将来必然会迎来的滔滔大势,若是能够借此联手之机,稍稍化去一些嫌隙,也算是为未来真正的和平奠基铺路。   虽然这必然不会容易,但……有这么多长辈帮衬着,想来还是能够做到的。   “既然如此,那自当该有正魔会,不知正道所提议的地点是在何处?”   正魔会是正魔两道自古延续而来的传统,是极为盛大的聚会,无论是站立于两道之巅的超凡存在,亦或是将将起步的修道后生,都能在其中切磋论道,各有收获,只是这本为和平而存在的传统,因为那场惨烈的正魔大战停息了千年之久,直到如今正魔之势稍缓,这些大人物们才想起有这么回事。   听着此言,众人心神顿时收拢回来,纷纷望向才回过神来的南小雨,要知道,虽然双方都释放了善意,但若让魔道大家们前去正道圣地会晤,想来还是会有些别扭。   南小雨也不卖关子,徐徐然说道:“南海天音峰。”   南海作为修真界唯一的境地,曾诞生过无数正魔宗门,就算是到了如今,南海一带依旧有着许多正道宗门与魔门相依而存,和平而处,在那里,正魔修士之间结交为友,结发为侣也是极常见的事儿,所以正道将这破冰后的第一次正魔会置于天音教的祖地,天音峰,想来也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好的安排。   “当然,此次正魔会并非是切磋结交的轻松聚会,而是要商讨如何对付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敌,所以前去的便只有我与在场的几位超凡前辈,诸位便暂且待在冥宗,帮着组织万千同道。”   看着大人物们渐渐放松下来的神态,甚至有几位老人抚着花白胡须,露出感慨喟叹之色,南小雨面色微肃,沉声说道。   要面对杏雪舟那样的绝世人物,幽府境的修行者不聚于一处,根本就不可能阻挡得了那足以令天地变色的伟力,而若是步步同行,那也不可能追上对方的速度,所以此次的杀局,应当,也必然是由超凡存在们携手布置。   至此,众人才再一次从少女沉重的话语间察觉出此事的严重程度,而并不似当初她对万千魔修所言时所展露的自信姿态,或者在她看来,就连自己都未必能够活着渡过这场将近的劫难。   接着再嘱咐了些要紧事儿,一众大人物便沿着石阶下了山,去安排守卫冥宗的事什,在不明白南小雨身为神树之果的真相的他们看来,除却山巅的极为超凡人物,最为紧要的自然是保护好冥宗深处那株神树。   终于,山巅之上变得冷清了许多,只余下魔道当今能够拿出手来的五位超凡境大修行者。   南小雨目光自众人身上流转了一遍,说道:“想来诸位前辈想要安排的事,早在这三日间便安排完了,那么现在,我们来安排一下行程。”   南小雨竖起两根纤细的手指,说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便由师叔带着白叔叔与宋前辈赶赴天音峰,与我师父他们会合,至于另一路……”   语焉未尽,却已然不言而明,剩下的一路自然便是南小雨与棠二人,至于去何方,做何事却并未道清。   白漠河与宋白易都皱起眉头,流露出些许讶异,而姜陟南仿佛早已猜到少女所想,面色没有任何意外之色,眼眸中带着丝笑意问道:“那你们呢?”   “我们啊……”   南小雨笑了笑,淡紫色的眼眸中光华骤然盛起,就像是两轮炽烈的小太阳。   “我们去无垢宗。”    第三百九十三章 近碧湖 ==============================   晚秋终于结束了。   初雪自晦暗的天穹上飘落而下,温温柔柔,粉粉嫩嫩,像极了姑娘手帕上纹着的点点梨花,清香不腻。   在这冬日来临的时节,正魔合流的消息却仿佛被活力十足的春风一吹,很快便飞遍了昊然界的角角落落,就连那些尽是凡民的偏僻小镇,也收到了雪白般纷繁的邸抄,向着修真界的每一位子民宣告了这个重要的消息。   当然,对于凡人而言,正魔之间的和与战实在太过遥远,而且因为对修行者的规则限制,极少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所以这么个在正道修士们看来无比惊人,甚至有些梦幻的消息,却只成为了凡民们餐前酒后的有趣谈资。   当然,这谈资中自然也少不了那位执掌魔道,一手推动世势前进的冥宗小宗主。   细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那露天的酒肆之中,一桌桌酒水酒客身上,初冬来的微寒,却并未成为场间酒客们饮酒作乐的阻碍,反而恰巧中和了那种酒后的燥热意味,更为嘈杂言语间的热闹添了一把火。   “你知道吗,听闻再过几日便是正魔会了,昊然界与魔界的大人物们要在南海相聚,共商未来的事宜呢。”   “可不是吗,这会好像有千年没有开了,整整十代人……”   听着同伴的话语,一位中年男子饮了口杯中酒,感慨地说道,千年时光,对于他们这些凡人而言,确是太久太久。   “说起来,那位冥宗的小雨姑娘还真是有本事,二十岁不到的年纪,竟然已经成就了超凡,还将各魔门的魔主都治的服服帖帖,一言便定了这么大的事儿,真是比故事里讲的还要神。”   中年男子的同伴摇着头,为自己见底的酒盏满上,一面带着些渴望地接着说道:“而且听说啊,这位小主身上还留着大荒家的血,是位天女呢,真想见一见啊,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家的小子。”   闻言,似是被勾起了过往的回忆,中年男子笑了笑,说道:“你别说,我还真见过,当时无垢宗召开正道大会,她便是随着圣地那位宗主,代表长生殿来的,生得倒也不错,最最重要的是,心还特别善。”   这些位同伴顿时提起了兴致,吵着缠着让中年男子说个明白。   “说来话也长,当时啊,有个算命的瞎子好不讲理……”   听着落在耳畔的少女勇为的故事,南小雨小小地抿了口烈酒,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声音来处瞥了一眼,看到了那个几年前见过的好心男子,想起了与红尘雪一道在这小镇中闲逛,从而撞上了那位算命老前辈的故事,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怀念的神色来。   坐在她对面的,同样饮着用清冽山泉酿出的美酒的棠注视着南小雨的俏脸,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眼瞳中却是透出了些许兴致来,似乎是在好奇南小雨过往所经历的种种。   虽然坐镇冥宗的这些年来,凭借某些隐秘的途径,他一直对少女的经历有些模糊的认知,可对于日常间的琐事,却是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这位当初衣食住行全要倚靠自己的小宗主,是如何过的这四年。   感受着棠目光中蕴藏的意思,南小雨轻轻地出了口气,笑着说道:“可别真把我当什么都不会的孩子啊,更别说,自进入正道以来……就一直有人在照顾我,虽然初次相见有些尴尬,人还天真的有些可爱。”   恰时的,旁桌的中年男子似是有些醉了,略有些大声地嚷道:“你可别妄想了,人家什么身份,轮得到你去招惹,再说了,那小雨姑娘早便有了意中人,正是当今长生殿的宗主大人。”   一番话下来,不仅他的同伴面红耳赤有些羞赧,还吸引了酒肆内大半的目光,不过那中年男子不但不收声,反而愈发激动地站起身来,笑着对场间众人说道:“大伙儿想想,如若不是这两位正魔两道的话事人情谊深厚,如此大事哪里能说定就定?再说了,当初我可是亲眼看到两人手牵着手,一路细语一路笑。”   听了男子的话,场间的酒客们纷纷地笑了起来,棠则是看了一眼低头望着清透酒水的南小雨,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是啊,意中人。”   南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说道:“还在那段逃亡路上,在两位长辈的见证下结了发,虽然还不算过门,但总归是有了名分。”   深深地叹了口气,棠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此大事,您不告诉属下也就罢了,卫道者前辈那儿总该提一嘴,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小姐她应当也不知道吧?”   这位冥卫照料了南家上下两代人,口中的小姐自然便是南小雨那未曾相认的娘亲,大荒溪雪。   挠了挠脸颊,南小雨讷讷说道:“不是什么大事,颜叔应该不怎么关心,至于娘亲……当初相见时,她还没有认出我来,更何况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家孩儿变成了女儿身这样的事儿。”   “而且还不明不白地多了位女婿。”棠插了一嘴。   南小雨瞪了他一眼,说道:“这我自然会与娘亲解释,而且……”   话语一顿,南小雨淡紫色的眸子黯淡了许多,有些低落地说道:“娘亲她……应当还不知道爹爹过世的消息,更不知道那个杀死爹爹的真凶,就是她最为敬爱的祖父。”   酒肆间的热闹还在继续,杯盏相交声绵绵不绝,而在人们所不会注意到的酒桌上,一位仿佛寻常过路人般普通的少女与仆从之间,却陷入了一阵略显沉重的安静之中。   “那您……会将这个真相告诉小姐吗?”   不知过了多久,棠打破了平静,看着南小雨渐渐平静下来的神色问道。   不用多语,他也知道少女带着他前来无垢宗的目的,无非便是接走那位在修真界销声觅迹了许多年的无缺圣女,只是不知道,在这样动荡的世势下,她会对那位被苏三厌强势手段归老的圣人作出何等样的报复。   当然,他问出这个问题所为并不是为那位圣人开罪,他只是有些犹豫,在时光的帮助下,以及种种遭遇中的释然,令南小雨心头浓郁的悲痛淡去了许多,但小姐一朝知晓,短时间内深受其痛,再知晓此时是出自最为敬重的长辈之手,两相打击下,不知会变成怎样的光景。   幽幽地叹了口气,南小雨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笑容无比苦涩,然后她起身朝着酒肆外走去,娇小的背影在簌簌的细雪间显得格外柔弱。   棠默然会意,唤来小二结了账,便起身随着少女出了酒肆,二人无言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走过未曾凝结的小河,看似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却越来越接近小镇的边缘。   这座小镇便是湘陵镇,当初南小雨与红尘雪一道偶遇了李其玄,还被算了姻缘的地方。   而离开了小镇后,再朝着南边走个小半刻,便能看到那水雾朦胧,清丽不似凡间地的无垢宗山门,看到那汪仿佛无穷无尽的碧湖。   在离开冥宗后,姜陟南一行三人便朝着南方去了,而南小雨与棠则是顺着当初的归家之路,穿越了阴森可怖的魂断崖,凭借着少女天人合一,缩地成寸的大神通,在短短的数日内来到了湘陵镇,不过在酒肆中待了极短的时光,便因为先前的话题失了饮酒放松的兴致,就此作罢。   出了小镇,南小雨眼瞳微闪,极少穿着的素色衣衫轻轻舞动,光明乍然而亮,待得此间重归晦暗,再不见二人踪影。   再出现时,那汪碧湖已经很近了。   伊人……也很近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重临无垢宗 ==============================   初冬的寒意并未冻凝自块块倒石上淌下的清澈水流,也未替那汪水雾蒸腾的碧湖覆上薄霜,细雪虽然也落入了无垢宗的山门,却因为其中所蕴藏的维持温度的阵法,还不曾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便已经消融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人?”   就在南小雨二人静静地伫立在通往无缺殿的玉石台阶前,遥遥望着那仿佛犹在春日的圣洁之地时,那两名负责看守山门的无垢宗弟子已经从震撼中醒过神来,警惕不安地望向面前两位突兀出现的不速之客。   两名女弟子都很年轻,小的将将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面上尽是青涩意味,而较大的那位则是与南小雨差不多岁数,算得上是同代人。   见南小雨二人没有回话,较小的女弟子面色微白,显然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堵在无垢宗的山门前,而且想到那等奇诡的出现方式,心头的忧虑更深了许多,但更多的却是淡淡的哀切。   因为某些她们所不能知晓的缘由,宗主归老,无垢宗也被迫从正道三上宗的位置退下,走下时代的舞台,虽然碍于宗门所拥有的深厚底蕴,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前来惹事,但前来拜见的正道修士却是少了很多,原本热闹的山门也因此冷清了许多。   这些时日来,这位女弟子已然习惯了那些路过的修行者抛来的鄙夷目光,学会咬着银牙忍耐下来,可如今被人堵住了山门,她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白着小脸握住了身侧的剑柄,想要将眼前人驱走。   “请二位顾及我宗颜面,若是没有入门求访的打算,便莫要这般拦在我宗门前,教人看了笑话去。”   虽然有些畏于眼前人可能拥有的深厚修为,少女压抑着内心的恼火,尽量温和的说道,只是眼眸中闪烁的寒光让人明白,若是二人依然听不进劝诫,她是真会出剑的。   闻言,南小雨自那有些恍惚的心情中醒过神来,有些幽怨地瞥了眼低首作下人状的棠,然后转回视线,看着握着剑柄紧张兮兮的青涩少女,不由生出些好笑的情绪来,一面略带讶异地问道:“姑娘不认得我?”   少女一愣,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一大一小,一主一仆,眼眸中生出些惘然来,就连握着剑柄的手都下意识送了,讷讷问道:“我……我为什么会认得你?”   见对方不似作假,南小雨苦笑了一声,在当初的正道大会上,自己的面容可是落在了绝大多数无垢宗弟子眼中,更何况因为她体内的血脉,以及魔道发生的种种大事儿,无垢宗的人们不该有不认得自己的道理。   可面前的少女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是才入门不久吧……   就在南小雨与少女的对话陷入僵局时,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女弟子才惊呼了一声,看着南小雨的目光中充斥着意外之色,不敢置信地问道:“您……您难道是小雨姑娘?”   她是当初正道大会上负责呈上吃食的众人之一,自然也见到过那位光芒耀眼,甚至在无缺神道上走得比当今长生殿宗主与乐正容还要远的天骄少女,只是一晃过了近两年,在第一眼见到这位穿着朴素,毫无尊贵意的少女,一时没有想起。   直到对方问出那句话,她才陡然惊醒。   见南小雨微笑着颔首,女弟子面上泛起些淡红,显然心情很是激动,想着宗内那个流传不息,教人震撼复又感慨的真相,眸子中顿时多了些许名为亲近的色彩,但很快又想起少女那重有些大的恐怖的身份,便又将亲近之意压下了许多,忙声说道:“我这便前去通知宗主,您便与思沫一道上山来吧。”   思沫自然便是另一位正发着呆的少女,而得到南小雨肯定的答复后,那位女弟子便再也顾不得值守的事什,御起剑便朝着朦胧水雾间最大的那块倒石飞去,很快便缩小得再不可见。   到了此时,思沫似才如梦初醒,慢一拍地惊呼起来,看着南小雨问道:“您就是圣女的孩子,当今的冥宗宗主?”   南小雨笑着拍了拍思沫的小脑袋,牵着仍有些晕乎乎的少女沿着玉石台阶徐徐而上,轻车熟路得仿佛像在自己的家。   事实上,这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她的半个家,因为她的娘亲便是出生于此,成长于此。   “你怎么知道我是圣女的孩子?”   这便是变相地承认了身份,思沫看着她的眼中顿时现出了浓浓的倾慕之色,像是全然不在意南小雨身上盖着的那重来自于魔道的大身份,这或者与将近的正魔会有关,但更多的显然是因为她体内流淌着的,大荒古氏的血脉。   不论南小雨愿意或者不愿,在她是大荒溪雪孩子的真相暴露开始,那些宗内的长老供奉们,氏族的长辈晚生们,对待她的态度自然会大有不同,在他们看来,既然是圣女的孩子,那么自然也该算是氏族的一份子。   “这都是宗主告知大家的,您不知道,那时节长老们的神色有多精彩呢……”   忽地见到极想见的人物,或者说崇拜之人,思沫的小嘴顿时化作了连珠炮一般,絮絮不止地念叨起来,说那些长老们捶胸顿足,吹胡子瞪眼的有趣模样,说宗内年轻弟子对她的崇拜种种。   听着听着,南小雨面上不禁多了些古怪神色,心想就算要造势,那位老人也不该会用如此小孩子气的手段才是,更何况当初那杀局因为辜帝鸿的缘故终止,那位长辈就算淡了杀自己的心,可怎么也不会为自己做如此多的事,说如此多的好话才是。   更何况,南小雨坚信,就算到了如今,自己执掌了冥宗,号令魔道万教,那位老人也绝不想那位无暇天女与自己扯上任何干系,更逞论是主动宣扬自己体内流淌着的古族之血?   思来想去没想个明白,南小雨只好轻轻摇摇头,将这些苦恼而不得解的疑问抛出脑外,接着温和地应着思沫好奇的问话,以及炙热得仿佛要将她的衣衫都烧尽的目光。   虽然看似行得不快,但由于心头那隐隐的期盼与渴望,南小雨三人只花费了不长的时光便走过了重重殿宇,来到了当初正道大会起始的无缺殿外,而此时,那儿已经站立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那些都是无垢宗的弟子们,此代的,新进的,凡是还在山门中的尽数来到了殿外,像要一睹这位圣女后辈的真容,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尽管无缺殿所在的倒石十分开阔,依旧显得有些拥挤。   自南小雨的身形从玉石阶上出现,到踏上倒石的那一刻开始,无垢宗弟子间或兴奋或低声的交谈便尽数停了,他们的目光齐齐凝聚在一身素衣的少女身上,看着对方眉眼间与宗主的相向,眼中生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或激动,或亲近不一而足,但也有着些许阴翳与无奈。   有些身份地位较高的核心弟子,自是知晓宗主归老,宗门退位的个中真相,想着就连那位老祖宗都在这位天骄少女,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魔界之主面前让步,心中便生出了些许沉重之意来。   不过好在,她虽然好像与老祖宗不对眼,但终归是圣女的孩儿,是宗主的表妹,而不说母女间无法分割的情感,就算是这对表兄妹间的感情也好得很,所以他们心头那缕不安便又悠悠然散了,面色平和了许多。   这时,那位通风报信的女弟子自渐散的人群中走出,对南小雨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礼,言语之间尽是温情和意。   “小雨姑娘,宗主与诸位长老已经在无缺殿中等着了,正盼着您的到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 盼娘亲,盼娘亲 ==============================   南小雨很惊讶,因为毫不意外地,她在无缺殿的主位上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而令她微感咋舌的是,那个人与她心中所想的人物并不是同一位。   无垢宗宗主之位上,正身端坐的并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取她性命的圣人,而是竭心尽力想要护她安乐的兄长。   当今无垢宗宗主,大荒晴川。   “坐。”   望着表妹略显惊愕的神情,知晓对方并不清楚无垢宗中发生的大变化,大荒晴川温和地笑了笑,示意她安坐下来。   坐在早已备好的青木桌案前,望着大荒晴川愈发成熟的面容,南小雨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数年前的那场正道大会上,那时节正道的年轻一辈们安坐四方,或言或笑,或饮或食,又没有长辈环顾,无比自在。   不过,如今南小雨早已感受不到那种自在,只觉得有些异样,因为附近青木桌案上座的已然不是年轻人们,而是老而弥尊的宗门长老们,而且其中大部分又是来自大荒家的长辈,被他们像看待一件稀世珍宝般打量着,少女理所当然感到些拘束。   毕竟,这些胡子花白的老人们,是娘亲的娘家人,也是与她有着血脉关联的亲人。   亲人。   默默地念着那两个字,南小雨暗暗无奈一笑,她曾认为,自己在世上可以称得上亲人的不过寥寥数人,却没料到,一路行来,却在不意间收获了这么多的亲情,无论是面淡心犹有温情的二叔,主座上端坐和煦微笑的兄长,亦或是……   已然不远的娘亲。   众人互相见过礼,一片和睦,不似正魔两道间的大人物会面,而就像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家宴,不过那些无垢宗的长老们看着那位低首站立在南小雨身后的男子时,依旧会流露出淡淡的忧思。   虽然他们并不担忧对方会当着宗主的面发难,但很显然,少女归来时仍然抱着些许警意与疏远,却不知是出自何种缘由。   就算是几位大荒古氏的老人,也不知道自家宗门与少女间所存着的仇怨,只当是当初大荒溪雪被迫归宗,让南小雨自幼便与娘亲分离,过日辛苦,这才心有怨怼。   那些隐藏在天光之下,黑暗的,卑鄙的真相,就只有大荒晴川,与安坐在他身旁,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大长老。   大荒无涯是极老的人了,除却大荒合虚这位跨越了万古的绝世人物外,他便是当今大荒古氏年岁最大,辈分最长的人物,对于那些阴暗的真相自然有所知晓,甚至对于当初那场惊撼天下的围杀有所耳闻,自然明白少女如此疏离的缘由,不是因为古族对她的关心不足,而全是因为那位老祖宗。   暗暗地叹了口气,不明白老祖宗做那些事时的心情,自然也无法将所有事看个通透,大荒无涯微微抬起眼帘,将昏然欲睡的睡眼投向少女,和声说道:“既然归了宗,那便是一家人了,过往种种不是,还望小宗主多担待。”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儿,凭借她的冰雪聪明,自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什与大荒古氏的绝大多数人无关,甚至只是出自那人的一意孤行,可想着过去,她心头依旧很不舒服,于是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哪怕情绪不高,但少女点了头,便也算是承了大长老之言,将自己视作是大荒古氏的血脉,场间众人面色顿时和缓了许多,不少老人高兴地直捋着胡须,眼中生出许多喜爱与骄傲。   事实也该是如此,无声无息的,家中出了这么位令全天下惊叹的少女天骄,甚至是比无垢宗当家人还要威隆的大人物,这些将族中血脉与传承看得无比重的老人们自然心喜,只是下意识地忘了,许多年前对于她体内另一半南家血脉的那种厌憎。   回了长辈们的许多问话,南小雨心头渐生出了些烦躁,而像是看出了表妹的眼眸中生出的倦意,大荒晴川恰是时开口,打断了众老人对少女的各种样关怀与询问,微笑着说道:“诸位长老,既然小雨愿意归祖,那这些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去问。”   品出了宗主言语间的隐意,长老们都赞许地点了点头,安静了下来,而已然有些不耐的少女眼眸则是徐徐亮了起来,带着几分希冀地看向兄长。   感受着南小雨目光中的期盼之意,大荒晴川将心头那缕心疼与酸涩压将下去,笑着说道:“无垢宗与冥宗遥隔玄阴山,四五大州,就算冥宗消息灵通,想来小雨你也不会很清楚这些时日来,这边发生的变化。”   南小雨微微颔首,算是承认。   大荒晴川清透的眼眸中泛起些许柔和的笑意,笑着说道:“自师尊归老以来,便力排众议,将宗主之位传给了我,又心忧我年纪尚小,难断大事,便……让雪姨在身旁看管着,教导着。”   听得此言,南小雨双眼微微睁大,面色少有地现出了迫不及待地神色,问道:“你……兄长的意思是,娘亲已然不在碧湖之下,而是回到了世间?”   语落,长老们纷纷露出惘然的神色,就连大荒无涯地略带惊异地望了她一眼,显然不知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少女是如何对宗内机要知晓得这般通透。   大荒晴川为南小雨解释了句,也将她身负无缺法的事告知了众人,长老们这才恍然,原来这位冥宗小宗主早早便与宗内那两位超凡人物会过了面,只是没有与那温婉女子相认。   只有大荒无涯心头生出一抹淡淡的苦涩,自知那些会面是多么地凶险可怖。   解释完后,大荒晴川对南小雨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雪姨如今……便在距宗门不远处的花田中,事着栽花养花的悠闲事儿,反倒对宗内事物少有关注。”   听着大荒晴川的讲述,南小雨默然无言,一朝回到世间,不与族内的长辈子弟亲近着,反倒不顾宗内事,离开山门去侍奉百花,那位女子想来已经知道了爹爹陨落之事,只怕还不晓得真正的凶手是谁,这才会摆出那般疏离与冷淡,而不是与宗族彻底决裂。   “小雨……”   大荒晴川带着许多复杂情绪的呼唤打断了南小雨的思索,她对这位无比照顾自己的兄长勉强笑了笑,不问也知对方心头的忧虑,与前夜里棠所担忧的如出一撤,既温和又无奈地说道:“小雨明白,兄长安心。”   许下保证,南小雨再也顾不得场间的长辈们,起身一礼,便带着棠干脆利落地出了无缺殿,只余下面色各异的老人们,与心绪稍安的大荒晴川。   既然知道了娘亲所在,依凭两位超凡存在的强大心念,自然不难找到那片在冬日间依然如春的花海,其上笼罩一层淡淡的光华,显然是布置了用来维持温度与环境的阵法。   其时初雪将将停了,缩在雪云后偷懒的冬日露出了半边脸,像是在偷摸着瞧着,期待着接下来即将在那繁盛花海间上演的苦情又动人的戏码。   很巧的,就在南小雨二人徐徐落在花海一畔,便一眼瞧着了那位身着素裙,青丝披肩的倩影,远远望去,竟教南小雨看出了几分苏三厌的身姿来,只是那人的身上没有逼人的清寒,有的只是仿佛能够包容天下的温婉与可亲。   为近前的奇色花儿浇完水,又逗弄了会儿扑闪着翅翼亲近过来的凤尾蝶,那女子这才将花浇放在脚边的泥土地上,像劳作了许久的农家妇人般,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颇为悦然地扫视着自己一手照料起来的花海。   然后,她的视线停住了,面上的微笑凝住了。   她看到了那两道停驻在花海畔的身影。   无比熟悉,无比想念的身影。    第三百九十六章 那些岁月雨与雪 ==============================   美而不妖,清而不冷,温婉难压圣洁,亲和难消尊贵,那穿着平凡朴素衣装,却生得极不平凡的女子,除了那位被软禁在无缺界不知几许岁月的圣女,南小雨的娘亲大荒溪雪外,还能是谁?   所有没有任何犹豫,南小雨眼眸中光芒微闪,朝着那望着自己怔然出神的女子一步踏出,便将那段长远的距离化作了寸许,缩成了咫尺,然后,一头扎入了大荒溪雪的怀中,环住了她的腰肢。   心间浮现出的各种样情绪,直到相见相拥的那一刻,尽数化为了拭不尽的泪珠,沿着南小雨略显清瘦的脸颊淌落,湿了大荒溪雪的裙衫。   直到此刻,看着近在眼前随风轻扬的紫色碎发,大荒溪雪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心头念念不忘的丫头终于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而这次二人相见的身份,不再是师长晚生,而是母女。   眼眸徐徐荡漾着,面上绽开柔和的笑颜,大荒溪雪任由少女拥着自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缓解着她心头的悲郁与思念,一面像是哄小孩子般念着:“没事了,娘亲在这儿呢……”   棠拨开重重花帘,悄无声息地来到二人身前,一言不发,可平日里一直微微垂着的,平淡地望着地面的目光,却牢牢地停留在眼前女子的面容上,再难移开。   就像一位忠心耿耿的下人,与尊崇无比的主子时隔无数年的重逢。   不知过了多久,回荡在花海间的低微抽泣声停了,南小雨松开了大荒溪雪,用力地抹了抹双眼,微笑着仰头看向那张思念了无数日夜的温婉面容,微微一福,柔柔说道:“孩儿见过娘亲。”   同样的,棠抱拳一礼,中气十足地请安:“属下见过小姐。”   清风拂动百花,发出簌簌的低响,那轮躲在云层之后的冬日仿佛吃了蜜糖般,开怀地跳将出来,无私地将稍显清冷的光挥洒在五彩缤纷的花海中,照耀在那三道身影上,就像一幅定格了的,无比美好的静画。   这片花海与无缺界中那片很像,只是少了围在四周的重重高山,所以理所当然,花海之中存着一条潺潺小溪,小溪围绕着一座清幽小院。   大槐树下细长的木椅上,南小雨偎在大荒溪雪身边,棠静声敛息立在一旁,就像无数年前看着那对依在一起的男女一般,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这对世间顶尊贵,却也最最苦命的母女。   大荒溪雪同样安静着,听着南小雨讲述着自己成长的故事,在那个故事的字里行间,寻着那位早已归去的男子,眼眸中泛着淡淡的哀伤,只是那种痛惜并不明显,或者是不想让孩子再承受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又或者是在离开无缺界的短短半年间,依旧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心殇。   “这么说来,服下那枚果子后,你就变幻成女儿身了?”   南小雨的故事很长很长,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讲完理清,而且在她想来,既然娘亲已然入世,那么凭借无缺天女的身份,这世上能瞒过她的事并不很多,而且既然能够认出自己,那兄长也必然为她讲述过自己的事。   所以她所讲述的,所挑选的,都是一路以来,那些象征着友情,爱情,师徒情的温馨故事,时不时偷瞧娘亲的面色,发现并无异样,这才一股脑将那酸甜苦辣中,最最稀少的甜味尽数摆在了大荒溪雪面前。   不得不说,这对母女真的很像,无论是容颜,还是为对方着想的心。   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听着大荒溪雪的问话,南小雨微微颔首,笑着应道:“是啊,所以说不听老人言,终是会吃亏的。”   这说的便是无视文颜的警告那一回事。   大荒溪雪闻言,伸手轻轻抚着少女微乱的碎发,被逗乐般笑了笑,心头却生出许多酸涩意味。   正如南小雨所猜测的那样,甚至更超越了她的想象,她进入正道,回归魔道间所经历的万千事什,其实大荒溪雪早便经人之口知晓了,更是知晓了那些隐在阴影之中的可怖真相,而将这些都告知予她的,不是此时可能还端坐主殿的大荒晴川,而是无垢宗最高的殿堂上,那光海中的圣人。   当然,既然出自于那位圣人之口,自然不会有圣洁之下的阴秽事,只是南小雨过得如何辛苦,所为如何优秀,却是一个字也没有瞒。   明明过得这般苦,明明存着道不尽的委屈,可是在自己面前,却一字不提,尽挑些让人开心的话来哄她,而将一切心事压在心底,真真像极了……你。   南小雨所没有看到的,大荒溪雪清澈透亮的眼眸微微一黯,但很快便恢复了山崩于前而不动的平静。   “这没有什么,只要你能接受,娘亲自也无谓。”   知道大荒溪雪话语所指,南小雨苦笑着说道:“如今想变回来也变不回来,便也就只好顺着天意,过下去了。”   大荒溪雪点了点头,便轻巧地转了话题,开始一味地问那位与女儿同行万千里路,结下不解之缘的年轻人。   提到红尘雪,一向直截无所遮的南小雨却一时乱了心神,挠了挠脸颊,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憋了半天也才蹦出一个“好”字来。   不论那些经历的风雨,不论二人间出现过的分析,总归就是一个字,那便是好,他很好,我也很好,我们都很好。   “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而且……”   嘴角带着别样的笑,大荒溪雪安静地看着寻着说辞的少女,等着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等到的,竟然是这么个令她都一时间失了神的结果。   “我们结发了,在师叔们的见证下。”   终于,南小雨将这个一直不知该如何呈现在娘亲面前的事实给抛了出来,成功地打了这位世事难乱心的天女一个措手不及,而她也小小地松了口气。   半晌没有声音传来。   南小雨眨巴着眼,带着些不安悄悄地瞄了娘亲一眼,却只看到了对方面上只残着一角的惊讶,之后显露出来的是淡淡的喜乐,这才教她心中悬着的巨石彻底落了下来。   实际上,就算有着姜陟南与辜帝鸿这两位名义上的长辈观礼,但没有得到大荒溪雪的准允,南小雨二人便结了发成了礼,这是极不合情理的事,满满都是北境民间故事中,男女主角私奔离家,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告知父母的桥段既视感。   不过好在,娘亲似乎并不多少生恼。   “我与你那迂腐的祖父不同,并不在意对方的家世身份,只要你喜欢,便是不经由我的准许,这也没什么,只是到时候,总归要带给娘亲过个眼。”大荒溪雪微笑着说道,似乎全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很快便能见到了,我此次前来,便是要接您去……”   话说到一半,南小雨骤然想起娘亲口中的祖父二字,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就连话语都忍不住顿了顿。   “怎了?”   看出她神色有异,大荒溪雪眼眸中尽是关切。   暗暗地叹了口气,南小雨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没事了,反正此次正魔会召开,我们一道去天音峰,是定然能见到他的。”   见南小雨不愿提及,大荒溪雪便也不怎么追问,场间的细语和声徐徐停了,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之中,一种淡淡的悲戚在二人之间荡开,拨动着她们沉寂已久的心弦。   过往道尽,闲事语罢,那么就该……谈一谈那个男子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神圣褪尽,一凡夫 ==============================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平平淡淡的,就像是一叶秋水,可在那凉薄之下,却隐着最为炙热的情感,最为铭心的痛楚。   “我九岁的时候。”   南小雨微低着小脑袋,轻声说道:“那天他离了寝宫,就再没有回来。”   听着少女话语间隐得极深的颤抖,大荒溪雪沉默了片刻,伸手将孩儿搂得更紧了些,叹道:“我就知道,以他那个急性子,没有我在旁看着管着,总会出些事来,却不曾想会陷到这么大个局里去”   直至今日,这位温婉却坚毅的圣女依旧很难相信,那位执掌魔界风雨数百载,压得三火教与无类宗喘不过气起来的雄主竟然会死得如此突兀,如此平凡,竟然就这么陨落在一场围杀中。   就算那场围杀出自魔界两巨头的联手,就算天幽客与余火老人携手共至,凭借他的实力与手段,又怎么可能死得如此悄无声息,甚至就连棠都没有察觉到。   所以在她看来,这场围杀的疑点太重,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似是猜到了娘亲所想,南小雨自她怀中仰起脸来,低着声说道:“无类宗在冥宗中插着为位高权重的大长老,是那天幽老魔的亲弟弟,而且,宗内也出了些判教的虫子,里应外合,有心算无心之下,爹爹才会……”   一位娘亲对于孩儿的话自然是无比信任的,更何况在那无缺界中共渡了六十年,为师为徒为母为女六十年,大荒溪雪又哪里会认为怀中的少女会刻意地欺瞒自己,自以为这便是真相。   幽幽一叹,大荒溪雪抚着少女柔顺的碎发,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见娘亲并未怀疑,南小雨心头暗叹一声,有些歉意,但更多的确实轻松,爹爹殒命这个消息本就已经足够伤人,母女而来共担伤痛便已足以,至于更残忍,更黑暗的真相与复仇,由她自己来就好。   这或者,便是孩儿对娘亲的保护欲。   南小雨面上的哀伤淡了些许,露出一丝温暖的笑颜,和声安慰道:“不过娘亲不必系于心,无类宗的那个钉子,宗内的叛徒,包括天幽老魔那个主谋,已经尽数伏诛,至于作为帮凶的余火老鬼,也会死在这场风雨中。”   闻言,大荒溪雪微微颔首,眼眸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说道:“娘亲信你,你一路行来光彩四溢,直要刺得天下人睁不开眼来,如果鹿北天上有知,想来也一定很快慰。”   说着,这位圣女捕捉到了南小雨口中的风雨二字,自然而然想到女儿如今的身份,以及将要面对的险境,眼底泛起浓浓的忧色,只是面上却依旧平静,正色说道:“虽然你如今已至超凡,又一手推动正魔合流,让所有人都站在了你的身后,但面对那位……依旧不能大意。”   初一入世,知晓了自己孩儿如此耀眼,除却浓重的思念,与隐隐的遗憾外,在这位圣女心间最多的,自然便是骄傲与欣慰,只是那些情绪都没有持续太久,便被南鹿北陨落的噩耗冲击得心神难宁,后又知晓了南小雨所面对的险境,心头忧虑再难消。   这近半年辰光的栽花养花,修身养性,魔界传来的种种风声,加之今日自孩儿口中亲耳听到仇人伏诛,因为那位男子之死所带来的深沉伤痛虽然仍未平息,但终归是沉入了心底,可对于这个天下将近的灾劫,她却怎么也难驱除脑海。   因为这不但会波及到天下黎民,宇下万灵,还有可能会……让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儿陷入死境,之所以她会如此郑重地告诫,便是不想再失去一位至亲之人。   见南小雨乖巧应声,大荒溪雪肃容稍缓,柔声说道:“娘亲知道你本事大,能够汇聚天下风流共对敌,但……最好还是去与祖父谈一谈,以他眼光见解与修为,定能给你指些明路,再说了,娘亲护着你,祖父自也会护着你。”   听到那个极不想听到的人,南小雨眼眸中冷意一闪而逝,却恰到好处地没有落在娘亲眼中,只是如小女孩般倔强地不吭声。   “我知道你与祖父之间有许多冲突矛盾,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长辈,不会见死不顾的。”   大荒溪雪知道南家人有多不受那位圣人待见,也自他口中听闻过一些二人间的矛盾,自知晓南小雨为何会如此不忿,但想着那个来去无踪,手段通天的灭世一人,依然还是柔声劝着。   南小雨暗暗地苦笑一声,面上却是流露出些挣扎与为难,许久才叹息说道:“知道了,娘亲,我会去与……祖父谈谈的。”   看着大荒溪雪欣然而笑,南小雨心头的阴郁也随之散去不少,默然而漠然地想着:谈自然要谈,不过却与您所想的不太一样。   不是谈对策,谈未来,而是……谈那如海深仇。   那条通往天宫的路依旧长远,云雾缭绕,清风湿雾铺面,没有娘亲陪伴,亦没有属下相随,南小雨独自走在天阶上,听着虚渺的钟声一下一下,响在天际,也响在心头。   终于,她踏尽了万千玉石阶,来到了无垢宗的最高处,那座朴素无华,却又圣洁纯粹到了极致的荒殿之前。   再一次站在那座充斥着沧桑古老意味的青石门前,南小雨的心境却早已当年不同,再没有半点紧张与凝重,有的只是一味的平静。   没有伸手去推,殿门便徐徐开了,万千光芒流溢而出,由四十九根琉璃水晶柱映衬着,那片光海,那光海中的人仍在原处,仿佛这许多岁月皆是如此无所变,就像这些年来世间的瀚海沉浮从未经过这位圣人尘灰不染的手。   眯着眼打量着那道修长背影,南小雨踏步入殿,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这光海殿堂自成了一方天地,而隔绝了外界一切凡俗世扰。   光海感受到少女完美无缺的娇躯,以及那娇躯之下,纯净无暇的天心,顿时变得无比温柔,轻抚着她的发丝耳畔,微痒而温暖。   那人转过身来,面上光流如青天云雾而散,露出了璀璨明华的天光,他静静地望着少女,良久后才启唇说道:“来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询问之意,就好像在冥冥中早就料到了这一次相见,料到了相见之时的万千景致,所以他平静,安乐,甚至带着些笑意地说着。   感受着那道目光中的温和,那种……从来没有在这位身上感受到的和煦,南小雨冷若冰霜的心境并没有柔软下来,因为她知道,那种疼爱与怜惜,从来都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那位诞下自己的圣女。   “来了,来处理我们间留下的繁杂事。”   南小雨淡淡地回着,字里行间带着尖厉的隐刺,直要将那人刺个通透。   光芒闪耀,大荒合虚踏过光海,飘飘然现身在少女身前,看着那张与她娘亲极像的脸颊,沉默了许久后,问道:“她知道了?”   这一问无头无脑,不知问的何许人,何许事,但南小雨又怎可能不懂,略带嘲意地冷笑问道:“原来您也有害怕的事啊,只是既然敢做,又为何不敢当?”   大荒合虚笑了笑,不顾南小雨抗拒的神色,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眼神复杂地说道:“毕竟,我也是人,也有心系之事,难释之人,更何况……我还是个怯弱到了骨子里的懦夫。”   这位世人共尊的圣人,此时却没了那如神明般的神秘与高贵,而变得像是世间人,凡俗客,话语之间更是流露着深深的自嘲,而听着这一番话,就连心冷情寒的南小雨都不禁微微一怔,生出些不敢置信的神采来,但很快,便又化为了一声悄然无息的叹。   所谓圣人,也不过是神圣之下一凡夫,身处世间,又有谁能真正免俗?    第三百九十八章 舍身饲虎,一明局 ==============================   “我不想在娘亲的伤口上撒盐,让她知道自己最敬爱的长辈,原来是个只会玩弄阴谋手段,敢做不敢当的阴秽小人。”   南小雨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尖刀利刃,要把眼前人的心肝刺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   但出乎意料的,在短暂的沉默后,大荒合虚竟笑了出声来,笑声清澈仿游溪,心境旷达似流云,眉眼间只有发自内心的悦然,与隐隐然居于身外的傲意,哪里有他所言的半分怯弱?   光海随着笑声微微荡漾,显露着这位圣人的真心,而南小雨只是缄默地看着他,眼神很冷,很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初弥,大荒合虚注视着少女寒意居多的淡紫色眼眸,认真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从这一刻起,他忽地像是变了个人,开始逐渐贴近他柔美年轻的面容,而不是一个顶着俏皮囊,内心老腐不堪的老者。   “我不是为你,只是为娘亲。”   这种感觉很怪异,所以南小雨下意识里退了一步,淡淡地与他化开界限,然后目光中闪烁着隐怒恨意说道:“至于你以往所作的种种,别想……”   “我会还给你的。”   大荒合虚打断了南小雨的提醒或者说威胁,轻挥衣袖,围绕在二人身周的光海散了,大殿顿时陷入了晦暗之中,只有那四十九根琉璃水晶柱依旧残余着幽幽光彩,照亮了祖孙二人的面容。   “用我的命,还你们母女俩一个公道。”   南小雨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用意,眉梢微蹙,别有所指地说道:“你可莫要像个窝囊废一样兀自去了,把你们这些老人留下的烂摊子抛给我们。”   大荒合虚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向着殿堂最深处那方王座走去,南小雨见状,略一思索,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失了光海照耀,虽说有琉璃水晶柱提供微弱的光彩,但在那片黑暗中,最为光亮之处却并不系于四十九柱上,而正是在那座王座之上,那片闪烁不息,玄之又玄的光雾之中。   不,或者说,那不是光雾,而是无数道气流,浓郁到能够遮人眼帘的气流,那些气流交织着,飘荡着,隐隐用一种超然的力量隔绝了王座与外界,而形成了一方独一无二的精彩世界。   那方世界中有海,有天,有真实的星空,壮阔海洋上巨龙隐现,清旷天幕下真凰飞扬,还有许多世间再也见不到的神兽异种,甚至能够看到几道自在飞扬的人族修士身影!   停在那方世界之前,大荒合虚伸手探了探几道流溢而出的玄妙气流,而那些气流仿佛对他无比亲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过往那个时代的气息,在他指尖盘旋着不肯离去。   “身为魔道树神果,你应当知晓这些气流是为何物吧?”   没有回头,大荒合虚有些感慨的声音徐徐传来,打断了南小雨的出神,她很快反应过来,极不容易地将目光自那气流组成的小世界上移开,震撼莫名地看着这位长辈的背影,惊声问道:“你何来的如此多……源气?”   是的,源气,世界的原初,修道盛世的开始,修行者所往的终点,它有无数种称谓,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对于它的描述各有不同,但又一点不会变,那便是无论那个层级的修行者,都对这玄妙至极的气流充斥着渴望与敬畏。   而对南小雨而言,这种气流于她更是亲近,因为它有的名字,唤做雨雪。   是她与红尘雪,幽冥魔气与浩然正气相辅相成,所诞的超乎世人想象的奇绝能量。   大荒合虚知晓雨雪的存在,这是摆明了的事实,当初正道大会结束后,他便在着殿中为自己展示过一缕雨雪,让她看见了那段无比美好的过往,但任凭她为此次相见做足了心里准备,却依旧不敢想象,在这荒殿天宫中,能够看到如此数目的雨雪。   这殿中雨雪,竟要比当初整个古界汇聚起来的数目还要庞大得多,以至于竟形成了一方世界,一道……门。   通往圣途的门。   “这是小莫留给我的。”   面对南小雨的震惊,大荒合虚并未多少动容,看着那片气流的目光无比柔和,以及悲伤。   闻言,南小雨陷入了沉默,她自然知道大荒合虚口中的小莫是谁,便是那位以邪功秘法苟活至今,一直守护着这位长辈的绝世剑客,只是当初与杏雪舟照了个面,便身受不可违逆之伤,自超凡堕入了幽府,生机凋零大半,这才让当初那座独木之间的杀局多了许多的变数。   不论这么说,那位剑客曾经奉命刺杀自己,可如今乍一听到大荒合虚提起对方,特别是那种柔和的,悲凉的语气,她的心头不禁泛起一抹戚戚,轻声问道:“莫前辈……也走了?”   少女用了个也。   自凤栖国一事后,世间在明里暗里依旧逝去了太多的超凡人物,凤栖国的圣上,隐于世的皇叔,长生殿的老人,无类宗的老魔,以及现在才知道的,栖身阴影万载的绝世剑客。   或者在过去,这些大人物的死并不会令她心有戚戚,但如今杏雪舟已然出世,天下动荡渐入乱世,是的,一个人的乱世,她这才感觉到这些人的离去,会对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   当然,逝者已逝,她也不过是淡淡失落后,便又恢复了平静,望着大荒合虚的背影问道:“凭着莫前辈留给您的源气,您能走上那条路吗?”   那条路指的自然是圣途,是入圣之道,若是大荒合虚真能够一举入圣,对于天下乱势自然有极大的帮助,毕竟文颜不出世,姜陟南重创难愈的状况下,如今世间唯一有可能是入圣存在的,便只有那位天地间化灵,缀在杏雪舟与芷瑶身后的辜帝鸿。   如果能再多一位,就算这天下之大,只怕也没了那位绝世人物的安生之地。   似是猜到了南小雨的想法,大荒合虚轻笑一声,说道:“莫要太过乐观,辜前辈尚对付不了他,更何况是我?不过,入圣的路,我自是要踏一踏的。”   听着此话,南小雨并不多少失望,就算两位圣人都难以抹杀那位,但总归似乎极大的助力,所以心念急转后,立意说道:“那我修书知会雪他们,暂且与我属下和娘亲一道为您护道。”   虽然二人间犹有仇恨,但南小雨下这个决策时并未过多斟酌,当今世上最大的一件事便是诛杀杏雪舟,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暂压,至于那血海深仇,眼前人说了会还命,便自然不会求活,就像那位三火教的老人一般。   在南小雨看来,这些仇人可以一死如山重,一命归天下,但绝对不可以无所为的去死,总归得利用着为自己与雪开些路才是。   但出乎她的意料,大荒合虚并不意外于她的决策,亦没有微微颔首同意,他只是转过身来,对南小雨轻轻摇了摇头。   南小雨眉梢微蹙。   “你,溪雪,冥卫,加之无垢宗的昊天残阵,自可以保我安然度过而不受那人的侵扰,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之后呢?”   大荒合虚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接着说道:“若无足够的理由,那人又哪里会堂堂正正出场,与天下对着唱戏,那么就算我入了圣途,没有辜前辈的神速,已然难以对他造成威胁,那又有何意义?”   “更何况,若需要旁人护法,我也不会将那一帮子小家伙尽数赶到南海去了,我所为的,不就是为了营造这么个可借虚而入的局面?”   大荒合虚的话语一句句流入耳畔,南小雨的眸子微缩,当机立断地反对道:“舍身饲虎,你是疯了,还是就是在寻死?总之,我不同意!”   大荒合虚没有回应她的反对,只是微怔地看着那张微显恼意的俏脸,旋即欣慰地笑了笑,说道:“就连你娘亲都没法改变我的意志,就连那帮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小家伙们都不能劝我回心转意,你一道喊又有什么效用呢?”   “是的,就如你所说的,我便是要以我的万载道行,造一个普天皆知的明局,抛一个连他都拒绝不了的……有毒的果子。”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东海绝地 ==============================   大荒合虚温和的话语在晦暗的荒殿中荡漾开来,可南小雨却并未从中感受到半分温暖,只有深透入骨的寒冷,她死死地盯着那张时光不染的完美面容,咬着银牙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从未有哪一刻像如今这般清晰地看到未来的脉络。”   大荒合虚面色的笑容渐敛,恢复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样,似乎从未因为那系于天下安危的大事有所波动。   南小雨双拳握得极紧,隐隐可见其上泛起的青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与怒意,尽量平和地问道:“这事儿都有谁知道?”   大荒合虚将目光自那张并不多少明媚的脸颊上移开,望着雨雪构筑的那方小世界,仿佛能够看透世间万千事的眼瞳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渴望与遗憾,只是那种情绪只在他眼中徘徊了片刻,便化作镜中花,水中月,消失而去,不复可见。   “你我之外,天地难明。”   这句话述说了那个最令南小雨感觉压抑的真相,大荒合虚一手推动的正魔会,将要以命途为画笔构画的普天大局,便只告知了面前的少女,就连最最亲近的那位女子都未曾知会。   如此作为,自然是说明当今天下,这位老人最信任的人便是这位仇怨交织,血海难消的孙女,其中存着莫大的真情,自然也将莫大的责任就这么压在了那只并不多少宽厚,却已经足够强大的肩上。   或者知晓真情的人会对这般情境颇为咋舌,不敢想象这位圣人为何偏生选择了这么位无比厌憎自己,恨不得让他化作飞灰,埋骨无敌的少女身上,但南小雨无比清楚地知道,老人所行所为,其实不过是为了弥补。   弥补那些难以弥补的旧事。   而且至今日,除却那两位大河中来的神物化灵外,曾与这位老人一代的故人,已然尽数归往星河,再难见音容笑貌,普天之下,便只余下他一人,是从那段黑暗得令人绝望的时代走来,也为了埋葬那个时代最后的幽魂,这自然无比艰难,但对老人而言最大的敌人,其实并不是杏雪舟。   而是孤独,后辈亲代都无法化去的孤独,而正是这种孤独,竟然教这位可以称得上伟大的老人,生出了死志。   所以,南小雨沉默了,她抿着唇,露出倔强的神色。   荒殿中陷入了安静中,只有雨雪在无声地纷飞,一丝一缕,萦绕在二人身上,像是要抚平二人那看似平静,实则如波涛般难息的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南小雨望着那道背影,轻声说道:“我不会感谢你,也不会原谅你,因为这都是你欠我的。”   话语很冷淡,可话语间却再没有那种隐隐的疏离,也没有再提起娘亲,因为这许多事,其实只在二人间。   仿佛自那寒雪般的冰冷中寻到了那丝酸涩,大荒合虚朗笑了几声,哄孩子般轻声说道:“我欠你的。”   南小雨漠然却隐含着悲意的话语,宣告了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这位长辈对自己,对天下的最后一次安排,既然如此,那闲言自不需再多计较,只论其事,只论成败。   “在你们去往天音峰后,我会着手开始破镜,据我推算,杏雪舟会在三日内到达此间,而我会为你们再争取一日辰光,所以你离殿算起,你们只有四日的时间,来安排接下来的一切。”   谈起正事,大荒合虚的声音重归淡然,再听不出半分对亲代后生的柔和,重新变为了那个通晓一切,无惧海天风暴的圣人。   “辜前辈还缀在杏雪舟身后。”   南小雨思索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面对天帝剑的追杀,杏雪舟再如何手段通天,也不可能伸手探向这枚无比诱人,却又无比危险的果子,要知道就算是在走入圣途的过程中,这位圣人依旧强大,这从当初凰闻天看破桎梏,感受到那方新天地时展露出来的无上神威便能看出一二。   所以若要摘取这枚道果,杏雪舟就必须甩脱辜帝鸿,孑然一身前来赴这场大戏。   “辜前辈啊……他就是太自信,以至于不将任何威胁放在眼里,虽然这种傲然给了他一往无前的剑意,空旷无比的心境,可却也会忽略一些难以察觉的问题。”   大荒合虚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白发白衣飘飘的潇洒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下定论道:“我不论杏雪舟是这么想的,但他既然敢于现身,那么自有手段拖住辜前辈,如若我猜测的不错,他此时应该正往东海深处去,而那,是万载前那场大战后留下的,就连神树大河都无法察觉的异地。”   听着大荒合虚的推断,南小雨的面色微白,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自语般喃喃说道:“也就是说……辜前辈回不来了,可这世间有什么力量,能够挡地得住他?”   “在这世间,他是天下第一剑,是天下第一强者,自然无人可以拦他。”   大荒合虚朝着东面望去,目光仿佛穿透了雪白的殿墙,落在了那方狂暴黑暗的东海深处,看到了那一前一后追逐着的三道身影,冷冷说道:“可若是天外来客呢?”   雷霆震响,无数雨点自漆黑一片的天穹上打落下来,纷纷扬扬地洒入了那片波涛狂暴,如巨兽般嘶吼着的海洋中。   自古时一战,世界破碎,东海作为古界外的主要战场,陨落了无数的强大妖兽,直至今日,东海那化不开的黑暗深处,依旧存着无数熠熠生辉的神兽灵骨,只是却再没有哪怕一只活物。   就算是最能适应残酷环境的生物,也无法在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海洋中存活下去,至于那原本存着的海岛,大陆,甚至是大荒溪雪口中的大荒古氏远代族人的聚居地,都化为了飞灰,不知洒在了东海的那个角落。   但就在这片毫无生机的海洋上,在仿佛永远为雷云笼罩的天穹下,忽地出现了两道身影。   杏雪舟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声,面色一片煞白,胸腹上是一道血迹斑斑的狰然伤痕,那是被天下第一剑所斩,几乎断绝了一切的生机,就算是他这等人物,也很难在不眠不休的逃亡中修复如此伤势。   所以这一路以来,他一直在留血,那蕴藏着天地道义的血如雨点般洒落,也令他的身体状况愈发低下,如果按照这个趋势继续逃下去,只怕过不了多久,他的速度便会有所缺损,被身后那位不世大敌追上。   “不打紧。”   感受着芷瑶忧虑紧张的目光,杏雪舟满不在意地笑了笑,望着头顶那片雷霆肆虐的黑天,眼瞳中闪烁着自信的神采,仿佛再不用去顾那紧随而来的故人。   此时他们已然处于东海极深处,距离大洲有着难以估量的距离,就算在此处爆发出何其恐怖的动静,就算天道示警再现,落在了那些当世强者心间,短时间内他们也难以赶赴过来。   所以说,这里便是南北极地外,与人世间相隔最远的绝地。   既然已经到了尽头,又何须再逃?   知晓了他的心意,芷瑶微低着头,依在他的身旁,眉眼间存着淡淡的忧意,似乎害怕自己松开了手,他就会飘然而去,再寻不到身影。   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温暖,看着芷瑶俏脸上的柔情,杏雪舟那隐于深处的绝世漠然微微波动,却依旧没有泛起丝毫人世间应有的柔软,但话语却是温柔得仿佛能教天下所有女子悦然倾心。   只是那话没有谈情,而是在言事,言着天下将起的滔滔大势。   “你在此候我,我去会这天下。”    第四百章 寰宇异族 ==============================   我去会这天下。   这是多么霸道凛然的一句话,甚至教人生出些惊心动魄的感觉来,只是就算摆在北境王朝中那些只事吃喝玩闹的纨绔子弟面前,说大话也是极容易的事。   杏雪舟自然不是那些无用的纨绔,他是天下曾经走到过极境,甚至只差一步便要破世而去,悠游寰宇,他说的话,是有力量的,与天道的意志一般有力量。   所以当那道身影跨越万千里,就这么突兀地一剑破开雷雨天,出现在距他不远处的海潮之上时,他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味看着芷瑶略显倔强的神色。   因为这句话,曾在万古之前的那场浩劫开始之前,他就对她说过,只是那一次他败了,差点便永堕渊谷,再无翻身之地。   芷瑶知晓杏雪舟将那位令她都有些惊心的神剑化灵带到此间的用意,因为她就是那座桥梁,若是想要将那白发白衣飘扬若仙的男子留下,她便也只能留下,但是她很担心,很害怕。   她不确定,此次分离后,能否再见到面前心心念念的男子。   “安心,芷瑶。”   可最终,他只是安慰般地笑了笑,丢下了一句话。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天穹上忽地亮起一道明华的电光,那电仿佛是万千劫雷的聚合,照亮了万里的海面,无边的天际。   而在那重云之后,在那电光的照耀下,一道阴影,一道不知多少广远的阴影,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这片世界中。   随之而来的,是圣洁悠长的低吟,像是一首玄妙的歌谣,讲述着寰宇间最为精彩的故事。   看着杏雪舟平静而自信的眼瞳,芷瑶压下心头的忧虑,松开了紧紧抱着的,杏雪舟的手臂,徐徐启唇,说出了两个字。   “保重。”   一言既落,芷瑶那高挑的身影乍然大放光明,五彩流华由她的身体为源头,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涌入了这片本不属于它们的世界。   然后,一道通天贯地的光柱直冲云霄,将那重重黑云打得四散纷飞,将那雷震雨声压得微不可闻,只刹那间,芷瑶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刺目的光柱之中,化为了流光的尾巴,没入了那片璀璨有如白昼的天穹云端。   东海之上,天地之间,便就余下了两位当世最强大的人物。   辜帝鸿现身以来,既没有决然冷厉地出手,也没有漠然无情地喝问,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道伤势渐重的身影,看着那位面无表情,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故人,一片清明的眼瞳中充斥着怒火与鄙夷。   杏雪舟微微垂着眼帘,感受着那位天帝剑化灵极为少见的滔天怒意,那等怒意简直要比万古前世道陨灭时还要剧烈,而他却只是淡然地一拂袖,要就此离去,仿佛全然没有兴致与对方多说哪怕一句话。   见状,辜帝鸿终是开口了,话语中没有暴烈如火的情绪,也没有要掀翻云天的杀意,只是平淡的,清寒的,就像在说一句与自己与对方毫无关联的闲事。   “你是这个世界诞生的人。”   杏雪舟的身形一顿,没有回话。   “你可以无视天地万灵,可以任由道途崩殂,但你怎么敢……怎么敢让寰宇异族入境?”   杏雪舟微微偏头,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又不是第一次了,芷瑶不也入了此界?”   “你我都知道,她不一样,她只是个顽皮的孩子,而且当初世界未曾封闭,她偶然入了此间,却因为你的手段与所为,断了离去的路,所以哪怕知道她的来历,我们也没有下死手。”   辜帝鸿伸手轻轻抚过漂浮在身侧的古剑,面色逐渐温柔下来,就像抚摩着自己最为亲近的爱人,可他的话语却像是世间最为无情的宣告。   “既然她已然越了界,凭借自身与族群的羁绊,强行在这无道之地打开了一道门,那么我自然不会再有留情,只是你要记住……”   辜帝鸿握住了天帝剑,再抬起头来时,面上的柔和已然尽数消失不见,只余下平静与淡淡的嘲意,他没有再看杏雪舟一眼,而是望着那逐渐汇聚成旋涡的黑云,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压迫气息,轻声说道:“你瞒得过天地众生,瞒得过神树神果,却怎么也不可能瞒得过大河。”   “就算你真的服下神果,又怎么能横渡动怒的大河?”   辜帝鸿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丝笑意,而在话语落下后,他的身形已然消失不见。   天地忽静,旋即一阵剧烈的震响自天而落,仿若天音,却更甚天怒,那原已散去大半的雷云又重新凝聚了起来,教人再难看清其后的情形,但那将要天穹打裂的战意,却怎么也遮挡不住。   抬头望着翻覆不息的云海,大雨重临,噼噼啪啪打在杏雪舟的面庞上,眉眼间,他低声呢喃了几声,然后微微一笑,伴着一道无形的海风消逝而去,不知所踪,只余下那句话轻飘飘地落在永远不得平静的海面之上。   “大河吗……我还真是期待啊。”   雷鸣阵阵,打破了无垢宗山门的清幽,也将那些纷繁落下的雪花激得更加急骤,像是在警告着圣地中人,世间发生了大变故,而那大变故,极有可能导致万古之前的灾劫重临。   “可是……若是任由他夺了您的造化,以圣途为果,那他会变成怎样恐怖的人物,若是一朝重归圣境,辜前辈无法回归,师叔又身受重伤的当下,我们怎么挡得住他?”   南小雨沉默了很久,然后问出了这个让她无比心忧的问题,如今杏雪舟不过是立在超凡之巅,便已经能够隐隐压制催动不动城显威后的白漠河,拖着辜帝鸿四处逃亡,若是真让他成了圣人,那自己这些人除了立于一处,不然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一合之敌。   听着南小雨的问话,大荒合虚笑看着她,问道:“你莫不以为,我这枚果子是这般好摘的?”   这下,南小雨才想起这位长辈先前所说的那句话。   “是的,就如你所说的,我便是要以我的万载道行,造一个普天皆知的明局,抛一个连他都拒绝不了的……有毒的果子。”   既然是毒果,又岂有随意摘取而不伤身心的可能?   闻言,南小雨轻轻地抿着唇,等待着他的后文。   大荒合虚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缓缓说道:“你要记住,我既然设了这个局,那么自会将他往死路上引,服下我这枚夹杂着万古至毒的果子,他或者会重归极境,回到他当初的绝代修为,但只要一日不服神果,便无法踏破那道关口。”   “只要他仍在这天地间,我以天道为他注入的毒素,便会不断削弱他的心神,吞噬他的生命,直至于最后,让他彻底化为一具枯骨。”   南小雨眉关微蹙,问道:“可这是个明局,您不惮于让他知晓真相,那么他又何必要入局?在辜前辈无法腾出手来的天下,他根本就不需要如此急迫,行此险路。”   “不,如果我对他伸出了手,邀他来与我对这最后一局棋,那么他就一定会来,因为他太自信了,甚至比辜前辈更自信,能有这种一朝回归巅峰的机会,他又怎么会舍弃?”   大荒合虚眼中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毕竟当年,他也算是我的师兄,是明熙哥的至交,我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呢?”   “而你们所要做的,便是尽量延长他寻到你们的时光,不惜一切地拖慢他的步伐,然后……”   “在世间绝地,与他做最后的了断。”    第四百零一章 南海天音峰 ==============================   南小雨回头望了眼那座对她而言多了许多温暖羁联的山门,仿佛越过了重重云雾殿墙的阻隔,看了那位自己恨了整整十年的长辈最后一眼,然后转眼看向面前的棠与娘亲,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我们走。”   耳畔似乎仍旧回荡着大荒合虚那句铁骨铮铮的战言,只是那位圣人却没有解释更多,甚至拒绝了大荒溪雪的求见,将自己一人封在了荒殿天宫之中,封在了这片天地之外。   大荒溪雪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蒙蒙云雾间,似乎就连南小雨的话语都没有听进耳中,直到棠恭声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对二人微微颔首,面上泛起一抹颇有些勉强的笑容。   不知为何,在那位自己最为信任亲近的人拒绝相见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头便无由来泛起了一抹极浓的不详感觉,仿佛此番一去,便再无法看见那张柔美温和的脸颊,再无法听到对方和蔼的教诲。   南小雨自然看出了娘亲心头的忧虑,只是却没有将殿中事说与她听的打算,毕竟这算是她与那位祖父的最后约定,而且以那位的意志,一旦下定的决心,旁人再如何劝说也不会改变,就算大荒溪雪知道个中真相,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光明闪烁,三人的身影在一众无垢宗长老弟子炙热的目光中消逝而去,伴着那圣洁山门传来的幽幽钟鸣,场间诸人的躬身而礼,将至暴雨的倒计时,正式开始。   相较于南小雨,大荒溪雪对于无缺法的掌握更强大,对于天机道途更为亲和,使动缩土为寸这等神通当然也要自如得多,那相隔十数州,遍布着大江大河,山岳群峰的遥遥路途,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很短的距离。   三日,正如那位无垢宗之巅的圣人说的那样,当第三日的朝阳刺破夜幕,自海天线上徐徐升起的那一刻,波光粼粼,平和温暖的南海便映入了三人的眼帘,而那无比高远的孤崖傲然立于波涛之间,曜日之前,像是一位飘然世外之人,在淡然地望着海天,看着世间风流来。   与长生殿那座直刺云霄的主峰不同,天音峰有些低矮,并不多少陡峭,哪怕是在冬日中,其上依旧绿意极浓,那花草树木间,隐约可见有天音教弟子正在倾听音律,修行功法。   天音教和世间寻常宗门有着极大的区别,它的教令对于门下弟子的束缚并没有那么严厉,甚至可以称得上无比宽松,只要达到了入门的要求,没有行过大奸大恶之事,哪怕你是魔修,同样可以拜入师门,成为天音教的一份子。   而且,天音教中并没有师长后辈这种分别,自教主起至新进弟子,皆以兄弟姐妹相称,加之南海诸教相处一向平和,在这绿意茵茵的山峰间就连用来议事的大殿都没有,平日间商讨事务,谈经论道皆在花草自然间。   所以当南小雨站立在那座极为简陋的,甚至称不上门的山门前,看着那歪歪斜斜的天音二字,不由大为纳闷,心想如今堂堂正道下七宗之一,竟然对于门面与威势如此不上心,南海一脉的修行之士们确实与昊然界和魔界的修道者大有不同。   “山门如此简陋便也罢了,怎的连……守门的弟子都没有,这又该如何通报?”   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话语间有些无奈,以至有些怀疑那些大人物们是否真的在这平平无奇,与凡俗间寻常山峰没多大区别的矮峰上。   “天音教向来宽松,南海修士们心性更是豁达自在,哪里会将世俗间的那一套放在心上?”   看到熟悉的景色,回忆起许多年前,那许多人一道的悠游行,大荒溪雪眉眼间那缕离开无垢宗以来便一直存在的忧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怀念之色。   听得此言,南小雨眼眸中顿时生出些许兴趣,好奇问道:“娘亲曾经来过此间?”   大荒溪雪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碎发,柔和笑着,说道:“是啊,当初与轻语,汐水一道入世修行时,曾来过南海,自也受邀前来观赏过天音教祖地,而且也就是那日,我在这山峰之巅遇见了你爹爹与白叔叔。”   闻言,南小雨唬了一跳,偷偷地瞧着大荒溪雪的眼眸,发现并没有太过浓重的悲伤之色,只有淡淡的温暖与怀念,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大荒溪雪失笑地摇摇头,牵起少女的手走过青石垒成的山门,沿着被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的山道向上走去,一面满足着女儿对长辈旧事的好奇心。   “轻语与鹿北打了一架,没分出胜负,你白叔叔便吵嚷着要同行,当然,只是在南海之畔。”   南小雨低着头,看着石板路上的凹洞,想着当初那场发生在还未成长为高山大树的长辈们间的切磋,以及斗气般的提议,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于是我们在这儿待了整整三个月,切磋悟道赏花看景,直到思邈抱着剑上了山,每日修行之余的活动,就变为了他与漠河的打斗,当时他们的年岁甚至还不及你,年少气盛,出世之前又一直被宗门长老当宝捧着,被同门子弟如月拱着,自然谁也不服谁,所以每次都得打得遍体鳞伤才肯歇。”   南小雨抬眼看着大荒溪雪恬淡的笑颜,笑着问道:“那是谁胜得多?”   “当然是本座。”   一道冷冽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南小雨微怔,然后寻着声音望去,在一株枝繁叶盛的老槐树投下的阴影中,见到那位抱着碧落剑,不知为何却没有在饮酒的无情教主。   似是想起了当初在魂断谷前,这位碧落剑主为自己带来的庞大压力,与接近死亡的恐惧,南小雨淡紫色的眼瞳微微缩小,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平静地问候道:“谢教主别来无恙啊。”   听着南小雨话语间隐隐透出的冷意,谢思邈眉头微扬,却只当是小女孩记仇,没有放在心上。   大荒溪雪轻轻捏了捏南小雨的小手,少女眼眸中的敌意顿时如雪消融,轻哼一声,不再去看那可能会令自己不悦的面容,而见着女儿不高兴的模样,这位温婉著称的圣女对谢思邈抱歉地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令那位很少应为世俗事动容的教主面色难看了起来。   “当初啊,虽然思邈的剑意已经在年轻一代中数一数二,就连汐水都略有不及,但你白叔叔到底是修习外门道法的,在未到极境的情况下,总归是占些便宜,所以胜负一般是七三之分。”   铁身压剑意,胜负七三分,那么谁七谁三自然不需言说。   南小雨噗嗤一声笑出身来,对面色阴沉的谢思邈扮了个鬼脸,而在看着这小妮子对自己示威般作态,而身后树影间传来一道雄浑的朗笑时,他的心情愈发烦躁起来,兀自偏开头去,合上眼眸,不再愿意与这对母女说些什么。   过了这么个小波澜,三人继续沿着山道而上,时不时可以见到竹影小亭间的天音教弟子,感受到几道熟悉而强大的气息,轻言细语谈论着过去的故事,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山腰之上,见着了一方凉亭,凉亭中坐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举着黑白棋子对弈,正是来自长生殿的者星与御白。   虽然对于这位星辰石化灵与伤势方愈的大师兄颇为想念,但南小雨的目光却只在他们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到了那倚在凉亭木柱上,认真地观棋的青年身上。   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袍,干净如洗的面容,就像许多年前,在小山谷中初见的那样。   就在南小雨怔然出神时,青年仿佛感受到了一直停留在自己面上的目光,抬起头来,徐徐望来。   二人的目光就这么毫无预兆,却又仿佛命中注定般交织在了一起,再难分开瞬息。    第四百零二章 踏破寒雪有客来 ==============================   很轻易便感受到了女儿心头别样的情绪,看出了那张清秀俏脸上的温柔与一丝丝急切,大荒溪雪微微一笑,便松开了牵着少女的手,转而顺着南小雨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同样怔然出神的青年。   知道娘亲猜到了自己的心意,南小雨仰着脸对大荒溪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迈着轻灵的步伐,像只翩翩的雨蝶般飘入了凉亭中。   南小雨三人虽然步伐并不多少明显,但那熟悉的气机却早已传入了凉亭下几位超凡人物心间,者星与御白将手中的黑白子搁到一旁,暂时停了那场杀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的杀棋,笑看着少女急不可耐地飞入亭内。   “见过者前辈,大师兄。”   与这两位极照顾自己的师兄长辈,南小雨很自然地挽住了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的红尘雪,看着那双仿佛仍旧如梦未醒的眼眸,眨了眨眼,笑着问道:“怎么,数月不见,认不得了?”   熟悉的清脆声音传入耳畔,少女如兰的气息近在咫尺,红尘雪才骤然惊醒,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象投影,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怎么会认不得呢,就算你变化千遍万遍,我也不会忘了你的气息。”   这是实话,毕竟从一开始连接着二人的,便不是或清秀或干净的面容,也不是对世间众生同样存着的那缕善意,而是冥冥天意注定的,怎样也无法抹消的道缘,是正魔神果的无上羁联。   不过,这种羁绊并非出自个人心愿,只是如今看来也并不如何坏。   “酸,真酸。”南小雨打趣了他一句,然后就拉着他出了凉亭,一路小跑来到了大荒溪雪二人身前,低声催促道:“快唤娘亲。”   闻言,红尘雪微微一怔,心想自己的娘亲是正道树,远在天际远处,如今为何要唤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子娘亲?但看着那张与南小雨极为相向的温婉面容,想着少女当初在桃源石山上醒来时,悦然笑着对自己说出的那句话,以及这段时日以来,正道流传着的传言,顿时醒悟过来,忙不迭地要见礼。   只是手臂仍被少女紧紧地挽着,自然不方便行礼,大荒溪雪自也知道女儿的小心思,不过身为身具天心,不染凡尘的天女,她也并不在意这些凡俗礼节,只是温和说道:“既然已经结了发,便算是一家人,见礼便免了吧。”   见此情状,红尘雪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压下早已铭刻在心头的尊师重道礼德,颇为乖巧地唤了声“娘亲”。   “喏,还有这位,就是我一直与你念叨的属下,单字名棠,无姓。”   待得岳母女婿二人温言细语交谈了几句,看着娘亲眼眸中并没有什么挑剔或是不满意的神色,南小雨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二人已经结发为侣,娘亲也说了一切全凭自己心意,但二人能够和睦相处,或者娘亲能够更喜欢些自己的心上人,总归是好的,于是便也指着罕见地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着红尘雪的棠指认道。   只是棠似乎并没有多谈的兴致,或者说主子一家的家事,他身为下人自也没有身份插嘴,就只是在红尘雪目光望来的时候微微颔首示意,便再次低下头去,面上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   交谈很快就停了,不是因为再寻不出话题,也不是久远未见的二人产生了隔阂,只是因为众人都明白此番前来天音峰的缘由,深知此时并不是谈情说爱,其乐融融的时光,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要处理。   若是无法解决那个心头大患,莫说是亲与爱,就连这天下都可能不复再存,先前天下风流栖身山峰,独自或结伴隐于花草绿荫间,不过是因为最最重要的人物,身为另一枚神果的少女未到,而如今已然现身,自该共聚一处,谋划大事。   “雪,师父她现在何方?”   南小雨依着青年,抬眼望着他低声问道,虽然如今她与红尘雪是名义上的正魔之主,但在某些大事的处理上,少女依旧更倚仗于这些最亲近,最强大的长辈,隐隐依恋着那位傲视天下群雄的正道第一人。   “宗……苏长老就在峰顶,与花师兄在一处。”   似乎仍旧没有适应长生殿宗主这个拥有者滔天权能与威势的身份,红尘雪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宗主二字,只是很快便又反应过来,有些僵硬地转换成了长老的称谓。   苏三厌,不,苏轻语既然从宗主之位退下,那么如今的身份,自然便是当初牧云野所立的位置,也就是长生殿的太上长老。   “时不我待,我们快些前去吧,这山间的前辈们也该要动起来了。”   回忆着离开荒殿前,那位圣人的推算与告诫,知晓如今的时间已经极其紧迫,或者当日头西移入海的那一刻,杏雪舟便会踏着云雾,如圣天降,她们理应加快些脚步了。   不过话虽如此,心中也是这般作想,但少女弱弱的声音却依旧在绿意间传了开了,惹得此间几声轻笑。   “雪,娘亲……记得替我向师父求求情啊,当初我可没少惹她生气……”   天音峰因为少女的到来,不到驱散了本就不多的寒意,增添了许多亲近和暖,但身处重重雪云之下的无垢宗却并不多少温暖,甚至就连原本用来维持温暖的阵法都无法阻挡纷繁的雪花落入,为倒石屋檐披上一层银装。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景象,是因为无垢宗中所有的阵法禁止,包括昊天残阵,护宗大阵在内,尽数损毁了,就连那座身为无垢宗颜面的无缺殿都坍塌了,大部分都化作了灰烬,只余下些断壁残垣凄然地矗立着。   到处都是火光,是不是能听见低泣,与长老弟子们沉重的呼吸声。   很多人都受了伤,带着凄然惨烈的伤痕站立在寒雪之中,不住地战栗着,愤怒而无助地望着那道沿着天阶徐徐望上的身影,眼眸中泛起些许绝望。   好在没有人身死。   自云雾之上传来那道平静的话语后,整个无垢宗上下,便再没有人对这位忽然现身的不速之客出手阻拦,因为他们知道这只是无用功,来者之强大超乎世人想象,他们前去不过是送死,再者……也因为这是那位圣人的释令。   无缺殿的废墟前,当代无垢宗宗主大荒晴川与大长老大荒无涯相并而立,这位向来温和亲善的青年如今面上却泛着极为狠厉的神色,却咬着牙没有违逆师尊之令,只是默然而悲伤地低首伫立着,任由风雪打在面上,身上。   而大荒无涯则是睁着仿佛永远都昏沉沉的睡眼,望着那道消失在云雾中的背影无声而叹,作为大荒家天赋超绝的后生,他自幼便跟随着这位老祖宗身边修习,这才有了如今的深厚修为与地位,而虽不是对方的门下生,却也近似于弟子,知晓着些那位的心意。   他知道,那位老祖宗此时正处在一种闭关破境的重要关头,就算能够分出神秘来,也绝不是来者的对手,毕竟那道看似淡薄的身躯,能够轻描淡写地破开笼罩着无垢宗的无上大阵,自也对老祖宗有着巨大的威胁。   事实上,就算不敌,他们这些人也联手,拼尽性命,也足够为那位圣人拖上些时光,只要南边得到消息,说不准便会有所转机,但……   大荒无涯面色泛起深沉的悲悯神色,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黑暗的结局,自从与那位天娇少女有过一番秘谈后,老祖宗曾经唤过他去交代些事,而在那场对谈中,他已经看出了那位的释然与豁达,只是,那种安乐喜悦,仿佛世间再无烦忧,再无牵挂的状态,从另一方面来看,却是他已经存了绝念。   离开这个世界的绝念。    第四百零三章 光海的圣人 ==============================   风雪笼荒殿,将那抹如处世外的超然感打得凄然不存。   杏雪舟走在通往无垢宗最高山巅的路上,玉石筑成,禁制加持,无坚不摧的天阶在他的每一步落下后极快地生出细密的裂纹,旋即伴着轻微的碎裂声乒乒乓乓朝着下方落去,就像几点夹在白雪间的绿梅。   不多时,那人来到了山巅之上,那座古朴的,充斥着历史沧桑意味的青石殿门前,但是与许多次重客来访时不同,那座门紧紧地闭着,没有丝毫打开的意思。   没有迟疑,杏雪舟只是微微一笑,便伸手去推门。   门没有开,而是更为直接地坍塌了,像无数沙尘构成一般,无声无息地倒下,被雪风一吹,满天飞扬,很快便消失得不影无踪。   殿内很安静,很晦暗,唯有那片闪烁不息,象征着世界本源的气流熠熠生辉,照亮了极近处的情形,照亮了端坐王座上,那道修长身影的面容。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局,你明明有更好的方法逼我现身。”   杏雪舟走入殿中,打量着一根根散发着微光的水晶琉璃柱,眼瞳中映射着星海般璀璨的光亮,淡笑着摇摇头。   端坐在王座上的人徐徐睁开眼眸,那双柔和得仿佛能够包容整个天下的眸子中逸散着玄妙的光华,而随着他睁开眼,晦暗无光的大殿亮了起来,无数的光明自他的身上涌出,化为了一片海。   “对于我而言,这是个很好的结局,至少你不得不从你熟悉的那片阴影中走出来,来直面我。”   光明荡漾着,照亮了大荒合虚面容,眉眼之间依旧是人世罕见的柔美,而在柔美之中,却涌现出了一种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无畏。   超然,尊贵,强大遮掩下的懦弱,被这抹无畏冲洗得无影无踪,直到这一刻,这位自万古以前而来的老人终于因为故友的逝去,后人的存亡褪去了身上最大的弱点。   他撑着王座站起身来,满殿光明随之升腾,变得无比炽烈,在光海之内,这位只拥世俗虚名的圣人,终于有了神圣之实,无论是心境,亦或是实力。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壮阔气息,杏雪舟面上的笑颜渐敛,露出了认真的神色,看着那位久远未见的故人说道:“师弟,这万千年来,你确实成长了许多,居然能够算破天命,算计到我。”   “师兄谬赞,以我万载算你一日,哪怕你是真实的天道,只怕也会被我蒙骗过去,更何况是你远不如前的如今?”   承了这位天下最伟大之人的赞扬,大荒合虚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平静。   “不,最令我吃惊的并不是你的手段,而是你的心意。”   杏雪舟喟叹一声,继而欣慰地笑道:“你终于有勇气独自面对我了,这很好,只是我想知道,想要搏杀我,你有几分把握?”   “又或者说,你如今的状态能够持续多久?”   大荒合虚负着手,望着光海映衬下,那道看似瘦弱,却无比伟岸的身影,仿佛对久别重逢的友人般和声说道:“我没有哪怕一分把握,也不在意能够位列此间多少辰光,我要做的,便只是拖你一日。”   “在这一日间,能杀你那是最好,如若不能,那便交由那些孩子,也算是尽了心力,再无怨怼。”   顿了顿,大荒合虚面上泛起柔和的笑容,就像一位恶作剧成功的孩童,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受了捉弄的同伴,缓声说道:“只是你,一日之后,无论生死,不计成败,都会一步步踏入我为你布置的死局,你算了天下万千岁月,可曾想会像只鳖一般被人逼入瓮中?”   大殿中安静了一会儿,旋即想起杏雪舟开怀的笑声,二人遥隔光海,相对而笑,全不见有丝毫仇恨怨意,而事实上,走到了他们这个层级,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凡俗般的念想早已染不得心。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渐歇,杏雪舟对大荒合虚伸出手来,平摊手掌,目光中竟现出些宠溺,说道:“来吧师弟,我们下……最后一盘棋。”   脑海间掠过无数画面,仿佛回到了无数年前,那时,无垢宗还未出现,此间也没有如圣地般的美丽山门,只有一汪湖,一条熠熠生辉的光路,光路之上,或站或立数人,两人落子,余人观棋,不时又笑语传出,惊动碧湖一条小鱼。   那张面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年轻,只是与当初那位温文尔雅的师兄早已有了太多太多的不同,而围在二人身边的那些人,也早已化为了历史长河的一朵浪花,或不起眼,或闻名天下,但终归都不在了。   师兄,随我一道走吧。   大荒合虚微微垂落眼帘,眼眸波动着,却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在心中默然地念着,下一刻,光海翻腾,甚至波及到了殿外千百里,那些光明涌动着,满天满地泛滥,直接到最后,仿佛化成了一片真正的海。   无数人仰头望着那片壮阔的海洋,修为强大的大修行者们感受着其中的直击规则尽头的浩瀚伟力,以及其中所蕴藏着的,这方天地最最本源的气息,忍不住战栗起来,激动得难以自已。   因为那磅礴的伟力,已然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绝巅,远远超越了那些云端之上的超凡人物所能展露的威势,那是只记载于古旧典籍上的,千年以来再未有人得见的超凡境界。   是为入圣境。   羿州的凡人们望着那冲散了厚重雪云,带来温暖与善意的满天光明,只以为自己见到了神迹,纷纷走出家门,颤抖不已地拜倒在寒雪初化的大地上,默默地为自己与家人祈祷。   与之遥隔数十万里的天际远端,不受寒雪侵染的南海之畔,那座平平无奇,却聚集着世间最了不起的大人物们的天音峰上,骤然升腾起十数道强横的气息,与那片不在眼前,却无比清晰地映照在心间的光海遥遥而对,仿佛在为那场必将震撼天下的风雨战壮势。   又像是在……为那位圣人鸣鼓送行。   天音峰顶。   正倚靠在大荒溪雪身旁,撒娇般笑望着苏轻语的南小雨陡然回神,略有些僵硬地望向那片光海,而在那光海之间,那两道气机仿若黑暗中徐徐升起的两轮曜日般夺目。   抿了抿唇,知晓自己与……祖父的局已然开始,南小雨面上不禁流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她与那位圣人曾是相看两厌的血仇,恨不得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将他挫骨扬灰,为爹爹复仇,可如今,他却在为这天下的存亡,为自己与雪的生存燃烧着,熊熊燃烧着。   心神的动荡不宁只持续了极短暂的时光,南小雨松开了挽着娘亲的手,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面色渐白的大荒溪雪,向前几步,来到了众人之间,天音峰顶的中心,面上的表情无比平静,平静到有些漠然。   少女的突兀转变,与如雪中寒梅般坚毅不折的气质理所应当地吸引了场间众人的目光,大荒溪雪望着变得尊贵而强大的女儿,失了平日里遇风雨而不变色的从容自然,而像是寻到了主心骨般,颤声问道:“小雨,你知道什么对吗,祖父是不是与你交代过这一切,现在那人已经现了身,那我们……”   “娘亲。”   南小雨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大荒溪雪的问话,她对那张因苍白而显得格外柔弱的俏脸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裹挟着无间冥王霸道意的气息传荡开去,只瞬息间便笼罩了整片山峰。   伴着那道气息,冰冷而不容违逆的话语如雷天降,传入了每一位超凡存在耳中。   “诸位,到我身边来,准备迎接……独属于我们的浩劫。”    第四百零四章 伟大的存在 ==============================   一天一夜。   那如神迹一般,铺满天穹的光明在持续了一个日夜后,便像是渐渐枯竭的河川般,以极快地速度消融,黯淡而去,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再也捕捉不到半分,连同着那道世间久违了的圣人气息一道化为了漆黑夜幕下的泡影。   拜倒在地的凡人们仰起头来,睁大发涩的眼眸,望着那压顶的黑幕,与再次随黑暗而至的寒雪,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双手合十不住地祈祷着,想要将那种隐隐泛起的绝望之意自心间驱散而去。   但这终归是徒劳的。   无垢宗的山门也不再泛着朦胧清光,数十方巍峨的倒石都被寒意与死意笼罩,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雪衣,就连那汪水雾蒸腾的碧湖,都被淡淡的霜冻凝了,再无法带来半丝的温暖。   无垢宗之巅的荒殿中一片漆黑,见不到半点光明,就连那王座上曾经笼着的雨雪都不知了去向,那四十九根水晶琉璃柱更是断了大半,就算没有断折的,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随时都有可能伴着穹顶倾覆。   在那黑暗中,一道身影若隐若现,不时有痛苦的咳嗽声传出。   星光自早已坍塌的殿门外照入,映在那张病态苍白的面容上,展露出了那人此时并不多少乐观的境况。   那是杏雪舟。   这位伟大的,无法被时光抹灭的存在此时无比的狼狈,身上的衣衫尚且完好,但那衣衫下的肌肤却尽数被炽烈的光明灼烧得支离破碎,血流不止,而那素色衣衫上也渐渐显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殷红色彩。   他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体内的脉络骸骨更是碎成了无数片,只是依凭无上道法强行凝于一处,这才没有如那方殿门一般倾然而倒,再不复起,但这对于他而言都不重要,因为哪怕伤及脏腑,但依旧无法威胁到他的本源,而真正令他陷入此般绝境的,是那缕毒。   那缕微不可见,如鱼游大海般在他脉络中,血液中,甚至是道法中畅游着的毒,任凭他再伟大也无法消除的,蕴藏着这个世界最大恶意的毒。   那是天道借那位圣人之身所下,与世间万物,天下万灵,宇内万道都有着割裂不开的联系,只要你仍然身处天地间,便不可能逃得过它的制裁,只能眼见着自己一日一日地衰弱,直至化作枯骨尘埃。   是的,那场真正意义上的圣人战并没有令他化为飞灰,那位在世间留下过不世威名,深受世人崇敬爱戴的老人终归是走了,只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流露出杏雪舟所想见到的那缕破绽,没有怯弱,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是一味的平静。   然后,那位老人将自己的一切,连同着那抹世间至毒赠予了杏雪舟,完成了对远在天际的少女最后的承诺,成功地将这位神行无踪,神秘至极的存在生生逼将到了世间万灵面前。   那缕深藏在杏雪舟体内,温顺却致命的毒流就像是一盏明灯,徐徐燃烧着他的生命,同时将他的气息展露在所有人眼中。   咳嗽愈发剧烈,甚至隐约可见淡金色的血液自杏雪舟捂着口鼻的手掌间淌出,随之而出的是一股异香,任何生灵都无法拒绝的异香,就与南小雨二人未曾圆满时所散发的香味一样,只是更加浓烈而诱人。   他的血与寻常人不同,那种颜色倒更像是幽冥之下的天魔,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瑰丽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声渐低,杏雪舟直起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师弟曾经站立过的地方,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微涩地笑了笑,挥了挥衣袖,像是为他送行,也像是为那个时代,自己无比熟悉的诸位故人道别。   然后,他沿着明华的星光朝殿外走去,每走一步,他身躯的颤抖便减弱一分,面上的苍白便消退疑虑,待得他穿过殿门,来到星光下,来到风雪中,他消瘦的身躯顿时挺拔起来,变得如高山般巍峨。   天上没有云,却在落着雪,愈来愈大的雪,大雪伴着狂风,顺着星光飘飘扬扬地落下,构造出一幅绝美却又极致诡异的画面。   杏雪舟知道,那些其实并不是雪,而是天道为那人送行的大礼,是来自远天的颂歌,于是他笑了笑,笑容不尽温柔。   所有无垢宗长老弟子站立在残缺了的倒石上,抬首望着那最高山巅,那立于崖前的伟岸身影,眼中或绝望或愤怒,但无论绝望如何似刀刺心怀,无论愤怒如何似火热血流,他们都没有动。   因为大荒晴川无比冷酷地下令,也因为深藏在他们心中的那缕无法抹去的恐惧。   那个人如今很虚弱,来到了万古以来最危险的绝境。   那个人如今很强大,站在了破界之后最极致的境界。   他是圣人,亦是邪魔,环顾时光长河,宇内众生,再无敌手,到了最后,威胁着他的,逼迫着他的,还是时光,而只要夺去两枚神果,任凭时光滔滔,也再难拂动他的须发。   所以他要去寻他的果子,准备了千百年,只待今朝的果子。   杏雪舟没有去看脚下的人们哪怕一眼,因为他心神在天上,在这世外的寰宇之间,于是他朝北天看了一眼,那是长生殿所在的位置。   长生殿较诸无垢宗地处更北,坐落在昊然界与北境的交界之畔,自然也早早入了冬,所受风雪更为凛冽,而原本因惶惶如日的正道树庇护,不受风雪侵扰的主峰此时却尽数被厚雪覆盖,就连那株辉煌的神树都蔫蔫的,像是生了病。   似是感受到了南方来的那一瞥,这株顶天立地的神树悄然地敛没了神光,任由凡雪落满枝头,将它的炽烈覆盖下去,仿佛这样就能将它自那双神瞳之下掩去。   正道树敛威,杏雪舟反而微微蹙起了眉,他本以为自己会受到极为激烈地反抗,以至于是动摇整片天地的决然反击,但……直到最后,这位神树都像是乖巧的孩童般安静无言,就像真真承了他的栽种之恩。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他也并不多少担忧,如今的他已然回到了破界前的顶峰,就算是者明熙再生,也很难将他打入深渊,更何况是这方圣人无形的天地?   一望压伏正道树,杏雪舟又朝西面看了一眼,目光穿越重重阻碍,万千迷雾,落在了那株幽紫色的娇小树影上。   一如正道树的表态,魔道树仿佛更加惧怕这位赐生之人,收拢了枝条,不住地战栗着,而像是极满意它的表现,杏雪舟温和地笑了笑,仿若在安抚它。   而像是感受到他心中的善意与关怀,魔道树徐徐平静下来,杏雪舟便也收回了目光,只是他并没有看见,那无尽迷雾中站着的那道,低眉顺眼仿佛凡辈的身影,没有看到那只轻柔地抚着魔道树,白皙如玉的手掌。   那人仿佛不在人世间。   神树敛声,天帝剑遥在东海,这世间再没有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于是杏雪舟朗笑一声,冲淡了雪天间淡淡的悲切,甚至将那厚重的雪帘激荡得纷乱无比,再难成势,然后,他踏出一步。   与当初牧云野所施展的变换方位的神妙手段一般,斗转星移,只一瞬息,他身周的景象就大变了模样,只不过这并不是倚靠着对天地大道的理解所施展的巧手,而是堂堂正正截取了天道神威的无上神通。   与北边风雪压城不同,南海之上依旧垂挂着暖阳,和煦的阳光洒在天音峰的山顶,洒在这个突兀出现的男子身上,竟显出了几分天地自然的和谐感来。   随意地打量了四周几眼,杏雪舟便看到了方才一瞬所存在过的画面,看到了画面中那十余道身影间,那两道与自己关联最为紧密的身形,旋即画面泯灭,只余下一道无形的丝线。   那是关乎着他与世界,以及那两位后生命运的丝线。   丝线一头连在此间,另一头却轻轻柔柔地落在了南海之上,那方层为他带来过惨烈伤势的孤崖之上。    第四百零五章 天地为瓮 ==============================   两枚神果并不在天涯之上,那缕命途丝线落在崖上,仿佛一只无忧无虑的凤尾蝶,一个转身,飘飘荡荡朝着北边去了,至于令这位绝世人物判断失误的缘由,自然不是因为他的眼光有误,而只是被那两位后生刻意摆了一道。   或者说,被这天下联手耍弄了一通,而要瞒过他这般存在,只凭宇内众生几乎不可能做到,如此看来,先前那两株示弱的神树,似乎并不随他心意,彻底罢手在外。   微微蹙了蹙眉,杏雪舟压下心头忽然泛起的那抹燥意,将心神尽数放在天涯之上,落在那两道静静候着他的人物身上。   在无垢宗山巅夺了圣人造化,虽然也因此身负至毒,但他飘然而至,却依旧处在古往今来最强的时候,气势之盛,修为之深,哪怕如今能够出手的十数位超凡脱俗之辈尽数现身,也决不可能反这滔滔大势。   所以他们必然不会正对锋芒最盛的他,而是会选择分落天南海北,散而战之,所为便是要不惜一切拖慢他的脚步,让他体内的至毒蔓延开来,吞他精神噬他血肉,直至再无法保持此刻的状态。   至于他所追寻的那两枚神果所扮演的,就是最为光明正大,却又令他无法放手的诱饵,也就是说,这盘棋从一开始,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明棋,超凡也好,器灵也罢,乃至于他这位伟大存在,也不过是棋盘上一兵卒。   不过他并不多少担忧,既然亮明了棋子,在那位归去之前终于看破尘俗,能够威胁到自己的算者逝去后,这世上便再无人能够与他对弈一二,试问世间万千风流,谁能在推算之道上捋他虎须?   一念至此,他的唇边不禁泛起了一抹淡然的笑意,无比轻松,无比洒脱,望着那两位如临大敌的后生晚辈,和声说道:“这场大事与万古前已然不同,神树支撑起了世界,再不会有所谓世灭惨境,你们又何必要将自己的性命压在这场棋局中?”   昊然教此代掌门,修真界当今最为神秘强大的花轻城抱拳一礼,不卑不亢回道:“前辈已然葬送了一个时代,就算是为那个时代中逝去的先祖讨个公道,我们也不会作任何让步。”   杏雪舟破光明而出,成就圣途,重回巅峰,所面对的第一战是他气势,精神,实力最为强大的时刻,而需要挡住那近乎压迫得天地都在悲鸣的无边伟力,暂阻他无坚不摧之势,理所应当该有当世最强的人出面。   花轻城伫立崖上,立于他身侧的自不用猜,便是长生殿如今的太上长老,当仁不让的正道第一人,苏轻语。   这对分离了数百年,彼此或叹或恨大半生的冤家伴侣,终于在彼此择选的后人们的缘故下,在天下所面对的,最为凶险的浩劫前重新并肩而战,挑起了最大的担子。   并不意外于花轻城的回答,杏雪舟只是轻声而叹,低垂着眼帘说道:“两年前,我们便是在天涯海角一战,料不到过了些时日,经历了如此多的大事,却还是免不了在此重逢,也罢了,便教我看看,你们这对儿苦命鸳鸯,能够拦在下多久。”   语落,天涯日下再无闲言,就连一只吹拂个不停的悠闲海风似乎都感受到了其中所蕴的凶险,敛没了声息,极为笑意地沿着南海平和的海面吹着,吹得海水一荡,一荡。   世间最重要的风雨事,在时隔两年后的今朝,终于在这天涯海角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杏雪舟起势极强,所以师父与花前辈最多拦他三刻,三刻之后,他便会来到此间,而届时的我们,应当会在南海之畔与桐州的交界。”   南小雨指着那张泛着晶莹光泽,徐徐浮在众人面前的地图,面色平静得有些冷漠地说道:“势处巅峰的一战后,他裹挟着风雷之怒,必不能以强力手段相碰,否则就会如鸡蛋碰石头般,碎得再也拼不完整。”   “所以此间,劳烦者前辈与师叔以浩瀚气魄以陷,让他的气势宣泄得干干净净。”   一挥手,地图复归须弥石中,南小雨抱拳对者星与姜陟南恭声请求。   者星小脸上带着郑重之意点了点头,而姜陟南则是淡笑说了句“你自去矣”。   风流激荡,清脆的山岗间只余下两位天象法器的化灵,他们静静地望着天地灵气絮乱不止的远天,想着过去的那些事,他们看似年岁差距极大,可实际上却极相近,大河自生的神物与寰宇间流浪了不知几许岁月的星落石,若要论真实的年纪,只怕他们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是……杀了明熙的罪魁祸首,对吗?”   者星明亮璀璨的眼瞳中没有什么紧张与激动,有的只是浓浓的回忆之色,以及对那位无情之人最深沉的厌憎。   似他这般存在,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也不过是因为过去那位男子在他心头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令他产生抹之不去的依偎情感。   “是的,他杀了很多人,但终归会死在自己的自大上。”姜陟南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似乎这场大事不过是在扮家家酒。   “我相信他们。”   者星也与他一般微扬嘴角,旋即徐徐闭目,身周渐渐亮起了轻柔似水的星光,而姜陟南衣袖微扬之下,整片天都暗了下来,提前迎来了繁复的星海。   这片世界是封闭的,星海自然也是虚假的镜像,但只要有星光投落下来,那么他身边来自寰宇的星辰石自能感受到遥远的故乡。   几乎是同一时间,天上落起了雪,不仅仅是此间,北境,魔界,昊然界,南海,以至于波涛汹涌,雷霆闪烁的东海之上,都落起了雪,细雪。   雪子纷纷扬扬地飞落,压过了天地自生的风雪,而将世间一切都笼在了温柔而旷达的雪幕下,笼在了那人的无边浩瀚的心神上。   是的,这是他杏雪舟的雪,踏雪行舟的雪。   三刻将近,大风忽起,雪子纷乱。   伴着一声雷鸣,横亘在南海上的清冷白光尽数碎裂,碎成了无力的,缥缈的光影,象征着世间时光道法极致的不朽长生经就此告破,而在那丝线中艰难行走了整整三刻的杏雪舟眼瞳中骤然亮起炽烈的光明,携带着厚重佛宗教义的万丈光明尽掌于手,生生将那柄昊然教祖传的道剑击碎成无数片。   花轻城飘然而退,落回崖上,看似轻松适意,可身上的白衫早已湿透了,不是冷汗,而是血,令人看着触目惊心的血,他随着雷声咳嗽着,刺入他体内的佛教真元正如曜日般灼烧着一切,想要将他一切燃成灰烬。   苏轻语面色同样惨白,只是没有受他这般惨烈的伤势,当然这也与他时时挡在她身前有关,她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按在了依旧如苍松般站于身前的男子背上,温和悠长的长生真元徐徐涌入,替他化解着佛宗的无上光明意。   花轻城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没有什么情绪,他静静地望着站立着细雪寒风中的男子,心头泛起一抹极为深沉的无力感,想当初他与对方天涯一遇,两败俱伤,只不过是占了对方身负难愈伤势之故罢了,如今与这位气势盛极的绝世人物放手而战,他才明白境界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圣途之上,超凡如何入得眼?若不是苏轻语在一旁掣肘,只怕在第一个照面,他便败了。   他们将天地视作一大瓮,又哪里知道,身处瓮中的,不是这位绝世人物,而是他们自己。    第四百零五章 山河为盘 ==============================   平和的波浪打在天涯下,打出了雪白的浪花,就像自海中升腾而起的点点细雪。   崖上的二人默然的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淡淡无奈与决然神色,至此为止,他们只拖住了这位绝世人物约摸三刻的辰光,也不知那对后生如今到了何处,是否正依循着少女坚决而冷漠的计划执行着,只不过这些与他们都没有干系了。   他们败了,败得很彻底,那自然也意味着死亡,不过风流齐聚天银峰,他们这些世上站得最高,看得最远的人物,又怎会因惜命而生出恐惧与悔恨?不过再拼尽性命搏杀至最后一刻罢了。   柔和的星光徐徐荡漾开来,在南海之上构造成一幅明华繁复的星图,将二人的身形笼在了其中,而一直站立在花轻城身后的苏轻语几步向前,便取代了他的先前的位置,负手直面风雪间无可匹敌的绝世人物。   虽然花轻城先前为她承受了绝大多数的风雨,但在杏雪舟破除不朽长生经时,她依旧承受了莫大的反噬,如今就算站了出来,也很难如花轻城那般抢占先机,执剑而攻,所以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满天佛光再落。   如隔三秋,实际上却只是过了短短的几息,杏雪舟手掌间的佛光渐渐敛没,他望着那对相依为命的男女,莫名地笑了笑,旋即淡声说道:“这盘棋,是我与他们在下,所以你们的性命,这天地万灵的性命,我都不在意。”   不知是在说服这天地,还是在说服自己,杏雪舟深深地了那片广阔的南海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耳畔依旧回荡着杏雪舟离去前的话语,天涯上的二人却依旧缄默无言,没有任何死中逃生的喜悦,也没有惨败于斯的落寞,只是渐渐靠近,最后依在一处,看着遥远的天际,就像看到了两位后生的背影。   或者杏雪舟所言真有几分真实,他累了,倦了,对世间所有反抗他的生灵都留了一丝慈悲,而那两株神树支撑下的世界,也许也能自这场浩劫中留存下来,永远地延续下去。   但……这又如何?   无论他是否真的改了性子,这盘棋都已经开始了,他以天地为瓮,关住了两枚神果,他们以山河为盘,不惜燃尽一切留下他的性命。   海风渐盛,天涯上早已不见了那两道身影。   杏雪舟一步踏出,顺着丝线,追寻到了南小雨二人先前短暂停步的地点,而理所应当的,那翠绿一片的山岗上,并没有二人的身影,有的,只是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道器灵。   还有一片星空,杏雪舟就站在星空的中央。   那片星空似南海般平和,却比南海更加旷远,更加深邃,其中的星光照亮了山岗间的一切,却照不亮那仿佛永不见底的黑暗,而杏雪舟站立其中,站立在群星之间,却未曾感受到丝毫温暖,只有一种自心内而发的孤寂。   就好像,他是寰宇间唯一的人。   杏雪舟没有去看山岗上的两位神物化灵,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掌,看着流淌在其上的柔和星光,感受着体内如云雾渐散的狂风之势,雷霆之微,感受着那仿佛要将他的身躯与心神拖拽到深渊尽头,再也不能归来的恐怖吸引力,略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心头生出对自己所追寻的那对年轻男女的淡淡钦佩。   下一刻,星光毫无预兆地扭曲了一瞬,然后仿佛被扰乱了的水面,整片星空都剧烈地波动起来,展露出了其后那片晦暗无光,却格外真实的天空。   他如今与天地心意相通,意念之下,全天下都要落下细雪,此等机巧手段又如何拦得住他?只是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一道坎并不是为了拖慢他的脚步,而只是为了卸去他无匹的气势。   虽然南小雨计划中确是如此,可那对山岗上的化灵在一番言谈后,却自然而然地变了心意。   姜陟南依旧站立在那块探出头来的飞来石上,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只是伴着这抹笑,天穹竟奇迹般地亮了起来,就连飞舞的雪花都再不能遮蔽住那轮探出头来的曜日,只是和煦的光彩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无边阴影笼了进去。   那是一座大殿,无边无止,似天似海,是为天魔古殿。   只是心神变换,便将这天地将杏雪舟的风雪大道间拉了出去,让那位破开星空的绝世人物落入了天魔古殿的小世界中,如此心性与手段不可谓不强大,这位同样踏时光长河漫步而来的儒生,真真称得上杏雪舟破开天穹而去的最大阻碍。   就在姜陟南心破雪天的时分,者星已然飘身而起,双手虚虚合拢,璀璨的五彩光华自他的指缝间止不住地流淌而出,只不过同为斑斓之色,这光流却要比虚空鳐一族撕裂开的混沌空间要多了太多美感。   因为它有秩序,有规则,就像人的世界,妖兽的世界,整个寰宇。   见状,杏雪舟眉头微挑,深出手指,轻轻一点,手中清光四溢,便要采昊然教匡世之剑法,破他繁复的道义,但在他这一指遥隔风雪,点破时光空间,落在那白发如瀑的娇小身影上时,一道巨大的身形已然横隔在了二人之间。   那是一条龙,浑身漆黑如宇宙深渊,体内繁星点点流华,一对眸子仿若世间最瑰丽的珍珠,一股超脱世界之外的洪荒气息在他身上弥散开来,漠然而暴戾地注视着面前渺小的黑影,仿佛要将他一口吞下。   如此伟岸身躯,便是比起数年前在星辰石小世界中与者星争夺身体意志的星辰巨龙还要庞大恐怖,除却失了灵智,只余下浩瀚星空之力的者霜外,还能是谁?   杏雪舟的手指没有停,依旧缓慢而坚定地点了出去,隔着者霜山岳般的身躯,朝着正合目布法的者星点去,而另一只手确实朝上虚虚一抬。   仿佛一个饱满的水球被刺破了,者霜的身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指洞,在它那巨大的身躯上显得是那般渺小,就像是海洋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气泡,但就是这个气泡,让它蕴藏在体内的无边力量宛如大江决堤,疯狂地宣泄开去。   一声闷响,天上徐徐压落的大殿止住了身形,在那只托着空气手掌前再难有寸进,而将至的身躯也在此刻出现了无数道伤口,其中流溢着淡淡的金光,看着像是布满了裂纹的石像。   这时,杏雪舟遥隔着虚空的一指,已然落在了者星面前,落在他合拢的双掌之间,然后,他眼瞳中泛起一丝异光,那抹光亮愈发盛起,在极短暂的时光中,他就看破了者星的意图,看穿了这场绝杀的最大凶险所在。   正在那对白皙的小手间,其中流溢着的并不是单纯的光明,还蕴藏着星辰石中与生俱来的三重天,那是实实在在的寰宇来物,存着这方世界所没有的大包容,竟要将他这一指,以及指尖的清光剑意尽数吞噬。   是的,从一开始,这两位看似年岁差距极大,实则同样古老的器灵就没有打算过,或者说奢望过能将面前之人度化,他们所想的,只是将他牢牢地禁锢在那寰宇三重天中!   杏雪舟最缺少的便是时光,所以他们就要让他难以离开寸许。   只是杏雪舟所拥有的伟力还是超越了他们的想象,姜陟南与者霜联手,本想为者星争取三息时光,好让星辰石中的世家投影到此间,却不料到最后就连一息都没有拦住,就让那根修长的手指落在了者星的双手之间。   只是一瞬间,杏雪舟之间的清光就变换了模样,不再如云无际,如风无影,而是变得无比霸道凛然,变为了充斥着大寒凛意的一杆枪,直直地刺入了三重天的雏形中。   三声清脆的裂响,者星双手间的光彩骤然黯淡,寰宇三重天就此告破!    第四百零七章 处处敌(前面章节数错了) ==============================   那三道来自寰宇的小世界就这么碎了,碎得非常彻底,以至于星辰石那坚不可摧的本体都展露出了几道裂纹,自其中流溢而出的星光也变得无比暗淡,渐不可见。   星落石是世上最为坚硬的物什,因为它们来自宇外,来自那方环境无比恶劣的星海银河中,而作为在寰宇间遨游了无数岁月,以至于诞出灵智与体内小世界的星辰石来说,要将它碾碎,简直就与破碎一方天地没什么区别。   哪怕以杏雪舟现今如渊深沉的修为,不,就算他重新破开天地,成就大自在,也不可能以外力撼动星辰石。   但它依旧碎了,因为它花费了不知几许岁月才诞出的三重天陨灭了,它一切的内里,一切的积累尽数付诸东流,这是自里向外的损毁,理所应当地无法阻挡,无法弥补。   浑身逸散着星光,者星艰难地睁开双眼,伸手接过急速缩小,情状凄然的者霜,娇小的身躯随风飘摇,像片孤叶般向着山岗飘落下去,但那对无比黯淡的眼眸却依旧看着杏雪舟,看着那张此生难忘的面容,嘴角露出一丝淡然地微笑。   万千年的积累一朝而散,甚至就连自混沌中诞出的生命都可能为之淡灭,但他依旧在笑,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也笑对方竟会真的中了自己的局,好让对方为那位早已逝去的友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事实上,杏雪舟一指虽然击灭了三重天的投影,伤到了者星的根本,可那种大寒凛然的枪意却无比直接,虽一往无前却无丝毫变化的余地,所以根本不可能彻底碾灭深处星辰石内部的小世界。   所以那三重天的毁灭,是者星自己引发的,他舍弃了自己的一切,让杏雪舟陷入了这么个看似简陋,却无比凶险的危局。   柔和的气流自身后飘来,托浮住者星跌落的身躯,姜陟南看着这位已然支离破碎的同道,面色泛起柔和与怜惜之意,天边的古殿早就在杏雪舟虚虚一托之下泯灭,因为他体内的伤势依旧严重,哪怕依靠魔道树也只能出这一次手。   杏雪舟依旧在天际,而没有了古殿的阻隔,儒生的心意,天穹上将将亮起的阳光顿时被厚重雪帘遮挡,再不可见,他就立在风雪中,毫不阻挡细雪朝自己面上衣衫上击打而来,只是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他抬起头来,眼瞳中浮现出一抹自嘲之意,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力量在这些新敌旧人的阻拦之下,竟然会消退得如此之快,换句话说,他没有想到那位师弟临走之前留下的毒竟这般恐怖,这些后生与旧人的手段与布置会如此精巧,以至于令他都生出了淡淡的忧虑。   放眼观来,他仍然强横无双,哪怕体内至毒蔓延得极快,修为境界消散得极快,但他仍旧有把握能击败宇内诸敌,只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推算出了些错。   有些事已经开始渐渐脱离他的掌握,变成了隐在雪幕之中,阴影之下的利刃,只等着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将心头那些无谓的情绪压下,他重新归于比寒雪更冷的平静中,随意地望了眼再无作战之力的两位神物化灵,一拂衣袖,飘身而走。   而就在他离去不多时,花轻城与苏轻语的身形现身在山岗间,看着凄然惨淡地者星二人,暗叹着对望一眼,迎了上去,他们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已然跟不上那位的脚步,便只能留下来照顾身负重伤的两位前辈。   “势退之时,再以狂风暴雨击打之,弱其意志,熄其心火。”   这是南小雨离开前,留在洪州一方大泽旁的话语,而这两句话,便落在了那位盘膝坐在大泽旁的老人耳中,以及遥遥天上,那不知何踪的神兽心间。   所以当杏雪舟悠悠然现身时,所迎接他的,便是能够将那数千里大泽生生蒸发了数十丈的可怖火海,以及站立在火海中的,双眸幽深似冥鬼的老人。   余火老人,宋白易。   身上的细雪承受不住那等恐怖温度,纷纷化作水流,仿若一条条小溪沿着杏雪舟的眉眼,衣衫无声淌下,在滴入那往下降了数百丈的大泽前又化为无形无色的水汽,生生在厚重的雪幕中燃开了一条通道。   他微微蹙眉,望着那位战意非凡的老人,漫不经心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郑重之色,因为现在的他已然不如面对花轻城二人时强大,而对方的心意也比先前的几位更为决然,根本没有丝毫留退路的意思,便是连他心中那缕所谓的慈悲都无处可用。   在他看来,这方大泽之上,天地之间,最为灼目的并不是横亘在雪天与大泽间的炽烈火海,而是宋白易身上悄然燃起的火光,那火苗很小,很不起眼,却比这片火海加起来还要可怕,因为那细小火焰的薪材……是生命。   如果有当初前往过凤栖国,亲眼见过那场大事的人在此,一定能够看出这位老人身上所燃的薪火有多么可怕,想当初那位初入超凡不久的老皇叔点燃自己,便强硬地挡住了凰闻天伸向惊皇大阵的手,让那柄帝剑收声敛息不敢妄动。   如今点燃薪火,以死相搏的老人可不是将将踏破天关,走上超凡天阶的凤,而是实实在在存活了千百年,拥有近乎超凡顶峰的老怪物,一朝点燃自身,所能展露出的声威竟直教圣人肃颜。   毫无预兆的,火海开始动了,数不清的火龙自那海中探首而出,朝着眉关渐锁的杏雪舟扑杀而去,声势之强,丝毫不输当年凤火满京城的惊皇大阵。   面对如此杀招,面对这么位不惜性命的老魔,杏雪舟深深地吸了口气,而随着他的呼吸,整片天地安静了片刻,仿佛所有的风吹雪打声尽数入了他的胸腹之内,然后,天地间陡然多了细密有如蛛丝的清冷丝线,将那些噬咬而来的火龙丝丝缚住,不得寸动。   而那如水流般流淌着的火海也像是被冻凝了般,再无半点声息。   这不是长生殿的不朽长生经,而是轮回道义的另一种展现,是对时光道更为深刻的操纵手段,哪怕是当初那位长生殿开山祖师仍存于世的时候,若要比拼光阴法,也极难在他手上占得便宜。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象征着时光的丝线,伟大得能够阻截时光长河片刻的轮回锁链,却没有能够真正控制住那片火海,为他争取来一招绝杀的时机。   一道清亮的凤鸣突兀响起,飘飘渺渺,落在了被丝线束缚着的火海上。   那片仿佛被冰封了的火海,在这道鸣啸之下有如久梦惊醒,响起无数道爆鸣,几缕暗淡的,并不惹人注意的火流缓缓攀上了一条条火龙的身躯,纠缠在那些光丝上,无声地燃着,就这么将世界最神秘最强大的轮回道义烧成了虚无!   因为那是凤凰真火,寰宇凰族的本命神通。   没了束缚,火龙腾空而起,而在无数条火龙流窜的火海间,宋白易眼瞳中闪烁着漠然的神光,朝着杏雪舟一步步走来。   眼见手段失了效用,知道对方早已算好一切,就是为了逼迫自己与这不要命的老鬼生死一战,杏雪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飘飘然落在了火海之上,注视着那位不断靠近的,仿若幽冥鬼神的老人,举手相请。   天上真凰一鸣即退,火海间就余下了他们二人,可潜藏在这世间,静静守候着他前来的,却还有太多风流人物。   当真是偌大天下,处处敌。    第四百零八章 泛舟咏歌轻天下 ==============================   火海渐弱,待得一声风响,吹熄了最后一缕负隅顽抗着大势的火苗,教人再闻不得熊熊燃声,噼啪轰鸣,只余下愈来愈大的寒风与满天落下的细雪,落满了数百丈的大泽,在其上附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杏雪舟静静地站在半空之中,身上的素色衣衫有些残,有些破,仿佛是在一片白雪间随意地撒上了些无温的灰烬,而最令人惊讶的,是他那被烧得生生断了截的墨眉。   伸手摸了摸仍然炙热的眉梢,杏雪舟心情复杂地笑了笑,眼前似乎还残存着些画面,那名老人像头绝世凶兽般扑杀上来,全然不顾可能受到的伤势的可怖画面。   火海燃尽,作为柴薪的,那位老人的生命自然也化作了纷繁细雪中难以寻见的灰烬,而他也成功地按照那位少女的释令,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压制了杏雪舟半个时辰,将他的势打得七零八落,四散难合。   而更为显著的战果,自然便是落在那位绝世人物身上的伤痕,自天下与他开战以来,他第一次被人破了片叶不沾身的无敌姿态,自那遥远天穹落入而来凡间,从一位没有破绽的神祇化作了会伤会死的世间人。   拥有感悟天机的神通手段,杏雪舟对于自己体内流淌着的,蔓延着的那抹至毒的感知理所应当地准确,在面对了少女所下的三步棋后,那毒已然侵入了他的心脉,开始渗入他奇绝的周天循环,朝着那方生机勃勃的小世界游荡而去,就像是一条吐着信子巡捕猎物的毒蛇。   如若让至毒侵蚀了体内小世界,他便会自高高在上的圣途上坠下,而一旦失了圣人之力,他又如何抑制生命的流逝?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所拥有的时光不多了,而少女以山河为盘的生杀棋局,才刚刚开始。   可明明世间紧迫,杏雪舟却依旧伫立在原地,轻轻地摩挲着因为火燎而显得有些陌生的眉毛,微低着头,无言地思索着什么。   他没有想少女可能会为自己准备的手段,也没有想在堕入凡境后,自己所可能落入的凄惨局面,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想现世的事,而是在忆往昔,看那遥远的已经有些模糊了的过去。   在那段称得上传奇的时光中,他轻衣而行,战遍天下无敌手,就算是接受了无间冥王垂怜的南静姝也是他的手下败将,只有那个人,那个独自遨游于时光长河,悟出了震惊天下的时光道法的男子,才能与他交手一二。   直到他泛雪行舟过幽林,一曲小调入圣途,才渐渐压制了那位男子,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万古之前的世界何其精彩,其中诞出的熠熠生辉的人物数之不清,而就是在那样的时代中,自己尚能宇内称尊,更何况是如今,风流凋零,只能依靠神树才能苟延残喘的天地?   天地一片晦暗,杏雪舟的眼眸却愈来愈亮,就像有两团火在那深邃幽远的眼眸中燃烧着,那火烧尽了他的疑虑,烧尽了他的骄傲,也将盘旋在他心头,无比繁复的心思,计谋,布置通通烧成了飞灰,只余下一片澄澈。   然后,他抬起了头,眼眸中的光辉彻底敛没不见,恢复了平静,却多了几丝人味儿,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包裹在他身上的,名为神圣的外壳层层脱落,展露中其中的被压抑了无数岁月的炽烈情绪。   他亲手破了万古所成的无缺心境,将内里的情感,欲望统统释放了出来,自圣为人,重新变为了那位出世以来便一路高歌,嚣张极快意极的男子,而随之一道来的,便是那等天下无人敌的心气。   真是久违了的感觉……   杏雪舟面上泛起笑意,无比怀念,无比开怀,只是眼瞳深处再不见非人的漠然,那压抑着他人性的太上无情道义,终于化为了滔滔长河的一点水花,成为了他过往中毫不起眼的点缀。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他,也是他在这人间扮演了不知几许岁月的角色。   百晓生。   那位神秘莫测的盗者便是太上无情之外,他所寄予的一切美好与平凡,而隐在世界的阴影中,强大无比,推算无双的无情人物,是他摒弃了所有可能拖累自己的杂思闲念,极致力量的体现。   而当那种力量与真实的心性再次重合的时候,他才终于成为了那位骄傲不可一世,却又饱含着柔软情感的杏雪舟。   满足地叹了口气,杏雪舟徐徐朝下落去,踏在了那方轻薄仿佛无物的霜层上。   咔嚓一声,薄薄的霜层应声而裂,却没有裂开有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纹路,而是在一瞬间内分化成了无数冰雾,朝着天空袅袅而飞。   杏雪舟没有落入水中,就在他的足间落在水面上的前一刻,一只木舟恰时地出现在他的身下,接住了这位久违的故主,飘飘荡荡地推波开浪,朝着北方缓缓游去。   一人一舟的影子在霜雾细雪中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彻底不可见闻,只留下了清旷而高远的歌声。   那是一曲修真界中最为常见的山歌小调,却唱出了天地间最为大气的势,因为它出自天下第一之口,讲述着过往的无法抹灭的传说。   “不,他不会发疯。”   南小雨淡紫色的眼眸闪烁着,对红尘雪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   此时二人已然飞越了怀差山脉,过了梧桐,正在去往极北绝地的路途中,而他们身边早就没了长辈或是师兄,只余下遮人眼目的厚重雪帘。   “面对着真正的凶险绝境,全然的无情未必派得上用途,这便是无暇天心所带来的副作用,它会让你格外专注在自己与这场局上,而忽略了许多细微处可能存着的变化,而那些变化,便有可能带来意料之外的作用,生生将死局转成生路。”   撩开有些遮眼的碎发,南小雨想着那位正在天南追寻着命途丝线的绝世人物,嘴角的笑意中掺上了些冷,寒着声音说道:“我本以为杏雪舟之所以绝情灭性,毫无情感,是因为太上无情道的缘故,而身为百晓生时对我的关怀与疼爱尽数是演出来的,但直到与……”   南小雨一顿,语气变得淡了许多,接着说道:“与祖父一晤,这才知道,大道虽然能够改变一个人,但不可能真的让人进入非人的情境中去,而杏雪舟能够拥有感悟天机与漠对世间的能力,一方面是他曾经破开过世界,知晓了最为本源的秘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参悟了我大荒古氏的无缺法,落了天心,不过想想也是,一个万法皆通的远古人物,怎么可能会漏过世间独一份的天道赐法?”   红尘雪安静地听着,直到此时,他才蹙着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无论是多情的他,还是无情的他,其实都不是真正的他?”   “聪明。”   南小雨笑着夸了他一句,旋即笑容渐敛,低声说道:“所以在被宋白易如此压制,以至于体内至毒蔓延至此的情况下,他自然会收了天心,用最真实,也最强大的姿态面对这局明棋。”   “或者对他而言,我只落了三步,接下来还有的是手段等着他,但同样的,对我们而言,这场对弈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   说到这里,南小雨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忧色,说道:“只怕接下来的布置拦不了他多久了,我们必须再快些。”   “在他寻到我们之前,提前一步抵达极北绝地。”    第四百零九章 轻衣败敌入雪原 ==============================   在世人所熟知的大江河川间,亦或是无人在意的偏僻溪湖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木舟,像极了神话中渡过冥河的天神所筑,无比朴素却又内蕴神威,使有幸见过它无不赞声叹服,顶礼膜拜。   而当那些人拜完起身时,却发现那木舟早已飘然而去,如云而不知所踪,至于惊鸿一瞥见到的舟中人,更是成为了人们言传中的世外仙人,宇降神客,其中最为有力的说辞,便是那一人一舟出现时所伴身的神迹。   有人说,他在那木舟边看到了低头饮水的真凰,回眸顾盼,尊贵无双,于是那人如得祥瑞,家中老夫步步高升,成了北境某王朝的相爷。   有人说,他在舟上看到了伴着那神人的麒麟,怒目圆瞪,好不威风,于是那人以极短的时光连破数境,成了宗内有数的天才。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所以理所当然的,那人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神明,很多人难以抛却的信仰,可只有真正了解个中真相的,修真界与北境真正的大人物们,才知道那人根本不是神明,确实有如神明般威势的人,天下共敌。   也正因如此,人们眼中那位所谓的谪仙人物,才会在无数意想不到的地方遭遇最为惨烈的伏杀。   在弈州,他陷入了无垢宗与神茶教提前布置的昊天残阵中,但那声威滔天,气势慑人的绝世大阵并不是真正的杀手锏,其中真正的杀机,还在那稳稳立于阵中,光明正大的两个拳头中。   一拳裂山,一拳明世。   不动城的雄主与长生殿的大师兄一道打出了平生以来最为强大的拳术,霸意凛然与中正平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机相辅相成,傲视天下与心为众生两种格格不入的心意相互交织,却造就了世间最难得一见的奇绝之景。   在这两个拳头之前,就算是曾经的不世圣上,那曾经一拳败了御白的凰闻天只怕也要退避三舍,不敢轻接,但那踏舟而来,在无垢宗碧湖之上现身的杏雪舟却只是挥了挥衣袖,出了几口微颤的热气,便将那两拳接连着当头压下的昊天阵义一道拍成了东海上一闪即逝的雪白浪花。   施施然破阵而出,小舟再次消失在无数道或凝重或惊恐的目光中,继续北上。   在那条清澈无比,能够倒映出人面人心,以至于道途未来的镜河上,长生殿此代所有弟子共候多时,倚靠圣城北仪与诸峰大阵齐制衡,而在那肃然严正的长老弟子之间,直指那如鬼神般飘然而至的木舟的,是两柄剑。   一名碧落,一唤流蝶。   面对着这两道直刺人心的神剑,面对着正道最为浩大的阵势,杏雪舟畏寒般耸了耸肩,在镜湖上留下了几滴殷红如梅的血珠,便真似红尘中仙,轻轻慢慢出了围,谈笑晏晏败了剑。   是日,长生殿诸长老弟子尽数喋血,再不能战,正道最强大的两位剑主身负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那舟飘荡远去,消失在仿佛永远伴随在他身边的霜雾之中。   仿佛只是须臾之间,那入了霜雾迷了眼的木舟再次出现,不过这一次却是直接跨越了大半个北境,直入凤栖国京都梧桐,落在了那条贯通了整座梧桐的轻柔流水上,轻笑面对那满城兵士,以及玄甲兵士簇拥间,冷眼望着他的统御大将军,徐雁山。   凤栖国是世俗凡间的顶端,虽然在一段时日之前连损两位超凡人物,又被逼走了一尊真凰,但如今所存下的力量仍然强大无比,不容小觑,京都里外被各路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战阵光华流彩,映得晦暗的雪天一片光亮。   在这些强大的战阵之中,最能威胁到那位舟中人的,自然便是徐雁山御下十万镇北军,以及那倾国之力而聚的数之不清的禁元箭,面对如此助力,无论那位圣上是否乐意,南小雨二人自然也来这儿走了一遭。   出人意料的,这座失了惊皇大阵,绝了超凡踪影的北境中心,生生阻拦了杏雪舟两个时辰,竟是要比先前所有修真界强者重阵加起来还要长些!   这自然不是说凤栖国的力量远远超越了南面的大修行者们,这纯乎是因为这个横亘北方的帝国,似乎天生就做好了针对修行者的万种准备,所隐藏的种种手段,无论是国器亦或是雄兵,都在此一役中展露出了无比璀璨的光彩。   如若来到梧桐的不速之客不是杏雪舟,而是修真界任一位超凡,只怕可能早已陨落在那密不透风的箭雨与战阵之下。   只可惜,事不遂人愿,杏雪舟终归是破千重万重阵离去了,当着无数人的面,残了衣衫,乱了青丝,显得有些狼狈。   而在越过了这世上最巍峨的雄城后,那只小舟终于出现在了它命运的终点,停在了一片白雪皑皑,一望无际的雪原之前。   至此,杏雪舟下舟,缓步踏上了冰原冻土,一双素色靴子踩在颜色相近的厚雪上,却没有踩出一个个深邃的洞口,而是如履平地,仿佛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重量一般。   经历了数次的伏击与围杀,杏雪舟面容依旧平静,目光仍然灵动飘逸,似是全然未曾受过伤一般,但实际上,正如少女所推算的那般,此时的他早就没有出世时那般强大,甚至可以说他已经从神坛上走了下来,走入了这人世间。   那在细雪中飘荡的热气,那在镜河中沉浮的血流,那被寒风吹得狂舞的乱发,以及残破得显露出几道触目惊心裂纹与伤痕的衣衫,都是他成为人,成为世间万灵之一的表现。   他不再无情无念无敌,他有了人的情丝,他会惊会怒会无奈,会痛苦会流血,自然也会死亡。   少女的一步步落子,从来没有想过能够真的将这位远古存在拖得全身毒发,化枯骨而死,她只是在用凡俗间的一幕幕侵染着他,让他变得虚弱,变得多疑,变得会更多地思考起,无数年前那熟悉的,惨烈的灭世之战。   这便是攻心。   杏雪舟的脚步无声地停了,他微微蹙起眉头,徐徐抬头,望向不远的两道身影,短暂沉默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苦笑着说道:“这天下,怎的就不信在下的话呢?”   他的口吻不再冰寒,不再漠然,反倒多了许多轻佻,这一路以来,他的话多了很多,像是一个许久没有同人聊过天,谈过心的孤苦之人,而事实上,这确是他所想所念。   身为杏雪舟的,真正的他,好不容易自决然的无情中脱出身来,一朝入世,自然有说不尽的闲话,只是似乎这天地间并没有人想与他说话,就连他郑重给出的承诺也只当戏语,一笑而过。   至于他的承诺是什么,早在那南海之畔,天涯之前,便已经说过了。   “这盘棋,是我与他们在下,所以你们的性命,这天地万灵的性命,我都不在意。”   这也是他心中那抹慈悲所落,像他这般掀起过无边风浪的人物,能对这世间留一抹善意,在他看来已然是仁至义尽,也算是还了这方天地为他培育神果的恩情。   “前辈所言,自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只是我们从来便没有奢望过您的那一丝善心,我们的命运,我们的未来,还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更教人放心。”   漫天风雪中,大荒溪雪很随意地垂着手,对着来客温和说道,就像她一向所表现的那样,只是那温婉之中,却深藏着无比坚定的决心。   棠微微低着头,似下人般落在她身后一步,听着小姐的下一句话,或者是想起了过去的时光,或者是想起了那位深在雪原之中的小主,以及那位南家新婿,嘴角不禁上扬了些许。   “更何况,那是我的孩子和女婿,怎么看来,也没有让前辈来管教的道理,您说是也不是?”    第四百零十章 从云,惊雨 ==============================   杏雪舟心里很清楚,为何这两位少女的亲人近仆会出现在雪原之畔,出现在木舟旅途的终点,自己及天下命运最后的戏台上。   他们是来取命的。   无论先前千军万马如何壮阔,风流人物何其强大,在南小雨的安排下,都只不过是用来削弱他的身心,以至于让那抹索命幽鬼般的至毒能够蔓延得更快些,但到了这雪原之前,她所布置下的手段,才足以称得上是真正能够威胁到他的性命。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当今天下,除却那对在天涯上横击于他的苦命鸳鸯外,面前这对主仆,少女的至亲之人,便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甚至比那梧桐万军还要来得恐怖。   纵观这段北行之始,南小雨以最强迎最强,再辅以各种布置手段,先弱他势,再乱他心,后又教他喘息喋血散发裂衣,生生将他从天上打到了凡间,将他的无敌姿态以一种极为强硬的方式打碎。   而直到如今,到了他出世以来最为虚弱的时光,在他要追寻到那对年轻男女,摘那两枚神果的路途之前,再遇此世之绝巅,自不再是火中浇油,雪上加霜的点缀,而是实实在在的厉杀手段,要将他埋骨在这雪原之前!   知晓这重真相的杏雪舟并未有苦涩喟叹意味,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便将面上心上无数种的情绪尽数抹去,看着那对好整以暇候自己前来的主仆,淡声说道:“其实无论是你们,这天下人,还是那两个小家伙都不明白,能够解决这场风雨事的,是且只能是我与他们,而与一切外人无关。”   听着杏雪舟说起那些牵扯着天机命途的事什,大荒溪雪面上的温婉笑颜渐敛,变得认真而凝重,像是个学子般低首倾听着。   “莫说是你们,哪怕辜帝鸿他能跨越千里万里,超乎我意料地现身于此,他也不可能成为拦在我与他们间的那道死墙,着普天之下,又哪里有能够真正瞒天过海的人,违背天道意志的人呢?”   杏雪舟若有所指地说了一着,面色无比从容而自信,一言作罢,也不管那皑皑白雪中的二人能否听懂自己的隐意,衣衫轻舞,便朝着他们踏步而去,仿佛挡在面前的不是两位超凡人物,而只是一道不起眼的小雪坡。   天道意志……你不才是天道意志最为厌憎,最想要抹灭的那个异类吗?   大荒溪雪眼眸中亮起一抹亮光,她好像捕捉到了些许真相,虽然那只是巍峨冰山的一角,但却有可能改变这整场大戏的最终走向,影响那两位自己至亲之人的生死,但任凭她心通天意,也无法戳破那张蒙在心间的薄纸,而那位已然来了,阻止了她充斥着忧虑的深思。   没有交流,仿佛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般,又或者是这对久远未见的主仆间早已抹之不消的默契,大荒溪雪裙摆微扬,极为自然地退了一步,而那位一直低着头,像是下人般的冥卫却在这一霎抬起头来,向前踏了一步。   就这一步,他就从仆从的身份中走了出来,身躯挺直有如苍松,战意浩荡仿若军阵,那种比寒霜风雪更为凛然的霸道隐隐然有了至高王权的意味,仿佛他才是世间唯一的真皇。   杏雪舟眼瞳微缩,像是看着一幅无比怪异的图景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他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从来都看不出这位冥宗守护者的深浅,也寻不出他除了前代至尊死士外的另外身份。   直到今时今日,他走出了那一步,身上骤然升起紫金光彩,而那种霸道与强横的气息更是铺天盖地地散了开来,而与之一道出现在此间的,便是那种血脉上的绝对压制!   杏雪舟不是寻常人,面对过数之不尽的神兽天妖,心志远比一般的超凡人物强大,可就算如此,在这一刻面对目露凶光,再不遮掩的棠时,他依旧感受到了自发自心底的战栗与激动。   那种天上地下,寰宇称尊的恐怖气息只阐述了一个真相,那便是他身前的棠,是这封闭世间唯一幸存的……   真龙。   风流激荡,空气仿佛被压迫成了极凝实的墙壁,被棠一撞便坍塌了,露出了纷繁的褶皱,令人触目惊心的漆黑裂纹,而在那扭曲了的风雪间,棠就这么一拳直直地打向了杏雪舟的面庞。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拳,而是一只骨节分明,尊贵非常的爪,只是被握得紧紧地。   杏雪舟双手在身前交错,其中隐隐然流溢出飘然天外的潇洒之意,而棠的拳爪落在他置于先前的左掌时,那只手掌极为轻柔地往后一飘,像是依偎着夫君的小娘子一般,落在了等候良久的右掌之上。   “啪”的一声轻响,杏雪舟没有退,棠也没有再进,那交击在一起的拳掌之间气流发疯似地逸散开来,激荡着落下的寒雪一片纷乱,甚至近处的更是碎裂成了眼所不能见的细微晶粒,像是无数箭枝一般飞散开去,打得满地白雪上现出无数个小洞来。   只是,那处于爆发力量中心的两人,却仿佛自那方冲突的暗劲之间剥离在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看着那张近前的从容脸庞,棠微微皱起了眉,他裹挟着无上神威,述尽了潜藏一生的秘密,才打出了那样惊艳的皇道一拳,可是落在杏雪舟先后交叠着的手掌上,却像是落在了空处,不,落在了一片海中,一片天内。   没有遇着实物与强力的抵抗,那暴烈无双的拳势当然便被雪风吹拂着,有如飓风般四散刮开了,而没能伤害到那位绝世人物哪怕一分一毫。   察觉了棠心目中的淡淡惘然,杏雪舟微微一笑,反手一送,那柔之又柔的气息乍然变换,一道震雷凭空炸响,惊煞了万千雨点,浩荡强势仿佛滔滔大浪的暗劲随着他的手掌传入了那只拳爪,直震得棠手臂的衣衫尽裂,无法自制地朝后退去。   二人相近相冲,在到退开的过程看似很长,实际上不过只有一瞬,而当棠闷哼而退时,温暖明亮的光海恰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轻轻托浮住他的身子,将杏雪舟反震而来的暗劲散入海中,消弭而尽。   大荒溪雪素裙急飘,站立在那方雪上,浑身的气息与冻天雪原极为和谐地融为了一处,再难割舍开来,眼眸中的情绪无比寡淡,却又不似天道般绝情灭性,这位在无缺法上的造诣已然通神,甚至要比那位逝去了的圣人更为深远,因为自大荒古氏存世以来,她的血脉便是族中代表着纯粹的极致。   所以她落了天心,却依旧能够保有人之情感,容心意于天地,换光海,动风雪,不可谓不强大。   “从云,惊雨。”   两个陌生的词汇自这位天女口中徐徐诉出,流水般淌入了棠的耳中,而这位世间唯一的真龙也随之眯起了双眼,凝重地看着那仍然伫立原地的身影。   那两个词汇自然便是杏雪舟先前用来接皇道一拳,以及随后借势反击的手段,名为全名为从云惊雨散手,是万古以前一位武道大家的看家手段,却不料出现在了他那双平平无奇的双手间。   只是一个照面,棠看似无碍,实则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那依凭着皇道拳势施出神威的惊雨散手,哪怕是体魄强健如他,仍然被震得气血翻腾,心绪不宁。   这位看似已经无比虚弱,渐要走到生命尽头的人物,在这渺无人迹的世间绝地前显露了无上的气魄与心意,出手收招间毫无破绽,真真像极了书卷中战无不胜的宇内传奇。    第四百一十一章 记忆中的雪原 ==============================   “这终究是我们与他之间的事,是逃不掉的宿命。”   极北绝地的最深处是一片极广极阔,不见起伏的平原,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条雪白的线,将那晦暗的天与大地间切割开来,而在这条线所划分的领地内,除了雪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别样的事物。   两道身影就这么站在雪原与天穹之间,一眼望去像极了白色画布上两抹并不浓郁,却格外显眼的颜色。   红尘雪身上的白袍比满天满地的雪更亮眼刺目,而南小雨则着着当初在玄易城时,那位正道凤凰赠予的紫色纱裙,二人相互依在一处,便构成了许多年前,在那场旅途中无比熟悉的色彩。   感受着迎面而来,如刀般割在面上的寒风大雪,南小雨畏寒般朝青年怀里缩了缩,轻轻地抱着自己的双臂,对那极远处正在发生的风雨战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红尘雪闻言,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少女却仿佛捉到了话头般,微垂着眼帘低低叹息道:“我本以为,凭借二叔的惊天之笔,这么也能将那位逼入绝境才是,可如今看来,命运就是命运,哪里可能因为心念改变。”   “不过在命运中所发生的种种变化,总会让最后的结局发生些改变,而我们所做的一切,为的就是这个目的,不是吗?”   听着少女微显沉重的语气,红尘雪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笑颜,而看不到丝毫当初在那万里桃林间的畏怯与惊惶,好像在经历了春圣碑之行与随后所发生的许多事后,这位神果化身真正看破了命途,从而坦然接受了。   “是啊,虽然不能把那家伙打得粉身碎骨,但好歹也把他那令人不爽的气势给打散了。”   南小雨耸了耸肩,嘴角也泛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仿佛是想起了在春圣碑那万千个幻境中所见到的命运与未来,看到了二人最后在这雪原上的与世界告别的结局,轻声说道:“在那九万五千四百三十二段黑暗中,我没有看到丝毫的希望,但……事到如今,那些都没有发生,这或者便是一切转机的开幕。”   “毕竟这天下谁都不知道,我们二人立于一处,也算是位圣人啊。”   大雪纷飞,本应是极细密的雪幕,此刻却因为某种玄之又玄的伟大力量生生截断了,导致在数百里内看不到哪怕一片的雪花,只有动荡不安的空间褶皱与炽烈仿若岩浆的恐怖温度。   原本平整的厚雪被打出了无数个大洞,就连其下的冰层都被生生打裂,就像一张横亘在天地间的蛛网一般,而在无数道裂缝的正中,一道魁梧的身影正不住地喘息着,身上衣衫被灼尽了,露出那极富力量感的肌肉与细密坚硬仿若盔甲的龙鳞。   那是真龙与生俱来的护身鳞甲,就算是世间以锋锐著称的神兵利刃都很难在上面留下痕迹,但此时那号称能够承受寰宇裂风的强大甲胄,却有很多处都凹了下去,泛着寒光的龙鳞倒翻开来,紫金色的血流仿佛小溪般自其中淌落而下,流落在冰层上,灼烧出一个个深邃的孔洞。   这位举世唯一的真龙被人击碎了鳞甲,受了极恐怖的创伤,而那些教人触目惊心的伤口,正是出自冰原边缘负手立着的男子之手。   大荒溪雪自半空飘下,无声地落在了棠的身旁,而伴在她身周的那重浩瀚的光海早已辉煌不再,变得无比晦暗,映照着她比寒雪更白的面色与那凌乱残破的素色裙摆。   随着光海自空而落,将棠破损严重的身躯包裹进去,无数温暖的光流便沿着紫金血液流淌的反方向轻抚在他的伤口之上,将那凄然狰狞的伤势压制些许,至少不再时时刻刻有真血流逝。   但棠仿佛感受不到身躯上传来的剧痛,仍然死死的盯着那个男子,目光中战意不稍减,只是在那雄浑的战意之下,多了几分独属于妖兽的暴戾神采,仿佛想要将那位独立风雪间,傲然轻天下的家伙给活生生撕成碎片。   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   一道龙吟凭空出现在了雪原之间,将那本就碎裂不堪,极不稳定的冰层震得簌簌而作,清脆的破碎声不绝于耳,但真正令人心惊胆战的却不是这眼见着将要坍塌的冰层,而是伫立于冰层之上那道巍峨身影背后一闪即逝的双眸。   那瞳是炽亮的金色,金色的正中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墨黑色彩,无数光辉闪烁其中,就像是星辰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所释放的无穷光华与温度。   虽然遥隔数百里,但是杏雪舟依旧清晰无比地看到了那对金瞳墨珠,感受到了此间忽然躁动不安起来的天地灵气,面色平淡如水,只是深邃的墨瞳中流露出了淡淡的无奈。   方才大战初始,他先以从云接皇道一拳,后以惊雨逼退棠,旋即纵身而上,如神手探月,要将那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无缺天女摘落手中,只是不料那真龙是如此暴烈,不顾体内动荡的气血,硬生生将他截击在了半空。   后来虽以雷霆手段将棠打落打伤,同时遥遥一指点破了满天光明,可他却在那尊真龙近乎搏命的拳爪下受了不轻的伤,气息波动竟隐隐有了堕境的前兆,如今虽然仍有把握击败那两位已然重伤的超凡人物,可要付出的代价却已然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这天下或者不知道自己所追寻的那两枚神果的实力,眼见他们一路逃遁,只当是初入超凡,境界未深,仿佛全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杏雪舟却很清楚,那两个小家伙……或者才是这天下除却那柄天帝剑外,最为棘手的人物。   雨雪的秘密,并不能瞒过他的眼。   棠终究没有走出第二步,因为他的手腕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皱着眉转过头来,注视着那张虚弱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颊,目光中多了丝询问之意。   “强弩之末,何必再去?”   听着大荒溪雪温和的声音,棠沉默了片刻后,沉声说道:“我化真身,搏上这条命,怎的也有三成胜机。”   大荒溪雪摇了摇头,低眉说道:“你可莫忘了,小雨最后说的那句话。”   听闻此言,棠愈发沉默,他怎么会忘记那位少女说过什么,告诫过什么,或者说……决然地命令过什么,在与二人分别之前,她只说了三个字。   “不许死。”   而要搏那胜算,他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这才会陷入沉默之中。   “到此为止,我们所能为她做的,这片天地所能为她做的,到如今都已经结束了。”大荒溪雪微垂着眼帘,虽然没有展露出什么情绪,可那对温润如玉的眼眸中依旧能够看到些许不甘与担忧,但是她没有转变心意的打算,因为那是少女对她最为恳切地乞求。   她要他们活着……她求他们活着,哪怕这可能会让她自己陷入死局。   见状,棠眼瞳中的神光变换了数息,最后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远处两道身影重新分开,那位温婉女子隔着重新落下的雪幕,对杏雪舟低身一福,然后便在他缄默地注视下,向着远方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浓厚的霜雾中,再看不见身影。   杏雪舟笑了笑,他知道结束了,这盘以天地为瓮,山河为盘的棋局结束了,在自己那两枚神果之间再无阻碍。   他轻身而行,不疾不徐地在空旷寂寥的雪原上走着,孤独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踏尽群山,撞破雪帘,来到了一眼无际的平原上,看到了那雪天一线,看到了等候他良久的年轻男女。   恰时天际忽亮,绚丽无比的极光照亮了天穹,仿佛一重重毫无重量的帷幕垂落,垂落在这方人迹绝尘的戏台上。    第四百一十二章 极光下的宿命 ==============================   极光璀璨壮丽,变化万千,那一条条难以捕捉走向的瑰丽光带,就像人一生所要面对的命运一般难以捉摸,却又精彩万分。   南小雨微眯着眼瞧着那梦幻的,仿佛只会出现在青春少女梦中的奇绝美景,淡紫色的眼眸中微微波动着,泛起丝淡淡的悦然色彩。   雪原极光,她在年幼时自爹爹与白叔叔的对谈中听闻过些许,那位以外功名扬天下的雄主,也曾与白家先祖一般来到过这片只有冰与雪的世界,一为锻炼体魄,以大寒凛意修行不动如山秘法,二则是为了找寻另一片神妙至极的玄色山脉。   虽然仅以天赋论,白漠河确实有与白家老祖一较高下的资格,可称不动城千百年来最强大的天骄,可天地机缘向来讲究一个命字,又怎可能放在那儿任人去寻?当初那片玄色山脉已然是世间最神奇的造物,成就了白秋三的无上修为,后又化作不动城造就白家不世伟业,又如何寻得出第二座?   所以白漠河理所当然地空手而归,只是在离开雪原的前一日,他看到了铺满夜空的极光,一重重如帘,仿若是他所作努力与流在冰雪上汗水的见证与欣赏,是大自然赠予他的盛大赞歌。   而对于这极罕见的奇绝之景,白漠河也只是淡淡地赞了句“美极”,便再无后文,只是却在南小雨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痕迹,如今一朝看见,内心自然有所感怀,有抹之不小的喜悦。   在她看来,这也是天地对她与红尘雪歉意的馈赠,又或者是一曲狰然战歌。   “很美吧,哪怕是活了万千年的我,也不过有幸目睹过此等绝景寥寥数次罢了,但每一次见到,却还是不自禁地为之感叹难平,不得不说,自然的伟力还是远远超出了世人所想。”   杏雪舟的声音时远时近,但每个字却又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少女的耳中,于是她收回目光,望向了那位缓步走近的,身形却有些飘忽不定,仿佛随时有可能出现在天地间任一处的出尘男子,细眉微蹙。   “可你却差点将这等美景握碎了,就像捏碎一只酒盏一般随意,随心。”   少女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却令场间的风雪无由来地大了些许,而能够通过言语心意便改变天地走向的能力,只有走入了圣途的人物能够做得如此轻松适意。   早在杏雪舟现身的那一刻,她与红尘雪的一切便随着道缘的指引牢牢联结在了一块儿,无论是如海般雄浑的真气,还是面对风雪毫不动摇的心意,如今的二人气息浑然一体,和谐若一,真真像是一人般自如。   而当雨雪重现在这个世界,为他们如臂指使之时,无论是天道还是其统御下的万道都隐隐共鸣,表现出尊崇与敬仰,也令他们有了足以比肩圣人的伟大力量。   就如杏雪舟所想,在辜帝鸿无法出手的现今,他苦苦守候追寻的两枚神果,就是世上最强大最棘手的敌人。   但他并不在意。   无论是对这个世界,亦或是那对年轻男女,杏雪舟都堪称天下最了解之人,甚至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明了,毕竟他等了他们万年,又看了他们二十年,二人在他眼中就仿若张纸般通透,而他们所引以为凭的秘密与力量,都不过是纸上用墨清晰描写的娟秀小篆罢了。   以漫长的万年去算两位小辈,他几乎算尽了所有可能遇到的结局,就算是圣人赠毒,举世皆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连世界开辟以来最古老最强大的对手都落入了他的局中,眼前人又何来的幸理?   “你们不知过去的事,又如何知晓我的苦心?当时天地间虽然灵气雄浑,源气遍地,更有大河于上下指引,但其本质与现在的时代并没有区别,一个封闭的世界,无论再出多少了不得的人物,终究也不过似蝶破茧,会有终结的那一刻。”   杏雪舟话语平静依旧,并没有因为少女的质问而又所愧疚会是恼怒。   “所以你想成为那只破茧的蝶,而让这枚茧中的无数生灵化骨为尸,替你铺路。”   南小雨自红尘雪的怀中站直身子,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白雪,声音渐寒。   “既然不论如何修道,所迎接的皆是灭亡,那让此生燃烧最大的光明,去拼死一搏,以谋求万世万代的恒存,这又有何不对?”   似是被触及到了内心深处的某些伤痛,杏雪舟双眼中寒光渐盛。   “我九死一生渡了大河,夺了那枚道果,不,或者说是如至毒一般缓慢侵蚀着整个世界的罪魁祸首,并以此为机踏破了天道所限的尽头,距离打破那层壁障只一步之遥,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些故人旧友,却因为对天道的愚信,一个个像疯子一样扑向我,最后竟然……”   苦涩而又冷淡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只不过一瞬便敛,消失在愈发大了的风雪中,杏雪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却带上了出自心底的疲惫。   “竟然真被这群愚忠之人破灭了不世之伟业,真真可悲可叹到了极点。”   闻言,南小雨乍然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带着恐怖的压迫感一步步走近的绝世人物,忽地笑了笑,笑颜中没有任何温和,只存着些不屑。   “祖师他们才不是什么愚忠之辈,你或者说的是真的,在你打破了这世界的壁障后,天地会变得更为美好,万灵再也不用受天道规则的制约,此方世界再也不用担忧末世的到来,可你有没有想过,当那层包裹在天地外的壳碎了之后,会带来怎样的冲击?”   杏雪舟的脚步一顿,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考少女所指为何,但很快便又抬步前行,只是依旧保持着沉默,等待着对方的解答。   “在寰宇裂风,星辰牵引的作用下,这世界会彻底陷入动荡与灾难之中,在那种灾难之下,或者修为深厚的修行者们,实力强横的妖兽们能够幸免于难,可那些凡民呢?山野间的飞鸟走兽呢?”   南小雨注视着杏雪舟深不见底的墨瞳徐徐说道:“他们将无一幸存。”   听着少女的解答,杏雪舟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这世界,这寰宇本就是弱肉强食,不进则死,更何况对于我而言,自己在意的人能够活下去,象征着这个世界璀璨光辉的存在能够流传下去,这便够了。”   “以万千蝼蚁之命,换我等千秋万代,永恒自在,换一个更为繁荣而强大,并且生生不息的时代,这难道还不够?”   “当然不够。”   一直沉默着的红尘雪毫不犹豫地答道,他的面上带着些微惘然,望着杏雪舟就像是看见了一个无比奇怪的异类,他无法理解对方的理念,更无法想象这种以数不尽的生命作为旧时代落幕之人的真正心念。   “你并没有资格决定天下大多数生灵的死与生,也没有询问过你口中那些友人亲人的想法,以大义与未来为借口,行世间极致自私之事,这难道就是对吗?”   “自私?”   杏雪舟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微垂着眼帘说道:“化蝶破茧,不顾生死,也是自私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仅凭祖师们的态度,便已经展露无遗了,不是吗?”南小雨适时开口,平静地说道:“就算你不在意那些凡灵的生死,也不顾天下修行者的想法,但那些本与你交心的道友,陪伴在你身边的师长一位位离去,还不能让你回心,那么你先前所言的,为了自己在意之人所行的大义之事,不就成了天底下最无稽的笑话?”   “在我看来,你不仅自私,还虚伪得教人恶心。”   杏雪舟停下了脚步,此时的他与南小雨二人之间不过数十丈之遥,在一段短暂的沉默后,他仿佛彻底放下了心头那层虚伪的遮蔽,冷冷地笑道:“那也是他们背叛了我,自私也好,虚伪也罢,要成非凡之伟业,便不能走寻常道,既然他们与我道念不合,那便不相为谋,生死未来各凭手段!可惜的是,最后终究是我胜了……”   “不要想得太美啊,百晓生叔叔。”南小雨清冷的话语打断了他的述说,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似乎又看到了那张早已碎裂在枯骨崖下的冰冷的青铜面具,旋即手腕一翻,漆黑的寒枪重重顿地,像是要将那本就碎了的面具彻底敲成尘灰,将心间那抹复杂的情绪化作寒枪锋芒间的无谓气流。   “我们间的事,才刚刚开始。”    第四百一十三章 诸天佛徒,不及冥王一探 ==============================   恨帝的枪尾在晶莹透亮的冰层上砸出了几道不起眼的裂纹,伴着四散飞开的冰屑与霜雾,一股摄人的霸道与战意出现在持枪少女的身上,那道娇小柔软的身躯在这一刻变得不无高大,无上尊贵。   她徐徐举起了长枪,将漆黑的枪尖对准了远处负手立于风雪中的潇洒男子,眼眸中闪动着的光芒与一切情绪仿佛被呼吸入体的冰凉空气全然冻住凝了般,再见不到半分世俗红尘意,只余下纯粹的理性与漠然。   是为落天心。   毫无预兆的,横亘在南小雨与杏雪舟之间的风雪静止了一霎,旋即仿若为凶兽追杀的小鱼般,惊惶恐惧地朝四面八方冲撞而去,将原本细密规律的雪幕撞得一片大乱。   一个只容许一人通过的圆洞就这么诡异地出现在了那柄魔枪与那名男子之间,就好像有人用画笔在满天雪白中一抹,生生抹去了半片雪,在极度严寒的死地中营造了一条充斥着生机的活路。   而在那路的尽头,已然见不到少女的身影,空余下一道划破空间,留下无数漆黑裂纹的枪径,而那枪径的彼岸,正是杏雪舟的面门!   距离南小雨举枪,破雪,再到身影消失,携凛然枪意直刺那位绝世人物的面门,所有的动作花费了数息时光,这数息或者对于幽府境的大修行者们都可称是雷霆一动,无法反应,可是若面对的是苏三厌一般的超凡大家,便仿若是被放慢了无数倍,怎可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更何况,此时站在风雪彼岸,面对南小雨一枪的是杏雪舟,是当今世间第一人。   感受着如刀般铺面而来的风雪,感受着少女毫不掩饰杀机与意图的一枪,杏雪舟微微眯起了眼,这对于他而言理应只是路边野草般寻常的攻势杀招,却在风雪四散,天地让路的那一刻起自他眼中消失了。   是的,南小雨这无比明显的一枪,一朝刺出,竟是无迹可寻,教人根本不知会从何方刺来,仿佛四面八方,天地万处随时都会伸出一杆漆黑无光的魔枪,将他的眉心点破,将他的万古大业彻底葬送!   而这,就是所谓的圣人手段,入圣境上通九天,下知九幽,与天地万物合一,远远超越了天道赠予无垢宗的无缺秘法,远远超乎了世人对于所能达到的力量极限的想象,甚至就连时光与空间这般执掌宿命的力量都很难再影响到这般人物,杏雪舟又如何能够自天机之间窥探少女的一举一动?   但同样在这个层级的杏雪舟却因为天道示警与万古以来所侵染的沧桑气息,在这晦暗雪天间仿若一盏明灯般炽亮,对于仍然拥有放眼天下无敌手的意志与实力的情况下,这自然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可在如今,他超脱宇外的意志已然被少女的神来之棋,天下风流人物的决然截击生生打散,甚至就连原先无比稳定的境界与修为都在一场场充斥着血色与生死的战斗中开始变得摇摇欲坠,此等情状之下,他再面对这对可称圣境年轻男女时,便会深受天地掣肘,而无法化风为雪轻身隐去。   也就是说,在此时此刻此地,这场事关天地未来与存亡的圣人战中,他在明,对方在暗,南小雨二人的任一招虽然不可能全然躲过他的眼,做到无声无形,却也彻底抹灭了他以神妙身法躲避的可能。   杏雪舟深知自己避无可避,自也不会做此无用功,身形已然伫立远处,双臂轻抬,挡在了面前,双手虚虚而合,在掌间构出了一个极狭小的空间,而在那白皙手掌所造就出的阴暗区域中,忽地亮起了一粒光点。   那是炽烈的金,是无穷的生机,虽极微小,可却在微尘一点中生生创造了一个世界。   而在那抹光点出现的时候,他整个人再也找寻不到半分破绽,因为那枚光点中的世界在迎雪风而涨,将他完全笼罩了进去,无论是身周亦或是天上地下,一枚枚炽金色的光点无声点亮,就像是在这雪天间凭空出现了成千上万的烛火,有数之不尽的信徒在顶礼膜拜。   除了杏雪舟手中那方世界的根基外,那些在炽亮的光点出现在此间的那一刻起,便仿佛无数温柔的水流般蕴了开来,形成了一片片朦胧的光景,其中隐约可见白如圣莲的座台,以及座台前盘膝而坐,双手合十的亿万信徒。   那些光点原来是佛光,杏雪舟手中的世界自然便是佛光大世界,是秉承无数信徒信仰之力所成的化境,而在那佛光大世界的正中,是一座巨大的,雕琢着无比繁复瑰丽花纹的鎏金莲台。   莲台上空无一人,这方世界无真佛。   或者说,真佛便在眼前,就在……这满天风雪中。   谁能想到,早在无数岁月前便已然没落的佛宗,竟又在这位绝世人物手中点亮了无尽的辉煌,而更令人震撼无言的是,直到此刻,在这极北绝地之上,那对年轻男女才知道,杏雪舟身上所存着的许多佛宗秘法,并不是他感悟天地时随心取来,作万法间一寻常法门,而是他自己所创!   杏雪舟,就是佛宗开山祖师,是世间唯一真佛。   此时万丈佛光耀冰原,千座莲台平地起,在无数已去佛宗弟子真灵的守护下,在佛光大世界的守护下,那柄划破雪空,不知去处的漆黑魔枪再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唯一的可能突破这方世界阻碍的,便只有杏雪舟双掌之间,那枚象征着佛宗根本的微尘。   所以理所当然的,恨帝出现了,然后破开拦路的佛光,满天的经文,落向那枚光点微尘。   不得不说,杏雪舟是如此强大,甚至到了教人惊艳的地步,哪怕他在被至毒侵身,天道示警的光芒笼罩全身的不利局面下,依旧倚着佛宗的万代传承,凭借那方藏得最深,连同那些同样来自远古的老人都不知晓的秘密,在这天地风雨战的最后一役中,逼得那两位虽无圣人之名,却有其实的晚生后辈只能正面以对,而失了明暗之间的最大优势。   可任凭如此,南小雨的枪还是来了,一往无前地来了。   轻柔却肃穆的佛光照亮了那张柔美的脸颊,却难以将她面上的漠然之情照得柔和些许,南小雨手中的恨帝不住地嗡鸣着,似乎被那佛光照得散了许多戾气,又或者是因那些恼人的经文而心生烦躁。   什么古祖,什么真佛,只要还在此世间,便不可能超脱天地的规则,成就大自在,那么他说破天了,也不就是个圣人。   南小雨默然地想着,孤身直面诸天佛徒,亿万信徒,眼眸仿佛燃起了一抹幽幽的火光,那火越燃越大,自她的双眸来到了世间,如无数墨黑的江川,汇聚在她的身后,成湖,成海,最后成了一尊……魔。   那不是冥王像,而是无间冥王的一缕神念,是真正来自宇外的伟大存在,在雨雪合流,超凡入圣后,南小雨终于开始逐渐触摸到那位南家祖师的境界,开始依凭南静姝留下的法门,去追寻,去呼唤那位庇佑南家万千年的无上生灵。   清脆的喝声自少女唇间迸发开来,有如春雷,声音虽轻,却生生压过了亿万信徒的祷告,盖过了千百佛徒的讲经,而恨帝也终于在此刻突破了无尽佛光的制衡,刺在了那粒微尘之上。   同一时刻,冥王探手,朦胧而虚渺的佛光大世界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漫天莲台坍塌成沙,无数信徒破灭为光,这佛宗执掌了不知几许岁月的化境,仿佛在这一刻迎来了末日。    第四百一十四章 风雪心战,难敌少女灵慧 ==============================   佛国在崩塌,信徒在哀嚎,诸天佛徒或被那只徐徐探来的巨手压成破灭的光影,或以满目悲悯望着无端蒙受苦难的众生,却没有一个人将怨怼与诘责的目光投向那位以微尘接枪的男子。   因为他是真佛,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愿意以身赴死,也要成就其伟大心念的祖师。   那种慈悲的心意在千百座洁白莲台上荡漾开来,像温柔的水波,一道一道洗刷在那道遮住雪天的冥王投影之上,削减着它身上弥漫着的,不属于这方世界的死亡之气,也顺着那瑰丽的紫色纹路,朝着唤出它的少女涌去。   而在这时,那方一直空虚寂寥,仿若死物的鎏金莲台终于有了动静,那一瓣瓣花瓣接连而开,那千百白莲台每破碎一方,它的花瓣便绽开一瓣,而随着这朵象征着真佛道念的莲花开始盛开的那一刻起,那些慌乱逃窜着,绝望哀嚎着的信徒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怔怔地望着那方莲台,看着其上缓缓浮现而出的金光大佛,望着那张已然自佛光大世界消失了无数岁月的慈和面容,颤抖着身子盘膝坐下,双手合十悼念不止,再也不顾那末日般的惨相。   一声闷响,最后一方白莲台碎了,那位佛宗大弟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合拢双眸,微笑着随风而去,而当他消失的那一霎,整个佛光大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渐渐归于黑暗于寂静,再也听不到哪怕一句祷告。   这个世界中只余下了那座全然盛开的鎏金莲花,只余下了那座凝为实体的金光大佛,然后,他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啊,其中存着无尽的慈爱与悲悯,仿佛是在对坐下弟子的逝去,亿万信徒的死亡而悲伤,又像是对这方天地间再无佛宗痕迹而遗憾喟叹。   于是他叹了口气,伸出了手。   那一叹彻底引爆了无数如春雨般侵入南小雨体内的慈悲意,甚至就连无悲无喜地天心都为此蒙尘,不自禁地流露出似于悲伤,愧疚,罪恶的感觉来,但少女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仍然平静而坚定地送着枪。   可那枪上的战意却无由来地弱了三分,以至于一往无前的枪势都为此受损,彻底停留在了那粒微尘之前,再无寸进。   而那冥王一探也终于在此刻停了下来,停在那金光大佛的手掌前,两尊仿佛超脱了天道束缚的伟大生灵就这么僵持在了半空,象征着慈悲意的佛光与充斥着寂灭意的死气在风雪中交织,侵蚀,竟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和谐感来。   神圣与霸道,生命与死亡,本就该是如此和谐模样。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此刻停止了,无论是魔枪,微尘,冥王,大佛,以至于飘落而下的大雪,都陷入了一种停滞的状态中,而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可在这冰原间,终归不止两人。   一道虚无缥缈的剑意扶摇而上,划破了静止的天,朝着那雪空之上而去,而随着它的上升,锋锐与坚守,煌然与逍遥四种截然不同的剑意开始弥散开来,但这四种看似冲突的剑意,却在那柄忽然出现在半空中的湛蓝青锋上凝于一处,再不分彼此。   就在那剑意出现的一瞬间,杏雪舟便朝着那本无一物的雪天看了一眼,淡然而无谓的声音在冰原间传荡开来,传入了近在咫尺的少女耳畔,也令那道飘然而现的白衣身影微微一顿。   “一剑斩佛陀,便会有亿万人因你而死。”   这句话虽是这位绝世人物对那仁爱众生的年轻男子开启的心战,却也是事实,那方掌于杏雪舟手间的微尘世界并不是幻象,而是近似于寰宇三重天一般的小世界,而那些佛徒与信徒虽不是真实的生命,却也是存着感情与知觉,善恶分明的真灵,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与活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方才冥王探手,毁灭了大半个佛国,已然有无数真灵死去,此时只余下了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信徒在黑暗中战栗,恐惧,若是这尊金光大佛也倒了,那这片佛宗最后的净土自也会化尘土而去,空余枯骨亿万。   杏雪舟对这两位后生的心意抓得非常清楚,知晓红尘雪这般为万千人都不惜回望往生桥的善良之人,虽可能会为了某些大义强忍悲伤,看着万灵逝去,但若要他亲自出手抹杀这些存在,那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手的。   而在这一点上,南小雨虽然同样对凡灵存着善意,可在生杀之事上根本却不会眨一下眼,也正是因此,她的威胁会比那枚正道神果大上无数倍,所以杏雪舟才不惜以佛国为代价,震撼她的心神,拖慢红尘雪的脚步,为的便是毕其功于一役!   南小雨执枪对抗微尘,便相当于在对抗这个佛光大世界,但在杏雪舟看来,这方世界与世界中的人,都不过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用物,当然,作为佛宗真正的祖师,只要他作出决断,那些信徒与座下弟子自也无条件追随。   所以他全然不顾那粒微尘可能产生的动荡,一手执其为盾阻恨帝,另一只手却轻轻柔柔地朝着少女抓去,就像在无比温柔地摘果,可在那温柔间,却又有着星辰可落的壮阔气魄,教人一见便失了抵抗的勇气。   此探便是摘星,是古时一位无名的观星客望银河有感,洒然而作,虽然威能不敌真正声震天下的武道大家的手笔,可却有一种包容与洒脱并存的道义,对于摘取那枚无法分心来防,只能眼见着手掌落于身的魔道神果而言最是合适。   杏雪舟松开了一只维持着佛光大世界稳定的手,他身后那方朦胧的化境自然便隆隆地颤动起来,就连金光大佛身上的光华都为之黯淡许多,再难阻挡冥王的前进,可是哪怕冥王一手拍碎了大佛手掌,击得他喋血欲裂,可要完全灭除他,以及如附骨之疽般涌上来的亿万信徒仍旧需要时光。   而南小雨二人最缺的,便是时光。   佛国一刻不灭,天穹之上的剑便无法落在杏雪舟身上,而先前他那句攻心之言,也成功让红尘雪的身形停顿了片刻,此时这片刻,便仿佛成为了真正的永恒,成为了横亘自他与少女之间,阻截在生与死之间的无形之墙。   若让杏雪舟就这么制住少女,联结在二人心间的那缕道缘一散,他们再无圣人之威,又如何挡得住气势如虹,神威近天的他?   然而……那柄剑没有落下。   杏雪舟平静无波,仿若死水的眼眸中生出了重重波澜,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柔美脸颊,看着那张如天女般漠然的俏脸上生出的笑意,眼瞳微微缩小,心中陡然升起浓浓的不安。   落了天心,又怎会笑?以他对南小雨的了解,对方掌握无缺法的时光尚短,绝对达不到先前在雪原那位女子身上出现的自如境界,那么这也就意味着,从一开始,她那无悲无喜之态便是演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难道她不怕佛宗教义侵蚀她的心念?而且为何直到此时,那柄悬于天际的剑还没有落下,那人难道真的为了亿万人而心甘情愿放弃少女,以至于他自己的生命?   无数个疑问浮现在杏雪舟脑海中,又转瞬离去,他的摘星之手依旧缓慢而坚定地朝南小雨探去,不论这对后生晚辈有什么图谋,如今的少女都已然是笼中困兽,只要制服了她,一切都会就此结束,他又何必去担忧那些无谓的事?   但是……他的手掌没有落在南小雨身上,而是对上了一只白皙的小手。   如溪水般柔软,却又比寒铁更具杀伐之气的手。    第四百一十五章 红尘凡间,佛亦难舍 ==============================   就在杏雪舟一手破雪入云欲摘星辰之时,南小雨原来紧紧握着恨帝的手骤然一松,翻腕成掌,泛着幽幽墨光,携着霸道之意,与之狠狠地对在了一处!   万古之前那位籍籍无名的观星客所作的摘星妙手本意洒然,存着拨云开雾触碰星辰之心境,其旷达疏远之境,能够包容世间万事,江河山川,甚至是那片无穷无尽的星海。   如今这妙手之法出现在杏雪舟这位通晓万道的修行妖孽手中,所展露的光辉自然远远超出了原主,有取之生新意的意味,那种只渴求与星辰接触,与寰宇沟通的心境,更是变幻作了踏遍星河的无边豪气,出手间也真正显露了摘落星辰,掌控万物的超绝气息。   以整好以暇对仓促出手,以万古妙法对极简杀招,无论怎么看,南小雨此时变招都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可能自杏雪舟手中逃出生天,而弃枪换掌,更是失去了对那粒微尘的压迫与毁灭,断了她唯一的退路。   佛国仍在苦苦支撑,冥王投影却因为少女的心境变化再难向前,而只要这方世界不灭,红尘雪手中那柄萦绕着极致剑意的神剑便到不了杏雪舟的身前,也就是说到了此刻,二人携手之势终于因为南小雨所为自己破了。   如此一来,独自面对那位近在咫尺的绝世人物,她又怎么可能会有退路,更逞论生路?   可是面对着如此大好局面,杏雪舟面色却逐渐变得沉凝起来,特别是当他触及那只纤纤玉手时,眼瞳中乍然亮起了璀璨的神光,隐隐看破了天机命途,看清了少女心底深处的真正意图。   两只手掌静静相对,无声无息,不论是摘星取物的超绝意念,还是冥王一掌的无上神威,都在那死寂中交织碰撞,破灭重生,就与先前金光大佛与冥王投影对掌时的情境极像,成了一种僵持之态。   当然,力量莫逆,此时非彼,当初冥王携着恐怖死意,压得大佛低首顺眉不得心安,此时却是杏雪舟探手欲捉,南小雨苦苦坚守,只是有一点从没有改变,那就是身处这般悄无声息却凶险无比的对峙中,二人都不可能分出心神再顾其他。   从这一刻开始,杏雪舟再也没无法腾出手去应对天外一剑,若是红尘雪能够突破将灭佛国,穿越那自黑暗中如潮水般涌出来的狂热信徒,对着杏雪舟轻飘飘刺出一剑,外忧内患齐齐爆发之下,他就算能够活下来,也必然伤入骨髓,再难作战。   那么,这场风雨战就会彻底画下句点。   可是这虽是极好的机会,可是天边那柄神剑依旧静静地停在原处,似乎面对这混乱无比,无任何秩序可言的佛国无从下手,更何况其中那些信徒真灵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就算红尘雪真能杀出一条血路,将佛光大世界杀成幽冥地府,可他又如何下得了手。   这仿佛成了真正的无解之局。   “为什么?”   杏雪舟深深的注视着那对有些黯淡的淡紫色眼眸,看着其中的冷静与决然,语气中那抹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自信终于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惘然与难以置信。   这位看破时光,看透了世间万事万物的绝世人物,自开战至今,终于生出了些许疑惑,因为这一路以来的红尘侵染,让某些事渐渐偏离他的掌控,也因为这两位后生晚辈身上生出的重重迷雾,竟真地扰了他的眼,恍了他的心。   似乎心知肚明眼前人的疑惑,南小雨仰起苍白一片的脸颊,不顾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与自纱裙下生出的细密伤痕间不住流淌的血流,艰难地上扬嘴角,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我承认,你知道我们绝大多数的秘密,无论是武技,手段,心念,甚至就连雨雪的秘密都瞒不过你,让你在面对我们时能够有足够的准备,来面对足以比肩圣人的我们。”   “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道缘所连,不仅仅是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命运,还有……我们的心。”   杏雪舟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嘲地笑了笑,他先前所问的,便是为何少女能够如此决然的变招,而不顾那位年轻男子能否做出回应,现在得知了答案,却让他忍不住生出种极尽荒谬,却又理所当然的感觉来。   通心意,竟然是通心意!   这世间什么时候出现过真正心意相通的两人?这种通心达念,可不是说那种天长日久所生的无间默契,而是完全的意义上的连心,能够随时知晓对方所想所念,能够随时知会对方自己的意图。   要知道,天地以降,除却极为少数的神物,似于正道树与魔道树这般超出寻常道理的存在,每一个生灵都是独立的,是独一无二的,这本就是天道轮回的规则之一,哪怕是道缘,也不可能打破这条死规。   就连当初南小雨二人在星辰石中面对漆黑电蛇,绝地突破造就雨雪的那一刻,杏雪舟都没有这般惊讶过,但直到今日,知晓二人心念相通,这才真正震撼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波动的心。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少女如此决绝,不顾自己可能面对的凶险局势也要弃枪为掌,以身以命为饵,以天地气机为锁链,将他生生封死在这里的缘由所在。   因为她相信,只要自己做到了这一切,那位白衣青年便一定能够将剑锋送入这位不世大敌的胸膛心脉,而一切一切的布置与准备,已然在二人心意交流间,在电光火石的刹那落下了。   “原是如此,真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杏雪舟仿佛真地累了,眉眼间生出了一抹散之不去的疲意,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没有回首去看远天,去看那柄似乎从来没有动过的神剑,既然少女有这般信心,觉得那位青年定然能够渡过佛国,来到他的身前,那么他也同样相信。   他从来没有小看过这对后生的能力,也没有怀疑过他们强大的心意,只是现今看来,无论是实力修为,亦或是心思谋略,还是那有如神来一笔的通心意,他似乎都算差了一招。   这才有了如今的绝境。   “那……你又是为何能走过我的佛国?”   毫无预兆地,杏雪舟问出了这么句话,语气变得无比淡漠,似乎在通心意这般超乎世外的手段之下,再没有什么事能够引起他的兴趣,再没有什么存在能够震动他的心神。   一片朦胧而黑暗的佛国中,金光大佛依旧盘坐在那方裂了无数裂痕的鎏金莲台上,而随着冥王投影的退散淡去,满天佛光再次普照开来,虽然再也无法如往常一般柔和地照亮整片佛光大世界,可却也将他周身如海如潮的信徒照得无比明晰。   而此时,距离杏雪舟最近的那位信徒缓缓转过脸来,那身雪白无暇的长袍在无数明黄佛衣间是如此的璀璨,在轻柔的佛光下刺目得有如太阳一般,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光华流彩的湛蓝长剑。   那柄本该在天地间,在风雪中的神剑,就这么出现在了佛光大世界中,出现在了杏雪舟的面前,而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警惕与怀疑,甚至到了此时此刻,那些信徒也没有转眼看他一眼,就像他真是一位虔诚的佛宗信徒。   红尘雪看了看手中的沧浪剑,这柄本来应该萦绕着锋锐与坚守,煌然与逍遥四种剑意的神剑,此时却仿若只是一根凡铁般,没有丝毫声息,而那虚渺而强大的剑意,早已消散在了愈发大了的风雪里。   “佛宗看似超然天地外,实则……仍在红尘中。”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天道昭昭,何护斯人? ==============================   “世间唯一真佛尚且免不了俗,更何况是心思各异的亿万信徒?”   红尘雪微垂着眼帘,平静地叙说着,仿佛先前在金光大佛,诸天佛徒,亿万信徒眼底下飘然走过而不染佛念的不是他一般。   “俗……”   杏雪舟眼瞳微亮,似乎明白了对方能够不惊风雨而过佛国的真正缘由,低声自语念道:“是的,既然我仍旧存着对你们,对离开这方世界的欲望,便不可能真正地将自己从红尘中摘出去,而我尚且如此,就算那千百弟子真的无欲无念,一心事佛,可……那些信徒呢?”   “他们为何朝佛?为不受病染,还是为财富万贯?或者其中确有赤心之人,但终归还是被污浊占去了大半,而这种无欲的极致与欲望的极限导致的冲突,便是我佛宗泯灭世间的原因所在?”   “不。”红尘雪徐徐抬起头来,望着那对闪烁着恐怖神光的眼瞳,认真说道:“世上怎可能有真正的无欲?就算是修行者,亦秉持着对大道,对强大力量的渴求,更逞论是凡人?”   “令佛宗不能万世长存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这虚无缥缈的冲突,亦或是所谓佛念不诚,心思不真,而是在你,在作为他们伟大引导者的你。”   “我?”杏雪舟冷漠地问道:“我开山门,传教义,渡万生为佛徒佛子,后又创立佛光大世界,令不愿活于凡世红尘的人们化真灵入内,得享真正极乐。佛宗因我而生,因我而盛,现在你却说是我导致了佛宗的没落甚至泯灭,这又算是什么荒谬可笑的言论?”   “可你抛弃他们了,不是吗?”   红尘雪清澈透亮的眼眸中生出淡淡的失落,虽然知晓面前的人物是万古以来最伟大的传说,是亲手葬送一个世代的大人物,可是在方才亲眼见到他以佛国为绊,阻挡冥王攻势,后又以亿万信徒为墙,阻碍他的脚步,全然没有半分所谓慈悲所谓仁爱。   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被如此多的人狂热地信仰,不惜以身以命为代价,也要护他助他追随他。   听着红尘雪话语间的失望与哀伤,杏雪舟陷入了沉默之中,心头无由来地生出些烦躁来,回首淡漠地望了眼那张全无假意的脸颊,不再将心神放在对方的责问上,而是毫无情绪地问道:“所以你能站在我的身前,所依的便是那潜藏在亿万人间的红尘意?”   “是的。”   红尘雪有些疲惫地合拢双目,先前化身佛下一人,避过大佛神目,穿行过如潮人海,对他的心神与真元都产生了极大的消耗,而主导了这场漫漫旅途的,正是那无名于世,却独属于他的红尘剑意。   现在,这柄剑终于来了,跨越了无数空间与时光,落在了杏雪舟身前。   他缓缓举起手中冰冷的神剑,锋锐无双的剑锋直指杏雪舟,一抹极淡的剑意就这么荡漾开来,如轻风般拂动了场间三人的衣衫发丝,吹过了摇摇欲坠的佛国,朝着更远的雪天蔓延而去。   这不是红尘雪有意而为,而是当他真正执掌了圣人神威后,天地与他的共鸣。   试问这天穹之下何处无红尘?只要你犹未超脱宇外,只要你还在人世间,那么无论是佛宗,道教,亦或是无缺的天女,都不能将这种红尘意抹消。   你也许能清心而不受,却不能否决它的存在,而这弥漫在山川湖海之间,追随着人族万代而存的人味,俗气,一切有关生存,生活的事物,都是红尘海中那一粟,是萦绕在红尘雪手中神剑上的一缕气,一抹光。   乍然间,红尘雪睁开双眼,如雪般干净的眸子中闪烁过无数画面,那是他出世以来的所见所闻,一路以来的成长心程,是那些大人物亦或是小人物们的言谈举止,感悟心意,是他这短暂一生的全部。   二十年于修士而言何其之短?可对于凡俗中人而言,却已是人生四中一,而他身为正道神果,通过正道树有幸或不幸地见识了太多凡俗事,喜悦或悲伤,激动或绝望,一幕一幕,都刻在了他的心间,成为了他剑道上割舍不去的一部分。   所以当那道极淡的剑光亮起时,骄傲强大如杏雪舟,也不禁流露出些许欣赏之色,原本在见到这位后生时,他认为对方手中的剑必然会绽开绚烂的光彩,化千化万化不尽,这般方能述尽红尘万事,人间无数。   因为他曾亲眼见识过红尘雪的这一剑,在无垢宗的无缺殿中,在古界的悔落峰上,在那两道教人惊艳的剑光中,红尘雪自初悟的万剑,到后来散发出超凡神威的一剑,是那般自然而随心。   而到了如今,他已然踏破超凡天关,又凭借雨雪合流执掌圣道,无论怎么想,都会将那一剑再拆成万剑,就如古来道理所言,你初次涉足一道时,认为自己是江川,是大海,故而自傲,而当你深入其中,已然明悟,便会认为自己是一滴水,谦和却不卑。   那么当这位青年真正踏足力量的顶端,走到了剑道的尽头,已然成为真正的海时,那万道剑光,每一道都如凝一般强大,又何必再追求万剑归一的境界?   可是……红尘雪刺向他的,依然只是一剑。   不放纵地使用毁灭般的力量,依旧对天地存有敬畏,对那亿万信徒存有善意,刺出了如此小意,却又强大得令他都惊心动魄的一剑,这位后生,确是有了几分者明熙的风采。   面对着取命而来的红尘一剑,身处南小雨冥王印之前,天地气机封锁之下的杏雪舟,理应没有任何幸免的可能,哪怕他曾经尽乎无敌的强大,不可一世的傲然,修习了世间万般法门,可到了如今的绝境下,也不可能有任何手段能够助他轻身而脱。   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极致统一,是整片天地,整个天下共同构造的无解死局。   天道要你死,你不得不死,这是存于天地间的至理,就算了不起如杏雪舟,算天算地万千年,谋风谋雨无数载,似乎也逃脱不了这个宿命,当然,这个前提是……   天道真的想他死。   杏雪舟面无表情地微震手掌,那无比包容的摘星妙手顿时一变,化作了从云之柔,惊雨之威。   从云轻化冥王印,惊雨重破杀伐心。   南小雨受了如此沉重的一击,纱裙下的伤口顿时开裂,无数朵血花在她娇小的身躯上爆开,殷血如雨,纷纷扬扬地洒在冰原上,而她更是一声痛哼,仿若萧瑟秋叶般倒飞开去。   可就算是身受如此重创,冰雪杀伐心更是被惊雨之势生生打散,留下一道极淡的阴影,南小雨也没有将心神放在自己身上一霎,她只是死死地看着那面,看着那道离那男子越来越近的湛蓝神剑。   然后,她的瞳孔微微缩小,看到了此生最难忘却的一幕。   佛国倒塌了,无声无息地破灭着,那尊布满裂纹的金光大佛,那守护着残存信徒而不愿死去的金光大佛坍塌了,化为了无数带着火光的裂片,化为了那些信徒们真正的灭顶之灾。   凄惨的悲号与绝望的质问不绝于耳,这方象征着佛宗最后辉煌的佛光大世界,就在少女眼前生生化为了尘埃,变成了时光长河间再无人记起的一簇浪花。   但这并不是令南小雨震撼难言的真正缘由,让她如此惊讶甚至于生出无尽荒谬感的是那位朝后退去的素衫男子,他微低着头,一步一步,稳定无比地朝后走着,不知走了多少步,行了多少路,直至于那柄夺命而来的神剑……停在了他的面前三寸,再无可进。   他躲开了避无可避之剑,扯断了无坚不摧之链,能够做到这般不可能之事,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一刻,天道站在了他的身边,而没有眷顾那对为天地万灵存续拼死求活的年轻男女。   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四百一十七章 真正的天道,绝望的真相 ==============================   来不及思考一切又一切的缘由,来不及判断如今风云变幻后依然显露出绝望气息的时局,甚至来不及慌声喊出那句话,但是南小雨至少还来得及想,所以当杏雪舟轻身而离,走出那不知多少步从而再不受红尘剑意所染之前,她就想了一个字。   “退。”   因为通心意的存在,红尘雪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少女近乎命令般的漠然心念,知晓了那层深藏在冰寒表面下的惊惶与绝望。   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她不知道在红尘一剑落幕后,那位与她身心相通的青年是否还能活下来,但在这般凶险时刻下,无论是柔情还是悔意,都不能占据她的心神片刻,她与他所需的,便是绝对的冷静与理性。   有幸的是,南小雨似乎依旧低估了红尘雪对她的信任,就在她心念送达的那一瞬,他就开始强行收势,哪怕这可能会令他承受极为恐怖的反噬,哪怕沧海剑仿佛只差一线便能刺破那人的眉心。   所以,这柄神剑最后停在了杏雪舟额前三寸,而不是原来的毫厘,也正因为这看似极短的,对于入圣境存在来说根本算不得距离的距离,红尘雪才来得及在那万千剑意到来前横剑于身前,做最为仓促却能争得一丝生机的应对。   “当!”   一柄霜雪凝成的细剑自上而落,正当光明地劈在那柄如铁索寒桥般横着的湛蓝神剑上,震得持剑青年浑身剧颤,口鼻溢血,往后失魂落魄般退了一步。   至简至强,无双剑。   红尘雪凄然地退了一步,那位使剑之人自然要进,杏雪舟面上没有放松,亦没有失望,似乎全然不在意这一剑的成效,只是面无表情地朝前踏了一步,就这一步,萦绕在那把霜雪细剑上的剑意顿变。   自不求千变万化的至简剑意,变为了若繁星般绚烂,若寰宇般无穷的神妙道义,看似只是一剑斜落,其中却蕴藏着数之不清的变化,如一点光在无波碧水间晕开,映入青年眼帘,一片烂漫,无边璀璨。   一霎之间,那柄横栏在杏雪舟与红尘雪之间,阻隔在生与死,去与留的边界前的沧浪剑仿佛遭了千击万击,细密而刺耳的金铁交击声闯荡出极远,震得万千雪花纷乱无序,就像是一群受惊的小兽,仓皇地与伙伴们挤在一处。   在剑音初响的时刻,红尘雪的虎口便迸裂了,与之一般开裂的,还有那件雪白无暇,不然尘灰的长袍,虽然不曾有殷红的血流淌下,但他体内却已经乱成了一片,数之不清的经脉断裂,连同着真元也一并暴动起来。   但不论身体如何剧痛,不论退了多少步,哪怕每退一步都要喋血,哪怕不知退路的尽头在何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自那柄霜雪细剑下活下来,红尘雪都死死地举着沧浪剑,微垂着眼帘,一步步稳定地朝后走去。   见状,杏雪舟眉头微扬,似乎有些意外,对于这位后生能够接住他起势所用的无双剑他并不意外,可这第二剑,却是他实实在在的攻伐剑,是昊然教一脉流传下来的聚星剑法,剑意剑路剑势变化万千,生生不绝,就算是站在这一剑前的是辜帝鸿,仓皇作挡之下只怕也要吃大亏,绝不是这位依凭外力触及圣途的后生所能阻挡。   可他偏生就挡住了,并且每一次细微的变势,都让他在这剑下所受的伤害减少到了最少,按照这个地步下去,莫说是摘下他,就连击败他都不知要花费多少心神,而杏雪舟深知,自己体内徘徊在心脉小世界外的至毒已经不会给他如此长的时光了。   于是在一次交击后,杏雪舟忽地收剑,旋即直直一刺,点在了沧浪剑的剑身上,顿时无穷死意仿若厉鬼般,沿着湛蓝青锋直扑红尘雪本身,也终于令他那澄澈明亮的墨瞳黯淡了许多。   这是真正的杀剑,是这个世代中代表着杀戮的极致的剑法,出自神茶教那位惊才艳艳的无情剑主之手,名为碧落斩灵。   面对了天下三种绝强剑法,承受了当今世上最奇绝最恐怖的三道剑意,红尘雪再无法紧握手中神剑,只闻“锵”的一声脆响,那柄湛蓝若海,逍遥无边的绝世神兵终是脱手而去,斜斜地摔落在了不远的冰层上,剑身上多了几道不起眼的裂纹,在晦暗天光下显得那般的暗淡,那般的凄凉。   而红尘雪也被那杀伐一剑击得飘然远退,只留下满天血珠,干净的眉眼间终于多了一抹教人触目惊心的死意,那便是黄泉死气侵蚀而成的后果。   眼见着那看似洒然,实则已然力竭,随时有可能倒落在冰原上的白衣身影飞来,南小雨咬着银牙,强行压下体内的伤势,朝着那处纵身飞去,轻柔地接下红尘雪,化去犹存的劲气,与他一道徐徐落在了冰原之上,旋即一刻不停地为他注入冥王真元,以无间冥王的无上神威抹消在他体内乱窜着的黄泉死气。   凭借天下独有的通心意,凭借二人间深刻心底的信任,也凭着红尘雪超乎世人想象的坚毅与不弃,这才自杏雪舟的绝世三剑下保存了性命,可却也意味着他们已然在这场风雨战中败落下来,一败涂地,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准备不够吗?   不,依凭着无垢宗那位圣人以身饲虎造明局,倚靠着南家二爷神来妙笔下奇子,再加上整个天下无数修行者与兵士们的舍生忘死,近乎所有风流人物的决然截击,无论在谁看来,就连杏雪舟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般布置已然是世间极致,是无解死局。   那么,是因为南小雨二人太过弱小吗?   也不是,在踏破超凡天关,雨雪合流的情境之下,他们便是举世罕见,难有敌手的圣途中人,放手一战之下,哪怕是面对辜帝鸿也不无胜算,对上散势受创走入人间的杏雪舟,怎么看也不会败得如此凄惨。   更何况,在连杏雪舟都不知晓的通心意之下,他们选择了最为强大,也最有希望能够战胜并且杀死这位绝世人物的战法,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若不是因为那惊世一退,他早就已经是红尘雪剑下亡魂。   可他们终归是败了,因为一个谁都想不到的缘由,因为一个谁都想不到的背叛者,便迎来了如此干脆利落的败局死境。   试问谁能猜到,为了世间的平衡,万灵的存亡,最想要抹灭这个异数,甚至不惜诞出余春圣这般意志化身,不惜以万道为链将杏雪舟生生逼入明处的天道,竟然……叛了!   或者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天道便是站在了杏雪舟那处,陪着他演了一场大戏,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生生瞒过天下所有人!   这该是何等荒谬的结论,又是何等绝望的真相。   轻微而清晰的脚步声自远方传来,杏雪舟双手垂落在身侧,望着那对已然身负重创,只能依靠在一起才不会倒在风雪之下的年轻男女,眼瞳中的情绪淡淡的,话语也如清水般无味。   他仿佛将二人的心思猜得一清而出,于是便给出了身为这场风雨大事最后胜者的解释:“无论是师弟,洪荒神物化灵,天下风流人物,亦或是你们,都猜错了一点,所以才会败得这般惨,这般的莫名。”   “嗒。”   杏雪舟止住了脚步,停在了那对后生身前不到十丈的距离,随手将把柄冰霜细剑丢入风雪中,任凭它化作晶莹的冰晶与霜雾,无声无息地弥散开去,然后对南小雨二人极认真地说出了那个隐在时光之后,令人震撼惊骇绝望无比的真相。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天道,就算有,那也是人之所为,是万世的谋局,或者你们可以认为……”   “我就是真正的天道。”    第四百一十八章 山穷水尽变化生 ==============================   “就如你当初在桃林中对我说过的,天道不该有自己的意识,当时我惊艳于你的决断,震撼于你如此小的年纪,便可以看破无数人一生也无法明悟的道理,可谁能想,时过境迁,你却渐渐淡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甚至对于那虚无缥缈的天道怀抱无上的信任,真是可惜……可叹。”   杏雪舟望着那道娇小的身躯,看着那席为殷血浸染的纱裙,以及那张苍白如雪,却依旧带着倔强与不解的脸颊,眼眸中的风霜寒意缓和了些许,面上也泛起淡淡的怜惜之色,看着离那位令天下为之起舞的绝世人物愈发遥远,反而更像是少女记忆中不着调的轻佻盗者。   南小雨急促地喘息了几声,目光落在那道气息渐微,威势渐弱的男子身上,有如琉璃水晶般的眸子此时却格外黯淡,或者还能看到一缕难以消去的不甘。   自先前那惊天三剑后,杏雪舟便因为这漫漫长途中留下的伤势,与那愈发狂躁起来的至毒生生堕了境,从天地随心的圣人坠为了境界极为不稳的超凡存在,虽然万道伴身不离,心意高邈无边,可终究是有了颓弱之态,败落之势。   但南小雨很清楚,那是她与红尘雪舍生忘死,以命搏杀争来的战果,而此时他们的状况远比杏雪舟更差,基本丧失了作战之力,更逞论是战胜他?   一念至此,南小雨心头泛起一抹苦涩,拼尽广袤天下,算穷万千变化,展露通心妙法,看破杏雪舟佛心上的唯一破绽,却依旧只换来了这么个结局,正如杏雪舟所言,真真是可惜可叹。   至于他口中有关天道的道理,在他退身避红尘之时,南小雨就已经有了些许推断,虽然那等推断无边荒谬,或者说,极尽恐怖,可是既然杏雪舟提出了这个话题,并且有为二人解释的打算,她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拒绝,而丧失了这极短暂的休息时间。   不论是恢复些气力,还是等待那近乎不可能出现的变化,她都要尽可能地拖延最后一刻的到来。   “是的,我曾经坚信这一点,认为世上根本没有天道,也没有所谓的命运,可是这种认知却因为之后经历的一幕幕变得愈发难以坚持,因为无论是师叔,辜前辈,还是我那位……祖父,似乎都深信天道拥有独立的意志,会主动或被动地为天下付出。”   “而我最后真正转变念想,承认天道与命运的存在,便是在那方象征着天道意志的春圣碑中,所经历的万千未来,所见到的那位老人。”   仿佛是受了风寒,南小雨剧烈地咳了几声,移开遮挡口鼻的白皙手掌时,能够很清晰地看到那渐呈黑红色的血迹,但她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依旧只是淡淡地望着杏雪舟,淡淡地开口。   “那位余老伯,是天道在凡间投落的化身,于春圣碑中残存无数岁月,所为便是指引后来者们,抹杀你这个世间异类,而事实上证明,你也仅差一步,便会被引入杀局,葬身那座小草庐中。”   “而此后的一幕幕,都证明了天道的存在,不论是祖父所立的天道局,还是那如附骨之疽般跟随着你的刺目神光,昭昭警示,都是让我越发陷入这个迷局中,直至今时今刻,才想明白了些许真相。”   南小雨微微眯着双眼,看着不远处面色复杂的男子,问道:“只是更多的真实仍然隐于雾后,不可捉摸,不知……百晓生叔叔,可否为我解答一番?”   这个刻意用来拉近距离的称呼,自然也算是心战的延续,杏雪舟不可能猜不到少女用意,知晓她是借此恢复,亦或是等到某种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变化发生,但他却不怎么在意,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这个局本就是为你们二人而造,虽然以万千岁月谋两位后生的性命很丢脸面,可这也是我摆脱不了的事实,那么说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闻言,似乎有些意外于杏雪舟态度的转变,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儿,才徐徐开口,疑声问道:“你说你即天道,这是怎个道理?”   杏雪舟没有根本就没有思考,和声说道:“天无念,人有意,世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天道,因为那只是一个极为笼统的概念,甚至比万道距离我们还要遥远,如此一个道意的聚合体,又怎么可能诞出灵识,拥有独立的意志?”   “所以,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天道局,就算有,那也是人之所为,而这万世以来,人们尊崇的天道所行的一件件事,所布的一重重手段,皆出自我手,那么,你们口中的天道,自然便说的是我,也只能是我。”   南小雨眼眸中的光芒微微闪烁,半晌后轻轻摇头,说道“说不通。”   因为心意相通的关系,红尘雪立刻便明白了她的疑惑,皱着眉看着杏雪舟,沉声说道:“你是说……万古以来的天眷,对凡民万生的恩惠,都是出自你手?”   不待杏雪舟回答,红尘雪接着问道:“就算真是如此,你又怎么解释余老伯的存在,以及当初浩荡而开的天机示警?”   杏雪舟笑了笑,面上多了几分骄傲之色,施施然说道:“不错,万古以来的神眷,都是我赐予这个世界的,所以我先前才说,这是一个谋划了万千年的局,为的就是瞒过全天下,最后落在你们的身上。”   “至于余春圣,他确是位奇人,只是赐他机缘,造他传说的,同样是我,我既然能够骗过全天下,自然也能够骗过他,甚至就算是小草庐中的那一幕,同样这惊天谋局中的一环,只是……”   杏雪舟颇有些感慨地叹息一声,说道:“那时的我也并不知情。”   嗡的一声,南小雨脑海骤然清明,她微微睁大双眼,眼眸中再没有半分不甘,有的尽是震撼,她颤着声音问道:“依凭无缺法与太上无情道自我封存,直至心神归一,重临天下,才将这个弥天大局一朝揭开,你究竟……是何来的信心,你就不怕棋差一招,身死途中?”   “瞒天瞒地瞒众生,还要瞒过同样来自远古的师弟,身承大河的化灵,如此艰险之事,哪怕是一丝破绽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所以我连自己一并瞒了,甚至有一刻都相信了这个事实,这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而你所说的信心……其实我并没有,但当初我想,既然是要与天下对赌,理应也要给上足够的筹码,不是吗?”   直至此刻,一切都能够解释得通了,只是这段跨越万古的时光,这个心落天下的谋局,依旧令人震撼难言,如此决心与意志,如此手段与谋划,又如何是后生晚辈们所能企及?   “也就是说,不论是天道示警,还是祖父的明局,亦或是古往今来的一切又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这可真是不公平。”   南小雨微微垂落眼帘,话语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想想也是,一位能够与祖师们自信对弈,从而葬送远古时代的人物,一位能够化身万千,欺天满地就连自己也不放过的大谋略家,又怎么可能被他们这些小辈与几位残存的老人便算死局中?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级数上的对局,又哪里会有公平可言。   见少女低落认命的模样,杏雪舟暗暗地叹息了声,虽然这个局面是他一手构造,可实际上,他却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记忆穿行于每一个时代,结识了无数位熠熠生辉的大人物,其中不乏有他的道友,知己,爱人,徒儿,而正有了这些人的倾力倾心,他才能走到今日,让这个局真正完美。   虽然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的真实意义。   不过……一切都要结束了,一朝看尽过去,远望未来,真教人恍然如梦。   至此,杏雪舟再不多言,朝着气息虚弱的二人抬步行去。   感受着越来越近的危险之意,红尘雪下意识便要将少女护在了身后,却发现南小雨轻轻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扬起那苍白柔弱的面颊,苦笑着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知晓了所有的真相后,南小雨才知晓何为真正的绝望,既是如此,又何必再争谁先谁后,大不如齐身而立,也算是对这段难忘时光,难解爱恋画上句号。   见状,红尘雪也不再坚持,任由少女将小脑袋依靠在他的胸膛上,二人便这么静静地相依着,依偎在风雪间。   只是……杏雪舟终究没有走到他们身前。   他停在了距离二人仅有几步之遥的冰地上,忽有所感,再顾不得身前那对年轻男女,而是微蹙着眉朝着南面望去,眼眸中泛起了些许惘然,但更多的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失望。   他一直心有所忧的变化,他一直等待着的变化,在他即将摘落神果,成就不世伟业的前一刻……   终于来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柳暗花明星光落 ==============================   就在杏雪舟回首南望,惊讶失落难以自宁时,南小雨二人也感受到了变化的到来,不是因为他们的心念无比广远,已然可以如杏雪舟一般通达天下,而是因为那变化……太大。   大到整个天下,无数修行者都心有所感。   那种变化已然触及了他们所修之道的本源,是这个世界重新诞出修道之路的真正起点,在那个灾厄初歇,举世深陷混沌,万道齐喑,人族艰难求存的年代,有两枚种子破开重重迷雾,落到了大地上。   它们分踞东西,吸收混沌浊气,让整片天地重回清明,继而受大河浇灌,将万道中最为重要的正魔两道深刻其身,仿佛是用千把万把刀在那犹未现茁壮之态的稚嫩树干上。   不知过了多久,世道终明,而那两枚种子也成长为了小树,继而化作大河隐声后,整片天地的支柱,而它们的名字,更是深深铭刻在每一位正魔修士的心间,哪怕是对于修道并不热衷,或者并无天赋的凡民,在听闻二者之名时,也会发自内心的尊崇。   它们就是正道树与魔道树,是新时代真正意义上的再生父母。   这便是普天之下共知的历史,而在这段光耀古今,也必将流传万世的传说之下,还隐藏着鲜为人知的黑暗真相,那便是杏雪舟与那两枚神果的故事,即便到了如今,知晓南小雨二人身份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知晓杏雪舟便是亲手栽下神树之人的,更是只有伫立冰原风雪间的三人。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杏雪舟是神树的栽培者,是守护浇灌它们成长的最值得信任与遵从的人,而两株神树也正是秉持着这般心念,远跨万千年,终于诞下了他所请求的神果,将要助他成就不世之伟业。   但终究是出了些问题,或者说杏雪舟还是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留下了如此大的败笔,那便是这两枚吸收了无数天地灵气,接纳了正魔两道本源之气的神果,一枚果落时就初发了灵慧,而另一枚则是阴差阳错地入了一位少女的口。   于是,这两枚作为神树回报的神果,成了它们真正意义上的孩子,也因此产生了无法割舍的羁绊与情感,而杏雪舟在万古前设下这个弥天大局时,恰巧忽略了这个最不起眼,如今却足称致命的漏洞。   试问教一位母亲心血凝成的孩子,这该是何等样刺心的伤悲?所以很自然的,两株神树凭借着超然世外的伟大力量,瞒着杏雪舟,暗中注视着南小雨二人的成长,守护着他们不受世扰,不受尘染。   而在这个期间,杏雪舟封存自我,并不知晓,也无法知晓神树所为,只当这二人必将成为自己的踏破天地壁障的天阶,静静地等待着,期待着他们的成熟。   终于,神果成熟了,杏雪舟真正心念也因为圣人所赠的至毒,与南家二爷所布的神妙杀局自漫长的沉眠中苏醒,再一次成为了无数年前的泛雪行舟轻天下的伟大人物,在这位彻底归来的存在眼中,神树间的秘密再难守住,所以才会有他在无垢宗云端山巅的那两望。   在他的注视下,两株神树因为其栽培的恩德,与自心底而出畏怯表示了顺从,再不插手他与两枚神果间的事,在这场风雨之战中一直沉默到了如今,沉默到了最后一刻。   可是……沉默终归是有尽头的。   当南小雨二人身陷绝境,苦涩认命之时,两株神树再也不可能冷眼旁观,但尽管下了决意,杏雪舟作为它们的亲人挚友,作为它们的师长同道,曾为它们付出无数心血,为它们遮挡无尽风雨,甚至他体内一直难愈的伤势,也是因为守护初生的神树时,与混沌浊气对抗所留下的病根。   从这一方面来看,杏雪舟确如他所言的那般,对天下与生活在其中的万灵尽心竭力,恩德无穷,当得上真正的圣人之名,这一点就算是仇他如辜帝鸿,若是知晓个中真相,只怕也难有责言。   虽然为了守护心爱的孩儿,正道树与魔道树还是站上了这方波澜壮阔的戏台,但是面对着至亲至近之人的心意,它们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真的忘却旧情,与他生死搏杀?   这自然是不成的,可这个问题,却也并不是没有答案。   当初在长生殿地底深处,面对着浩荡师恩与难却母爱,却依旧心系爱人安危的红尘雪便面对着这个千古难题,而他最后也给出了自己的最为决绝的答案。   那就是命还重恩,心付所爱。   如今换成两株神树面对这个难题,它们所下的决意,所做出的应对,却与这位年岁不过二十的青年一般无二。   它们的身上,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华,那不是天地在显威,大道在轰鸣,而只是一缕缕极轻柔的,极不起眼的火光。   生命为柴薪所点燃的火光。   长生殿诸峰。   截击杏雪舟失败后,绝大多数的风流人物与幽府境大修行者都回到了这个修真界当之无愧的圣地,默然地等待着极北绝地那最后一战的结果,以及这方世界的结局。   只是他们还未等来结局,便见到了令他们心神震颤,以至于生出丝丝恐惧与悲伤之意的一幕。   收拢了万千枝条,敛没了煌煌神光的正道树,忽地明亮起来,虽然较诸过往时的辉煌景象远远不及,可那枝叶之间,树干之上所亮起的火光,却令这些修真界真正的大人物们开始惶然不安。   无数枝条轻柔地升起,轻柔地舞动着,慈爱的心念徐徐荡开,安抚着恐惧不宁的人们,对于它而言,这些被它照看了无数岁月的人族,同样是难以忘却的孩儿,是需要照顾与守护的晚辈。   然而……它要走了,也许是去绚烂的星空,也许是去无光的黑暗,只是在离去之前,它却依然见不得他们恐惧悲伤,所以它向他们传达着自己的爱意,向整个昊然界传递着最后的温暖。   不约而同地,山峰之上的人们跪俯而下,对着那燃着微光,仿佛点亮了无数烛火的神树齐齐一拜,久久不起,隐约可闻悲泣之音,那些一向以铁血闻名的长老们,一向不受世俗扰心的超凡人物们,都红了眼,或可见泪。   场间只有两人还站着,那便是姜陟南与者星,他们身为万古而来的化灵,心有所戚,却并不需要跪拜以谢神树的不世之恩,只是在这一刻,身为大河来客的姜陟南忽然明悟了一切,明悟了古往今来所有的真相,望着正道树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怜惜。   “去吧,我们会替你们接着照看这个世界,这万千岁月……苦了你们了。”   昊然界的每一处几乎都同样重现着长生殿诸峰间的一幕幕,人们惊觉,恐惧,继而悲伤,感念,朝着那柔和心意所来的方向跪俯谢恩。   与昊然界浩大的场面相比,魔界却显得冷清许多,毕竟那株娇小的神树,虽然号称魔道之源,可是在面对魔修之时,更多时候都是无比冷淡而漠然,不似正道树般慈和,加之深处冥宗核心,又不刻意传递心念,故而根本无人知晓密室中发生的大事,而只怕就算明了了,那些敬畏居多的魔修们,也不会对它朝拜感念。   于是那密室内,依旧是那般的冷清,只有娇小的魔道树无声无息地燃烧着,纤细娇弱的枝条聚在一起,像是一个人畏寒地抱紧了自己,在一片晦暗的密室内显得那般柔弱而孤独。   但其实它并不寂寞,因为还有一只白皙而稳定的手,穿过了毫无温度的冷火,无比温柔地抚摸着它不住颤抖的枝条。   它知道他会陪伴自己到最后一刻,它知道自己的孩儿还在等候着自己,所以它不会柔弱,无比地坚强,毅然,只是在那清淡冷漠的最深处,却依旧温暖甚至炙热。   神树开始燃烧,原本如万古玄冰般横亘在天地与寰宇之间的那层壁障,终于有了融化,破碎的前兆,不知经历了多么漫长的时光,不知掠过了多么遥远的路途,一缕星光穿过云雾雪帘,落在了冰原上,映入了南小雨微红的,弥漫着薄薄水雾的眼眸中。   那是真正的星光,那般的真实,那般的美丽,直教人难以自抑地生出震撼与感动,以及……无比浓郁的悲伤。    第四百二十章 遮天血海,至尊手段 ==============================   那缕星光只是一个开始。   一直纷繁而落的雪花忽地停了,这片被笼罩在晦暗风雪之中万千岁月的冰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璀璨到无以复加的光明。   就像有人在天上划了一笔,一道清晰的痕迹徐徐开裂,随之荡漾开来的,是如水波一般轻柔而真切的星光,它们看似冷淡无温,可却仿佛燎天大火,将冰原上那重如纸般薄,却阻隔了此界与寰宇的壁障生生烧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在那破洞之中,是奔腾着的雷霆,是闪耀交织着的银白与幽紫,是这片天地之初便存在的原初!   雨雪满天而落,仿若将这片冰原带回了万古之前那个百花盛开的年代,将那紧紧相依着的年轻男女托付到了过去那些熠熠生辉的大人物手中,万千大道奔流而来,携带着过往那个时代的印记,化作一丝一缕,闪烁不息的雨雪落在南小雨二人身上。   那是传承,也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   南小雨眼眸骤然亮起,她能感受到那种浸入四肢百骸,经络心脉的悠远道义,以至于终于看见了那方精彩世界的冰山一角,但是这种如春雨般滋润的速度太慢,莫说是将二人送上圣途,只怕就连当下的伤势都恢复不了多少,但好在……   还有雨雪,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雨雪。   与世上所有人不同,这种作为圣途接引媒介的超然物质,对于她与红尘雪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可用来对敌布道的能量,所以在雨雪降临世间,洒落在他们身上的那一刻起,二人本已摇摇欲坠,渐将要断的道缘羁联,再次变得无比稳定。   “走。”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留恋,象征着无缺法极致的光海升腾而起,将二人的身影包裹其中,难以眼见,在那伴着星光而落的万千大道的共鸣下,她所化出的这片光海终于有了大荒溪雪的九分神采。   下一刻,光海瞬息敛没,连带着那对年轻男女不知去了何方,这片被星光映照得一片通明的冰原之上,就只余下了杏雪舟一人,他就像是被整个天下遗落的那个人,孤独而淡然地望着天际破开的裂口,望着那如龙咆哮的雷霆。   一声巨响。   明华的银白神雷自空而落,砸在了杏雪舟所立的之地,只是在那象征着堂皇正道的九天神雷落在晶莹剔透的冰层上,将那处击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时,那个男子早已隐去了身形,再次出现时,却已经在那高空之上。   杏雪舟的乱发为劫雷所震的大风吹拂得狂舞不止,在这些雷霆出现,并且裹挟着无边怒意而来时,他便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那两株神树终归是看不得他摘取它们的孩儿,以一种决然的姿态与自己割裂,用自己的生命还了他的恩,自此以后,神果去留,他生他死,再与它们无关。   而神树燃烧所产生的剧烈动荡,在这极北绝地,这最接近寰宇的顶点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随之而来便是绝美动人的星光,凶险可怖的裂风,以及他最不想面对的……大河。   是的,它们回来了。   璀璨的银白与瑰丽的幽紫光彩在无尽的星光间闪烁了一下,却并不如昙花一现,而是开始盛起,取代星光,成为了此间天地的唯二的色彩,在那等圣洁,神秘,尊贵的存在前,哪怕是身踞寰宇深处最最伟大的生灵也要给与尊重。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还要回来?”   声音很低,却无比清晰,杏雪舟乱发披散,但面上并未有半分失魂落魄,只是存着一抹淡淡的惘然,他的身形在漫天光华间时隐时现,以无上身法躲避着追魂夺命而来的正魔劫雷。   就如南小雨曾经证实的那般,无论是煌煌如日的九天神雷,还是变幻莫测的九幽溟雷,论实质不过是大河能量的一种体现形式,这种能量是它们对世间生灵的考验,是对逆天之辈最为严苛的试炼,可在另一种情况下,却代表着它们难以宁息的无边怒火。   “你们曾经放任我取得道果,所为不就是有人能够真正打破那道枷锁,让这方世界真正融入寰宇之间?”   杏雪舟身形再散,避过几道闪烁不息的九幽溟雷,而当他再次现身,遥望天际时,那两条大河的身形已然出现在了天地间,虽然只是无尽中的一截,却依旧宏伟壮丽得令人心颤。   浩气长河与无尽溟川在天穹之上交汇,却又各自独立,不融于对方,就如同世间所分化的阴阳两极,就好像万古混沌分散出的天与地,两片清明。   “我们明明约定好了,我栽培神树,重立世道,你们盘踞宇外,守护天地,待得最后我超脱极致,抹除壁障,同样能够重现万古前你们所图的愿景,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回来!”   杏雪舟如深渊般恐怖的眼瞳中燃起一股幽火,隐隐可见一抹令人心悸的疯狂色彩,他冷冷地笑着,在渐成的劫雷海洋间闲庭信步,仿佛那种超然世外的力量根本就触不到他的衣袖。   神树燃尽生命,虽然能够开天,让大河降临世间,可实际上,它们所开辟的不过也就是北天一隅,大河所能降世的力量,更是不及它们如海神威的万一,所以哪怕现如今他远不及万古之前的巅峰,却也能在雷劫的海洋中做到片叶不沾身。   “我知道了,是不是它们生命的流逝,让你们心疼了,愤怒了,这才不惜一切地破境而入,要将我挫骨扬灰?可是你们别忘了……它们的生命是我赐予的,它们所面对的风雨尽是我挡,我才是他们真正的亲人,它们归去,难道我不心痛,我不悲伤?”   杏雪舟的声音在狂风间越来越响,就连那撼天动地的雷鸣都难以压制,在咆哮般吼出这段话后,他忽地平静起来,眼眸中狂暴的色彩渐渐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悲伤,以及一种异样的光彩。   “外壳已经碎了一块儿,只要你们一退,寰宇裂风与星辰牵引片刻间便会将这方世界引得一片大乱,那会造成什么,你们不会不清楚。”   杏雪舟微低着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关联的事。   “那会比我当初引发的灾劫更恐怖,这方世界会彻底破灭,化作无数尘埃,但……我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发生,我会拯救万灵,拯救你们所不在意的蝼蚁们,那样一来,我便会成为世间真圣,凭借亿万生灵的信仰,开创一个比佛光大世界更广远,更强大的世界。”   “到那时,你们又能那我怎么样?那两株小家伙的心意,又怎么能阻拦我的意志?”   “终归只是一场空。”杏雪舟徐徐仰起头来,他终于被劫雷击中了,在那充斥着整片冰原的海洋压制下,他的闪避越来越困难,但是他的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全然感受不到通入骨髓的剧痛,感受不到体内破坏性的大道洪流。   话语落下,杏雪舟再一次恢复了自信骄傲,仿若时时能够掌控一切的姿态,衣衫轻舞,身形顿消,再一次出现时,那两道被光海笼罩的身影已然映入眼帘。   他一步,便抹消了南小雨二人先前所争得的宝贵时光。   再一步,他的身躯投落的阴影,便仿若梦魇般笼罩了那片光海,恐怖到极致的道义洪流自他体内倾泻而出,将那片光海压制得晦暗不明,再难有所建树。   铺天盖地的劫雷追随着他,伴着大河融入世间的程度越来越深,雷霆的神威也愈发骇人,竟然在短短的数息间便攀升到了圣人层级的威能,真如传说中说的那般,大河一怒,就算是寰宇异族中的始祖都要变色让步,更逞论是世间人?   但是那有如无数巨龙般,想要将杏雪舟彻底吞噬,化为时光长河一缕尘灰的万千劫雷,并没有能够接近这位绝世人物三尺之内,因为他的身后忽地亮起了一抹神光,继而一轮曜日升腾而起,为他撑开一方清明天。   而伴着那方煌煌曜日一道而来的,是遮蔽天穹,吞没星光的血色云雾,那云雾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仿佛笼罩了整片冰原,就连那些神威如海的天地劫雷都无法驱散,击破。   曜日腾空,血云压境,那是血海化日,是千年之前那位魔道至尊的绝世手段,哪怕放在万古之间,也能摆在万道绝巅,因为那个人,本就是在那片百花盛开的年代后,光芒最为耀眼的大人物,若是他诞生的并不是这么个大道败落的年代,杏雪舟很难想象他能走到的尽头。   也许可能比他走得还要远些?   杏雪舟微微摇头,将脑海间忽地升起的念头驱散而去,那位魔道至尊就算再惊艳,再伟大,也已然成为时光长河中的历史了,他如今所要考虑的,并不是那些旧人旧事,而是那个隐藏得最深的威胁。   魔道树卫道者,那个神秘到连他都未曾见过的人物,至今还未现出身形。   所有人都以为能够瞒过他的法眼,可实际上,这世上他所不知的事还真没有多少,他虽然不知那位的真实身份,可却知道那同样是个货真价实的圣人,是不知哪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伟大人物。   只是……终归不过是个圣人。   杏雪舟静静地站立在半空之上,没有凭借如今神明难阻的无匹气势直取神果,而只是缄默无言地等待着,注视着那对他自小看到大的后生。   自这场天下风雨战开始,他便隐有不安,甚至算到此番必然会有变化,于是他一直在忍,一直在等,无比耐心地等,他等来了南小雨二人的通心妙法,等来了两株神树的决然燃烧,等来大河破世降怒,如今便要等世间最后一位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到来!   杏雪舟等着那人来,等着那人死,等着这世间再无阻拦。   那么,他会来吗?    第四百二十一章 永别了,百晓生叔叔 ==============================   那人没有来。   或者说,他已经错过了唯一有可能威胁,亦或是杀死杏雪舟的机会,因为那片朦胧动荡着的血云已然稳定下来,象征着此代,甚至万古以来道之绝巅的至尊手段,曾经碾灭了万道无数人希望,威胁到正道树安危存亡的血海化云,就此步入圆满境地。   何为圆满?是为万道止步,劫雷难侵,就算那位圣人此时现身,想要破除这片血海,击灭那轮曜日,也需要花费大功夫,更莫要说威胁杏雪舟,挽救那两位后生的性命了。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血海中,化作清水,升为白气,嗤嗤作响,扰得人不得安宁,而那轮在白气中忽明忽暗的曜日,所散发出的朦胧神光,更像是为这场风雨大事敲响了最后的晚钟。   杏雪舟收回了心神,不再在意那位或远在天边,或已经来到雪原的圣人,既然对方无法在第一时间威胁到自己,那么待得他破开血雾云海,击碎煌然曜日时,自己早就将那两枚神果摘入手中了,届时一朝成就大自在,以无边法力为压,以天地存亡为理,想来那人也只能默然接受。   轻轻地叹了口气,杏雪舟的目光在那濒临破灭的光海中游荡着,游移在那两张染着尘灰血迹,却已然平静不似寻常人的面容上,墨瞳中流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淡淡伤感。   就如先前他与大河对峙时所言的那般,是他栽落了两株神树,替它们遮风挡雨,替人族重新开辟了可以安乐生活,修道悟法的清明天地,而在这段时光之中,他曾以无数身份活跃在这片天地上,为人友,为人师,为人臣,而那些怀有大包袱的人们,都或多或少受他的影响,走上了他安排好的道。   而在这些人中,最令他难忘难舍的,便是这两位后生。   他们是神果,生来便是为了终结万古之前的宿命,为了创造繁荣昌盛的新时代,而作为代价,所需要付出的,是他们正如朝阳般冉冉而起的生命。   若是万古之前那位设下了弥天大局的杏雪舟,想必不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因为初初经历了故人背叛,天地围杀的他,根本就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哪管此界波涛万丈,风雨无边。   可是这万千年来的生活,终究是改变了他太多,他自封了记忆情感,分化为无数人,为世间万灵鞠躬尽瘁,与不知多少仁人志士举杯畅饮,笑谈未来,换句话说,如今的世道,便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更是成为了他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这就是为何在南海天涯,他会对那两人,对这方天地作出那样一个承诺,不是因为他不能够再次让这个时代没落,而是他不愿。   所以对于面前二人,他才会多了那一抹连自己都不知晓的柔情,因为他亲眼看着他们一岁岁长大,引导着他们一步步走上巅峰,成为世间最为璀璨的星辰,可到了最后要捏碎这两枚星辰时,他终于犹豫了。   无数画面涌入他的脑海,掠过他的眼前,仿佛将这两个孩子的故事绘成了画卷,重新展露在他的眼前。   他看到了那座破落的山门,看到了那个被他说服,以礼仪诗书教化正道未来的老道,自也看到了那个眉眼干净如泉,心意明华似玉的小道士。   他每日的生活很简单,在鸡鸣之时起床,去山腰打水,煮饭,然后便是读书,用膳,午眠一刻,练剑,用膳,秉烛夜读,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从未有变。   直到年岁稍长,老道传他真元功,这才将每日的夜读改为了修道,这样平凡枯燥,却又温馨美好的时光直到老道合目长眠才划上了句点,已经成长为翩翩少年的小道士穿着白袍,负着长剑,便一头扎入了一无所知的红尘中,朝着先生念念不忘的长生殿孤独走去。   时光定格在少年最后回望昊然教山门的那一刻,阳光照耀在他干净的面容上,那种纯净与美好,深深地印刻在了杏雪舟的心间,直到如今也未能淡忘。   接着画面一转,他看到了那位满山满野乱跑的灵动少年,于他而言,与只能远望的小道士不同,这位冥宗的少主更加贴近他的生活,他心间的柔软,因为那时的他并不是杏雪舟,而是百晓生。   是日,有贼子逾强,冥宗倾宗之力追捕,走投无路的他一路乱窜,竟意外地闯入那位少主的府院,与那双淡紫色的,如琉璃水晶般瑰丽的眸子正正对上,却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惊慌,只有难以抹灭的好奇,以及独属于孩童的天真。   从那一日起,一位行走江湖,窃取他教机密的盗者,与一位必将走上魔道山巅,成为那重天穹的少年阴差阳错地结识了,并成为了举世不知的秘密,虽然后来那位少年服下了魔道果,成了少女,这种联结也并没有断,反而愈发的紧密亲近。   特别是褪去属于魔道少主的冰冷外壳,开始展露属于她内心的柔软,在锦云城的酒肆中道出那句“我不在乎”后,二人之间也自那种隐于阴影中的复杂联系,正式化为了类似于亲人般的,长辈与后生的羁连。   所以在知道百晓生即是他之时,南小雨才会那般怔然,那般失魂落魄,而在他记忆归来,重化真身时,他才会有那般复杂难明的情绪,以至于在这般凶险境地之下,还会生出难舍之意。   在那对少年少女自出山门,于小山谷中相遇开始,之后的一幕幕,都曾浮现在他的眼前,他自二人相遇相爱的那一刻开始,便开始欣慰,开始期待,也开始隐隐地伤悲,因为他知道,这一切看似缘分的发展,其实都在他的谋划之中,总归有一日会走到尽头,画上句点。   似乎就是现在了。   微涩一笑,杏雪舟敛没了万般心思,身形微闪,便跨越风雪,来到了光海之中,来到了二人之前,望着那对与神树一般,同样可以称之为他的孩儿的年轻男女,极为认真地说道:“抱歉。”   对自己曾经操纵他们的命运,对自己即将剥夺他们的生命,对自己……没有尽到长辈应尽的责任而道歉,然后,他对他们徐徐伸出了手,缓慢地拨开光明,探向南小雨二人,眼眸中的情感无比温柔,无比伤悲。   南小雨紧紧地依偎在红尘雪的怀中,感受着对方心间的平静与释然,内心终也不再波动,只是望见杏雪舟眼眸中那无比熟悉的情感,感受着他情绪上出现的,极难把握的那缕破绽时,她的眼眸微微亮起。   那只清瘦的手动得极为缓慢,不是因为留恋,而是要封死四面八方,无数空间,要确保二人再没有丝毫机会离去,所以南小雨还有时间去看看四周的风雪,看看那天边的血海曜日。   血海化日,是千年前魔道至尊的绝世手段,她当初与白冷玥共同面对天魔时,便催发过至尊法印,重现了那神威无边的一击。   而令她至今难忘的,便是那滔天血海中的大光明之意,那种正大堂皇,却又霸道无边相结合的无上道义,此时再次看见这片血海,那轮曜日,她似乎生出了一种极为荒谬的熟悉感来。   是的,她曾经见过这种光明,感受过那种摘星取月如饮水的淡然与强大。   在哪里,究竟是在哪里?   南小雨的眸子愈发明亮,思绪飞转,以往经历的一幕幕仿佛飞速地掠过,最后定格在了那一抹而生,旋即化千化万的光明之中,停留在了那道肤如玉色,虽不明面貌,却给人一种绝美出尘之感的修长身影之上。   淡紫色的眸子微缩,她记起来了,同样是因为那尊天魔,同样是依凭外力的对抗,明明两次气息出现得是那般的近,明明那个世人难知的真相就这么呈现在了自己面前,可却因为情绪经历种种,她没有看出来。   直至如今,直到面临绝境,面临那片滔天血海,她终于想起来了。   至尊法印中所存着的气息竟然……与文颜在她额上写下的古字符爆发时,所散发的气息一般无二!   文颜就是千年前那位魔道至尊!   刹那间,无数条线浮现在南小雨的眼前,那是千年前的正魔大战,是起身为圣的昊然教前代掌门,是那间昏暗房中传出的最后释令,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文颜口中那个他与神树执手共造的隐局联系在了一起,最后尽数化为了少女眼眸中的一抹光。   充斥着感慨,悲伤,与不舍的泪光。   她朱唇轻启,回应了这位计谋万古的绝世人物,这位不着调的长辈,这位无比宠她爱她的叔叔的歉语,诉说了自己内心深处最后的那个答案。   “永别了,百晓生叔叔。”    第四百二十二章 过客 ==============================   密室中那一直飘动着的,微弱的火光消失了,无数幽紫色的光点向上飘去,飘去,飘过了坚硬的室顶,飘过了厚实的土层,飘出了冥宗的山门,向着遥远的天际飘去。   那株被幽幽紫光包裹着的,逐渐模糊起来的娇小神树不再颤抖,光线般的枝条轻轻飘舞着,穿过那纤细的手指,拂过那如玉的脸庞,留下微凉的感觉,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请求。   面对着魔道树仿若撒娇般的举止,文颜一向淡然的面上终是多了一抹温和的笑,他收回了抚摸着魔道树枝叶的手,对着这株即将远游的神树和声说道:“那么,就到这里吧。”   闻言,魔道树用纤细的枝条轻轻地拥着他,感受着这位自己看着长大,销声匿迹陪伴了它千百年的男子身上传来的温暖,轻柔地对他诉说自己的歉意与不舍,拭去他面上淌下的清泪,化为了一片梦幻般的光雾,随着那些幽紫光点一道飞扬而上,去往了不知名的远天。   密室重新恢复了晦暗,不,失去了魔道树的光辉,此间再没有半分光明,只余下那位微低着头,沉默不言的男子。   自魔道树彻底离去的那一刻起,他的气息再无遮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了天穹之下,暴露在了身为真正天道的杏雪舟眼中,但是,这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等到了那个时刻。   等到了他流露出内心最深处的柔软暴露时,心神微恍的那一刻。   伴着隆隆的轻响,密室的门开了,继而是宝库的木门,是进入密道的隐秘石门,然后,一道身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石门之前,出现在了冥宗的山门内。   不知在密室中度过了多么久远的时光,让文颜哪怕面对着那纷扬细雪之下的晦暗天光都忍不住眯起了眼,他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感受着久违了的天地灵气,万道法则,感受着迅速复苏的身体,与体内已经蛰伏了无数年的伟力,唇角微扬,笑得无比悦然,幸福。   他沿着冥宗的石阶,朝着山下走去,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天地间呼啸着的寒雪,亦或是那些往来交谈的长老弟子,都仿佛停滞了一般,就像时光长河在这一刻为他让路,为他而止。   但事实上,这并不是时光停流,亦不是被不朽长生经一般的无上道法延长了无数倍,而只是文颜走得太快,快到连时光都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快到连天机命途都来不及通知那位绝世人物,危险已悄然而近。   他就像是一位过客,被天地,时光,万灵遗忘了的过客,缓步走在停止了的天地间,饶有兴致地看着千百年未见的光影,看着这个世界在自己隐声的那段时日中,所发生的许多变化。   他走过了冥宗卫城,寻到了千年前常来的面点铺,只不过那位做面点的师傅早已是自己熟知那人不知多少代子弟。   他走过了道州边界,看到了自己曾经苦修过的枯骨崖,化为了一片废墟,只残留下几根裂石,几座残峰。   他走过了镜河,在那仿佛永世也不会变化的明净河面上看到了自己的面容,那张与千百年前的自己并无太大变化的脸庞。   他走过了北境诸朝,走过了梧桐京城,就像是走过了一段悠久而漫长的历史,只再见不到那位引动凰羽之乱,领万军踏入修真界的千古一帝,然后,他来到了那片雪原之前,那对不世主仆的结缘之地。   当年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白秋三,这才开启了那个辉煌无限的至尊时代。   他呼了口冷气,踏着厚厚的积雪前行,留下一个个极深的脚印,世间已过千年,所发生的变化不尽,反倒是这极北绝地,只是一味地冷,一味地白,仍旧与自己记忆中的景致无甚变化。   只是……   他的脚步微顿,看到了那两道并肩伫立在凝滞的风雪中,仿佛石像般眺望着远方,眼眸中尽是忧心于寄挂的身影,然后露出了开怀的笑颜,因为他认得那两人,在这熟悉的雪原中,遇到熟悉的人,怎么看都不是坏事。   那尊真龙曾是他的心腹,而那位天女,则是他最看重后生的结发道侣,二人虽然身负重伤,气息虚弱,可以就站立在这寒雪间,自是在盼着那位古灵精怪的少女能够平安而回。   于是他轻拂衣袖,温纯的灵气便穿过满天风雪,如春雨般浸入了那二人的身躯,那极严重,甚至可能留下永世隐患的伤势,就在他挥挥衣袖间,便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恢复着。   做完这一切后,他负着双手,有如一位游人般接着北行,踏过白雪,走过高山,渡过寒江,终是来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冰原上,来到了那片血云,那轮曜日之前。   他抬眼看了看号称千古为尊的绝世手段,看着那名为血海化日的恐怖神通,面色流露出一丝怪异神采,似乎怎么也想不到,那位远古人物竟然会以自己的无上道法作为结束这场风雨大事的最后手段,这或许便是冥冥中的命运,是万古之前那个故事所留下的因果。   文颜微垂眼帘,平心静气,做好已然准备了千百年的准备,抬步踏入了那片血海,走入璀璨的曜日光芒下,而在那一刻起,这片血海,那轮曜日便自然而然地落入了他的手中,成为了照耀他并不巍峨,却无比伟岸的身影的背景。   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这是他的道,是他的法。   文颜的步伐停了,他终于走到了杏雪舟的身后,甚至能够透过他的肩头看见少女的泪光,与她眼眸中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悲伤。   人心终归是复杂的,就如变幻无端的云雨,这世上哪里存在真正的好与坏,爱与恨,到了最后的最后,南小雨依旧还是为这位一心想摘取两枚神果的叔叔淌下了晶莹的泪珠。   文颜在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声,直身站立在那处,一切天机与大道尽数归附在了他的身边,显得无比强大,无比和谐,就好像这本来就是独属于他的位置,就好像他在千年之前就已经站立在了此处。   他负着的双手垂落下来,右手上忽地绽起柔和的光明,那是隐藏在凛然霸意之下,他最为真实的力量,然后,他抬起右手,轻轻一送。   “噗”的一声轻响,文颜的手轻松而稳定地没入了杏雪舟的身躯,刺破了他的左胸,刺破了这位绝世人物的心脉,也在一瞬间毁灭了他体内那方华彩万千的小世界,而同时,那已然等候良久的至毒彻底爆发开来,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千经万脉,仿若一条毒蛇一般,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尽数吞入了腹中,就连一丝一毫也不残存下来。   雪风呼啸,时光再次流动,只在瞬息间,杏雪舟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光海之间,再次出现时,已然是十数丈外,凭借他的实力,哪怕心脉陨灭,他已然能够动念千百里,可他仅只仅退了十数丈便停了。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么哪怕遁离万千里,去那天涯海角,又有何用?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捂着不住淌血的左胸,任由殷红与墨黑交织着的血液自他指尖淌出,沉默地看着那道先前忽然出现于自己身后,展露超绝手段的修长身影,墨瞳中浮现出淡淡的惘然。   似是已然见到了结局,铺天盖地的劫雷安静了下来,变得无比温顺,大河在雪天上徐徐淌过,盖过了厚厚的雪云,于是此间亦如星光绽放之处般再无雪落,只存有两抹超然世外的色彩,以及在这极北绝地中极难感受到的温暖。   杏雪舟的面色很苍白,唇角隐有血迹,但却并没有多少面见死亡的恐惧,只是有些微惘,注视着那张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的面容,回忆着当初初见此人时的惊艳,与知晓他陨落时的轻松及怅然,问出了那个他怎么也想不通透的问题。   “你不是……在千年之前就死了吗?”    第四百二十三章 新时代的序曲 ==============================   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像杏雪舟这般人物,只需抓住那瞬息闪起的光点,凭借天机追溯往昔,便能够知晓一切的真相,所以在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墨瞳中的那丝惘然便如烟云般消逝无踪,只余下淡淡的无奈与苦涩。   为了这个局,他谋算了万古,倾尽心念以至于生命,可又哪里想到,在这个瞒天大局中,竟然还存着一个连他都没有任何察觉的隐局,还埋藏着一枚连他都感觉惊心动魄的杀棋。   所以在初初面见这位了不起的后人时,他第一时间并不没有将心神放在自己濒临毁灭的身体上,而是心存震惊,问出了那问题,但仅仅只是片刻,他便明悟了个中真相,也由衷地感到一种理所应当。   也是,像这般必然要名动千古,流传万代的伟大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场圣人战便重伤垂死,销声匿迹?只怕在当初那场光耀有如大日降世的惊天战局中,他根本就没有受任何伤。   以正魔大战为契机,万千修士为遮蔽,依凭那位昊然教前代掌教燃烧自我,正道树大放光明障他之眼,再倚着魔道树的虚渺气息欺天瞒道,最后的最后,凭借自己超凡入圣,比肩前人的无上修为化基,这才成了这么个惊世之局。   而参与在这个局中的,是那一代修行者中唯二的圣人,是当时天下近乎所有风流人物,是身为新时代开端的两株神树,种种数来,内忧外患,竟是占了个齐,而当时他的并不是完整的自己,更逞论捕捉到那重重云雾之中的那一点光明?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如今的变化,有了他从未预料到的惨然败局。   杏雪舟深深地出了口气,不去看如仙而降的文颜,而是将目光投落在那对依旧拥抱在一起的年轻男女身上,感受着红尘雪澄澈干净的目光,享受着南小雨为自己而流的泪珠,笑着摇了摇头。   “没想到千年之前,那两株小东西便已经想到了如今的局面,为我这个至亲之人设了这么狠的一个局啊……”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悲凉,却又存着几分欣慰,杏雪舟幽幽说道:“罢了,也罢了,算了万千岁月,算尽无数变化,算死了不知多少故人道友,甚至就连尊我为佛的徒子徒孙都没有放过,像我这样的人,理该落入这么个自造的孽局,理当被至亲背叛致死。”   “也许……这便是明熙他们留给我的因果吧。”   语落,杏雪舟忽地苍老了许多,面上泛起一抹妖异的紫黑,无数道皱纹攀上了那张清秀寡淡的脸庞,将时光与红尘迟了无数年的痕迹补足,而那头无风轻舞的乱发,也在刹那间化作了白雪般的色彩,并不华丽,几多枯意。   他的身躯开始急剧消瘦,暴露出青紫色的血络,体内的枯骨更是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仿佛下一刻便会如山倾倒,摔作满地碎片,但杏雪舟依旧站得笔直,丝毫没有因为那深入骨髓的痛处便有所战栗,有所屈身。   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依旧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特别是在这些晚生后辈身前,于是他将手伸入怀中摸了摸,自那一片毒血中变戏法般摸出了一个面具,那是一个青铜面具,冰冷的表面上并没有沾染什么污秽,光洁如洗。   在南小雨微怔的目光中,杏雪舟重新戴上了这个陪伴了他数百年,也陪伴了少女十数年时光的,象征着百晓生身份的面具,然后躬身一礼,轻笑说道:“小宗主可还满意?”   虽然那声音已然无比苍老,但南小雨依旧听出了百晓生那轻佻的语气,听出了过往那个无比疼爱自己的叔叔的声音,本就闪烁着泪光的眼眸更红了些许,自红尘雪怀中挣着出来,朝他走了几步,指着他没好气地说道:“你的面具不是丢在枯骨崖……不要了吗!”   不要了面具,自然是舍了百晓生的身份,南小雨这幽怨的言语所说的,便是等同于“你不要我了”一般的怨怼之语,而听了这句抱怨,杏雪舟,不,百晓生直身而起,挠了挠头,说道:“日日夜夜被追杀,自也有失手被打碎面具的时候,所以在下……多备了几个。”   “不过,现在可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啊,我说,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那个破洞?我可不想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世界被那些毫无优雅情调的外来气流打得支离破碎。”   百晓生按了按手,算是安慰正处于委屈气愤悲伤等复杂情绪中的少女,望着天边犹自流淌着的,仿佛永远都不会离去的大河,语气变得肃然而凝重,说道:“别看那俩现在活灵活现的,可要不了多少天,还不是得乖乖收拾东西回去,到时候,可没有这么一重壁障来阻拦那些风雨了。”   说来也是有趣,当万古之前那位绝世人物戴上这个有些狰然的面具后,场间的氛围顿时一变,自先前的充斥着敌意与杀气的凝重气氛中脱离出来,余下的是莫名的无稽与难抑的悲伤。   文颜眯着眼望着远天那挥洒着星光的裂缝,毫不在意地说道:“壳已经碎了一片,再想补上那是痴人说梦,既然担忧大河离去后此界失去庇护,平衡不再,还不如将那破壳彻底打碎,让它们想走也走不了。”   在这两位走到世间极致的大人物口中,举世崇敬的大河似乎只是两个寻常的看门人一般,是可以随意使动的存在,而事实上,这也确实阐明了一个世人都不敢想象的真相,那便是大河本就是这方世界的守护者,是可以被算计,被利用的,只是很多时候,它们并不在意这一点。   大河不在意万灵的想法乃至生死,它们只在意这个世界的存续,只在意千秋万代之后的未来,所以在万古之前,它们可以眼见杏雪舟夺取道果,成就大自在,也可以在那场灾劫之后,与杏雪舟达成共识,以他之手栽培神树,重修世道。   只不过后来杏雪舟驱使寰宇异族入境,又逼得神树自燃,这才真正触及了它们的底线,才有了先前那劫雷滔天的恐怖景象,当然,这一切都随着文颜的出现,杏雪舟命运的落定而结束,现在,它温和而耐心地等待着冰原之上的人们决定这方世界的走向。   “要打破那层壳……可不是入圣境能够做到的,只有真正斩断与这方世界的万千联系,身化真正天地,才能试上一试。”百晓生看了文颜一眼,笑着说道。   “若不是大道崩阻,什么自在,什么破界,我早就放手去做了,又哪里需要在那逼仄的密室里等上千年,再来与你争这一场?”   文颜负起手,顿时显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傲然,他是当初那位惊才绝艳的魔道至尊,是天上地下最为极致的存在,曾经做过数之不清的大事,在那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引得他动容半分,什么往生门,什么天下风流,不过是他身前一抹灰,一缕尘。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啊,古今最强战一场,不也算是一段佳话吗?只可惜你用的偷袭。”   百晓生唉声叹气地说着,旋即一步三摇来到那依旧瞪着他的少女身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说道:“你们助他。”   不待少女答复,百晓生飘飘然离去,那席早已残破不堪的素衫在忽起的雪风中猎猎作响,就像一面旗,而随着他渐行渐远,满天细雪自天穹之上纷纷扬扬地落下,那不是天地自然的景致,是他的道念与心意,只不过到了此刻,其中再也没有半分凛然与杀伐,只余下温柔,无尽的温柔。   雪风拂过冰原,掀起一阵霜雾,将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衬得愈发朦胧,而就在此时,那难以看清的霜雾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歌声,那是一曲山歌小调,无比清亮,没有一丝一毫的老朽与沧桑,仿佛歌唱那人,依旧风华正茂,英气倾人。   南小雨静静地望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分明,直到那悦耳沁心的山歌再听不真切,入耳只余下那呼呼作响的雪风,这才收回了略显黯淡的目光,低垂着眼帘走到红尘雪身边,轻轻地牵住青年不大却格外温暖的手。   冰原之中陷入了安静之中,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缄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变化的产生,等待着那人实现他未出口的承诺。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南小雨发现天边的大河变得明亮了许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发生了,发生在此间,发生在整个天下。   细雪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闪烁不息的气流,它们翻覆着,涌动着,欢呼着,朝着南小雨二人掠来,朝着四面八方散去,要去重温这方久违的天地,要去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雨雪,数不尽的雨雪,就像无数个音韵,奏响了崭新时代的序曲。    第四百二十四章 破茧,世界的现在与未来 ==============================   一个世界的时代就如同人的一生,只不过其中隐着的因果,命运,变化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如果有人能够纵观整条时光长河,便会发现这片天地间所发生的的一切,所谓的源头与尽头,其实都不过因为同一样物什,就像一个首尾相接的环,就像一个……轮回。   而那引动了万古之前的灭世灾劫,开启了新时代的伟大序幕,又以一手创造此代的至圣与神树离去划上句点的,是一枚果子。   它便是道果,是淌出万道的原初,只不过原本象征着无上平衡与和谐的道果,分化为了两枚情状全然相反,却又阴阳互补,道缘羁连的神果,即正道果与魔道果,也就是那对相依立在无雪冰原上的年轻男女。   崭新世代的序曲因那位绝世人物的离去,蕴藏在他体内那方璀璨世界中属于这片天地的无尽雨雪回归而奏响,而伴着那悦耳的乐章,原本充斥在世间,却因为那层外壳的阻挡而无法感知真切的万道,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强盛起来,或者换句话说,重新展露它们万千年前的真实模样。   于是这个世界开始发生变化。   只是短短几息的功夫,天地间的灵气较诸以往生生浓郁了数十倍,而那本来虚无缥缈,常人难以触及的万千道韵,更是仿佛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哪怕是初初行上修道路的人们,都能感知到道韵的亲近之意与谆谆引导,就像凭空多了一位教书授业的先生。   而这种变化对于本就站立在山巅云间的大人物们而言,更是超乎想象的强烈,对于走到幽府境界,亦或踏破超凡天关的强者而言,那纯净而浓郁的天地灵气或者或有所助益,但对破境悟道的帮助并不大,真正令他们震撼难言的,是那触手可及的莫测道意。   就好像一个追求了天下一统,四方归顺的雄心帝王,忽地发现世间诸方尽皆归心,那需要穷尽一切的宏图伟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完成时那般荒谬,但在荒谬过后,却是极尽的喜悦。   也许到了这一刻,修真界的人们才会真正意识到,为何在那个百花绽放的时代,会诞生出那么多世俗难见的超凡大家,伟大圣贤,而那个时代又为何是那般的安宁,和谐,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原本需要去斗去争,去以命相搏的壁障都不见了,摆在面前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大道海洋。   修道悟道无所止,修心求索之人辈,又哪里来的闲心如凡人般争狠斗气?   仿佛被压抑了无数岁月的神鸟,一朝仰首而鸣,声震天下,只是极短的时光内,在各教各门,在莽莽山岭,在北境诸朝,不知有多少气息惊风扰云,不知又多少修行者破关入境,而在这些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数道滔滔而上,直冲云霄的浩瀚之气。   长生殿主峰,数百位弟子长老位列殿外,或立或座,破境引来的气流渐成大风吹拂得雪白道袍猎猎作响,但是这些声音都在下一刻尽数消弭而去,已然破关的人们,不,就算仍在破关中的长老弟子们,都忍不住压抑心底涌出的渴求,将目光投向那道垂垂老矣的枯瘦身影。   那是孔易,是整个长生殿如今资历最老,也最为铁血冷厉的大长老,哪怕是执掌外门的元诚,论辈分也要低他些许,而这位本来已经失去所有朝气活力,半步踏在超凡天关之上,却再无可能走入其中的老人,竟然在天地所发生的变化之下如若奇迹般破境了!   一入超凡,那原本已然失去生机与活力的身躯顿时泛起一抹红润之色,就连面上的皱纹都变得浅了许多,孔易的眼帘颤了颤,旋即徐徐睁开双眼,其中隐隐可见毕露精光,展露着这位老人的此刻的强大与气盛。   听着身周终于反应过来的人们发出的惊呼与贺喜,孔易一向冷淡的面庞上多了些许笑意,看着一位位重新焕发活力的老友们,看着一位位气息雄浑,前途大有可为的弟子门生们,轻轻压了压手,便开始讲述自己先前悟道破关的种种感悟,而峰间稍显杂乱的声音也迅速低了下去,只余下均匀的呼吸声。   这样的一幕同样在许多修道名门中出现,甚至还有数位长年隐于山野间,不理世间事的强大修士一朝得到,位列超凡,只是短短不到半日的辰光,修真界与北境加起来,竟是多了十数位超凡初境的存在,在远古时代结束后哪里有过这般盛景?   当然,相较于这些初入超凡,体悟到大道法则的强者,那些本就站立在超凡天阶之上,甚至隐隐然走到大道尽头的大人物们,更是体会到了圣途的呼唤,瞥见了那方精彩世界的冰山一角,只是现如今的他们并没有一心投入悟道中去,而是不约而同地离开山门,来到了那片不见人迹的极北绝地。   在南海天音峰离散的风流人物们,终于再一次汇聚在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原之前,齐身而立,遥遥望着天边温和流淌着的大河,带着些紧张之意等待着,期待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与无尽溟川联系最为紧密的姜陟南,他感受着大河传来的淡淡喜悦,借着大河看到了冰原间的三人,看到那对合拢双目,引导着雨雪飞舞,变化的年轻男女,笑着说道:“看来已经结束了。”   那两道交织着的气息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存在,于是在姜陟南笑着道出结局的同一时刻,这些大人们面上的凝重与紧张渐渐淡去,或松了口气,或露出欣慰而悦然的笑容。   “那位……是何方神圣?”   如果说南小雨二人的气息是晦暗天间的明烛,那么那位负手而立,淡然望着天际的圣人便是通天贯地的光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所以在迟疑了片刻后,耐不住性子的谢思邈转眼望向白漠河,疑声问道。   那位圣人身上存着极为纯粹的魔道气息,要问自然便是问魔道中人,而谢思邈最为相熟的,便是这位自年轻时便交手了不知多少次的魔道雄主。   白漠河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按道理而言,这是整个魔道不能说的秘密,但既然前辈已然现身,想来也没了那些顾虑,告诉你也无妨。”   虽然是对谢思邈一人再说,但白漠河显然没有遮着其余人的意思,所以除却一直低着头的棠外,笑而不语的姜陟南,以及已然猜到些许真相的大荒溪雪外,余下的超凡人物都投来视线,眼瞳中泛起浓浓的兴致。   “他便是魔道树卫道者,是千年前便已经销声匿迹的……至尊大人。”   立于场间的都是此世最了不得的人物,听闻至尊二字,自然便明了些许真情,只是依旧存着惊讶与惘然,而在这样的时刻,一向不愿多言的棠开口了,为诸人解释了千年前的那个惊天之计。   就在冰原前的人们以一种较为轻松的氛围陷入那个历时千年的故事时,远在漆黑狂暴的东海之间,却依旧充斥着凛然杀伐与无尽战意,只是那种毁天灭地般的景象在不久前那位绝世人物的气息消失后,已然收敛了许多。   雷云之上,天空呈现出有些暗沉的五彩斑斓之色,那尊宇外入界的强大异族早已将半边身子缩入了不稳定的裂隙中,只以仿佛能够盖过整片东海的翅翼护着那道高挑的身影。   芷瑶雪白的赤足踩在无实的半空,娇躯不住地颤抖着,那席尊贵无比,明华刺目的彩裙此时就如几片破布般挂在她的身上,映衬着她苍白的肌肤,失魂落魄的心。   泪珠止不住地淌落,她像是彻底失了生活下去的动力,只是一味地啜泣,甚至就连长辈的呼唤都听不入耳。   辜帝鸿手执天帝剑,气息有些不稳地漂浮在天际,冷冷地注视着这两位寰宇异族,毫不遮掩眼瞳中的杀意,如姜陟南一般,在与浩气长河的羁连之下,他自然知晓那方发生的种种,也知道那三位后生想要做什么。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等着,静静地看着,确保在这个过程中那尊唯一有可能威胁到此方天地的恐怖生灵无法作乱,如若它一心要为祸世间,打算要倾力一战,那么待得外壳真正破碎,大河重归世间后……   它想走也走不了了。   因此不出他的所料,在经历了一段颇为漫长的劝导后,那尊生灵终是回身沉入了五彩裂隙中,在掀起了一阵大风后再无踪影,而终于下意追随长辈离开这个伤心地的芷瑶,则是颇为怨憎地回望了一样,便也如小鱼般没入了那片五彩斑斓的大海。   最后,五彩裂隙缓缓合拢,消失,只余下一片漆黑暗沉的混沌。   一缕无形无质,却确实存在的神妙气流于混沌中诞生,仿若初生的孩童眷恋温床般,蜷缩在那双雪白柔软的小手中。   南小雨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无比温柔地望着那缕新生的气流,心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来,就好像这是她另一种意义上的孩子,是生命的另一种展现。   那是雨雪合流,正魔神果的力量全然结合后所诞出的,象征着道的开端的源气,也就是万古之前那枚道果最为本源的呈现。   而要破开天地,成就大自在,却缺不了这一缕看似毫无力量,微不足道的源气。   于是南小雨的鼻尖抽了抽,细眉可爱地蹙起,淡紫色的眼眸中更是充斥着不舍与为难,可怜兮兮地望着文颜。   不知为何,她确实舍不得这缕灵性十足的气,就好像捧着的不是万古前的那没道果,而是……正道树与魔道树交织在一起的种子。   正道树与魔道树的种子本就是由道果的源气分化而来,如今凭着与大河的羁绊,与大道的亲和,她与红尘雪自然而然地走上了圣途,就连身上惨烈的伤势都在雨雪的包裹下迅速愈合着,待得回归巅峰,说不准真能联手再次分化这缕气,重新栽下两枚象征着正道与魔道的种子。   虽然那样诞生的神树未必还存有过往的记忆,但好歹……好歹也算是活了过来,所以南小雨如今才会如此地为难,如此地舍不得。   见状,文颜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少女紧张的目光中接过那缕气,略微感受了一段时间,便将它送还了回去,而那缕气流也像是畏寒般重新钻入了南小雨的手掌,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离开。   “我不需要外物,这缕气……这两枚种子,便种在这冰原上吧。”   留下这么句话,抛下一脸惊讶与喜悦的少女,文颜眼瞳中的光彩骤然盛起,衣袖轻扬,便出现在了两条大河之间,那道星光烂漫的裂缝之前,身上的气息虽然仍旧停留在入圣境的水准,可心念却变得无比广远,蔓延到了整片天下,再凭着那道裂缝去往了神秘而未知的寰宇。   他的神识在那片繁星璀璨,却又寒冷寂静的空间中飘荡着,就像是一缕幽魂,淡然地注视着这片全然陌生的世界,然后,他感受到了许多从未感受过的道韵,见识到了许多从未见识过的景致。   原来万道之外犹有大道,众生之外仍有生命,宇外宇内的法则道意,说到底,不过是同一种存在,只是有着不同的表达,仅此而已。   一霎那,如海水般轻柔外探的神识尽数归敛,甚至就连圣人那有如曜日的光华都被他彻底敛没在体内,此时的他看上去仿若便是一位凡人,但却让人觉得,此时的他已然远超从前。   他明悟了力量的真义,他通晓大道的本质,于是就如先前所言的那般,一切又像是一个环,一道轮回,他自圣归凡,重入红尘,也自这一刻起真正超脱了此方世界的束缚,成了一位……   大自在者。   不借外物,不需他助,文颜便这么简简单单地走出了这一步,就像他不久前对那位绝世人物说的那样。   “若不是大道崩阻,什么自在,什么破界,我早就放手去做了,又哪里需要在那逼仄的密室里等上千年,再来与你争这一场?”   如今看来,无论是杏雪舟对他的评价,亦或是那看似狂妄无边的宣言,似乎都只是在阐述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事实罢了。   感受着身周大河传来的淡淡喜悦,文颜面上却并没有什么笑意,有的只是千年之前执掌魔界,权倾天下后便再没有的跃跃欲试之色,这个世界中的一切他都已然看尽,已然厌倦,而那漫长的隐忍与等候,不就是为了去往那更大的世界一探究竟吗?   于是他朝着那片裂缝伸出手去,然后摸到了裂缝的边缘。   明明是无形物质的天穹,却被他实实在在地摸到了!   这一方面证实了神树与杏雪舟的预测,这个世界被包裹在一层外壳里,无论是天穹还是星空,都是虚假的,而另一方面,这也说明此时此刻的文颜,真正拥有了触及这层壳,打碎这层壳的资格与实力。   指尖传来的感觉有些冰凉,文颜眉梢微挑,觉得有几分新奇,只是那种情绪很快便隐没不见,然后,他轻轻一按。   “咔嚓。”   很清脆的声响,就像幻蝶破茧,雏鸡出壳。   无数道闪烁着星光的裂纹自裂缝起,以一种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涌去,很快便占据了整片天穹,并蔓延至整个天下。   这是何等壮观而震撼的景象,修真界与北境的每一个人在此时都停下了动作,只是怔怔地站立在崖前屋外,望着那片已然破碎,像是要坍塌下来的天穹,或者喜悦,或者惊恐,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不过还在这样的惊世骇俗的景致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随着细密的裂响停息,那充斥着裂缝的星光骤亮,充满了天穹的每一个角落,然后便迅速地敛没,暗淡,只余下一片与往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星空,以及一轮皎洁的孤月。   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横亘在万灵头顶,笼罩着整个世界的星空不再虚假,成为了令人无比动容的真实。   而在人们所见不到的星空之上,在连圣人都难以感知的遥远天际,一直守护着这方世界的两条大河浩浩汤汤地淌来,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个系于心间无数岁月,也将继续伴随它们一道千秋万代的世界。   东海之上的那片混沌经历了星光的洗礼后本就已经淡得难以分辨,而在大河归来后,只是静静地淌过,便像是被洗拭一片,再没有一丝混乱与无序,取而代之的清明与秩序。   身为道果本真的源气被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真元包裹着送入了冰原冻土之下,被万千雨雪与天地灵气滋养着,也许过一段时日便会分化为两枚种子,在大河的守候与浇灌下,会再次长出两株晶莹剔透,美丽而尊贵的小树苗,只是那应该会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此时冰原恢复了万古以来的平静,天上是绚烂的星空,是荡漾着的极光,而在那绝美的光华之中,一道身影渐行渐远,仿佛要就此离开天地,去往那浩瀚无际的寰宇。   南小雨与红尘雪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释然与轻松,直到此时此刻,所以的一切都落下了帷幕,而那些在冰原之外的长辈也终于来到了身边,温和而欣慰地望着这对比满天星光更明媚的道侣。   就在长辈们与红尘雪的注视下,南小雨忽地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仰头望着渐要消失在天际的文颜,双手放在脸颊两侧,大声地道出了自己差点忘了的心意,那声音随着雄浑而悠远的真元,飘飘荡荡地飞上天际,想来也落入了那人的耳畔。   “颜叔,别忘了来参加我的大婚!”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大婚 ==============================   文颜还是回来了,也许是因为离去前想要再看看这个熟悉的世界,再嘱咐那些晚生后辈一些要紧事儿,又或者只是因为少女的一声喊。   就如南小雨自幼而大所经历的那样,文颜真的很宠她,不,应当说所有认识她的长辈,都将她当作掌心中的明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也是她走在那条漫长而孤寂的道路中最深的慰藉,最大的依靠。   所以当这些长辈济济一堂,三三两两坐在小镇中心搭起的露天喜宴中时,那种心底而发的幸福感更是浓郁了极点,特别是看到这些修为高深的大修行者们被热气至极的乡人敬酒而略显窘迫时,偷偷躲在楼宇之间的少女都会暗自发笑,就连她身旁的青年也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   这是一场婚宴,摆在云澜镇中央,充斥着人情红尘味儿的婚宴,而那些寻常时日中立于云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人物们自然不可能去操持大婚的种种事项,所以理所应当的,由与红尘雪亲如一家的云澜镇镇长——吴子孝全权负责。   当然,以如今南小雨与红尘雪的正魔执首的身份地位,若要大摆筵席,自然会有人抢着来操办,而前来贺喜参宴的人只怕能从镜河的起源排列到入海的尽头,只怕全天下有名有姓的修道大家都会亲自赴会。   只不过在二人的合计下,这场筵席被摆在了举世罕有人知的世外净土,而邀请来的人物,也是至亲至近的长辈与友人,再加上云澜镇中的父老乡亲们罢了,不过饶是如此,此间人物的排场也已经足够令人震撼。   除了世界破茧而出,风雨大事彻底落幕后,那位抱剑而走的谢思邈谢教主外,余下的超凡人物,不,如今该改称许多位为圣人的长辈们都到了场,而境界尚浅,而未曾走入那方精彩世界的大师兄也在那条超凡天阶上踏出了极为稳定的步伐。   在这些在天下大事中展露的光芒最为耀眼的风流人物外,身为南小雨二人外门先生的元诚,与当初一道聚于北仪云兮楼中,已然久远未曾相见的同代友人们都来了。   是的,那对凤栖国无比尊贵的皇兄妹也来了,而与他们坐于一桌的,是如今身为白虎氏族族长,凤栖国白虎军统御大将军的林青山。   年岁已过十八之龄,消去了几分年幼青涩的燕然正在席案间穿来穿去,端茶送菜,这位在内门逐渐展露头角,成为长生殿少有的核心弟子的少年,在这些年后已然少了年少的怯意,开始展露出如朝阳般的阳刚气息。   至于踏破超凡天关,成为长生殿新一代的领袖,也将成为未来长生殿掌门的秋少谨秋师兄,依旧是那副惫懒的姿态,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面上是不着调的笑,一手拿着刚上的果点,一面与御白说着闲话。   如此看来,正魔前后两代最令人惊艳的天骄们都汇聚在了这座美丽而平凡的小镇中,那自然也少不了曾与南小雨二人并肩立于峰顶的两位少女,雨蝶观的凤凰与不动城的少主,终于在这至交好友的婚宴上见了面。   说起来也是有趣,这两枚昊然界与魔界的明珠,虽然对身为最大对手的对方极为警惕而了解,却因为种种缘由,错过了许多次的别具意义的相会,到如今竟是第一次见面,而由于南小雨的缘故,乐正容与白冷玥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敌意,只是藏着许多好奇,于是便同坐了一桌,低声细语交谈着什么。   除却这些长辈故友外,身为南小雨本家的几位族叔与堂弟,以及半个娘家的无垢宗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与表兄,也理所应当地来了,与她的师父师叔娘亲等人一道坐在最中心的位置。   日头渐移,渐显暮色,夕阳朝着西面偏着头,天光一点一点晦暗下来,照明所用的大红灯笼开始散发出温馨而明亮的光华,映得筵席中的人们满面红光,无比喜庆悦然。   知晓时辰已到,南小雨拉了拉红尘雪的衣袖,面上绽开柔和而喜乐笑颜,带着这位面上有些木然,看上去出奇紧张的道侣朝着席案走去,而在他们踏入那片充斥着温馨与和睦的灯笼光芒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适时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二人所着的并不是象征着喜庆与幸福的大红色彩,不是尊贵而雍容的凤霞披冠,而是更为复古,甚至显得有些肃然庄重的玄衣,只点缀着些明黄色彩,让那抹深沉的颜色并不那抹死气沉沉,而多了些许年轻人独有的活泼灵动。   当初在玄阴山脉之前的百花海上,在沿着山阶而上的破庙之前,他们二人就已经在辜帝鸿与姜陟南两位长辈的注视下结发为礼,成了道侣,如今自不用再重复那些繁文缛节,而是一场近似于完梦的旅程。   在初来云澜镇时,南小雨曾听闻吴子孝言谈大婚之事,而后便在凤栖国的京都梧桐眼见了那盛大繁华的景象,所以她心中便一直存了这个念头,就如古籍上所言的,谈婚论嫁,自要风光。   而这些风光,是南小雨曾经不敢想象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真的嫁为人妇,更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在如此多亲人故友欣慰而悦然地见证下,去圆满内心深处那个小小的梦。   于是她很高兴,面上的笑自绽放开来后便再没有敛没过,她携着红尘雪的手,走在桌案筵席之间,受过诸人的贺词,饮下一杯又一杯递来的酒,娇柔的俏脸因为酒水的劲道与心中的喜悦变得红红的,分外可爱。   至于跟随在她身旁的红尘雪,自也免不了饮酒,当然,醉是醉不得的,又不能全以真元化出,于是更多是以茶代酒,只稍稍抿了几口度数极低的果酒,可任凭如此,他的脸颊依旧比南小雨还要红得多,惹来了不少善意的调笑。   一声声的祝贺夹杂着笑,在原本空旷,如今却稍稍显得有些紧迫的广场上传荡开来,一波接一波,似无止境。   “小楠,啊不,小雨姐姐大婚快乐,祝你与雪兄长长久久,美美满满!”这是燕然迎了杯烈酒后,迷迷糊糊叫嚷出来的贺词。   “雪师弟修为倒是长足了,可酒量却依旧原地踏步啊,来来来,把这杯干了。”这是秋少谨促狭无比的敬酒。   “祝安好,届时有了孩子,可莫忘了来带来雨蝶观让我抱抱。”这是一向温和素雅的乐正容少有的坏模样。   “冷玥你放手,疼疼疼……”这是白冷玥在判断眼前所见之人的真实时,被捏疼了脸颊的南小雨的求饶。   终于,南小雨二人来到筵席的最中心,见过了来自本家与娘家的诸位长辈,见过了发自大道的两位师叔,最后一齐跪坐在了满目柔情的大荒溪雪面前,仰着头望着这位与少女血脉羁连最难割舍的至亲,乖巧地齐声唤了“娘亲”。   于是爆竹声响,满天流华,二人礼罢起身,结束了这场难以忘怀,也必将书写在二人心间深处的大婚。   夜幕降临,这场盛大的婚宴近于午时才收桌散人结束,各位长辈友人或同行离去,或暂居云澜镇散心,而极少几位则是上了昊然教祖地,谈论往后的天下大事。   当然,此次要参与这场涵盖了北境与修真界所有顶级势力的会谈,并不包括此次大婚的主角,身为长生殿宗主与冥宗宗主的南小雨和红尘雪,因为在大婚结束后,世俗间的一切烦扰事都暂时,或者该说永久地离他们而去了。   他们该苦恼的,是独属于二人间的麻烦事儿。   既然吴子孝为二人打理了有关大婚的一切事务,自也不会忘了替二人准备一间小巧但精致的洞房,虽然只是临时的。   那是一座搭建在镇外田亩前,古槐树旁的小木屋,样式像极了当初二人初遇的小山谷之中的那座,只不过其中的布置确实精致了许多,梁柱之上处处垂挂着朱红的锦缎,大红的床铺前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木几,上面的香炉中燃着好闻的宁神香,在一旁则是一根纤细的红烛,其上那点火光便是这洞房中唯一的光亮。   南小雨面色绯红地盘膝坐在柔软的锦被上,略有些局促地望着正在解衣的红尘雪,待得他只余一件素色薄衫坐于床侧时,才低声细语地问了句:“雪啊,你对这种事情……有经验吗?”   红尘雪轻咳一声,相较于三分羞怯,七分好奇的少女而言,他其实更为不自然,甚至有些不知怎么面对轻衣薄衫的南小雨,于是便拿起一本搁在床头的书,照着并不明亮地烛光翻看起来,一面说道:“我们二人一道而行,小雨你对我再了解不过,我怎可能在这种事上会有经验。”   闻言,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苦笑着说道:“说来也是,那总不好……去向娘亲求教吧,对了,你在看什么呢?”   说着,她跪爬到红尘雪的身旁,双手放在他的背上,自他肩头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那书页中的内容,只是看了一眼,她面上本已经快要被苦意压过的红晕顿时更盛了许多,忍不住低呼出声:“这这这……雪你怎么在看这种……北境文人写的禁书啊?”   “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既然一窍不通,自要读书学习以广博见识……”红尘雪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觉得这样的道理放在这类奇书上并不是太好。   “好好好,知道你读书读惯了,连这种事都要从书上学,不过虽说纸上读来终觉浅,但总也比一无所知地去实践要好些,坐过去点儿,我们一道读这……圣贤书。”南小雨最后那三个字也小得教人几乎听不真切。   微弱的烛光透光雪白的窗纸,打在那株古槐树纹路纵横的枝干上,不时被窗后传出的低声惊呼拂得摇曳不止,就像一片平和宁静的湖水被投落了枚小石子,激得其上粼粼波光闪烁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窗后不再传来轻声的交谈,而只余下书页合拢,与书本被搁置在木几上的轻响,然后伴着一声吹烛声,房中仅剩的微弱光亮也随之熄灭,陷入了别样深邃,却格外温馨的黑暗中。   大婚结束了,可花烛夜……才初初拉开帷幕。    末章 许多年 ==============================   破茧为蝶的世界与过去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差别,虽然那场风雨大事中葬送了太多太多璀璨耀眼的大人物,出现了太多太多大修行者们都难以想象的变化,但这些事对于生活在山野城间的凡民实在是太高太远,既不会挡着他们早起躬耕,亦不会阻了谁行商的马车。   但……终归有了些不同。   在长生殿与冥宗的引领下,正道下七宗与魔道巨头们的拥簇间,正魔合流被正式搬上了台面,并在那场极少有人知晓的大婚之后的十数年后成为了真实,从此以后,昊然界与魔界两域合璧,修真界再无东西之分。   而对于居住在修真界中的凡人来说,这个消息虽然很惊人,但却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不了太大的改变,真正的改变则是来自正魔合璧后,由圣地之中那些圣人们共同商讨,南小雨二人最后定下的规则。   那道规则的意思极简单,或者与当初修真界对于修行者的约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因为颁布规则的人身份与地位太过尊贵,加之在各顶级宗门之上设立的那个超然世外,匡世监察的执行处,凡人们这才极为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变化的发生。   许多年前在绯月城发生的那场封城大戏,就此成为了过往,现如今哪怕是超凡境界的大人物,在没有通过种种严苛的审查,也不被允许插手凡间的事务,否则一旦被发现,自有执行处中人前来索问。   也正是因此,再加之世界破茧后大道发生的改变,修真界中因争夺修炼资源亦或是法器神兵的争斗愈发地少了,许多人一心向道,只为修为大成后离开此界,去那浩瀚无垠的寰宇一探究竟。   当然,虽然人心向上,但还是避免不了争斗的发生,而对于修真者之间的争斗,只要有着正当的理由,并不引发太过严重的后果,都是被允许的,也就是说,你可以打,但要懂分寸。   至于那如过街老鼠般的邪道修士,也在一场圣人主导的清洗下几尽灭绝,只有少数逃过一劫,终日躲于深山中不敢见日,惴惴不安地度过此生。   而与修真界中凡人们安居乐业,修行者一心向道不同,北境在当初的大事中所受的影响最小,除却与修真界签署了些盟约,共同面对有可能自寰宇而来的威胁,并承诺不主动率领大军踏足修真界的领域后,诸朝间的局势相较于往年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还愈发的紧张。   这都是因为凤栖国在那位权谋无双,天赋超绝的圣上的统御下,终于从十数前那场夺位大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如今兵强马壮,民富国强,还有极多北境的大修行者作为供奉,与徐雁山和林青山两位大将军坐镇边疆,如此威势,自是要开疆扩土,以图谋一统北境。   不过要完成这样的伟业,说不得也得化数十年之功,短期之内并不见得会轻起战端,所以放眼望去,东西南北,整个天下都进入了一种和平的气氛中,就连那浑浊不堪的世道,似乎都在逐渐清明起来。   就像许多年前,那位少年在许多地方,与许多人说过的那样,他要改变世道,要匡扶正道,只不过这个正道,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道意分化,而是独属于他心间的正义。   暮晚的残阳自稀薄的云雾中探出脑袋来,将和煦的光芒洒入了那幽静的小山谷中,洒落在金黄点点的桂树上,照得那方清澈的小池塘与安静躺在池塘底部的圆滑卵石闪闪发亮。   小木屋还是那座小木屋,山谷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因为时光的变化而发生改变,依旧如同那个凶险而美丽的初见之日一般无二,唯一的变化,便只是那两位重新回到此间,已然成为世间绝美传说的神仙眷侣,以及……   “云兮,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怎的就偷摸着溜出去了?还有,你什么时候偷拿的娘亲的无相无形玉佩?”   红暖的阳光自木床外投入,在一个小巧却精致的房中,红尘雪微蹙着眉坐在木床对面,目光稍显严厉地望着那坐在锦被上,缩在南小雨怀中的青涩少女,语气平静地问道。   “无形无相玉佩是……是我向娘亲要的生辰礼物,而且我已经读了两个时辰的诗文了,功课也做了些,只是学累了,才去林海稍稍玩了会儿。”   少女自南小雨怀中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回道,虽然红尘雪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但她很清楚爹爹的脾性,他一旦蹙起眉头,便是心有不悦,准备责罚了。   这位少女便是红尘雪与南小雨诞下的女儿,红尘为姓,云兮为名,取义如云飘然不染尘,又能巧笑倩兮亲天下。   红尘云兮虽然将将才过了十四的生辰,可面容已然长开,只不过不似南小雨般颇为英气,而是继承了她的奶奶,也就是那位温婉的圣女的七分风采,墨黑青丝如云如瀑,眼眸则是比她娘亲更瑰丽的深紫色,看着真如天降的谪仙般美丽。   “稍稍玩会儿?若我不去寻你,你是不是又打算闲到满天繁星再回来?”   听着红尘雪愈发幽然的语气,以及那声淡淡地叹,红尘云兮赶忙向搂着自己的娘亲投出求救的目光,深紫色的眼眸在夕阳的光芒下晶莹发亮,看着教人不胜怜惜。   见状,南小雨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抚着红尘云兮的秀发,对红尘雪求情道:“要不今日就算了吧,云兮日日念书,总得给些时光玩耍,到底……不是我们那时了。”   红尘雪闻言,沉默了半晌后叹息道:“一味骄纵她也不是好事,不过既然你娘亲这么说了,那你去补上功课,这次就算了,但若犹有再犯,该打的手心绝对不会少的。”   “娘亲万岁!”   见爹爹松口,红尘云兮雀跃地欢呼了一声,然后在南小雨仿佛与十数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的俏脸上亲了一口,便兀自跑出了娘亲的卧房,补那午后逃掉的功课去了。   将木门轻轻合拢,红尘雪坐回床铺上,面上的无奈神情还是没有消退,显然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了,只是娘子护着女儿,他总不好继续强硬,而且南小雨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云兮所生活的时代,已经不是那个凶险万分,需要他们以命去搏未来的黑暗过去了。   “哎呀,消消气,消消气,云兮正在好玩儿的年岁,你又这么管着她,有点儿叛逆也是正常的。”南小雨一面上前抚着他的背作顺气状,一面轻笑着劝慰。   “我也并没有多少生气,只是小雨你知道,规矩,总是最重要的事物,她违逆了我们的心意当然没什么干系,因为我们爱她,但若以后她违逆了天下的规矩,难不成天下还会如我们一般依着她?”受着娘子假模假样的安慰,红尘雪禁不住苦笑出声,解释道。   “没事儿的,云兮只是性子比较闹腾,但心性极正,到时送到娘亲那去修行一番,想来会改转很多。”南小雨顺着他应着,然后语锋一转,说道:“她书文读得怎样了?”   虽然娘子是在问读书之事,但红尘雪明白她的心思在何方,如今她身份尊贵,可心性却与当年并没有多少改变,依旧是活泼好玩,只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才会愿意在这小山谷中待上十数年,将玩心暂且压下。   “云兮修行为先,天**闹,读书也不怎么读得进去,不过这六年来,倒也将我先生留在藏书阁的藏书背了个差不离,今日的功课结束后,也算是读出山了,往后便要看她自己了。”红尘雪思衬片刻后,回道。   “那感情好,待得一切结束后,将云兮送去娘亲那待个一年,便让她去红尘里走走吧,有秋师兄他们看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待得将她送走……我们也该往那寰宇去看看了。”   南小雨眼眸微亮,笑着说着,然后隔着木窗,望着那片闪闪发亮,仿若星海的小池塘,颇为思念地说道:“我们已经晚了许多了啊,就连容儿和冷玥都在三年前离去了,我们……怎么也不该落下才是。”   天色渐暗,繁星渐显,星光透过窗纸,落在了南小雨的俏脸上,将她眼眸中的光照得更盛了些许。   星光下的人儿依旧如许多年前那样娇柔水灵,只是淡紫色的眼眸中不再悲伤而沉重,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幸福,孩儿长大了,她想着该去寰宇看看了,虽然寰宇是那般广阔,与故人的相见是那般困难,但……总归是有缘分的,不是吗?   就像他与她的相见,就像这一路以来的一切。    后记 ==============================   呜哇……结束了。   打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有些微微惘然,有些舍不得,但更多的感觉是——“啊,写完了”,是啊,写完了,辛苦自己,也辛苦一路追读的大家,下面随便说些话吧,也算是为这个故事,为我维系了这么多年的小说梦划上个圆满的句号。   先说说这个故事吧,它来自一个闲得发慌,长得生草的假期,因为格外充裕的时光以及一个闪念,我重新拿起了放下好几年的笔,嗯……应该说是键盘,然后半知半解地写了大纲,虽然简陋得只有几行字,却成功将我的随意发散的灵感束缚在了一个区间里,也算是有用。   相信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本书一开始的时候很像小魔头暴露了,这是因为那是我写书的起因,是灵感的源头,也算是……坚持下来的动力,而有比较浓的择天记的味道,则是因为我不会写小说,对的,真不会写。   如果是一路以来追读的书友,肯定能感觉出我文笔与结构的变化,因为当初是真的不会写啊(惨),不会写过渡,不会写对话,不会写战斗……什么都不会写,所以只能模仿,而那时候我正巧看完了择天记,而且很喜欢猫大的文笔,这才走上了模仿的路子,甚至红尘雪的部分人设也是贴近陈长生,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人。   不过虽然前期模仿的味道确实重了些,但在写到中期,有了一定的功底与准备后,我开始逐渐抹去那些影子,将更多独独属于我的东西写进来,那些我想要表达的画面,那些我想要营造的场景,都在笔下一一出现,那时候,我才感觉,哇,我在写书,这是我的书。   那简直太幸福了好吗!   咳,转回正题,我不像猫大,写很多与大家交流的话,但是其实也很在意大家的想法,所以会开那么个提问楼,不过相比那种热闹,其实我更适应比较安静的氛围,就像当初说的那样,我静静地写,大家静静地看,喜欢地来,不爱了去,这便足够美好了,不敢奢求更多。   总之呢,这个我倾尽心思去描绘的世界,去构造的故事结束了,小雨和雪,还有更多可爱的人们都会有很美好的未来,这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有爱有恨,有苦有甜,其中风雨交加,困难重重,但到了最后,一定是happy end,这是我的承诺,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变。   说到这儿,有书友问过我新书的事,嗯……只能说在准备,但不知道要多久,也许年关后,也许下个学期?反正一定会有,虽迟但到,而那一本书我想尝试一下西幻的风格,什么海盗啊,神话啊,因为我很喜欢海盗这个题材2333(但应该还是变身,至少下一本还是)。   我不知道我能写多少本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下笔,就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我的每一本书的题材都会不一样,我想去尝试,想去新的世界体验不一样的风光,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我还不需要承担太多生活的压力,所以我写的故事啊,都是我想写的,想写好的故事,有始有终,有泪有笑,不因为收益拖慢进度,也不因为成绩停下脚步,至少现在还是这样,有爱有梦,挺好的。   要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堂堂冥宗宗主怎么能当女孩子》会在封面换好后变为完结状态,嗯,是我欠了很久的封面,是很飒很可爱的小雨,希望大家喜欢。   最后的最后,承蒙大家照顾啦,下本书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