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猫菠萝包小说群:526652251 序章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 “都闪开!” 一名骑士策马狂奔,竟在喧闹的乌衣巷中尽力提速,迫使沿街百姓让开去路。 姜府外,值守的家丁眼看着骑士越来越近,好像是朝自己来的,便提高了音量大喊:“没看到巷口‘文武官员到此下马’的石碑吗?还不勒马缓行!” 骑士来到门前,翻身下马,“我从京城来的,有关于北方战事的邸报。” 家丁听了不敢怠慢,立即进门禀告。 没多久,姜府中门大开,出来一对气度非凡的父子。 年长老者抢步上前,接过骑士手中邸报,逐字逐句研究之后递到中年人手里,“看来,我们捐的那些财物确实有些作用。” 士、农、工、商,商在最后,找准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才是商贾巨富的生存之道,姜家深得其中三昧,自然带头为前线捐款捐物。 朝廷拿到钱打赢了仗;姜家扯到一张“简在帝心”的虎皮当大旗。 双方各取所需。 中年人也读完了邸报,满脸堆笑地看向骑士,“这位军士,入宅吃些茶点吧?” “谢谢您的美意,但我还要去驿站换马,继续往南。”骑士一边翻身上马,一边说道,“两位家主务必做好准备,赏赐最迟三天便到。” 大战刚刚结束,朝廷还有钱物可赏吗? 难道,商人也能加官进爵? 父子俩忍不住对视,都难掩激动,心说女帝虽然只有九岁,却懂得知恩图报,实在难得。 中年人清清嗓子,试探着问:“您可知……是何赏赐?” 骑士微笑道:“陛下听闻您家才添一位小公子,便给出承诺,小公子只要到了适婚年龄,就许他一门婚事,赐婚的圣旨马上……” 咚! 咚! 两声闷响。 话还没说完的骑士诧异抬头。 只见姜家大小两位家主颓唐地趴在石阶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_(¦3」∠)_ _(¦3」∠)_ 第1章 立志做纨绔 十五年后。 金陵,乌衣巷,姜家府邸。 “咕……” “好热……” 碎碎念着,姜瑜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轻薄的蚕丝被从肩头滑落,一直沿着绸缎般的肌肤向下,直到腰际,玲珑有致的躯体映入眼帘。 她深深地吸气,掀开被子,凝视如玉柱般细腻白嫩的双腿。 该有的还是没有,不该有的倒是没缺斤少两。 十五年了,姜瑜每次起床都要把这个流程来一遍,但残酷的事实从未改变—— 她,现在是一名女孩子了。 姜家从八代目家主开始搞桑蚕的规模化养殖,十代目涉足布业,之后百年越做越大、越做越强,一直延续至今。 但神奇的是,本该枝繁叶茂的本家已经连续三代单传了,尤其这一辈,所出的姜瑜还是个女孩。 眼看本家这一枝肉眼可见的凋零,为了稳固权力,当时还健在的老家主急中生智,先对外宣称姜瑜是男子,等生了二胎再公布真相。 这招缓兵之计十分老辣,但老猎人也有终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的时候—— 女帝竟然赐婚了! 对姜家来说,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或许是诛九族的压力太大了,姜瑜的父母闭门造崽十五年,竟然没再折腾出一儿半女,时至今日,膝下也只有姜瑜一个光杆司令。 于是,姜瑜只能成为薛定谔的性别,没有人观测时呈量子态,一旦有人观测,量子态瞬间坍缩: 在极少数清楚内情的人面前,她坍缩成帅气的女孩子; 在一无所知的人面前,她就坍缩成了可爱的男孩子。 嗯,这很科学。 姜瑜呈“大”字型(内心是想呈“太”字型的)躺在床上,宛若一条刚晾干的咸鱼。 就在这时,院子里一阵嘈杂,由远及近,直至门外。 娇俏的声音传来,“少爷,我进去了。” 一名丫鬟模样的娇小少女闪身而入,手上拎这一个精巧的食盒,显然是来送饭的。 姜瑜动也没动,“瑾儿来了。” 瑾儿小心翼翼地瞄向门外,确定没人,这才蹑手蹑脚地关门,来到床边,“小姐,您老人家就不能挪挪窝,下床吃饭吗?” “不想动。” “你可真是的……” 姜瑜连最重要的宝贝都已经没了,没法亲近小姐姐了,还能有什么梦想? 她甘当一条咸鱼,懒就懒吧。 瑾儿没辙,只能搬来床桌,把早餐摆好,还顺手敲了一下姜瑜的额头。 主仆俩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讲尊卑,但也情同姐妹,经常会开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姜瑜也不在意,慵懒起身,毫无淑女风范地狼吞虎咽。 瑾儿坐到床沿上,食指挑起姜瑜的一缕短发,一遍遍地绕圈圈,眼神中满是温柔,“小姐,不准备把头发留长吗?” “留长干什么?”姜瑜不解。 “束发也能做美男子的嘛~”瑾儿抽出食指,改用手背轻抚,感受姜瑜的短发划过指缝的摩擦,舒服地眯起眼睛。 “(ˉ▽ ̄~) 切~~”姜瑜忍不住翻白眼儿,“美男子?你可真敢想。”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就是了。”瑾儿把梳妆台上的铜镜摆到了姜瑜面前。 姜瑜与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薄嘴唇,颧骨尖锐英朗,鼻梁挺拔,齐耳短发,这是男相;深眼窝,一双桃花含情目,皮肤白皙,又是罕见的女相。 两者相辅相成,充满雌雄莫辨的魅力。 可是,姜瑜不想雌雄莫辨,只想昂藏七尺。 “唉~”她不由得叹气,发现自己连嗓音都是偏中性的,有些细声细气,隐约透出独属于女子的哀愁婉转。 捧在手里的白粥忽然就不香了。 姜瑜没了胃口,将桌子推到床尾,然后弯曲双肘支撑在床面上,双脚蹬直,身体离开地面,头部、肩部、胯部和踝部保持在同一平面,保持均匀呼吸。 瑾儿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自觉地有些沉迷。 小姐有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侧脸,英气十足,但线条依旧流畅,没有一丝赘肉,形容为翩翩佳公子都不过分。 “小姐,你在做什么?”她问。 “这个动作叫平板支撑,”姜瑜回答,“可以用来锻炼腰腹部的肌肉。” “……” “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 瑾儿脸上笑吟吟的,心里却直犯嘀咕。 锻炼? 难道真要努力做男人? 看到姜瑜如此努力,瑾儿竟对那个还不知道是谁的未来女主子心生嫉妒了。 她岔开话题,“小姐,还有一年你就到适婚年龄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姜瑜保持着平板支撑的姿势回答,“你说,我们如实相告的话,陛下有没有可能赦免姜家?” “赌注太大,老爷不会同意的。” “那只能想办法解决了,第一种思路简单粗暴,我变回男人。” “???” “好吧好吧,我知道没可能的,毕竟已经十五年过去了,我都没能……唉……算了,继续说第二种可能,我人没了。” “小姐!” 瑾儿一把拉住姜瑜的手,因为焦急,两颊出现红晕,眼泪也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滚。 她最怕小姐舍生取义,为了家族的存续做蠢事。 玩笑好像开过头了…… 姜瑜温柔地说:“你放心吧,我可不准备不明不白地死。” 瑾儿不说话,身子随着哽咽一抽一抽的,让本就娇小的她看上去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我刚才说的‘人没了’,其实就是玩失踪。”姜瑜继续安抚,“到时候,如果还没想出好办法,我就带着我们家瑾儿一起私奔。” “小……小姐?”瑾儿惊讶地瞪大了眼。 “傻瓜。”姜瑜满脸宠溺,伸出双手**对方的脸颊,就像在撸一只超大号的橘猫。 “小姐你……你欺负人!”瑾儿不满地嘀咕,接着便破涕为笑。 小姑娘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终于搞定了…… 姜瑜长出一口气,继续刚才的谈话,“最后一种方案,也是最有可能的,那就是让陛下收回成命。” 瑾儿诧异,“陛下金口玉言,这可能吗?” “我如果是纨绔子弟就有可能了,”姜瑜回答,“例如,在街上跟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买别人的诗词却说是自己所作、整日无所事事流连秦楼楚馆和小姐姐亲热什么的。” “……” “怎么不说话啦?” “小姐是女子,去和人打架是不是有些……” 瑾儿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兴奋,姜瑜看过去,果然见小丫头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个笨蛋,关注点不应该是和小姐姐亲热吗? 第2章 你不要过来啊!!!! “既然要勾搭小姐姐姐,那美貌女子最多的地方是哪儿?” “秦楼楚馆。” “既然要打架,那纨绔子弟最多的地方是哪儿?” “秦楼楚馆。” “既然要购买诗词歌赋,那郁郁不得志的才子最多的地方是哪儿?” “秦……不是,小姐,我们真要去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啊?不怕老爷打爆你……打爆你的狗头?” “不错啊,瑾儿,连打爆狗头这种话都学会了。” “小姐教得好。” “放心,比起打爆我的狗头,我爹更渴望自己的狗头不被咱们那位女皇帝打爆,所以,你尽管问他去要银子,越多越好。” 净把这种麻烦差事安排给我…… 小丫头瞪了姜瑜一眼,这才碎碎念着离开房间。 目送她的背影,姜瑜闭目养神,开始想象如何在秦淮河上和某纨绔子弟争风吃醋,然后大打出手了。 诗云: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作为烟花之地,秦淮河的女子艳冠天下,数量也一骑绝尘,但凡有点儿小帅的男子,目不斜视在岸边走着,都能被从天上掉下来的、香喷喷的丝绸罩住脑袋,抬头向上看,便会发现有漂亮姑娘在对自己咿咿呀呀地唱《思凡》,暗示意味十足。 这种情况下,跟那些满脑子女人的草包纨绔起冲突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把阵仗搞大一点,传到那位女帝的耳中…… 姜瑜摩拳擦掌。 这时,瑾儿脸红扑扑地回来了,随身的荷包膨胀了整整一圈,不止碎银子,应该还有不少银票。 她一见姜瑜,就忍不住抱怨:“小姐,你是不知道老爷刚才看我的眼神,怪异极了。” “正常。”姜瑜摆摆手,“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小姐不曾有行走江湖的经验,尺度拿捏不好容易放(整)浪(书)形(被)骸(封),所以最好去冰室楼,那里刚出了一名清倌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怕只是彻夜谈天,也不会觉得无聊。” “呵,男人!” “他还说……咳咳……我模仿的不像,你别笑我,他还说,‘若不是为了姜家,我才懒得指点他这些,拿了银子快滚吧!’。” 都这样了还想着维护父亲和家主的尊严呢? 姜瑜当场笑喷。 瑾儿是婢女,不好在背后笑主家,只能憋着,脸色涨得通红,就像熟透了的苹果,捏一下就能出水。 姜瑜用右手食指弹了一下少女的脸颊,“帮我准备衣服吧。” 瑾儿走到墙边的衣橱前,打开,开始挑拣。 青衫、折扇、兜裆、地狱双头龙…… 渐渐地,小丫头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不对劲。 姜瑜看得心惊肉跳,小心谨慎地问道:“那个银色项圈,对,就是那个,外面还有一圈丝绸绑带,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项圈,”瑾儿回答,“女子相比男子少了喉结,若想不被看穿,就必须遮挡。” “可我以前外出从没……” “小姐,十四、五岁的男子没有喉结是很正常的,但你今天都要去秦淮河与那些女子……与那些女子嗯嗯了,说自己还像小孩子一样没有喉结,谁信啊?”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姜瑜无力反驳。 瑾儿见她不说话了,便得意地一笑,继续翻找,没多久,又拿出了一件新奇的道具。 那是一卷有些宽度的布条,颜色灰白,透出丝丝缕缕的不祥气息。 “那个又是什么?”姜瑜问道。 “这儿,”瑾儿在胸前做了一个托举的动作,“女子在穿男子衣衫的时候,肯定要用到类似的道具,只要将布从肩膀处……” “别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那些细节。” “诶嘿~” 瑾儿倒也听话,坏笑过后就不沉默不语了。 一时间,房间中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缠绵起伏。 最终,还是瑾儿先打破的沉默,“小姐,为了不诛九族,在乔装上多花点儿功夫也是应该的。” 姜瑜也听天由命了,无所谓地点点头。 瑾儿拿出皮尺,咻咻地开始量姜瑜的尺寸,再借此数据裁布,绑在姜瑜身上,就像给她穿了一件极其贴身的背心。 “小姐,不影响呼吸吧?”瑾儿问。 “我哪有那么……”姜瑜气恼,“不影响不影响。” “(#^.^#)” “不许笑。” 瑾儿立即换上严肃面具,在一堆男子衣衫中挑拣,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青衫。 衣着的面料、颜色也是区分身份地位的手段,所谓“布衣青衫”,说的就是普通老百姓。 这点对商人尤为苛刻,全家只要有一人经商,就都不许穿绸纱、貂裘,颜色上也只有青、黑、绿、赭色。 但款式上还有发挥的余地,比如瑾儿所选的这套,青色就特别淡,近乎为白,衣摆上还用很深的藏蓝色丝线绣了灵芝、祥云、莲花之类的图案,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姜瑜将其穿好,然后在瑾儿的帮助下遮盖喉部,总算大功告成。 这不是她第一次穿男装,却是她第一次彻彻底底地掩盖掉女性特质去扮男人。 瑾儿看着自己的杰作,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底酝酿。 小姐不一样了。 小姐与那些美男子比也不遑多让。 帅气、俊雅…… 这些描述男子的词拿来形容她,好像都不对。 清纯、妩媚…… 这些总是用在女生身上的词,也会让人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那是一种微妙的补完感,仿佛姜瑜本来就应该有男子的一面,瑾儿也早就在等着见到这一面似的,激动得说不出话。 姜瑜在房间里踱步,时不时地开合折扇,玩得不亦乐乎,嘴里忍不住嘀咕。 “啊,这久违的感觉……” “还是男人好。” “当男人的感觉,真棒!” …… 瑾儿终于回神,笑着说:“小姐,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有吗?” “有,一点点。” 瑾儿回答的声音细弱蚊蝇。 姜瑜看过去,只见对方眼神闪烁,正朝自己一步一步地挪过来,似乎有什么企图。 “你干嘛?”姜瑜问。 “我认为应该再给小姐多试几套别的衣服,只一套还是有些过于儿戏了,也不够谨慎,有被别人看出来的可能。”瑾儿回答。 很多男生对反反复复试衣服有一种天生的抗拒,姜瑜也在此列,“不用麻烦了,衣服能穿就行。” “现在可由不得小姐做决定。”瑾儿不容姜瑜多说,一个饿虎扑食把自家小姐壁咚到了墙上,“小婢这就服侍你更衣。” “……” “斯哈……斯哈……斯哈……” “你不要过来啊!!!!” 第3章 我不给钱,那就不算卖咯~ 穿衣服、脱衣服…… 再穿、再脱…… 姜瑜被折腾了整整一天,人都快散架了,“还没弄好吗?” 瑾儿笑眯眯地回答:“好啦好啦~” “跟第一套有不同吗?” “怎么没有!?你看这里,右肩上多绣了一对儿藏青色的小花,袖子也长了半寸……” 小丫头嘴里嘟嘟囔囔地介绍。 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家小姐不像女子,在衣饰、妆容上毫不在意,反倒愿意花时间读史书、兵书。 那些玩意儿多没意思啊! 瑾儿不懂。 姜瑜拉拉衣角,确定没问题后说道:“咱们出发吧。” 瑾儿是小孩子心性,立即就忘了那些有的没的,蹦蹦跳跳地推开门,准备到院子里去找管事要空闲的马车和车夫。 没想到的是,已经有个叫铜竹的壮实年轻人在等着了。 他对姜瑜抱拳,“少爷,老爷特意点了我的名陪您外出,让我护您周全。” 懂了,这个人很能打。 姜瑜没有多废话,钻进马车,瑾儿立即跟上。 马车出发。 秦淮河的营生并不单调,除了服务业,还有渔业,因此,水深处有彻夜迅游的画舫,较浅处则停满了三桅、五桅的渔船。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天上的云和船上的帆,配合画舫的歌声,竟然有一种渔舟唱晚的感觉。 吃水最浅的则是一些小棚船,用于往返画舫和河岸。 老爷子推荐的冰碧楼因为楼内墙壁上贴满湘妃竹篾片而得名,即使暑热难耐,也能保持清爽,同时让屋里充满竹子的清香。 马车靠近冰碧楼,人流愈加密集,速度慢得如同掉进了泥沼。 姜瑜掀开车帘,说道:“铜竹,不好走的话就算了,你把马车停好,咱们后面改步行。” 说完,她便拉着瑾儿下了车。 铜竹去安置马车,两人在原地等待。 瑾儿有些别扭地看着周围水酒、熟菜以及各式小吃的摊贩,忽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小丫头,怎么啦?”姜瑜问。 “我只是没想到秦淮夜景是这样的。”瑾儿看着那些迎来送往的嬷嬷,脸色微红,“小……少爷,你可不能做出对不起老爷栽培的事情。” “我就算想,有那个能力吗?”姜瑜没好气地说。 “噗!”少女笑喷,忽然看见铜竹回来,赶紧换上严肃的表情,“少爷莫要瞎说。” 姜瑜刮刮她的小琼鼻,笑着摇摇头。 铜竹看见两人亲昵的动作,赶紧将视线挪开,暗想难怪少爷比闺阁小姐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来是金屋藏娇。 姜瑜见铜竹神游天外,便清清嗓子,说:“在前面开路。” 铜竹点点头,挤开人群。 往前走不到百米,就能看见冰碧楼。 冰碧楼对面还有一家雕梁画栋的牡丹阁,两家一看就是竞争对手,门前站着护院的壮汉正大眼瞪小眼。 姜瑜刚一靠近,就有一个嬷嬷走过来,“大爷(yé),里边请。” 她一边提着大红灯笼引路,一边试探道:“看您面生得很,应该是头回来吧?想找个姑娘?还是准备试一试手气?” 姜瑜这才知道冰碧楼业务复杂,还有赌坊的营业执照,心说老头子诚不我欺,自己果然没有“走江湖”的经验。 她分心的这段时间,嬷嬷已经把当红姑娘都介绍了一遍,看她不吱声,心里有些没底,回头瞄了眼瑾儿,见这丫鬟如此娇俏可爱,不由得有些郁闷。 看不上庸脂俗粉,原来是家花太香,眼光被养刁了。 嬷嬷有些支吾,“公子……要不……您看是不是……” 姜瑜意会,对瑾儿使了个眼色。 瑾儿立即摸向荷包,正准备掏钱的时候却犯了难,伸出小手,在姜瑜背后写:“给多少?” 姜瑜便在瑾儿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个“三”字。 小丫头感到一阵痒痒,羞红着脸、强忍躁动不安的情绪,终于弄明白了姜瑜在写什么,这才打开荷包,拿出二两银子递给嬷嬷。 小财迷…… 姜瑜在旁边看得摇头扶额。 嬷嬷却喜笑颜开,“公子生得这般俊俏,不如去庄月奴姑娘那儿试试,我这就给您带路。” 姜瑜不解,“跟我生得俊俏有什么关系?” 嬷嬷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带着三人登上楼梯。 冰碧楼共四层,登顶之后向秦淮河眺望,便能看见码头附近画舫如织,热闹非凡,与楼内的静谧相映成趣。 庄月奴的房门口站着一名女管事,看到他们来了四层,立即拦路,抱怨那位领路的嬷嬷,“月奴正发脾气呢,你这时候带客人上来,不是让人看笑……” 话音未落,女管事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姜瑜,整个人呆了一下。 老**! 瑾儿心里吐槽。 就在这时,房内传来少女的娇嗔,“雪娘,怎么还是送人来了!?” 唤作雪娘的女管事又看了姜瑜一眼,对房内说道:“月奴,这位公子的话,我建议你见上一见。” 不多时,房门闪开了一条缝。 庄月奴探出小脑袋,蛾眉微蹙,像是有些气恼。 她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扬,脸颊两侧略宽,下巴却很尖,笑起来露出一枚小虎牙,俏俏的、妖妖的,像一只小狐狸。 姜瑜眼前一亮。 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哪怕木有小寂寂,但只要内心里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对美人的偏爱。 结果…… “不见。”庄月奴留下这句话,关上了门。 雪娘叹了口气,“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您还是没能成为第一个踏进月奴闺房的客人。” 第一个? 看来,老头子推荐的那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精通的清倌人并不是庄月奴。 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姜瑜也没什么恶趣味。 她双手按住房门,准备霸王硬上弓,彰显纨绔子弟本色,同时心里暗戳戳地想,要是有护院赶来,就让铜竹多揍几个,自己赶紧溜。 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她潇洒地一开折扇,摸出随身银票,往雪娘脸上扇风,“这些够吗?” 雪娘有些生气了,硬邦邦地回答:“公子千万不可,月奴是卖艺不卖身的。” “竟还有‘卖艺不卖身’这样的说法吗?”姜瑜沉吟片刻,眼珠子一转,把银票收了回去,“我不给钱,那就不算卖咯~” 瑾儿:??? 铜竹:??? 雪娘:??? 当我打出问号的时候,并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除了姜瑜本人,在场的几位无不懵逼。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露出庄月奴嗔怪的小脸,“我看你这登徒子就是来惹事生非的,不想挨揍的话,就赶紧进来吧。” 第4章 我不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 房间布置得很简洁,檀香袅袅,让人神清气爽。 此时,庄月奴正在点桌子上的一盏莲花石灯,火苗跳动导致忽明忽暗,让少女的脸在光影中显得十分立体,极其动人。 “坐吧。”她说。 姜瑜第一次女扮男装在外面待这么久,担心被戳穿,于是坐在了庄月奴的对角处。 庄月奴好奇地看着她,“刚才不许你进屋,你硬是要闯进来;现在让你落座,你却做得那么远。这一拉一推,是你的计谋吗?” 姜瑜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无意间PUA了对方。 她轻咳一声,往前挪了挪。 就在这时,桌下忽然传来轻叫,一只大白猫以姜瑜的膝头为踏板跳上了桌子,然后扑进庄月奴怀里,用大脸盘拱啊拱的。 啧,小色猫…… 姜瑜问道:“我刚才看这只猫是异色瞳,波斯猫?” “波斯,那是什么?”庄月奴不解。 “……” “算了算了,估计你看不上我,也懒得解释。它叫圆圆,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猫咪伙食应该不错,圆头圆脑的,难怪有那样的名字。 姜瑜微笑点头。 猫主子被夸奖是铲屎官的最高荣耀,庄月奴立即挺胸抬头,还顺手摸出一条小鱼干递给圆圆,让小家伙吃干抹净。 紧接着,她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正好,帮我个忙,在窗户下有一盆水,你端过来。” 姜瑜:“???” “去吧去吧。” “……” 这姑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姜瑜无奈地照办,把那盆水端了过来,放到庄月奴脚边。 “一会儿,你得帮我按住它。”庄月奴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便忽然一个箭步,趁圆圆不注意,将其放入水中。 大部分猫怕水,自然就不喜欢洗澡,尤其是波斯猫,庄月奴每次给圆圆洗澡都像在强x一个两百斤的胖子。 小家伙身上的毛根根竖起,从圆圆变成了尖尖。 它开始挣扎。 猫的力量对小女生来说很大,庄月奴很快就顶不住了,可怜兮兮地看向姜瑜。 姜瑜装作没看见。 “帮帮我。”庄月奴请求。 “按住它的时候,一定要以安抚为主,不能像擒拿罪犯一样,否则很快就会变成严刑拷打。”姜瑜表示自己只动嘴皮子。 (•́へ•́╬) 庄月奴好气。 折腾了十多分钟,圆圆才脱离水盆,被铲屎官用手帕擦身,一根根立着的毛柔顺下来,恢复原来的样子。 姜瑜继续说风凉话,“看来,给猫洗澡真是一件残忍的事。” “对猫不残忍,对我残忍。”庄月奴愤然,“刚才不是说好了,你来帮我的吗?” “我不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 “登徒子!” 说造访秦楼楚馆的人“登徒子”,相当于说罪犯“不道德”,是夸奖。 姜瑜微笑道:“我有名字的,姜瑜。” 庄月奴一偏头,装没听见。 少女身处冰碧楼这种大环境还能把客人往外赶,显得我行我素,虽然有可能是抬高身价的作秀,但看她的表现,更像是极其纯真的性格所致。 不然,何必把姜瑜请入闺阁给猫咪洗澡呢? 姜瑜对庄月奴心生好感,沉吟片刻,心中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笑眯眯地问:“小丫头片子,你想报复我吧?” “嗯。”庄月奴恶狠狠点头。 “七夕诗会将近,我准备在诗会上作诗一首,到时候,你站出来说那首诗是抄你的,我保证一句话也不辩解,认下所有罪责。” “什么!?” 庄月奴一脸诧异。 人家都是才子配佳人,这位倒好,来了个才子抄佳人。 本朝男尊女卑,女子抄袭男子的诗句,顶多被数落几句,不会有人大书特书;但男子抄袭女子,可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他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庄月奴一脸谨慎,“你不会要写一首烂诗来害我吧?” “你诗写得烂,我还抄你的,那我不是好坏不分、不是更烂吗?”姜瑜反问。 “你烂可以,但我是爱惜羽毛的人。” “行吧,笔墨伺候。” 庄月奴不想伺候姜瑜,却耐不住对那首诗的好奇心,嘴里虽然不满地嘀咕,但还是取来文房四宝,立在姜瑜身边素手研墨。 两人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 少女抽抽鼻子,发现姜瑜身上既没有那些渔夫的鱼腥味,也没有那些才子的墨汁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香,十分好闻。 一时间,她有些失神,墨汁稍微洒出来一点儿,弄脏了桌面。 姜瑜没注意到庄月奴的心不在焉,用镇尺压好宣纸,狼毫沾了墨汁,“写得不好,将就着看吧。” 说完,她便开始埋头书写。 庄月奴凑过去,第一反应就是哂笑。 还以为这家伙多有才情呢,没想到字儿写得那么烂,一点儿也不好看。 但很快,少女就被姜瑜书写的内容吸引了。 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姜瑜能写出这样的诗,怎么看都不像是纨绔子弟,为什么要自污名声呢? 庄月奴看姜瑜的眼神更好奇了。 她最喜欢“轻罗小扇扑流萤”一句,一个男子,能把小女儿情态描写得如此活灵活现十分难得,画面如在眼前—— 少女用小扇扑打流萤,一下一下,似乎想驱赶包围着她的孤独。 真是写活了! 庄月奴忍不住在心中反复品味。 姜瑜见少女不说话,便会错了意,拿出银票的同时说道:“放心,不让你打白工,除了这首诗署你的名字,我还会提供报酬。” 庄月奴将小手藏在背后,一副不想碰钱的样子。 姜瑜又说:“那……压在灯盏下?” 庄月奴还是老样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年纪不大,心思倒深。 姜瑜懒得计较,干脆不数了,将随身的银票全都压在灯盏下。 看着她动作,庄月奴眼儿弯弯,如同月牙,“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不给钱,那就不算卖’的吗?怎么现在又给钱了?” 姜瑜一本正经地回答:“消费行为和雇佣行为不可一概而论。” “是这样的啊……”庄月奴用手指轻点下巴,像是在深思熟虑,忽然俏皮地一笑,“姜公子,我不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 “这话怎么听着有几分熟悉?” “(#^.^#)” “算了,拿你这个小气鬼没办法。” 姜瑜准备抽回银票。 没想到庄月奴握住白莲石灯,将银票紧紧压住,像小奶猫那样凶巴巴地说:“明天,织女要见牛郎!” 姜瑜愣了半秒,问:“这算邀请?” 庄月奴扭转身子,给她一个后背,鲜红的耳垂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分外明显。 第5章 丢出去 第二天下午。 姜瑜在瑾儿的服侍下穿衣服。 瑾儿有些耍小性子地嘀咕:“小姐,你可比昨天积极多了。” “眼看着能保住狗头,当然要积极啦。”姜瑜眨眨眼,“而且,今天早出门是因为昨天咱们离开冰碧楼的时候,那个女管事让我一定要趁早去。” “庄月奴可靠吗?” “我看她也是个爱玩的性子,应该没问……” 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娇喊,“少爷,冰碧楼的月奴姑娘给您送名剌啦!” 名剌就是名帖,可以理解为邀请函。 姜瑜对瑾儿使了个眼色。 “就知道使唤我。”瑾儿快步出了房间,拦下通报的丫鬟,不一会儿就拿着东西回来了。 姜瑜打开名剌,立即有淡淡的清香从中飘出。 名剌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的字很多,密密麻麻好几行。 字写得越小、结构越紧密,越看不出来好坏与否,庄月奴显然还记得自己昨天嘲笑过姜瑜字写得难看,故而堵死了被反击的可能。 名剌的下半部分,庄月奴用笔锋最细的毛笔画了一头牛,牛背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猫。 “啧,这也不是牛郎织女啊。”姜瑜嘀咕,“还以为会是鹊桥相会的场景呢。” “小姐心真大。”瑾儿低声吐槽。 姜瑜没接话茬。 瑾儿努努嘴,继续帮自家小姐把衣服穿好,之后,两人叫上铜竹,一起前往冰碧楼。 他们这次出门早,马车没被堵在路上,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结果,三人刚一踏进冰碧楼,姜瑜就立即知道了雪娘为什么千叮万嘱让自己一定要早些来。 只见楼里挤了足有二三十号人,从二楼开始排队,一直到四楼,好不热闹。 雪娘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冲过来,“我的姜公子、姜大哥、姜爷爷,您怎么现在才到啊?” 姜瑜不解,“这也不晚啊。” “您看这些人,都是知道了您昨晚进过月奴的房,赶来争风吃醋的。” “真闲。” 姜瑜抽抽鼻子,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网文套路的味道,还是十几年前才会用到的那种。 果然,套路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她清清嗓子,“咳咳……” 冰碧楼内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接着便是肆无忌惮的讨论,“难道就是这个小白脸做了月奴姑娘的入幕之宾?” 入幕之宾? 这个词可不是随便用的。 姜瑜眉头大皱,扫了雪娘一眼,感觉自己被人当了枪使。 没想到雪娘也是一脸苦笑,“姜公子,这话可是月奴那疯丫头自己往外讲的,她还说‘姜公子那种纨绔子弟最不怕惹祸上身’。” “庄月奴,你皮痒了是不是?”姜瑜嘀咕。 “噗!咳咳……公子,我还在旁边呢,作为月奴的授业嬷嬷,刚才的话可不能当没听见。” “诶嘿~” 姜瑜恶意卖萌,糊弄了过去。 她长身而立,玉树临风,适时地一抖衣衫前襟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然后用右手拇指、食指撑开折扇在胸前轻摇,“小生金陵姜家,姜瑜。” 听到是姜家的公子,众人立即变了脸色。 姜瑜穿越前就有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其中的“王谢”,指的是王导、谢安,两人出身大族,皆居乌衣巷。 虽然现在是历史走岔了的异世界,但乌衣巷在金陵依旧是超然的存在,而姜家以商贾身份入住,足见权势之盛,一般人不敢略其锋芒。 而且,姜瑜有女帝赐下的一纸婚书,也敢出来风流…… 是个爷们儿! 有不少纨绔子弟已经开始忍不住竖大拇指了。 他们本以为姜瑜有婚约,所以猫在家里甚少外出,现在看,分明是在憋大招,一次性搞个大新闻出来。 在纨绔子弟们的眼中,姜瑜瞬间可爱了不少。 “姜兄,有空喝酒,我请。” “佩服佩服。” “姜家家大业大,给月奴姑娘赎身当然没问题,我祝你们幸福,5555555~” …… 就这么走了一大票人,偶尔有几个不服的,也被狐朋狗友拽走了。 剩下的人都是书生打扮,和那些纨绔子弟不是一波的。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姜瑜皱眉,“各位还不走吗?就不怕我买凶……杀人没什么意思,不如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找个麻袋罩住头暴打一顿,然后剥光了衣服丢到秦淮河的竹筏上,直奔朝阳。” 铜竹配合姜瑜的话前踏一步,气势十足。 才子们吓得倒退,差点儿在楼梯上引发踩踏事故。 终于,有个胆子大的缩在同伴身后高喊:“都是读书人,怎么能做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你有本事……有本事就用我们的方式解决!” 又有人附和,“对,我们比作诗!” 这帮人是拼了命也要在庄月奴面前把姜瑜比下去了。 姜瑜准备让铜竹杀鸡儆猴,随便找个人顺窗丢到秦淮河里,但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箭双雕的计划。 她说:“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诗会了,我们何不等到当日再比?” “你怕了?”有人挑衅。 “我当然不怕你们,只是想在更多的人面前取胜,难道……你们怕?” “怎么可能!?” “那斗诗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真是一帮榆木脑袋。 姜瑜计谋得逞,抿唇一笑,准备让那帮闲人散了。 但才子们明显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窃窃私语起来,想着再找一个项目跟姜瑜比试。 读书人比试,无非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在缺少权威做评委的情况下,比试结果最没有分歧的自然是棋。 又有人发起挑战,“姜公子,可敢与我对弈一盘。” 姜瑜不会下棋,只知道一些开局,而且还都是现代围棋的套路。 古棋由于有座子、还棋头两个规则,十分注重厮杀,姜瑜拿那些注重棋形的开局应战,只会**得连亲爹都不认识。 她说:“我不会下棋。” 整个冰碧楼都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一帮才子都很诧异,有些疑惑赢得是不是太过轻松了。 就在这时,姜瑜轻咳一声,对铜竹点点头。 铜竹立即会意,问道:“打个半死?” “那太过凶残了。”姜瑜说,“这样好了,你找个看上去会游泳的,直接顺窗丢出去,一定要丢到秦淮河上,千万别在岸上摔死了。” 什么叫看上去会游泳的? 这个能看出来吗? 还有那句“千万别在岸上摔死了”,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暗示? 才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额头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滴,面面相觑一阵后终于醒悟过来,争先恐后地往楼下冲去。 姜瑜立志做金陵天字第一号纨绔,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他随手指了其中一人,下令:“丢出去。” 第6章 喜欢的开始 “嘿——咻——嘿——咻——……走你!” “啊————————” 扑通! 铜竹拍着手回来了。 因为摸不清秦淮河的深度,他最终还是没能从四层往下丢,而是选择了二层,毕竟,真给那个手不能提的读书人摔死就麻烦了。 姜瑜站到窗边,看冰碧楼的护院在雪娘的指挥下打捞那只落汤鸡。 铜竹低声问:“少爷,不会有问题吧?” “他没戴玉佩。”姜瑜回答。 玉只能是达官贵人的专属配饰,没有功名的人佩戴了就是僭越,换句话说,读书人一旦有了功名,为凸显自身地位,就一定会佩玉。 世人皆有虚荣心,可以理解。 铜竹听了姜瑜的话,不由得暗暗佩服,“您刚才就注意到了?” 姜瑜笑着摇头,“你不用那么看我,胆大、心细、脸皮厚,嘴甜、心狠、办事稳,为人处世不过就这么几条。” 于是,铜竹更佩服了。 瑾儿在一旁看着竟然有些自傲,心说这些小姐早就教过自己,自己应该算小姐的入室弟子。 小丫头越想越得意,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干嘛呢?”姜瑜纳闷地看她一眼,“神经兮兮的……” “我没有!”少女瞪眼。 “那你笑什么?” “没有!就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又开始了…… 铜竹没吃狗粮的爱好,眼观鼻、鼻观心地错开视线,盯着墙面上的湘妃竹篾片放空心神,如同老僧入定。 幸好这种折磨没持续多久,因为雪娘回来了。 “姜公子,惹恼了那帮读书人可不好办。”雪娘一边擦汗一边说,“小心他们写些酸诗酸文骂你,牵累我们家月奴。” 她语气中满是疼惜,仿佛庄月奴是她的亲闺女。 姜瑜正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我可不怕!” “是是是,你天不怕、地不怕。”姜瑜回头,没好气地说,“毕竟连‘入幕之宾’这种话都敢往外说,你还怕什么?” 庄月奴小脸腾地一下红了,猛关上门,过了几秒又重新推开,“还不进来?” 女大不中留…… 雪娘懒得管了,也管不住了,干脆在背后轻推姜瑜。 姜瑜给瑾儿和铜竹一个让他们安心的眼色,这才走进庄月奴的房间。 太阳还没有落山,阳光顺窗而入,能借此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浮尘,庄月奴坐在姜瑜昨天坐过的那张圆凳上,和圆圆玩耍。 “我进来了。”姜瑜说。 “嗯,我邀请的。”庄月奴俏皮一笑,“你真把那人丢下去了?” “当然啦。” “他确实没戴玉佩,但你就不怕他是买不起?” 原来少女一直在偷听。 姜瑜用食指隔空点了点对方,意思是说“你不乖哦~”,这才回答:“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读书人吃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怎么也要表现下自己与普通人的不同,所以,砸锅卖铁都会把一身行头配齐,就算是咬碎了牙,也要和着血吞下去。”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庄月奴反复咀嚼这句话,觉得真是把莘莘学子的心态说透了,忍不住吐槽:“所以我就说这些读书人最是无聊了。” 说完,她便逗弄起了怀里的波斯猫,“你说是吧,圆圆?” “喵呜~”圆圆用脸盘蹭庄月奴的胸口。 “别别别,快停下!你掉了好多毛……” “喵~”蹭得更起劲。 “快停下啊喂!” “喵喵喵?” “我说,快,停,下!” “喵呜~” 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姜瑜不忍打破和谐,便决定先不谈七夕诗会的正事儿,以闲聊的口吻问:“话说,你昨晚为什么让我做了你的入幕……” “你还说!?”庄月奴气恼地一跺脚。 “好吧好吧,我就是想问,你昨晚为何让我进房间?” “不是说过嘛,原话是‘不想挨揍的话,就赶紧进来’,姜公子一副柔弱书生打扮,那些护院又那么壮,肯定挨不了几下。” “假话。” “哼╭(╯^╰)╮” 其实,庄月奴是听那句“我不给钱,那就不算卖”太好笑了,才给姜瑜放的行,但这种实话一定不能告诉她,怕她骄傲。 少女岔开话题,“你真不会下棋?” “不会。”姜瑜回答。 “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懂?” “那……倒是懂一点点,还会几个开局,但都是拿不出手的假把式。” 见姜瑜如此为难,不似作伪,庄月奴就兴奋了,将圆圆放到桌下的小窝中,然后从柜子里拿出棋盘、棋子,在桌子上摆好。 姜瑜好奇地看向少女。 “求饶也没用,让我杀你几盘。”庄月奴满脸堆笑,“我心情好,说不定就答应你那事儿了。” “说清楚些,‘那事儿’是哪事儿?”姜瑜问。 “登徒子!” “我怎么就登徒……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陪我下棋!” 少女把白棋丢给了姜瑜。 围棋是先手占据极大优势的棋类,到了现代围棋,由于没有座子的硬性要求,先手甚至要贴目,也就是让子,才能让游戏平衡。 而古棋白子为先,庄月奴这是在让着姜瑜。 “不怕我扮猪吃虎?”姜瑜问。 “怕你扮猪成猪!”庄月奴扮了个鬼脸,(~ ̄(OO) ̄)ブ,“快下棋。” “那我先下了,星位。”姜瑜落子。 “嗯。”庄月奴跟着落子。 “我再星位。” “姜公子,你到底懂不懂座子?这一手应该下在那儿。” 座子是古棋规则,开局前先在四个角星位放置黑白各两子,但是,这个放置是交错放置,平行放置等于投子认输。 姜瑜见少女一脸怀疑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咳嗽。 庄月奴叹气,“你悔棋吧,我假装没看见。” 姜瑜赶紧调整。 两人终于开始正儿八经过招。 庄月奴觉得姜瑜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会,一定是个绣花枕头。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很快就见识到了本因坊秀哉经典布局的厉害,眨眼间就被限制了角地的扩张。 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姜!公!子!你玩我呢吧?”少女脸一黑,“下成这样,我已经可以认输了。” “我赢了吗?”姜瑜一脸诧异。 庄月奴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银牙紧咬,碎碎念着“装!我让你装!”,继续落子,发誓要把这盘棋下完,输得再惨烈无所谓。 输人不输阵,少女决定展现身为棋士的风骨,总比那个扮猪吃虎的混蛋强。 没想到,开局结束后姜瑜就萎了,中盘的情况急转直下,明明已经输得不能再输了还不自知,仍然性质盎然地下棋。 这个笨蛋…… 到底会不会啊? 庄月奴稳操胜券,以提子(提子=吃子)调戏姜瑜为乐,目光闪烁间,看姜瑜的眼神比昨天更加好奇。 她肯定不知道后世的一句话—— 好奇,是喜欢的开始。 第7章 自我攻略 庄月奴其实棋力一般,奈何姜瑜更是个臭棋篓子,所以局势呈现一面倒。 终于…… “棋子不够用了。”姜瑜一脸疑惑,“奇怪,我看别人下围棋,从来没有棋子用完的时候,你是不是作弊少给我了一些?” “我作弊?”庄月奴没忍住狂笑,“噗……哈哈哈……” “???” “纵横十九道一共361点,白棋181枚、黑棋180枚,不是正好吗?你棋子不够用是因为被我提太多子了,换别人,早就认输了。” 说了不会下,还非让我下…… 姜瑜郁闷。 庄月奴看她吃瘪,笑得更开心了,扒拉着指头数子,然后兴奋地一拍手,“我赢你二十一目!” 姜瑜:“……” “喂喂,别生气嘛~” “……” “其实你下得非常好,就说刚才那个开局,我从未在棋谱上见到过,看似毫无攻击性,却能处处掣肘我在角地的扩张。” 这话并非吹捧。 姜瑜用的是本因坊秀哉开局,这位老先生作为古棋和现代围棋承上启下的过渡人物,既注重棋形美感,同时也擅长厮杀。 庄月奴沉吟片刻,说:“你刚才说自己会一些开局,再让我见识下别的呗?” 姜瑜看着她,“盯——” “知道啦~知道啦~,七夕诗会的事我可以帮你,但作为交换,你要多陪陪我,不然只有圆圆陪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成交。” 协议达成。 两人继续对弈。 庄月奴发现,姜瑜的每一种开局都很厉害: 有的凌厉无比、杀人见血; 有的中正平和、八风不动; 有的大气磅礴、势若雪崩…… 可惜无论开局多优秀,到了中盘还是会和第一盘类似,全线萎靡。 连续五盘,庄月奴以极大优势胜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决定让姜瑜赢一次。 故意输棋对一个高手来说或许不算难,但是,一个棋力普通的人想要放水,同时显得不那么刻意,可就难如登天了。 少女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真是个善良的丫头…… 姜瑜看得好笑,恶作剧心起,有时候明明看出了好棋,却故意下恶手。 庄月奴十分难受,心里狂奔过十万头草泥马。 下那儿!快下那儿! 大哥,你倒是提我的子啊! 我!@#%¥*…… …… 庄月奴内心疯狂吐槽,最后都变成乱码了。 看来,指望姜瑜取胜是不可能了。 少女决定搞一些场外手段,左手悄悄摸出一枚小鱼干,同时右脚一蹬,用脚尖蹭了蹭桌下的圆圆。 “喵呜~” 小家伙叫了一声,跳上庄月奴膝头,紧接着被少女拿出的小鱼干勾引,跳上桌子,将那盘厮杀正酣的围棋扑乱了。 呼~~~~~ 庄月奴长出一口气,把正在嚼小鱼干的圆圆放回小窝。 “这盘算和棋?”她问。 “好,”姜瑜点点头,“话说,跟我下棋有那么大压力吗?你出了好多汗。” 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庄月奴差点儿气得咳血,赶紧平稳心态,岔开话题,“姜公子,琴棋书画诗酒花,你诗写得好,棋怎么会这么差呢?” “我也不会写诗,”姜瑜说,“那首《秋夕》是我抄的。” 屁! 信你才有鬼! 能写出那种诗词的人,怎么可能寂寂无闻,任由旁人抄去自己的诗作? “你骗我。”庄月奴说。 “没啊,”姜瑜摇头,“我没骗你的必要啊。” “那我问你,天对什么?” “天对……哦,你说那个啊,那个我会背,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还有呢?” “还有?” 姜瑜:Σ(⊙▽⊙"a 看她一脸震惊,不像是装出来的,庄月奴彻底懵了。 “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她说,“姜公子真不知道?” “你好厉害!”姜瑜诚心夸奖。 厉害你个大头鬼! 庄月奴险些暴起伤人。 她思前想后,认为真想只有一个—— 姜瑜是天才! 下棋、作诗她都可以无师自通,但这种做什么事都能轻松成功的天赋也让她缺乏耐性,导致下棋不到中盘,作诗连基本的《对子歌》都不会。 不过…… “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天赋。”少女咸鱼似的趴到桌子上,陷入低气压。 “你误会……唉……算了,解释也解释不清。”姜瑜把棋盘摆好,“这样吧,我教你另一种棋,规则简单,一学就会。” “还能自创游戏?果然是天才……” “柠檬精,别趴了,要教你五子棋了。” 庄月奴不知道什么是柠檬,但出于好奇心,还是坐正了身体学习五子棋,没想到规则真的很容易,几分钟就能上手。 她盯着姜瑜,眼神闪闪发亮。 姜瑜被看得心里发毛,“你想干嘛?” “不想干,”庄月奴摇头,“我就是忍不住好奇,你这么聪明、有天赋,还有陛下的赐婚,为什么要自污?考取功名不好吗?” “还不就是因为赐婚的事情。” “哎?” 庄月奴瞪大了眼睛。 关于赐婚,姜瑜其实是故意说漏嘴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编的故事告诉少女,以增加行为的合理性,消除对方疑虑。 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结为夫妻能获得幸福吗?与其这样,我不如自污名声,让陛下收回成命,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个两情相悦的真命天女。” 姜瑜深知这种话最容易忽悠涉世不深的妹子,因此表现得大义凛然,目光灼灼。 两情相悦的真命天女…… 这家伙不会是…… 庄月奴心跳没来由地加快,错开视线,“姜公子,你莫要瞎想,若是因为我……因为这种事断送了前程,太不值得了。” “你不帮我?”姜瑜问。 “我……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吧。” “若发现事不可为,就老老实实地接受陛下的美意,别做什么抗旨不尊的蠢事。” 欺君之罪的“欺”不光指欺骗,还指欺侮,接旨导致谎言被戳穿属于前者,抗旨不尊属于后者,所以只要圣旨发出,姜家就一定会遭受灭顶之灾。 姜瑜表示自己想好好活着,“放心,我们会成功的。” 何必如此执着呢? 庄月奴伸出手,想越过桌子拉拉姜瑜的手,但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落在棋盘上,“别想那些了,我们继续下五子棋吧?” “嗯,”姜瑜点头,“这段时间,我一定陪你吃好、喝好、玩好。” 这个“三好”的说法很庸俗,但在庄月奴听来,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意味。 她低声说:“五子棋,可别怪我又赢你。” 姜瑜信心满满,“只要圆圆不捣乱,我就不可能输。” 庄月奴轻笑出声。 屋外,正在站岗的铜竹对瑾儿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少爷似乎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 瑾儿没接茬。 反倒是一旁的雪娘频频点头,“是啊,很久没听月奴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第8章 骂回去 一个是陛下赐婚的姜家少爷,一个是冰碧楼未出阁的小花魁。 两人私会也就算了,还把“讨教”棋艺的读书人丢进秦淮河里,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如火烧平原般在金陵城传播。 一夜间,故事越传越离谱,从姜瑜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冠冕,到两人床笫用了什么姿势,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月奴姑娘怎么会喜欢这种斯文败类呢? 无数才子捶胸顿足间,一个反姜瑜的联盟渐渐形成。 ¥¥¥¥¥¥¥¥¥¥¥¥ 第二天,上午。 姜家府邸。 瑾儿端着食盒进屋,“小姐,我送糕点来了。” “吃东西前要运动下,不然容易发胖。”姜瑜下令,“按住我的脚,帮我做一组仰卧起坐,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 “就因为你老这样才不长身体的。” “我不长……是,我胸前确实没几两肉,但我长得高啊,甚至比一些成年男子都高,这样不是更容易女扮男装吗?” 瑾儿听她说些歪理,吃吃地笑,将食盒放下,走过来压住姜瑜脚踝。 1…… 2…… 3…… 木床吱嘎作响。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瑜儿。” “父亲?”姜瑜一愣,“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体态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看到姜瑜在瑾儿的帮助下做仰卧起坐,不由得呆了一下,赶紧别过头,“大白天的,你们干嘛呢!?” 男子名叫姜少松,姜瑜的父亲,同时也是姜家当代家主。 想当年,老家主作为第二代单传,给“少”字辈长子取名“少松”,寓意“枝繁叶茂”。 他甚至还一并想好了后面的名字,“少柏”、“少槐”什么的,都跟树有关,却没想到“枝繁叶茂”变成了“孤松已自三千丈,更在仙山第一尖”,姜瑜父亲这辈只有姜少松这么一棵孤松。 到姜少松就更惨了,就姜瑜一个闺女。 他走进房间,“咣”地一声关门,在桌边坐下,猛灌了几口茶,这才开口,“臭丫……臭小子,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儿吗?” 姜瑜听姜少松称呼自己为“臭小子”,便笑着说:“您不用这么谨慎的。” “还是谨慎些好,总不至于像你一样把读书人往水里丢吧?” “您说那个啊,他没功名吧?” “确实没有,不过……唉……你还是看看这个吧。” 姜少松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拍在桌子上,虽然是白纸,但上面的笔触却是红的、绿的、黑的都有。 姜瑜逐一阅读。 不学无术,围棋都不会下; 对于挑战自己的读书人,试图用暴力手段灭口; 利用姜家权势,强行包养冰碧楼未出阁的清倌人月奴小姐; …… 这宣传攻势还挺猛的。 姜瑜哂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这种货色。” “你还笑得出来?”姜少松问。 “当然,这不正和我们的心意吗?”姜瑜反问。 “你这么一说倒也……”姜少松目光一闪,接着又摇摇头,“我还是担心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你没听过吗?文人的嘴,杀人不见血。” “我又没犯法,他们顶多骂骂我,陛下总不至于让我因言获罪吧?” “因言获罪不是这么用的!” 姜少松想把自家这个不学无术的闺女吊起来打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再说,你把那个什么晋东云丢到水里,怎么就不算犯法了?” 原来受害人叫晋东云。 “他不是没报官吗?”姜瑜轻笑,“这一点倒是很聪明,以我们姜家在金陵的势力,那点儿小摩擦顶多赔钱了事,不如集合读书人的笔杆子,把我弄成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这也郑重我的下怀,毕竟,我的目的就是让女帝收回赐婚的圣谕。” 姜少松叹气,心说姜瑜如此聪颖机智,如果是男子,姜家必然在她手里发扬光大。 可惜……可惜…… 他摇摇头将烦恼甩出脑海,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很简单啊,既然现在火还烧得不够旺,那就再添一把柴呗。”姜瑜说,“作为金陵第一纨绔,他们骂我,我当然要骂回去。” “小姐,你要单挑他们一群?”瑾儿问道。 “那没戏,手写的效率太低了,我就算把手写断,也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啊。”姜瑜摇头,“所以,我决定用印刷术,出书骂他们。” 瑾儿:??? 姜少松:??? 二脸懵逼。 姜瑜立即解释:“我知道,朝廷对印刷书籍管制很严,但我想印的不是书,而是报纸,每期就一两页,那就不违反规定了。” 姜少松不懂何为报纸,但还是发现了华点,“你刚才说‘每期’?意思是,你还准备每个月都骂人啊?” “骂人这种事儿怎么呢按月份呢?”姜瑜回答,“当然要看心情啦。” “你……” “而且,我还准备用白话文,例如‘CMN’,这不比‘彼其娘之’爽利得多?” “……” 房间里安静得十分诡异。 姜少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抬起右手作势欲打,但想到姜瑜是女孩子,自己身为男性不好动手,便说:“我让你母亲修理你。” “她舍不得下手。”姜瑜立即说。 “那我让她好好骂骂你。” “她舍不得开口。”  ̄□ ̄|| 姜少松满脸黑线。 想当初,他和妻子是有机会防患于未然的—— 直接将婴儿姜瑜掐死或者送走。 这样确实可以避免欺君之罪,但生而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夫妻俩做不出那种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龌龊事。 到现在,眼看着姜瑜亭亭玉立,他们更是将其视为心头好,也就骂上两句,动手是万万舍不得的。 姜少松叹气,“罢了,你从小主意就正,也从未出过什么岔子,我相信你。只不过,这次事关我主家一脉的安危,你做事前一定要多多思量。” 姜瑜郑重点头,“您放心。” “就这样吧,我先……对了,冰碧楼可是销金窟,你缺钱的话就问我要……还有,联系印刷的事情,你可以交给我。” “谢谢父亲。” 姜少松摆摆手,示意女儿不用道谢,然后又看了眼瑾儿,想到自己刚进门时看到的场景,有些糟心。 闺女很好,有能力、有心机,唯一值得担心的,似乎就是她从小接受男子模式的教育,导致在性别上认知模糊。 这丫头,将来要是喜欢女子该怎么办? 姜少松头疼。 姜瑜看他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不由得有些诧异,“父亲,还有什么事……唔……我知道了,放心,您私自去冰碧楼还推荐给我清倌人的事,我不会说与母亲。” 姜少松拂袖而去。 第9章 姜瑜,我太阳你仙人! 金陵。 云倦楼三层。 半敞开式的包间中,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品茶。 晋东云端起茶盏,用盖子避去漂浮在水面上的茶梗,啜饮一口,顿觉清香蹿鼻,茶水咽下去后还能回甘生津,让人满足。 “东云,味道如何啊?”有人问道。 “好!好茶!”晋东云回答。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你现在就算去喝那一文钱一碗的粗茶,也会大加赞赏。” “哈哈哈……” 晋东云哪怕不认同也只能赔笑,毕竟,在坐的几人只有他一个是不佩玉的。 要知道,云倦楼能成为金陵城最负盛名的茶馆,不光因为这里有天下皆知的雨花茶,还因为这里有天下皆知的士林清谈。 最近几天,代号【讨伐恶贼姜瑜】的行动如火如荼地进行,就是出自这帮书生的手笔。 他们骂起人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全都是狠角色。 这群人的核心叫辛邵,贫苦人家出身的举人,此时正坐在主位喝茶,缓缓说道:“这茶的火候,终究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众人一愣过后,立即有人反应过来,“此话不错,现在正是我们再加把火的好机会啊。” 另一人接过话头,“辛先生亲自出手?” 辛邵饱含深意地微笑,“雨花茶每年的清明前后就要开始采摘,但这头采都是芽头,耗时非常长,我啊,还是等等再说。” “您不出手,那就由我们先……” “不说了不说了,品茶。” “对对对,品茶品茶!” 几个书生说着自以为高深的话,时不时相视一笑,那模样仿佛天下尽在我手。 晋东云被这帮人酸得牙疼,忍不住腹诽。 不就是先让下面的小虾米写文章攻击姜瑜,以积累大势,再由举人出身的辛邵一击毙命吗? 跟雨花茶有个屁的关系! 难道,考取功名之后都会变成这样话都不会说的脑残? …… 晋东云还没考上秀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的道理,为了不让自己把鄙视之情表现得过于明显,赶紧低下头大口喝茶。 他非常清楚,这些人肯帮自己,完全是出于某种程度的傲慢。 姜瑜名不见经传,读书人不可能任其羞辱。 几人继续闲聊,忽然有个云卷楼的小厮奔上三层,见了一桌正品茶谈笑的书生,陪笑道:“各位爷,刚才下面有个姜家人在传发文章,说是遇到读书人就送。” 姜瑜竟然敢回击!? “以卵击石!”辛邵露出笑容,“拿给我看。” 小厮收了姜家人的几枚铜板,拿人手短,见东西终于送出去了,自然长舒一口气,“我这有一共二十份,各位爷……” “给我们一人一份。” “好咧。” 小厮开始派发报纸。 朝廷一直有用于传递军情的邸报,后来内容扩展,包含女帝的诏令、官员的奏章、官吏的任免情况和其他朝廷大事。 所以,报纸模式并非从无到有的创新,书生们拿着八开大的纸刚开始不太适应,但很快就接受了,耐心阅读内容。 没过多久,晋东云忽然一拍桌子,额头青筋直跳。 其他人也是脸色铁青。 这般变化只因为文章中的一句话—— 猛兽是单独的,牛羊则结队。野牛的大队,就会排角成城以御强敌了,但拉开一匹,定只能牟牟地叫。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相当于“读书人抱团与牛马何异?” 伤害性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骂人骂得这么狠,还不带脏字儿,当然不可能是姜瑜的原创,而是出自大文豪鲁迅先生一篇名叫《春末闲谈》的评论性杂文。 姜瑜虽然做不到全文背诵,但其中的名句还是可以信手拈来的。 一帮人沉思了良久,竟然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 议论声四起。 “姜瑜竟然用白话文,也太阴险了!” “这不是耍赖吗?” “不要脸!真不要脸!” …… 众人急得跳脚。 白话文和文言文最显而易见的差别就是字数多,因此可以有更大的信息容量,所以,在骂人的杀伤力方面,两者大概是刀剑和火枪的差距,文言文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更何况姜瑜还用了八开大的纸,字数加倍,骂人更狠。 晋东云想哭的心都有了。 “我们怎么办?”他问道。 “……” “……” “……” 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辛邵身上,等着他发言。 “大家都动起笔来,我们不能任由姜瑜骑在头上撒野。”辛邵说,“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楼下一片嘈杂。 晋东云跑到窗边,没想到刚刚探出头去就看到了街当中的铜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赶紧缩了回来。 “怎么了?”辛邵问。 “我看到那个将我丢下河的姜家下人了,就在街道当中分发文章。”晋东云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一点儿颤抖。 “你怕什么?他还能冲上来把你绑了不成?” “那可不一定。” 辛邵暗骂一声废物,自己探头向楼下望。 那个姜家的下人非常好辨认,因为他的手中抱着一打报纸,数量非常多。 一张、两张、十张、百张…… 辛邵脸都黑了,这才想到姜瑜还有一个优势—— 批量印刷。 自己这帮书生凭手写出来的文章相当于散兵游勇,对阵成规模、成建制的正式部队当然不是对手,眨眼间就会被淹没。 “我们也能印刷吗?”有人小声问。 “不可能的,”辛邵摇头说,“我朝虽然出版印刷的经、史、子、集比较多,但这些东西的雕版都是现成的,导致刻版工匠大多只是记录在册的表面形式。他们无须响应轮役,反而在外面赚起了外快,换句话说,雇佣这些工匠是需要花钱的。” “那也花不了……” “别忘了,还要考虑纸张、墨水的银钱,这些林林总总地加在一起所耗不小,咱们虽然负担得起,可也竞争不过姜家啊。” “……” “……” “艹!”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爆出了一个脏字儿。 印刷vs手写; 文言文vs白话文; 商贾巨富vs贫穷联盟; …… 这实力相差也太悬殊了。 于是,晋东云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姜瑜,我太阳你仙人!” 第10章 小姐和婢女 报纸分发结束。 姜家的马车在府邸门口缓缓停下。 “少爷,我们到家了。”铜竹说道。 “今天真能累死人。”姜瑜抱怨着伸个懒腰,跳下马车。 她还是低估了印刷的难度—— 金陵有南经厂,负责印刷《佛藏》、《道藏》等书籍,雕版工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但每块刻板同时只能有一人操作,而且报纸是八开的设计,摆弄起来很麻烦。 因此,最后是将刻板多次拆分细化,才能赶在两日内完工。 整个工程非常耗神。 两人一起进府的时候,铜竹说:“少爷,您应该看看那些混蛋读文章时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不看真的可惜了。”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姜瑜坏笑,“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做好事不留名的。” “哈哈哈……” 铜竹粗人一个,就喜欢姜瑜这种打脸要趁早的性格,是以心悦诚服。 姜瑜摆摆手,“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铜竹问:“月奴姑娘那边儿?” “唔……今天这么累,我就不去了,你送一份报纸过去让她过目,顺便替我跟她告个罪,她应该不会胡搅蛮缠的。” “好。” 铜竹转身离开。 姜瑜目送他的背影出了偏门,这才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自己的小院走。 小院中有十四五棵翠竹,环绕冒着袅袅白烟的人造温泉,配合斜阳制造的余晖,营造出一片安静祥和,让人心驰神往。 就在这时,姜瑜听到了“笃笃笃”的轻响。 她诧异地循声找去,没走几步便看见瑾儿坐在温泉胖一块超大的圆石上,低头一笔一画地雕刻着什么东西。 小丫头神情专注,阳光透过竹叶在她脸上留下斑点,一阵风吹来,竹叶翩翩起舞,斑点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形成错杂的光影。 这是干什么呢? 姜瑜蹑手蹑脚地绕到瑾儿背后,拍了下对方右肩。 “啊!!!”婢女尖叫。 “啊~~~~”小姐模仿。 “小……少爷!”瑾儿眼里都有泪珠打转了,“你怎么老是欺负我?” “谁叫我是少爷呢?少爷就是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人。”姜瑜弯腰,从对方手里接过雕刻的东西,微微一呆。 那是一枚木活字,选取长方体的梨木,上面用浮雕的方式刻着一个楷体的“的”字,只是中间的那个点还没有完成。 姜瑜环视一圈,这才注意到瑾儿身边还有好几枚木活字。 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细声细气地说道:“老爷说报纸每期的内容不同,用雕版既费钱又费力,还要你在印刷厂盯着,但如果换成活字,你只需要每次把稿子送过去就好了。” 姜瑜秒懂,有些小得意,“为了我?” “……” “瑾儿真乖~” 姜瑜揉乱了瑾儿的发型。 小丫头瞬间脸红,狠狠瞪了自家小姐一眼,然后拿起雕刻刀和一块新的梨木,继续朝活字用力,就像在对付某个讨厌的对象。 看她涨着小脸,姜瑜更觉得可爱,伸出手指戳她的脸颊,“小包子。” 瑾儿不开心,“哼╭(╯^╰)╮” “干嘛拿活字撒气啊?” “没有……我只是……对了,少爷今天怎么没去月奴小姐那儿?” 瑾儿话题转移得很生硬,而且在给“月奴”加了重音。 姜瑜眼珠一转,立即看出来小丫头这是吃醋了,便把双手大拇指放在瑾儿肩头,有规律地按摩三角肌,“让我好好犒劳犒劳咱家瑾儿。” 她的动作十分温柔,让瑾儿长出一口气,“呼~~~~” 小丫头忍不住挺直脊背配合自家小姐的**,积累的疲劳如同卸包袱般溜走了。 一个按摩,一个享受。 两人互换小姐和婢女的身份,就这样过了十五分钟。 “换个姿势。”姜瑜下令,“你趴到石头……不对不对,没让你爬上去,就是用双臂垫在额头下面,就像平时小憩那样。” “你不早点儿说!”瑾儿先是不满,接着又撒娇,“我想趴到少爷的腿上。” “膝枕吗?” “唔……就是用膝盖做的枕头吗?那再好不过了。” 姜瑜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坐到圆石上,拍了拍自己的膝头。 瑾儿通红着小脸仰躺在姜瑜膝头,又有些不好意思与自家小姐对视,便转而面朝姜瑜的小腹,把脸埋了进去。 姜瑜伸出右手,腕部放松,用大拇指和食、中两指在瑾儿的后颈处一紧一松地捏提,力量应由轻到重,缓和而连贯。 好舒服…… 瑾儿被捏得昏昏欲睡,糊里糊涂地开口,“少爷,你是女子真是太好了。” 她因为蒙着头,所以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 姜瑜不解,“为什么说这个?” 这个问题对瑾儿来说应该不难回答,但她还是被问住了,愣了一段时间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姜瑜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滞,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继续按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 “我知道答案了。”瑾儿说。 “那你就说说看吧,”姜瑜接过话头,“为什么少爷是女子会是好事?” “很好理解啊……如果少爷是男子,喜欢谁、不喜欢谁,我这个做婢女的都无从置喙,反而只能在心中祈求老天让少爷再多看我一眼。但因为小姐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女子不能喜欢女子,所以我才可以明目张胆地吃醋,小姐今天跟谁亲近了、小姐多看了谁一眼、小姐是不是喜欢月奴姑娘……” “瑾儿……” “……” “……” 寂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姜瑜忽然嗤笑一声,“瑾儿,你这是要弯道超车啊。” 弯道超车? 瑾儿不再蒙着头,而是看向自家小姐,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 看她懵懂无知的样子,姜瑜恶作剧心起,左手加力捏住瑾儿后颈的软肉,右手则移到瑾儿头顶,赏了小丫头一记爆栗。 少女痛得呜咽,捂着头,像个标准的受气包那样委屈巴巴地问道:“少爷,你干嘛啊?” “已经休息够了,继续刻活字吧。” “又欺负人……” “来,我教你怎么雕活字。” 姜瑜拿起瑾儿还没完成的那个“的”字,继续后面的工作,认真的模样分外性感。 瑾儿凝视她的侧脸,竟有些痴了。 能这样看着小姐,真好。 第11章 输了的人,跳河 利用报纸回骂的第二天,姜瑜造访冰碧楼。 庄月奴和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这登徒子竟然用印刷,阴险!” 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憨态可掬,眯着的眼睛像极了狡黠的小狐狸。 姜瑜问:“我文章写得怎么样?” “这么想听我夸你啊?”庄月奴歪着头想了想,继续说,“好吧好吧,我承认,文采斐然、笔底生花、言文行远……” 姜瑜表示自己被吹得很舒服。 得意的家伙…… 庄月奴出右脚,从桌下轻踢姜瑜,“姜公子,你为什么想写那篇文章?” “总不至于只能他们骂我,我不能反击吧?”姜瑜回答,“而且,写那些之乎者也的玩意儿根本不过瘾,所以就想到什么写什么了。” “想到什么写什么就有如此水平吗?” “不要崇拜我。” “去去去!” 庄月奴虽然表面上一脸嫌弃,但内心充满震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雪娘的声音,“姜公子,月奴,出大事儿了!” 姜瑜拉开门。 雪娘气喘吁吁地冲进屋,直接推开窗户,“姜公子做的好事儿,您自己听听吧。”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竖子,可敢一战?” …… 喊声震天。 姜瑜和庄月不由得相视一笑,联袂来到窗前。 一帮读书人高举棋盘围在冰碧楼前和护院们对峙,他们中有佩玉的,有不佩玉的,都以晋东云为首,显然是把这位受害者推到了前台。 “场面真壮观。”姜瑜说。 “你可真会惹麻烦,楼里的生意肯定被影响了。”庄月奴叹气。 “那不一定。” “为什么?” “这可是几百年不见的西洋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楼里的客人说不定正在这群读书人的摇旗呐喊中相位猛冲呢。” 庄月奴不懂什么是相位猛冲,但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数。 “登徒子!” “诶嘿~” 姜瑜萌混过关。 “咳咳……”雪娘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人的眉来眼去,“姜公子,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这群人欺软怕硬,不敢围攻姜府,反倒来冰碧楼叫骂。”姜瑜说,“雪娘,我确实给贵楼添麻烦了,万分抱歉。” “不……不用……” 雪娘在秦淮河讨生活,从未受过客人的真心对待,不由得受宠若惊,话都说不利索了。 庄月奴看着姜瑜,双眸异彩连连。 她眼珠一转,附在姜瑜耳畔,窃窃私语。 温热气息喷出,姜瑜耳垂红得发亮,但还是强行忍住痒,听取少女的计谋,很快就眼前一亮,“小狐狸,你还真是聪明,以后,咱们就叫黑风双煞好了。” “什么啊,难听死了!”庄月奴被逗得掩唇而笑。 “行,不说了,我叫上瑾儿和铜竹,咱们去会会那帮人。” “走也~” 在雪娘疑惑的目光中,两人一起离开房间。 ¥¥¥¥¥¥¥¥¥¥¥¥ 猛兽是单独的,牛羊则结队。 这句话如同燎原之火,一晚时间就烧遍金陵的大街小巷,以致很多读书人上街都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是可忍,孰不可忍!? 辛邵知道在舆论方面无法和姜家对抗,便纠结众人,黄昏时分把姜瑜堵在了冰碧楼。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战略,其它事都不提,只管对姜瑜发起对弈挑战,这样官府很难插手,也不会在风评受害,落人口实。 “出来了!”忽然有人说道。 辛邵见到门口的姜瑜,立即对晋东云连打眼色。 晋东云朗声说道:“姜公子,我又来挑战了。你有本事就像上次那样让人把我扔下河,但我可以保证,一个我被扔下河,千千万万个我会站出来。” 此话立即得到声援,诸如“算我一个!”、“我也要尝尝这秦淮河河水的味道!”,气氛热烈。 这帮人倒有几分血性,但死缠烂打可不是好习惯。 姜瑜嘲讽道:“我说什么来着,又变牛群了。” 她音量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到。 晋东云立即反驳,“君子群而不党。” “我记得这话前面似乎还有一句。”姜瑜不慌不忙地说。 空气一冷。 很多人听说过“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但实际上,它出自《论语》的一句话,“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晋东云没想到姜瑜的反应如此之快,竟然用“矜而不争”反驳,立即哑火。 姜瑜却懒得争口舌之快,率先打破沉默,“你们要找我下棋是吧?可以,我答应了。” 众人面面相觑。 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了。 “姜公子有条件吧?”晋东云问道。 “现场这么多人,如果都下到中盘或者收官,几天几夜也结束不了,所以我们只下二十手,然后以开局的棋形判断胜负,如何?”姜瑜问道。 棋士们对各种变化烂熟于心,都不愿在布局阶段花时间。 姜瑜如此制定规则,看来是真的不懂围棋,想靠瞎猫撞上死耗子的方法取胜。 晋东云偷偷瞄向辛邵,后者微不可察地点头。 “此法甚好。”晋东云说道,“如果我们赢了,姜公子要以印发文章的形式公开道歉。” “那……我赢了呢?”姜瑜笑眯眯地说,“虽然我不会下棋,但你们这么多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臭棋篓子吧?” “您赢了,我们赔礼道歉。” “我用得着你们道歉?可笑至极!” 众人沉默。 姜瑜觉得可笑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只要继续印报纸,她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根本用不着几句轻飘飘的道歉。 晋东云小心翼翼地问道:“姜公子,您有什么想法?” 等的就是这句话。 “很简单,只要有人输了,就跳到秦淮河里去。”姜瑜图穷匕见,“我会记下他们的名字,在公开道歉的时候写‘除某某某以外’之类的字眼,表示他不在我的道歉对象之列。” 这是要杀人诛心啊…… 庄月奴是爱玩爱闹的少女心性,立即拍手叫好。 雪娘一把拉住她,低声数落:“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好不好?人家姜家家大业大,不怕那些,咱们这小庙可经不起大风浪。” 庄月奴摇头,“天塌了不是有姜公子顶着吗?” “你……你就替他说话吧,早晚有天得叫人家给拐跑。” “雪娘~~~~” 少女憨态可掬地撒娇,声音拖长,粘腻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女大不中留…… 雪娘只能装作没听见了。 另一边的读书人阵营也陷入了骚乱,保守派认为不应该接受这么苛刻的赌约,激进派则认为机不可失。 双方吵作一团,辛邵都控制不住局面了。 没想到…… “不就是跳河吗?我们答应了。”晋东云的声音盖过所有争吵,“姜公子,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你别以为用这种威胁就可以吓倒我们。” 这话出口,所有人就都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上,“说得好!”此起彼伏。 晋东云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赢了,姜瑜被踩在脚底,自然是好事; 输了,有人跳河,那自己被扔进河的事将不再是孤例,名声上的损失会减小很多。 这笔生意怎么看都赚。 晋东云忽然觉得姜瑜好像没有那么可恨了,便抬起头寻找姜瑜的身影,却发现姜瑜正对自己露出“善意”的微笑。 这家伙……不会什么都算到了吧? 晋东云打了个寒颤。 第12章 公子执棋 棋盘摆在一棵垂柳下的石桌上。 和风习习,柳枝随风而动,发出飒飒的响声,能让对弈者心情舒畅。 姜瑜走过去落座。 雪娘看看天色,让一名龟奴点灯送来。 “交给我吧,”瑾儿说道,“小……少爷读书、习字,都是由我在一旁掌灯伺候的,我在少爷身边,他能安心不少。” 说完,她来到姜瑜身边。 姜瑜微笑,“放心。” “我相信少爷,”瑾儿回以微笑,右手擎灯,左手轻轻按住姜瑜的肩膀,“少爷一定会赢的。” 那群读书人看着她们,立即想到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画面,看姜瑜的表情充满嫉妒。 终于有人发起挑战,“我来。” 这人是云倦楼小团体中的核心人物之一,自认在棋道上有些水平,因此下定决心在秦淮河两岸这么多美女前杀杀姜瑜的威风。 “你不会下棋,我也就不欺凌弱小了,”他说,“你执白吧。” 如果让先还能大胜,一定非常痛快。 挑战者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胜利后该如何羞辱姜瑜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庄月奴怜悯的眼神。 姜瑜微笑,“承蒙照顾,那我就先落子了。” 啪。 星位。 随着棋子落下,围得近的一圈人都感觉姜瑜的气势发生了变化。 与他对弈的人却身在此山中,没有意识到危险,贪功冒进,几乎没有思考就在让先的情况下选择了进攻,试图和姜瑜在右下星位附近厮杀。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情况不对了,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 姜瑜却几乎不长考,反而招招致命。 八分钟后…… “二十手结束,下一位。”姜瑜淡淡地说。 “等等,我还没有……还没有……”挑战者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还有一子没落呢。” “以现在的棋形,你觉得自己能赢?” “……” 二十手分胜负。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姜瑜懂围棋,很懂。 挑战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姜公子藏头露尾,实非君子所为。” 他也不给姜瑜羞辱自己的机会,径直走向河边。 但姜瑜叫住了他,“不必着急,今天跳河的人可能会比较多,所以你最好等一等,省得麻烦冰碧楼的护院反反复复下水捞人。” 此话何等霸气! 喧闹的秦淮河都为之一静。 忽然…… “好!”一声喝彩从高处传来。 众人转头去看,发现是冰碧楼一位现场吃瓜的客人。 与此同时,更多客人加入了喝彩,然后,喝彩又变成了起哄。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 姜瑜也生出一股豪气,“下一位。” 气氛被烘托到了这个程度,不想上也得上了。 在辛邵的授意下,第二名挑战者坐到了姜瑜的对面,“姜公子刚刚执过白,现在该换一换了。” 姜瑜只会那么几个开局,先手、后手都无所谓,“请吧。” 第二名挑战者吸取了前人的教训,落子处处透着小心,以守代攻。 因为最后比的是棋形,这个想法很不错。 可惜,他的对手是姜瑜,进攻说不定能打乱其阵脚,防守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犀利的布局展开,以至于二十手后,四分之一个棋盘被黑云笼罩,挑战者的白棋毫无生存空间,败势明显,比刚才那位还要凄惨。 他颓然地瘫坐在地。 “下一位。”姜瑜依然平静。 “……” “下一位。” “……” 久久无人上前。 姜瑜叹气,“晋东云,此事因你而起,你总不至于临阵脱逃吧?” 又不是我想被丢下河的! 晋东云骂人的心思都有了,但还是赔着笑脸走过来,“没想到姜公子知道我的名字。” “身为姜家人,我可不至于连得罪过的人的身份都不查清楚。”姜瑜说道,“我这么看重你,这盘棋你不想下也得下。” “当然。” “那我执白以示敬意。” 姜瑜落子右上星位。 晋东云在气势上已经弱了数倍,心绪不宁,十五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可能赢了,便干脆一推棋盘,潇洒地认输。 姜瑜微笑,“你们这群人中应该有个棋力最强的吧?” 这话明显有深意,就看晋某人知不知进退了。 晋东云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咬咬牙,对人群喊道:“辛举人,我们都不是姜公子的对手,也许只有您能与他一战了。” 然而,人群中无人应答。 “看来是有人做了缩头乌龟啊……”姜瑜微笑,“金陵才子高远志,竟无一人懂围棋。” 这话相当于开了嘲讽。 一时间,群情激奋,又有挑战者站了出来。 “我来!” “让我领教姜公子的棋艺。” “欺人太甚!” …… 但打鸡血并不能弥补实力上的差距,不到半个小时,姜瑜又将五人斩落马下,让那帮读书人再次陷入沉默。 她伸个懒腰,“各位,事情应该解决了吧?” 没人吱声。 “很好,”姜瑜转头看向八名手下败将,“不擅水的提前讲……” 听她这么说,八人立即心生希望,却没想到姜瑜下一句并非赦免,而是:“我会指挥冰碧楼的护院先打捞那些不会游泳的。” 八人顿时蔫儿了,行尸走肉般来到河岸边。 紧接着,晋东云带头…… 扑通!×8 场面极其壮观,就像下饺子。 没多久,河面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冰碧楼的护院们赶紧撑着小篷船前去打捞。 姜瑜看着此等奇景,忽然心血来潮,对瑾儿说道:“瑾儿,我教你一首歌吧?” 瑾儿一愣,接着转为兴奋。 她从未听过小姐唱歌! “要学!”小丫头迫不及待地说。 “那我唱一句,你唱一句。”说完,姜瑜清清嗓子,开口了,“门前大桥下……” “门前大桥下……” “游过一群鸭……” “游过一群鸭……” 庄月奴也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两句下来,只觉得旋律、节奏都有些奇怪,像一首儿歌。 她由雪娘悉心栽培,很快就掌握了,轻启朱唇: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 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这是赤果果的嘲笑啊…… 少女嗓子空灵,有不少人听到了她的演唱,都不由得大笑出声,更有好事的冰碧楼客人扯着嗓子跟唱,还招惹牡丹阁的客人也加入了进来。 于是,一场大合唱开始了。 看着水里的八人,听着两岸的歌声,姜瑜笑了。 这首《数鸭子》朗朗上口,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传到京城去吧? 只不过,在那之前,今晚发生在秦淮河的故事会被更快地传播开来,变成说书人嘴里动人的篇章。 第13章 金陵第一纨绔 秦淮河畔,姜瑜执棋把金陵才子们杀得片甲不留。 这是宣扬名声的美事,但后面逼人跳河就做得太不地道了,更不用说那首戏谑之作《数鸭子》,除了侮辱,还是侮辱。 于是,她被贴上金陵第一纨绔的标签也变得顺理成章。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姜瑜心情极好,当晚兴奋得睡不着,结果,第二天起床时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左手抱被,右手伸懒腰,慵懒地叫道:“瑾儿。” “……” 无人应答。 姜瑜有点儿懵,又叫了一声,“瑾儿。” “……” 还是没人。 姜瑜诧异地从床上坐起来,自己拿衣服磕磕绊绊地往身上套,却因为搞不定古代女装,总是弄出记错扣子之类的失误。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快被瑾儿养成废物了。 与衣服对峙十分钟后,瑾儿终于回来了。 小丫头看到自家小姐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你干嘛呢?” “没看到吗?”姜瑜没好气地说,“穿衣服。” “我帮你。” “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听书了,《姜公子摆棋迎战,美少年开局不败》,特别精彩。” 还美少年? 呕! 姜瑜一阵生理不适。 她斟酌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编没编排我的坏话?” “我模仿给你听听啊。”小丫头清清嗓子,学着说书人的语气,开讲了,“一切的故事,都源自于一方木制棋盘……咳咳……后面的定场诗小姐可听好了,很精彩的。”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一切的故事,都源自于一方木制棋盘。 一方木制棋盘才引出来: 两人恩怨许多, 三番挑衅逞威吓, 四方对弈动魄, 五次执白落星位牵月奴, 六位挑战者走火入魔, 七种开局不曾现, 八场大战引苦难只教人跳水声声落, 九里岸垂柳青青, 十面埋伏才子哀嚎秦淮河。 百人的祸根一朝埋, 经历了千仇万恨方明悟, 唯有姜瑜,可谓金陵第一公子哥! 啪! 瑾儿为模仿说书人的醒木,挽起衣袖,狠狠怼了下桌面,手掌都拍红了。 果然,高手在民间。 “好一个一到万的嵌字定场诗!”姜瑜忍不住鼓掌。 听她赞扬,小丫头比之前更兴奋了,继续模仿,“要听书,打哪儿看?往金陵冰碧楼看,立秋后……唔……后面记不住了。” “能记住定场诗就很不错了。”姜瑜微笑,“说书人在哪儿?” “云倦楼。” “云倦楼不是那帮才子清谈的地方吗?” “他们清谈他们的,总不能妨碍人家茶楼的生意吧?而且,我听说,那帮读书人自昨天那事儿就没几个敢出门的。” “走,咱们今天早些出门,去云倦楼喝一杯茶。” 俗话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姜瑜昨天装逼打脸那么爽,无论如何也得看看后续。 她在瑾儿的帮助下脱去刚穿好的女装,换上男子青衫。 两人出门,叫上铜竹,直奔云倦楼。 三人刚一达到,就差点儿被现场的气氛掀翻。 “原来那句‘两人恩怨许多’说的是姜瑜和晋东云,话说回来,这个晋东云到底是谁?怎么能引来那么多人声援?” “知道什么叫同仇敌忾吗?我跟你说,很多读书人挺小心眼儿的,怎么会任由没有功名、名不见经传的姜家少爷骑到头上?” “要我说,主要原因还是在月奴小姐身上,红颜祸水嘛~” …… 此时是说书人中场休息的空档,茶客们正自由发挥,议论纷纷。 “少爷,听到了吗?”瑾儿兴奋,“他们都在说你呢。” “嗯嗯嗯。”姜瑜怕被人认出,带着瑾儿和铜竹坐在了角落处,然后让铜竹吩咐跑堂小厮,“来三杯雨花茶,一碟桂花糕。” 桂花糕是金陵有名的小吃,不仅样式漂亮、口感酥软,而且透着一股特别的清香,即使吃完了,香气仍能经久不散。 嚼着酥软的糕点吃茶,何其享受。 只不过…… “不如瑾儿做的好。”姜瑜低声说。 “那是!”瑾儿嘴角勾起弧度,小得意,“少爷不喜吃糖,为了配合这个刁钻的口味,我不知道研究了多少时间呢。” 铜竹顿时觉得嘴中桂花糕变成了狗粮,赶紧大口喝茶冲下去。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有的人竟然在喝茶对弈。 没想到,自己竟然引领了潮流。 这也算一见好事吧。 至于那些闲谈的客人,难免从姜瑜聊到庄月奴,聊到冰碧楼,最后聊到秦淮风月和七夕诗会。 诗会分为赛诗会和品诗会: 前者类似选秀,要比出名次; 后者的精髓在于品评。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场赛诗会只能塑造一个成功者,而失败者要多达十几乃至几十人,对于好面子的读书人来说,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所以,品诗会逐渐崛起。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竞争,毕竟,选秀有竞争、有排名,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不可能根除。 为解决这种矛盾,七夕诗会被分拆承办,就比如冰碧楼和牡丹楼都有各自的诗会,内部的诗词不排名,但是会跟对方的诗词一较高下。 当然,诗会到底是一个面子问题,每年胜出的都是云倦楼。 姜瑜关注着茶客聊天,忽然听到有人抱怨,“都说这云倦楼是金陵才子的聚集地,怎么一个也见不着?个个都是臭棋篓子。” 在这里开地图炮,不是惹众怒吗? 姜瑜好奇地看过去。 没想到,她这一抬头,立即被人认了出来,“姜公子!” 刚才那个嘲笑金陵无才子的书生也投来了目光,起身作揖,朗声道:“在下京中许筑,就围棋一道向姜公子讨教。” 唉…… 没完没了。 姜瑜在心中叹气。 没想到,她还没说话,瑾儿就率先开口了,“你是哪位?凭什么挑战我家公子?” 她说的不错,以姜瑜如今在金陵的威望,一个毫无名声的外来人想要挑战,实在差得太远。 哪怕是京城人,也不够格。 小丫头这一通抢白,可比姜瑜下棋赢了还要过瘾。 茶客们无不喝彩,“说得好!” 许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紧牙关,从齿缝里一字一顿地蹦出一句话,“三日后便是七夕,许筑定要赋诗一首赠与金陵。” 说完,他一扫衣袖,转身离开。 姜瑜高喊:“许公子,我劝你别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不会作诗。” 许筑的身形不由得一顿,脚步凌乱,差点儿绊倒。 目送他的背影,姜瑜摇摇头,继续喝茶。 其它茶客低声议论。 “姜公子真不会作诗?” “你刚才没仔细听书吗?姜瑜可是约了那帮人在七夕诗会斗诗的。而且,他下棋如此厉害,说自己不会作诗,你信吗?” “这么说……他刚才是故意气那个许筑?啧啧啧,不愧是金陵第一纨绔。” 这个外号还挺好听的。 姜瑜露出微笑。 第14章 乞巧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七夕当天,姜瑜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瑾儿摇床。 小丫头兴致高昂,“小姐,起床了!” 姜瑜:“???” “起啊,我们要出去接露水的。” “对对对,还有这事儿。” 接露水是江浙一带才有的习俗—— 传说,七夕节时的露水是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眼泪,用其涂抹双眼、双手,可使人眼明手快。 姜瑜外出时只能以男装示人,所以每年七夕,瑾儿都会尽量多接些,除了给自己涂,还要给小姐涂。 小丫头挑挑拣拣,选出一个大号木盆。 姜瑜瞅了眼,吐槽:“这个盆也太大了,牛郎织女怕是要哭瞎眼……” “呸呸呸!”瑾儿捂住姜瑜的嘴,“不准对牛郎和织女不敬。” “!@#¥%……” “你听到了吗?” “!@#¥%……” “对不起,我这就松开。” 姜瑜连做几个深呼吸,“行了行了,帮我穿衣……男装,咱们一起出去。” 瑾儿露出笑容,拉着姜瑜出门。 天空灰蒙蒙一片,还未下山的月亮附近呈浅蓝色,很浅很浅,马上就要消逝,姜府内已经点起了零星的灯火,带来丝丝暖意。 姜瑜侧耳,能听到丫鬟们的嬉笑声。 甚至有人在唱儿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瑾儿挽起袖子,一头扎进竹林,开始收集温泉水蒸发后又冷凝成的露珠,依托这种作弊似的手法,应该可以大丰收。 姜瑜也不会指摘什么,点了一盏灯,在小院的石凳上落座。 瑾儿很快就回来了,嘴里还在碎碎念着,“怎么有些水是温热的呢?” 姜瑜扭开脸,憋笑。 小丫头没注意到自家小姐鬼祟的表情,坐定后说道:“小姐,我们快用露水擦拭双手和双眼吧,一定能眼明手快的。”  ̄□ ̄|| 姜瑜满头黑线。 有诗云:“温泉水滑洗凝脂”,主仆两人都用温泉泡过脚,用洗脚水洗手,总感觉不太卫生。 她岔开话题,“别管这个,我教你下棋吧。” 瑾儿犹豫,“可是……”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机会只有一次哦。” “我学!五子棋可以吗?” 瑾儿不想学围棋,更想学独属于姜瑜和庄月奴两人的五子棋。 教什么都是教,姜瑜无所谓地点点头。 就在她们准备拿围棋的时候,小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没多久,一名婢女便出现在了拱形门廊外,“少爷,冰碧楼的月奴小姐又送名剌来了。” 应该是诗会的邀请函。 姜瑜点点头:“给我吧。” 婢女把名剌交给姜瑜之后便离开了。 “咦,竟然有些分量。”姜瑜好奇地将名剌打开。 从名剌中掉出了一方手帕,手帕上没有绣文字,只在右下角有一头牛和一只猫,前者用头轻拱后者,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这是乞巧啊……”瑾儿说。 七仙女是天上的织布能手,女子们便向她“乞巧”,乞求她传授心灵手巧的手艺,方式大多是穿针引线验巧,或者做些小物品赛巧。 姜瑜以前也被姜少松逼着做过,最简单的穿七孔针,但以失败告终。 “这个手帕很难吧?”她问。 “有些难度,但也只是有些而已。”瑾儿被激起了好胜心,从怀中摸出一枚剑穗扇坠,“您看我做的这个,每一根穗都用七根龙须线拧成,难度可是高多了。” “是不是没完成啊?” “只有最后一……一丢丢啦。” 瑾儿目光躲闪,其实心中很后悔,早知道就不做这么难的东西了。 事情至此,小丫头也顾不得学五子棋了,跑回自己的小屋拿来女红用具,借着昏暗的灯光穿针引线,完成最后的步骤。 姜瑜对女红一点儿也不懂,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被她灼灼的目光盯着,瑾儿的耳垂都红了,主动找话题,“小姐,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姜瑜问道。 “诗词歌赋,或者琴棋书画,小姐懂那么多,随便聊就是了。” “那我们聊聊北方过七夕的习俗?” “好。” “和咱们南方不同,北方有个习俗,叫香桥会,每年七夕,人们都会搭制香桥,入夜,在祭祀牛郎织女双星后将香桥焚化,象征着双星已走过香桥,欢喜地相会。” 没想到北方连过节的习俗都要比南方更粗豪一些。 瑾儿试着想象香桥被焚烧的场面,一时间有些走神,没注意手中针线,不小心刺了一下左手食指。 小丫头委屈巴巴地轻叫,“啊……” 姜瑜捧起她的左手,看到食指指尖处出现了一个血点,随着血液渗出,逐渐凝成血珠。 还好伤得不重…… 她轻轻含住小丫头的指尖。 唾液中有溶菌酶,有杀菌作用,能起到消炎、止痛、止血的功效。 瑾儿当然不懂这些,只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身上所有的触觉细胞都汇集到指尖,从那里为起点,一条热流涌入体内,奔向四肢百骸。 “唔……” “嗯……” 小丫头摩擦双腿,发出零星低吟。 “好了吗?”姜瑜问。 “好了……没好!”瑾儿注意到自家小姐关切的目光中满含赤诚,又有些不好意思,改口道,“到……到底好没好呢?” “你傻了吗?” “小姐又欺负人……” 瑾儿脸色通红地抽回手,心里默念女女授受不亲。 姜瑜揉揉她的秀发,“算了,等着你的手好了再绣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不行不行,”瑾儿头摇得像拨浪鼓,“七夕乞巧是节日习俗,若是一日复一日地往后拖下去,那就失去意义了。” “那就等太阳上山了之后再说,咱们有一上午的时间呢。” “……” “听话!” 姜瑜夺过了对方手里的女红用具。 这时,夜色渐浅,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远处鼓楼和天空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 瑾儿望着天河,忽然说:“看不到织女星了。” “牛郎星也黯淡了不少,”姜瑜应和,“不过,今晚午夜,他们又会准时出现,等着人们祭祀,然后在鹊桥上相会。” “……” “……” “小姐,你说他们一年只见一次,还能彼此相爱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也是诗吗? 瑾儿看向姜瑜,眼神中满是崇拜。 没想到…… “我觉得,正是因为一年才相会一次,他们才会干柴烈火吧。”姜瑜一本正经地说。 瑾儿:把我的崇拜还回来啊喂! 第15章 只为一人舞 庄月奴送来的名剌上,邀请姜瑜下午便到冰碧楼一叙,比诗会的时间要早很多。 因此,姜瑜吃过午饭直接出门。 金陵人口密集,城市繁华,活动形式千奇百样,从上午开始就有“咚咚”的鼓声传来,应该是在为晚上的正式表演做彩排。 瑾儿将车窗拉开一条缝,各种小吃的香气便飘了进来。 姜瑜第一次在府外过七夕这样的大型节日,也充满好奇地向外张望。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马车来到冰碧楼外。 门口站着一个不曾见过的中年人,正以老板身份满脸堆笑地与客人们闲聊。 此人早被姜少松查过,名叫温华亭,早年和海匪有些往来,做走私生意,积攒足够的财富后洗白,开起了冰碧楼。 这种有刀口舔血经历的人,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姜瑜跳下马车,与对方打招呼,“温老板。” “姜公子,咱们自家人面前没必要说那些客套话。”温华亭收敛笑容,“月奴姑娘正在等您。” “谢谢温老板。” “另外,姜公子放心,月奴姑娘今晚不会公开献艺。” 说完,温华亭就去迎接别的客人了。 瑾儿不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月奴姑娘今天只会招待我一人。”姜瑜回答,“这人不愧是在海上讨过生活的,做事果决,而且善于权衡利弊,不会得了芝麻,丢掉西瓜。” 小丫头皱眉,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姜瑜揉揉她的小脑袋,“想不通就别想了,走吧,我们先进去。” 她带着瑾儿和铜竹进入冰碧楼。 距离诗会还有几个小时,大厅里的客人大多是纨绔子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或者嗑瓜子看台上的姑娘唱艳曲。 他们注意到姜瑜,立即起哄。 “来私会月奴小娘子了?” “好羡慕啊~” “姜瑜,听说今天的诗会有京城人来,咱可不能让他们在金陵撒野。” …… 果然,地方矛盾哪个时代都有。 姜瑜赔着笑脸,直奔四楼庄月奴的房间。 少女闺阁空荡荡的,只有圆圆趴在梳妆台上打瞌睡,一阵风吹来,让粉色的床幔飞舞,一股桂花的暗香在空气中浮动。 人呢? 姜瑜正纳闷,接着便听到身后传来庄月奴的轻笑,“收到手帕了?” “清晨的时候就收到了,”姜瑜回头,“我很……” 她愣住了。 庄月奴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双丫髻,用雪白的荻花枯枝定型,手持一把小小的折扇,身披薄而透的轻纱,露出里面正红色的贴身小衣。 盛装打扮,让人见之忘俗。 姜瑜目瞪口呆。 呆货。 庄月奴微笑,话到嘴边却变了,“登徒子。” 姜瑜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么早叫我来,所为何事?” “我是想提醒你,今年七夕诗会请来的两名考官分别是学政董方和前金陵礼部右侍郎戴明煦,一人喜欢酒,一人喜欢茶,你可以投其所好。” “我又不是奔着扬名而来,没必要。” “说的也是。” “还有别的事情吗?” “……” 庄月奴低下头,看不清表情,但扭在一起的手指还是能体现她心中的紧张。 良久,她忐忑地开口了,“昨天,雪娘告诉我今日不用公开献艺,可我很想跳舞,所以……所以……我想……” 少女的话音未落,姜瑜就听见—— 噗! 呜呜呜呜呜~ 少女双耳冒烟,化身蒸汽姬,满脸害羞,(✿◡‿◡)。 姜瑜差点儿笑喷,好不容易憋住,说:“嗯嗯,我明白,明白。”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 庄月奴又羞又恼地咬住嘴唇,但最终没有发作,反而舒展身体,先是节奏稍慢,脚下舒缓地交叉,如同走在桂花树下赏花的少女。 她翩翩起舞。 坦白讲,没有音乐的舞蹈看上去有些怪,但此时窗外传来热闹的喧哗,反而成了最好的伴奏—— 一静一闹,对比鲜明。 忽然,庄月奴的动作发生了改变,收缩幅度,加快频率,整个人变得明艳起来,同时,她展开那把折扇,轻快舞动。 姜瑜喝彩,“好!” 庄月奴本来正跳得忘我,被这一声分散了注意力,险些摔跤。 她“哗”地收好折扇,来到姜瑜身边,“小心我打你!” 姜瑜战术后仰躲过,“好看好看。” “算了,也差不多跳完了,懒得跟你计较。”庄月奴坐到梳妆台前,给圆圆顺毛,“现在没你什么事儿了,走吧。” “……” “怎么啦?” “我刚才看你跳舞,忽然觉得你像一只小狐狸,很适合某个特殊的妆容,想要试试。” 为女子画眉,这登徒子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庄月奴心思复杂,凝视姜瑜,心中犹豫良久,终究没有拒绝,缓缓闭上双眼。 没想到,眉笔尖的触感并没有落在眉毛上,而是眼角下方,先轻轻按压,然后转为均匀涂抹,在一小片区域上反复作业。 他在干什么? 庄月奴睁开眼,发现眼角下有个大黑点,就像黏上了一枚西瓜子,非常丑。 “喂,你故意的是不是!?”她暴怒。 “我只是想给你画个泪痣妆而已,”姜瑜郁闷,“没想到,你的眉笔不好用,我经常走笔,只能不断扩大来弥补。” 庄月奴想一口老血喷死姜瑜。 她翻个白眼儿,沾了些卸妆用的澡豆水将黑斑擦去,然后用手扇风吹干,自己拿起眉笔。 姜瑜在一旁好奇地看。 “怎么,你还关心女子化妆啊?”庄月奴问道。 “没,我只是觉得好看。”姜瑜说。 “行了行了,你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少女脸红,“赶紧下楼去参加诗会吧,别忘了我说的话,记得投两位老先生所好。” “好好好,听你的。”姜瑜回答得有些敷衍。 好心当成驴肝肺。 庄月奴伸手轻捶了一下对方腰肋,送客意图明显。 姜瑜识趣地离开房间。 之后没多久,庄月奴完成了泪痣妆,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在相面中,泪痣有三种说法: 长在眼睛下方,但是不在眼睛周围,说明命里会有比较辛酸的事情或是苦难发生; 长在下眼睑的下面,说明是一个比较细心的人,却容易受伤; 长在眼角的下面,能够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女)并相守一生。 庄月奴轻轻抚摸着眼角,喃喃自语:“这个位置是他选的,不会也有什么暗含的深意吧?” 接着,她展颜一笑,“我啊,还真是一只诱人的小狐狸。” 第16章 风云际会 太阳还没落山,冰碧楼的一层却已经坐满了。 姜瑜在二楼找个空位落座,望向窗外,恰好看到有画舫驶离秦淮河河岸,这预示着今天最盛大的活动即将拉开序幕。 他挥挥手,对一名龟奴说道:“来杯雨花茶。” 龟奴快步离开。 这时,一个意料外的人坐到了姜瑜对面,“姜公子,又见面了。” 是晋东云。 瑾儿下意识地想赶人。 姜瑜对她宽慰一笑,看向晋东云,“你怎么不去云倦楼?” “我刚在你的授意下跟辛邵撕破了脸皮,现在去,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晋东云叹气,“再说了,我家老爷子也不让我跟那帮人亲近。” “晋先生明事理。” “老头在礼部官不大,管得倒挺宽。” 金陵礼部中,有品秩的官职无非尚书、右侍郎、司务、郎中、主事,晋东云他爹恰好一个都不沾。 换言之,就是个打工人,学名叫“吏”。 晋东云口口声声说自己老爹“官不大”,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姜瑜哂笑一声,“呵呵。” “姜公子,伸手不打笑脸人。”晋东云说道,“而且,上次我也给足诚意了,你总该留点儿面子给我吧。” “行,我把刚要的雨花茶给你。” “……” 晋东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自认读过几本书,才思也算敏捷,但就是怼不过姜瑜。 “为什么上二层?”姜瑜问。 “我刚才在下面看仙儿姑娘表演,不知怎么,那些客人的话题就远离了歌舞,渐渐涉及风月。”晋东云回答。 “这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说得极其隐晦,但我还是不忍看仙儿姑娘被那些猪猡撩拨,所以就上来了,没想到遇见姜公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仙儿是冰碧楼有数的红姑娘,姜少松推荐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那位就是她。 听说晋东云和自家老头儿口味相近,姜瑜面色诡异。 她掩饰性地喝了口茶。 晋东云很擅长察言观色,虽然不知道自己踩了什么雷,但还是立即岔开话题,“我听说,许筑和你在云倦楼起了冲突,说是要赋诗一首赠予金陵。” “冲突需要双方配合,我只是单纯被挑衅了而已。”姜瑜说道,“你没必要用那种表情看我,我说这句话可没想映射什么。” “哈……哈哈……” “继续说,许筑有什么问题?” “许筑是国子监的监生,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应该都有些功底,我看他所谓的‘赠诗’,无非是想要将你踩在脚下,借此机会扬名。” 国子监是古代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学子皆是人中龙凤。 当然,也有靠塞钱,或者靠裙带关系入学的,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人中龙凤。 每年的各大文会,金陵都会来几个监生以文会友,双方才子点到即止,说几句吹捧的话,惺惺相惜,各自欢喜。 但今年的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同了。 看向窗外,姜瑜喃喃自语:“风云际会啊……” 还不是您老人家害的? 晋东云暗暗腹诽。 这时,一层忽然变得喧闹无比,引得两人一齐向下望。 只见许筑踏进冰碧楼大门,身后簇拥着五六个年轻俊杰,他们身上挂统一的玉佩,一面刻有“太学”,一面刻有“辟雍”,应该都是监生。 对京城人,金陵人有天生的反感,何况许筑还说过“赋诗一首赠与金陵”这种话。 立即有金陵纨绔站出来,说道:“你那首要赠予金陵的诗做好了?” 没想到许筑摇摇头,“我只是来传诗的。” 各大诗会都有偶得佳作的时候,如果牡丹楼出了好诗,怎么可能不把它传到竞争对手冰碧楼这边呢? 传诗这一现象由此而来。 有人问道:“诗会还没开始,你传什么诗?” 许筑回答说:“我所传的这首诗跟七夕并无关联,只是云倦楼诗会中的辛举人偶然所得,我等都认为是难得的好诗,特意来此传诗。” 说完,他提高了音量,念道: 有木也是棋, 无木也是其。 去掉棋边木, 加欠便是欺。 龙游浅水遭虾戏, 虎落平阳被犬欺。 (注:此诗出自孔明和嘟嘟的对喷,但详实出处已不可考。) 整个冰碧楼安静了下来。 然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坐在二楼的姜瑜。 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 去掉棋边木,加欠便是欺…… 这不就是在说开局无敌的姜瑜吗? 攻击性也太明显了! “这个辛邵,也太小心眼儿了。”姜瑜镇定喝茶,回头对铜竹点点头,“你去云倦楼,找到他,之后就按照传统做吧。” 传统=丢下河。 铜竹领命。 晋东云都看呆了:姜瑜好意思说别人小心眼儿? 他拉住铜竹,对姜瑜说道:“姜公子,姜大哥,姜爷爷,那辛邵好歹是举人……” 姜瑜摇头,“如果没有‘穷秀才,富举人’的说法,他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吃土呢。” “额……这个……对了,各大诗会都要请鸿学大儒做考官,这样贸然冲撞他们,与你的名声大不利,而且,有可能碰到硬骨头。” “看外面的天色,诗会不是还没开始吗?考官们应该还没到场。” 晋东云彻底败下阵来。 但他说的有道理,姜瑜确实不好在物理意义上折腾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便叫住铜竹,“你给辛邵带句话,就说下期报纸见。” 大字报这比丢下河还要狠。 晋东云心中感慨着目送铜竹离开。 他们说话的当口,许筑已经上了二楼,来到姜瑜面前,“姜兄,辛举人特意与我说过,这诗是专门做给你的,你不回应吗?” “于吟诗作词一途,我是七窍通了六窍。”姜瑜说。 “七窍通了……哈哈……姜兄说自己于诗词方面一窍不通,是否太过谦虚了?” “你表现得如此急迫,这首酸诗,不会是你做的吧?” 许筑立即陷入慌乱,眼神飘忽不定。 姜瑜认定辛邵、许筑二人联合,不由得有些愤怒,说话也不再客气,“承蒙……哦,对了,不知许兄可否进士及第?” 已经进士及第了,谁特喵的还当监生? 晋东云差点儿笑喷,心说姜瑜真是缺德缺出天际了。 他都这么想,许筑更会觉得姜瑜尖酸刻薄,若不是场合不对,再加上姜瑜擅长把人扔进秦淮河,他早就冲上去拳脚相向了。 许筑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七夕诗会汇聚了天下才子,正是切磋琢磨的好机会,姜兄何不留下一首佳作?” 这货是认定姜瑜在诗词一道上不如自己了。 姜瑜对他的小心思一览无遗。 第17章 一诗出,万诗没! 楼上,姜瑜、许筑仍在对峙; 楼下,纨绔子弟看热闹,甚至还去别的秦楼楚馆呼朋引伴,搞得一层水泄不通。 在惹麻烦和扩大生意之间,冰碧楼老板温华亭犹豫不定。 这时,铜竹回来了,站到姜瑜身后,双眼犀利地盯着许筑不放。 许筑打了个寒颤。 俗话说得好,“人的名,树的影”,许筑听说姜瑜下棋厉害,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听说姜家下人曾经把晋东云丢下河,那可就不一样了。 物理层面的毁灭,正常人都怕。 姜瑜见许筑不说话了,便转头看向铜竹,“话传到了?” “传到了,但辛邵没有示弱,”铜竹回答,“看样子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准备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了,倒有些骨气。” 屁! 晋东云腹诽,辛邵如果有骨气,那日秦淮河比棋,怎么会做缩头乌龟? 想起那天的事,他就有一肚子火。 另一边,许筑被晾得久了,终于忍不住插话,“姜兄,辛举人这诗,你到底回应还是不回应?” 姜瑜笑眯眯地说:“我不是刚让家里人去回应了吗?” “……” “许兄,君子矜而不争,诗会还没开始,何必急于争锋呢?和气生财嘛~” “听姜兄的意思,是已经得了一首七夕诗了?想来定是难得的佳作。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急着走了,到时帮姜兄传诗。” 许筑笑容灿烂,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谁都能听出来。 坦白讲,他表现得有些急迫,但只要演技不是太差,那帮监生就有了说道,打压姜瑜的名望。 “来者是客,无非添几把椅子的事儿。”姜瑜吩咐龟奴安排座位。 “你……你同意了?”许筑本以为双方还要再纠缠一阵,却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不禁有点儿懵。 “尽管坐。” “那就谢谢姜兄了。” 许筑落座。 但很快,他就换了位置,因为姜瑜不只安排宠信的婢女瑾儿入座喝茶吃点心,还让那个精壮的下人也一并坐下了。 男女一桌也就算了,哪有主仆共坐的? 如此不拘礼法,许筑确实没法接受。 于是,两拨人分别占据了二层两个相隔不远的位置,各自谈笑,明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 时间过得飞快。 天色渐暗,秦淮河上的画舫点起了灯,在河水上留下光斑,随着水波荡漾,变换成各种奇异的图形。 冰碧楼贵宾云集,二楼也被填满。 晋东云时不时低声给姜瑜介绍,“这位是XX兄”、“那位是XXX才子”。 两人正说着,却听周围的嘈杂声忽然静了下来,不由得四处张望,发现两名老者正走进大门,然后直奔二层主桌。 桌旁的椅子上早已铺了精致的垫子用以保暖,桌上摆着泡好的雨花茶,招待规格非常高。 “那个胖一点的,是前金陵礼部右侍郎戴明煦。”晋东云介绍,“至于另一位,我也没见过,但想来应该是学政董方大人。” 学政,全称提督学政,是地方文化教育行政官。 在众才子炽热的目光中,两名老者向四方各作一揖,然后缓缓落座。 董方提高音量,“我们刚才路过云倦楼,听了一首诗……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 (注:《七夕》,唐·徐凝) 学政传诗。 云倦楼这次长脸了。 在坐的才子无不沉默,思量自己的作品可否做那首诗的对手,或踌躇满志、或怅然若失。 一名监生说:“没想到金陵也有几块诗材,之前倒是小看了他们。” 许筑问:“我们的诗……” “应该可以一战。” “那就先忍忍,最好能够一击致命。” 说这话时,许筑的目光紧紧锁在姜瑜身上,就像一条毒蛇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没想到姜瑜也投来了目光,还举起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许筑赶紧挪开视线。 两人用眼神电光石火地交手时,已经有几名金陵才子拿出了自己早先精心准备的诗词,渴望给学政大人留下好印象。 董方和戴明煦一一点评,言辞并不激烈,盖因那些诗词都在及格线之上,没必要过于刁难。 诗会的气氛逐渐热烈。 许筑掐算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看向姜瑜,“姜兄,此时还藏拙?” 姜瑜也觉得时机成熟了。 但是…… 她看向楼梯,还没见着庄月奴的身影,心中不免焦急。 少女不在,计划无法实施。 瑾儿善解人意,问道:“少爷,我去叫月奴姑娘?” 姜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让她尽快下来。” 瑾儿悄悄离去。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姜瑜长出一口气,“啪”的一声展开折扇,说:“许兄,我确实偶得了一首《秋夕》,请你品评。” 秋夕? 许筑一愣。 天下无人敢说自己可以定义节日,所以,用“秋夕”或“七夕”做题目的,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要被天下才子喷死。 姜瑜想做剩下那个,诗词好到能堵住众口悠悠? 未免也太狂了吧? 许筑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姜瑜开口了: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姜瑜的声音并不大,也就附近几桌能听见,却在这个范围内塑造了一个绝对安静的领域,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才有人喃喃自语道:“这首诗流传开来以后,轻罗小扇怕是要成为所有女子在七夕当日的标准衣饰了。” 另一边,许筑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诗作,顿时汗颜。 但他又觉得没必要丢脸,因为在坐任何人的诗作,都不可能超越《秋夕》。 一诗出, 万诗没(mò)! 没人敢吱声。 姜瑜并没有关注他们的反应,而是紧盯着楼梯。 半分钟后,她终于等来了庄月奴。 少女仍保留着泪痣妆,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轻罗小扇,莲步款款地下楼,“姜公子,我早就说了,你那首诗无人可以超越。” 姜瑜愣住。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按计划,庄月奴应该说:“姜公子好不要脸,竟然从我这里抄走了诗词化为己用。” 姜瑜懵逼脸:o((⊙﹏⊙))o 但在旁人眼里,他的这个表情却是看庄月奴看呆了。 众才子见庄月奴轻罗小扇的打扮,不约而同地想:写诗泡妞,姜瑜很懂嘛~ “有陛下所赐的婚约,姜兄还有如此雅兴,实在是……呵呵……”许筑化身柠檬精,都快酸死了,“你就不怕事情传入京城吗?如果陛下收回谕旨……” 后面的话没说完,暗示却很明显。 姜瑜更懵了。 为什么感觉不按计划行事,效果反而更好呢? 她只想说:庄月奴牛逼! 第18章 我只是来传诗的 各处诗会如火如荼地进行。 又有不少小厮手捧新作送往冰碧楼,作为回应,董方和戴明煦也会让人抄几首送出,被选中的才子无不欣喜若狂。 而二层的某处,好像跟这热烈的气氛无关。 许筑说道:“《毛诗·大序》有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是以,七夕诗词,多讲述痴男怨女的情情**,以闺怨为主流。姜兄这首《秋夕》虽好,却少了些男女痴缠,可惜可惜。” 见这货还没完没了,姜瑜只想吐槽:“毁灭吧,赶紧的。” 他懒得争执,低头喝茶。 反倒是正在吃糕点的瑾儿开口了,“谁说我家少爷不能写那种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不就是吗?” 安静再次袭来。 在坐都是识货之人,哪个听不出来这两句的功底? 许筑郁闷,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刁难,站出来回击的都不是姜瑜自己,而是他身边的女子。 难道是传说中的无形装逼? 这时,有人说道:“这两句听上去不像是从诗中所截,朝朝暮暮……两仄韵……难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鹊桥仙》。” 瑾儿反应过来,“少爷,这是词啊?” 姜瑜无奈,“确实是《鹊桥仙》。” “原来少爷除了作诗以外,还懂写词,真是什么都难不倒你。” “哈……哈哈……” 姜瑜嘴角抽搐着尬笑。 听两人对话,其他人都意识到姜瑜只跟瑾儿说过两句,以至于让不懂韵律的小丫头错把词当成了诗。 一时间,他们都有些好奇《鹊桥仙》的完整版。 就在这时,戴明煦的声音响起,“东云,看你们议论了很久,可是得了什么佳作?” 董方也在朝这边看。 两人早就注意到了姜瑜和许筑的冲突,出于老人家的矜持才没有掺和。 但是,他们看双方纠缠了很久也没有分开的打算,难免担心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说话没轻没重,伤了和气,这才过问。 许筑眼珠一转,立即说道:“姜家少爷得了一首《鹊桥仙》。” 姜家,金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有女帝赐婚的姜瑜,最近折腾出了那么多事,大家也是耳熟能详的。 两位老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一齐走来。 “在哪儿?”戴明煦问。 “请戴师先品评这首《秋夕》。”因为父亲在金陵礼部当差,晋东云能和身为前右侍郎的戴明煦搭上话,“此诗是我刚才抄录的,也是姜瑜所作。” 姜瑜看晋东云一眼,没阻止。 戴明煦点头道:“以节气命名,勇气可嘉。” 旁边的董方已经开始阅读了,第一句评价却是:“这个字得好好练练。” 晋东云尴尬地咳嗽。 但很快,两名老者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姜瑜当然知道其中的缘由。 杜牧是一位擅长写节日的诗人,无论是“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还是这首《秋夕》,都很难找出与之比肩的诗作。 “好诗……” “好诗……” 董方和戴明煦异口同声。 他们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像《秋夕》这种诗,必定名垂千古,为各诗集所收录,诗集还会有批注,例如“董方评曰(yuē)”、“戴明煦评曰”,所以两人必须注意言辞。 “您先来?”戴明煦问道。 “不不,还是您先请。”董方说。 “董大人作为金陵学政,为治下学子的诗词点评一二,本就在指责范围之内,何必如此谦让呢?” “姜瑜不曾入书院,严格来说,不算我治下。反倒是戴先生,您比我年长,学问也深,老成持重,应该当仁不让才对。” 他们推三阻四,同时思考该留下怎样的评语,好跟着《秋夕》一起留名后世。 其他人没见过如此光景,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姜瑜,目光中除了惊讶,还有敬畏、尊崇、羡慕,各种感情不一而足。 大概过了两分钟,董方和戴明煦终于分出胜负。 “既然这样,我就先说了。”董方清清嗓子,沉声说,“此诗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难得。” “写景至此已是不易,还能让意境表达足够丰富、深远,达到意在言外的境界,实在是生平仅见。”戴明煦补充。 “以后,写七夕的诗怕是很难超越了。” “确实如此。” 看两人如此认真,姜瑜想到了前世在考场上做阅读理解的自己。 董方将先是诗稿放下,又觉得不过瘾,拿起来再看。 良久,他说:“这字实在过意不去,取笔墨来。” 冰碧楼的老板温华亭亲自伺候,用的是上好的徽墨和湖笔。 董方落笔,一蹴而就,写完后还在喃喃自语,“好诗……好诗……”,如同陷入了魔怔。 温华亭招来小厮耳语几句,没多久,敞开的窗户外便飘来扯着嗓子的大喊,“姜瑜公子在冰碧楼得《秋夕》一首。” 不用一个小时,这首诗便会传遍金陵的大街小巷。 戴明煦说道:“《秋夕》诗格之高,乃本次诗会之冠,其它诗词已经没必要再评了。” “等等!”董方说,“姜公子不是还得了一首《鹊桥仙》吗?” 两人一起看向姜瑜。 姜瑜摇头,“只有两句,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瑾儿:骗子! 庄月奴:骗子! 两人在心里异口同声,都有些不满,一扬小鼻子,不去看人群中被簇拥的那个人。 姜瑜又说:“其实,我于诗词一道不甚……” 她看向庄月奴的方位,结果却只见着了一个后脑勺,不由得想笑,话到嘴边却发生了变化,“这首诗是为女子而做的。” 众人顺着姜瑜的目光看去,懂了。 读书人狎妓本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是风流美谈,但姜瑜有女帝赐婚还在外面沾花惹草…… 真·猛男! 戴明煦好意提醒:“姜瑜,一定要洁身自好,莫要自毁前程啊。” 姜瑜只是笑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瑾儿:道貌岸然! 庄月奴:道貌岸然! 两人又一次在心里异口同声。 就在这时,一层忽然传来喧闹声,隐约能听到有“许才子”、“逃兵”之类的字眼。 姜瑜望向楼下。 只见许筑正被人围攻,一边往外挤一边解释,“我只是来传诗的。” 有人问:“你不是要赋诗赠金陵吗?” 又有人跟着起哄,“难道是听了姜瑜的《秋夕》,不敢作诗了?” 这脸打得也太疼了。 许筑想死。 可是,监生们所有的诗作加起来都比不了姜瑜一首《秋夕》,所以许筑只能装没听见,低着头冲向冰碧楼的大门。 看他那模样,还真像一只不辞辛劳的传诗小蜜蜂。 第19章 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时间将近午夜。 因为做考官的都是老人家,熬不了太晚,所以七夕诗会进入下半场后就离开了。 才子们推杯换盏聊风月,不再有作品涌现。 庄月奴没有表演,早早地回到房间。 此时,她正怀抱圆圆,望着窗外发呆,口中清唱不知名的小曲。 “月奴。”门外传来雪娘的声音,“还没睡吧?” “进来吧。”庄月奴说。 大门被推开。 雪娘闪身进屋,喜气洋洋地说:“有那首《秋夕》压场,冰碧楼总算扬眉吐气一回,连云倦楼都被我们压制住了呢。” “他得罪了那么多人,《秋夕》能否夺魁还真不好说。”庄月奴倒没那么乐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里面的说道实在太多。” “这么关心,你喜欢他?” “谁喜欢姜瑜了?” “咦,奇怪啊,我好像没说他是谁吧?你怎么就知道是姜公子了?就不能是人家赵公子、钱公子、李公子什么的?” “你刚才不是提到《秋夕》了吗?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说到这儿,庄月奴注意到雪娘“果然如此”的表情,不由得又羞又恼,窘迫至极。 雪娘掩唇而笑,又有些担忧。 在她看来,姜瑜年少多金,才华、样貌也不赖,是庄月奴的良配,但是有女帝赐婚,如果未来正房是个妒妇,那就麻烦了。 庄月奴不知道雪娘的心思,还在生闷气,一转头,看着窗外继续哼歌。 雪娘侧耳倾听,脸上笑意更浓。 这不是《鹊桥仙》吗? 她忽然产生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悲哀,酸溜溜地说:“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教你诗词歌赋,省得你对他生出些莫名的崇拜。” 庄月奴这一次学聪明了,问:“他是哪位?” “姜公子。” “我没崇拜他。” “那就是不崇拜咯?太好了,我这就说与他听。” “雪娘!” 姜还是老的辣,庄月奴再一次败下阵来,只能拿怀里的圆圆撒气,敲猫咪地大脑壳。 圆圆委屈巴巴地叫:“喵~~~” 雪娘轻笑,“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姜公子刚才说了,等诗会结束他就会上来找你,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快做准备吧。” 庄月奴有些惊慌,“怎么不早说?” 少女坐到梳妆台前认真补妆。 ¥¥¥¥¥¥¥¥¥¥¥¥ 冰碧楼内管弦呕哑,气氛热烈。 董方和戴明煦离开后,客人们全都放浪形骸起来。 瑾儿刚开始还对这样的环境有些好奇,但没多久就觉得无聊了,下巴一沉一沉地打瞌睡。 “困了吧?”姜瑜问道。 “还……还好。”小丫头回答的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_ _)( - . - )(~O~)……( - . - )。 这样子,明显是逞强。 姜瑜说道:“你先回马车上休息。” 她又转头对铜竹说:“你们两个先在楼下等一会儿,我很快就下去与你们会和。” 瑾儿和铜竹先离开了。 晋东云好奇,“姜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姜瑜指了指楼梯,意思是四层。 晋东云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打跑了京城的挑衅者,还有美女翘首以盼,姜公子实乃我金陵读书人之楷模。” 姜瑜懒得搭理这货,挥挥手,离席后直奔四层。 雪娘此时正在门外等着,见到她后,故意提高了音量说道:“姜公子来了。” 庄月奴回应:“姜公子请进。” 姜瑜便推门而入。 庄月奴换了一身居家常服,下身熨帖紧绷的裤子很吸引眼球。 重生这么久,姜瑜见惯了各式裙子,还是第一次见女生穿不是睡衣的裤装,有些新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少女有些害羞,感觉下身被对方视线扫过的地方,好像有蚂蚁在爬,奇痒无比。 她坐下来,将双腿藏到桌下,“找我什么事?” 姜瑜收回视线,回答:“我们之前商量好了今晚在诗会上如何行事,但你没有按照计划执行,所以我有些好奇原因。” “你不是为了让陛下撤回赐婚的谕旨吗?” “对。” “所以啊,我选了效果更好的方案。” “效果更好的方案?” “……” “……”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终于,庄月奴不敢再与姜瑜对视,将视线挪开,但因为心中慌乱,所以目光没有焦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姜瑜叹气,“你没必要委屈自己的。” 少女拼命摇头,“不委屈,一点儿也不委屈,我只是……我认为……” 一时间,她有些语塞,不得不做深呼吸平复心情,这才继续说:“好吧,我承认自己有私心。在我心里,姜瑜是棋诗双绝,是才子,是顶天立地的金陵男儿,根本没必要为了那道圣旨来自污名声,反而应该俯视那些挑衅的宵小之徒,说一句‘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说到这儿,庄月奴脸红如血地低下头。 少女情怀总是诗,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当然会难为情。 这下轮到姜瑜尴尬了。 毕竟,棋诗双绝不是真的,“才子”应该换成“才女”,“金陵男儿”更是“江南美女”才对。 庄月奴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出于文人的矜持,便鼓足勇气,来到窗边朝外面大喊大叫:“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发泄完后,少女回头看姜瑜,“该你了。” 姜瑜:??? 庄月奴步步紧逼,“喊!” 真拿她没辙。 姜瑜来到窗边,清清嗓子,“咳咳……” 看她磨叽,庄月奴便将她挤开,再次喊道:“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然后,少女转过身,还是那一个字儿,“喊!” 大老爷们(心理上的)还能输给小姑娘? 姜瑜豁出去了,张开嘴。 没想到…… “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窗外飘来瑾儿的声音。 姜瑜和庄月奴探头向下望,只见瑾儿正站在姜家的马车边,对着冰碧楼四层挥手,还时不时地跳一下,模样可爱。 小丫头…… 姜瑜将双手拢成一个喇叭的形状放到嘴边,对着星空大喊:“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瞬间,心中烦闷尽去。 与此同时,更多的喊声响起。 “老子就是晋东云,被姜瑜丢下河的那个晋东云,怎么样呢!?” “老子就是张三,金陵第二纨绔子弟,怎么样呢!?” “老子就是李四,金陵第三……MD,换一个。老子就是李四,金陵守备的大侄子,怎么样呢!?” …… 望着天穹中隔着银河相望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姜瑜忽然展颜一笑,“退婚的道路千千万,走不通这条,总会有另一条。” 看着她自信的脸庞,庄月奴怦然心动,“你又有办法了?” “天机不可泄露。” “(ˉ▽ ̄~) 切~~,谁稀罕听似的。” 少女笑起来,眼儿弯弯。 第20章 天下才气共十斗,我姜瑜独得八斗 七夕过去两天,姜府的访客络绎不绝,求诗的人都快把门槛踩断了。 姜少松每天迎客假笑,心中郁闷—— 闺女如此有才华,是个儿子该多好! 他已经不担心姜家继承的问题了,大不了招个上门女婿,现在,真正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那道赐婚的圣旨。 姜瑜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消息也该传到京城了才对,女帝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圣心难测啊…… 姜少松叹口气,准备去看女儿,结果刚一到小院的门口,恰好和匆匆赶来的铜竹打了个照面。 铜竹手捧一叠新印的报纸,还散发着墨香。 姜少松要了一份,将其展开,差点儿心肌梗塞。 还是八开大纸,被分成左右两版: 右边是那首《秋夕》,字体大得出奇,占据六分之五的版面,剩下六分之一印有董方和戴明煦的评价,还有一行小字,“七夕诗魁”; 左边被分成了十六个小格,每个格子里用小字挤着一首七夕诗会的诗词,作者名得眯起眼才能看清。 意思很清楚: 姜瑜一首顶十六首,甚至可能更多,之所以不刊登出来,只是因为版面有限,印不下了。 姜少松觉得自己有必要上呼吸机。 “老爷!”铜竹扶住他。 “别叫我老爷,我没有你这样的老爷。”姜少松说。 “????” “咳……咳咳咳……这么荒唐的事,你也不劝一劝,就让那个臭丫……看我不抽他丫的!” 虽然铜竹更欣赏姜瑜那种狂放的性格,但明面上不会表现出来,而是用右手帮姜少松拍背顺气,还时不时掐几下人中。 姜少松好不容易缓过来,扫了眼自家闺女的房间,摇摇头。 “罢了,不劝了。”他转身离开,同时对铜竹说道,“你赶紧把东西送过去吧。” “是。”铜竹屁颠屁颠地跑去敲门。 姜瑜探出头来,“我爹走了?” 铜竹点头,“刚走不久。” “那你快点儿备马,咱们赶紧带着报纸出去,今天天黑前,务必要分发完毕。” “是!” 一听又有这种装逼打脸的好差事,铜竹立即行动起来。 没多久,他们带上瑾儿直奔云倦楼。 云倦楼输了七夕诗会,但底子终究厚一些,仍然是读书人们喜欢聚集的地方,再加上诗会刚刚结束,很多才子还要交流诗作,所以生意特别好。 三人到时,楼内几乎坐满了。 就连董方也趁着休沐忙里偷闲,来此喝茶吟诗,好不惬意。 他看清来人是姜瑜,立即打招呼,“姜瑜,过来坐。” 客人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如临大敌。 尤其是辛邵,看到铜竹手里的报纸,脸黑如炭,万万没想到姜瑜竟然小心眼到这个地步,真能做出印刷文章骂人那种有辱斯文的事。 辛邵埋头沉思,考虑该如何向董方进谗言。 没想到,姜瑜根本没搭理他,而是吩咐铜竹将报纸分发给在座所有读书人。 于是,云倦楼比刚才更安静了。 众人都很清楚,这份报纸的排版相当于在说:“天下才气共十斗,我姜瑜独得八斗,自古及今,余人共分两斗。” 最可气的是,他们没法反驳。 毕竟,那些诗词哪怕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秋夕》。 一万头草泥马在众人心中狂奔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 “狂生!”董方拍桌而起。 自古以来,被评为狂生的读书人风评都不好,而风评不好的读书人,下场也极有可能不好。 辛邵心中狂喜,认为反击的时机已到。 他也学董方那样一拍桌子,“姜瑜,你欺人太甚,难道忘记我于七月初七当日送与你的那首诗了吗?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 “记得记得,”姜瑜说,“这种口水诗,听一遍就记住了。” “口水诗……你!!!” “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了溪边水,添鸟便成鷄。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你看,这种诗我章口就莱,还不是口水诗?” 辛邵的诗,诗眼是“欺负”的“欺”。 至于姜瑜的诗眼…… 众人看着辛邵都有些想笑,心说姜瑜也太损了。 辛邵怒急攻心,口不择言道:“姜瑜,这首诗你定是思考了两日才想出来的,如此处心积虑,就为了打压我的名声!” “用得着吗?”姜瑜说,“我要是想打压你,直接把你和许筑……” “你血口喷人!”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你……” “好了好了,咱们各退一步,所谓,有水也是湘,无水也是相。去了湘边水,添雨便成霜。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注:两首诗依然出自孔明和嘟嘟的对喷,但详实出处已不可考。) 这第二首诗,绝无可能是提前准备的。 辛邵终于意识到和姜瑜的差距了。 早知有此一难,还不如当日就在柳树下以围棋分胜负,大不了就是跳河,输也输得干脆利落、明明白白。 他没法再面对姜瑜,猛然起身,快步奔出大门。 其他人也跟着辛邵离开。 废话,继续留在这,等着被姜瑜继续打击自己那颗幼小的心灵吗? 目送他们的背影,董方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姜瑜,郁闷地说:“姜瑜,你可知我刚才批你为狂生,是为了你好?” 姜瑜当然明白,但只是笑笑,没有接过话茬。 董方又说:“怨我,没想到你有如此才气,竟然把一个举人骂得体无完肤。” “董大人是谦谦君子,当然不愿意让学生做小人。”姜瑜说道,“只是,这报纸我还会再印,您的那些劝说就别讲出口了。” 这小子,太聪明。 如果是平时,董方断然不会再多费唇舌,但见姜瑜自称为“学生”,又有些不忍心看她这么堕落下去。 董方知道好言相劝没有用,便板起脸,严厉地说:“姜瑜,难不成你还想买下这云倦楼,然后让小厮在门口发这个劳什子报纸不成?” 姜瑜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 “不过,云倦楼至少要万两白银才能盘下来,性价比太低。” 董方虽然不懂什么是性价比,但也听出对方言语中的放弃之意了。 他松了口气。 结果,心还没从嗓子眼沉到肚子里,就听到姜瑜又说:“干脆问老爷子要个几千两,买一座没那么出名的酒楼好了。到时候,还请董师为酒楼题字。” 董方吐血。 第21章 马·瑾儿·云 姜家实力雄厚,买酒楼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转天,姜少松以七千两高价盘下夫子庙附近的一座酒楼,周边集自然风光、山水园林、庙宇学堂于一体,是金陵历史文化荟萃之地。 总而言之,属于那种老板不蠢就能躺着赚钱的地角。 现在的问题是,姜瑜作为女子,天天女扮男装在外面搞经营,早晚会穿帮。 姜少松推荐用姜家培养出来的职业经理人。 但姜瑜认为隔行如隔山,布匹、成衣生意做得好,开酒楼却不一定行,因此拒绝了父亲。 她心中的人选是瑾儿。 小丫头听了,差点儿当场昏倒,“不行不行,我不成的。” 姜瑜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瑾儿被绕晕了:???  姜瑜拉起她的手,低声解释:“别忘了,酒楼还要想办法分发报纸,因此,我只能交给最信任的人,也就是你。” 最信任的人…… 瑾儿有一丢丢小得意,但很快,这种得意又转为迟疑。 “我要照顾小姐。”她说。 “又不是让你当掌柜,没必要一直待在酒楼。”姜瑜微笑,“经营最重要的是制定方略,每天抽一段时间去查账、检验进货的品质就行了。” “我不懂经营啊!秦淮河、夫子庙一带,酒楼加起来有几十家,竞争激烈,好难吸引客人的。” “别担心,我教你。” 餐饮业最重要的是味道,得味道者得天下。 但秦淮河周边,从贩夫走卒到才子佳人,再到纨绔子弟,客源成分复杂: 有人想要实惠的价格; 有人想要高端的逼格; 有人想要一掷千金的爽快…… 需求不一而足。 “客人想要什么,我们就在表面上给他们什么。”姜瑜对瑾儿循循善诱,“延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肯定能找到办法。” “客人都想价钱便宜,我们就减价?”瑾儿没好气地说。 “我刚才说了,‘表面上’。” “哎?” 瑾儿依然不懂。 姜瑜露出资本家挥舞镰刀割韭菜时的“慈悲”笑容,温柔说道:“例如,我们可以搞一个活动,只要单次在酒楼内花掉一两银子,就可以获得一张小卡片,下次再来店里消费,这张卡片可以抵一钱银子使用。” 瑾儿说道:“一钱也太多……唔……” 她若有所思。 一钱银子确实多,但考虑到【单次在酒楼内花掉一两银子】的前置条件,也不过九折。 更何况,为了占小便宜,肯定会有人多买一些自己不需要的菜来凑单,赚的钱能把送出去的一钱银子找补回来不少。 而且,一钱银子还是下次才能兑现的,能拉来回头客。 还有还有…… 瑾儿算来算去,都不知道这是一箭多少雕了。 “小姐,你……”小丫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最后说道,“如果老爷和你竞争,恐怕会把整个姜家输掉吧?” “这事儿可不准跟老头子说。”姜瑜压低声音,“我怕他让我经营……总之,我想做咸鱼。” 瑾儿坏笑:o(* ̄︶ ̄*)o 姜瑜揉揉她的小脑袋。 瑾儿舒服地眯起眼,然后低下头,陷入沉思。 良久,她两只小手一拍,说道:“小姐,我们可不可以限定那张小卡片的适用范围,比如只能用在雨花茶和花雕酒上。” 酒水饮料都是高利润的东西。 姜瑜望向瑾儿,只见小丫头眼神闪烁,其中的微光,仿佛资本家的邪恶火苗。 薪火相传! 姜瑜完成了资本家的传火! 她看瑾儿求知若渴,便坐正身体,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的思路很开阔,但会起到反效果。” 瑾儿不服,“为什么!?” “任何事情只要给后续增加障碍,都会打击进入的积极性。” “什……什么意思?” “好吧,我举个例子,我求娶你做我的侍妾时,还提出要求,你的妹妹到了年龄也要做我的侍妾,你还会答应吗?” “我没有妹妹,小姐不用担心。” “???” “而且,我阿爹阿妈已经过世了,小姐就是我的家人,侍妾什么的,还不是小姐说了算?” “你给我清醒点儿啊喂!我只是在举例子啊喂!” 姜瑜抓狂。 瑾儿露出一个调戏成功的表情。 “好啦好啦,我明白小姐的意思了。”她说,“那我换一个办法好了,如果一份主食、三个素菜和一个荤菜,再配上一壶茶或一壶酒,就可以打九折呢?” 这就懂捆绑销售了? 难怪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说法,姜家出来的人,做生意都会是好手。 姜瑜点点头,“孺子可教。” “那读书人呢?他们可不在意这些蝇头小利。”瑾儿说,“普通百姓中识字的人毕竟是少数,我们想发报纸,必须要吸引他们。” 小丫头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姜瑜重生前,每次抢微信红包,明知道里面只有几毛、几分钱,也会屁颠屁颠地点开,然后骂骂咧咧。 所以,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富商巨贾,都喜欢占便宜。 人类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更何况…… “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报纸。”姜瑜说。 “怎么解决?”瑾儿问。 “我们可以在酒楼单独清出一层,每五天给这层赋予不同的主题,来本层吃饭的才子都要赋诗一首,诗作有机会在报纸上出现的话……” “!!!” “懂了?” “嗯!” 瑾儿看姜瑜的表情满是崇拜。 姜瑜微笑,“当然啦,报纸的主要版面还是用来让我骂人或者开群嘲、带节奏的。” 开群嘲应该是嘲讽一堆人。 至于带节奏…… 瑾儿不懂。 不过,自家小姐说的话,小丫头不懂的太多了,所以没有追问。 她只是微微皱眉,再次陷入沉思。 姜瑜一脸惊讶,“你不会又想到了什么吧?” 瑾儿说:“先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 “……” 小丑竟是我自己。 姜瑜感觉受到了冷落。 两分钟后,瑾儿说:“小姐,那个让读书人吟诗的楼层,每天只有晚上开放,桌子也只安排四张,如何?” 有意调低供应,制造供不应求的假象,这不就是饥饿营销的雏形吗? 好家伙! 姜瑜直接好家伙!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吗?” “嗯,”瑾儿一脸兴奋地说,“第一点,座位要预订;第二点,主题可以提前透露出去,让他们有所准备;第三点……” 小丫头滔滔不绝。 姜瑜决定,以后干脆称呼她为“马·瑾儿·云”算了。 第22章 开业 金陵人都知道,制霸布匹供应的巨富姜家要做餐饮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姜少松正值当打之年,动了开疆拓土的心思,想开辟新战场; 有人则认为是前二十手无敌的未来家主姜瑜的布局,将鸡蛋装在两个篮子里,以求分散风险; 还有人认为是老家主的遗计,眼光长远,看到了十年后; …… 人人都在聊这件事。 姜瑜没想到,酒楼还没正式经营呢,热搜都上了,便赶紧催促老头子把装修搞好,争取借着这股东风开门迎客。 姜少松拿出当年刚继承家业时的劲头,连轴转了三天,总算搞定。 酒楼定名“求凰”,共四层: 一层,宴会八方,主要是下里巴人的堂食; 二层,欢聚一堂,小包间,用于普通人的宴请; 三层,荣华富贵,雅间,窗户全部朝向秦淮河打开,纨绔子弟们最喜欢的地方; 四层,诗酒风流,读书人的圣地。 有这四个门道,再加上马·瑾儿·云鬼才一样的营销手段,还有学政董方题的匾额,求凰楼想不客满都难。 开业当天,姜瑜和瑾儿一早来到酒楼。 两人刚下马车,就看到姜少松正在和各路访客聊天,掌柜则指挥着伙计们把送来的礼物一箱箱扛进大门。 “完蛋,老爷来得比我们还早。”瑾儿吐吐舌头。 “嘘~”姜瑜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她们准备偷溜进去。 结果…… “你们停下。”姜少松的声音幽幽传来。 “父亲。”姜瑜赶紧刹车。 “哼,知道我是你爹啊?人家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我养了个爹呢。” “这事儿您不能怪我,因为老板本来就是瑾儿,所以我今天来,纯粹就是为了凑热闹,顺便沾沾酒楼开张的喜气。” 瑾儿没想到自己被拿出来顶缸,气恼地瞪了姜瑜一眼。 这两人,越看越像在调情。 姜少松看着男扮女装的闺女和盛装打扮的小丫鬟,越来越觉得不忍直视。 他清清嗓子,“瑜儿,报纸带来了吗?” “带来了,两千份,够发个十几、二十天的。”姜瑜招招手,示意铜竹和另一个家丁把呈捆的报纸搬进了求凰楼大厅。 “给我看看。”姜少松说。 “啊?”姜瑜稍显犹豫。 看她是这个表情,姜少松就有了自己可能又要心梗的感觉。 他抽出其中一份报纸,仔细阅读。 头版头条—— 《震惊!“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辛邵挑衅姜瑜竟被轻松反杀?》 姜少松还没来得及看具体内容呢,就想要速效救心丸了。 他将报纸放到嘴边,疯狂咳嗽。 良久…… “幸好没出血。”他说。 “您演技也太差了吧,一点儿也不像。”姜瑜吐槽。 “你再这么气我,我也不用演了,肯定吐血。”姜少松一脸郁闷,“瑜儿,你要知道,这个辛邵是举人,跟晋东云可是不一样的。” “但他红口白牙也改变不了当日的事实啊,我这篇文章可是如实写的。” “你啊你……算了,不说这个。你一会儿看看人家送的礼物,冰碧楼送来两份,还有晋东云的,这些是你的人脉,记得重点关照下。” “冰碧楼送了两份?” “温廷华和月奴姑娘分开送的,你自己看吧。” 说完,姜少松又跑去招待客人了。 瑾儿虽然是幕后老板,但不能让老爷只身一人冲锋陷阵,便跟过去帮忙。 姜瑜则按照老头子的要求检查礼物。 晋东云和温廷华送的无非是一些常规礼品,很普通。 庄月奴的礼物却独具一格,是一封名剌。 名剌里面没有写字,而是沿袭了之前的传统,用细腻的笔触画了一只牛和一只猫,牛正在河边饮水,而猫则围着它欢跳。 算上前面两封庄月奴送的名剌,竟然成了连环画。 姜瑜心里暖暖的,将其收好。 恰在此时,求凰楼外响起了鞭炮声,原来是吉时已到,该开门大吉了。 姜少松火急火燎地走进来,拍拍姜瑜的肩,“你去,敲锣!” “我?”姜瑜一脸不解。 “你如今这般岁数,也该加加担子了,而且,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个套餐、消费券之类的伎俩是出自谁的手笔吗?” “您还真猜错了,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没教瑾儿什么。” 姜瑜一脸认真不似作伪,姜少松信了。 但他还是说:“以后,姜家注定要由你来接手,若你是一块庸材,我顶多叫你守成,但现在,你该站到前台来了。” 姜瑜还能说什么呢? 她走到大门口,拿起敲锣的锤子。 人群中立即有人说道:“看吧,我就说是姜瑜的点子,刚才那个女子,其实是他的贴身丫鬟。” 众人无不感慨英雄出少年。 姜瑜猛地敲锣,“今日是我求凰楼开张的大喜日子,千里逢迎,高朋满座,为了感谢大家,我们制定了各种优惠……” 这之后,她狂说不止,什么“不要九九八”、什么“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什么“你只需要花上一两,就可以把价格一两三钱的套餐抱回家”,全都一股脑地往客人的耳朵里招呼。 包括姜少松在内,所有人都听懵了。 他们没见过这么能说的人。 幸好瑾儿反应了过来,走到挂在东墙的木制菜单前,用竹竿挑掉了上面的红布。 代金券、满减、套餐…… 各种新概念冲击着人们的眼球。 优惠是实打实的! 人群沸腾了,冲入楼内点单的人络绎不绝。 姜瑜说得口干舌燥,见自己引流的工作完成了,便将敲锣的锤子丢给姜少松,“我得进去喝杯茶休息一下。” 姜少松说:“那你发报纸吧。” “还要我干活啊?” “你是那篇文章的事主,你亲自发,效果好很多。” 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姜瑜灌了口凉茶,然后捧起一摞报纸,对门外那些持观望态度的矜持读书人招手,“想上四层吗?” 读书人们早就听书求凰楼的四层有些门道,立即冲进来。 于是,姜瑜发报纸发到手软。 就在这时,一个妩媚的女声传入耳中,“就说那个套餐吧,看上去是能省三钱银子,可也让人多点了菜啊。搁平常,一个人能吃那么多?所以我说姜瑜狡猾,那些客人被卖了还在帮着他数钱,真是好笑。” 看来,无论气氛炒得多热,天下还是有能冷静下来的人。 姜瑜循声望去。 只见求凰楼的门口正走进一个以白纱遮面的女子。 她不光看不清面貌,还因为穿在身上的鹅黄色长裙过于宽大,遮掩了丰腴有致的婀娜体态,但那露在外面的双眼,却怎么也藏不住其中的奕奕神采。 凭这对眸子,女子遮脸用的白纱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姜瑜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的工作,取来一张报纸迎了上去。 第23章 烹小鲜 求凰楼外喧闹震天。 姜瑜距离那名面遮白纱的女子近了,发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对方如遗世独立,周围就像形成了真空地带,无人可靠近一步之内。 女子暴露在外的双眼闪过一丝笑意,“老板,还有座位吗?” 姜瑜用眼角的余光扫到瑾儿和姜少松正在忙碌,犹豫片刻,叫住身边的伙计,让他带着女子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女子点了套餐,看到姜瑜准备开溜,便叫住了她,“姜老板,你手里拿的是何物?” 姜瑜看了看手中的报纸,回答:“菜单。” “……” “……” 女子此生,从未见有人敢当面睁着眼说瞎话的,没想到姜瑜这么生猛,两个字就差点儿让自己破防。 她连做几个深呼吸平复心绪,这才说道:“你骗我。” 姜瑜装没听见。 女子忍不住轻笑出声,自顾自地接过她手上的报纸,发现那篇标题党的白话文文章,笑意更浓。 她说:“看来,姜老板确如外界所说,是个纨绔子弟。” 姜瑜见女子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便也坦诚地说道:“此物为报纸,主要作用是刊载新闻并加以传播,或者,评论诗词。” 以为自己有些才名,就可以点评他人的诗作了? 有够荒唐的。 女子将报纸放下,说道:“没想到南经厂的工匠们技术如此之差,印出来的字不堪入目。” 这一点,姜瑜也必须承认。 “印刷和书写不同,”她解释道,“活字印刷中,木块上刻字的一面被称为字面,工匠若没有全局观念,在制作活字时就会将字面填满,导致不够美观。” 活字印刷…… 字面…… 女子沉吟片刻,问道:“你讲的那些我都有听说,但为何会不够美观?” 姜瑜说:“以‘国’这个字为例,上下左右都是直线笔画,因此,这个字是不能占满整个字面的,否则就会很难看。” 她指出报纸其中一行,“你看这里,‘国’和‘今’两个字连起来,都满满当当,自然不好看。” 女子皱眉沉思。 良久,她说:“果然各行各业都有门道。” 姜瑜说:“你读不惯报纸也属正常,大不了听听小曲儿,也能消磨时间。” “我此次南巡……南下,一是为了去盐官镇观潮,二是为了见识各种坊间的新事物,听那小曲儿作甚?早就腻了。” “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说到观潮,我也该去看看。” “好诗!” 女子听姜瑜信手拈来皆是佳句,对“金陵第一纨绔”的绰号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她又把话题绕回去,“我读的那些书籍,就没有报纸的问题。” 姜瑜解释:“因为那是雕版印刷,以名家抄写的原作为底,铁画银钩、笔走龙蛇,好看是应该的,不好看才是咄咄怪事。” “姜老板很擅长这些东西?” “奇技淫巧而已,纨绔子弟就应该钻研这个,再加上弃经从商、狎妓风流什么的。” 这话说的,就像以纨绔为目标一样。 女子好奇地看姜瑜。 这时,她点的套餐来了—— 三素一荤,配米饭和雨花茶。 荤菜是一条草鱼,躺在奶白色的鱼汤里,看一眼就能让人提起食欲。 女子拿起筷子,夹碎一小块鱼肉,然后掀起面纱一角送入嘴中,细细咀嚼,满意地点头,“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果然美味。” 姜瑜见她开吃了,便准备离开。 没想到,女子又吃了一小口,问:“姜老板,这鱼汤为何是白色的?” 鱼汤呈乳白色,是因为煮鱼汤是一个蛋白质析出的过程,而蛋白质是很好的乳化剂,可以使油脂均匀的分散在水中,形成乳白色的鱼汤。 所以,煮鱼前往往要先煎一下,目的是提供油脂。 姜瑜当然不会说这些,而是简化了回答,“先煎后炖就会这样。” “姜老板竟连烹饪也懂?”女子问。 “我又不是君子,没必要远庖厨。” “你还真是……呵呵……” “君子远庖厨”出自《孟子》,原文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所以,这话并不是说君子不能研究烹饪。 姜瑜知识庞杂,于经义方面却懵懂无知得可爱,女子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是不学无术。 “姜老板不必妄自菲薄,不是还有‘治大国若烹小鲜’的说法吗?”说完,女子担心姜瑜不懂,解释道,“这话虽然不是儒家思想,但道理并不错,意思是,煎小鱼不能总是翻面,会碎,因此治理国家要无为。” “这个解释有问题啊。”姜瑜说。 “???” “春秋时期的烹只有蒸、煮,无论是哪种方法,都不涉及翻面的问题。” 女子差点儿呛着,剧烈地咳嗽。 姜瑜给她倒了一碟醋,然后指指那盘草鱼,显然是告诉她,如果是被鱼刺卡着了,就用醋绒掉。 女子赏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姜瑜回答:“不知道。” 看她如此理直气壮,女子又一次郁闷了。 她活到现在二十四个年头,从没在哪个人面前吃过瘪,没想到今天见了姜瑜,连续两次被堵得心慌。 “你既然懂烹饪,就干脆说说煎鱼难在何处吧。”女子倔强地问。 “看看周围的食客就知道了。”姜瑜回答,“众口难调,总有人不吃鱼头,有人不吃鱼尾,想要让每个人满意是不可能的。” 众口难调…… 这话说到了女子心坎里。 她若有所思,吃东西的同时将视线落在报纸上,阅读那篇《震惊!“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辛邵挑衅姜瑜竟被轻松反杀?》。 文章极其搞笑,女子忘了食不言的训诫,吃吃地笑出了声。 姜瑜悄无声息地离开,招待其他客人。 大概一个小时后,女子读完了文章,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把四道菜都吃了个七七八八。 好久没吃这么多了。 女子心情舒畅,走到正在发报纸的姜瑜身边,“姜老板,你准备何时去观潮?” 姜瑜回答:“我如果要去,应该是七月十六之后吧。” “在出发之前,你每日都会来求凰楼?” “不一定。” 明明是不置可否的答案,女子却点点头,对姜瑜粲然一笑,施施然地离开。 第24章 某人真的是败絮其中吗? Zhè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最盛。 ——《观潮》,南宋·周密 所谓“望”,指农历十五日,“既望”就是十五日之后的十六日,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 求凰楼开业的第二天早上,姜瑜忽然心血来潮,跟瑾儿提议道:“咱们把求凰楼四层的主题换成钱塘潮怎么样?” 瑾儿正闷头看账本,时不时打算盘,没注意自家小姐的话。 “先休息。”姜瑜强行合上账本。 “唔……”瑾儿抬头,双眼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像是算数算晕了,“有什么事吗?” “我说,咱们把求凰楼四层的主题换成钱塘潮怎么样?” “应该可以吧。” “你啊你……我刚才说的是什么?” “求凰楼四层卖糖赚钱。” “……” “……” 气氛诡异。 两人对视片刻,瑾儿脸红了,嘀嘀咕咕地道歉。 求凰楼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账目复杂,就算是最专业的账房先生想要理出思路也得花些时间,难为这个小丫头了。 姜瑜不怪她,笑着说:“账本给我看看,你别怪我越俎代庖就好。” 瑾儿回答:“不怪不怪。” 姜瑜便接过对方用来算账的纸笔,开始查账。 瑾儿在旁边看着,满脸好奇,因为自家小姐竟然不用算盘,而是在纸上写了很多奇怪的符号。 “这些都是什么啊?”她问道。 “嘘~”姜瑜眉头紧皱,又写写画画了一阵,这才确定地点点头,“账目果然有些问题。” “你也看出来了?是小麦吗?” “没错,小麦的进价竟然超过了稻米了,平均下来是一斗八十三文,而米价不过才一斗七十文,就算考虑到金陵距离大米产地近、运输成本低这个前提,价格还是不合理。” 小姐算的是均价? 瑾儿想到自己刚才扒拉了半天算盘才得出一个总数,不由得郁闷。 其实姜瑜也不想算均价,但因为小麦是从多家粮商手里拿的货,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她说:“走,我们去看看。” 瑾儿看了眼姜瑜演算的草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将其折起来收入小荷包中,这才服侍小姐换男装。 两人一起前往求凰楼。 早晨的客人也很多,以油炸面食为主,再来一小碟牛肉,吃得不亦乐乎。 姜瑜直接找掌柜,开门见山地问小麦的事情。 没想到,掌柜开始大倒苦水了,“少爷,当时我就说酒楼不应该早上也营业的,现在吃亏了吧?” 姜瑜皱眉,“我在问你进价的事。” “我也不想进这么贵的小麦,但是走遍了北市,发现价格都高得离谱,而且供应量不足,害得我要跑去西市和东市进更贵的货。” “竟然缺货……” 金陵这样的大城市,有东、西、南、北四市,《木兰辞》中就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说法。 小麦的产地是黄河流域,从北门入城,自然而然就会在北市卸货。 姜瑜沉吟片刻,看向瑾儿,“去北市。” 掌柜诧异,“您不信小的?” “正是因为相信你我才要去,给我五个包子,用油纸包起来。” “???” 掌柜一脸懵逼,但还是让伙计准备了包子。 姜瑜没再与他多说什么,拉着瑾儿走向大门,却正好撞见了那名面罩白纱的女子。 女子说道:“朕……真是无巧不成书,姜老板,我们又见面了。” 姜瑜让开一条道,示意对方进酒楼。 “我刚才已经吃过了,就在昨天用午膳的那个位置。”女子说,“我在外面特意等你,是想看看老板都是怎么查账的。” 姜瑜懒得废话,拉着瑾儿上了马车。 女子昨天被怼了两次,今天已经习惯了,动作幅度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走上自己的马车。 两车一前一后,很快就到了北市。 瑾儿眼尖,从挑起车帘的窗子向外看,注意到有民夫正将一袋袋小麦和粟从手推的大车上卸下来,还有皮毛和熏肉,都是北方特有的产物。 小丫头压低声音,“好像有新的货物运到。” 姜瑜跳下马车,和一个正在休息的民夫搭话,“老哥,最近活不好做吧?” 民夫根本不搭理他。 瑾儿忍着笑,拿出准备好的包子,自己拿一个,分给姜瑜一个。 两人大啃特啃。 看她们吃得津津有味儿,民夫咽了口唾沫,说道:“最近的活确实不好做,不知怎么的,北市每天进的货少了很多。” 姜瑜对瑾儿点点头。 小丫头会意,分了个包子给民夫,民夫立即囫囵地吃起来。 姜瑜又问:“是小麦少了吧?” “不止小麦,还有粟。”民夫一口气吃完,又盯着瑾儿手里的油纸包,“感觉要少一大半……不对不对,我以往每天能赚二十文,最近却只有七八文,所以是……” 他开始扒拉着手指算数。 姜瑜把瑾儿手里的油纸包拿过来,塞进民夫手里,“你就别算了。” 民夫赶紧道谢,捧着包子走了。 瑾儿抱怨道:“少爷,怎么把两个都给他了?” “你个小财迷,别那么吝啬。”姜瑜笑呵呵地开玩笑,“小心无产者联合起来把我们送上断头台,到时候有你哭的。” “无……无什么?” “没什么。” 姜瑜轻刮瑾儿的鼻梁,又宠溺地揪揪对方的小鼻头。 瑾儿捂住鼻子逃开,然后说道:“少爷,看来掌柜没有骗我们,小麦确实涨价了。” 姜瑜说:“一斗八十三文,可不是‘涨价’二字就能简单概括的。” “还有什么吗?” “例如,北边发生战事,朝廷抽调粮草。” “不可能不可能。” 瑾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十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也就是姜家因为捐款捐粮导姜瑜致被赐婚的那场大战,以朝廷大获全胜告终,北方蛮子应该还没回复元气呢。 所以边境线上都是小摩擦,没有大规模调配粮食的必要。 那么…… “或者,黄河流域出现了旱情。”姜瑜说。 那名白纱遮面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听到姜瑜最后的结论,双眸异彩连连。 见微知著。 仅从粮价就能知道北方发生了旱情,确实难得。 所以,某人真的是败絮其中吗? 隐藏在白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第25章 这人真怪 清晨已过,北市各商铺完成了上货,逐渐热闹起来。 瑾儿跟在姜瑜身后,捧着荷包,好奇地看着商人将蜂蜜抹在熏制的羊腰骨肉上并散发出浓郁的气味。 小丫头看着新奇,买了几块,之后捂住鼻子,“气味好怪。” “这个味道被蛮子称为‘羊膻味’。”面罩白纱的女子靠近两人,转头看向姜瑜,落落大方地说,“我叫李落雁。” 女子自报闺名在这个时代极少见。 姜瑜看她一眼,说:“感谢李小姐对求凰楼的支持。” 李落雁笑着摇头,那意思是不用客气,然后问道:“姜老板,我非常好奇,你为什么会断定黄河流域发生了旱情?” “猜的。” “总有证据吧?” “金陵是仅次于京城的大城市,人口众多,除了稻米以外,其它粮食都要从几百里外调运,小麦和粟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你看北市各种粮食数量锐减,就有了猜测。” 姜瑜点点头。 李落雁沉吟片刻,低声说:“姜老板以小见大,这等本事常人难及,为何不考取功名做大官?出行八抬大轿可是很气派的。” “我有陛下赐婚的恩宠,做个富家翁便是。”姜瑜回答。 “假如没有赐婚的事,你就会进学?” “不会。” 李落雁感觉被欺骗了感情。 这是她见到姜瑜后的第三次吃瘪。 “实在是因为我理解不了那些经史子集。”姜瑜说,“就说格物致知,难道我想‘格’竹子,就搬一条凳子坐在院子里,对着竹子硬想?在我看来,应该时分析、实验、归纳,而不是自我检讨或者清谈。” 惊世骇俗的论调…… 李落雁对姜瑜的认知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瑾儿却懵懵懂懂的,问自家小姐:“猜测黄河流域有旱情,也是少爷说的‘格物致知’吗?” “是的。”姜瑜点点头。 “还有吗?” “丫头,你当这是表演啊?” 姜瑜赏了瑾儿一记爆栗。 瑾儿疼得捂脑壳,会说话的眼睛委屈巴巴,似乎在讲那句口头禅—— 小姐又欺负人…… 姜瑜看了眼天上太阳的位置,然后揉揉瑾儿的小脑袋,说道:“走吧,我们再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收到便宜些的小麦。” 两人往前走,李落雁也快步跟上。 北市占地面积不大,因此,除了粮食,还有各式各样的杂货,甚至能见到圈栏,里面的牲畜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姜瑜让瑾儿买了几顶貂皮帽子,等冬天再穿。 没多久,她们就到了求凰楼账本上记录的第一个粮店,亮明身份后,立即见到了老板。 “姜少爷,幸好您来得早,现在的粮价,是一天一个样。”他说。 “昨日七十五文一斗,现在呢?”姜瑜问。 “要八十文了。” “啧,粮价涨了三倍还多,几乎可以断定黄河流域确实发生惨剧了。” 姜瑜不由得咋舌。 李落雁想到前段时间收到的奏报,原文是:“百姓无粮,以水草、水虫果腹,殍殣枕路。” 饿死者的尸体遍布于道路,可以想象场景有多惨烈。 她默默叹气。 姜瑜转头看向瑾儿,“回去后,让老头子拿出一些钱买粮赈灾。” 瑾儿点头,“是。” 老板听到她们的对话,不由得感慨,“像姜少爷这样的菩萨心肠,真是不多见了,这样吧,我手里的小麦卖给求凰楼,按照七十文的价格。” 姜瑜看笑话似的看着他。 老板刚开始还能泰然处之,但十几秒后就只剩尴尬了,“我们小本买卖,不像姜家这么家大业大。” 接着,他又辩解道:“不过,我至少不会主动害人,那南河布政使大人才是真的心狠,竟然派手下在各个地方张贴告示,以一百文一斗的高价收购粮食。您说说,这是何居心?” 灾荒之年,粮食是王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市场上的粮价自然是一天一个价,而且供不应求,官府不得不打压粮价,这样才能保证普通百姓能够买得起粮食。 而南河布政使的告示,相当于告诉粮商一百文一斗是合法的。 这不是逼死百姓吗? 李落雁咬牙切齿,猛地一拍桌子,“好个赵功德,圣贤书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姜瑜和瑾儿不知道赵功德是谁,但老板知道。 他吓了一哆嗦,“姑娘,祸从口出啊!” 李落雁瞪他一眼。 老板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幸好姜瑜站出来解围了,“老板,一百文一斗的生意你都不做?” “姜少爷有所不知,”老板解释道,“我是南河人,那个钱,我怕赚了这辈子都不安生,下去之后没脸见列祖列宗。” “这个想法很好,难怪你能赚钱。” “您就别挖苦我了。” 其实,姜瑜真没有调侃的意思。 但他没跟对方解释,而是签订了长期进小麦的合约,转头出了粮店。 瑾儿最熟悉自家小姐,看得出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所以好奇地问道:“少爷,你刚才说那个老板能挣钱是为什么?七十文怎么也比不了一百文啊。” “真以为南河布政使是傻子?”姜瑜微笑着问,“他贴出告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粮商们肯定会带着粮食,不顾一切地往南河赶,之后……之后……市面上的粮食又充足起来……唔……原来如此。” “我要是南河布政使,就借此机会开仓放粮,粮商手里的粮食高价卖不出去,运回去又不划算,就只能降价出售了。” “少爷真阴险。” “能救人的阴险就是好阴险。” 姜瑜**瑾儿的脸蛋,像是在玩一个皮球。 瑾儿拼命挣扎,好不容易逃脱,气鼓鼓地瞪着自家小姐。 李落雁看着她们,默默地想,这就是姜瑜心中的“格物致知”吗? 当真与众不同。 她靠近姜瑜,低声问道:“姜老板,你刚才说姜家会拿出一些钱买粮赈灾,现在知道了赵……南河布政使的策略,还准备做吗?” “当然,”姜瑜回答,“所谓‘贫者无立锥之地’,再便宜的粮食也会有人买不起。” “这于姜家何益?” “好处嘛,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你看,我不就混了个婚约吗?尽管现在还不知道女方是谁。” 姜瑜一脸苦笑。 看她如此不情愿,李落雁不由得郁闷。 女帝赐婚还不喜欢? 这人真不识好……这人真怪。 第26章 问罪 姜瑜和瑾儿又走了几家店,日头渐高,已近中午。 两人准备回家。 李落雁叫住姜瑜,“姜老板,还有四天便是钱塘大潮,我明日便要走了。” 良马可以日行三百里(古代的里是415.8米),也就是一天可以跑125公里,金陵到余杭大概要跑两天。 “确实应该早出发,”姜瑜赞同,“我乘马车过去,可能要十七或者十八日才到。” “盐官镇大坝对百姓开放,若想抢到观潮位置最好的观潮亭,须得早去。”李落雁说,“姜老板,需要我帮你吗?” 初中课文《观潮》便是周密写于观潮亭,他当时的官职是临安府尹,正三品。 李落雁的身份不简单。 姜瑜摇摇头,“不劳李小姐费心。” 李落雁没有再纠缠,也不对姜瑜行礼,钻入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目送她的背影,瑾儿问:“少爷,这个李落雁是什么人?” 姜瑜微笑,“你觉得她不简单?” “嗯。” “我怎么没看出来……” 又骗人! 瑾儿气恼地白了自家小姐一眼。 姜瑜带着小丫头走向马车,让铜竹把两人送回姜府。 她们刚一下车,就遇到了等在门口的丫鬟,对姜瑜汇报,“少爷,冰碧楼的月奴小姐到了,此时正在偏厅候着。” 姜瑜和瑾儿面面相觑。 七夕诗会后,姜瑜因为诸事繁忙,所以只去过冰碧楼一次,看来是把那姑娘给惹恼了。 难怪报信的丫鬟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审视负心汉。 姜瑜尴尬地咳嗽,“让她去我房……” 说到这儿,她顿住了。 房间里那些摆满胭脂的梳妆台、粉色的床幔、塞满裙子的橱柜根本藏不住。 而且,在偏厅接待冰碧楼的清倌人好像也不合适,就算姜少松不说什么,饱读《女戒》、《女训》的母亲也会唠叨半年。 姜瑜最怕被唠叨了。 她脑筋急转,忽然灵光一闪,附在瑾儿耳边窃窃私语。 ¥¥¥¥¥¥¥¥¥¥¥¥ 偏厅内,庄月奴已经喝掉两壶茶了。 自从在七夕诗会达成了目的,姜瑜就再没给自己讲过故事,大有化身渣男用完就丢的趋势。 因此,少女连名剌都懒得递了,直接登门问罪。 她一直信奉生气了就发作、难过了就哭、想念了就见面的原则,可不是楼里那些被读书人负心之后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子。 把本姑娘当工具人?   想得美! 庄月奴端茶杯的右手青筋暴起。 这时,一名丫鬟进入偏厅,“月奴姑娘,少爷回府了。” 庄月奴一字一顿地问:“那,家,伙,终,于,肯,回,来,了?” 丫鬟不能在背后说主人,便假装没听见。 庄月奴说:“算了,你带路吧。” 两人走出偏厅。 姜府后院遍布假山奇石,潺潺的流水顺势而下,水声如同佩戴的玉器相互敲击,清脆动人。 丫鬟带庄月奴走过一座小桥,来到姜瑜的小院前。 少女望向院内,看到一小片苍翠的竹林,竹林内雾气蒸腾,一看便知是温泉造成的。 “月奴姑娘,少爷在竹林内等你。”丫鬟说。 言外之意很清楚—— 带路到此结束。 庄月奴没来由得紧张,接着又自嘲地笑笑。 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自己怎么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 少女整理好心绪,穿过雾气进入竹林。 她本以为温泉旁应该有六角亭之类的设施,上面摆精致的古琴或者棋盘,却没想到只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周边摆着几把竹凳。 姜瑜和瑾儿各占了一把,眼巴巴地看着石头上的小铁锅。 庄月奴懵了,“你们在打边炉?” 打边炉就是火锅。 姜瑜说:“对,你看这羊腰骨肉,就是我们今天早上去北市买的。” 庄月奴更懵了,“姜公子还真出去了?” “怎么,以为是我让家里人打发你的借口啊?” “诶嘿~” 少女可爱地一笑,萌混过关。 她在姜瑜身边落座,拿起毛巾擦擦手,见火锅里的羊肉都煮黑了,不由得皱眉,“肉都糊锅了……你们不会做菜啊。” 瑾儿撇撇嘴。 羊腰骨是在北市买的腌肉,不黑才怪了。 姜瑜当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装糊涂,“这块能吃了吗?” 庄月奴嘴里念叨着“能吃能吃”,帮姜瑜盛了一碗。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 少女虽然出身冰碧楼,主动给男子盛饭的事却是第一次,做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儿僭越,不由得脸一红。 而且,瑾儿还在旁边虎视眈眈的样子,让她更是如坐针毡。 幸好姜瑜对羊肉赞扬有加,这才缓解了尴尬。 庄月奴低声说:“姜公子最近都没去过冰碧楼了。”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姜瑜把骨头吐掉,回答:“我们姜家最近不是刚开了一个求凰楼吗?实在是太忙了。” 庄月奴微笑,“现在看来是不忙了。” “嗯?” “姜公子不是有时间打边炉吗?” 姜瑜差点儿呛着,一直咳嗽。 瑾儿赶紧给她拍背顺气。 庄月奴成功扳回一城,忍不住吃吃地笑,“姜公子,真是个怪人呢……” 少女环顾一圈,又有些惆怅地说:“其实,姜公子也不怪,我从小就喜欢打边炉,因为可以和很多人一起。” 姜瑜也很喜欢热闹,但因为那个天大的秘密,几乎没见过什么外人。 她感同身受,想安慰庄月奴,便捞出一块羊腰骨,但又担心腌肉的事露馅,转而放回去,改成蔬菜、蘑菇之类的素菜。 “吃吧。”姜瑜递出小碗。 男人给女子盛菜? 庄月奴惊讶地看着对方,良久才反应过来,吐槽道:“姜公子,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把羊肉捞走的?” 姜瑜回答:“女子要注意身材。” 庄月奴一扬小鼻子,“哼╭(╯^╰)╮” 虽然她表现得有些不满,但还是像对待珍宝一样地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吃着,眼角逐渐湿润,和火锅、温泉的氤氲水汽混在了一起。 少女发现,生气了就发作、难过了就哭、想念了就见面,这些很简单能做到。 可是,喜欢了就表白,真的好难。 她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姜公子,你还会来冰碧楼吗?”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去不了了。”姜瑜说完,看庄月奴有些失落,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想去,而是因为我要前往盐官镇观潮。” “观潮?” “对,钱塘潮可是很出……” “能带我去吗?” 庄月奴满脸期待。 第27章 山寨版求凰楼 气收禾黍熟,风静草虫吟。 农历的七月中旬,仍有一股散不尽的闷热,即使是水系丰富的余杭,居民们仍会在不知不觉间出一身薄汗。 入城路上,一驾宽敞的马车缓缓自远处而来,不止马儿疲态尽显,马车的轮子上也布满了污泥,一看就是来自外乡。 这时,马车忽然颠簸。 车内传来女子的娇声抱怨,“瑾儿,你怎么能耍赖!?” 另一个女声响起,“月奴姑娘,不怨我,是马车太颠了才导致棋盘乱掉的。” “不行不行,算你输。” “凭什么!?” 瑾儿和庄月奴顿时闹作一团,香汗淋漓。 非礼勿视。 姜瑜挪开了目光。 从金陵到余杭共需三天时间,两个女孩儿的休闲娱乐活动主要是五子棋,输的人往脸上贴纸条。 庄月奴学棋早,因此赢多输少。 于是,瑾儿开始用各种方法逃脱惩罚,搞乱棋盘是最常规的操作。 庄月奴不满,“输了要认,你这样一点儿也不君子。” 瑾儿嗤笑一声,“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这……唔……我打!” “谁怕你啊!” 她们再次扭打。 两分钟后,在姜府偶尔会做些粗活的瑾儿成功反杀,将庄月奴摁住,一脸得意。 庄月奴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姜瑜。 姜瑜轻咳一声,“瑾儿,差不多行了。” “就是就是,”庄月奴附和,“姜公子,你刚才也看到我和瑾儿下棋了,我都有一个双三了,最后肯定是我赢啊。” “别以为双三就赢了,”瑾儿反击,“我还可以冲四呢!” “冲四有什么用?我堵住就是了。” “盯——” “盯——” 两人又对上了。 姜瑜只能各大五十大板,“瑾儿,弄乱棋盘是你的不对;月奴,五子棋是先手必胜的游戏,因此有三三禁手、四四禁手和长连禁手,你刚才弄出双三也算胜之不武。” 这种时候最不应该当端水大师,两个妹子转移火力,紧盯着姜瑜不放。 幸好铜竹帮忙解围,“少爷,我们快到了。” 瑾儿拉开车帘,兴奋地说:“我看到大运河了。” 姜瑜和庄月奴也好奇地探出头去。 大运河像一条玉带嵌入大地,因为河道极宽,所以哪怕有很多往来货船,也只是水波不兴。 沿河向远处望去,能看到一座繁忙的码头。 余杭近在咫尺! “今天终于可以住大一点儿的客栈了。”姜瑜长出一口气。 这段时间,一行四人住的都是小店。 有一次极其尴尬,因为客房不够,姜瑜差点儿要和铜竹住一屋,若不是临时有人退房,女扮男装的事情八成要露馅。 “少爷,我们直接进城吗?”铜竹问道。 “不进城去哪儿?”姜瑜不解。 “余杭周边可以游玩的地方非常多,除了钱塘潮,还有龙井村和灵隐寺,既然难得来一次,不去看看就太可惜了。” “还是先在西湖湖畔找一家客栈落脚吧,下午再去灵隐寺。” 铜竹一挥马鞭,加快了速度。 没过多久,四人便看到了烟雨朦胧的西湖,才子佳人或泛舟湖上,或伫立湖边,吟诗作对、瓜田李下。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湖畔的店铺生意一点都不好,不符合旅游经济的规律。 “人这么少,都不知道敢不敢进去。”瑾儿说。 “铜竹,往前找找。”姜瑜下令。 马车继续向前。 终于,四人看到了一家门前排起长龙的酒楼。 酒楼正对着雷峰塔,地理位置极好,而且四层楼高,气势雄伟,排队的食客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纨绔子弟,竟然什么成分都有。 马车刚一靠近,就听到了“本月凡在店内消费满十两,便可获得返券一张,可在店内任意消费”的叫卖声。 姜瑜和瑾儿面面相觑。 “它竟然抄我们!”瑾儿忽然大叫。 “聋了聋了,”姜瑜捂住耳朵,“瑾儿,你别一惊一乍的。” “少爷,你难道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姜瑜作为重生者,早就想到了在这个没有知识版权的年代,求凰楼那一套营销方案肯定会被别人“借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但瑾儿没有她那么豁达,气鼓鼓地嘟起了小嘴。 “不行,我倒要看看这个酒楼比不比得了咱们求凰楼。”瑾儿说。 “比不了怎样?”姜瑜问,“比得了又怎样?” “比不了我生气,比得了我……我更生气!” “哈哈!” 姜瑜被瑾儿给逗笑了。 这时,庄月奴也轻轻推了姜瑜一把,“我也想去看看。” 作为冰碧楼出身的清倌人,少女其实早就将秦楼楚馆之间抄来抄去的事情看透了,毕竟秦淮十里,想不重复都难。 但看到姜瑜的心血被这么偷走,她还是会生气。 姜瑜见两个妹子都有些不满,便从谏如流,“行吧,听你们的。” 三人跳下马车。 只见酒楼装修得富丽堂皇,蓝底金字的匾额上是“偎湖楼”三个大字。 酒楼外挂着一块木牌,写道: 一层,宴会八方; 二层,欢聚一堂; 三层,荣华富贵; 四层,诗酒风流。 啧…… 虽说进入市场的营销策略不再是商业秘密,但每一层的名头都和求凰楼一样,如此明目张胆,确实有点儿过分了。 连姜瑜都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她走向大门,立即有伙计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可是要用膳?” 姜瑜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就是好奇,那四层的诗酒风流是个什么东西?” 伙计打量她一番,心中鄙夷,看这人穿得人模狗样的,却连偎湖楼的名头都没听过,想来是从乡下小城来的那种“公子哥”。 “不好意思,四层今日已经客满了。”伙计说道。 姜瑜是这个世界里饥饿营销的创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客满? 她呵呵一笑,说:“客满不客满的无所谓,你只管跟我说说如何登上四层就可以,是要作一首诗吗?” 伙计看姜瑜只问问题却不消费,便不想再多浪费精力了。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不是。” 瑾儿脸一黑,就要发作。 姜瑜伸手阻止了她,转而看向那名伙计,“我是……” 她才刚开口,恰好从身后走来一个书生,看到庄月奴的瞬间双眼一亮,“敢问这位小姐,可是想要登上四层赏湖?” 显然,书生以能登上偎湖楼四层为傲,就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庄月奴懒得搭理他,站到姜瑜身侧。 第28章 久违的装逼 在古代,为了让出嫁的女子视野短小只看到片瓦之地,她们会被限制外出,即使外出了,也要讲“德行”,跟在丈夫身后。 庄月奴站到姜瑜身后,所表达的涵义不言自明。 那名书生这才正眼看姜瑜,顿觉不妙。 本以为自己足够风流潇洒的了,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英俊帅气之人。 他清清嗓子,说道:“在下孙文,这位公子是……” 姜瑜抱拳,“小姓姜。” 名字都不敢报全,如此藏头露尾的人,不可能有什么大威胁。 孙文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姜公子应该是想要登上偎湖楼四层却没有成功吧?无妨,我带你上去。” “真的可以?”姜瑜问。 “当然。” “那实在是太好了。” 姜瑜故意表现得喜形于色。 看她这样,瑾儿和庄月奴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抿唇而笑。 两个女孩太熟悉姜瑜了,都知道她不是那种虚浮的人,之所以会如此演戏,八成是又想做那扮猪吃老虎的事。 某人要倒霉了…… 她们看孙文的目光充满怜悯。 果然,姜瑜回头,说道:“你们两个先回车里,我随孙公子登楼,去去就来。” 孙文差点儿当场吐血。 他赶紧说:“姜公子带家人上去也无妨。” “这……不太好吧?”姜瑜为难地指了指铜竹,“我家里人做的是体力活,饭量大。” “无妨,大不了由我请客。” “那就谢谢了。” 看姜瑜顺杆子往上爬,孙文隐隐觉得有问题,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他心里忐忑,表面上却云淡风轻,“请四位随我登楼吧。” 说完,他一马当先进入偎湖楼。 一行四人紧随其后。 姜瑜环顾偎湖楼的装潢,发现这山寨货竟然在硬件上花了更多的心思,不由得感慨万千,低声说:“一层比咱们求凰楼设计得好。” “才没有!”瑾儿不满地说,“少爷,儿不嫌母丑!” “好吧好吧,我的错。” “哼╭(╯^╰)╮” 看两人窃窃私语,孙文不由得纳闷。 比起小丫鬟,另一名女子明显更加美丽,姓姜的是脑子有病,放着好好的花朵不采? 孙文便借机找庄月奴搭话。 结果, “嗯……” “哦……” “是吗?” “公子说的有道理。” 庄月奴连名字都没报,直接赏了孙文四个软钉子。 孙文的心在滴血,但又不好对女子发作,便将视线转到了姜瑜身上,“姜公子,这偎湖楼的四层可不是人人都能光顾的。” 此时,他们正在三层到四层的楼梯上,能清楚听到上面的谈笑声。 姜瑜问道:“订座位很难吗?” “对别人来说很难,对我来说却是易如反掌。”孙文说。 “为何?” “我们登上四层,你自然知晓。” 孙文卖个关子,快走几步,率先登上四楼。 打招呼的声音四起。 “孙公子。” “来的这么晚,自罚三杯。” “你小子总算来了。” …… 四层的食客有男有女,男子多穿青衫,是读书人打扮,女子则像是当地名门望族的世家小姐。 孙文连连作揖,“实在是不好意思,刚在楼下认识一位新朋友,耽误了些时间。” 于是,众人的视线落在姜瑜身上。 姜瑜抱拳,“小姓姜。” 她再一次没报全名。 在座的读书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姜瑜腰间,没见到玉佩,便有些皱眉。 他们本以为姜瑜有功名在身才敢如此狂妄,现在看来,只是乡下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不配自己拿正眼瞧。 姜瑜却觉得好笑,因为她观察一圈也没见着有谁戴玉佩,这群人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双方互相瞧不上眼。 这时,孙文靠了过来,“姜公子,还记得我们刚才聊起的话题吗?” 他抬起手指,“看那儿。” 姜瑜跟着望过去,才发现墙上挂着几副上联: 黄发女配得皂角儿; 峰峦或再有飞来,坐山门老等; 中原有圣人,是祖、是师,咄咄西来东土; …… 原来,和求凰楼的诗词不同,偎湖楼的入场券是楹联。 孙文笑里藏刀,“姜公子可有好的下联?” 姜瑜本科和研究生念的都是理工科,但大学之前好歹学过十二年语文,有一定的古文鉴赏能力,因此知道那些对子都不是什么千古绝对。 但她毕竟连《对子歌》都不会,想要对上来确实有些难度。 姜瑜问:“孙公子对的是哪一个?” “孙文不才,只能对字数最少的那一个。”孙文嘴上说得谦虚,脸上却得意洋洋,“黄发女配得皂角儿,我的下联是,白头翁生下苍耳子。” 立即有人起哄:“对得好!” 又有一名女子附和:“每每听来,我都觉得孙公子这个下联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绝对。” 孙文比刚才更得意了。 姜瑜微笑,“孙公子可有纸笔?” “我辈读书人当然……”孙文正要点头,忽然反应过来,“姜公子可是对上了一联?” “对对子哪有出对子有意思。” “这……” “你只管借我纸笔便是。” “好吧。” 孙文谅姜瑜耍不出什么花招,便让自家小厮取来文房四宝。 庄月奴知道某人毛笔字写得不好,便主动接过,粲然一笑如百花绽放,蛾眉宛转,对姜瑜说道:“我来写,可以吗?” 在场的男子无不羡慕。 没想到,姜瑜微笑着拒绝了,“我这上联可霸气得很。” 少女会意,交出狼毫。 姜瑜屏息凝神,缓缓落笔: 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敢下? 在场的读书人刚开始都在心中嘲笑姜瑜如稚童涂鸦,根本不会写字,直到读完霸气的上联,才觉得那些文字本就该如同叛逆生长的野草,越缭乱越好。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姜瑜沉思片刻,给自己的上联加了落款—— 金陵,姜瑜。 孙文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你……你就是姜瑜?” 紧接着,他喃喃自语,“这就难怪了,只有那位前二十手开局无敌的金陵公子才能有‘天为棋盘,星为子’的气魄。” 姜瑜放下毛笔,“余杭没有报纸,偎湖楼四层便只能搞些对对子的假风流,比起求凰楼真正的诗酒风流,终究差得远了。” 说完,他一招手,带着瑾儿、铜竹、庄月奴下楼,装了逼就跑。 三人走出大门,瑾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少爷,有你钦点的‘假风流’,偎湖楼四层以后的生意怕是不好做啦。” 面朝西湖,姜瑜伸个懒腰,“久违的装逼,感觉真爽!” 第29章 是他先为难白娘子的! 偎湖楼四层。 以孙文为首的读书人看着那副对联久久不语。 其实,姜瑜的上联并不难对,但其中有睥睨天下的气势,一般的下联写只会相形见绌。 “哪位得了好的下联?”有人问。 “……” 一片安静。 没人愿意自取其辱。 事实上,余杭读书人都听过姜瑜的大名,原因就在于那首《秋夕》,整个江浙一带的七夕诗会没有能与之比肩的作品。 没想到的是,人类可以这么猛,不光写诗厉害,连楹联都懂。 众人不由得泄气。 “姜瑜是求凰楼的幕后老板,”有人问,“你们说,他会不会听说了偎湖楼四层的名头,心里气不过,故意准备了一副上联过来砸人招牌?” 如果是提前准备的,那倒可以解释得通了。 但这种说法只是自我安慰。 “就算他是提前准备的,给我们相同的时间,能想出这样的上联吗?”孙文问。 “……” 无人回答。 孙文叹了口气,又说:“而且,考虑到余杭和金陵之间的距离,消息传递不可能如此之快,我更倾向于他是来余杭游玩或者谈生意,恰好路过了偎湖楼,临时上来一探究竟的。” 这话撕碎了众人姜瑜只是沽名钓誉的幻想。 一名女子问:“姜瑜若是来此游玩,目的地会是哪里?” “无非就那么几个地点,”有人回答,“灵隐寺、龙井村,这个时间必去的,还有盐官镇的钱……或许,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挑战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孙文附和,“不能让他嘲笑我们余杭无人。” 这帮男人真够好面子的。 无聊。 在坐的世家小姐们眼中桃花泛滥,下定决心去盐官镇的大坝上翘首以盼,再见那个英俊潇洒的金陵公子一面。 哪怕远远瞧上一眼,也好。 ¥¥¥¥¥¥¥¥¥¥¥¥ “阿嚏!” 马车上的姜瑜打了个喷嚏。 瑾儿吓了一跳,在小矮柜中翻找一番,抽出毯子准备给自家小姐盖上。 姜瑜摆摆手,“没事,我没事。” 瑾儿看她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松了口气,换上玩笑的语气说道:“少爷,你可曾听到他们给你取的外号?孙公子的原话是‘那位前二十手开局无敌的金陵公子’。” “噗!咳咳……” “你又肿么了?” “求别说,这也太……太不好意思了。” 看姜瑜确实有些难为情,瑾儿和庄月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掩唇轻笑。 庄月奴岔开话题,“姜公子,灵隐寺真有美食?” 一行四人没能在偎湖楼吃上饭,因此都饿着肚子,当务之急是祭一祭五脏庙。 姜瑜回答:“灵隐寺肯定有接待香客的斋菜馆,比如佛手笋、八珍乾坤袋、慈航如意卷这几道,你应该听说过吧?” 庄月奴摇摇头,表示都没听过。 姜瑜愣了愣,才想起这一世没有《白蛇传》、《济公》之类的传说,所以,雷峰塔和灵隐寺只是作为佛门圣地出名。 香客们不愿打扰僧众清修,自然不会以游人的身份留在寺内用餐,斋菜馆也就开不起来了。 本以为能吃到精致菜肴,现在看来,却是想多了。 “刚才不应该急着装逼的,至少,先让孙文把客请了再说。”姜瑜有些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男子主动对女子认错非常少见。 不过,姜瑜之前给庄月奴盛过菜,所以少女已经有些习惯了。 她拉开车窗的帘子,任由湖风吹拂脸颊。 灵隐寺坐落于西湖以西,与雷峰塔看似遥遥对望,其实相距不过三、四公里。 姜瑜问道:“你们可曾听过《白蛇传》?” 没想到,瑾儿和庄月奴都点点头。 只是她们口中的《白蛇传》并不是凄美的爱情故事,而是白衣寡妇勾引书生,一连三日“狂风扫落叶,雨打烂芭蕉”。 (自己理解,笑。) 书生回家后就卧床不起,身上出现浓郁的腥臊味,最后化成了浓水。 于是,法海禅师登场,看破白衣寡妇的真身竟是条白蛇,便将它镇在雷峰塔下,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纯粹的志怪故事啊。”姜瑜吐槽。 “不是志怪故事,还能是什么?”庄月奴不解问道。 “我还有另一个版本。” “哎?” 姜瑜便讲起了后世的版本。 经过千年加工,《白蛇传》已经成了最动人心弦的爱情故事,白素贞堪称女子突破桎梏、追求爱情的楷模。 两个女生听得津津有味,都没注意到马车停了。 铜竹在外面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掀开车帘,“少爷,我们到灵隐寺了。” 姜瑜看瑾儿和庄月奴都意犹未尽,只好说:“我们进了寺内边走边讲,比坐在车里更有情趣。” 两个女生表示赞同,率先跳下马车。 灵隐寺名头响亮,除了天王殿、大雄宝殿、药师殿三殿以外,还有飞来峰这样的特殊景点,因此香火极旺,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 有这样的氛围,姜瑜便干脆跳过了《白蛇传》的某些桥段,直接讲白素贞与法海比斗,最后水漫金山的部分。 没想到,她的话被知客僧听见了。 “这位施主,三昧真火乃是道家真传,佛家禅师是不会用的。”知客僧说。 这话相当于在说《白蛇传》是假的。 两个妹子瞬间脸黑。 庄月奴问:“禅师当真不能用三昧真火的神通?” 知客僧回答:“出家人不打诳语。” “……” “……” 气氛诡异。 姜瑜拉了拉少女的手,“一个传说故事而已,这么较真干嘛?” 庄月奴很生气,装没听见。 瑾儿的表情也一样。 姜瑜拿她们没辙,转头对知客僧说:“请带我们入寺。” 知客僧点点头,带一行四人进入善男信女的队列,看着眼前排起的长龙,自得地说:“本寺果然是……” 说到这儿,他察觉有自夸的嫌疑,赶紧住嘴。 庄月奴抓住了机会,问道:“果然是什么?余杭第一寺吗?” 知客僧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是小僧失言了。” “没关系,出家人不打诳语嘛~” “……” 诳语不只有说谎的意思,还指说大话。 庄月奴先说“没关系”,再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言外之意就是在说知客僧讲的是真心话。 姜瑜忍不住笑,低声劝阻:“你别为难人家。” 谁知,庄月奴竟然理直气壮地回答:“是他先为难白娘子的!” 这姑娘当真可爱死了…… 第30章 陛下是那么好见的? 一行四人被送入排队的队列,知客僧便离开了。 目送他的背景,庄月奴有一丢丢的懊恼,低声对姜瑜解释:“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姜瑜轻笑,“不是哪样?” “不会咄咄逼人。” “懂了。” “你……哼╭(╯^╰)╮” 少女看姜瑜明显在拿自己开玩笑,故作气恼地一扬小鼻子,移开视线。 七月十五(中元节)刚过,灵隐寺才经历过盂兰盆法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玉兰香,配合上开阔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 姜瑜隐约听香客提到在药师殿前正举行放生法会,祈求国泰民安。 她作为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的好青年,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又是穿越又是重生的,说半点儿不信那就是骗自己。 但排队很长的话,就算了。 “进寺后,我们不去药师殿凑热闹了吧?”姜瑜征求其他人意见。 “少爷想去哪?”瑾儿问。 “我刚才看过了,灵隐寺有一种特色的斋饭,叫做茶面,吃时不用筷子、勺子等餐具,而是一手端碗沿着碗边转圈喝……” 铜竹:“好!” 瑾儿:“不要!” 庄月奴:“不要!” 两个女生对于那种难看的吃相明显有些无法接受。 姜瑜说道:“总之,先去看看吧。” 四人在进入寺院后和前往药师殿的人流分开,朝灵隐铜殿的方向走,果然见到了茶面的摊位。 但神奇的是,摊位前几乎没有香客,反倒是旁边一处围了很多人。 姜瑜凑过去一看,才发现是求签的供桌,供桌后坐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上去就像得道高僧,解签至少一钱银子那种。 偏偏女生就吃这一套,庄月奴和瑾儿窃窃私语。 “月奴姑娘要试一试吗?” “瑾儿呢?” “我……我没那么多银子。” “让你家少爷出钱啊……” 她们讨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姜瑜正好能听见,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姜瑜轻咳一声,“想去就去。” 庄月奴立即开心地跑过去,拿着木桶闭眼轻摇,在心中想好了求什么后微微一磕,从里面掉出了一个竹签。 上面写着序号——五。 铜竹立即挤过人群,靠近签架,想帮忙取下签条。 “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代劳?”姜瑜喊住他,“铜竹,你叫她自己去吧。” 于是,三人注视着庄月奴穿过人群,取来签条打开。 上面写道: 此时婚姻未及时,只因月老未抽丝。 標梅载咏桂人得,琴瑟钟鼓两相宜。 毫无疑问,上签。 而且还是上好的姻缘签。 姜瑜、瑾儿交换了一下眼神,把头扭向一边,就连铜竹也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咳嗽一声,错开视线。 庄月奴脸上发烧,嘴里嘀嘀咕咕,“我又没问姻缘,你跑出来干嘛?”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紧握签条不放手。 瑾儿凑过去,低声说:“月奴姑娘,你不求姻缘求什么?财运?福禄?子女缘分?” 庄月奴差点儿当场背过气去,“子女缘分!?” “哎呀哎呀~不管你求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心中所想,不妨把这个签条作废掉,再抽一个试试,说不定就抽到了呢?” “这又不是买菜,没有说换就换的道理。” 庄月奴的脸色比刚才更红了。 姜瑜说道:“如果月奴小姐所求的是财运,不妨问问解签的僧人,说不定你的签文有其它解法呢?毕竟,出家人不打诳语嘛~” “你也……”庄月奴瞪了姜瑜一眼,“是是是,我求的是姻缘!” 少女有些气恼地把签条揉成一团,但又担心不灵验了,小心翼翼地展开、抹平。 然后,她推了瑾儿一把,挑衅似的一挑眉。 瑾儿俨然不惧,求了一签。 几人好奇地伸头去看。 签条上写着: 红鸾凤和鸣,粉桃枝上俏。 春风得意满,佳人似奴娇。 瑾儿嗤笑一声,凑到姜瑜耳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少爷,凤凰是鸟中之王,雄性叫‘凤’,雌性称‘凰’或‘鸾’,所以才有鸾凤和鸣的说法,可是,我没听过鸾凰和鸣的。” 言外之意,是在说某人是个女孩子。 姜瑜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小丫头片子,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了是不是?”她从牙缝中钻出一句话。 “瑾儿不怕被少爷‘收拾’呢~”瑾儿妩媚地说。 姜瑜想死。 她伸出双手,夹住瑾儿的脸颊,一通蹂躏,嘴里还说:“死丫头,比我还小一岁呢,就想些这种事,小心我把你吊起来打!” 瑾儿被折腾得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 庄月奴早就注意两人刚才在悄悄话了,投来审视的目光。 盯—— 姜瑜顿时感觉芒刺在背。 她放开瑾儿,转头看向铜竹,“你要抽签吗?” 铜竹已经看出来了,抽签有生命危险,因此头摇得像拨浪鼓,“抽签就算了,少爷,我去买一份茶面。” 姜瑜附和,“我也去……” 结果,话还没说,就被瑾儿和庄月奴用视线把后半句给强行逼了回去。 铜竹暗道一声不好,脚底抹油溜掉了。 姜瑜没办法,只好过去求签。 她求到了第二十五签,打开签条一看,“中下”两个大字特别引人瞩目。 灵隐寺为了香火钱,自然不会惹香客们不开心,所以抽到中签的概率很小,至于下签,有时候一年都出不了一次。 所以,中下签真的很少见。 几人默读签文: 宝剑出匣耀光明,在匣徒然惹尘埃。 今得贵人携出现,有威有势众人钦。 庄月奴说道:“似乎可以一签多解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姜公子要问什么。” 求签时,姜瑜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所以只能懵懵懂懂地自言自语:“宝剑出匣,光辉万里。贵人指引,无不观美。” 良久,她问:“签文的意思是,只要遇到贵人,无论姻缘还是事业,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似乎是这样。”庄月奴说,“怎么了吗?” “……” “……” 姜瑜陷入沉思。 要说自己姻缘中的贵人,怎么看都只有那位女帝啊…… 想到这儿,她猛地拍手,说道:“决定了!” 庄月奴问到:“决定什么?” “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远离京城,尽量避免和陛下见面,坚决、果断、毅然地把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陛下是那么好见的?你啊,想退婚想疯了吧?” 庄月奴一脸哂笑。 瑾儿则在旁边频频点头,表示对“陛下是那么好见的?”这句话的赞同。 第31章 显摆 到余杭的第一天,除了灵隐寺,姜瑜还游玩过龙井村。 她明白了两个道理: 1.外地人在龙井村基本上买不到正宗的狮峰龙井; 2.本地人在龙井村基本上买不到正宗的狮峰龙井。 龙井是绿茶之首,狮峰龙井又是龙井中的翘楚,想要尝鲜的大有人在,供需关系决定了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是假货。 姜瑜买了半斤,回下榻的旅店一尝,当场就郁闷了,没想到自己终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第二天坐马车前往盐官镇的时候,她还在反思,“那些大妈也太能忽悠了,看上去和蔼可亲,还说什么‘我可以带你们去,你们不放心,我给你们指路自己去’,一副不图财、不图利、只希望客人玩得尽兴的模样……唉,只能说高手在民间啊。” 两个妹子吃吃地笑。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你且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从来是姜瑜让别人吃瘪,现在,终于轮到她倒霉一回了。 “好啦,少爷别再想昨天的事情了。”瑾儿说,“看,我们到盐官镇的大坝附近了,好多人啊……” “马车走不动了。”铜竹同时在外面喊道。 “你把马拴好,我们改步行。”姜瑜说。 三人一齐跳下马车。 大坝上人山人海,和周密的《观潮》中记载钱塘潮到来时的盛况如出一辙—— 江干上下十余里间,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 放眼远眺,能隐约看到观潮亭。 大坝虽然对游人开放,但亭子周围有几名府衙的护卫,普通百姓自然不敢靠近。 瑾儿问:“少爷,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去大坝上咯~”姜瑜回答,“很多侠客故事中,有人观潮悟剑,练就劈波斩浪的绝世剑术,都是在那大坝之上。” “……” “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没……没什么。” 瑾儿错开视线。 有时候,她觉得姜瑜很奇怪,明明是女子,却喜欢男人的浪漫。 难道是女儿男养导致的后遗症? 以后要嫁不出去了。 小丫头为自家小姐的未来忧心忡忡。 有铜竹开路,几人得以穿过拥挤的人群,逐渐靠近观潮亭附近最好的位置。 就在这时,有人叫住姜瑜,“姜公子!” 众人诧异地回头,发现孙文正带着几个小弟朝自己作揖,“真巧啊,姜公子,偎湖楼一别如在昨日,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姜瑜说:“偎湖楼一别就是在昨日。” “咳……咳咳……” “找我有什么事吗?” “姜公子昨日在偎湖楼四层留下的上联堪称千古绝对,我们想不出下联,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辱没了余杭读书人的名声,因此特来挑战。” 姜瑜皱眉。 自己出那副上联,旨在打压偎湖楼,并没有为难余杭读书人的意思。 “这帮人也太无聊了。”她自言自语地吐槽。 瑾儿和庄月奴因为离得近,所以都听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她们笑得花枝乱颤,孙文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继续说:“姜公子乃是金陵有名的才子,可敢与我们一战?” “不战。”姜瑜说。 “???” “你们赢了。” 哄小孩似的语气更让人生气。 孙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发作。 这时,李落雁的声音意外响起,“姜老板总算是来了,走,跟我去观潮亭。” 她看都没看孙文等人。 半路杀出一名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女子帮姜瑜解围,孙文不由得气愤,说道:“姜公子,这么做好像有些不像话吧?” 其他人立即附和。 “这是读书人之间的比斗,姜瑜,你要做逃兵吗?” “我等不屑与你为伍。” “没想到金陵读书人出了这么个孬种。” …… 看他们激奋的样子,连姜瑜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干过那些罄竹难书的坏事。 李落雁却说:“不用搭理他们。” 之后,她自顾自地往观潮亭的方向走。 庄月奴轻轻拉住姜瑜衣袖,妩媚一笑道:“第一次看见比你能显摆的人,而且还是个女子,实在难得。” 姜瑜好奇,“我平时显摆吗?” “显啊,可能显了!” “……” 姜瑜无话可说,只能快步跟上李落雁。 观潮亭果然预留了位置,而且布置妥当,石凳铺了保暖的软垫,桌上摆着泡好的龙井。 “尝尝看。”李落雁说道。 姜瑜将茶杯递到唇边啜饮一口,任由香味与茶水在口中慢慢发酵,这才“咕咚~”一声咽下。 和金陵的雨花茶相比,龙井的香气会更加淡雅,既有曲折婉转,又有简单明了,矛盾交融,难怪会被无数名士所爱。 “这是真正的狮峰龙井吧?”姜瑜问,“比我买的那些要好多了。” 李落雁笑笑,没说话。 其实,桌上泡的并非普通狮峰龙井,而是明前茶,产量稀少、贵如黄金,就算姜家这样的巨贾,一年也搞不到几两。 但像姜瑜这种不懂茶的,自然喝不出其中差别。 李落雁岔开话题,“姜老板,听说你在偎湖楼出了一个霸气的上联?” 她话音刚落,便听观潮亭外传来孙文的声音,“姜瑜,下个月我便要入京城国子监读书,待到考取功名,看你还有什么资格配与我比!”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我还会回来的!”,透出一股无能狂怒。 李落雁挥挥手,让人打发了孙文。 她看向姜瑜,“其实,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姜瑜问:“怎么?” “姜老板有‘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敢下’的气魄,定然是心系天下的,为何不进学?进学了才能考取功名做官啊。” “从一副上联就能看出人的性格吗?” “这……” “再说了,要比霸气的话,‘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敢弹’不是犹有过之吗?想出这个下联的人,是不是要当皇帝?” “!!!!” 李落雁惊讶地瞪大双眼,紧盯着姜瑜。 此时,她心中已确信,无论是上联还是下联,都出自姜瑜手笔。 有此大才却隐于市,难道真是因为那道赐婚圣旨的束缚? 李落雁沉思良久也想不出原因,便整理好心情,转而开起了姜瑜的玩笑,“姜老板,当皇帝那种话别乱讲,小心被陛下撤回赐婚的圣谕。” 那就再好不过了。 姜瑜没接茬,而是将视线移到水面上,指着远处的战船,岔开话题道:“那是龙山卫的水师吗?” 第32章 空气中弥漫着恶作剧的味道 每岁,京尹出Zhè江亭教阅水军,艨艟数百,分列两岸。 ——《观潮》,南宋·周密 这句话说的是临安府官员校阅水军的场面。 姜瑜眯眼,看到一艘旗舰,少说得有四层楼高,裹着一层铁皮,船舷被设计成了女墙的形式,有大量对外射击的凹孔。 “今日有校阅?”她好奇地问。 “校阅每年只在八月份有,龙山所派出此船,应该是为了救不慎落水的游客。”李落雁眼神闪烁,“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只是想到……你看,咱们在观潮亭看从远处驶来的船,为什么会首先看到桅杆?” “当然是因为桅杆比较高……咦……” 李落雁被问住了。 姜瑜轻笑,那手指沾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向上的弧,弧左端用茶杯代表船,右端用茶梗代表人,形成一副神奇的画卷。 李落雁盯着看了半晌。 难道说…… Σ(⊙▽⊙"a 她悚然而惊,第一次感觉脚下的地面不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弯曲的弧面。 李落雁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看向姜瑜,“你怎么想到的?” “肯定有很多人想到过类似的问题,但大部分人都不求甚解,没有深究。”姜瑜微笑,“而且,有深究的必要吗?” 确实,继续深究就有点儿惊世骇俗了。 虽然李落雁也产生了某些猜想,但毕竟是受“天圆地方”理论影响成长起来的人,一时间只认为是姜瑜的思想天马行空。 “这就是你说的格物致知?”她问。 “对。”姜瑜点头。 “所谓‘盖知物之本末始终,而造能得之地,是格物之义也’,姜老板对此事理解透了。” “这么说就过于夸张了,我没那么大本事。” 姜瑜说的是真心话。 她并没有经历过格致的过程,就比如刚才讨论的“地球是圆的”话题,也仅仅是从书本上学到而已。 但李落雁却认为姜瑜是在谦虚,“姜老板每次都说类似的话,我看,余杭读书人说的有几分道理,你就喜欢藏头露尾。” 姜瑜摆了摆手,正要回答,耳边却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她望向江面,发现仍是风平浪静,这才想起钱塘江某种独特的潮汐现象,大声说道:“应该是‘未见潮影,先闻潮声’的一线潮!” 除了前两日看过潮的李落雁,其他人都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几步。 尤其是兴奋的庄月奴,都快贴到栏杆上了。 潮水远远地从钱塘江入海口涌起,形成一条银白色的线。 没多久,白线变成了一堵水墙,逐渐升高,有万马奔腾之势,雷霆万钧之力,锐不可当地砸向堤坝,发出轰然巨响。 水珠四散,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姜瑜不由得感慨:“这次真是来值了。” 李落雁却叹气,“姜老板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日,昨日的大潮才叫壮观,至少要比今日高出一尺,扑过来的时候就像一座雪城。” “听李小姐的意思是,今天的大潮已经完了?” “确实完了。” 姜瑜又看向钱塘江,发现还有回头潮,但潮头很低,远没有刚才那种吞天蚀日的气势。 幸好回头潮的频率高,一浪接一浪,别有情趣。 几人又在那儿看了一段时间,直到潮水彻底退去,水面恢复潮水来之前的平静,只剩回旋的涡流记录着刚才的一切。 庄月奴喃喃自语,“早知道昨天就先不去隐灵寺和龙井村了。” 姜瑜也有同感,“确实可惜,不过没关系,明年我……” 说到这儿,她语塞了。 庄月奴身上的纱衣被水汽浸润,隐约露出里面小衣的轮廓,尤其是小衣边沿形成了清晰的压痕,一眼就能看出来。 啧,透视装……  姜瑜下意识地要脱掉衣服帮庄月奴披上,手伸到一半时想起自己是女子,便又触电般收回,改成捧着热茶过去让少女取暖。 李落雁注意到了姜瑜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另一边,庄月奴接过热茶,不由得诧异,“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了?” 姜瑜错开视线,“咳咳……” 少女疑惑地向下望,瞬间涨红了脸。 她想要从姜瑜眼前逃离,却没想到地面极其湿滑,脚下一个踉跄,逃离变扑倒,整个身体直挺挺地奔向姜瑜怀中。 这就比较刺激了。 姜瑜虽然平胸,但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属于那种在束胸带保护下看不出来却能摸出来的规模。 她急中生智,一转身。 咚! 庄月奴撞在了姜瑜的背上,下意识地抱住了她。 “登徒子,你放开我!”少女炽热的鼻息喷在姜瑜的脖颈上,话音娇羞而妩媚。 “大姐,分明是你在抱着我啊。”姜瑜郁闷。 “我才不管,你放开我!” “……” 庄月奴趴在姜瑜背上疯狂撒娇。 其实,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拿无理取闹的态度对待某人。 姜瑜郁闷,“地面湿滑,你再这么折腾,咱俩一起掉到江里可就麻烦了。” 瑾儿也凑过来,“月奴小姐,别闹了,给你取暖用的手炉。” 她将两个手炉分递给姜瑜和庄月奴。 姜瑜疑惑,“我们带了手炉吗?” “没有,这是李小姐的。”瑾儿回答。 男子所持的手炉多为把玩装饰,而女子身体较弱,每个月又总有那么几天需要注意保暖,所以,手炉的功用是维持四肢温度。 姜瑜十三岁前用过,但后来努力锻炼身体,就不再用了。 她看到手炉上的鸳鸯图案愣了愣,这才大咧咧地接过,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懵懂无知的直男形象。 但有些事情,藏是藏不住的。 李落雁X光扫描般打量姜瑜,想到之前的种种疑惑。 某人为什么不进学,为什么不立志仕途? 某人为什么对女帝赐婚耿耿于怀? 某人明明是金玉其中,却为什么要努力塑造败絮其外的形象? …… 这些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李落雁心中的某个猜想已经转为了确信。 她忽然问道:“姜老板,刚才那个挑衅你的人是……” “干嘛提起这个?”姜瑜不解。 “我就是好奇。” “好吧,他……他叫什么来着?” 姜瑜是真的忘了。 另一边的瑾儿噗嗤一笑,提醒道:“少爷,那人叫孙文。” 姜瑜说:“对对对,是叫孙文。” 李落雁清楚记得,孙文说下个月要入京城国子监读书,待到考取功名,让姜瑜没资格与他比。 可是,如果姜瑜做了国子监的老师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哦~ 李落雁白纱遮掩的嘴角挂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空气中弥漫着恶作剧的味道。 第33章 美人恩重 盐官镇观潮之后,李落雁离开余杭返京。 姜瑜本想在周边多游玩几日,却发生了一个万万没想到的后续事件—— 她病了。 理论上讲,应该是湿身的庄月奴感冒的风险更大才对,结果,天天搞平板支撑+仰卧起坐的姜瑜,竟然是假把式。 一行人只能回金陵。 这之后的七天,姜瑜便缩在被窝里,一碗一碗地灌汤药。 “这副女子的身体,真麻烦。”她郁闷地吐槽。 “小姐,你难道想脱离肉身、平地飞升啊?”瑾儿窃笑不已。 姜瑜因为生病而感到无聊,便给瑾儿讲了好几个故事,从武侠到仙侠一应俱全,“平地飞升”一词自然会被反复提及,让小丫头学了去。 “我并不介意飞升。”姜瑜说。 “(ˉ▽ ̄~) 切~~”瑾儿伸个懒腰,转移了话题,“小姐,时间差不多了,要起床活动下筋骨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就帮帮我嘛~” “唉……” 姜瑜披着被子坐起身。 晋东云、温华亭这些姜瑜的关系,还有姜少松的朋友们,都来看过她,虽然见不着本人,但礼物带到了,各种名贵药材堆成了小山。 瑾儿不懂药学,只能对着医书上的图画挑拣药材并分门别类,只有姜瑜起床的时候,才能帮忙加快一下进度。 当然,姜瑜也是不懂的,所以两人都是看图识物。 “小姐,这是草果吗?” “不会不会,草果太便宜了。” “哎?” “那帮人送的是礼,不是药,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在意我具体生了什么病,肯定只挑贵的、不挑对的。” “小姐说的对!” …… 两人埋头苦干。 瑾儿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被高兴冲淡了,因为别人送来的不是百年灵芝就是千年何首乌,卖掉肯定很值钱。 小丫头的财迷本性尽显,“小姐,你以后要多多生病啊……” 姜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少爷,月奴姑娘又来了。” 庄月奴误以为姜瑜是因自己而病的,所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段时间天天来看姜瑜,每次还都带着热粥、鸡汤之类的食物。 第一次来时,庄月奴亲自捧着热粥到姜瑜门口,结果因为太烫,叫门时语无伦次:“登徒子快开门,我要受不住了。” 怎么听都有一种挑逗意味。 所以,那次乌龙事件后,就变成让姜府丫鬟代送了。 “小姐,我觉得你应该承诺见月奴姑娘一面,”瑾儿压低声音说,“不然,她一天天送,没完没了。” 姜瑜觉得有理。 她对门外喊:“今天就先不见了,不过,我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跟她说,我明天就去冰碧楼拜会。” 丫鬟回:“那月奴姑娘的粥……” 姜瑜对瑾儿点点头。 瑾儿会意,开门接过粥罐,在堆满药材的桌上找了个空地放好。 “粥中放了些瘦肉,还有红枣、莲子等益气补血、促进睡眠的食材。”她说,“小姐,月奴姑娘对你真是上心了。” “为什么这么说?”姜瑜问。 “你看这些瘦肉的厚薄,很不均匀,明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切的。” “你是说,她亲手煲的粥?” 瑾儿点点头,给姜瑜盛了一碗。 姜瑜端在手里,只感觉里面满是情谊,沉甸甸的。 房间中一片沉寂。 良久,姜瑜低声说:“我觉得,有些话该跟月奴小姐说清楚,至少,不能再让她误会下去。” 她不想背良心债。 “小姐,你真是不懂女子呢~”说到这儿,瑾儿忍不住嗤笑一声,“感觉我说这句话的口气,就好像小姐不是女子似的。” “为什么说我不懂女子?”姜瑜一脸不解。 “没原因~” “……” 看着瑾儿调皮的模样,姜瑜一脸无奈。 瑾儿娇俏地吐舌头,“小姐,有些话不说比说出来效果好哦~” 姜瑜脑壳疼,“真麻烦~” “所以,小姐就不要再想那些了,继续给我讲故事吧。” “我先喝粥。” “小气鬼!” 瑾儿嘟着嘴继续分拣药材。 姜瑜用勺子舀粥,发现里面似乎有丝丝缕缕的异物,不由得微微诧异,放到鼻下嗅了嗅。 瞬间,一股浓郁的鲜味涌入鼻腔。 这是什么? 姜瑜百思不得其解,伸出舌头轻舔,这才恍然大悟,“是鸡茸啊……” 鸡茸以鲜为主,可以提振食欲。 其原料最好是鸡胸肉,在处理时,要先将表面的筋膜剔除,之后放锅中加水、米酒、葱、姜煮制,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煮。 慢工出细活,文火慢煮至少要半个小时。 之后,还要经过压成肉丝、炒制、绞打等步骤,才能让炒好的肉松颜色变淡,转为鸡茸,过程相当复杂。 瑾儿说庄月奴上心了,确实不假。 姜瑜说:“我听闻川渝百姓会用鸡茸做饭,月奴姑娘不会是川渝人士吧?” “说不好,”瑾儿摇头,“川渝地区的鸡茸特色美食是渣渣面,至于以鸡茸做白粥的方法,可能各地都有吧。” “原来如此。” “不过,为了做这些新鲜鸡茸,月奴姑娘肯定早起了不止一个时辰。” 姜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她舀起一大勺白粥送入嘴中,本以为加了那么多料,口感肯定好不到哪去,却没想到因为鸡茸的辅佐,让米汤浓稠如浆,浓香润滑。 呼~ 她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瑾儿开玩笑道:“有这么好的女子将小姐记挂在心上,我这个做贴身丫鬟的也就放心了。” 看她那样子,半点儿不像贴身丫鬟,反而像老母亲。 姜瑜怒了,“小丫头片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别,小姐,别!”瑾儿后退,“我认输还不行……唔……救命!” “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救你。” “不要过来啊!” 两人开始打闹。 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了。 不会是庄月奴吧? 姜瑜对瑾儿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麻利地翻身上床,盖上被子,用虚弱地声音说:“是月奴小姐吗?我喝了你的粥,准备睡下了。” “少爷,是我。”丫鬟说道,“有宫里的人来送圣旨了。” “哦,你让他把圣旨放……” “……” “什么?!圣旨?!!!!!!” 姜瑜从床上跳了起来。 第34章 能……能抗旨吗? 圣旨。 古代社会时,皇帝下的命令或发表的言论。 皇帝。 最高统治者的称号。 统治者。 国家政权的控制者,实际上的掌权者。 掌权者。 …… 一系列名次在姜瑜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逐渐对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东西有了更立体的认识。 她看向同样一脸懵逼的瑾儿,伸出手,“丫头,打我一下。” 瑾儿:“???” “听话,打我一下。” “哦……好……” 啪! 姜瑜的右手被扇了一巴掌,手背都红了。 她喃喃自语,“就当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完了,小姐疯了。 瑾儿抓住姜瑜的肩膀,疯狂摇晃,“别这样,你清醒一点啊。” 姜瑜勉强回神,“瑾儿,现在我们尝试着合理推测一下,首先,第一个问题,我大夏朝的法典里规定,男子的适婚年龄是多少?” “十六岁。” “当年,女帝赐婚的圣旨是怎么说的?” “只要小姐到了适婚年龄,就许一门婚……对啊,作为男子,你还不到适婚年龄。” “所以说,这是……” “退婚的圣旨!”×2 两人异口同声,看着对方的眼神中都闪着星光。 苦尽甘来。 终于可以抬头挺胸、光明正大地做女人了。 姜瑜差点儿激动地落泪。 她对还站在门外的丫鬟说道:“让送圣旨的宫人稍等片刻,我大病初愈,需要多一些时间准备。” ¥¥¥¥¥¥¥¥¥¥¥¥ 姜府,正厅。 周正良小口喝着雨花茶,环顾四周的摆设。 身为宦官,他当然是见多识广的,可即便如此,心中仍忍不住感慨姜家不愧是世家巨贾,各种装饰都不逾矩,却又有独特的风格。 姜少松此时正坐在主位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周公公……” 周正良微笑,“姜先生无须担心,是好消息。” “哎?” “那就好那就好……”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姜少松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女帝赐婚=皇恩正隆。 所以,女帝撤回赐婚,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消息。 再说了,没听哪个送旨的太监脾气这么好,一炷香的时间没见着姜瑜,周正良还能老神在在地喝茶,半点儿也不恼火。 这更加坐实了“好消息”的说法。 姜少松顿时一个头两个头,直觉上认为,姜瑜之前那些装成纨绔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而且…… 有可能起到了反效果! 陛下万一决定强制把姜瑜送进国子监,让先生们扭正她的那些“坏毛病”,那就全完了。 姜家难道真的在劫难逃? 姜少松越想越心惊,满头大汗,心里已经开始规划安排女儿假死的事情了。 这时,正厅外传来了脚步声。 周正良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英俊的青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确实有翩翩佳公子的风范。 他在观察姜瑜,姜瑜也在观察他。 毕竟是第一次见着太监,难免会有些好奇。 周正良偶尔出宫办差,对于他人探寻的目光早已形成了免疫力,注意到姜瑜在看自己,也不生气,反而一抖衣袍,怡然自得。 “姜瑜,准备接旨。”他说。 按照影视剧,接旨是要下跪的,但到底什么时候跪,应该用什么姿势跪,姜瑜心里没底。 幸好,周正良下一句帮了忙,“你有疾在身,站着听旨吧。” 姜瑜长出一口气。 周正良从袖中拿出黄绫,徐徐展开,“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忠孝之家,庭训早膺乎节义……” 姜瑜听到这儿懵了。 如果是斥责自己然后撤回赐婚的谕旨,绝对不会说什么“积善之家”、“忠孝之家”。 这可是赤果果的表扬啊! 她抬起头,看周正良一脸严肃,想打断又不能打断,只能往后听。 周正良前面念了两百多字才进入正题,“为君者,讲信修睦,选贤与能。宣姜瑜进京入国子监……” 咚! 一声闷响。 姜少松趴了,_(¦3」∠)_ ,嘴里念念有词,“果然是国子监……果然……” 周正良被打断,本应生气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只是稍微停顿便继续念了下去,“宣姜瑜进京入国子监致知馆任博士,即日启程,不得延误。钦此。永昌十四年三月。” 博士…… 不就是当老师吗? 姜少松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低声说:“瑜儿,还不领旨谢恩。” 姜瑜这才反应过来,“能……能抗旨吗?” 周正良:??? 他差点儿吐血,“姜先生莫开玩笑,这可是欺君之罪。” 又特喵的是欺君之罪。 姜瑜只能高喊:“臣,领旨谢恩。” 她双手接过圣旨,然后就呆在原地不动了。 第一次接旨,大部分人都会发懵,周正良这事儿见得多了,和颜悦色地说:“姜先生不必多想,这是天大的喜讯。” 姜瑜不解,“为何这么说?” “先生知道国子监吧?” “当然。” “所谓国子监六学,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可曾有致知学?” 姜瑜这才想起圣旨中说的官职是致知馆博士。 “致知馆难道是新设的?”她问。 “所以咱家说,这是天大的喜讯。”周正良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姜先生,致知馆虽然和算学馆相同规模,只有博士二人、助教一人,但好歹是新设的,能在此馆任职,必是皇上恩宠之人呐。” “博士是从九品吧?” “难道先生看不起这微末小官?”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从未考取功名的人,怎么能做有品秩的官呢?而且还是教书育人的博士。” “这更说明您皇恩正隆啊。” 周正良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然后凑过来。 他低声说:“姜先生有所不知,为了您的这个官身,朝堂上吵了很久的罗圈架,那些大臣都说没有功名的人做官非常荒谬。” 没错! 就是这样! 姜瑜打心眼儿里同意,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那为什么还会……” “因为陛下说,‘这天下还有比女子当皇帝更荒谬的事吗?你们为什么没把朕推翻呢?’”周正良说,“陛下这是下了决心要保您啊!” “为……为什么呢?” “先生问咱家为什么,这不是为难咱家吗?” 说到这儿,周正良瞄了眼姜少松的方向,明显是误会了姜少松刚才那句“果然是国子监……果然……”有什么深层含义。 姜瑜看着他高深莫测的笑容,郁闷得想用圣旨把自己吊死。 第35章 少女心 八月将近,冰碧楼内满是管弦丝竹之音。 姑娘们刚过完七夕,便要开始准备中秋节的活动了。 秦楼楚馆的女子就是这样,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单调且无聊,经常不知道今夕何夕,只能扒拉着指头计算下一个节日的到来。 庄月奴却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儿。 一,她年龄小; 二,冰碧楼老板温华亭说了,她只用招待姜家的那位贵公子。 少女刚刚把圆圆哄睡,伸个懒腰,双手托腮,胳膊肘垫着窗框看外面的景色。 秦淮河畔人来人往,尤其是码头附近,大量卸货的民夫光着膀子、呼喊着口号,将一个个布袋搬上岸,堆成一座小山,颇为壮观。 以前,庄月奴不识愁滋味,会大喊着给民夫加油,惹得他们哄堂大笑。 至于现在…… “金陵真繁华。”她心生感慨。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雪娘不解。 “可即便如此繁华,也只出了一个名动天下的才子,雪娘,你说这全天下的读书人,是不是只有那么几个有真本事的?” “……” 女大不中留。 别有幽愁暗醋生,雪娘酸了。 庄月奴嗤笑,“好了嘛~雪娘~我知道的,那些大官都很有本事。” 雪娘刮刮少女的鼻子,“只可惜,那些老爷爷都不愿意给小姑娘写诗,就算写,也只是贪图美貌和年轻,我说的对吗?” “知我者,雪娘。” “过奖过奖,比起姜公子,我还差得远。” 两人笑闹成了一团。 良久,雪娘问:“月奴,最近几日,你天天给姜府送吃食,怎么今天不行动了?” 庄月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昨天我去送粥的时候,姜家的人说姜公子已经痊愈了,今天便会来冰碧楼拜访。” “好的这么快,一定是你送的粥起了作用。” “才没有!” 少女说“才没有!”的样子,分明就是“有有有!”。 要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雪娘无语了。 “行了,你别惺惺作态。”她说,“姜公子今天要来,你要不要做些糕点?我记得你家乡有一种叫凉糕的东西可以……” 话说了一半,房门被敲响。 “是我。”温华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雪娘和庄月奴对视一眼,跑去开门。 温华亭进屋,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摆在桌上,同时说道:“姜家来人,说姜公子得了一个从九品的京官,今日便要启程。” 今日!? 庄月奴愣了愣,拿起那封信,仔仔细细地阅读,整个人如同痴傻了。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雪娘终于忍不住问道:“他邀没邀请你去京城?” 庄月奴:“不知道。” “他在信中给没给你承诺?” “不知道。” “那……那他总该有什么明确的态度吧?” “不知道。” 这傻闺女,怎么一问三不知啊!? 雪娘比庄月奴还着急。 此时,温华亭说道:“月奴,你不要怨怪姜公子,他也是逼不得已。” 庄月奴诧异,“逼不得已?” “我刚才问过了,姜家人说圣旨来得很急,还有‘即日启程,不得延误’的字眼,不然,谁不想在家乡过完中秋再走呢?” “唔……” 少女低头沉思。 忽然,她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温华亭,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千言万语无须言说。 只可惜…… “不行。”温华亭坚决地说,“你至少要等一个月,过了十四岁的生日才能离开冰碧楼。” 听到老板这么说,庄月奴顿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但她很快重振旗鼓,转头看着雪娘,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雪娘扫了眼自家老板,只能狠心摇头。 庄月奴叹气。 她其实很清楚,姜瑜没有功名在身,入京做官必须处处小心,自己不可能现在就跟了去。 看少女哀愁婉转的模样,雪娘有些不忍心,“行了,你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不如现在动身,给姜公子送送行。” 庄月奴这才反应过来,直奔屋外。 结果,她刚到门口,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在梳妆台的小抽屉中一阵翻找。 “找什么?”雪娘问道。 “佛曰:不可说。”庄月奴故作神秘地回答。 “(ˉ▽ ̄~) 切~~” “找到了!” 庄月奴要找的竟然是一封名剌。 雪娘很好奇其中内容,但因为有外封包裹,还被丝带绑着,所以根本看不到。 她说:“老板刚才讲过了,‘即日启程,不得延误’,就算姜公子收了你的名剌,也不可能再来冰碧楼了。” “我知道。”庄月奴说。 “那你还送?” “山人自有妙计。” 谁稀罕! 雪娘生起了闷气,但转眼就被庄月奴的一个拥抱给化解了。 少女撒娇,“帮我准备马车嘛~” “就知道是这样,”雪娘嘀咕着从身上拿出一个木制腰牌,“拿去拿去。” “谢谢雪娘,我去给姜公子送行!” “走走走,没人拦着你。” 于是,庄月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雪娘转头看向温华亭,说道:“老板,您已经明确说过月奴是姜家的……月奴不用出阁,为何不让她随姜瑜进京?” 温华亭摇摇头,“急不得……急不得……” “为什么?” “雪娘,你是那么多姑娘的授业嬷嬷,男女之间那点儿事不比我清楚得多?” 温华亭的言外之意很明显——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这些PUA套路,雪娘当然明白,但庄月奴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的感情堪比母子,她可不想自己的闺女吃那么多相思苦。 反正早晚都要入姜家的门,何必呢? 看雪娘满脸遗憾,温华亭不由得苦笑。 他以前做走私生意,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接触,见过的奇人异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东瀛的忍者、南洋的术士,甚至包括红毛鬼子…… 尤其是一部分东瀛忍者,竟然变态到从小就用小刀的刀背刮喉咙,抑制喉结生长,以求将来能不露痕迹地男扮女装,之后完成任务。 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经历让温华亭看人很准。 他总觉得姜瑜的气质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具体原因,便决定不妨等等,如果姜瑜真能在京城扎根,再让庄月奴过去也不迟。 当然,这个心思不能明说。 “雪娘,这段时间你多让月奴学一些礼节,”温华亭说道,“京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不能让那丫头被人当成攻讦姜瑜的突破口。” “原来如此。”雪娘恍然大悟,“您想得周到。” 温华亭不置可否地摆摆手,没有接茬。 第36章 小狐狸的第四封名剌 启程日一早,姜瑜就收拾好了行囊。 由于北方受了旱灾,大运河的水位变浅,所以周正良来金陵走的是陆路,回京自然也只能走陆路,从沧波门出发,一路往北。 抵达十里长亭时,周正良从内卫的马车上下来,来到姜瑜的马车前。 他说道:“姜先生,陛下说了,不让您在中秋后再入京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所以,趁此机会,好好和亲友话别吧。” 姜瑜点头,看向瑾儿。 小丫头没有亲人,是以摇摇头,“少爷,我就不下去了。” 姜瑜便拍拍铜竹的肩膀,示意他让开,然后跳下马车。 原本,姜家的马车远远跟着,此时也停了下来,姜少松将手探出车窗挥舞。 姜瑜走过去,“父亲。” “嗯。”姜少松看着女儿的目光中满是欣慰,也有隐藏不住的一丝丝担忧,“瑜儿,此去京城,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了你和母亲,就是保护好了姜家。” “你一向聪颖机智,我是很放心的。” “母亲……” “让她哭吧。” 姜瑜竖起耳朵,果然听到车厢里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不由得心中泛酸。 “母亲,”她说,“有瑾儿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您无须担心。” 结果,哭声比刚才更大了。 姜少松叹口气,说道:“瑜儿,多写信。” “我知道。”姜瑜回答。 “还有,一定要如实地写,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写,万万不可报喜不报忧,你信中如果只写好事的话,我和你母亲反而会担心。” “这个对我来说似乎有点儿难啊……” “哈哈哈!” 姜少松的笑声冲淡了离别的愁绪。 他看着女儿,满意地点点头,不知怎么,心中悬着的大石忽然放下了。 姜家,会在姜瑜的带领下变得更强壮。 “董先生也来了,”姜少松说,“你去见见他。” 董先生自然是说董方。 姜瑜来到第二辆马车前,作了一揖,“董师,您也来送我了。” 董方撩开车帘,“本官是金陵的提督学政,总揽江淮地区的科举,辖内出了个国子监的博士,哪有不送行的道理?” “您还在为匾额的事生气啊?” “哼╭(╯^╰)╮” 董方一脸傲娇。 姜瑜无奈地赔笑脸。 看她这样,老头也不生气了,转而说道:“姜瑜,我知道你的才学,但是……”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天空,“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可不知道,所以,你没有功名入朝做官,必定受到百官攻讦。” 接下来就该是干货了,姜瑜屏息静听。 “好在皇恩浩荡,陛下十分信任你,”董方继续说,“因此,你大可以……罢了罢了,我说与你几个名字,你入京后便去拜会。” 有朋友,好办事儿。 在朝堂上,没背景的人交朋友主要是两类: 其一是同科,也就是同榜的考生,但姜瑜没参加过科举,自然没有同科的说法; 其二是同乡,就比如董方说的几人,都是南方人。 姜瑜默默记下,深鞠一躬。 “行了,我也不废话了。”董方看向长亭的石碑,低声说道,“没想到,这次送行的对象竟然是个……是个竖子。” 这句“竖子”大部分情况下是骂人的话,但董方如此评价姜瑜,显得十分亲近。 姜瑜也看向长亭,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董方惊奇,“这是你作的曲?” “不是。” “你啊你……总能弄出些新花样。” 董方是读书人,更是文人,因此心思敏感,反复咀嚼那首《送别》,不由得心生感慨: 姜瑜不愧那“金陵公子”的称号,诗词歌赋除了赋没见过,其它样样精通。 “你到了京城,可别给我们金陵读书人丢脸。”董方说。 “当然。”姜瑜信心满满。 “走罢。” “谢谢董师。” 姜瑜再鞠一躬。 董方没说话,拉上了车帘。 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瑜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了不少,却不觉得累,准备回去让铜竹出发。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远处徐徐行来的另一驾马车。 车轮非常小,车帘是粉色的轻纱,设计得如此不实用,显然是只在城里跑的马车,也难怪车身上此刻溅满泥点了。 它在董方的车后停下,轻纱随风而动,似是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姜瑜走了过去,“是月奴小姐吗?” 马车内没有动静。 姜瑜又问:“那是赵小姐?” 车里立即传来庄月奴的声音,“赵小姐是哪个!?” 姜瑜轻笑出声。 庄月奴这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气得捶了一下坐在身下的软垫,这才平复情绪。 “登徒子,”她说,“我送你的名剌,你都还留着吧?” “当然。”姜瑜回答,“为什么问这个?” “你要是没留着,我就不送了。” “送?送什么?” 正疑惑间,姜瑜发现车帘被掀起一角,从中探出一只白嫩细腻的小手。 又是一封名剌? 分别的时候适合送这个吗? 姜瑜好奇地接过,将名剌打开。 名剌中夹着一缕秀发,用三根呈交叉状缝在上面的布条固定住,清风徐来,发丝也跟着风儿起舞。 青丝、情思。 姜瑜叹气。 在名剌上有一幅画,主要角色是一头牛和一只猫,牛在前面走着,猫在后面怯生生地拉着牛尾,亦步亦趋地跟随。 姜瑜想起前三封名剌中也有类似的画: 第一幅,用笔锋最细的毛笔画了一头牛,牛背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猫; 第二幅,画不在名剌上,而在名剌中夹着的一方手帕上,仍然是牛和猫,前者用头轻拱后者,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第三幅,牛正在河边饮水,而猫则围着它欢跳; 第四幅…… “我很喜欢。”姜瑜展颜一笑。 “登徒子!”庄月奴说。 “这都要挨骂,那我干脆不喜欢好了。” “如果你敢说不喜欢,我可是会打人的,很痛的那种。” 隔着车帘,姜瑜都仿佛能看到庄月奴扬起握紧的小拳头威胁某人的模样。 她再一次笑出了声。 良久…… “我要走了。”她说。 “我知道,”庄月奴回答,“老板与我说了,等我过了十四岁生日便可以去京城寻你,在那之前,你不准去找什么赵小姐。” 少女的言语中,有种如娇似嗔的温柔意味。 ¥¥¥¥¥¥¥¥¥¥¥¥ (第一卷完) (不知道哪位大哥给我打了个1分,请各位能打分的读者帮忙拉拉成绩,那个1.0实在是太刺眼了。) 第37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 京城,天下本。 西、北、东三面环山,东南部是一片向海倾斜的平原,境内流经永定、潮白、北运、拒马四河,多由西北山地发源,穿过崇山峻岭,向东南蜿蜒流经平原地区,最后入海。 作为大夏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京城无疑是寰宇之内最雄城,是士、农、工、商各阶层最向往的地方。 姜瑜当然也在此列。 毕竟,无论金陵的风月多么诱人,终究带着些脂粉气,与虎踞龙盘、气象万千的京城不可同日而语。 她看向窗外,“我们到了吗?” “似乎要进城了,”瑾儿说道,“少爷,你看那座金顶的建筑!” “那是午门飞檐上的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才呈现出金色。” “皇城吗?” “没错,为了突显天子威严,京城内建筑的层高都受到了限制,所以,即使是从这么远的地方眺望,也能看到皇城。” “真……真厉害啊。” 瑾儿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至高权力。 在进入城门时,马车被士兵拦截要求例行检查,姜瑜看到周正良跳下马车,大模大样地拿出宫内的腰牌给校尉过目。 “瑾儿,我们不与周公公一起进城了。”姜瑜说。 “少爷准备看看京城的风貌吗?”瑾儿说,“我刚才就在想,要不要找一家酒楼看看。” “跟求凰楼比,吗?” “嗯。” “你个小财迷。” “来了京城,咱们应该省吃俭用的,财迷无罪!” 看小丫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姜瑜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对方的小鼻子。 瑾儿担心被刮塌了鼻梁,闷闷不乐地嘀咕。 其实,姜瑜要提前跟周正良分别,是因为第二天就要入宫面圣了,在那之前得弄一处宅子居住,还要拜访董方介绍的故旧。 人情交往很复杂,一天时间不见得够用。 “我去跟周公公知会一声。”姜瑜说。 “少爷稍等,”瑾儿收拾好方桌上的棋盘,然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我陪你一起。” “这是……” “夫人让我送周公公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姜瑜没有阻拦。 两人一起跳下马车。 周正良似乎也在等着姜瑜,因此待在原地。 “姜先生,”他微笑,“咱家得去宫内复命,这就要跟您道别了。” 一路相处下来,姜瑜已经知道了,周正良此次南下其实带了两道圣旨,另一份的内容是南河布政使赵功德荣升礼部尚书。 正二品可比从九品重要得多,是应该早去复命。 姜瑜作揖,“家母备了些薄礼,感谢周公公的照顾。” 瑾儿将小包袱递过去。 周正良掂了掂包袱的分量,心中感慨姜家不愧是商业世家,出手阔绰不说,培养出来的读书人也不会瞧不起宦官。 “那就谢谢姜先生了。”他说。 “以后多关照。”姜瑜说。 周正良郑重点头,寒暄几句之后便登上马车,回宫复命。 姜瑜转头看向瑾儿,“叫上铜竹,咱们先找一家酒楼把午饭吃了,总不能饿着肚子逛京城。” 小丫头一听要逛京城,相当兴奋,蹦蹦跳跳地去了。 京城经济繁荣,酒楼数不胜数,进城后直面的这条街上少说有五家。 按照姜瑜的想法,随便找一家不排队的就可以。 但瑾儿觉得这是长见识的机会,心里又存着用求凰楼一较高下的想法,便怂恿自家小姐挑了一家人多的,和其他食客拼桌吃饭。 姜瑜这桌除了瑾儿和铜竹还有另外三人,两男一女: 男子折扇纶巾; 女子轻罗小扇。 显然,都是京城的世家子弟。 他们的对话也很有意思。 “薛小姐,驴打滚可是这家酒楼的招牌点心。” “薛小姐,还是豌豆黄更好吃。” “宋公子、杨公子,你们不要再吵了啦,我两个都会试一试的。” …… 啧…… 两男追一女的俗套剧情,女的还是个端水大师。 最可气的是,那名薛小姐看姜瑜帅气,竟然主动要求调座位,坐到瑾儿身边。 这样,她对面虽然是铜竹,但斜对面是姜瑜,离得近了些。 宋公子和杨公子看姜瑜衣着简朴,本以为这乡下来的土包子没什么威胁,现在却不得不正视对手,将她视为敌人。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姜瑜郁闷,“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铜竹是想笑又不敢笑,瑾儿则吃吃地笑出了声。 或许是为了打压外地人,宋公子和杨公子开始展现京城子弟才有的独特优势,对朝廷的一些政令大谈特谈。 他们化身为键盘侠,瞧不上这个、看不起那个,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 好! 很有精神! 姜瑜在心中为两人鼓掌。 就在她以为终于能脱离争风吃醋的纷争时,宋公子忽然说:“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竟然能让那个无半点功名的姜瑜入国子监!” 噗! 姜瑜刚喝一口茶,喷了。 瑾儿拿手帕帮她擦拭,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耳语道:“少爷,人怕出名猪怕壮,咱们不生气,乖啊~” 姜瑜狠狠瞪她一眼。 小丫头立即报复,用手帕把自家小姐擦成了一张大花脸。 宋公子不屑地看她们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谁都知道姜瑜不过是有陛下那道赐婚的圣旨庇护,其实骨子里早已烂透了。” 薛小姐问:“此话怎讲?” 宋公子回答:“姜瑜若是真能写出《秋夕》,何至于十几年名声不显?依我看,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那场七夕诗会,分明就是姜家在给姜瑜铺路。” 另一边的杨公子也适时开口,“我叔父与赵大人相熟,就连赵大人也对沽名钓誉的姜瑜大批特批呢。” 这句“与赵大人相熟”说得风轻云淡,却成功摘了桃子。 姜瑜注意到,薛小姐的身体往杨公子那边倾了倾。 不过,两人虽然在争风吃醋,但对于姜瑜的评价却是一致的—— 沽名钓誉。 言外之意是说,《秋夕》绝不是姜瑜所作,极有可能是从别人手里买的诗。 是可忍,孰不可忍! 铜竹握紧了拳头,右臂肌肉鼓起,一副要以理服人的模样。 姜瑜注意到了,轻轻放下茶杯,杯底跟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铜竹,这驴打滚的味道确实不错,你尝一尝。” 说完,他对铜竹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铜竹又愤懑地握了握拳头,良久才松开。 第38章 寂寞如雪 姜瑜虽然能按住铜竹,却按不住公子哥为了争风吃醋而继续大放厥词。 杨公子说:“姜瑜若真有才学,早就名动天下了。” “你看,那七夕诗会的评委,有一个是已经退下来的前金陵礼部右侍郎戴明煦,这种人是最容易收买的。”宋公子附和,“他第一次当评委,姜瑜就出了那首《秋夕》,若说不是姜家的布局,谁信?” “姜瑜是这想留下千古美名啊。” “哼,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两人聊着聊着就把猜测变成了既定事实。 但是,一旁的薛小姐根本不在乎姜瑜的真实想法,反而更想知道“与赵大人相熟”中的赵大人是谁。 ⑤②⑥⑥⑤②②⑤① 她旁敲侧击,“杨公子,你父辈中的人都支持你的想法?” 声音软糯,让某人的骨头都轻了几两。 杨公子得意洋洋地移开折扇,“父辈当然支持我,就比如刚才提到的南河布政使赵大人。” 赵功德!? 薛小姐瞄了眼姜瑜,忽然变得不假辞色起来。 至于姜瑜本人,只是觉得想笑,因为那位仁兄连赵功德入主了礼部都不知道,就敢在外面充亲戚,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瑾儿,铜竹,咱们走吧。”他没了听下去的兴致。 瑾儿和铜竹便端起茶杯,将其一饮而尽。 姜家虽然家风甚严,但没有不能浪费的说法,这一条是姜瑜离开金陵后给身边人提出的要求。 出门在外,能省则省。 瑾儿低声说:“我要一张油纸,把没吃完的糕点包起来。” 京城的小吃零嘴儿种类繁多,因此外地人进了酒楼极有可能点多,最后都免不了剩下。 小丫头举手叫跑堂的小厮,却不小心碰到了身后一位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露出笑容,“无妨。” 瑾儿不觉得错在自己,本就没打算道歉,但听对方抢先说了一句“无妨”,现在也只好讷讷地回应道:“对不起。” 中年文士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样。 瑾儿郁闷。 接下来,中年文士的行为更加惊世骇俗,竟然把手放在了杨公子的头上。 瞬间,姜瑜所在的这一桌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安静。 1秒…… 2秒…… 5秒…… 杨公子终于反应过来,顾不得风度,暴怒道:“你!@#¥%……给我把手拿开。” 中年文士微笑,“刚才还说我是父辈,现在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此话一出,他的身份不言自明。 赵功德指了指薛小姐,“你这身打扮应该是按照那句‘轻罗小扇扑流萤’来的吧?现在也信《秋夕》是姜瑜买的吗?” 女子噤若寒蝉,动作僵硬地站起身,“布……布政使大人,您……您请坐。” 赵功德摇头,纠正对方道:“本官明日便是礼部尚书了。” “……” “幸好本官那闺女不像你,虽然聪颖过人,却从不以阴险计谋害人,搞得我这个后辈争风吃醋,被人当猴子一样戏耍。” “赵小姐当然……” “你不配评判本官女儿。” 赵功德口口声声说“本官”,以势压人。 薛小姐被礼部尚书评为“以阴险计谋害人”的毒女子,今后再难周旋于各个公子哥之间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整座酒楼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赵功德又看向那个杨公子,“不管我与你家的哪一位相熟,我都不会赞同《秋夕》是姜先生找人买来的这一观点。” 杨公子嗫喏着不敢吱声。 赵功德又问:“你可曾见过姜……” 姜瑜十分尴尬,剧烈地咳嗽。 赵功德好奇地瞄了她一眼,问:“小友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友…… 姜瑜对这个称呼十分不适应,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看她表情迷茫,赵功德便解释道:“我在南河见到了很多旱灾引发的惨剧,因此对珍惜粮食的人极有好感。” 姜瑜想起瑾儿打包的举动,恍然大悟,“应该的应该的。” 赵功德回以微笑,转头看向杨公子,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你可曾见过姜先生?可曾了解过他人品如何?可曾与他比过才学?” 杨公子额头上浮出一层冷汗。 赵功德又说:“最关键的问题是,哪个读书人在写出《秋夕》那样的名篇后会拿去卖给别人?如果是你,你会卖吗?” 杨公子不说话,“……” “是不是有一些关于姜瑜的不好的风评,传入过你的耳中?” “!!!” 杨公子一脸惊讶,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赵功德叹气。 他虽然没见过姜瑜,但是神交已久,听周正良说,自己这次能升任礼部尚书,便是姜瑜化解了女帝对自己赈灾策略的质疑。 赵功德曾经想过,若女帝对自己失去信任,责令放弃那道“一百文一斗收购粮食”的政令,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因此饿死。 姜瑜间接救了很多人。 更何况,姜瑜在赵功德的升迁上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这也是赵功德会在酒楼这种公开场合支持姜瑜的原因之一,所谓“投桃报李”,如是而已。 他继续追问:“谁在说《秋夕》是买来的?” 杨公子承受不住压力,回答:“是小侄在国子监的一个朋友,许筑。” 若是别的地方,赵功德或许还会管管,但国子监可就轮不到自己这个礼部尚书越俎代庖了。 他轻笑一声,“你那个朋友马上要……呵呵……你耗子尾汁。” 说完,潇洒转身,轻摇折扇离开。 赵功德的背影消失,整个酒楼为之一松,食客们开始讨论那位新任礼部尚书的风流意气。 拼桌的两男一女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朝廷命官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 “没想到,杨兄当真和赵大人熟识。” “熟识谈不上,只是以前跟着叔父见过几面而已。” “那也是一桩美谈啊。” …… 他们又开始互相吹捧了。 姜瑜在旁边听着,忽然问道:“许筑当真有胆子在知道姜瑜任国子监博士后还四处散播谣言?” 杨公子刚被赵功德教育了一顿,心中愤怒无处发泄,见有人送到了枪口上,立即大声说道:“监生也是你能议论的?” “监生便不能议论?” “废话!” “国子监的博士能不能议论?” 姜瑜已经领了入致知馆的圣旨,有官职在身,虽然年纪轻轻,但自有雍容气度,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赵大人说的不错,你就是个听风就是雨的小人。” 杨公子大怒,“你凭什么……” “你刚才不是还说,《秋夕》是本官找人买的吗?” “……” 酒楼内鸦雀无声。 姜瑜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走向大门。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笑) 第39章 只有姜瑜不会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少爷,你也太出名了吧?” 从酒楼出来,瑾儿忍不住回想刚才的遭遇。 姜瑜自污名声是为了让陛下收回成命,结果,纨绔子弟的标签贴牢靠了,目的却没能达成,完全就是反效果。 她真想研究研究那位女帝的脑回路,凭什么让自己去给人当老师。 “不想这件事了,”姜瑜说,“我们先去买一幢宅子。” 古代没有官员福利的说法,一律自己解决住房问题。 多亏姜家有钱,否则,姜瑜就得住到国子监,和那帮学生一起挤宿舍了。 “离开金陵前,夫人与我讲过买宅子的事,她说,朝廷的那些大官都住在东直门。”瑾儿接过话茬,“咱们去那里?” “东直门那一片儿,从九品的小官可不敢住。”姜瑜说。 “好可惜。” “没事没事,我们去附近的外斜街看看。” 如果说东直门是二环,那外斜街就是二环和三环之间,属于权衡之选。 姜瑜进京第一天,想着好好逛逛,便嘱咐铜竹不必急于赶路。 马车慢慢悠悠地前行,越往市中心去,街道越忙碌、店铺越繁华,茶坊、酒肆林立,任谁都能看出京城的无限活力。 到了外斜街,三人下马车改成步行。 姜瑜说的没错,附近寸土寸金,在此地居住的人都是高门大户,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尚书侍郎,府邸气派,比金陵的姜府差不了多少。 一路走来只看到几座空宅,但都破败不堪,显然很久没人居住过。 “少爷,为什么这么好的地角还有卖不出去的宅子?”瑾儿一脸不解。 “可能因为原主人犯了重罪,没人敢接盘。”姜瑜说完,压低声音,“毕竟没人敢跟得罪皇帝的人有牵扯,你说是吧?” “啊这……我们怎么办?” “没关系,总会有……你看那一座。” 瑾儿顺着姜瑜的手指望去。 在外斜街的最西端有一处没有家丁看守的空宅,外墙和屋顶保养得都不错,无须翻修,只要稍微打扫下就能入住。 姜瑜猜测原主人上了年纪,正准备告老还乡,因此才处理京城的产业。 这属于“善终”,买宅子的人不用担心间接得罪女帝。 “过去看看。”姜瑜说。 她一马当先地走过去,却发现院门没有关紧,从门缝中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 “赵小姐,真的不能再便宜了。” “林管事,三千两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家确实不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 “那您的意思是?” “一千五百两。” …… 女声微微沙哑,很像后世所谓的“烟嗓”,透着一股别样的性感。 姜瑜低声说:“没想到还有杀价这么狠的人。”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所以古人杀价是很含蓄的,即“袖里来、袖里去”,在袖子里面,通过捏手指头砍价。 明确地报价往往被认为是不雅的行为,更何况,这么做的还是一个女子。 姜瑜心生好奇,轻轻推门,立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赵小姐的“类型”太过特殊—— 深眼高鼻,嘴唇丰满,秀发乌黑中带着一点点黄,肌肤则是小麦色,妩媚艳丽浑然天成。 难道是混血? 姜瑜忍不住想。 这时,赵小姐也注意到了她,自嘲地笑笑,“我有那么吓人吗?” 姜瑜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冲撞了人家,赶紧道歉。 看她态度良好,赵小姐变转移了话题,“这位公子也是来买宅子的?” 姜瑜点头,“没错,我今日刚入京,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特地在附近转一转,但君子不夺人所爱,若小姐已经……” 赵小姐回答:“我不准备买了。” 姜瑜大喜过望。 在京城买一个合心意的宅子很难,买一个便宜的、合心意的宅子更是男上加男,所以,天上掉一块这么大的馅饼,当然要接住。 现在唯一要担心的,是宅子根本不值多少钱,赵小姐和林管事在做局。 姜瑜试探着问:“小姐也是才来的京城?” 赵小姐点头,“和你一样,今日到的,所以也急着入手一处宅子。” “那……” “三千两太贵,我家目前只能拿出一半。” 对于大夏的官员来说,买房不是一件易事,小户型需要三千两,而县令(从七品)每年不过三百五十两,也就是说,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房钱。 但这只是理论上。 毕竟,谁还没点儿灰色收入呢? 可看赵小姐神色坦诚,姜瑜不信也得信。 他只能安慰道:“我朝既然将土地作为商品,必定会出现价高者得的局面,没办法。” 这话直指封建根基,相当大逆不道。 赵小姐好奇地看着姜瑜。 就在这时,林管事终于插话了,“这位公子,您和赵小姐也不用演……咳咳……这样吧,两千五百两,只要是现银,我们就卖。” 姜瑜:??? 赵小姐:???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两秒后终于恍然大悟。 现在的局面很微妙: 姜瑜担心赵小姐和林管事做局宰客,所以小心谨慎,层层推进; 林管事担心姜瑜和赵小姐做局杀价,宁可少赚五百两,也要速战速决,以免再生变故。 于是,赵小姐被两人同时误会,林管事则亏了真金白银。 只有姜瑜不会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瑾儿,“拿银票,先把合约签了。” 看她如此爽快,林管事更相信自己刚才的判断了,一边签合约,一边说道:“若不是老爷急着还乡,我也不至于看到火坑还往里跳。” 说完这句话,他留下地契,揣起银票便离开了小院。 赵小姐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生气,“没想到我之前的种种努力,全都给旁人做了嫁衣。” 她狠狠瞪了某人一眼,迅速离开。 姜瑜相当郁闷。 一旁的瑾儿掩唇轻笑。 “你笑什么?”姜瑜问。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瑾儿一本正经地回答,嘴角微微上扬。 “你明明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我只是没想到少爷那么会杀价,早知如此,以前出去的时候,我就不应该班门弄斧。” “我刚才说那句话真没有杀价的意思。” “我懂。” “你根本没懂,你就是在忽悠我。” “我真的懂,都懂,毕竟我和少爷一样,也是小财迷嘛~” 瑾儿脸上挂着安抚小孩的那种笑容。 姜瑜想打人。 第40章 竟然是她!? 不管姜瑜被怎么误会,宅子算是买到手了。 宅子很像四合院,呈现“目”字形,也就是三进院落: 一进门屋; 二进厅堂; 三进私室或闺房,是妇女或眷属的活动空间,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入。 结构如此复杂,难怪有“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名句,庭院越深,越难窥探其中奥妙。 姜瑜让瑾儿买了几个丫头、家丁一同打扫卫生,自己则准备先去探访董方推荐的几位同乡官员混个脸熟。 结果,她出门前被正好到访的周正良拦下了。 “姜先生行动迅速,竟然这么快就买到了宅子。”周正良说。 “运气好而已,”姜瑜客气一句,问道,“周公公如何知道我买了宅子?” “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懂了。” 很多东西不用敞开说。 姜瑜会意。 她将对方迎进偏厅,并吩咐瑾儿看茶,同时解释道:“主厅空间大,还没打扫好,只能委屈周公公了。” “无妨无妨,咱家只是来传话的。”周正良落座后说道。 “请讲。” “您明天要上朝。” “从九品也要上朝的吗?太和殿能装得下?” 太和殿,俗称金銮殿,能站人的面积也就几百平方米,在京城做官的那么多,全挤进去会变成沙丁鱼罐头。 姜瑜的反问完全是下意识的。 周正良看她懵懂无知,便详细介绍。 大夏分大、小朝会: 大朝会,京中所有当天不用值班的官员都必须上朝,品秩低的在外面的广场站着; 一般情况的小朝会,只覆盖到正四品,以及部分品秩更低但责任较大的官员,例如负责监察百官的言(喷)官(子)。 姜瑜这种微末小官上朝,自然需要女帝钦点。 “所为何事?”她小心翼翼地问。 “咱家可不敢妄议朝政,”周正良说,“姜先生皇恩正隆,何必担心?” 不担心才怪了。 姜瑜叹气。 周正良岔开话题,“此次来,咱家的主要目的是给您送官服、官印,再就是讲一讲上朝的礼仪。” 说着,他还掏出了一本书——《大夏会典》。 厚厚的一本,姜瑜顿时一个头比两个大。 周正良也觉得有点儿为难人,便说道:“姜先生,我与您讲讲需要注意的事项?” 姜瑜转向瑾儿,“记一下。” 瑾儿撇嘴,示意听见了。 周正良轻轻嗓子,开始了漫长的介绍,“首先,上朝的时间是寅时三刻,所以大臣们必须午夜起床,前往午门集合。” 周正良说:“午门开启前,城楼上的鼓会敲响,百官就要开始列队,到鼓声停止时,列队必须结束。” 姜瑜插话道:“我的位置在……” “姜先生的情况特殊,按礼制,您应该站到文臣一列的最后面,上朝时,陛下若不问起您,您不要主动出来说话。” “明白。” “还要注意,不准咳嗽、吐痰或步履轻浮,否则会被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 “……” “有什么问题吗?” “您别教我了,我还是自己看看吧。” 姜瑜发现早朝的路上全是坑,一个弄不好就有可能被弹劾,所以还是谨小慎微点儿好。 她决定自己学习,拜码头、混脸熟的事先缓一缓。 周正良理解地点点头,提醒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准时,一定要准时到午门集合,至于其它的,咱家就不聒噪了。” 姜瑜作揖,“谢谢周公公。” 周正良摆了摆手,让丫鬟送出了宅邸。 偏厅只剩姜瑜和瑾儿两人。 姜瑜翻开那本《大夏会典》,才读了两页就忍不住吐槽:“大朝会的仪仗中竟然有虎豹之类的猛兽,女帝也不介意腥臊的气味吗?” 瑾儿看着自家小姐认真的侧脸,问:“小姐,要不要给你倒一壶茶。” “三壶。” “哎?” “小姐我要挑灯夜读。” 看姜瑜咬牙切齿的样子,瑾儿忍不住轻笑出声。 ¥¥¥¥¥¥¥¥¥¥¥¥ 姜瑜入睡晚,所以睡得很沉。 第二天,当她被瑾儿叫醒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看到小丫头站在自己面前,便一把将她搂住,“再陪我睡会儿……” 瑾儿脸红过耳。 不过,她对付姜瑜自有妙招,伸出小手,有规律地轻扫姜瑜的鼻尖。 “阿嚏!”姜瑜忍不住打喷嚏。 “小姐,该上朝了。”瑾儿说道,“我已经做好了早饭。” 听到上朝,姜瑜彻底清醒。 她看向窗户,发现外面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心中叹气。 子、丑、寅、卯,子时是23时至1时,那寅时三刻就是凌晨的3:45。 没想到当官比996还惨。 姜瑜身体沉重,支起身子的时候就像做俯卧撑,“好累、好艰难、好不想起床……我整条命都是床给的,我正在离开我的救命恩人。” 瑾儿一边笑,一边把她拉起来,“小姐,别闹了。” “Zzzzz……Zzzzz……” “唉~” 瑾儿只能像照顾婴儿那样,给自家小姐一件一件地把内服穿好。 官服可就不能儿戏了。 “小姐,站好。”瑾儿强硬下令,“如果官服被弄得皱皱巴巴的,那些御……唔……” 小丫头把“御史”一词忘了。 “骂人的混蛋。”姜瑜提醒。 “就是那些骂人的混蛋。” “等我当上大官,一定找机会踢他们屁股……害我起得这么早……” 瑾儿噗嗤一笑。 两人好不容易把复杂的官服穿好。 姜瑜简单喝了一碗粥,便让铜竹驾马车把自己送到了午门。 周正良说的步骤没问题,集合、敲鼓、列队、进门。 文武百官跨过金水桥,到了太和殿前广场,在殿前太监一声“百官上朝觐见”后鱼贯进入太和殿,面朝女帝一跪三叩。 自始至终姜瑜都谨记周正良的教诲,不做多余动作,甚至连头都不抬。 直到一个妩媚的女声传入耳中,“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怎么听着有几分熟悉? 姜瑜下意识地抬头,恰好与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目对视。 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凤目的主人长相极美,下巴弧度尖翘却不显得刻薄,没有画浓妆仍是肤白如玉、朱唇点绛,集合了成熟的清冷和天真的纯净。 但是,与她的气度相比,容貌反而算不上什么—— 穿龙袍、戴龙冠、坐龙椅,独属于天下第一人的雍容让姜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是她!? 第41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李落雁。 李嫣。 大夏女帝。 姜瑜的嘴角当场就垮了下来。 李嫣看见她郁闷的表情,眉毛微挑,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恶作剧成功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让你装纨绔退婚! 让你欺骗朕! 让你……你个假男人! 哼╭(╯^╰)╮ 两人的眼神交流只在一瞬间就结束了,该上朝还是要上朝的。 首先讨论礼部尚书的任命。 由于赵功德攀升极快,言官们非常担忧,便以灾情还没结束不宜回京为由进行了攻击,但言辞不怎么激烈,只是希望女帝口头劝诫一下。 赵功德本人则站出来说自己才不配位,以示谦虚。 进攻点到为止,防守软弱无力,再加上一个和稀泥的女帝,三方汇演。 第一个议题就在一团和气中结束了。 看来,上朝也不怎么危险嘛~ 姜瑜长出一口气。 李嫣轻笑一声,“朕昨夜通宵达旦,研究大量奏折,都在说致知馆的事情,所以,今日特意宣姜卿上朝答对,大家畅所欲言吧。” 这话就像发令枪响,文官一列刷拉拉站出十几号人。 他们发动了密集的口水进攻。 “自来求治之道,必当上下一心,图自强而弥患。” “姜瑜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无识,遂举以国子监博士。” “洁己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 …… 听上去像是在骂人? 为什么赵功德是和风细雨,到了自己就成疾风骤雨了? 这不公平! 姜瑜头疼得要命。 没想到的是,赵功德竟然站了出来,朗声说道:“臣有不同意见。” 太和殿上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李嫣微笑,“赵卿说说看。” 赵功德是科举出仕的佼佼者,之乎者也章口就莱,“臣以为,立致知馆须以创新为急务,实力讲求,必于国计有益。” 众人没想到赵功德新官上任三把火,竟然要力挺姜瑜。 “姜瑜无半点功名在身,如何能做博士?”有人问。 “致知馆并不讲经史子集。”李嫣说。 “这……陛下……唔……既然说到了致知馆,那就必须要讨论致知馆到底教什么。” “是啊,到底教什么呢?” “……” “……” 殿内再次安静。 所有人将视线投向文官队列最末位的姜瑜。 事实上,格物致知是专门研究事物道理的一个理论,源于《大学》,有原文:“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但文中只有此段提及“格物致知”,却未在其后作出任何解释,导致其真正意义成为难解之谜。 至于姜瑜的理解,当然来自《现代汉语词典》—— 推究事物原理,从而获得知识。 她轻咳一声,直视李嫣,“陛下,微臣可以做演示吗?” 李嫣看向身边的女官,面无表情地点头。 女官一溜小跑,来到姜瑜身边,“姜大人,需要准备什么吗?” 姜瑜回答:“一杯水、梳子、纸屑。” “纸……纸屑是……” “就是印制书籍用的那种纸,撕成细小的碎屑。” 女官点点头,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李嫣忽然说到:“梳子的话,朕这里倒是有一把随身带着的,姜卿拿去用吧。” 女帝赐物无比珍贵,更何况是梳子这种贴身的梳妆用具。 众人嫉妒地看向姜瑜。 然而…… “看纹路和材质,这是牛角梳啊。”姜瑜一边把玩,感受梳子的沁凉,一边喃喃自语,“牛角梳的导电性能最差,接下来要做的试验,还是应该用琥珀梳。” 李嫣:“……” 女官:“……” 众人:“……” 气氛诡异。 在金陵的时候,李嫣已经被怼习惯了,竟然比那些臣子更早地反应过来,苦笑着吐槽道:“姜卿,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姜瑜说:“致知之学,实事求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她拒绝得义正言辞。 不知为什么,李嫣就喜欢这种不拍马屁的性格,大方挥挥手,“行,让人给你准备琥珀梳。” 很快,女官就把姜瑜要的材料找齐了,之后又让两个小太监搬来一个木桌放在大殿中央,算是实验用操作台。 姜瑜拿起各个器材确认,然后说道:“陛下,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她用梳子梳头,然后靠近碎纸屑,碎纸屑立即因为静电被吸了起来。 其他人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奇的景象,全都瞪大了眼睛。 “这是妖……”有人说,“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是妖法,”姜瑜回答,“古籍中一直有类似的记载,如‘磁石吸铁,玳瑁取芥,气有潜通,数亦宜会,物之相投,出乎意外’。” “唔……” “大人只读经史子集,怎么会懂这些旁门左道呢?” 这话的讽刺意味太重了。 在场有好几个老爷爷差点儿被气得翘辫子,想站出来反对。 但姜瑜率先开口,“实验还没结束。” 她叫来女官,让小姐姐帮忙倾倒杯子中的水,形成一个自上而下细小且不间断的水流。 之后,她将梳子在头上摩擦几下,再靠近水流。 水流竟然改变了方向,像是被梳子吸引过去一样,更神奇的是,随着梳子上下移动,水流也在变化,仿佛在为其伴舞。 这个场面可比吸附纸屑更有冲击力。 姜瑜满意地点头,“诸位大人是否清楚出现这个现象的原因?” 无人回答。 太和殿上一片寂静。 姜瑜说:“这个现象叫静电,就是一种处于静止状态的电……额……怎么说呢……假设,一个物体上有两种肉眼不可见的小东西,分别是阴电和阳电,当它们聚集在某个物体上或表面时就形成了静电,其本质是一种转移。” 众人:??? 大臣们一脸懵逼,李嫣忍不住偷笑,看向姜瑜的眼神中满是阴谋得逞的意味。 难怪会有“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的说法。 等等…… 某人好像不是男人。 想到这儿,女帝脸上的笑容更盛,“现在已经很明确了,致知馆要研究的,就是类似的现象。” 仍然有人劝阻:“陛下,算学馆有类似的课程,增设致知馆……” “算学馆哪位博士能解释刚才的事情?” “这……” “不用再废话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李嫣一震衣袖,女帝威仪尽显。 第42章 咬 关于致知馆的讨论结束,早朝又恢复了往日秩序。 姜瑜对赈灾之类的事情虽然有些看法,但自己是个微末小官,不宜表现得太张扬,便找个角落里一缩,神游天外。 没办法,起床太早了。 她眼睛眯成一条缝,昏昏欲睡。 过了一个小时,所有议题商议完毕,李嫣说:“散朝。” 大太监跟着大喊了一声,“退朝!” 姜瑜和其它大臣一起行礼。 早朝结束后和开始前的光景截然不同,百官不再注重礼仪,而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姜瑜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赵功德的声音传来,“姜先生,没想到我们昨日便见过面了。” 姜瑜打招呼:“赵大人,我没有刻意隐藏身份的意思,只是看您装逼……咳咳……看您教训后辈,我不好意夺您的风头。” 赵功德哈哈大笑。 之后,他神色一正,“谢谢,我替南河的百姓谢谢姜先生以及姜家。” 姜瑜摆摆手,“商贾的自保之道而已。”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不管姜先生出于何种目的,做的事都是切切实实的。” “那我接受赵大人的道谢。”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太和殿外走。 结果,他们刚出门,就迎面撞上了周正良,“姜先生,陛下传您去乾清宫见驾。” 乾清宫作为皇帝的寝宫,同时也有使用功能,例如批阅奏章、处理日常政务等等,但因为李嫣是女子,所以极少召见廷臣。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里的“女”是一位女皇帝。 赵功德瞄了眼姜瑜,“姜先生果然皇恩正隆。” 姜瑜无话可说,“……” “我先走了,有机会再到府上拜会。” “应该是我去拜会才对。” 确实应该由品秩低的官员、年轻的后辈主动递名剌拜会,这样更符合礼仪。 但赵功德苦笑了一下,“我还没找到租住的宅子呢。” 他似乎是觉得有些丢脸,说完便摆摆手离开了。 姜瑜感慨,“赵大人真是难得的好官啊……” 她看向周正良,“周公公能不能跟陛下说一声,让她帮忙解决臣子的住房问题,我昨日光买宅子就花了两千五百两。” 周正良满头黑线,“姜先生,宦官妄议朝政可是大罪,您要是觉得咱家的项上人头多余,尽管摘了去。” “言重了~言重了~” “咱家都不知道您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深宫走去,直到乾清宫的暖阁外。 周正良让姜瑜稍等,然后迈着小碎步到屋檐下,与一名女官耳语几句便贴着回廊的石柱离开了。 女官唱道:“姜瑜求见!” 没多久,里面又有另一个女官的声音响起,“宣姜瑜觐见!” 姜瑜拾阶而上,跨过大门。 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嫣竟然屏退了所有宫女,身着鹅黄裙装,以半握的姿势斜靠在软榻上,神色慵懒。 非礼勿视! 姜瑜赶紧低头,“微臣叩见……” “免了罢,”李嫣挥挥手,“靠近些与朕叙话。” 姜瑜往前挪了一步。 “近些。” 姜瑜往前挪了一步。 “再近些。” 姜瑜往前挪了一步。 “给朕过来!” 姜瑜飞奔到李嫣身前。 女帝的脸上闪过得意的笑容,“姜瑜,你在金陵的时候可没少欺负朕,朕稍微报复一下,你不会因此因生怨恨吧?” 完蛋! 要被秋后算账了! 姜瑜恭敬道:“臣,不敢。” 李嫣掩唇而笑,“只是不敢吗?意思是说,有贼心,没贼胆?” “臣,惶恐。” “O(∩_∩)O哈哈~” 好爽! 李嫣心中的小恶魔叉腰狂笑,脸上却还是清清冷冷、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伸个懒腰,让胸前的弧线一览无余,“姜瑜,你可知朕为什么要南下微服私访?” 姜瑜回答:“不知。” “猜猜看。” “观潮。” “观潮的话,只要走大运河直奔余杭就可以了,朕为什么要特意从金陵绕道呢?” “……” 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姜瑜演纨绔子弟演得太逼真了,消息传到李嫣耳中,李嫣出于好奇,特地去金陵以自己的双眼证实。 这种搬石砸脚的事,真不想承认啊…… 姜瑜郁闷。 看到她吃瘪,李嫣心中的小恶魔更加膨胀了。 忽然,她靠近姜瑜耳边,“姜瑜,你那么努力地表演,目的是让朕撤回赐婚的圣旨吧?能告诉朕为什么吗?” 姜瑜一声不吭。 “怎么?”李嫣追问,“事关自己的想法,你也想说不知道?” 姜瑜继续沉默。 李嫣忽然轻笑一声,双唇微分,呵出暖暖的气流喷在姜瑜的耳垂上。 于是,姜瑜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红色,而且越来越红,直至红得发亮,仿佛再等片刻,就会从耳孔中冒出蒸汽似的。 可爱死了…… 李嫣的笑容中满是玩味,“秦淮风月甲天下,姜瑜,金陵公子,你怎么如此不经事呢?” 这是赤果果的调戏啊! 姜瑜快哭了。 李嫣看在眼中,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么可爱的蓝孩子,打一拳应该会哭很久吧! 必须继续欺负她! 于是,女帝又往姜瑜身边凑了凑,两人的气息彼此交融,浑然一体。 “或者说,你根本不是男子?”李嫣忽然用妩媚的腔调说。 “!!!”姜瑜瞳孔剧震。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被对方揽住了腰,导致退后的动作变成了下腰。 两人就像在跳华尔兹中的高难度动作。 李嫣伸出右手整理姜瑜耳畔的短发,“你可知我为何要屏退所有宫女?” 姜瑜大喊:“你……别过来啊!” “看吧看吧,赶走她们的作用起到了。” “不要啊!” “啾~” 姜瑜感觉耳垂一热。 良久,她才意识到,是女帝咬住了自己的耳垂。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就像是被拉动了某个本不该存在的拉杆,防洪的水闸升起,水流倾泻而出,涌向四肢百骸。 两名女子同时吐气如兰。 “嗯……” “唔……” “呼……呼……呼……” “斯哈……斯哈……斯哈……” 不知过去多久,李嫣退回了软榻上。 她慵懒地开口了,“姜瑜,这就是你在早朝上拒绝朕的梳子的小惩罚。” 看着女帝深沉的笑容,姜瑜只产生了一种感觉—— 脏掉了…… 自己脏掉了。 第43章 硬笔 暖阁内静悄悄的。 “姜瑜,赐婚的对象如果是朕,你还会拒绝吗?”李嫣问。 “噗!”姜瑜当场喷了,“陛下,您肯定已经知道我是……咳咳……总之,咱们如果在一起,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好结果是什……你想什么呢!?” “这不能怪微臣啊!毕竟,您要是和微臣……大夏肯定需要继承人的。” “朕是女帝,即使生不出孩子,那些老头子也只能怪你。” “陛下还真是伶牙俐齿啊。” 说这话时,姜瑜一直盯着李嫣的红唇。 李嫣愣住半秒,紧接着便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暗指刚才的咬耳垂事件,不由得涨红了脸。 看到女帝这般模样,姜瑜得意一笑,“看来,微臣扳回了一城。” 小混蛋…… 李嫣赏了她一记卫生眼。 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女帝忽然笑了,“姜瑜,你会不会认为朕是一个放浪形骸之人?” 姜瑜摇头,“陛下,在金陵时我对您有些了解,您之所以会说刚才那些话,无非是知道了微臣的女儿身,所以才……” “才?” “出言调戏。” “O(∩_∩)O哈哈~” 李嫣捧腹大笑,花枝招展。 良久,她平复了笑意,说道:“这寂寞深宫,我连一个说话的体己人都没有。” 女帝把“朕”变成“我”,亲近之意十分明显。 姜瑜并非不解风情的人,附和道:“李小姐心中的苦,我或多或少懂些,毕竟,我作为男子活了十五年,深知其中艰辛。” “你比我命好。”李嫣说。 “我同意。” “所以,那道谕旨就当是我因为嫉妒心而弄出的小小恶作剧吧,别怨我不肯收回哦~” “……” 姜瑜无话可说。 李嫣一副“谁叫我是皇帝呢?”的得意表情,转换了话题,“致知馆的事情,本来只是玩笑之举,但是看你今天在大殿上做的那个实验,我又觉得似乎大有可为。” 那是当然的。 自然科学如果不“大有可为”,就没什么可以“大有可为”的了。 不过,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姜瑜没接茬。 李嫣叹气,“真的看不清啊……很多事我能预测结果,但是这致知馆的未来,纵使坐在这个位置多年,我也看不清它到底会走向何方。” 姜瑜问:“李小姐在担心?” “你想问我是否在担心致知馆?” “嗯。” “不是,比起致知馆,我更担心你,毕竟很难找到像你这样女扮男装的臣子了。” 姜瑜郁闷地撇撇嘴。 李嫣微笑,“再过几日去致知馆?” “致知馆是新设的,礼部、吏部还要合议增设事宜,感觉需要几天准备啊。”姜瑜回答。 “用不了那么久,你看,你连官服都有了。” “那……两三天后?” “差不多。” 没想到事情这么棘手。 姜瑜不由得皱眉。 李嫣注意到她的那些小表情,鼓励道:“有我给你撑腰,怕什么?” “我不是怕,就是怕麻……咳咳……嫌麻烦。”姜瑜说,“教学这个事情很复杂的,我还得回去准备各种必要的工具。” “今天看你做的那几个实验,确实需要工具,这样吧,我给你一道手谕,如果有需求,可以请人帮忙。” “谢谢李小姐。” 李嫣清了清嗓子,叫宫女进来伺候笔墨,写了一道手谕。 那毛笔字,可比姜瑜好看得多。 姜瑜更头疼了,心里琢磨着回去一定要准备铅笔之类的硬笔,否则肯定被那些眼高于顶的监生笑话。 李嫣将手谕给她,“朕要去给太后请安了,你走吧。” 因为有宫女在,所以两人不可能再像刚才那样。 姜瑜别别扭扭地叩首,“臣,领旨谢恩。” 之后,离开了乾清宫暖阁。 周正良立即迎上来,“姜……” 说到这儿,他顿住了,视线在姜瑜耳垂停留片刻,立即转向一旁。 姜瑜用手一抹,食指竟然沾了点儿浅红的胭脂。 “……”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周正良轻咳一声,“姜先生应该还不甚熟悉路线,我带您出宫。” 他也不等姜瑜回答,转身就走,七拐八绕地带着姜瑜一路往南走,直到能看见巍峨矗立的午门。 emmm…… 有种穷书生和大小姐私会完,被府上家丁抄小路护送离开的奇妙感觉。 姜瑜道过谢,从小门出去,便发现自家马车正在等着。 出乎意料的是,赵功德竟然也没走,正站在马车旁,和铜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远远听着,话题似乎跟农活有关。 “赵大人,你怎么……”姜瑜走过去。 “礼部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所以,有些公事要与你讨论。”赵功德说道,“其实,刚才下早朝时我就应该与你说的,但我刚刚在礼部当值,还没适应,一时间竟然忘了。” “上马车说?” “不用,主要是束脩的事儿,几句话就完了。” 古代学生与教师初见面时,必先奉赠礼物表示敬意,这就是束脩。 束脩一般分为六礼: 肉干代表谢师恩;芹菜代表业精于勤;龙眼干代表启窍生智;莲子代表苦心教学;红枣代表早日高中;红豆代表宏图大展。 当然,国子监博士是可以收真金白银的。 赵功德压低声音,“按陛下的意图,致知馆和算学馆是同一规格,姜先生收束脩时万不可逾矩。” 姜瑜问道:“怎么才算不逾矩?” “尽量少收。” “懂了。” 姜瑜了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利益牵扯,作为新人,确实应该低调行事。 赵功德准备告辞。 姜瑜却叫住他,“赵大人,教学的时候是否可用硬笔?” “硬笔……倒是没有相关的规定。”赵功德说,“姜先生如果想写东西演示给监生,国子监的博士一般会用沙盘。” “沙盘写不了几个字啊。” “那样的话,不妨试试枣心笔。” 说着,赵功德竟然摸出了一支硬笔递给姜瑜。 姜瑜懵了。 她一直以为古代是没有硬笔的。 “其实,毛笔和硬笔一直是共存的,只不过硬笔算不上雅物,一般不上台面。”赵功德微笑,“这支枣心笔便是我女儿根据古籍制造的,所谓‘靡不饰以铅椠,雕以缃素,此文教之修也’。” 古人读书,多是经、史、子、集,赵家闺女倒是与众不同,专门读一些百工的书籍。 难道,是一位女博士? 姜瑜接过枣心笔,细细把玩。 第44章 这根本不是腊肉啊喂! 既然知道这个世界有硬笔,姜瑜自然不会夺人所爱。 她把枣心笔还给赵功德,回家之后就开始翻书,发现确实有不少记录。 《西京杂记》:“掦子云好事,常怀铅提椠,从诸计吏,访殊方绝域四方之语。” 《广陵月》:“因此远抛铅椠,专习韬钤。” 《交兵纪序》:“啸云遂日操铅椠,记事陈词。” 其中,铅椠=铅笔。 姜瑜让瑾儿去买。 瑾儿当场懵了,“少爷,上朝的时候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铅这个东西……可是有毒的啊!” 小姐生病的那段时间,小丫头为了分类送来的那些灵芝、人参什么的,没少看医书,所以积累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知识。 姜瑜解释:“铅椠里的铅不是……总之,你去买就是了。” 在罗马时代,确实有人使用铅条作为一种易于携带的书写工具,他们甚至还用铅做自来水管、水杯,把铅盐当调味剂。 难怪那么多皇帝老年痴呆。 但小丫头买回来的铅笔以石墨为原料,和后世不同的地方在于笔芯没加黏土,所以粘附力比较弱。 姜瑜思前想后,让铜竹找来鞣制好的整块皮革铺在木板上,再在上面罩一层皮纸,钉在一起,就做成了简易的白板。 她在上面默写《秋夕》。 硬笔只有一个笔锋,笔画粗细变化不明显,所以更注重结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幢建筑的图纸,有工业的美感。 瑾儿眼花缭乱,“难怪以前觉得少爷的书法怪怪的,原来是适合用硬笔书写。” “这个还可以改良,”姜瑜说道,“用木头包住笔芯,更加便于携带,记账什么的比毛笔要方便很多。” “我拿去试一试?” “记得后天之前给我准备好。” “那少爷这段时间要……” “备课。” 姜瑜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十五岁的妹子,来了这个世界还要当童工,给一帮比自己大的人讲课。 世事艰难啊…… 她忍不住感慨。 ¥¥¥¥¥¥¥¥¥¥¥¥ 持证上岗当天,姜瑜起个大早,扒了几口饭便匆匆出门。 国子监坐落于成贤街,整条街东为孔庙、西为国子监,符合左庙右学的规制,两侧均有石碑,镌刻“文武官员到此下马”。 姜瑜老老实实下马,步行走到办公地点。 远远地,她就看到一处牌楼,匾额上写有“集贤门”三个大字,被左右灯笼照亮。 铜竹说道:“少……老爷,那就是了。” 姜瑜在京城开府,成为一家之主,理应被称为“老爷”。 但她摇摇头,“按照以前的叫法就可以了。” “是。”铜竹点头。 “那就是国子监的正门吗?” “没错。” 为了熟悉京城的地形,铜竹每晚都会四处游逛,国子监作为姜瑜的办公地点,当然是最先记牢的。 姜瑜点点头,“你帮我把白板搬进去之后便出来等着吧……对了……顺便把马车的矮桌收起来,空出的地方可能有用。” 铜竹一脸不解,“您要搬东西?” “嗯,估计是腊肉什么的。” “……” 铜竹无语。 两人一齐走向集贤门。 国子监祭酒(≈校长)吴山泉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姜瑜,蓦地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位新同事如此年轻。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笑着打招呼,“等您多时了。” 接着,他注意到铜竹背着的东西,诧异地打量几眼,“姜博士,这是何物?” “书写用的。”姜瑜回答。 “我们有沙盘的。” “吴祭酒有所不知,致知馆所授内容很难用文字说明白,有时需要图画,沙盘笔触太粗,很难完美地复现我的意思。” 听了这个解释,吴山泉更好奇了。 姜瑜微笑,说道:“您带我去授课的校舍,我展示给您看。” “好,我这就……”吴山泉微微一顿,“不行不行,姜博士,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至少,学生送来的束脩六礼需要清点。” “让人搬去校舍。” “……” 收礼是很私密的事情,没人会如此大大咧咧。 吴山泉第一反应便是姜瑜在立人设,但又觉得姜瑜如此年轻,可能是真坦荡,便暗骂自己一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招呼两名侍卫去搬束脩,自己则带着姜瑜横穿国子监。 此时天色未明,为了防止纸张极多的多人宿舍失火,学子们不允许点灯,只能枯坐背诵。 收费的单人宿舍则大为不同,屋主有秉烛夜读的资格,远远看去,烛火摇曳好似天上的繁星闪烁,散发氤氲光芒。 在这片静谧中,两人一路往西走,终于在一处校舍前停下脚步。 跨入院门时,吴山泉介绍:“这里本来是算学馆用的,因为致知馆建立得比较突兀,这才临时抽调给姜博士使用,而且,致知馆就连学生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算学馆。” 姜瑜好奇,“算学馆的各位博士、助教没有不满?” “怎么会呢!?”吴山泉连连摆手,“算学馆的同僚还说应该见你一面来着,但国子监也是做九休一,今天恰好是八月初一,也就是说,刚刚结束七月最后一个休沐,所以……” 说到这儿,他像是故意岔开话题,指着校舍内角落处的小山说道:“束脩送到了。” 姜瑜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务实的,包括腊肉、美酒、糕点、丝绸; 务虚的,包括字画、古籍、瓷器、玉佩…… 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姜瑜随手捡起一本前朝大儒的《诗经注析》,翻开,没想到眼睛一晃,一抹金色缓缓飘落,静静地躺在一坛状元红的泥封上。 金,叶,子…… 姜瑜:??? 这根本不是腊肉啊喂! 她愣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看向吴山泉。 吴山泉似乎对校舍外的柏树产生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兴趣,专心致志地研究。 姜瑜将金叶子夹回书中,轻咳一声。 吴山泉立即回神,“我们刚才说到哪儿……对了,其实啊,算学馆的监生大多是捐监来的,不是官宦子弟,就是王子公孙,束脩自然也……呵呵……” 捐监…… 呸! 不就是买学历吗? 姜瑜这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一堆烫手山药。 李嫣! 老娘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姜瑜心里再怎么咬牙切齿,表面上也只能风平浪静,挥挥手,让铜竹安置白板。 屋内最适合挂白板的就是中央那面墙,此时正挂着一幅正方大轴,上面写着“算术推三甲”,大气磅礴。 铜竹准备把大轴摘下来。 这时,校舍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中年男声,“虽然有‘一代新人换旧人’的说法,但姜博士也表现得太过急功近利了吧?” 第45章 天下熙熙 姜瑜回过头。 只见门口处站着四位官员,赵功德在首位。 “姜先生,国子监事关人才选拔,所以礼部、吏部要派人到场观摩您的第一讲。”说完,赵功德介绍身边的老人,“这位是吏部的林冉林侍郎,主管文选司。” 这段时间,姜瑜一直在学习朝廷的结构,五品以上的官员也能对上号了。 文选司掌理官吏班秩迁除,当然会关注教学活动。 至于林冉…… “林大人,宅子的事下官还没当面道谢呢。”姜瑜说。 “宅子卖给姜先生,我很放心。另外,国子监是讲学之地,别用‘下官’这样的称呼。”林冉和蔼一笑,之后看向吴山泉,“吴祭酒,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位似乎是算学馆博士?” 他指的是联袂而来的另外两人。 其中一个手摇折扇,明明只是普通授课日,却穿着官服,始终皮笑肉不笑,单看外表就知道属于那种影视剧里的套路型反派; 另一人比较奇特,穿着道袍,头戴青莲花冠,用由后向前插的子午簪固定。 经吴山泉介绍,两人分别叫廖炎、梅宜修。 姜瑜看梅宜修仙风道骨,确实像个道士,思忖良久才反应过来: 和西方那些教士一样,我国古代最先接触数学、化学、天文等自然科学的,也是这些搞神学研究的。 这时,廖炎开口了,“姜博士,虽然你获得了这间校舍的使用权,但也不必急于把大轴拿下来吧?” 姜瑜解释道:“教学需要……” 廖炎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你可知那句‘算术推三甲’是谁写的!” 他啪地合上折扇,轻敲掌心,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姜瑜眉头大皱,沉思片刻,联想到夹在书中的金叶子、赵功德昨天说的话、吴山泉刚才的欲言又止,当即恍然大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自己,这是挡人家财路了。 想明白这一层原因,她也没了好脸色,“廖博士,这里已经不归你管了,滚吧。” 一瞬间,屋内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着姜瑜。 于是…… “滚!” 这次,姜瑜还加了一个右手指门的动作,意思表达明确,没有任何误解的余地。 廖炎虽然只是从九品,但大小是个官,从来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语,“你……你竟敢……竖子!” 林冉老成持重,赶紧出来把控局面,“姜先生,切勿如此羞辱他人。” 姜瑜点点头,再次指门,“请,滚吧。” 林冉:“……” 赵功德:“……” 梅宜修:“……”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低声议论,原来是天色已亮,不少监生来到校舍外等待上课。 他们从没见过如此荒诞的场面,都不敢进屋,但内心就像一个被吹胀的气球,越飘越高,兴奋地给姜瑜鼓劲儿加油。 打!打!打! 文人打架可太好看了! 廖炎也注意到了自己正在被围观,涨红了脸,直视姜瑜,“竖子,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赵功德赶紧劝阻:“廖博士,莫要激动。” 廖炎摇摇头,“赵大人无需担心,我不会中激将法的。”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姜瑜,你我既然都是国子监的博士,自然以才学定雌雄,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从算学馆抢学生!” “怎么,要跟我比算术?”姜瑜看着对方,就像在看一个傻X。 这目光比直接骂人的侮辱性都强。 廖炎被深深地刺痛了。 他怒目而视,“不用说那些挑衅的废话,你可敢与我一战?” 姜瑜笑了,“自取灭亡。” 说完,她对铜竹点了点头,“把那副大轴取下来,然后挂上我的白板。” 廖炎差点儿晕死过去,“姜瑜,胜负未定,你凭什么……” “我不可能输。” “你……” “再说了,哪怕我输了,这间校舍还是我的,怎么布置还不是随我心意?你有什么资格质疑?别在这儿狺狺狂吠了。” 廖炎看姜瑜一脸平静,就像认定了自己根本不会输。 他深吸一口气,“你激怒不了我。” 说完,他回过头,对监生们说:“拿两个算盘。” 监生们立即行动起来。 姜瑜说:“我就不用了。” “你不用算盘?”廖炎的脸比刚才更黑了,“姜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别问了,出题吧。” “……” “……” “好,那你别怪我乘人之危,我的题目是,今有女善织,日益功疾,初日织五尺,今一月日织九匹三丈,问日益防何?” (注:出自《张丘建算经》) 姜瑜万万没想到,对自己造成困扰的竟然是审题。 幸好她也读了不少典籍,能理解这道题: 问题为:某女子善于织布,一天比一天织得快,且从第2天开始,每天比前一天多织相同量的布,已知第一天织五尺布,一月共织九匹三丈布,则每天比前一天多织多少? 1匹=4丈,1丈=10尺,1尺=10寸。 所以,最后是390尺。 姜瑜在白板上写写画画,发现答案是个分数,不由得有些郁闷。 16/29尺。 这个要怎么说啊? 她不确定地问:“二十九分尺之十六?” 啪嗒~ 还在拨算盘的廖炎忽然停手,抬头,一脸不屑,“姜瑜,你瞎蒙也得有个正型吧?二十九分尺之十六?哪有这么说的?”  ̄□ ̄|| 姜瑜满头黑线。 廖炎轻蔑地笑了笑,继续埋头计算,五分钟后,手指渐渐慢了下来。 竟然是对的…… 姜瑜竟然是对的? 怎么可能! 廖炎又认真地算了一遍,为了确保正确,用时比上一次更长,但结果就那么冷冰冰地摆在那里,极其刺眼,像是无尽的嘲笑。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姜瑜,正确的答案是五寸二十九分寸之十五,你错了。” 姜瑜皱眉,“这不就是我说的吗?” 众人也听出来了。 其实,两人的答案是一样的,只是所用的单位不同: 姜瑜是尺,所以最后得到了一个真分数; 廖炎是寸,所以最后得到了一个带分数。 一时间,屋外议论纷纷。 “姓廖的这不是在强词夺理吗?” “竟然还有这么输不起的人。” “新来的这位姜博士看着年纪小,没想到这么猛,决定了,我也入致知馆。” …… 廖炎双眼通红,回头大喝:“都闭嘴!” 第46章 姜瑜教书 校舍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姜瑜赢的名正言顺、堂堂正正。 林冉出来做和事佬,“姜先生算的不错,但千年以前,我们就已经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地同域了,所以,在表述上确实不对。” 赵功德也出言相劝。 两位大人认为,姜瑜算术如此强横,当然不可能犯基础性错误,用尺而不用寸,明显是故意为之,给廖炎一个台阶下。 业务能力强又通人情世故,未来可期。 姜瑜也不想继续纠缠,借坡下驴,“林大人教训得是。” 此话一出,事情终于能画下句点了。 林、赵二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 “姜瑜,是你输了!”廖炎状若疯癫。 啧…… 姜瑜咋舌,决定惹不起、躲得起,“是,你赢了。” 没想到廖炎还不知足,“你休要用这种话搪塞于我,咱们再比!今有女子不善织,日减功迟,初日织五尺,末日织一尺,今三十日织,问织防何。” 又是一个等差数列的问题。 姜瑜冷漠地看着对方,“二匹一丈。” 廖炎:“……” “还有吗?” “有!今有与人钱,初一人与三钱,次一人与四钱,次一人与五钱,以次与之,转多一钱,与讫,还敛聚与均分之,人得一百钱,问人几何。” “一百九十五人。” “今有七百人造浮桥,九日成,今增五百人,问日防何。” “五日四分日之一。” (注:题目均出自《张丘建算经》) 所有人都惊呆了。 姜瑜回答问题,只需在白板上写写画画,半分钟之内就能解决。 而且,随着廖炎越来越心急、出题越来越简单,姜瑜答题也越来越快,最后一题几乎是秒答,已经远超常人可以理解的速度。 廖炎急火攻心,竟然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梅宜修下意识地喊:“廖博士晕了!” 林冉是老江湖,在朝堂上该装晕就装晕、该耍无赖就耍无赖、该陪笑脸就陪笑脸。 这些能屈能伸的套路,他都玩腻了,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某人是真晕还是装晕,因此无所谓地说:“给他搬到门外那棵柏树下,别影响姜先生授课。” 梅宜修不解,“可是……” “行了,听我的吧,不用找医生。” “……” 梅宜修道士出身,不懂套路,但懂官大一级压死人,因此听从了林冉的话,一挥手,让几个算学馆的学生把廖炎搬走。 几个学生随手一扔,把廖炎丢到了树下。 咚! 一声闷响。 姜瑜忍不住笑,“让你滚,你不滚,现在倒好,需要别人帮你滚了吧?” 廖炎的脸通红一片。 果然在装晕。 姜瑜脸上的笑意更浓,拍拍手,对屋外的学生说道:“名师出高徒,算学馆的博士都叫我折腾晕了,你们还不拜入我致知馆?” 那帮学生早就听说姜瑜在金陵的纨绔行径,没想到是真的。 这么对胃口的老师可不好找。 所有学生都进入了校舍。 姜瑜说:“没送束脩的记得补送,另外,你们毕竟是从算学馆出来的,要知恩图报,记得给廖博士送些腊肉过去。” 众学生应诺:“是!” 廖炎这一次是真的晕了。 姜瑜满意地点头,“在正式授课之前,我们先来考虑一个问题,今有女子不善织,日减功迟,初日织五尺,末日织一尺,今三十日织,问织防何。” “您刚才说过,二匹一丈。”有人回答道,“这不是算学吗?” “致知需要格物,数字,也是物的一种。” “……” 学生都不明白数字应该怎么格,因此不说话了。 于是,姜瑜明白了两个道理: 一、在讲台上,老师真能一眼就看明白上课时同学们在做什么小动作; 二、无论什么时代、什么学校,同学们不想回答问题的动作都是一样的—— 低头。 姜瑜在白板上书写一到十这十个数字。 “所谓的格物,无非就是看表象,致知,则是了解本质。”她说,“大家看这些数,有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表象。” 学生们的头低得更深了。 姜瑜走到束脩前,拿起那本夹着金叶子的《诗经注析》问:“这是谁送的?” 立即有人回答:“我。” 是个小胖子。 姜瑜找了找拜师帖,说道:“原来是邹员外郎家的公子邹衍,那行,就你了,说说你能从这些数字中看出什么联系?” 哄堂大笑。 邹衍一脸郁闷。 自己明明送了金叶子,怎么会被拿来开刀? 难道,姜瑜没有翻过书? 艹! 那岂不是搬石砸脚? 早就跟老头子说别夹在书里,老头子却说要含蓄。 含蓄个屁啊喂! 邹衍在心里把自家老爹骂了一百遍。 姜瑜说:“你讲讲看,这十个数字有什么联系,最粗浅的联系也可以说。” 邹衍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这十个数吧……嗯……那个……后一个……后一个比前一个多一。”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屋内再一次哄堂大笑。 姜瑜一拍桌子,“笑个屁,邹衍说的就是这十个数字的本质,后一个总比前一个多一,也就是说,它们的差是一定的。” 有人问:“这样的本质有什么意义呢?” “我换一种写法,你们再看。” “……” 教室内鸦雀无声,都被姜瑜的授课所吸引。 只见姜瑜在白板上又写了两列数字,第一列是一到五,第二列是十到六,一正一反,也不知道有什么深意。 反倒是站在后面听公开课的赵功德最先反应过来,不停地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算女子织布的问题能那么快。” 林冉问:“什么意思?” “你看,每一行……例如第一行,一和十加起来是十一,第二行的二和九加起来也是……” “我懂了。” 林冉也恍然大悟,暗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此时,姜瑜已经开始继续讲学了,“以织布问题为例,并初、末日织尺数半之,余以乘织讫日数即得。” 翻译成白话: 首项加末项的和,乘以项数,除以二。 等差数列求和公式。 赵功德喃喃自语:“果然如此,这格物致知之学,确实有些门道。” 林冉笑着说:“赵大人也算对了,所以,这是自夸吗?” 其实,赵功德是受女儿的影响,在奇技淫巧方面积累了一些没用的知识,因此比较敏感。 他已经决定了,回去就把在致知馆的见闻告诉女儿,女儿极擅钻研,说不定会对姜瑜的算法有所感悟。 第47章 贵气 等差数列: 从第二项起,每一项与它的前一项的差等于同一个数的数列。 致知馆的学生们看着笔记,感觉学了个寂寞。 “先生,这个到底……到底有什么用啊?”有人问。 “这就需要你们去挖掘了。”姜瑜说,“格物致知之学是一种基础研究,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解决具体问题,而是提供一种工具,当后人遇到具体问题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会想到前人找到的工具,所以,在致知馆学习,一定要耐得住寂寞,要忍受自己所学这辈子都可能用不到的悲哀。” “我们会成为先贤吗?” “小伙子,有这种思想很危险啊。” 众人轰然大笑。 提问的人涨红了脸,不断摆手,示意那帮混蛋别笑了。 姜瑜摆摆手,“其实,我今天不想讲算学的,因为对你们来说太艰深了,但……呵呵……” 她看向校舍外。 廖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 “行了,今天差不多了,散了吧。”姜瑜说道。 国子监没有下课铃,所以要靠敲锣报时。 理论上讲,学子们到了午时才能自由活动,因此,即使没有讲学内容,博士也会要求他们待在校舍里读书或者写文章。 这么早下课,还是头一次见。 “真的可以走了?”有人问道。 “走啊,”姜瑜说道,“你们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轰! 一堆人冲出大门。 国子监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在古代, 社学,相当于幼儿园,启蒙用的; 县学,相当于小学; 州学,相当于初中; 府学,相当于高中; 国子监,相当于大学。 姜瑜想到了自己的大学生活,玩和学习的时间几乎是五五开,不由得想笑。 任何时代的大学生,品种都差不多。 她伸个懒腰,走向赵功德,“赵大人,如何?” “先生的教学水平,让我回去写奏折报喜肯定是够了。”赵功德说,“不过,有件事要纠正。” “哦?” “等差数列在户部肯定能用起来。” 说完,赵功德哈哈大笑。 很幽默吗? 姜瑜嘴角抽搐着赔笑了两声,然后招呼铜竹,“你把束脩都搬到马车上,然后挨个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暗藏玄机。” 所谓的“暗藏玄机”,自然指金叶子那种。 姜瑜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职位特殊,可以明目张胆地收礼,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多。 她说:“一定要认真检查,发现了什么都记在账上,我们要做适当的回礼。” 铜竹没想到姜瑜这么信任自己,感动地点点头,招呼几名国子监的侍卫,一起抱着往集贤门外的马车方向走。 目送他离开,姜瑜说:“我还要四处逛逛国子监,各位大人……” 赵功德说:“今日致知馆首次开课,陛下肯定在等着我们的折子,所以,不能陪姜先生了。” 一旁的林冉和吴山泉同时点头。 梅宜修插话进来,“那我带姜先生四处走走。” 于是,五人一起离开校舍,在岔路口分别。 梅宜修和姜瑜一边讨论今天的授课内容,一边往东走,不知不觉间靠近了国子监内最大的建筑,太学主校舍。 梅宜修说道:“姜先生为什么这么早就放课了?” 姜瑜不解,“放课应该由博士定吧?” “您有所不知,致知馆的监生大多来自算学馆,都是些不学无……咳咳……总之,他们的家境很特殊,难免会沾染酒色财气,这么早放课,他们说不定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骰子什么的。” “这个年纪的人,不贪玩不正常,所以,咱们要因材施教、劳逸结合。” “……” “怎么?” “姜先生当真与众不同。” 梅宜修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姜瑜对他也有些好奇,问道:“梅老师……梅先生,我看你头顶青莲花冠,应该是道教出身,哪一派呢?” 梅宜修回答:“正一道。” 那就是龙虎山天师府了。 姜瑜不太懂这些,只知道天师府的道士会炼丹。 难怪梅宜修能在算学馆任职,应该是从化学实验中积累了一定的数理知识。 她下意识地问:“陛下也服用丹药?” “这个问题有点儿……”梅宜修一脸为难,最终解释道,“我在上清宫排位极末,不清楚这些,姜先生问错人了。” “上清正一宫不是龙虎山最……啊……事涉陛下饮食,确实不该问的。” “您能理解最好。” 这个话题相当危险,往上纲上线了说,是有可能掉脑袋的。 两人自然地聊起了别的。 他们离太学主校舍越来越近,琅琅书声也越来越大。 梅宜修说:“人人都说皇宫是京城的奇景,汇天下雄伟,要我说,每日卯时便开始的国子监的读书声也不遑多让。” 姜瑜赞同地点点头,准备靠近看看,却注意到远处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因此停下了脚步。 邹衍。 那个送金叶子的小胖子。 他正和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说话:“爹,咱们真不应该给姜先生送黄白之物。” 在邹衍眼中,姜瑜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贵气,即使面对一堆纨绔子弟,也像居高临下的俯视。 通俗地说,就是不在一个层次。 邹衍的父亲是刑部员外郎,邹翰翮(hé),下了早朝,没换官服便直奔国子监而来。 和他一样的人很多,都想问问儿子对致知馆的看法。 他头一次看儿子这样,问:“金叶子不好?” “我也说不清,只是看姜先生用的那些折扇、坠子、玉佩,就感觉不是凡品。”邹衍挠挠头,“也不对,真正与众不同的,是姜先生的气度。” “你叫他‘先生’?” “怎么?” “该叫该叫。” 看来,这个姜瑜真的有本事。 终于有人能制住熊孩子了! 邹翰翮眼睛通红,同时也有些后悔,担心自己送金叶子的莽撞行为会给邹衍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听说姜瑜出身巨富之家,便认为送银钱是投其所好,现在看来,完全搞错了。 想想也是,能写出那首《秋夕》的人,会在乎身外之物吗? (姜瑜:在乎。) 大意了! 邹翰翮不由得叹气。 他和儿子都装着心事,因此没有注意到太学主校舍的琅琅书声已经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嘈杂。 第48章 真·猛女 “先生,出大事儿了!” 大喊划破了国子监的宁静。 一名致知馆的学生跑到姜瑜身前,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你是……”姜瑜问。 “我叫周星图。”学生自我介绍完,继续说道,“那帮太学生要和我们的人动手。” “我们打赢……咳咳……打架的原因是什么?” “说是我们过于吵闹,影响他们读书了。另外,还没打,所以无从说输赢,至于没打起来的原因,是太学生人比我们多。” 本以为这帮纨绔子弟武德充沛,没想到如此费拉不堪。 姜瑜瞪了周星图一眼。 周星图也很委屈。 这些纨绔子弟谁也不怕,就是怕爹,由于那帮太学生将来都是有可能做官的,所以老头子们严禁他们跟太学生顶牛。 要是能打,早就把桌子掀了。 当然,对方人多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梅宜修说道:“姜先生,我刚才就跟你说了,早放课难免会变成这样。” 姜瑜说:“年轻人血气方刚,可以谅解。” 说得跟你不年轻似的。 梅宜修内心吐槽。 姜瑜示意周星图在前面带路,三人一齐前往事发地—— 太学主校舍。 不得不说,太学确实是国子监的中流砥柱,人数最多,学习环境也最好,校舍内的装潢、布置远超致知馆。 姜瑜环视一周,发现不光有名画立轴,骚人题字,就连黄金棋盘和古琴这种东西都一应俱全,营造出最好的读书氛围。 在这里,就算是一介白丁也能沾染文气。 此时,太学生和致知馆学生正在对峙。 “不过是一群失败者,从算学馆去了致知馆,就以为能在我们太学面前抬起头来了?一群废物东西!” “CMN!傻子!” “你们是不是把新博士气着了?要不然为什么这么早早地放课?” “蠢货!” …… 不得不说,没文化的人连喷人也就“傻子”、“蠢货”那么几个词。 姜瑜看向周星图,“你们平时这么骂人?” 周星图低头,辩解道:“我们平时骂人比这要狠得多,但用来对付太学生的话,怕他们听不懂。” “懂了,你们骂人两套体系,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 “阳……阳什么?” 啥也不是! 姜瑜嫌弃地撇撇嘴。 此时,双方的骂架有了升级的趋势,致知馆的人拿起所及范围内的物品,不管不顾地扔过去。 《论语》、《孟子》、《礼记》…… 应有尽有! 书是太学生们的命根子,被这么乱丢,相当于去皇宫里当着太监的面大闹净事房。 两拨人轰然纠结在了一起。 打起来了!? 姜瑜和梅宜修对视,都察觉到了不妙。 因为国子监里都是学生,所以对议论百官、清谈朝政管制不严,很多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群体事件不容发生。 大规模斗殴,绝对会出问题。 俗话说“没家没口没责任”,学生群体都比较闲,而且没有生活压力,所以很容易被煽动。 把他们拉出去996一下,保证没时间搞事。 “要做的作业……文章少了是不是!?”姜瑜大喝一声,“你们博士呢!?人呢!?” 她和梅宜修冲入人群,试图分开双方。 但两边人的手臂犬牙交错在一起,相互挤压着站立的空间,根本挤不进去。 这时,邹衍也走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姜瑜说:“分开他们。” 邹衍长得比较壮,一马当先往前走,周星图也跟着前进,两人就这么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呼~ 姜瑜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然而…… “啊!” 人群中传出一声惨叫,听上去像邹衍的声音。 一瞬间,喧闹变成了安静。 姜瑜冲过去,发现邹衍正用右手抱住左臂,便问道:“你怎么了?” “不……我也不知道,”邹衍摇摇头,“好像叫人挤了一下,就是感觉有一个很大的力气,狠狠拧了一下我的胳膊。” “很痛?” “有一点儿。” 周星图一把撩起邹衍的袖子,“这叫‘有一点儿’!?” 邹衍左大臂的位置上有一块很明显的青紫,但范围不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被暗中下了黑手。 这一次,就连信奉低调做人的姜瑜都生气了。 “是谁!?”她问。 声音阴冷,但难掩愤怒。 这种无头公案,当然没人承认,太学生一方静悄悄的,半点儿声音没有。 于是,情势升级了。 致知馆的学生一齐向前迈出一步。 砰! 地板巨响。 双方的人挤在一起。 姜瑜举目四顾,只能看到人头攒动,各处都扭打成了团。 梅宜修大喊:“都停下!都给我停下!!!!” 这个时候,姜瑜反而冷静下来了。 她一脸轻松地笑,“梅先生,你都喊破音了。” “姜先生,你怎么还不知道自救!?”梅宜修哑着嗓子说,“今日是致知馆开课的第一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轻则停职,重则是要挨庭杖的!” 庭杖就是用板子打屁股,和一般府衙不同的是,执行的人是女帝亲军—— 内卫。 他们下手可轻可重: 下手重,五棒打死人; 下手轻,挨一百下也不过是皮肉伤。 姜瑜虽然是李嫣眼前的红人,肯定属于“下手轻”的那一波,但她从小就没被人打过屁股,当然不愿意白白挨揍。 而且,致知馆就这么倒了的话…… “我也是要面子的啊。”她喃喃自语。 “你想干什么?”梅宜修问。 姜瑜笑笑,没回答。 她挤出人群,找到那个摆古琴的桌子,停住脚步。 梅宜修一直看着,心中有了猜想。 果然…… 咣! 一声巨响。 梅宜修眼看着古琴砸在地面上,木屑飞溅。 他头皮发麻。 但一声并不能改变什么,太学生和致知馆的学生还在纠缠。 于是…… 咣! 咣! 咣! …… 整个房间奇迹般安静了下来。 古琴又连续不断地砸在了地面上,琴弦崩断,琴体分崩离析。 姜瑜却半点儿也不心疼,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还打吗?” 没人应声。 无论是太学生,还是致知馆的学生,都放开了正在争斗的对手,各退一步。 但姜瑜并不满意这个距离。 “还打吗?”她的声音低沉,如同来自九幽。 双方再退一步。 “还打吗?” 再退。 “还打吗?” 再退。 …… 第49章 没人能欺负致知馆的人 PS:今天家里来人拜年,我不一定有时间操作电脑,所以提前更新。 ¥¥¥¥¥¥¥¥¥¥¥¥ 一言不合就砸东西…… 学生们从没见过这么生猛的博士。 他们想到刚才那几声“咣!”,都难免产生幻觉,就好像古琴砸的不是地面,而是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先生,你流血了。”周星图说道。 “嗯,”姜瑜随意地一甩手,血珠落在地面上,摔成了好几瓣,“没事。” “我去叫……” “不用,没事。” 周星图看姜瑜的侧脸满是刚毅,便不再劝了。 姜瑜深吸一口气,问:“哪一个站出来,说说事情的起因。” 太学生们左右看看,都不敢吱声。 他们不敢触姜瑜的眉头。 等了片刻,致知馆的一个学生开口了,“先生,我们放课后……” 姜瑜打断道:“你是?” “徐喆。” “继续说。” “我们放课后要回山脚下的校舍,当然会路过这里,这帮太学生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忽然冲出来说我们太吵了……” 徐喆话音未落,就有太学生出来反驳,“放屁!你们分明是在玩骰子!” “玩骰子?”姜瑜皱眉。 “我们没有!”徐喆回答,“我们……我们只是在聊骰子的事儿。” “……” “……” 诡异的安静。 姜瑜猜测,这件事双方都有责任。 致知馆这边言语挑衅,致使太学生们以为他们在玩骰子,而太学生们死要面子,发现自己误会了也不肯低头,率先动手推搡。 啧…… 年轻人,心浮气躁。 姜瑜已经决定各大五十大板了。 她问那帮太学生,“肢体冲突是你们挑起的?” 太学生一看她要偏帮致知馆,立即说:“分明是致知馆先语言……” “我知道。” “哎?” “所以,我们道歉,你们也要道歉。” “……” 太学生中间传来窃窃私语。 理论上讲,太学比致知馆的地位高,没必要低头。 但是,姜瑜太猛了,这样的狂人博士,当学生的最好还是别招惹,而且,双方各退一步,互相道歉,也不算丢了面子。 一时间,他们都有些动摇。 趁此机会,姜瑜又问:“还没做好决定吗?” 她声音很低,阴恻恻的。 不要说那帮太学生,就连致知馆的人都寒毛直竖。 “行,我们道歉。”太学生终于松口。 “很好,”姜瑜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好奇,你们这边先挑事儿的是哪一个。” 她的视线越过人群,停在了许筑身上。 许筑吓得发抖,尽量往后缩。 果然是他。 姜瑜不由得皱眉,但很快舒展,“行了,不浪费时间了,你们面向对方,各自鞠躬道歉,今天的事儿就算过去了,往后,国子监一定要团结。” 在她的指挥下,双方都别别扭扭地道了歉。 看样子,心里还是有不服的。 姜瑜微笑,“有竞争心是好事儿,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动拳头才是真的丢脸。” “是!”双方应诺。 姜瑜满意地点头,对致知馆的学生招手,示意他们出门。 梅宜修低声说:“姜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竟然能将刚才那种必死的局面盘活,不愧为前二十手开局无敌的金陵公……” 他马屁还没拍完,就听有人在身后说:“姜先生,这就想走了?” 姜瑜脸一黑,回过头。 一个胖乎乎的人站在门口,腰间配玉,笑眯眯的样子活像一尊弥勒佛。 “这位是应茂应博士。”梅宜修低声解释,“太学和国子学各有五名博士,也就是所谓的‘五经博士’,应博士主讲《诗》。” 姜瑜点头,表示明白了。 其实,她在进入国子监前便了解过同僚,只是对不上号而已。 应茂走过来,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姜先生公私分明,知道双方各自有错,甚妙甚妙~” 太学生们暗道不好。 他们都很清楚,应茂笑得越开心,心里就越生气。 姜瑜说道:“应先生,听您的意思,似乎对我的处理方法有意见?” “哪里哪里~”应茂摇头,手指指向地上的古琴残骸,“我只是觉得,还有一个人犯的错没有讨论,咱们是不是得商榷一下?” “应先生原来想说的是这个。” “姜先生不要觉得能轻易赔得起,古籍记载伏羲作琴,又有神农作琴、黄帝造琴等传说,不管哪个是真的,琴肯定是越老越好,至于太学的这把……呵呵……” 很明显,应茂准备说无价之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前有廖炎夺利,后有应茂为太学争名,准备将致知馆的地位打下去。 姜瑜深深吸气,“应先生的意思是,古琴无价,我就算想赔也赔不起?” “我可没这么强词夺理。”应茂露出微笑,“姜先生能找到一把同年份的古琴,自然再好不过。” “字画行吗?” “当然。” 应茂胸有成竹。 由于文玩古籍的价值不好认定,他有很多办法否定姜瑜送的东西。 然而…… “取纸笔来。”姜瑜说道。 所有人愣在当场。 姜瑜抬头,“许筑,我在太学生中只认识你,就用你的纸笔了。” 许筑看向应茂。 后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许筑便拿了自己用的墨锭和一刀宣纸,来到距离姜瑜最近的桌子前,伺候笔墨。 姜瑜深吸一口气,挥毫泼墨: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一字一张。 风对雨,家对国,耳对心,极其工整,特别是连用叠字,如闻书声琅琅。 上联将读书声和风雨声融为一体,既有诗意,又有深意; 下联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壮志。 而且,姜瑜的右手有古琴留下的割伤,鲜血滴在潦草的文字上,让那幅对联仿佛真有风雨大作之声传出,气势吞天。 这一联与偎湖楼的“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敢下”相比也不遑多让。 更何况,偎湖楼只有上联。 “读书当心无旁骛,即使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闹市读书,也不至于被分散注意力。”姜瑜说,“你们这些太学生,不改掉浮躁的毛病,难成大事。” 无人敢应声。 应茂说道:“姜先生,你写对联跟古琴赔偿有关系?” “这对联比你那古琴更有价值。”姜瑜说。 “古琴有千年……” “古琴都能等千年,对练就等不得?千年之后再来看这对联的价值,太学绝对稳赚不赔。” 这话太狂了。 就连老成持重的应茂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姜瑜看他沉默,便对邹衍点点头,“没人能欺负致知馆的人,我们走!” 第50章 铁锈味 回到姜府,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 姜瑜下车后,让铜竹把束脩搬到偏厅,自己则直奔房间。 瑾儿帮她开门,看到她的右手,先是一愣,泪珠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小……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姜瑜说:“不小心蹭了一下。” 但她毕竟是千金小姐,没受过伤,所以手指很痛,一眼就被瑾儿看穿是在强颜欢笑了。 小丫头猛地一跺脚,扶着姜瑜进屋,关上房门。 她捧起自家小姐的右手,看到伤痕,心痛得不能自已,“这分明是割伤!” 姜瑜无奈,“练琴的……” “嗯?” “好吧好吧,就是今天授课,稍微出了点儿问题。” 姜瑜把今天的经历粗略说了一遍。 瑾儿吐槽,说那帮学生一个个的都是怂包,打架这种事,怎么能让先生带头冲锋呢? 姜瑜唯有苦笑。 就是因为小混球们打架过于自发自觉,这才导致自己不得不出手。 她用左手揉了揉瑾儿的小脑袋,“好了,你先找东西帮我给伤口消消毒,就是清洗伤口,然后再抹药、包扎就可以了,明天应该能见好。” 瑾儿出门,不一会儿就拿了药箱回来。 她担心姜瑜还有别的伤口,便用剪子剪掉了姜瑜半截衣袖,确定没问题后,长出一口气。 “该怎么清洗伤口啊?”小丫头问。 “简单来说,就是拿酒冲洗。”姜瑜回答。 “之后呢?” “抹药啊什么的。” 瑾儿点点头,在药箱里翻找一阵,拿出了一瓶烧酒。 姜瑜看得心惊肉跳,往后缩,“瑾儿,三思后行!这么高度数的酒,浇在伤口上怕是能疼得要人命。” 瑾儿说:“越疼效果越好。” “???” “我浇!” 噗呲! 姜瑜感觉钻心地痛,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就像在头顶捅了一只马蜂窝。 “啊!!!”她尖叫。 “小姐,嘘~”瑾儿慌了,“身份……小心身份被拆穿!” “好痛啊。” “唔……” 小丫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七夕乞巧时的事。 当时,她借着昏暗的烛光缝制手帕,不小心伤了手,姜瑜含住了她的手指,成功止血。 瑾儿有样学样,含住姜瑜的食指,轻轻**。 ⁄(⁄ ⁄•⁄ω⁄•⁄ ⁄)⁄ 姜瑜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自从被女帝调戏,她就发现了,自己虽然有很强的男性心理,但生理上终究是女孩子,某些敏感的地方……咳咳…… 总之,不能随便乱咬、乱吸。 姜瑜抽回手,“好了好了,你刚才在我伤口上浇了那么多的黄酒,别再喝醉了。” 瑾儿狠狠瞪眼,“小姐就知道乱说。” 她反身翻找药箱中的金疮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叫门声,“少爷,有客人来访,是一名叫李落雁的女子。” 姜瑜:!!! 瑾儿:!!! 两人面面相觑。 而且,她们还没作出回应,便听到外面传来另一个丫鬟的声音,“李小姐,李小姐,不可以的,少爷还没允许你进后宅呢。” 声音越来越近。 姜瑜一愣,下意识地掀开被子,用口型说:“点子扎手,快躲进来!” 瑾儿也有点儿懵,也无声地回复:“为什么?” “我也……我也不知道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是哪来的。” “笨蛋小姐!” 瑾儿扮完鬼脸,很听话地躲进了被窝。 同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两个丫鬟欲哭无泪,“少爷,我们拦不住李小……咦,瑾儿姐刚才不是……” 姜瑜挥挥手,“行了,你们下去吧。” 丫鬟们都长出了一口气,带上门,转身离开。 李嫣灿然而笑,坐到姜瑜榻前,立即注意到了那个打开的药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好像有一股酒味?” 姜瑜咳嗽,“咳咳咳……” “不过,金陵女子也喝烧酒吗?酒性非常烈的,一口就能上……唔……姜瑜,你怎么脸红地这么厉害,难道真喝了?” “咳……咳咳……” 姜瑜完全是热的。 毕竟,小丫头就在她身后侧身躺着,两人闷在一床被里,脸能不红吗? 瑾儿甚至要把被子掀起一条缝,相当于开窗通风。 李嫣看了眼姜瑜臌胀的被子,笑容更盛,却没有聊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我听说你在致知馆的以楹联换古琴的事迹了。” 姜瑜摇摇头,“完全是出于自保。” “明白,当官也不容易。” “比当皇帝容易。” 李嫣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 但她掩饰得很好,将话题又绕回了楹联的事情,“好一个‘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姜瑜,别人写出这幅对联,我都觉得是沽名钓誉,唯独你,以女儿身待于闺中,却有兼济天下的才学,是真实的心中写照啊。” 这话姜瑜不好接。 她说:“抄的~抄的~” 信你个鬼! 李嫣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 “我已经下令了,让太学博士把那副对联贴到校舍的门柱上。”她满脸堆笑,“以古琴换千古楹联,太学怎么看都不亏。” 姜瑜没吱声。 一时间,房间安静了下来。 李嫣看着她的侧脸,再次开口,“我听说,你受了伤?” “小伤而已,”姜瑜伸出右手食指,“你看,已经止血了,刚才你闻到的那股酒味……” “啾~” “喂喂!你怎么总是下嘴啊!” 姜瑜万万没想到,李嫣竟然含住了自己的指尖。 女帝就像是在品味佳肴,细细**。 这…… 这比瑾儿刺激多了。 毕竟是女帝,身份在那儿摆着,调戏效果加倍。 而且,二十四岁的女子,身材丰腴,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妩媚远远不是小朋友能承受的。 姜瑜感觉体内那个奇怪的开关又打开了。 她艰难地说:“李……李小姐……过分了啊。” 李嫣眼儿弯弯,用舌尖轻舔姜瑜指尖,这才退开。 但她手中还是抓着姜瑜的右手手腕,“姜瑜,奇怪,你的血怎么有一种铁的味道?” 刚才那一舔已经让姜瑜懵了,下意识地说:“血液中有血红蛋白,而血红蛋白是由血红素和二价铁组成的,这就是铁锈味的由来。” 李嫣没听懂,但还是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我为什么没有?” “可能是缺铁性贫血,没有铁的味道,或者不如我的浓。” “真的很浓啊……” 李嫣再一次含住某人指尖。 同时,姜瑜的后背被狠狠捶了一拳。 第51章 那个女帝明明很成熟却过分可爱 PS:今天依然有拜年任务,早更新。 ¥¥¥¥¥¥¥¥¥¥¥¥ 床前是李嫣,身后是瑾儿。 姜瑜深受夹板罪之苦,郁闷地说:“陛下出宫,是不是不太好?” 李嫣瞥他一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皇帝想干什么干什么,当然不怕了。 姜瑜无奈地叹气。 “怎么?没力气和我斗嘴了啊?”李嫣微笑着说道,“你啊,做官第一天就那么拼,还受了伤,我……朕心甚慰。” 姜瑜摇摇头,“伤得不重,清洗过伤口,包扎一下就好了。” “上药了?” “没呢。” “我帮你上药吧。” 李嫣在药箱里翻了翻,看到里面的金疮药,打开一包,将粉末涂在姜瑜伤口上。 她极其认真,细小的汗珠顺着鼻梁滑落。 姜瑜看着她的侧脸,没话找话,“我一直以为金疮药是液体。” 李嫣回答:“坦白讲,我也没看过太医制药,但他们送来的大多是药粉和药丸,那帮道士也从来没送过液体给我。” “今天我还和梅宜修聊过这个话题,这么说来,你服用道士制作的丹药?” “怎么忽然问这个?” “丹药有毒。” “你在担心我?” 房间内安静下来。 其实,大部分知道丹药有毒,自从炼丹术兴起以来,对它的怀疑和批评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就连道教内部都有不少反对者。 但是仙人自由翱翔天地的境界太吸引人,以至于很多人明知有中毒的风险,还是愿意尝试服用丹药。 这玩意儿毒死的皇帝,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李嫣忽然说:“我不吃那个。” 姜瑜长出一口气。 看她懵懂无知的样子,李嫣脸色通红,忍不住呸了一口,“你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很多男子吃丹药是为了……为了增加元阳?” 姜瑜脸跟着也红了。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变成女人还有这点好处是万万没想到的。 李嫣默默帮姜瑜敷药,然后包扎,系成一个可爱的结。 “这次我出宫找你,是要提前跟你通通气,”她说,“致知馆受到了礼部和吏部的好评,因此,应该会有不少人送学生到你名下。” “有问题吗?”姜瑜不解。 “关键是生源,大部分是世家子,但由于出身不在长房,这一批人注定不能继承家业,所以疏于管教,管理起来会很麻烦。” “怎么什么歪瓜裂枣都往我这送啊……” 当这是出国镀金吗? 姜瑜郁闷了。 李嫣便安慰道:“不是可以多收束脩吗?祸福相依啊。” 姜瑜表示不在乎那点儿,只想避免麻烦。 李嫣又说:“放心,我这就回宫去,赐你一个金戒尺,上可打贪官、下可揍污吏,见了人就让他们站好,然后敲他们的手心、踢他们的屁股!” 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姜瑜也跟着笑,“你敢给我,我就敢收,反正这种保命道具多多益善。” 李嫣瞪了她一眼,施施然站起身,“总之,致知馆的事情已经说与你听了,至于那些学生到底收还是不收,我管不着。” 她灿烂一笑,走向大门,“姜瑜,要努力哦~我还等着你的惊喜呢~” 女帝离开了房间。 瑾儿猛地掀开被子,吐着舌头喘气儿,一副快要憋死的样子。 姜瑜帮她拍背、顺气,“没事吧?” 瑾儿摇头,“没,就是听小姐和陛下相谈甚欢,我心气有点儿不顺而已,过一阵就好了。” 爱吃醋的小丫头。 姜瑜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脸颊。 瑾儿不满地嘟起嘴,躲开自家小姐的魔爪,“小姐,你说……女帝会不会对你……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女帝和你特别亲近。” “没事啊,”姜瑜无所谓,“反正我也是女的。” “就是女的才麻烦啊,有可能当挡箭牌。” “!!!!” 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果李嫣不想和男人好,那找一个表面是男人,其实是女人的姜瑜做挡箭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她上次承诺不会勾勾搭搭、瓜田李下,但谁知道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另外,还有更残酷的事实—— 女人和女人生不出孩子。 姜瑜想到自己被百官攻讦,指着鼻子骂X无能的场面,不由得脸一黑。 不行! 绝对不行! “瑾儿,我决定了,”她说,“以后消极怠工,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做一条永不翻身的咸鱼,早晚被辞官回家。” “我支持小姐!”瑾儿忍不住掩唇而笑,“但是,你能抵抗住陛下的调戏吗?” “(ˉ▽ ̄~) 切~~那算什么啊,我坚定得很。” “我不信~” 瑾儿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姜瑜抓住她,又是一顿暴揉。 两人闹作一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少爷,宫里来人了,在正厅等着,他说,少爷身体抱恙,可以到房间里来说话。” 和姜府布置不同,姜瑜把在京城购置的房子设计成了男款,没有穿帮的担忧。 但她沉吟片刻后说道:“让那人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 翻身下床,在瑾儿的伺候下换了常服,前往正厅。 来人是周正良,正在笑吟吟地喝茶。 他见到姜瑜,立即露出笑容,“姜先生其实不必亲自来迎接咱家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 姜瑜进入正题,“周公公此次出宫所为何事?” 周正良说:“陛下让咱家给您送些东西。” “不会真是金戒尺吧……” “姜先生真爱说笑,其实,是陛下听说您受了伤,便让咱家送来一些药,外敷内服的都有,希望您能早日康复啊。” 周正良拍手。 一名内卫抱着药箱走了进来。 姜瑜将其打开,发现里面从金疮药到各类补品一应俱全。 但是,最吸引眼球的是一个角落处的小盒子,用蜀锦包裹,上面绣着的鸳鸯分外可爱。 她取出盒子,好奇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枚丹药,呈现红色,而且是那种很少见的朱砂红,让人感觉肯定重金属超标了。 与此同时…… “这是……呵呵……”周正良莫名其妙地笑了。 “有什么问题吗?”姜瑜不解。 “这是红丸,有滋阴补阳之功效,姜先生,陛下送您这个,真是爱护您啊。” “噗!咳咳咳……” 姜瑜喷了,李嫣恶作剧成功的表情如在眼前。 那个女帝明明很成熟却过分可爱。 第52章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红丸只是开始。 女帝的恶作剧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姜瑜便听说朝堂上炸了锅,因为李嫣竟然提议将算学馆并入致知馆。 姜瑜一时间风头无两。 但后续也很麻烦,有大量王公贵族带着自家的二公子、三公子、五、六、七、八、九、十公子往国子监跑,试图通过捐监的手段让孩子入致知馆。 按照规制,格致馆两日一题,间隔那天上自习。 如此宽松的学制,还有人要来求学,镀金都不带这么镀的。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 “少爷,又有人送请帖来了,说是请您过府赴宴。”姜瑜刚起床,就听瑾儿在门外娇声喊道。 “拿我统一写的回帖叫人送去。”姜瑜说。 “这不是个办法啊。” “唔……” 小丫头说的对。 那些送拜帖来的,姜瑜还能打发,可直接带着孩子上门的就非常麻烦。 而且,还有很多是金陵老乡,有些甚至找了董方的关系,在乡土关系极其被看重的古代,这种人情往来不可避免。 但姜瑜要做咸鱼,就不能真收他们为徒。 事情很棘手。 瑾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闷掉,然后问道:“我们怎么办啊?” 姜瑜说:“先用我正在备课的借口搪塞过去。” “我就是这么做的,但是感觉治标不治本。” “这个嘛……” 姜瑜沉思。 忽然,她眼前一亮,想到了后世的办法—— 入学考试。 天下苦入学考试久矣,作为一种摸底测试,其作用是熟悉考生的水平,能够更加清楚地掌握考生在哪个方面比较优秀。 因此,每个人通过入学考试的人分到的班级也就不一样,例如高中有普通班、重点班之分。 不就是内卷吗? 谁还不是个做题家了? 做题家从来都是最好的出题家,而且对其他做题家下手更狠。 姜瑜阴恻恻一笑。 到时候,把那帮人全刷下去就可以了。 她对瑾儿招手,“取纸笔来,我要出题。” “哎?”瑾儿一愣,回身把门关紧,“小姐,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考试必须要由朝廷开科,我们自己搞,肯定会逾制的。” “所谓‘因材施教’,这个借口不错。” “小姐英明!” 瑾儿便不再劝了,给姜瑜取来铅笔和宣纸,在旁边看着。 然后…… “小姐,你准备考这个?”小丫头忍不住问道。 “嗯,有问题?”姜瑜说道。 “蜻蜓点水的原因是,一、戏水;二、喝水;三、呼吸;四、产卵,这个‘产卵’是什么意思啊?” “生小宝宝。” 房间里诡异的安静。 瑾儿盯着姜瑜看了半晌,就像在研究外星生物。 良久,她说:“正确答案不会是四吧?” 姜瑜微笑,“恭喜你答对了。” 瑾儿一脸郁闷。 姜瑜则推了她一把,“你去让铜竹准备马车,我出完题之后,就去找赵功德赵大人,这件事还需要他帮忙美言几句。” ¥¥¥¥¥¥¥¥¥¥¥¥ 赵功德的宅子并不是买的,而是租的,由于地角很好,一年要花七百两。 后院内,假山奇石、小桥流水。 最吸引眼球的是一汪潭水,清澈的程度让人联想到《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从小水潭边路过,能远远地看到一座小院。 在租给赵家前,这里曾是一片花坛,但现在被推平了,地面也翻整过,植株被移入花盆堆在一起。 小院中摆放着三张桌椅,三个小丫鬟正皱着眉习字。 一名小麦色皮肤的少女正在辅导她们。 她叫赵浓绮,是赵功德的女儿,因为喜欢钻研,精通琴棋书画、天文算学、经史百工,才学不输男子,甚至被赵功德称为“女博士”。 在小院的东南角,有一座八角亭。 此时,赵功德正坐在亭中,一手拿棋谱,一手执棋子,自己和自己对弈。 “爹,你还在研究?”赵浓绮问道。 “学无止境啊,”赵功德说,“姜瑜的开局被称为大雪崩,一旦铺开,确实如同雪崩,我研究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想不到破解之法,黑子终究会被白子卷入雪崩之中。” “围棋有什么意思……” “我看,你是下不过姜瑜,才说没意思的。” “什么啊!?” 少女一脸不满。 赵功德立即笑着赔不是。 他很清楚女儿的爱好,比起围棋,还是等差数列更吸引女博士。 “说起姜瑜,其实我们两家有些渊源。”赵功德说。 “哦?”赵浓绮一脸诧异。 “还记得陛下那道给姜瑜赐婚……” “爹!”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咱们第一天入京买宅子的事情,还记得你看好的林老侍郎的宅子吗?” 赵浓绮正准备点头,却远远看见赵府的管家走了过来。 管家一路小跑来到赵功德身边,说道:“老爷,国子监致知馆博士求见,此时正在偏厅坐着,小的已经叫人奉过茶了。” “有拜帖?”赵功德问。 管家递上拜帖。 赵功德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姜瑜敬拜”,中规中矩。 “这个姜瑜,不错。”赵功德说道。 “爹,您又来了。”赵浓绮不满地说,“没必要旁敲侧击地说他的好话,女儿对没见过面的人一向……” “你别急,我没那个意思。” “哼╭(╯^╰)╮” 少女嘟嘴。 其实,赵功德夸姜瑜,是因为姜瑜的拜帖很含蓄。 在古代,官员之间的溜须拍马很正常,下级给上级送拜帖,甚至会有“门下走狗”这样的词,“姜瑜敬拜”不卑不亢,让人欣赏。 赵功德也不看拜帖里面的内容,走向偏厅。 赵浓绮目光追随,被父亲目光警告,这才挪开了视线。 女子不宜参政。 这是无法逾越的底线。 少女叹口气,继续辅导小丫鬟读书习字。 没想到,才过了大概一刻钟,管家便屁颠屁颠地跑来,送来了一沓宣纸,“小姐,老爷让您看看这个。” 赵浓绮一脸不解地接过,翻看第一页。 题目映入眼帘。 小鱼说:“父亲,我到您现在这么大时,您就三十一岁啦!” 大鱼说:“我像你这么大年龄时,你只有一岁。” 小鱼现在几岁? 一、十三 二、十二 三、十一 四、十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第53章 好奇 PS:今天上午出门,不清楚中午能不能回来,早更新。 ¥¥¥¥¥¥¥¥¥¥¥¥ 赵府。 偏厅内。 姜瑜看管家把自己出的卷子拿走,有些疑惑,便一直好奇地盯着管家的背影,想看看送到哪儿去。 赵功德没法解释。 总不至于承认赵家只有待在闺中的女博士懂这类题吧? 他轻咳一声,把姜瑜的目光吸引回来。 “姜先生,致知馆颇受欢迎啊,”他说,“我听说,陛下一提将算学馆并入的事情,就有很多王公贵族要把孩子送过去。” 姜瑜附和道:“所以,才有了那个。” “考试?” “嗯,我可不想教一堆不开窍的歪瓜裂枣。” 赵功德表示赞同。 纨绔子弟很难管教,从第一天那个楹联换古琴的事可见一斑。 姜瑜毕竟年轻,将来有很多机会,急流勇退、稍作蛰伏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姜先生,其实……”赵功德说。 “叫我姜瑜吧。”姜瑜打断。 “好,姜瑜贤侄,关于你开科……也不能叫开科,关于你规定致知馆入学考试的事情,我总体上是支持的,因为致知馆教学内容特殊,提前摸底有必要性,但是……”赵功德有些为难。 “但是”之前的话都是废话。 姜瑜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前倾身体,屏息静听。 赵功德说:“君子坦荡荡,贤侄应该知道,朝廷开科以八股取士,题型都是固定的。” 姜瑜有点儿明白了,“您的意思……” “我认为,致知馆的入学考试也要固定题型。” “给考生一个明确的努力方向?” 赵功德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自古,考试一直是绕不开的话题,但考生们读的都是圣贤书,因此全是“君子”,开科取士的朝廷当然不能欺之以方。 致知馆也要遵循这个逻辑,考试范围、题型必须明晰。 姜瑜说:“这样吧,就用我刚才给您的那一份试卷做样题好了,发给想进入致知馆求学的人,我这就回去再出一套真题,两天后开考。” 两天? 赵功德有点儿懵逼了,“你在两天内就能出一套相似的题目?” 姜瑜回答:“那种题,我一个时辰出一套。” “你不是瞎出吧?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那种。” “当然不可能。” 赵功德嘴角抽搐,完全被姜瑜震撼到了。 良久,他忍不住问:“就那个小鱼和它父亲年龄的题目,答案是?” 姜瑜想了想,问:“原题是什么来着?” “……” “……” “那个题真是你出的?” “当然,只不过出题的时候比较急,所以记不住原题了。” 很少有出题人记不住原题的。 赵功德不得不相信,姜瑜确实是那种天才,各种知识信手拈来的天才。 跟这种人待久了,自信是要受打击的。 他叹了口气,看看外面的天色,说:“天快黑了,我要赶紧写致知馆入学考试的奏折,你也回去出题吧,别耽误时间。” 姜瑜本以为奏折要自己写,来找赵功德就是想学习的,没想到有人代笔,自然乐得清闲。 “谢谢赵叔叔。”她起身作揖,“不过,您得把那套题还回来,我要划定考试类型。” “好。”赵功德让管家把试卷取回来,同时伺候笔墨。 他来到姜瑜身边,好奇地看是如何划定范围的。 没想到,完全无法理解—— 物理、化学、生物、算学、逻辑推理…… 除了算学,全是没听过的名词。 赵功德忍不住问:“物理要考五题,这‘物理’二字作何解释?” 很难解释啊…… 姜瑜苦恼地挠挠头,只能试着举例,“你看这道题,要让鸡蛋悬浮在水中,需要在水里加入什么?” 赵功德凑过去看,发现四个选项分别是盐、醋、烧酒、草木灰。 emmm…… 鸡蛋悬浮水中,完全无法想象。 他摇摇头,“不知道。” “我就先不揭晓答案了,”姜瑜说道,“从这个题的出题思路不难看出,物理研究的是事物的一般规律,跟格物很像。” “别说这些了,我只想知道正确答案。” “你自己实验就知道了。” 姜瑜一脸坏笑。 赵功德是有非常强求知欲的人,抓耳挠腮,难受得不行。 “实践出真知,物理题的答案告诉你就没意思了。”姜瑜微笑,“不过,刚才那道算学题的答案可以告诉你,应该是十一。” 赵功德诧异地看着她。 姜瑜刚才说自己忘了原题,换句话说,刚才经历了重新审题的过程,而在审题中便能得出正确答案,那得多快的思维? 果然,和这种人待久了,容易打击自信心。 赵功德郁闷,“行了,你去吧,我也该开始写奏折了。” 姜瑜点头,“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赵功德随意地摆摆手。 姜瑜推门,在管家的带领下离开了。 赵功德眯眼看着他离开,忽然从座位上弹起来,捧着试卷来到后院。 此时,赵浓绮正独坐小亭中,挪开了父亲的棋盘,手中执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一脸认真的模样,显然沉迷于解题之中了。 赵功德走过去,“绮儿,我知道小鱼那道题的正确答案了。” “十一?”赵浓绮问。 “你怎么知道的?” “……” 少女小麦色的脸颊肌肤上浮出红晕。 她是把四个选项带进原题中依次尝试才得到的正确答案,但这一招在古人看来明显是作弊。因此,少女不愿意说,会很丢脸。 而且,现在是选择题,还有答案备选,如果换成解答题该怎么办? 赵浓绮问道:“姜瑜是怎么解题的?” 赵功德摇头说不知道,但把刚才的场景描述了一遍。 听完,赵浓绮喃喃自语:“他能在读题的过程中找到答案,说明一定有方法,但方法是什么呢……” 少女再次陷入沉思。 赵功德把卷子凑过去,“你看,这道水中悬蛋的题目。” “答案是?”赵浓绮不解。 “姜瑜没说,只让我做实验,做了实验就有答案。” “实验……” 赵浓绮捧着手中的卷子,感觉它重逾千斤,就好像世间无数奥妙全都汇于其中,只要完全吃透,便能成为真正博学的人。 她一挥手,对丫鬟说:“去找透明的玉髓杯、四枚鸡蛋,还有,盐、醋、烧酒、草木灰。” 少女心中现在对那个未曾见面的姜瑜充满了好奇。 第54章 所有的玩笑都意味深长 中秋将近,各个秦楼楚馆的诗会到处乱发邀请函。 国子监大部分学生自诩风流,难免心浮气躁,只有致知馆截然不同,人人专心治学。 因为,某位博士搞了个入学考试。 那些被父辈按着头来求学的纨绔子弟凄惨哀嚎,对着样题用功,而已经入了馆的学生害怕到牵连,也全都夹起尾巴做人。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入学考试当天。 姜瑜起个大早,一边打呵欠,一边伸懒腰。 瑾儿说道:“今天就是考核了,小姐怎么还赖床啊?” 姜瑜眯起眼睛,发现小丫头站在门边,左手提着糕点盒,右手端着鱼汤,淡淡的香气飘来。 “有残渣,”姜瑜提醒,“就在嘴角那里。” 瑾儿把糕点盒跟鱼汤放下,舔了舔嘴唇,模样可爱。 她说:“这些早餐,小姐要全部吃完。” “又不是我考试,”姜瑜揉揉对方的脑袋,“怎么,想当我家长啊?” “小姐近日宵衣旰食,该补补的。” “说的有理。” 姜瑜坐到桌边,先是猛灌一口鱼汤,然后三口并作两口将几样京城糕点吃掉,吮了吮手指。 瑾儿不由得露出笑容。 这是她来京城后新学的菜肴,小姐喜欢吃,无疑是最大的鼓励。 小丫头起身,去衣橱翻出青衫,“小姐,准备好了吗?” 姜瑜吐槽:“都说过不是我考试了。” “先生要以身作则,更应该注意仪表。” “以身作则……你这么说的话……我决定了,今天不去监考,省得被人抓把柄。” 瑾儿:??? 姜瑜推门而出,让铜竹把驾车自己送到成贤街。 集贤门外,有不少人正排队依次进入大门。 他们几乎都是贵族子弟的打扮,有二十余人,而送考的父辈、家仆在人数上要多得多。 啧…… 真像高考。 姜瑜忍不住咋舌。 这时,附近有人突然议论道:“那位就是遐迩闻名的姜博士吧?” 遐迩闻名? 姜瑜疑惑地环视四周。 考试的和送考的加起来差不多有百人,但自己一到,竟然都停止了聊天,将视线投过来,相当之焦♂灼。 被行注目礼,姜瑜十分不好意思,赶紧往门里走。 议论声仍然不停。 …… “你们都听说了吗?姜瑜……咳咳……姜先生把那帮眼高于顶的太学生给打成傻X了!” “不是打,只是题写楹联贴在太学主校舍的门柱上。” “打脸比打人更疼!” “对,而且,姜瑜本身也是纨绔子弟,你们听过那首童谣《数鸭子》吗?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啊,简直是我辈楷模。” “最关键的是他还那么年轻,真让人羡慕啊……” …… 姜瑜没想到,自己竟然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跨过集贤门,正好和梅宜修打了个照面,“梅先生早啊,你这是?” 梅宜修扬了扬手里的笔墨纸砚,回答:“按照规矩,国子监考试要给考生分发统一的毛笔和墨锭,我就是在做这个工作。” “你忙吧,我先进去了。” “您不……” “不了不了,我连监考都不准备去呢。” 题是姜瑜出的,姜瑜却不去? 梅宜修无话可说。 姜瑜不再跟他废话,直奔致知馆。 为了适应考试,校舍的布置有所改变。 所有的装饰都被清空了,屋子中央从其它校舍借来了好几排崭新的桌凳,整齐地摆放着,桌与桌之间甚至用了隔断,防止作弊。 这些桌凳正对着一面墙壁,墙上挂着白板,上面写有考试时间。 姜瑜看天色尚早,便搬了把藤椅,坐到院外的柏树下,用已经写好部分答案的样题遮住脸,闭目养神。 她听见鸟儿的啼叫、听见学生们入场时的嘈杂、听见梅宜修介绍考试规则、听见代表考试开始的敲锣声、听见有人低声抱怨“好难”…… 在这些声音中,她缓缓入睡。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觉鼻尖微微发痒,险些打喷嚏。 姜瑜张开双眼,坐起身,样题飘落在地。 只见眼前站着一名似曾相识的少女,正巧笑嫣然地看着自己。 小麦色皮肤…… 这不是和自己看好同一座宅子的少女吗? “卓小姐?”姜瑜试探着问。 “赵,”赵浓绮也不生气,“我姓赵。” “抱歉,我还没睡醒,所以有一丝丝迷糊。” “你不进去考试吗?姜先生出的题虽然很难,但有些靠日常生活的经验积累就能知道答案,应该不至于一道都做不对。” 赵浓绮一脸好奇。 见少女盯着自己猛瞧,姜瑜心知她误会自己是考生。 身为致知馆博士却不监考这种事无法解释,因此开了个玩笑,“任何事情都可能欺骗你,而卷子不会,因为,不会就是不会。” 不会就是不会…… 噗! 赵浓绮笑得花枝乱颤。 姜瑜做了个“嘘~”的手势,“赵小姐,人家在考试呢。” 赵浓绮平复心绪,把笑憋了回去。 姜瑜伸个懒腰,双脚蹬了一下地面,让藤椅悠闲地前后摆动。 她问道:“赵小姐,你是来送考的吧?是哥哥还是弟弟?或者是有在意的男子?” 赵浓绮大方地说:“就算我有在意的男子,人家也不会在意我啊。” “你很在意自己的外貌?” “不在意。” 姜瑜不相信。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和赵小姐见面,对方曾经说过“我有那么吓人吗?”之类的话。 很显然,这是一种自嘲。 姜瑜说道:“赵小姐,有一位先贤说过,‘所有的玩笑都意味深长’,你开的每一个玩笑和自嘲,背后可能都隐藏着你真实的想法和愿望。” 赵浓绮微微一怔。 她因为肤色的原因一直有些自卑,所以常常会自黑,就是为了装作无所谓而已。 但真正的无所谓是云淡风轻,不会刻意提及。 赵浓绮轻笑,“那句话是哪位先贤说的?” 弗洛伊德。 古人肯定不认识。 姜瑜摇摇头,“我只是在典籍里看过而已,因此忘了是哪位说的。” 赵浓绮说:“不会是你编的吧?” “我可编不出这么有水准的名家之言。” “说的也对,毕竟,你是一个连考场都不敢进的考生嘛~” 赵浓绮轻笑一声,弯腰捡起样题。 第55章 当然是皇上说的对 PS:本书上推荐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收藏、点赞、评论、投票、打赏,怎么都好啊! ¥¥¥¥¥¥¥¥¥¥¥¥ 姜瑜的样题写有一部分答案,立即引起了赵浓绮的注意。 她仔细阅读,发现有很多和自己一样。 “你做的似乎不错。”赵浓绮说。 “瞎写的。”姜瑜回答。 “瞎写不会有这么高的正确率,比如小鱼年龄这道,很难。” “哦,你说那个啊,只要把四个选项都代入到原题中,然后依次进行验证,不是很方便就可以得到正确答案了吗?” 事实上,应该用二元一次方程。 小鱼宝宝的年龄设为x,大鱼父亲的年龄设为y…… 姜瑜没解释,也没法解释。 毕竟,连致知馆的学生们都还在四则运算的泥潭中挣扎,完全没接触过方程思想。 赵浓绮忍不住说:“你这样单纯以做题为目的,有偷懒嫌疑。” “这个啊,叫答题技巧。”姜瑜伸个懒腰,“你回去以后可以给你哥哥或者弟弟分享,他们学会了,肯定会感激你的。” “答题技巧……” “还有更好用的,我跟你讲一个顺口溜: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二,同长同短就选一,长短不一选择四,参差不齐三无敌。” 赵浓绮哭笑不得。 姜瑜见这个女孩一本正经的样子,便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她翻了翻样题,找到逻辑推理的部分。 “看这道。”她说。 “有问题吗?”赵浓绮不解。 “你看就是了。” “……” 少女都研究样题三天了,几乎能倒背如流。 但她担心姜瑜找到了自己没关注的点,因此重新阅读。 有一天,太子少傅给太子上课,拿出了一种西域的水果给大家辨认。 (注:太子的辅佐大臣与老师被称为太子少傅) 陪读的小太监说:“这不是葡萄,也不是甜瓜。” 太子说:“这不是葡萄,而是香梨。” 旁听的皇上说:“这不是香梨,是葡萄。” 太子少傅最后说:“你们有一个人的两个判断都对了,有一个人两个判断都错了,还有一个人对了一个、错了一个!” 问:这个水果是什么? …… 逻辑联结词是高一的内容,如此简单的题目,姜瑜能一瞬间得出答案—— 葡萄。 解题思路略。 姜瑜微笑,“你知道正确答案吗?” 赵浓绮点点头。 姜瑜接着问:“用的枚举法吗?就是说,分别假设小太监、太子、皇上是正确的人,然后进行推导?” 赵浓绮不好意思说话了。 在解题的时候,她确实用了枚举法,过程写了满满一张纸。 但这正是她所认为的偷懒的方法。 果然…… “这明显是个笨办法啊。”姜瑜说道。 “我知道,”赵浓绮身为女子,却有不输父亲的谦谦君子之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知道正确的答题思路吗?” “简单,用常识的角度考虑。” “???” 赵浓绮一脸不解。 她的父亲赵功德虽然有灰色收入,但并不多,因此她没怎么接触过西域瓜果。 少女叹气,“我缺乏这方面的常识。” “不可能,我大夏朝每人都有这样的常识。”姜瑜说,“就说这道题,拿去问市井百姓,不识字的人也能瞬间答对。” 这话有点儿突破赵浓绮的认知了。 她十分迷惑,陷入沉思。 1秒…… 2秒…… 10秒…… 时间缓慢流逝。 最终,赵浓绮承认失败,“我不知道。” 姜瑜微笑,“我大夏朝最有权力、最一言九鼎的人是谁?” “陛下。” “这不就完了!?你借一万个胆子给致知馆的博士,他也不敢揭露陛下的错误,所以,答案当然是皇上说的对咯。” 噗! 赵浓绮吐血。 姜瑜笑了,“这很难理解吗?” 当然不难理解。 就算太学和国子学的博士出题,也不可能触皇上的眉头。 不过…… 可是…… 但是…… 赵浓绮就是觉得浑身别扭,就好像本来认为可以信仰的东西被撕成了碎片一样。 最郁闷的是,她甚至忍不住去想那个“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的顺口溜到底有没有作用了。 少女说:“这样不好,考的不是真才实学。” 姜瑜反问:“你觉得答题技巧不是真才实学?” “当然!” “大错特错。以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为例,在会试中,第一场考四书五经,第三场考策论,有意思的是第二场,考表或者诰,也就是草拟诏书的能力,如何曲笔、粉饰,如何丧事喜办、正面地表达一件坏事,其中精深微妙,常人难以揣度。”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刚才讲的那些答题技巧,跟真正的进士及第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不得不承认,姜瑜说的对。 赵浓绮做题做不过某人,辩论又辩论不过,输得彻彻底底。 她气呼呼地将样题塞回姜瑜怀里,转身就走。 目送少女的背影,姜瑜郁闷,感觉和这个赵小姐的两次见面好像都闹了些不愉快。 或许,这就是孽缘吧。 另一边,赵浓绮从偏门进了致知馆小院,直奔校舍右侧的耳房,推门而入,与父亲打了个照面。 无论何种考试,但凡朝廷办的,都需要礼部监督试卷封存。 而致知馆的入学考试是首次举办,所以需要尚书赵功德亲自出马。 此时,他正在研究试卷,听到响动抬起头,露出笑容,说道:“绮儿,我没说错吧?致知馆的周边环境是不是很好?” 赵浓绮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吱声。 赵功德放下试卷,“怎么忽然生气了?” 赵浓绮说:“在院外的柏树下,我遇到个逃考的考生……” 少女把刚才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赵功德了然。 敢于议论科举制度,并能说出那般惊世骇俗话语的,在整个国子监恐怕也只有一人。 而且,听女儿的描述,体型样貌也十分相似。 赵功德忍不住笑,“这么说,你们已经……” 话音未落,考试结束的锣声响起。 赵功德匆匆起身,“我现在要去监督封存试卷,你先回去吧。” “别忘了给我弄一份试卷,”赵浓绮说,“我倒要看看,那个姜先生能玩出什么新的花样,还会不会有水中悬蛋那种玄妙的实验。” “你很欣赏他?” “或多或少有一点吧。” 赵浓绮粲然一笑。 她全然不知自己和某人已经见过面了,两次。 第56章 我还能说不准? 为了防止考生和考官串联,古代也需要封存姓名阅卷。 赵功德把一沓试卷交给姜瑜。 姜瑜大致翻了翻,感慨:“这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批学生。” 您老带过几批? 赵功德在旁边忍着笑,问:“怎么了?” 姜瑜说:“你看,这种题也能错,明明只要简单地变换一下顺序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还有,这一道,稍微懂点儿生活的人都不至于回答得这么离谱。” “姜先生莫急。” “算了,你说得对,急也没用,咱们先吃午饭。” 赵功德没忘女儿的请求,挑了一张未作答的试卷收好,离开致知馆。 成贤街左庙右学,国子监在街道西侧,与之对称的东侧便是孔庙。 孔庙周边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商业区,有几幢酒馆、茶楼,很多学生、博士在放课后也会去吃饭,或者是喝茶听书。 两人叫上了梅宜修,一边讨论试卷一边往集贤门走。 结果,还没走出几步,他们就被前方的嘈杂吸引了注意力。 姜瑜眯眼远眺,一脸诧异,“那个人……孙文?” 孙文就是在偎湖楼撺掇姜瑜写下“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敢下?”的人。 此时,他正和一个太学生说话。 “是姜先生的故旧吗?”赵功德问。 “金陵才子无数,姜先生的故旧必然也是博学多识之人。”梅宜修也来了兴致。 算学馆并入致知馆之后,他一直跟随姜瑜研究算术,被那些天马行空般的公式折服,已经有点儿盲目崇拜的趋势了。 所以,他很想见识下姜瑜的朋友。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天才的朋友应该也是天才。 但姜瑜摇摇头,“他是余杭人,我和他不熟。” 梅宜修一脸遗憾,“这样啊。” 姜瑜没再多讲自己那些装逼的峥嵘岁月,而是站在原地。 赵功德和梅宜修意会,稍事等待。 但孙文的事情解决起来好像很麻烦,和他说话的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声音越来越大,对话的碎片随风飘来。 “怎么忽然就变了?” “没听说过……” “这些在余杭可是最好的东西!” …… 然而,不管孙文怎么争辩,那个太学生都是防卫性地摇头,还时不时倒退一步。 看来事情没办成。 啧…… 姜瑜暗自咋舌。 赵功德也看出来了,压低声音,“姜先生,如果真的不方便见面,咱们就绕过去好了。” 说完,他看了眼天色,“我可不想和那帮学生拼桌。” 成贤街上的酒楼生意好,难免有人拼桌,学生们年轻,当然不介意,但如果跟老师一起,就会很尴尬。 到最后,拼桌就会变成让座,博士们有以小欺大的嫌疑。 姜瑜说道:“赵大人下午还要回礼部当值,我和梅先生也要阅卷,不宜浪费时间。” 她带头,赵功德和梅宜修跟上。 路过的时候,孙文还在争吵,但看上去快绝望了。 三人没有过问,直接从旁边绕了过去,直奔孔庙附近的酒楼。 没想到刚刚落座,就发现孙文竟然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明显是误打误撞来的,看到姜瑜先是惊讶,接着又变成犹豫,最终下定决心,主动靠了过来,“姜兄,你也来京城了?” 姜瑜抱拳,“孙兄,好久不见。” “是来国子监求学的吧?” “这……” 一时间,姜瑜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她犹豫,孙文当然产生了误解,脸上的表情跟着变得灿烂了起来。 他认为姜瑜视自己为对手,担心被超越,跑来京城求学。 孙文越想越开心。 “兄台也是来求学的吧?”他转向赵功德,“科举名额少,而且三年一考,所以不必气馁,前朝不就有七十岁中举的事吗?”  ̄□ ̄|| 赵功德满头黑线。 一看连礼部尚书都被误会了,梅宜修知道自己也可能逃不过,抢先开口了,“贫道看公子气度,应该也是读书人吧?” 孙文点头,潇洒打开折扇,“当然。” “想要入国子监求学?” “国子监不愧是我朝的最高学府,束脩六礼的规格都不同,若不是我带了寸叶寸金的狮峰龙井,今天怕是要被拒之门外了。” 孙文没被拒绝吗? 姜瑜扫了眼对方带的束脩,发现一个小巧的油纸包,看样子就是狮峰龙井。 没送出去啊…… 可怜孩子,求学失败了。 姜瑜将己方三人点的豌豆黄往前推了推,“这豌豆黄本是春季佳品,但将豌豆磨碎、煮烂、糖炒后可以长久储存,因此八月也能吃到,味道香甜、清凉爽口。” 孙文说:“看来,姜兄在京城已经待了一段时日了。” “还不到二十天吧。” “入国子监了?” “嗯。” 姜瑜点头。 这个回答出乎孙文的意料,前额的汗珠瀑布般落下。 不过,想想也是,太学博士的束脩收的特别狠,也就姜瑜这样的富家子弟能用钱做敲门砖。 一番自我安慰,孙文心理又平衡了。 他轻咳一声,旁敲侧击,“姜兄的束脩……不好意思,我多嘴了,别人送的束脩是何物怎么能说呢?这话我就不该问。” 不该问别提啊喂! 姜瑜当然不会遂孙文的心意,笑吟吟地捅刀子,“下次和孙兄见面,应该就在国子监内了吧?” “咳……咳咳……” “孙兄感染了风寒?出来京城难免水土不服,要注意休息啊。” 看姜瑜一脸轻松,孙文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他思前想后,下定了决心。 自己之所以无法进入太学读书,就是因为束脩带的不够,大不了退而求其次,修习律学或者书学,再不济,还有那个新出来的致知学。 无论如何要把面子护住! 孙文故作轻松地问:“姜兄,听说国子监新设致知馆?我这人有个毛病,对新东西好奇,总想打听一下,姜兄莫要笑我。” 姜瑜回答:“入学致知馆,恐怕比太学还难。” “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致知馆的入学难度,我还能说不准?” 姜瑜的语气不容置疑。 一旁的赵功德、梅宜修眼神交流,不由自主地摇头轻笑。 这时,酒楼内的客人越来越多。 在一堆学生中出现了好几个熟面孔,他们相携而来,恭敬地对姜瑜行礼,“先生。” 第57章 挑衅 先。 生。 两个字,孙文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显得十分陌生,怎么想都不可能用来形容姜瑜。 他下意识地问:“你是先生?” 姜瑜没理他,而是拿起老师的架子,看向致知馆的学生。 “周星图、邹衍,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出来吃饭了?”她严肃地问道,“让你们写入学考试的试卷,都写完了吗?” 一听要考校自己的学问,学生们一窝蜂地散掉。 果然是最差的一批。 姜瑜低声叹气。 孙文就算再怎么会自我安慰,也不可能想出“姜瑜在同学间的外号是‘先生’”这种托词了。 更何况,姜瑜在提到致知馆时,好像致知馆任其拿捏似的,各种证据都表明姜瑜就是博士,和自己这个求学之人的地位一个天、一个地。 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姜瑜笑了笑,“我身边两位分别是致知馆的博士和礼部尚书,至于姓名,你若有心,自己打听吧。” 孙文瞄向赵功德,瀑布汗。 全特喵的完了,惹到朝廷正二品大员了。 但赵功德只顾低头喝茶,似乎没将刚才的误会放在心里,这让孙文松了口气。 “听说,狮峰是龙井最好的产地?”赵功德问。 “只是民间的说法,”孙文陪着一万个小心回答,“小民手里正好有小半斤最顶尖的狮峰龙井,赵大人如果喜欢,不妨拿回去……” 赵功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看了他一眼。 孙文后面的话被强行咽了回去。 姜瑜板起脸,呵斥道:“别乱讲话!” 赵功德和姜瑜同朝为官,而且有盟友关系,所以说话没什么禁忌。 但一个余杭学子,怎么能在公开场合给礼部尚书送礼? 要不是恰好和姜瑜有一段“故事”,孙文连赵府的门都摸不着。 他被姜瑜训得面红耳赤,竟然仓皇失措、仪态尽失,夹了一块姜瑜推给他的豌豆黄,掩饰自己的窘态。 赵功德摇摇头,在心中下了判断: 不经事的小屁孩儿。 “我就是看你带着茶包,所以才问的。”他对孙文放在桌上的油纸包点点头,“寸叶寸金的狮峰龙井做束脩还不够?” 孙文张张嘴,但还是忍住了。 礼部管的就是这些,自己如果说了,相当于给太学的博士穿小鞋,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赵功德看孙文不愿意说,便懒得不追问。 中秋将近,女帝要在太和殿举办文会与百官同乐,他这个礼部尚书都忙得快要脚不沾地了,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姜瑜三人不再和孙文说话,完全把他当空气。 孙文本以为自己会生气,却没想到份儿送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庆幸姜瑜大人有大量,不拿以前的那些过节说事。 两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他已经全无比较之心了。 沉默中,一顿饭接近尾声。 姜瑜喊跑堂的结账。 这时…… “姜博士也喜欢这家店吗?”太学博士应茂缓缓踱步过来,视线落在了孙文身上,眼中满是揶揄,“咦……这不是……” “孙文?”他戏剧化地问道,“你是叫孙文吧?” 看他小丑似的表演,姜瑜皱眉。 但这是孙文自己的事,她没有多嘴。 孙文站起身,唯唯诺诺地跟应茂打招呼,“应先生,晚生确实是孙文,余杭人士。” 应茂拿起桌上的茶包掂了掂,“准备入致知馆?” 上午拜师不成,中午就改换门庭,这是相当严重的指控,如果坐实,孙文这辈子就不用想走求学、科举、做官的路了。 连赵功德都忍不住蹙眉。 孙文忙说:“应先生误会了。” “也是,入致知馆很难,甚至要考试,你这点儿束脩,姜博士怎么可能看得上呢?”应茂笑道,“那你怎么坐到这桌来了?” “晚生只是和姜……姜先生有旧。” “哦?” 听孙文叫“姜先生”是显得不情不愿,应茂来了兴致。 姜瑜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用手指轻点桌面,说:“说起来,我和孙文的相识与和应博士的相识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瑜笑得很阴险。 应茂察觉到了不妙,本能地想岔开话题。 只可惜……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孙文接过话茬,“我听说过,姜先生和应博士也是因为楹联不打不相识。” “所以,你适合拜入应先生门下,”姜瑜微笑,“这是缘分。” “借姜先生吉言。” “好说好说。” 孙文顺杆子往上爬。 应茂被架在火上,想不追问都难。 他问:“姜博士还有能比肩贴在太学校舍外的那副楹联?” 姜瑜回答:“应博士应该听过,我曾写下‘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敢下?’的上联。” 就知道是这个! 跟姜瑜聊楹联注定自讨苦吃。 应茂不敢吱声了。 周围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交头接耳,讨论上联中所蕴含的霸气。 他们看向姜瑜的目光都变了。 应茂挑衅,却以帮助姜瑜扬文名收场,当然心有不甘。 他沉吟片刻,说道:“姜先生,劝学文会将近,致知馆应该会参加吧?” 自古以来,从先贤荀子《劝学》的“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开始,劝学题材便成了创作中最重要的一环。 随着科举盛行,这一题材更是在各级学校扎根。 社学、县学、州学、府学、国子监…… 其中以国子监最为流行,甚至诞生了劝学文会,参加者包含国子学、太学、书学。 (注:四门学也有,但学馆在洛阳城) 姜瑜皱眉,“让致知馆出席劝学文会,有些强人锁男吧?” 应茂说:“无论是太学还是致知馆,博士都应该劝学生一心向学,而且,此次劝学文会在中秋之前,若是有好的文章、诗词,还能呈递于陛下。”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姜瑜盯着应茂看了一阵,又扫了眼几个看热闹的学生,终于下定决心。 她说:“致知馆会参加本次劝学文会。” 话音一落,她径直走向门外,和应茂擦身而过。 两人就这么分开了。 梅宜修和赵功德对视一眼,快步跟上。 孙文懵逼地左看右看,喃喃自语。 “这……这就完了?” “难道,之后都没我的事了?”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从心底升起的孤独、寂寥……” 他感觉自己当了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第58章 小姐难道要我脱衣服? 姜瑜回府,将试卷批改完,心中感慨颇多。 不得不承认,古人在道德约束方面确实严格,即使是纨绔子弟,在做选择题的时候也不会瞎蒙,不会就在那儿空着。 难怪给赵小姐推荐答题技巧,人家会难以接受。 姜瑜把试卷丢开,伸懒腰。 “小姐,休息了吗?”瑾儿问,“如果还不休息,那我就掌灯了。” “点灯吧,”姜瑜说道,“一会儿还有别的事。” 小丫头点上灯,将晚饭在桌上摆开。 两人一起吃。 “小姐,入学考试的事情如何了?”瑾儿问。 “答题最多的人也才完成了三分之一,更不用说正确率了。”姜瑜说,“无论如何,用入学考试这招卡人的目的达成了。” “那你说还有别的事……” “唉,别提了,致知馆要参加劝学文会。” “文会?” “怪我一时冲动。” 姜瑜忽然觉得手里的排骨汤不香了。 劝学诗词有很多,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什么“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都能信手拈来。 但致知馆教的是自然科学,写诗总感觉怪怪的。 瑾儿一边给小姐夹菜,一边说:“劝学,就是提起学生的读书兴趣,小姐不是最擅长这个吗?” 提起学生读书兴趣…… 姜瑜陷入沉思,很快就想到了插画。 自然科学有一点明显的优势—— 很多现象可以通过观察,在现实生活中找到。 因此,在教学中配上插画,效果必定是立竿见影的。 姜瑜捏了捏瑾儿的脸,“小丫头,聪明啊。” “别捏别捏,”瑾儿躲开,“我的脸都叫小姐捏圆了。” “圆了好,圆了可爱。” “哼╭(╯^╰)╮” 小丫头对姜瑜扮了个鬼脸。 两人吃完晚饭,瑾儿收拾好桌上的剩菜,提着食盒出门,没多久就带着笔墨纸砚回来了。 姜瑜把墨锭和砚台推开,改换铅笔。 她本科和研究生都学的是理工科,有一定的绘图基础,不过,重生以后没怎么动过笔,技艺早就生疏了,必须先练习。 瑾儿在旁边看着,“小姐能画人像吗?” “我会画一些简单的图纸,”姜瑜作画的同时随口回答,“人像是素描的范畴,也需要练习。” “那就是能画?” “差不多。” “小姐拿我做练习材料好了。” “……” 拿我做练习材料& 这话听上去有一丢丢的H,不知为何,让姜瑜想到了自己以前看过的本子。 但瑾儿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端坐身体,进入了模特状态。 姜瑜的目的是画插画,以前绘制图纸的经验肯定不够,便琢磨着画什么都一样,于是面朝瑾儿,重新取来一张纸,缓缓下笔。 令瑾儿惊讶的是,自家小姐在作画时竟然不用抬头观察自己。 小丫头便离开座位,站到姜瑜身后。 素描作为绘画的基础、骨骼,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姜瑜笔锋细腻,勾勒出瑾儿俏丽可爱的面容,但是五官在立体感和距离感上仍然把握不好,不够逼真。 但对于只看过写意和工笔的瑾儿来说,已经很震撼了。 小丫头轻声说道:“小姐,这个画法好简单。” 姜瑜问:“你想学?” 瑾儿疯狂点头。 “偏不教。”姜瑜坏笑。 “小气!”瑾儿不满地嘟嘴。 “开玩笑的啦~其实也不是不想教,只是我根本就不擅长画画,所以只能勉强凑数,糊弄外行还行,遇到内行就只能被嘲笑了。” “不擅长可以练啊,小姐现在不就是在练吗?” “你啊,想的太简单,这种画法重写实,因此要注意观察,尤其是人的骨骼、肉体,麻烦的是,静止和运动时又有不同……” “小姐难道要我脱衣服?” “……” “……” 诡异的安静。 两人面面相觑。 忽然…… “才没有!”姜瑜脸色通红,“看你的还不如看我自己的。” “唔……”瑾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又看看小姐胸前,忽然抿唇而笑,“坦白讲,还真不一定。” “我撕了你的嘴!” “不要过来啊……” 姜瑜把瑾儿扑到床上,坐在她身上一通爆锤。 小丫头拼死抵抗。 两人拿着被子互怼,气喘吁吁,纠缠了好久才分开。 姜瑜瞪了下丫头一眼,“再在这方面取笑我,小心我把你吊起来打。” 瑾儿窃笑,“小姐小姐,一会儿把那幅画给我~” “不给!” “嗯~” 小丫头挂在姜瑜身上撒娇。 姜瑜一扬鼻子,“看你表现了。” 说完,她重新坐到桌子前,继续画画。 这一次画的是桌上的羊角灯,通过光影成功体现了火光摇曳变化的场面,让瑾儿不由得瞪大了眼。 “这种画法真的很神奇啊,”瑾儿又感慨,“比起毛笔,铅笔画的更真实、更传神,如果发扬光大,小姐说不定会被评为宗师。” “别想了,”姜瑜摇头,“硬笔毕竟不是雅物,很难被主流接受。” “好看就行。” “小丫头来了京城,连马屁都比以前会拍了很多。” 瑾儿可爱地吐吐舌头。 姜瑜又用铅笔练习了一阵,觉得熟练度差不多了,便将刚才给瑾儿的画像拖过来,稍作修改。 于是,瑾儿娇憨的情态跃然于纸上,比刚才传神了数倍。 小丫头相当兴奋,“月奴姑娘送小姐画,小姐送我画,怎么看都是我赢了。” 姜瑜吐槽:“你和月奴争什么?” 瑾儿对在家小姐挤了挤眼,走到桌边,准备将肖像画收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李小姐,李小姐,不可以的,少爷还没允许你进后宅呢。” 怎么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 姜瑜脸一黑,看向瑾儿。 瑾儿用口型问道:“不会吧,这次还要我躲起来?” 姜瑜的视线落在角落的衣橱上。 瑾儿叹气,犹豫自己的肖像画该怎么处理,最后因为担心折角,没有贴身带进去。 小丫头躲进衣橱。 刚刚关上门,李嫣就出现在门口。 她说:“姜瑜,听说你今天又惹事儿了?致知馆要参加劝学文会?” 姜瑜回头,“京城的事果然都瞒不过李小姐。” 李嫣得意地点头,刚准备说“那当然”,结果视线被桌上的肖像画吸引,整个人愣在原地。 第59章 小~贼~ 这种写实的画风…… 从没见过! 李嫣伸出手,想要拿画,但又担心不小心毁了作品,触电般缩回来,只是睁大眼看着,就像在欣赏一件绝世瑰宝。 姜瑜见她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由得想笑。 所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整个大夏臣服于女帝脚下,没想到也有例外。 “这是何种画法?”她问。 “素……嗯……简笔画。”姜瑜本想说素描,但考虑到自己的水平,还是谦虚了一回。 “确实,笔触、笔锋都没有顿挫,变化十分简单,只是,这种如在眼前的感觉却很真实,实现起来应该非常困难吧?” “需要研究光影、立体感等等。” “这也是格物的一种?” “算是吧。” 神奇! 李嫣啧啧称奇,俯身到画的上方,仔细观察。 很显然,她是真的喜欢。 姜瑜想了想,觉得把瑾儿的肖像给女帝看不太像话,便从草稿中翻出了刚才那张羊角灯的静物素描,递了过去。 李嫣接过,细细玩赏。 良久,她问:“这便是你参加劝学文会的撒手锏?” 姜瑜说:“也不能算撒手锏吧,其实,让我写几首劝学诗或者文章并不难,但是和致知馆的教学内容不符。” “……” “怎么了?” “竟然为了劝学文会在画技上开宗立派,佩服~佩服~” “你这么说我会骄傲的。” 瞧姜瑜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分明已经骄傲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李嫣赏她一记卫生眼。 “姜瑜,还能画吗?”女帝问。 “可……咳咳……李小姐,今天已经这么晚了,算了吧。”姜瑜搪塞道。 “嗯?” “……” 李嫣一挑眉,姜瑜就有点儿怂。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瑾儿和庄月奴面前,自己半点儿不怵,唯独女帝,完全无法招架,只有被调戏的命。 唉~ 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但姜瑜不想认命,挣扎道:“李小姐,这种画法非常注重写实,因此要多观察,尤其是人的骨骼、肉体,从线条到比例,一旦有出入,就会显得失真,更麻烦的是,静止和运动时又有不同,全凭想象作画,最后的结果一定与现实有出入。” 姜瑜刚才用相同的话忽悠过瑾儿,现在又来忽悠李嫣。 可惜,某人不吃这一套。 “观察?”她的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沉的笑意,“姜瑜,你难道……” 女帝用手指轻点下巴,然后顺着颔部的尖翘一路往下,轻飘飘划过脖颈,勾勒锁骨的曲线,再继续深入,到起伏的弧度。 她轻咬嘴唇,声音极度魅惑,“你要做那乱臣贼子?” 姜瑜疯狂摇头,甩出了一套否认三连:“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啊!!!” “哦?” “真的!” “那你刚才不是在暗示我脱……” “没有没有。” 噗嗤! 李嫣笑出了声,身体摆动,如同随风而动的嫩柳。 她前倾身子,点了点姜瑜的额头,“我说你是乱臣贼子,你就是乱臣贼子,不过啊,是个既没有胆子也……呵呵……” 女帝扫了眼姜瑜下身,眼儿弯如新月,在姜瑜耳畔吐气如兰,“小~贼~” 姜瑜被赤果果地调戏了。 遥想在金陵,自己把李落雁怼得半天说不过一个字,怎么来了京城,形势就逆转了? 或许,这就是主场优势吧…… 姜瑜只能在心里找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自我安慰。 李嫣巧笑嫣然,站起身,走到床边。 “你要干嘛?”姜瑜不解。 “不干。”李嫣说,“既然让你画我,总得摆一个姿势吧?” “……” “好了好了,快点儿吧,我出宫的时间有限。” 李嫣半卧在榻上,一只脚从床边自然垂下,因为是裙装,导致小腿暴露在外,另一只腿撑起一个倒V型,形成立体感。 至于上身,因为凹凸有致,所以更是让人垂涎。 有些女子是天生的模特,对镜头很敏感,无论怎样摆pose,都能符合画师或者摄影师心中的要求。 当然,主要还是漂亮。 漂亮的人可以忽略一切构图要素。 姜瑜深吸一口气,“李小姐,用右手撑起上身,微微朝我这边侧一侧。” 李嫣调整,“这样?” “……” “开始画了吗?” “……” “姜瑜,要画的好看点哦~” 不用李嫣说,姜瑜也会这么做。 其实,李嫣摆完pose后,就可以回复正常的姿势了,因为她太过美艳,形成的冲击感极强,足以让画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忘。 姜瑜也是如此,认真地作画,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 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三人的呼吸声。 (还有瑾儿。) 不知为何,李嫣看着姜瑜,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种情绪十分奇怪,就像从体内连了一条通向体外的管道,缓缓抽走她身体中的力量,让她渐渐支撑不住上半身,衣衫凌乱,簪钗摇晃。 女帝都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答应做模特的行为了。 幸好,姜瑜下笔如飞,没多久就完成了肖像。 “好了。”她说。 呼~~~~ 李嫣长出了一口气,整理好衣衫,踱步到姜瑜身后,发现一个欲语还休的女子跃然纸上,别有情趣。 这是自己吗? 她伸出手,触摸画作,心底升起一股感动。 这就是自己啊…… “你流泪了。”姜瑜说。 “这是开心的眼泪。”李嫣说,“宫中那些画师,把我画的一点儿也不像女子,我都腻了。” “没办法,他们也是为了突出天道威仪。” “确实,我并不是人,而是龙。” “……” “……” 两人都沉默了。 李嫣对那幅明显不符合礼制的画爱不释手。 忽然,她俯下身子,下巴垫在姜瑜肩头,嘴唇几乎要贴上姜瑜脖颈处的肌肤,“小贼,送给我。” 说话时,不只是口中喷出的热气,就连嘴唇的颤动,姜瑜都能清楚感觉到。 她一动都不敢动,“当然,这画本来就是送……” “我说的不只是一幅画。” “哎?” “我要你答应我,这种画技只准给我……除了你心爱之人,不准再展示给旁人。” “那劝学文会。” “我管不着。” “可……唔……你属狗的!咬我!???” 姜瑜感到颈部传来湿热。 李嫣贝齿轻咬,根本没用力,松开后说:“就当你答应我了。” 姜瑜无奈,“是是是,你是女帝,你嗦了蒜。” “你也知道我是女帝啊……有我给你撑腰,劝学文会的时候大不了请圣裁,无论你做的诗词文章多烂,我都判你赢。” “这纯属帮倒忙。” 看姜瑜没好气,李嫣俏皮地眨眨眼。 她将画收好,走到门口,“对了,今天用不用让周正良给你送红丸来补……” “去!”姜瑜瞪了女帝一眼。 第60章 小笨蛋 吱呀~ 房门关闭。 吱呀~ 衣橱门打开。 “走了?”瑾儿问。 “嗯,”姜瑜一脸郁闷,“她不来倒好,一来就把画插画这条路封死了,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女帝。” “???” “我说,你招女帝惹女帝了。” 瑾儿幸灾乐祸。 姜瑜又捧着小丫头的脸一阵**,然后郁闷地叹气。 自古,劝学便是难题。 人人都知道学习的时候要专注,不能分神,但越是提醒自己,就越是困难。 著名的白熊实验—— 科学家要求一群学生不要去想白熊,但是当学生越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白熊的时候,这只白熊却清晰地浮现在意识中,并且对白熊的描述越具体,想到的频率就会越高。 失眠患者越是想入睡,就会发现自己越清醒; 最想保守秘密的人,总是忍不住要泄密; 越是想专注,就越容易分神; …… 所以,从现代教育学的角度出发,劝学诗可能适得其反,在潜移默化中勾起兴趣才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如果让姜瑜通过讲课勾起学生的兴趣,她很有自信,但如果另辟蹊径,那套路就少之又少了,素描不让画,确实如断一臂。 “唉~”她忍不住叹气。 “我觉得,陛下并没有阻拦你用那种画法的意思。”瑾儿一本正经地说。 “小丫头胆子不小,还分析上女帝的心理了。” “小姐,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是女子。” 本来就不是…… 如果能重新再长出来,姜瑜愿意用胸前的二两肉去换。 拿去! 都拿去! 她一点儿也不介意。 “为什么忽然说我不像女子?”姜瑜问。 “因为你不懂女子的心,”瑾儿回答,“陛下跟小姐说那些话,只是要表明自己对小姐来说是特别的。” “那还不是不能用?” “你画一些物品肯定没问题,只有不给别的人画肖像就是咯~” “那你呢?” “陛下不是说‘这种画技只准给心爱之人’吗?” “哎呦,你很得意嘛,这就把自己划进本小姐的心爱之人的范畴中了吗?” “那当然!” 瑾儿得意地一挺胸。 姜瑜不得不承认,小丫头确实比自己有料。 瑾儿喜滋滋地看自己的画像,好一阵,这才将其卷起来,小心翼翼地用丝带绑好,放到床上,应该是准备回房的时候带走。 姜瑜看着她,问道:“你能确定?” “确定。”瑾儿回答,“大不了你去问陛下,她听说你不画别人的肖像,肯定不会强求你在劝学文会上封锁自己的绘画技法。” “你是女子,我信你。” “说的你好像不是似的。” 瑾儿一脸嫌弃。 姜瑜嘴角尴尬地抽搐,没好意思接茬。 她赶紧换了个话题,“那你说,既然要画,从哪里入手比较好?” 瑾儿沉吟,“嗯……唔……说起来,不是有现成的素材吗?小姐出的那个入学考试的试卷,很多题都可以配插图的。” 说着,她翻出了样题,指着其中一道。 蜻蜓点水的原因是: 一、戏水; 二、喝水; 三、呼吸; 四、产卵 …… 小丫头还没把产卵的事忘了呢。 姜瑜忍住笑,点点头。 瑾儿瞪她一眼,又翻找试卷,找出第二道题—— 假设脚下的大地是圆的,那么,你能否为这个设想提供假说? 这一回,姜瑜有些不懂了。 “这个怎么画啊?”她好奇地问。 “小姐也有这么笨的时候啊……”瑾儿叹气,拿起铅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粗略地完成了一幅草图。 姜瑜探头过去。 只见纸上画着一个弧形,弧面左边,绘制了一个站立的小人,弧面的右边,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上竖着一个线条,旁边还用分别文字标记了“船”和“桅杆”的字样。 emmmm…… 似曾相识。 姜瑜想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观潮亭跟李嫣讨论过同样话题,当时也用了差不多同样的构图。 她微笑,“瑾儿,你这画的好烂啊~” 瑾儿暴怒,“小姐!” “我错了我错了,你看,应该这样画啊。” “唔……” 姜瑜提笔,以瑾儿那个四方盒子为基,在上面添砖加瓦,转眼间就勾勒出了一条颇有立体感的楼船的草图,和龙山卫的水师旗舰神似。 “还有那个!”瑾儿说,“蜻蜓!” “知道了知道了。”姜瑜又拿来一张纸,提笔作画。 碧玉眼睛云母翅,轻于粉蝶瘦于蜂。 坐来迎拂波光久,岂是殷勤为蓼丛。 画这种小型的飞虫,最难的一点在于显示其动态。 姜瑜毕竟不是艺术专业,所以很难画得传神,便用了一个讨巧的方法,通过勾勒水面上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涟漪表现蜻蜓点水的场景。 瑾儿叹为观止,“小姐好强。” “那可不!”姜瑜点头,“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想跟我学画吗?” “干嘛?”瑾儿警觉,“小姐,你不会是想教会了我,自己可以偷懒吧?” “知我者,瑾儿也!”姜瑜露出坏笑。 “哼╭(╯^╰)╮” “乖啦~” 姜瑜揉了揉瑾儿的头发。 小丫头表面上不满,但实际上很吃摸头杀这一套,心里相当受用。 “行吧,我学。”她说道。 “这样握笔,”姜瑜拿起铅笔教学,“手距离笔尖稍远一点,笔尖成侧封,利用手肘作画……哎呀……不对,虚握鸡蛋的方法是拿毛笔的姿势。” “哎?” “笨死了!” 姜瑜从后面环住瑾儿,握住小丫头的手,如此这般,指导瑾儿握笔的姿势。 这也太突然了! 被炽热的怀抱包裹,瑾儿脸色通红,耳孔也冒出蒸汽,自家小姐说的话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句也没记住。 姜瑜郁闷,“小笨蛋,你比我在致知馆带的最差的一批还要过分。” 如果是以往,瑾儿被叫“小笨蛋”一定会反驳。 但这一次她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吃吃地笑,“小姐,我就是笨蛋嘛~你再教教我呗~” 姜瑜只能再次手把手地教导,同时说:“这种画法画出来的线条笔触长且平直,较灵活轻松。” “……” “如果稍微立起笔尖,手与笔尖的距离靠近,画出的线条笔触较长,线条钝且重,可迅速拉开画面黑、白、灰的关系。” “……” “你在听吗?” “……” “喂!” “在听!小笨蛋在听!” 瑾儿傻呵呵地瞎乐。 第61章 太高看自己 劝学文会当日。 清晨。 姜瑜和瑾儿正在吃早饭。 在她们的共同努力下,样题和试卷都进行了修改,呈现方式类似《假期园地》,配图齐全,寓教于乐,非常能唬人。 姜瑜一边欣赏两人的杰作,一边吐槽:“工作量真够大的。” 瑾儿捶肩,“早知道我就不学画了。” 某人是能偷懒就偷懒的咸鱼性格,所以,小丫头学会素描以后,负担了七成以上的工作。 “谢谢你啦~”姜瑜偷笑。 “哼╭(╯^╰)╮”瑾儿不满地一扬鼻子,接着,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换了话题,“小姐,你昨天说过,劝学文会在孔庙?” “是啊。” “那,国子监以外的人也能参加?” 瑾儿的眼中满是期盼。 按理说,孔庙确实是开放的,但访客们看到里面都是国子监的学子和博士,自然不愿自讨没趣。 但这一点限制不了身为致知馆博士的姜瑜。 “你是我的家里人,想去就去。”说着,她拍了拍试卷,“这个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想看看效果,没人能拦着。” “好耶~”瑾儿很开心,把早餐往姜瑜身前推,“快吃快吃~” 小丫头是爱玩的性子,来了京城虽然没被限制出门,但觉得不和自家小姐一起共游少了很多乐趣,所以总是在家猫着。 这段时间,她一直研究京城的糕点,或者帮姜瑜备课,都快憋坏了,听到能出门,当然高兴。 反正,文会≈庙会,没差。 姜瑜看瑾儿高兴,便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三两口把粥喝光。 两人出门,让铜竹驾车。 时值农历八月,正是京城一年酷暑的开始,太阳虽然刚刚升起,但也足够毒辣,把行人都晒得蔫蔫的、没精打采。 瑾儿在车厢里翻找,拿出一把阳伞。 “小……少爷,咱们一会儿打这个。”她小大人似的说。 “上面画着鸳鸯,是女子用的。”姜瑜低声说,“而且,我在金陵也没打过这种伞出门啊……” “是女帝送的。” “咳……咳咳……什么时候?” “周公公最近时不时来一趟,送些胭脂水粉、钗簪首饰什么的,都是小物件,我与你提过,但你没在意,还跟我说以后收礼的事不用通报。” “!@#%¥……” 姜瑜口吐乱码。 李嫣巧笑倩兮的娇俏模样如在眼前。 “以后,周正良再送这种女子用的东西,一概不收。”姜瑜说。 “女帝赐物,也能不收吗?”瑾儿问。 “不!收!她还能砍了我不成?” “知道啦知道啦~” 瑾儿笑嘻嘻地将阳伞放回去,又拿出了另一把,伞面上没有任何图案。 姜瑜不得不怀疑,小丫头刚才是故意的。 发现自家小姐目光不善,瑾儿吐了吐舌头,掀开车窗帘。 中秋作为阖家团圆的节日越来越近,街面上的热烈气氛浓了很多,甚至有一部分店家已经开始出售自制的月饼了。 但是,随着马车靠近成贤街,气氛又变成了肃杀。 整个国子监都知道,致知馆的人今日要参加劝学文会。 而事情的起因,是应茂对姜瑜的挑衅。 表面上,这是两名博士的私怨; 实际上,这是决定格物致知理论能否站住脚跟的立学之战,如果成了,致知馆虽然不至于和太学、国子学平起平坐,却也能有一席之地。 姜瑜任重而道远。 很快,马车来到成贤街“文武官员到此下马”的地碑处。 “少爷,不能再往前了。”铜竹的声音传进车厢。 姜瑜便拉着瑾儿跳下马车,往孔庙走。 路上,她开始介绍一些劝学文会的规矩,“瑾儿,女眷不能和学子、博士在主殿,会被安排在偏殿。” 瑾儿不解,“可是,我听说,主殿也有婢女侍奉啊。” “你听说过三月上巳日,文人墨客举行祓禊的(fúxì)曲水流觞吧?” “我知道啊,大家坐在河渠的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然后吟诗作赋。” “你想想,喝空的酒杯怎么办?” “……” “你愿意伺候别人喝酒?” “不愿意不愿意,除了少爷,我谁都不理。” 瑾儿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现在明白了,劝学文会也有类似曲水流觞的设定,在主殿的婢女要负责端茶倒水,而且不能只为自己的主人家服务。 毕竟,国子监不是只有富家子弟,穷学生们没有侍女是很正常的。 姜瑜微笑,“所以,你还是去偏殿吧。” 瑾儿点点头,又迟疑地摇摇头,“偏殿都是女眷,我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 “我虽然有女帝赐婚,但终究还未成婚,让丫头撑撑场面,不过分。” “唔……” 小丫头想入非非,脸红了。 姜瑜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壳,满脸宠溺的表情。 瑾儿咧着嘴笑,傻乐呵。 两人一边往孔庙走,一边聊天,没多久就看到了国子监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致知馆的人也在,但大多有些惶恐。 这帮纨绔子弟可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参加正经的文会。 姜瑜走过去,跟梅宜修会和。 “如何了?”她问。 “应该还有半个时辰,”梅宜修回答,“那些进学没多久的稚童刚刚进孔庙。” 劝学文会的目的便如字面所说—— 劝人向学。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古人也懂这个道理。 所以,国子监祭酒吴山泉十日前就开始在京城的各处社学遴选孩童旁听文会,从小耳濡目染,学习的心思自然就重了。 “姜先生可曾听过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梅宜修压低声音问。 “你讲。”姜瑜说。 “文会结束后,祭酒会询问那些孩童最钦佩谁的发言。” “明白了。” 姜瑜了然地点头。 果然,内卷无处不在,搞个劝学文会最后还要让小孩子投票。 “以往都是国子学或者太学得票最高……我的意思是,最受欢迎?”姜瑜问。 “他们人多势众嘛。”梅宜修回答,“应茂以劝学文会为理由挑衅你,大概是觉得太学就算比不了国子学,也不可能输给致知馆吧。” “哼。” “姜先生为何冷笑?” “我只是觉得,他太高看自己了。” 姜瑜掸了掸衣袍,一脸不屑。 第62章 言出法随 劝学文会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祭酒领读,学子、博士齐声跟读先贤荀子的《劝学》; 第二阶段,讨论、挖掘《劝学》的内容,给刚进社学不久的稚童讲解文中疑难; 第三阶段,以劝学为主题进行创作,诗、词、歌、赋、骈文、楹联,只要心有所得,便可讨一杯酒,饮完后大声念出来。 无疑,第三阶段是主战场。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大部分学子早已有所准备,低声交流。 “梅先生,你也有诗作?”她问道。 “姜先生见笑了,”梅宜修回答,“诗词不敢说,但我在上清宫修行时,也会创作青词,写一些文字还是没问题的。” 青词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 梅宜修写的文章,辞藻一定十分华丽。 姜瑜又将视线转向致知馆的学生。 结果…… 众人低头。 就知道是这样。 这帮小子的技能点全都加在吃喝玩乐上,让他们以此为基础搞点儿自然科学的研究还行,吟诗作赋连想都不用想。 “你们给我听好了,进去之后一定少说话。”姜瑜叮嘱。 “是!”致知馆学子轰然应诺。 这时候倒团结得很…… 姜瑜郁闷。 又在外面消磨了一些时间,忽然听到孔庙内传来吴山泉的声音,“拜先师。” 先师,至圣先师,孔子。 “孩子们拜完圣人就该我们了,”姜瑜对致知馆的学生说,“都站好,准备进孔庙。” 国子监的人全部列队,博士在前,学生在后,女眷们则是单独一队。 之后,他们一齐进入孔庙。 孔庙是祭祀孔圣的祠庙,因此,入门后便能看到一座半人高的香炉,香炉中有三支燃着的粗香,还有很多线香留下的香灰。 香炉后便是主殿,店内有一尊孔子立像,旁边则是孔门七十二贤的牌位。 吴山泉一挥手,示意女眷进偏殿。 之后,他高喊一声:“拜先师!” 众人行礼。 吴山泉再喊:“拜荀子!” 众人调转方向,面朝荀子的牌位鞠躬。 接着,吴山泉让所有人席地而坐,开始领读《劝学》,其余人跟读。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声音如同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奔流滚滚。 这是姜瑜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文言文的瑰丽壮阔,内心波澜起伏。 ¥¥¥¥¥¥¥¥¥¥¥¥ “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瑾儿竖起耳朵,聆听主殿中的琅琅书声。 其实,她想和周围那些夫人、小姐一起聊天,但别人早就熟识,所以她插不上话,只能听那篇半懂不懂的《劝学》。 “好难懂啊……”小丫头喃喃自语。 “蟹六跪而二螯,指的是螃蟹有六只爪子、两个钳子。”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瑾儿诧异地回头。 眼前女子有着小麦色的肌肤,见一面就不可能忘,所以,瑾儿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位是和自家小姐抢过宅子的赵小姐。 不过,赵浓绮把瑾儿忘了。 她见小丫头疑惑,笑吟吟地问:“没在刚才的队列中看到我,所以好奇?” 瑾儿下意识地点头。 赵浓绮回答:“我父亲不在国子监,所以我只能等你们进了孔庙,再偷偷混进来。” 这位赵小姐的神经也太大条了。 瑾儿忍不住笑。 赵浓绮不以为意,将话题继续进行了下去,“你个小丫头,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瑾儿答:“少爷让我进来的。” “你家少爷对你倒好,他应该是在国子监读书吧?你是他的伴读丫鬟?” “不不不,她是致知馆的博士。” 姜瑜!? 赵浓绮立即来了兴趣。 “姜博士在京城单独开府,你应该唤他‘老爷’才是,为什么叫‘少爷’呢?”她满眼好奇,“沿袭了在金陵时的称呼?” “少爷说,‘老爷’太显老,像老爷爷似的。”瑾儿回答。 “哈哈,这人真有意思。” “少爷是很有趣。” “还有问题,我看他把你带来参加劝学文会这么重要的场合,应该是很宠你吧?” “……” 瑾儿明显地脸红了,摇摇头,抗拒回答。 然而,女孩子一旦开启了八卦模式,根本就拦不住。 赵浓绮问的问题逐渐刁钻起来,例如“你家少爷平时都读什么书?”、“你家少爷小时候吃什么才变得如此聪慧?”、“你家少爷也做实验吗?”…… 瑾儿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幸好主殿的诵读声忽然停了,缓解了她的尴尬。 嘘~ 瑾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用食指指了指主殿的方向。 赵浓绮便也住了嘴,侧耳倾听。 ¥¥¥¥¥¥¥¥¥¥¥¥ “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诵读结束。 荀子的《劝学》将近两千字,一口气诵读下来确实吃力。 (注:课文是简化版的) 吴山泉口干舌燥,清了清嗓子,说道:“学莫便乎近其人,先贤著述,国子监定当继承。” 这话相当于劝学文会第二阶段开始的信号。 众学子热烈地讨论。 不过,《劝学》成文已经上千年了,能被挖掘的点早就挖掘透了,能说的也不过是些老生常谈而已,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姜瑜回头,看学生们都在干什么。 没想到,这帮纨绔子弟也无聊,竟然到了真的认真讨论文章的地步。 邹衍皱着眉头问:“你们说,‘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句是什么意思?” “君子的资质、秉性跟一般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善于借助外物罢了。”周星图多少懂一点儿,洋洋得意,“很难吗?” “可是,荀子在后文又批评螃蟹要寄居在蛇蟮之穴,是用心浮躁的表现,为什么不是‘善假于物’呢?”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周星图一瓶不响,半瓶晃荡,被邹衍问懵了。 旁边的徐喆凑过来,“你们小点儿声!”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别瞎想了,荀子还能有错?如果让太学生听见你们的讨论,怕是又要……” 话音未落,言出法随。 应茂的声音响起,“姜先生,看你们致知馆的学生一直在窃窃私语,难道有什么不懂的吗?”  ̄□ ̄|| 姜瑜满头黑线,狠狠瞪了邹衍他们三个一眼。 第63章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一片安静。 众人的视线落在致知馆这边。 姜瑜清清嗓子,数落道:“我早就嘱咐过你们,少说话,少说话,不懂的事情别随便发表意见,忘了!?” 她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有人都能听见。 周星图是个人精,立即反应过来,回复道:“先生,我们也没想到有贱……有人盯着致知馆不放啊。” 贱人是哪位,不言自明。 学生们小心翼翼地看向应茂。 应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不想主动把脸凑上去挨打,只能装没听见。 姜瑜强忍笑意,故作生气地挑眉,“还找借口?” 周星图委屈巴巴地说:“我们知道错了,回去之后会领罚的。” “孺子可教。” “谢谢先生教诲。” 搞定, 收工。 姜瑜和周星图配合着把戏演完。 应茂莫名吃了个哑巴亏,很不爽,但已经被人指着鼻子骂“贱人”了,不方便再强行带节奏,便对太学的另一名博士路修诚使眼色。 五经博士,同气连枝。 路修诚立即起身,“姜博士,堵不如疏,既然学生们有问题,那就最好讲出来。” 这一次没法再糊弄过去了。 啧…… 姜瑜咋舌,无奈地转身,“邹衍,说吧。” 邹衍十分后悔自己刚才的话多,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讲出心中疑惑。 他说:“文中讲‘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肯定了君子可以借助外物,但后文又批评蟹用心燥,以至于寄居在蛇蟮之穴,寄居难道不也是一种善假于物?荀子厚此薄彼,是否有点儿不讲理呢?” 殿内一片哗然。 “竟然质疑先贤!” “致知馆的学生哗众取宠!” “泛泛空谈,不值一哂。” …… 群情汹汹。 邹衍对《劝学》的质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的局面并非意料之外。 姜瑜对他摆摆手,“坐吧。” 邹衍嘴唇抖动,“先生,我……” “不用担心,坐。” “是。” 邹衍缓缓落座,注视着姜瑜的背影。 他听父亲刑部员外郎邹翰翮说过,先生只有十五岁,在一堆学生中,身材必定是矮小的,但此时看来,却显得异常高大。 姜瑜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1秒…… 2秒…… 10秒…… 殿内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太学生,想到姜瑜砸古琴时的表情,就是如今这般冷冷的,全都不寒而栗。 姜瑜看向吴山泉,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悄无声息间,两人完成了交流。 有了国子监祭酒兜底,姜瑜大可以放开拳脚施展。 他将视线投向那些刚刚入社学读书的小孩子,问道:“你们是否也有相似的疑问,尽管提出来,我可以一并解答。” 没人敢吱声。 姜瑜便不说话,一直等。 终于…… “我,我不懂。”有一个孩童踮着脚,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也不能理解刚才那个问题。” “还有吗?”姜瑜问道。 “我!” “我也不懂。” “我也是……” …… 孩童们踊跃发言,让气氛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稚子无知,他们的疑问,就是最直观、最朴素的疑问,不能用“竟然质疑先贤!”这种粗暴的态度对待。 更何况太学的博士刚刚还说过堵不如疏,总不能自己打脸吧? 应茂沉吟片刻,说:“姜博士应该十分清楚,刚才的问题就不是个问题,多读几遍《劝学》自然也就理解了,何至于大费周章地解释?” 一直以来,古人始终信奉“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不能怪应茂。 而且,他说的有道理,邹衍找出的“矛盾”流于表面,只要用心通读文章,对比前后文,可以很轻松地解决。 姜瑜忽然开口问道:“应博士,你觉得老师是什么?” “你说什么?”应茂大惑不解。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不是肤浅地教孩子们习字、读书、断句的。” (注:《师说》,唐·韩愈) “这……” 应茂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 实在是那句“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醍醐灌顶,让人无从反驳。 就连吴山泉也忍不住拍桌喝彩,“好一个‘传道受业解惑’!姜博士一席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几乎把为人师的真谛说尽了。” 姜瑜盗用了先贤智慧,相当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姜博士谦虚。”吴山泉露出微笑,“罢了,我们还是先解决刚才的问题,关于《劝学》中所谓的矛盾,到底该如何解释?” “有国子学和太学的五经博士,当真由我……”姜瑜迟疑。 “说罢。”吴山泉催促。 “好,”姜瑜深吸了一口气,提高音量,说道,“荀子的思想其实是假物而不役于物。” ¥¥¥¥¥¥¥¥¥¥¥¥ 孔庙。 偏殿。 “赵小姐,隔壁怎么忽然没声了?”瑾儿问道。 “我也不清楚。”赵浓绮摇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现在应该是讨论《劝学》的阶段,没道理这么安静才对。” 两人继续屏息静听。 不只是她们,别的女眷也是一样的状态,因为隔壁有她们的夫君/父亲/兄弟,不可能不关心。 就在这时,有侍女递了张条子进来。 女眷们一拥而上。 最后,吴山泉的夫人凭地位获得了阅读的权利,大声念道:“议论,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赵浓绮只听了一半题就觉得无聊,直打呵欠。 瑾儿却听得津津有味,说:“果然,前后文是矛盾的。” 赵浓绮摇头,“那只是断章取义的结果。” “哎?” “荀子之所以批评蟹用心躁,是因为它‘六跪而二螯’,明明有六只爪子、两个钳子却不自己打洞,反而要寄居,和假于物的前提违背。” 瑾儿想想,发现对方说的没错。 君子假于物,目的是学习,蟹寄居在蛇鳝之穴,用自家小姐的话说,叫“抄作业”,高下立判。 被赵浓绮一番剖析,小丫头也觉得那个讨论相当没意思了。 与此同时,吴山泉的夫人将纸条读到了最后:“致知馆博士姜瑜判曰(yuē)……” 姜瑜!? 两人同时竖起耳朵。 没想到,后面只有一句话:“假物而不役于物。” 役,奴役、驱役、役使。 一个字就说出了本质。 赵浓绮大为佩服。 “你家少爷很厉害。”她对瑾儿说。 “当然!”瑾儿满脸自豪。 第64章 这特喵的是啥!? “都懂了吗?”吴山泉问道。 “懂~了~”那些刚刚开蒙的孩子异口同声回答,还拉了长音。 吴山泉双手虚握下压,示意姜瑜入座。 之后,他说:“致知馆的学生邹……邹……” “邹衍。”姜瑜提醒道。 “对,邹衍,他提出的问题很粗浅,但正是因为粗浅,反而能引起孩童们的注意,才有了刚才那番老师到底该作何解释的辩论,很好。” “吴祭酒过奖了。” 两人一唱一和。 应茂此时也看明白了,自己的突然发难再次被姜瑜四两拨千斤挡了回来。 他和路修诚交换一下眼色,都有些担忧。 姜瑜,真这么了不得吗? 短短半个月,他们已经意识到,致知馆将会是太学最危险的对手。 而带领致知馆的姜瑜和很多官场老油条不同,不和稀泥,遇事冷静且充满力量,有时表现得咄咄逼人,却又有礼有节。 面对这样一个年轻人,换谁都要头痛。 应茂和她正面交手过两次,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再不把致知馆打下去,早晚要出问题。 虽然…… 或许…… 姜瑜没那个想法?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 应茂看了眼正在侃侃而谈的姜瑜和梅宜修,不由得叹气。 至于姜瑜本人,确实没想那么多。 她对致知馆的学生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们都给我老实待着,要是再因为乱说话惹了麻烦,小心我回去砍人。” 邹衍他们冷汗直冒。 一般的先生,也就拿戒尺打手心。 姜瑜不同,各种惩罚的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例如,蹲在墙角顶着书唱《数鸭子》; 例如,原地快速转十圈,然后向前走直线,走不出直线就再来一遍; 例如,站到集贤门前,高喊“我是天才!哈哈哈!”; 例如……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帮纨绔子弟觉得自己已经够会玩儿的了,可是跟姜瑜一比,简直就是三岁小娃,完全不够看。 他们只能雌伏于先生的**之下,老老实实地闭嘴。 就这样,致知馆退出对《劝学》的讨论。 这样的千古名篇也确实没什么好讲的,没过多久,国子学、太学、书学的学生们说话的声音也都低了下去。 吴山泉看向那些小孩子,“你们有什么疑问吗?” 因为刚才闹的那一出,孩子们也不再矜持,问了各种千奇百怪、天马行空的问题,由国子学和太学的五经博士轮番解答。 姜瑜听着,不得不感慨小孩脑洞大。 像“蛇鳝为什么会钻穴?”这种问题,她脸皮薄,是肯定问不出来的。 大概又折腾了一刻钟,吴山泉拍了拍手。 几名侍女端着酒进入主殿。 理论上讲,孔庙是不允许访客饮酒的,因为会冒犯至圣先师,但暮春祓禊和劝学文会属于例外。 吴山泉举起酒杯,对孔子像鞠躬,然后将酒杯倾倒。 酒水缓缓洒下。 他朗声说道:“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劝人向学,为人师者大善,各位若有所得,不要吝啬藏私。” 劝学文会的第三阶段正式开始。 相比起挖掘先贤文章的内涵,这一阶段看重参与文会的人的自由发挥,因此远比之前要热烈。 姜瑜都不用怎么认真听,耳中就塞满了之乎者也。 梅宜修低声问:“姜先生,若是……我先来?” 他没有明说“若是”后面的话,但姜瑜能听懂,“咱们先观望一下,应茂说不定被刚才的事打蔫儿了,不敢挑衅。” 梅宜修看了眼太学方向,点点头。 结果…… “姜博士,可有作品?”吴山泉的声音响起。 姜瑜:“……” 梅宜修:“……” 致知馆学生:“……” 他们万万没想到,背刺竟在我身边。 其实,这完全错怪了吴山泉。 祭酒大人是因为姜瑜刚才表现得太好,生了爱才之心,这才有意提点姜瑜拿出作品。 在他看来,能写出《秋夕》的人闭着眼都能作好劝学诗,就算比《秋夕》略逊,自己随口吹捧几句,也能帮姜瑜扬名。 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梅宜修看向姜瑜,无奈地笑,“姜先生,请吧。” 祭酒点名,他总不能硬性拦着。 姜瑜也很无奈,对吴山泉作了一揖,说道:“吴祭酒稍等片刻。” 稍等? 难道要在现场作诗? 吴山泉一脸好奇。 没想到,姜瑜只是低声对邹衍、徐喆、周星图嘱咐了几句。 三个学生离席,但很快就回来了,周星图捧着插画版的试卷,邹衍和徐喆扛着移动白板。 他们把白板在主殿中央拼好,然后将试卷钉了上去。 刷拉拉~ 姜瑜掀开试卷,露出里面的插画。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 (⊙_⊙)? 这特喵的是啥!? 看他们这副表情,姜瑜不由得呵呵一笑,指了指主殿的后方。 众人回头,便看见那帮小朋友全都一副想往前挤却又不敢的模样,只能踮着脚、眯着眼,试图看清楚试卷上的插画。 他们的行为显然是自发的。 这比那些劝学诗的效果要好。 好得多! “不介意的话,各位让一让,给孩子们腾腾地儿?”姜瑜问。 没人接茬。 吴山泉只好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于是,国子监的学生们不情不愿地让出了空地。 孩子们聚到姜瑜面前。 姜瑜沉吟片刻,选了一道简单的盈亏问题,开始讲解,“这道题目的条件很多,但可以以不变应万变,找出其中的不变量,通过作图轻松得出答案。” 她一边讲,一边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线段。 梅宜修在旁边看着,不由得佩服。 这类算术应用题竟然可以用如此浅显直白的方法解决,果然厉害。 之后,姜瑜又讲了生物、物理、化学各一道,都是题与插画相结合,非常生动形象。 孩子们原本距离她有三米远,但听得入迷,在不知不觉间往前靠,变成了几乎簇拥着她的状态。 这个变化充分说明了姜瑜的成功。 其它学馆的博士想到自己皓首穷经写就的作品,不由得汗颜。 诗词歌赋不是不好,但或多或少都有些脱离实际。 怎么和姜瑜比? 人家都开始在孔庙讲公开课了!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第65章 俯视 孔庙。 偏殿。 “如何了?”有女眷问道。 “嘘~”赵浓绮和瑾儿同时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认真听。” “你们听得清?听得懂?” “……” 两个女孩儿没有回答。 赵浓绮能听懂; 瑾儿听不懂,却不妨碍她听。 良久…… “结束了。”她们长出一口气。 “你家少爷真厉害,”赵浓绮的眼中满是赞赏,“无论是谁,恐怕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什么意思?”有女眷问,“致知馆还能比国子学、太学厉害?” “恐怕是这样。” “小丫头,你懂什么?” “姐姐,我还是懂一点点的,因为我的父亲在礼部当值,别人都叫他‘尚书大人’。” “……” “……” 诡异的安静弥漫开。 看着其他女子一脸便秘的表情,赵浓绮体会到了装逼的爽感。 人类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少女笑容灿烂。 ¥¥¥¥¥¥¥¥¥¥¥¥ 姜瑜如此授课,实在是前所未见。 众人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忽然,有稚童开口,“先生,能否再讲一题?” 话音刚落,小朋友恍然响起自己没有拜过姜瑜,称呼“先生”不和礼制,赶紧闭嘴。 姜瑜摆摆手,“已经耽误这么长时间了,今日就不再讲了,若是心系格物致知之学,便报名致知馆,入学考试每季一题,即使刚开蒙的童子也能参加。” 小孩子们鞠躬应诺,“是。” 看当下这个情况,太学已经输给了致知馆,输得很惨。 应茂感觉自己被降维打击了。 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环视四周,见几位同僚都盯着自己,心中郁闷。 “你们怨我?”他问。 “怎么会!”路修诚摇了摇头,“无论你招不招惹姜瑜,他都会整出这一场好戏,咱们太学……唉……我咽不下这口气!” “……” “……” 两人都不说话了。 这种沉默就像传染病,在太学的博士和学生中传播。 其它的,国子学、书学的人情绪倒是很稳定,因为在他们看来,姜瑜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完全是为了怼太学。 秉承“谁污染,谁治理;谁挑衅,谁善后”的原则,他们一齐盯着应茂。 应茂比刚才更郁闷了。 其它太学的五经博士低头沉思,忽然,路修诚一拍手,附在应茂耳边窃窃私语。 应茂诧异,“这能行吗?” “试总比不试好,”路修诚回答,“咱们不能让致知馆夺了风头。” “行,我倒要看姜瑜……” “应博士注意,这不是你们二人的私怨!” 路修诚此话,旨在提醒应茂不要被冲昏了头,一切要以太学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 至于应茂的想法,是公仇还是私怨……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此时,吴山泉正在问姜瑜讨要插画版试卷,两人交流其乐融融。 应茂气不打一处来,提高音量,说道:“姜先生,你的劝学方法果然与众不同,只是……呵呵……这种方法有些媚下吧?” 此话一出,无数人倒吸冷气。 孔庙主殿被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落针可闻。 儒家在祭祀时,会升起一个综合性排位或条幅——天、地、君、亲、师,供奉于中堂,表示敬天法祖、孝亲顺长、忠君爱国、尊师重教的价值观念取向。 由此可见,在传统伦理中,老师永远比学生“大”。 若是上纲上线地说,姜瑜画插画,确实存在谄媚学生的事实,有违纲常。 应茂的“媚下”便是这个意思。 姜瑜不由得皱眉,“应博士,那种事真的要现在讨论吗?” 应茂没吱声。 但是看他梗着脖子的模样,就知道不会善罢甘休。 姜瑜叹气,转向吴山泉,“祭酒大人,让孩子们先行离开,如何?” 吴山泉一脸不解,“为什么?” 应茂抢先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姜博士难道是心虚,才要让纯真的稚童离开?”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姜瑜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应博士,你不会是担心上次在太学主校舍发生的事情重现吧?放心,我就算要摔东西,也不会往你身上砸。” 这属于赤果果地嘲讽了。 应茂两腮上的肉抽搐、跳动,“有辱斯文!姜瑜,你不要欺人太甚!” “谁欺人太甚?”姜瑜问。 “你!” “我欺谁太甚?” “我!” “哦,你欺我太甚!” “是你……不是……是我……!@#¥%……” 应茂被绕进去了。 路修诚有些看不下去了,拉他一把。 “行,我不废话了。”姜瑜见好就收,“应茂,说吧,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劝学?” “当然是诗词歌赋、楹联文章。”应茂回答。 “你知道贡象(大象)吗?” “我曾在大朝会的仪仗中见过贡象,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我如果现在说,不要想贡象,你会想到什么?” “贡……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些聪明人已经隐约意识到姜瑜想说什么了,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极其精彩。 最后,这些表情都转为震惊,看怪物似的看着姜瑜。 应茂没反应过来,说:“姜瑜,不要讲些没用的,你只管说,是否认同诗词歌赋、楹联文章才是真正劝学的手段。” “分神就像你心中的大象,越是提醒自己读书时不能分神,就越容易分神。”姜瑜冷笑一声,“所以,真正想要劝学,就必须潜移默化地进行。” “你在放……唔……” “看你的样子,明白了?” 应茂说不出话了。 若是放下私怨,他一定是极其佩服姜瑜的。 但此时…… “照你这么说,荀子的《劝学》反倒适得其反?”应茂搬出了任何读书人都不能反驳的先贤圣人。 “你错了,”姜瑜说,“《劝学》的目的可不只是劝学,反而更多地讲了读书这件事本身,‘君子曰:学不可以已’是说不可以停止读书,‘青出于蓝……’是说读书可以使人进步,‘君子……善假于物’是说读书必须善于利用外物……” “这些不用你教!” “奇怪,虽然你说不用教,可我为什么觉得,你这个五经博士根本没学好呢?” 两人唇枪舌剑,整个主殿成了他们的战场。 当然,是一方屠杀另一方。 众人都知道,姜瑜在刚才的辩论中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应茂。 这种压制不是同层次的,就像一个站在云端的神仙,俯视地上的人……不……应该直接跳过人类,而是蝼蚁。 没错,神仙俯视蝼蚁。 这就是众人的感觉。 第66章 酒来! 胜负已分。 太学这次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路修诚无奈叹气,走到应茂身边低声说:“差不多就放弃吧,是我们输了。” 应茂当然知道,但是不想承认。 他双眼血红,盯着姜瑜,就像一只遍体鳞伤、穷途末路的野兽。 吴山泉出面调停,“自古,劝学文会的目的便是明确的,从没比较过诗词歌赋的高低(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莫要伤了和气。” 祭酒大人劝架,面子当然要给。 姜瑜恭敬地作了一揖,“吴祭酒说的是。” 吴山泉看向应茂。 应茂咬着牙,最终放弃了继续抬杠,“谨遵祭酒大人教诲。” 总算完了…… 众人无不长出一口气。 姜瑜回到在致知馆的位置,立即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就像一个刚刚打完胜仗的将军。 至于太学那边,当然是全员垂头丧气。 应茂心中酸溜溜的,阴阳怪气道:“用那些个微末伎俩,非读书人所为。” 这货的声音不大不小,就像癞蛤蟆贴在脚面上—— 不咬人,恶心人。 姜瑜皱眉,“读书人所为便是作诗?” 她轻蔑一笑,满脸傲然,语气比刚才冷峻了数倍,“若要做那劝学诗,我会怕你!?我只是不屑用那些手段而已。” 不屑? 好! 真TDM好! 等的就是这句! 应茂怒极,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扭曲了,“那好,姜博士,请吧。” 姜瑜眯眼看着他,半晌,猛地一掸衣袖。 “酒来!” 众人愣了一阵才想起劝学文会沿袭了暮春祓禊曲水流觞的习俗,发言前要饮酒。 难道,姜瑜要作诗? 吴山泉赶紧对角落处的婢女招手。 姜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 孔庙。 偏殿。 一名侍女传来了纸条,“有新诗作。” 吴山泉的夫人将其展开纸条,念出声道:“致知馆博士姜瑜得《劝学》一首……咳咳……我要念了。” 她朗声道: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注:《劝学诗》,宋·宋真宗赵恒) 殿内陷入安静。 瑾儿用手肘捅了捅赵浓绮,低声问道:“赵小姐,这首诗是不是有点儿俗啊?又是千钟粟,又是黄金屋的,总感觉……唔……”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赵浓绮轻笑,“你的担心不无道理。” 她也认为,读书本为明理,并非单为名利,若以为功利就是读书的本质,相当于看轻了读书。 姜瑜此诗将来或许会成为嘲讽读书人动机不纯的一大利器。 不过…… “从古至今,为功利而读书,并且把书读地很好,从而升官发财的大有人在,而且以后也不会少见。”赵浓绮说道,“你家少爷的诗大俗,却也大雅。” “是好诗?”瑾儿只想知道结论。 “当然。” “呼~~~~” 小丫头长出一口气。 她是知道姜瑜作诗的实力的,但每每遇到这种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关心则乱。 赵浓绮安抚道:“我甚至可以断言,此次劝学文会,再无……” 话音未落,就被闯入的侍女打断。 侍女将条子递给吴山泉的夫人,快步离开。 女眷们都是识货的,大多认为那首劝学诗之后,文会应该会暂时平静一阵,没道理有人愿意去跟姜瑜争锋。 原因就三个字: 比,不,过。 但现在看,国子监也并非没有可以与姜瑜一较高下的人。 吴山泉的夫人将条子展开,瞬间,惊讶写在了脸上,“这……这怎么可能!” “什么事?”有人问。 “咳咳……嗯……致知馆博士姜瑜得《劝学》一首。” “!!!” 包括瑾儿和赵浓绮在内,所有人都懵了。 吴山泉的夫人清了清嗓子,念道: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注:《金缕衣》,唐·杜秋娘) 这首诗用了象征的手法,比刚才那首稍微难理解一点点,但不至于有人听不懂,无非就是劝人珍惜少年,莫负人生好时光。 显然,比刚才的诗立意高了一筹。 “好诗!”赵浓绮不吝赞美,“我这辈子恐怕都……罢了,拿我去跟姜先生作比较,是对他的侮辱。” 少女的语气带着一丝崇拜。 瑾儿好奇地看她,“赵小姐家学渊博,平常都读什么书啊?” 赵浓绮答:“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巫医百工,这些都接触,但最喜欢的还是……嗯……用你家少爷的话说,格物致知之学。” “喜欢那个吗……” “嗯,觉得有意思,能钻研进去。” 瑾儿深有同感地点头。 两人聊天时,其他女眷也在讨论姜瑜的劝学诗。 “这些诗难道是现场所作?” “不会吧。” “如果不是现做的,姜博士何必准备那个什么插画?依我看,他就是有七步成诗之才。” “神童。” “十五岁已经不能称‘童’了。” …… 偏殿有变成菜市场的趋势。 相比起她们的夫君/兄弟/父亲,她们对于以诗词扬名的事情不甚在意,反而更喜欢聊八卦,话题不知怎么就从劝学诗到了姜瑜背负的那道赐婚的圣旨。 瞬间,讨论更热烈了。 有的说,女儿到了适婚年龄,提亲的队伍排到了天边; 有的说,自家妹妹虽然不美丽,但极具才情,尤其擅长纵横十九道,可以和前二十手无敌的金陵才子过招,才子配才女,定能传为佳话; 有的说,大姨的母亲的丈夫的外孙女会吟诗作赋,正好适合姜瑜; …… 一帮人争得面红耳赤。 就连吴山泉的夫人也不能免俗,言语间帮姜瑜找好了良配。  ̄□ ̄|| 赵浓绮在旁边听得满头黑线。 这时,瑾儿轻轻拉她衣袖,指着低声说:“又有人传条子来了。” 赵浓绮顺着小丫头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果然有婢女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便走过去,伸出手,“给我吧。” 婢女递出纸条。 赵浓绮扫了一眼,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她轻轻拍手,“诸位……” 女眷们聊得正开心,没人听到。 赵浓绮便提高了音量,“各位注意,又有诗被送来了。” 瞬间,众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赵浓绮笑容更盛, “致知馆博士姜瑜得《劝学》一首。” 第67章 千古风流于一身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注:《劝学》,唐·颜真卿) 竟然又是一首旷世名作! 这首诗很好理解: 如果年轻时不知道要勤奋学习,到年老白头才知道要勤奋读书那就太迟了,后悔也来不及。 一般情况,如此浅显直白,往往不是好诗。 因为诗是一种相对含蓄、深刻的文体,直球并不讨好,但劝学诗的受众有很多是刚刚开蒙的小孩子,反而更讲求平铺直叙。 姜瑜的诗不只遵格律、有内容,还将受众放在第一位考虑,如何不被评为旷世名作? 众人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太特喵的猛了! 就在他们惊愕时,姜瑜竟然又端起酒杯,举至唇边,轻嗅酒香。 还有!? 应茂的眼中写满黯然。 他此时已经明白了,姜瑜刚才说的“若要做那劝学诗,我会怕你!?”绝非无的放矢。 不是挑衅,而是赤果果的现实。 姜瑜手持酒杯,喃喃自语道:“上好的状元红啊……” 每户人家诞下男婴都会将几坛花雕埋在地底,盼望他长大后饱读诗书、上京赴考,有朝一日高中状元回乡报喜,即可把老酒开瓶招呼亲朋。 问题是,能够真正考上状元的人万人无一,导致状元红招待贵客的美酒。 但祝愿终归是美好的。 “来来来,”姜瑜对致知馆的学生招手,“你们都取一杯。” 所有人懵逼。 “取!”姜瑜下令,“先生的话也不听了吗?” 梅宜修有做好的骈俪文保底,所以不担心,痛饮一杯。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迟疑。 过了一阵,邹衍咬牙最先站出来,取了一杯状元红,端在胸前,然后回头对同学使眼色。 有人带头了,小伙子们都跟着照做。 姜瑜满意地点点头,“喝!” 说完,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轰然应诺:“是!” 紧接着,几十个杯子被喝空了,侍女小姐姐们辛苦地回收。 姜瑜沉声道:“我诵一句,你们诵一句。” 梅宜修带头回应:“是!”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注:《明日歌》,明·钱鹤滩,钱鹤滩是明朝人,不知道为什么人教版小学课本标注成了清朝人) 天地有正气,读书人自然有风骨。 在姜瑜的带头下,不止是致知馆的人,国子学、书学的博士和学生全都正了正衣冠,面朝孔子立像朗诵。 他们的声音如同奔腾不息的黄河,声势浩大。 路修诚叹气,知道事不可为,便也带着太学生加入到了诵读的队伍。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用现代人的眼光看,现场很像某种行为艺术,甚至是迷惑性行为大赏。 但古人并不这么认为。 姜瑜甚至看到有人感动地落泪。 她又从一名侍女的手中取来一杯酒,潇洒如同翩然起舞。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各位,且与我共饮,请!” “是,先生!” 众人各自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姜瑜是女儿身,而且,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喝过酒,这次喝得又多又急,终于面色涨红,拿不稳酒杯,随手丢在了地上。 “千古风流于一身,你们,谁也比不了我……”她低声呢喃。 ¥¥¥¥¥¥¥¥¥¥¥¥ 偏殿内静悄悄的。 所有女眷都在屏息静听,直到《明日歌》结束。 有人说:“我听到父亲的声音了。” 旁边的阿姨翻个不明显的白眼,“这么多人一起念诗,你还能分辨父亲的声音?” 确实,唯一能辨明的只有姜瑜的声音。 因为她是领读。 自家小姐真厉害! 瑾儿超兴奋,低声问赵浓绮,“赵小姐,这首诗怎么样?” 赵浓绮回答:“‘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道理很朴实,但倘若能认真思考并践行这种朴实,学习能差到哪里去?” “好诗?” “就想听我表扬你家少爷是不是?” 小丫头喜滋滋地笑。 就在这时,吴山泉出现在偏殿门口。 他重视礼节,不与女眷们见面,只探出半截身子,说道:“文会结束了。” 众女眷一脸不解。 吴山泉继续解释道:“姜博士那些劝学诗一出,珠玉在前,谁还敢拿出自己的诗作来惹人嘲笑?而且,姜博士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文会也不可能在致知馆博士缺席的情况下进行。” 暮春祓禊时,经常有人喝得叮咛大醉,甚至还有脱衣果奔、下水搓澡的。 那不能算无礼,而是风流佳话。 但劝学文会的地点是孔庙,就必须注重礼节了。 瑾儿听说自家小姐喝多,难免担心她女儿身的事情暴露,但吴山泉的原话是“有些醉意”,便又稍稍放心。 “我要去照顾少爷,”她对赵浓绮说,“赵小姐……咦……” 身边空空如也。 赵浓绮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 瑾儿笑着摇摇头,快步离开偏殿,发现姜瑜已经在等着自己了,只是神色有些委顿。 小丫头跑过去架住小姐的胳膊。 “喝多了?”她问。 “还好。”姜瑜脸色通红,明艳动人。 “嘘~” “干嘛不让我说话啊?” “少爷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再加上你说话时的语气,非常像一个娇俏的美人而,等着……等着其他人宠X幸呢~” 因为害羞,瑾儿的声音越来越低。 姜瑜只勉强听到了“美人儿”的那一部分,在脑子不怎么打转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嘟囔道:“灵修美人,以媲于君。” 在《离骚》中,诗人用男女之间的爱情婚姻,来象征君臣际遇的状况。 所以,美人是君主的意思。 如今的君主,好像真是一位美人呢…… 瑾儿抿唇偷乐,若是小姐和女帝凑一对,肯定很好玩。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聊着天,来到马车前。 铜竹头一次见姜瑜喝醉,下意识想要伸手来扶,却被瑾儿用眼神制止,“国子监的博士和学生在看着,得让少爷自己上车。”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姜瑜作为博士,注重面子、体统,不能让外人看出伶仃大醉。 瑾儿都忍不住为自己的急智而感到惊讶。 第68章 饮酒虽好,但是不可贪杯 PS1:这是整改后的版本,至于整改前的版本,就让它仪式在历史的长河中吧。(笑) PS2:大家且看且珍惜,别再瞎举报了。(求求了~) ¥¥¥¥¥¥¥¥¥¥¥¥ 姜瑜没有全醉,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男人碰不得。 她对铜竹摆手示意,勉强支撑着爬进车子。 之后,一头栽倒。 吸~~~~~ 呼~~~~~ 吸~~~~~ 呼~~~~~ 呼吸均匀。 这是睡着了吗? 瑾儿凑到自家小姐面前,俯视她的容颜,“少爷?” “……” 没吱声。 瑾儿又叫:“小姐?” “……” 依然没吱声。 小丫头恶作剧心起,开始有规律地捏姜瑜的鼻子。 于是…… 吸~~~~~~~~~ 呼~ 吸~~~~~~~~~ 呼~ 姜瑜鼻子被间歇性堵住,吸气变长,呼气变短,而且越来越急促。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小姐好像睡得很沉…… 瑾儿看着,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忍不住喃喃自语:“说起来,我从小到大似乎从没喝过酒,不清楚是什么味道,有点可惜啊……” ¥¥¥¥¥¥¥¥¥¥¥¥ 一夜昏昏沉沉。 姜瑜都不知道做了几个梦,前世今生轮流上,辨不出真假。 第二天,她醒来时头痛欲裂。 瑾儿就守在榻边,蜷缩着身子趴在那儿,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还时不时咂咂嘴,嘀嘀咕咕,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姜瑜看向窗外。 天还未大亮,但透过窗户纸,有极少量的阳光能照进屋里,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光点。 如此看来,大概是卯时(5点至7点)。 “起床了。”她说。 “嗯?”瑾儿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小姐醒了?” “还有些头痛。” “我去给你端醒酒汤。” 瑾儿爬起身,却因为双腿麻痹不小心摔回来,栽在小姐怀里。 咚—— 姜瑜胸口发出闷响。 其他那些正常女子都是“咚~”,而她是“咚——”,说明一点儿肉都没有,和小丫头的前额完全是硬碰硬。 这就很郁闷了。 瑾儿忍笑站起来,“小姐,稍安勿躁。” 之后离开,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捧着汤盅。 她盛了一碗,递给姜瑜。 和想象的不同,醒酒汤一点儿也不难喝,有桂花的清香,也有橘子皮和莲子的微苦,味道调和,甚至可以做饮料。 瑾儿说:“里面加了葛根的粉末,对醒酒很有效的。” 葛根是中药,很多医书中提过,能减轻酒精对大脑的伤害、对肠胃的刺激。 一大碗热汤下肚,姜瑜长出一口气,“舒服多了。” 瑾儿微笑,“那就好。” “可是,宿醉不应该只是头疼或者肚子疼吗?为什么我会感觉嘴唇也有点疼……而且,我刚才摸了下,竟然还肿了!” “噗!咳咳咳……” 瑾儿当然知道原因,脸色通红,剧烈咳嗽。 姜瑜好奇,“怎么了?” 瑾儿疯狂摇头,“没怎么没怎么,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呢?” “可能是过敏吧。” “……” 小丫头当然不懂过敏是什么。 不过,既然小姐自己找到了合理解释,她也乐见其成,因此没有吱声。 姜瑜揉着嘴唇,下定决心以后尽量少喝酒。 瑾儿说道:“小姐,别管那些了,再躺一会儿。” 姜瑜觉得有道理,把汤碗递给对方,重新钻回被窝,问道:“瑾儿,劝学文会之后的情况怎么样?” “在你大杀四方之后就结束了。” “唔……” “不过,那些劝学诗已经在京城流传开了,甚至有很多手抄本在各社学、县学、府学内流通,大家都说小姐是诗道魁首。” “有点儿麻烦啊。” 正常人都喜欢出名。 但出名如果带来诸多麻烦,那就让人不爽了。 现在的姜瑜,不出名比出名好。 她叹气,“怪我,昨天应该克制一下的,现在倒好,惹了一身骚。” 瑾儿掩唇偷笑。 姜瑜没好气地等她一眼,“我都愁成这样了,你还笑?” “我没笑,”瑾儿眨眨眼,“就是忍不住。” “!@#*¥%……” “好啦好啦~小姐,说起来,那些诗你是怎么想到的,难道真的可以七步成诗?” 瑾儿一脸好奇。 按理说,小丫头跟着姜瑜这么久,早就该对姜瑜知根知底了才对,但姜瑜在劝学文会上表现的诗词才能太过引人注目,已经超出了认知。 姜瑜眼珠滴溜溜一转,恶作剧心起,“你啊,真以为那些是我为劝学做的?” “小姐又来了。”瑾儿忍不住吐槽道,“你跟素昧平生的月奴姑娘说《秋夕》是抄来的,她都不信,更不用想糊弄我了。” “我没说不是我做的啊。” “那……” “我只是说,那些不是我为了劝学而做的。” “???” 瑾儿有点儿听不懂了。 姜瑜轻笑,凑到她耳边低语。 小丫头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小……小姐,你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什么花开堪折……这不是耍流氓吗?” “我说什么了吗?”姜瑜无辜脸。 “小姐!” “诶嘿~” 姜瑜吐吐舌头,萌混过关,表示自己只是开了个玩笑。 但瑾儿因为昨天偷偷做过亏心事,想到那句“花开堪折直须折”似乎别有深意,总感觉小姐若有所指,所以有些心虚。 她担心“折花”行为被戳穿,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承认了,“小姐,人都有好奇心的嘛,我只是……只是从没喝过酒!你不能怪我!” “怪你?”姜瑜疑惑,“怪你什么?” “你果然生气了。” “???” 姜瑜更懵逼了。 瑾儿看着她,轻抚自己的嘴唇,忽然下定决心般握了握拳。 “大不了我让你咬回来嘛!”小丫头气呼呼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姜瑜先是不解,接着,联系上下文,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瑾儿,你不会……你难道……我勒个去!” “要咬就咬,肿了也无所谓。” “你是不是还要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姐欺负人。” 瑾儿嘟嘴碎碎念。 姜瑜微笑,“饮酒虽好,但是不可贪杯,这次就饶你一回。” 不知为什么,瑾儿竟然有一丢丢失望。 第69章 女人当男人用 PS:今天外出,中午不能用电脑,提前更。 ¥¥¥¥¥¥¥¥¥¥¥¥ 姜瑜又在床上捂了一会儿被子,翻身下床。 连睡十几个小时,有必要活动一下,否则身体就会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变迟钝。 她在房间里瞎转悠。 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瑾儿姐,周公公正在主厅候着,这次不是送东西,而是请少爷入宫,陛下有要事相商。” 瑾儿看向姜瑜,见自家小姐颔首示意,便说道:“少爷已经醒了,马上过去,你先给周公公看茶。” 丫鬟应诺后离开。 姜瑜穿好衣服,在主厅跟周正良会合,两人一起前往皇宫。 马车上,周正良说道:“姜先生,早朝未散,散朝后陛下还要给太后请安,所以,只能委屈您在暖阁稍等片刻了。” 姜瑜试探道:“陛下这次宣我入宫,周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姜先生当真不知?” “这……” “那咱家只能告诉您是好事,具体是什么,陛下定然想亲自告诉您。” 周正良笑吟吟的,如同和煦的春风。 他是宫中老人,伺候过三代皇帝,最擅长察言观色,否则也不可能在女帝将宦官大规模换为女官的时候作为为数不多的大太监留下来。 当然,宫内有力气活,偶尔还要去地方上出外勤,不可能只用女官。 周正良早就看出,姜瑜在女帝心中的位置十分特殊。 这是种特殊的“特殊”: 一般官员“特殊”无非是简在帝心,升官发财这种好事总有他的一份; 姜瑜的“特殊”…… 周正良一想到女帝还是单身,便不敢往下细想了。 男男女女那些事,他一个阉人不懂,也不想懂。 姜瑜见周正良不说,便不再继续追问,转而聊起了太和殿中秋文会的事情。 从二环到紫禁城也就十几分钟,两人下车,周正良带着姜瑜来到乾清宫的暖阁内等待散朝,自己则先行一步离开。 刚刚过了辰时,李嫣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她见到姜瑜很开心,摆摆手,“不用跪了。” 说完,她挥手屏退宫女,再看姜瑜,“听说你昨天喝了很多酒,朕……我还送了些醒酒的药材到你府上,喝过了吗?” 姜瑜回答:“喝过了。” “奇怪,你的嘴是怎么回事?似乎有一点儿红肿啊?” “噗!咳咳咳……” 姜瑜剧烈地咳嗽。 李嫣走过来,手指轻点她的嘴唇,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这个样子,还蛮可爱的。” 又来了, 女帝的招牌式调戏。 姜瑜战术后仰,躲开对方。 李嫣紧追不舍地向前踏出一步,前倾身体贴了上来。 姜瑜: “我警告你,你不要过来啊!” “不准再靠近了!” “别这样……” “唔……” “……” 暖阁内的气氛变得暧昧。 李嫣轻笑,“我又没做什么,你这么激动干嘛?跟个小媳妇似的。” 姜瑜立即反驳,“刚才那样还叫没做什么?” “我做什么了吗?” “你!” 这一刻,姜瑜悟了。 在女帝面前,没什么好反驳的,因为反正都是她嗦了蒜,自己越反驳,某人越兴奋。 某人机智地保持沉默。 李嫣噗嗤一笑,“好了,不逗你了,我们来说正事儿。” 说着,她指了指一把椅子,示意姜瑜落座,自己则半卧到了软榻上,伸个懒腰,尽显胸前的弧度。 “昨天,你大闹了劝学文会?”她问。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大闹’呢?”姜瑜回答,“合理交流的时候难免会擦出火花,这种火花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交流……擦出……火花……你在暗示什么?” “你个**!” 姜瑜脸色通红。 李嫣笑得花枝乱颤。 “不逗你了,我们来说正事儿。”她说。 “这话你刚才就说过。”姜瑜吐槽。 “这次是真的,”李嫣终于严肃起来,“今天叫你入宫,主要是有两件事想跟你说,首先,你得作为国子监代表和吴山泉一起参加中秋文会。” “这是为何?”姜瑜诧异,“在太和殿的文会,不都是太学或者国子学的博士参加吗?” “过来看看这个。” “……” “我不调戏你,过来!” 她也知道是调戏啊…… 姜瑜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走到李嫣身前。 女帝软榻上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一张纸,纸的最上端分别写有“国子学”、“太学”、“书学”、“致知馆”,“致知馆”的下方有一堆正字。 姜瑜想起了那个不成文的规定—— 劝学文会结束后,祭酒会询问那些刚开蒙的孩童最钦佩谁的发言。 如此看来,姜瑜全票。 “懂了?”李嫣问。 “嗯,”姜瑜脸上写满郁闷,“这是我惹出来的麻烦,怨不得别人。” “麻烦远远不止于此,你是不知道,今天一共有二十五道折子弹劾你,说致知馆搞入学考试纯属招摇撞骗。” “!@#¥*%……” 姜瑜口吐乱码,欲哭无泪。 就这样还好意思给人家当博士呢~ 李嫣掩唇轻笑。 姜瑜狠狠瞪她一眼,“始作俑者还有脸笑?” “怎么?”李嫣舔舔上唇,直视姜瑜微肿的嘴唇,“你想用什么堵住我的嘴,不让我笑啊?” “停!说正事儿!” “好吧,第二件事也是有关致知馆的,从今以后,致知馆同律学馆同制,博士三人,从八品下;助教一人,从九品下,掌教八品以下及庶人子。” 致知馆刚成立不到半个月就升格。 姜瑜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地问:“李小姐,陛下,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李嫣摇头,“致知馆在劝学文会上力压国子学和太学,没道理还保持原来的品秩。” “升格也没什么所谓,不过,致知馆两名博士够了。” “那哪儿行?我还指望着新去一个博士,让你可以脱身出来做别的事呢。” 女帝一副资本家的嘴脸。 看来,她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信徒。 问题在于,姜瑜目前正处于男人当牲口用的阶段。 可老娘分明是女人啊! 她沉默不语:“……” 李嫣劝道:“姜瑜啊,国之栋梁,不能什么事都往后缩啊。” “……” “姜瑜啊,有能力就要为大夏效力。” “……” “姜……” “别说了,我干。” 姜瑜一脸悲壮。 第70章 一招从天而降的拳法 PS1:第68章整改了。 PS2:请各位读者爱护这本书,别再举报了,求求了~ ¥¥¥¥¥¥¥¥¥¥¥¥ 离开暖阁,姜瑜长出一口气。 总算逃出来了…… 她明面上答应女帝要给致知馆补全三位博士,但心里已经决定能拖就拖了。 拖字诀,打工人见得多了,姜瑜只想说懂的都懂,不懂的也不多解释,自己知道就好。 她下定决心,朝午门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周正良的声音传来,“姜先生,姜先生,您且等等!” 他快步跑到姜瑜身边,一边喘气一边说:“陛下有口谕,说是限姜先生在五日内找齐致知馆的三位博士,一起参加中秋文会。” 姜瑜:喵喵喵!? 姜还是老的辣,虽然女帝那块老姜只比姜瑜大了九岁。 看她一脸懵,周正良又开口道:“陛下还说了,致知馆今日刚刚升格,还有很多礼制的细节没有商定,让您去礼部一趟,和赵尚书讨论。” 这是把所有路都封死了。 姜瑜只能继续问:“吏部那边……” 周正良摇头,“吏部那边没问题,陛下在早朝已经交代过了。” “行,我这就去礼部。” “咱家送您。” 由于姜瑜入宫时坐的不是自己府上的马车,所以周正良殷勤地送姜瑜出承天门,一直到了北街口。 北街口也就是六部口,虽然如此命名,除了六部,还有镇抚司、五军都督府,是整个大夏文武核心权力机构的驻地。 两人在礼部前下车。 姜瑜有宫内大太监陪同,递了国子监的腰牌便获准通过。 周正良说:“姜先生,内官不得干涉朝政,咱家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姜瑜感谢道:“谢谢周公公。” 周正良挥手离去。 姜瑜进入礼部后堂的时候,赵功德正在和一堆典籍交流感情。 他看到姜瑜,赶紧关门,然后开始大倒苦水,“姜贤侄,我是真叫你害惨了,不光要研究在太和殿办文会的礼节,现在还多了个致知馆的差事。” 姜瑜赔笑,“赵大人,怨我怨我~” “不过,你昨日在劝学文会上的壮举,确实值得表彰。” “您也知道?” “那当然,你写的劝学诗早就在京城传开了,还有那些插画,对了,还有那句振聋发聩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但我最中意的,其实是那个心中贡象的比喻。” “连那个都传出去了?” “没有没有,只不过是我家闺女……咳咳……我家闺女也最喜欢那个比喻,认为它道出了劝学事半而功倍的方法。” 姜瑜产生了一丝丝得意。 花花轿子人人抬,她回应道:“能得到赵小姐的肯定,是我的荣幸。” 拍马屁要拍在点子上。 显然,赵功德的软肋就是女儿。 果不其然,他哈哈大笑,“不是自夸,我那闺女的才学或许真跟贤侄有的一比。琴棋书画、经史子集什么的就不说了,只说格物致知之学,她可是身体力行的,那套样题,能实验解决的就一定实验解决,又是盐、又是草木灰的,天天在家研究。” 说起赵浓绮,赵功德就有点儿滔滔不绝的意味。 忽然,一个想法在姜瑜脑海出现。 她的嘴角划过一丝浅笑,喃喃自语:“李嫣,也该老娘给你出难题了。” 赵功德说的正嗨,没听清,“你说什么?” “赵大人,让赵小姐来做致知馆的新博士如何?” “她肯定没问……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让赵小姐做致知馆的新,博,士。” “……” 赵功德看姜瑜,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但姜瑜一脸真诚,不似作伪,赵功德不由得有些感动,“贤侄,我知道你爱才,只是……唉,没有功名的人,如何做博士呢?” 姜瑜指了指自己。  ̄□ ̄|| 赵功德尴尬,“你是特例。” “有一便有二,”姜瑜说道,“赵小姐也可以做和我一样的特例。” “可她毕竟是女子。” “宫中不是也有有品秩的女官吗?” 在这方面,姜瑜比较无知。 赵功德忍住笑说:“女官其实是高级的宫女,有一定的品秩,并且领有俸禄,但不得涉政,比如司制掌裁缝、司珍掌宝货、司计掌支度衣服、饮食、薪炭等等。” 姜瑜不解,“前朝不是有女官……官职好像叫学士先生吗?” “学士不假,先生也不假,但那是前朝皇帝‘礼荣闲雅,高其风操’,赏赐的尊称。” “我还以为真教书呢。” “贤侄不在礼部,不知道这些也属正常。” “要我说,现在连陛下都是女子,让女子做官也没什么问题,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看,女子也能顶半边天!”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女子也能顶半边天! 赵功德惊呆了。 因为姜瑜说的话,就像一招从天而降的拳法,太过正义,打得自己无力招架。 姜瑜继续拳风呼呼道:“再说了,咱们的女官制度承前朝,既然前朝有学士先生,您这个礼部尚书只需要稍微曲解……” 赵功德剧烈咳嗽,“咳咳……” “赵大人莫慌,咱们暗室相谈,开诚布公嘛~” “这叫暗室?内卫镇抚司衙门就在街对面,当心隔墙有耳!” 内卫作为天子亲军,有巡察缉捕之权,而且可以不经大理寺、刑部等司法部门。 说白了,就是特务机构。 难怪赵功德会害怕。 不过,姜瑜最大的靠山就是女帝,怕个卵! 她微微一笑,“赵大人,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赵功德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是礼部尚书,最应该重礼制,哪能举荐自己的女儿去致知馆担任博士呢?” “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嘛。” “还是不行,就算举荐,也不应该由我来。” 姜瑜一愣,看向赵功德,发现对方正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瞬间,她琢磨出其中深意了。 老狐狸! 姜瑜在心中吐槽一句,脸上却笑呵呵的,“当然,事情是我提出来的,就应该由我来写奏折。” 赵功德脸上的笑容更开心了,“贤侄何必承担如此风险呢?” “赵大人,我是惜才啊。” “果然,我们是同一类人,为了大夏社稷、为了黎民百姓,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两人英雄惜英雄。 姜瑜忍着笑,“赵大人,关于奏折书写,我有很多不懂。” 赵功德说:“没关系,奏折都是有范文的,今天下午我就派人送到姜府,以姜贤侄的聪明才智,研究一个时辰就没问题了。” 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双方达成了共识。 第71章 是你!? 下午,一本小小的奏折到了姜瑜手中。 说是范本,其实是赵功德执笔写就,洋洋洒洒千余字。 上面开门见山写到:“赵氏有女,年方韶华、才貌无双,擅格物致知之学,宜题国子监致知馆博士。” 年方韶华…… 才貌无双…… “有这么夸自己女儿的吗?”姜瑜低声吐槽。 “我看说的没错。”瑾儿说。 “你又没见过,凭什么确定没错啊。” “诶嘿~” 小丫头吐吐舌头,萌混过关。 赵浓绮没在她面前正式地做过自我介绍,但说过“我的父亲在礼部当值,别人都叫他‘尚书大人’”,不难判断真实身份。 瑾儿想到自家小姐和赵小姐抢过宅子,现在又要做同僚,不禁想笑。 有好戏看了! 姜瑜看她笑得鬼精鬼精的,不由得诧异,“怎么了?” 瑾儿摇摇头,“没怎么没怎么,小姐要抄奏折的吧?我这就帮你准备笔墨纸砚。” 说完,她一溜烟地去了。 这丫头……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抄呢? 姜瑜叹气,将视线重新转到范本上。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臣愚暗,受性不敏,承君恩宠,任致知馆博士,当上下求索、选贤举能,以壮致知馆教学。今闻赵氏之女浓绮……” 以下省略一千字,全是对赵浓绮的夸奖。 姜瑜读得牙根发酸。 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句:“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 ,谨具奏闻。” 呼~ 终于完了。 这篇千字奏疏,变着各种姿势吹赵浓绮,简直能吹出一朵花来。 最聪明的是,赵功德将女儿和女帝阴戳戳地挂钩,就好像女子不能做官和女子不能做皇帝一样,是件极其敏感的事。 阴险! 真特喵的阴险! 姜瑜虽然也混了一段时间官场,但和赵功德比起来,顶多幼儿园大班的水平。 就在这时,瑾儿回来了。 她在一旁伺候笔墨,看着姜瑜抄写,“小姐,女子做博士,真没问题?” “谁知道呢?”姜瑜回答,“也不知道老赵怎么想的,让我以致知馆的名义题本,这不是相当于提前公开奏折了吗?” 奏折分为两种: 一、题本多为公事,一式两份,分别给皇帝批阅和六科给事中抄录; 二、奏本以个人名义呈递,信息一般是需要保密的或情节严重的,所以都得等皇上处理完之后,才交由六科给事中抄录登记。 总之,题本的程序多,经手的部门也多,人多眼杂,有可能还未批复就朝野皆知。 姜瑜总感觉,赵功德说不定就是这个目的。 emmm…… 猜不透。 她也懒得再猜,用自己独成一派的草书写好奏折,让铜竹到通政司递上去。 ¥¥¥¥¥¥¥¥¥¥¥¥ 第二天, 清晨。 姜瑜在睡梦中感觉有人给自己的鼻尖瘙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睁开眼,恍惚间看到瑾儿站在床前。 瑾儿身边还有个红衣太监,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说道:“姜先生,您怎么还有心情睡啊?满朝文武都等着您呢!” “周公公?”姜瑜迷糊地问,“该点卯了?” 点卯一词源自古代,指的是各衙门在卯时查点到班人数,致知馆也是如此,卯时上课。 周正良更急了,“早朝!早朝!!!!” 姜瑜看看外面的天色,黑漆漆一片,低声吐槽:“今天不能睡懒觉了。” 周正良:( ̄~ ̄) 瑾儿:o(* ̄︶ ̄*)o 她掩唇轻笑,说:“周公公,我要服侍少爷起身了。” 周正良离开前还不忘催促一句,“您快着点儿。” 瑾儿帮姜瑜穿好官服,也不吃早饭了,直接跟周正良一起塞进前往皇宫的马车。 车轮滚滚, 姜瑜终于被颠醒了。 她掀开车窗帘,任由微凉的晨风吹拂面颊,顿时神清气爽。 “周公公,今天为何宣我参加早朝?”她问。 “您不可能想不到。”周正良也顾不得内官不能议论朝政的训诫了,说道,“您写的那篇折子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今天,陛下刚一提出来,御史们就吵得唾沫横飞,告国子监荒唐可笑,告赵大人和您沆瀣一气,告陛下色……咳……总而言之,他们一副不把您拉下马就决不罢休的趋势。” “果然变成这样了啊。” “您耗子尾汁。” 姜瑜有女帝撑腰,什么也不怕。 周正良看她一脸镇定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多过久,马车便行至了午门前。 姜瑜跳下车,发现门前的广场上跪着很多国子监的官员,上至祭酒吴山泉、下至助教廖炎,全都在。 姜瑜快步跑到吴山泉身边,扶住他的胳膊。 吴山泉瞄她一眼,“姜博士,我们跪了这么久,你这始作俑者倒好,来得忒晚了。” 怨气很大啊…… 姜瑜苦笑,“祭酒大人,您怎么也在?” 吴山泉打断道:“你写了那么荒诞的折子,国子监能独善其身?” “怨我怨我。” “幸好这广场够大,多你一个不多,去后面跪着吧~” 吴山泉还有心情开玩笑。 显然,他没有真的怨怪姜瑜。 姜瑜感动地作揖。 吴山泉摇摇头,“姜博士,国子监不比六部、御史台,无非是一些教书先生,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男女并不重要。” 他扫了眼跪在身后的人,“不过,你进宫以后尽量多说些好话,我们都跪在这两刻钟了,差不多了。” 跪也需要练习,国子监的官员品秩不够,都不上早朝,所以跪功一般,持续不了太久。 姜瑜郑重地点头。 周正良走过来,低声说道:“姜先生,随咱家上朝吧。” 说完,他一马当先走过偏门。 姜瑜紧随其后。 两人迅速通过金水桥,来到太和殿门外。 周正良走到屋檐下,分别与一名宦官和一名御史说了几句,然后唱道:“国子监致知馆博士姜瑜求见。” 瞬间,太和殿内的喧闹声扑面而来。 没多久,店内传来另一个太监的声音,“宣姜瑜觐见!” 姜瑜掸了掸衣袍,正要迈步,第二声跟着响起,“宣赵浓绮觐见!” 她愣住半秒才反应过来,环视四周。 只见左手边不远处站着一个肌肤呈小麦色的少女。 四目相对。 赵浓绮:是你!? 姜瑜:是你!? 两人看着对方,瞪大了眼。 第72章 下官是湖建人 赵浓绮看到姜瑜,以前的那些崇拜、幻想全都变了味儿。 当然不是不崇拜了,只是发现自己崇拜的人和鄙视的人是同一位,就好像在一锅糖醋酱里加了辣椒,味道怪怪的。 两人又互相看了两秒,这才走入大殿。 朝会上的官员,除了赵功德,都没见过赵浓绮,看到她的肤色,不由得诧异。 但他们毕竟是读书人出身,明白非礼勿视的道理,而且见多识广,知道很多琼州人便是类似的肤色,因此很快调整好了表情。 赵浓绮神色如常,和姜瑜来到太和殿正中,准备行礼。 “免了,”李嫣摆手,“今日的朝会拖了太长时间,没必要的繁文缛节就直接跳过吧。” 这话约等于“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一声令下,立即有人站了出来,从三皇五帝开始讲起,一直到先秦,之后便是和姜瑜所知的那些历史分岔的朝代。 这么持续下去,怕是要到中午。 姜瑜瞄了眼,发现几位大学士全都老神在在,似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她暗自松了口气。 内阁大学士是整个文官系统的核心,他们都不想掺和其中,说明李嫣已经提前通过气了—— 赵浓绮当博士的事情板上钉钉。 反倒那位正在发言的、须发皆白的老头说起来没完。 嗯,该歇歇了。 姜瑜说道:“许大人,陛下刚才的话您也听见了,朝会拖这么久,大家都很疲惫,没精力也没时间听您在这回顾历史。” 她语气虽冲,但没有进行多么严厉的批评。 老大人却胡子冲天,气得想打人。 姜瑜一脸不解,“许大人……” 老头比刚才更愤怒了。 姜瑜小心翼翼道:“许大人,若是……” 老头终于忍无可忍,“本官姓曲,曲文星。” “……” “……” 诡异的安静。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百官全都在憋着笑。 连龙椅上的女帝也是如此,将头扭向一边,不敢用憋笑憋到扭曲的正脸示人。 姜瑜尴尬,“许大人,对不起,下官是湖建人,发音不甚标准。” 你特喵的分明是金陵人士! 别当我不知道! 曲文星看姜瑜在金銮殿上睁眼说瞎话,差点儿气得翘辫子,“姜瑜,你欺君罔上!” “没有没有,她只是缓解尴尬。”李嫣接过话茬,“满朝文武也没少在太和殿上吵罗圈架,甚至还有拿着玉带抽人的,朕说过欺君吗?” 曲文星不吱声了。 李嫣轻笑,对姜瑜眨眨眼,发送摩斯电码:“小贼,用那篇奏疏为难我是吧?” 姜瑜同样用眨眼回复:“是你先动手的,我这是反戈一击。” “哼╭(╯^╰)╮” “(ˉ▽ ̄~) 切~~” 相互嫌弃。 李嫣最后瞪了姜瑜一眼,朗声对百官说道:“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无非是女子不能做官嘛,但是,现在的大夏是女子做皇帝,你们又不好明说,所以只能拽一些经史子集,是吗?” 百官诧异地交换视线。 姜瑜和赵浓绮没上殿的时候,李嫣还愿意和他们演戏,维持表面的平和。 而现在…… “行了行了,咱们都少些弯弯绕,有话直说。”李嫣打个呵欠,明明是慵懒的模样,但双眸锐利,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女帝, 这才是真正的女帝。 在如此高压下,哪还有人敢出来触李嫣的霉头。 他们将视线落在已经站出来的曲文星身上。 曲文星只能硬着头皮说:“有才而炫,所伤妇德实多。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 赵浓绮被有色眼镜看待惯了,只是眉毛跳了跳。 赵功德的脸色却黑得要命。 他看不惯女儿被诋毁,站出来要发言,却没想到姜瑜快他一步,“许大人,何谓‘挑动邪心’?” 许你妹! 曲文星刚才还在担心得罪赵功德,现在看见搭话的是姜瑜,立即道:“子曰:……” “子曰:不要老是学我说话。” “噗!” 526652251 曲文星吐血。 姜瑜再一次引得所有人强行憋笑。 她借此机会强攻,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真的没错吗?这所谓的‘才’,包括各方面的才能、智慧,但我们现在讨论的,却往往只有诗词歌赋的‘才’,故此,‘才’很多时候是狭义地指文才,可致知馆所授乃是格物致知之学,不是一码事儿。” 曲文星想反驳,结果被姜瑜再次抢了话头,“女娲、后土、嫘祖是女子吧?当今陛下是女子吧?就连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都是女……咳咳……不好意思,是我写的。” 曲文星:“!@#¥*%……” 众人都没有细想,只当姜瑜这是在借机自夸。 他们所受的教育便是“男才女貌”,和男子的才学对应的是女子的外貌,偏执的思想根深蒂固,因此绝不可能想到这是姜瑜的口误,《金缕衣》确实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现在的问题是,姜瑜的话很坑,说了一堆,其中夹杂一句“当今陛下是女子吧?”。 这怎么反驳? 总不能说第X句说的对,第Y句说的不对吧? 曲文星瞄了一眼李嫣,不敢吱声了。 这时,武英殿大学士张澈站出来,总结发言道:“致知在格物,众人非不尔云,赵小姐却以格物致知为学问本始,实乃才智之相越。” 内阁大学士作为文官领袖,分量肯定是足的。 此话一出,相当于定了调子。 没人再反驳了。 姜瑜看了眼大学士,不由得腹诽李嫣。 女帝明明已经疏通好了,却要自己上朝来费那些口水,无非是想报复自己偷写奏折的事。 小气! 她不满地瞪李嫣。 李嫣回瞪。 姜瑜再瞪。 李嫣再回瞪。 姜瑜再再瞪。 李嫣再再回瞪。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赵功德清清嗓子,说道:“陛下,女子或许可以做致知馆的博士,但赵浓绮能否担此重任,还要检验其才学才是。” 姜瑜知道,赵功德是想堵住质疑者的嘴。 她配合着说:“赵小姐的能力微臣是很清楚的,若陛下,或者诸位同僚有异议,不妨从致知馆给出的入学考试样题中选择,让赵小姐现场实验。” 如果赵功德没说谎,赵浓绮确实研究了所有样题,那上面的实验应该都难不倒她。 这么想着,姜瑜对少女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赵浓绮注意到了,总感觉这笑容贱贱的。 但是…… 也挺好看的。 看到两人在下面“眉目传情”,李嫣相当不爽。 “赵小姐,能开始了吗?”她问道。 ¥¥¥¥¥¥¥¥¥¥¥¥ PS:大家元宵节快乐。 话说,湖建元宵是不是叫汤圆啊? 第73章 明明都是她先来的 众大人唇枪舌剑之时,赵浓绮除了和姜瑜有眼神交流,一直在伪装成低眉顺眼的受气小媳妇儿。 终于,女帝让做她实验,她才抬起头,“陛下,请选题。” 李嫣审视少女。 嗯,虽然长得漂亮,也有几分才学,但肤色劣势很大,除非某人有特殊的xp系统,否则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类型。 不对不对, 某人分明是个女子来着! 女帝摇摇头,把这些有的没的清除出脑海。 这个动作在赵浓绮看来却很怪,“陛下,您不准备选题吗?” 李嫣本来是想选的,但既然被误会了,便顺水推舟,“朕看过姜博士的画风,十分写实,不如也给诸位大人掌掌目。” 话音刚落,百官的目光落在几位内阁大学士身上。 作为文官领袖,武英殿大学士张澈当仁不让,“臣,请陛下赐画。” 李嫣对赵功德点点头。 前日,姜瑜在劝学文会上醉酒,教学用具被吴山泉送到了礼部,插画版样题也在其中。 赵功德早有准备,取出样题,递给张澈。 张澈翻看插画,双眸一亮。 事实上,国画中也有阴阳明暗理论,讲求黑、白、灰三色的合理搭配,但比起素描的三大面理论,还是会显得轻写实、重写意。 “姜博士画技巧夺天工,”张澈赞扬,“工部的诸位大人定然心喜。” “张学士,选题。”李嫣提醒。 “是。”张澈应诺。 致知馆入学考试的时候,他曾详细地读过样题,不清楚答案的在一半以上,其中有一题印象深刻,是论述声音的产生的。 他一阵翻找。 声音是如何产生的? 一、摇晃 二、振动 三、击打 四、喊 选项旁的插图有两幅: 第一幅是一架鼓,鼓面上放着不知是什么的碎屑; 第二幅是一面锣,锣半浸润在水中,锣槌敲打上半,水中的下半让水面荡漾出阵阵涟漪。 鼓? 击打吗? 但旁边的锣似乎又在暗示摇晃。 张澈本来不会这一题,但看到插画后,竟然产生了一种抓到某条线索、却又什么都没抓到的空虚觉。 他陷入沉思。 这时,李嫣的声音再度传来,“张学士?” “陛下,我有些走神了。”张澈道歉,然后看向赵浓绮,“赵小姐,就这一题,如何?” 赵浓绮凑过来看了看,点头说道:“可以。” “需要什么帮助吗?” “鼓、锣、面粉、十张纸,再加上盛有水的水盆即可。” 姜瑜听赵浓绮索要的几样东西,不由得点头。 这姑娘应该是真的懂了。 没多久,有两名宦官搬来一张长桌,放在太和殿中央当操作台,宫中女官将试验用具在桌面上依次摆开。 百官见识过姜瑜做实验时的神奇,下意识地凝神等待。 赵浓绮舀了一小勺面粉,倒在鼓的中心,再在鼓的不远处放张纸,纸上撕一些碎纸屑,然后拿鼓槌用力敲打鼓的边缘。 瞬间,面粉如雾气一般在空气中飘散。 比这更神奇的是,众人可以看到纸张上的碎纸屑也在振动。 太和殿内静悄悄的。 没人能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人反应过来,问道:“赵小姐,如此看来,声音是因为击打产生的吗?” 赵浓绮露出笑容,“我与大人说话时,可曾击打过哪里?” “这是什……唔……” “看来,大人也明白了。” 赵浓绮的意思很明显—— 打鼓能发声,说话也能发声,所以,声音的产生并不是选项【三、击打】或者【四、喊】这么简单的原因。 少女说道:“格物致知既要重视现象,也要重视规律,难道我想‘格’竹子,就搬一条凳子坐在院子里,对着竹子硬想?” 李嫣:!!!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赵浓绮又说:“真正的格物致知应该是分析、实验、归纳,而不是自我检讨或者清谈。”  ̄□ ̄|| 李嫣满头黑线。 她此时已经想起来了,姜瑜曾对自己说过原话。 女帝心中酸溜溜的,狠狠瞪了一眼姜瑜,用眨眼的方式发摩斯密码。 李嫣:你把说给我听的话讲给她? 姜瑜: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啊!是她自己想的! 李嫣:你们真是心有灵犀呢~ 姜瑜:…… 冷汗直冒。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女帝,姜瑜总感觉做亏心事的是自己。 绝对不是这样的啊喂! 明明都是她先来的…… 赐婚也好,调戏也好,还是喜欢上怼对方也好。 姜瑜一脸郁闷。 看到她吃瘪,李嫣便有一丢丢的得意,嘴角划过丝丝浅笑。 只是满朝文武都在听赵浓绮讲课,没有人注意到女帝突如其来的好心情。 此时,赵浓绮已经开始第二个实验了—— 将锣半浸没在水中,敲击露出水面的部分,观察水面涟漪。 “看着这一圈圈的涟漪,各位是否在想,声音的产生是因为选项【一、摇晃】呢?”赵浓绮问道。 没人吱声。 “纸屑、涟漪、飘洒的面粉,不过是让细微的现象更加明显而已。”赵浓绮继续讲解,“老子所著《道德经》中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或许便来源于此。” (白话翻译:越好的音乐越悠远潜低,越好的形象越飘渺宏远。) 大方无隅,大器免成;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这其实是哲学思想,至于老子是不是从自然科学中得到的启示,恐怕谁也说不清。 “所以,正确答案是震动,至于摇晃、击打、喊,都只是表象而已。”张澈说的是陈述句,显然对赵浓绮的实验结果十分信服。 “我是这么认为的。”赵浓绮回答。 “那人说话呢?” “如果声音源自振动的推论正确,那就说明,人体中有振动发声的装置。” 这话过于惊世骇俗,一时间很难说服人。 众官员窃窃私语。 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姜瑜站出来说道:“诸位大人,我们今天不是要得出正确结论,而是要讨论赵小姐是否能胜任致知馆博士一职。” “确实。”有人说道。 “下官认为,赵小姐的表现肯定合格了,刚才的实验无疑是对格物致知之学的完美诠释。” “……” 没人可以反驳。 但是,不反驳的话,大夏朝的第一个女子外官岂不是要出现了? 百官的心思极其复杂。 第74章 天下第……第二女博士 女帝、姜瑜、张澈、赵功德、赵浓绮, 五人合演一台戏。 大臣们想到自己写的弹劾奏本,暗暗叹息一声。 自己写的文章再花团锦簇,遇到人家实用主义的格物致知之学,不过是和尚跟道士讲儒学,根本不贴边儿。 “似乎,诸位爱卿没意见了?”李嫣笑吟吟地问。 百官低头。 和上课时不想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模一样。 姜瑜在一边看着,不由得暗笑。 李嫣瞪她一眼,“姜卿,赵小姐入致知馆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过……” 女帝大喘气。 姜瑜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深知李嫣的性子,表面上成熟稳重,实则跳脱活泼,喜欢时不时地搞一点儿恶作剧出来。 果然…… “格物致知之学重实际应用,既然如此,那就最好弄出成果。”李嫣说道,“就……嗯……就刚才那个吧,声音的那个。” “臣附议!”张澈出列。 他刚才看敲鼓带动远处纸屑的实验时就在想,若是真能通过振动千里传音就好了。 跟千里传音比起来, 烽火台什么的, 飞马邸报什么的, 鶸! 大学士站出来附议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文官们却会错了意,齐刷刷地站出来,“臣,附议!” 声势浩大。 李嫣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会变成这么个结果,微微皱眉。 她询问地看向姜瑜,若是姜瑜表现出任何为难的情绪,便会帮忙把那些大臣给挡回去。 没想到,姜瑜只是恭敬地说:“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她的嘴角挂着狡黠的弧度。 这家伙难道早有对策? 李嫣盯着看,但姜瑜的笑意一闪而逝,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其实,女帝没猜错。 姜瑜早就想到了“声音由物体振动产生”的应用—— 土电话。 封上牛皮纸的竹筒一端开口,用棉线穿洞而过相连,线头固定在话筒的牛皮纸中央,两个人各拿一个话筒,拉直棉线,就可以通话了。 没错,就是小学生手工课做的那种。 虽然用这玩意儿忽悠满朝文武有哄小孩的嫌疑,但姜瑜脸皮厚,完全不在乎。 李嫣说道:“既然姜卿同意了,那朕也不多聒噪。” 之后,她伸出右手。 女官递上奏折。 “致知馆还有一事需要讨论。”女帝翻开奏折,忍着笑念道,“致知馆博士姜瑜恣为欺罔,形诸公牍,上渎宸聪……” 她啪的一声合上奏折,丢到一边,再次伸手。 第二本:“姜瑜本内脱字,罪应下狱。” 第三本:“瑜之奸佞,善为抚饰之巧,而未尝发其僭窃之罪。” 第四本:“贼瑜者,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 第五本:“……” 总之,全都是弹劾姜瑜的。 姜瑜听得一愣一愣的,环视一圈,发现其他大臣的表情都不怎么严肃,赵功德甚至在憋笑,明显不把这些弹劾当回事。 这是什么情况? 姜瑜懵了。 李嫣连念了二十多本弹劾奏疏的节选,然后说道:“姜卿,你啊,在很多人眼里都成十恶不赦了。” 姜瑜赶紧说:“臣,有罪!” “没到有罪那么严重,这些奏折不过是弹劾致知馆入学考试过于严格,比进士及第都难。” “臣,惶恐!” 姜瑜想起李嫣之前就提到过。 自己因为在劝学文会上出尽了风头,导致那些想把孩子送进致知馆的人都快急疯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李嫣叹气,“子曰:有教无类,太严格有背入学考试选拔的初衷,姜卿最好还是选两人入致知馆。” “陛下认为该怎么选?”姜瑜试探着问。 “一个选入学考试成绩好的,另一个选家里背景大……咳咳……朕说的‘两人’是约数,可以是三、四、五、六人,矬子里面尚且能拔将军,入学考试也总有通过的吧?” “臣明白。” 听李嫣的意思是,除了选成绩好的,另一个选家里背景在所有考生中最大的,这样确实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姜瑜心中已有定计。 多一个是糊弄,多两个也是糊弄,在她眼里区别不大。 只要不是多出七、八、九、十个就行。 熊孩子太多就不好管了。 李嫣让女官把弹劾的奏折收走,然后将话题绕回去,“从今日起,世间便要多一个女博士了。” 她看向赵浓绮,“朕心甚慰。” 赵浓绮也很激动,声音都有些哑了,“我……” “应该自称‘臣’或者‘微臣’。” “臣,谢皇上隆恩。” “既然你已经谢了朕,朕不赏赐你点儿什么都不合适,说吧,想要什么?” “……” 赵浓绮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呆愣愣的。 李嫣微笑着问道:“便赐你一幅字如何?天下第……第二女博士?” 天下第二? 众人都很诧异。 唯独姜瑜知道女帝心中的天下第一是谁,便下意识地抬头,恰好与李嫣对视。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错开了视线。 李嫣让人取来黑底匾额,毛笔沾着金粉写下“天下第二女博士”七个大字,赠予赵浓绮。 至此,致知馆终于找齐三位博士。 女帝挥挥手,“今日便散了吧。” 她身侧的宦官尖着嗓子、拉着长音唱道:“退~朝~” 众官员目送李嫣的背影消失在龙椅后的屏风,全都放松下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聊天。 姜瑜靠近赵浓绮,“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 赵浓绮嗫喏着说道:“谢谢姜先生。” 少女声音太小,姜瑜没听清。 “你说什么?”她问。 “我……咕……”赵浓绮发出鸽子叫。 “???” “没什么!” 少女瞪了姜瑜一眼,快步离开。 怎么又招惹她了? 姜瑜无奈一笑,走向太和殿的大门。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以赵功德为核心的小团体。 “有那么好的女儿,赵大人好福气啊。”有人恭维道。 “哪里~哪里~”赵功德嘴上谦虚,脸上却红光满面,“陛下既然题了‘天下第二’,就说明仍对小女有所期待,我可不能自满。” “依我看,这充分体现了陛下对赵大人的赏识。”旁边人插话。 “此话何解?” “您想,如果女儿是天下第一,那您这个父亲在家里的地位岂不是……呵呵……陛下这是爱护赵大人啊!” “O(∩_∩)O哈哈~” “^_^” 之后,那帮油腻大叔围着赵功德拍起了马屁,香不可闻。 姜瑜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有够傻的呢~ 第75章 相看两不厌 姜瑜走出太和殿大门,快步追上赵浓绮。 “赵小……赵先生,”她说,“欢迎加入致知馆。” “姜先生,”赵浓绮转过头,“没想到堂堂致知馆的博士,入学考试时竟然不监考,不监考也就算了,还在外面打瞌睡。” “我出题出累了嘛。” “可是,我听父亲说过,你半个时辰不到就能出一套题。” “也没那么长时间啦~” “嗯?” 赵浓绮挑眉。 不知为何,两人不见面时都对对方抱有幻想,如今见了面,反倒有些相看两厌。 当然,主要是赵浓绮看不惯姜瑜。 又是答题技巧,又是偷懒的…… 治学态度不严谨! “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赵浓绮岔开话题,“别忘了陛下刚刚布置给我们的任务,要给致知馆招至少两个学生。” “所有考生中,一个选成绩最好的,另一个选家里背景最大的。”姜瑜说。 “背景大?陛下说过?” “刚做官听不出陛下的弦外之音很正常,不怪你。” 赵浓绮一脸不信。 这姑娘就是太一本正经了。 姜瑜在心中疯狂吐槽,脸上却保持着微笑,“算了,先找入学成绩最好的那个考生,试卷就在我的马车上,咱们……” 话音未落,赵浓绮不由得瞪大眼睛,“你要和我共乘一驾马车?” “你不愿意算了,正好。” “我会怕你?” 刚说完,赵浓绮就有些后悔。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她脖子一梗,像是要上刑场的模样。 “怎么?”姜瑜憋着笑,“等着我背你啊?” “说什么呢!”赵浓绮不满道。 “走吧~” “走就走!” 于是,两人一齐出了午门。 姜瑜对铜竹招手,要求把姜府的马车赶过来。 “成绩最好的考生名叫梦尔雅,是光禄寺少卿梦义家的二公子。”等车的时候,她介绍道,“话说,梦这个姓氏似乎很少见啊。” “孟在东山可是大姓。”赵浓绮说道。 “不是‘孟子’的‘孟’,‘做梦’的那个‘梦’。” “这个梦姓出自曹姓,春秋时,曹公孙封于梦,以邑为氏;更早一点的则是出自姬姓,春秋时期的吴王寿梦之后。” “梦义是哪一支?” “大概是第一支吧,因为他祖籍东山,而古时的梦便是现在东山的曹县北方。” 姜瑜自认已经对四品以上的官有所了解了,但比起赵浓绮,仍然是小巫见大巫。 她用研究的目光看着少女。 “别那么看我,我也是听父亲说的。”赵浓绮说,“礼部尚书知道这些很正常吧?” “不正常。”姜瑜摇头。 “正常。” “不正常。” 两人正争执不下,铜竹架着马车过来了。 赵浓绮立即钻入车厢。 姜瑜跟铜竹说了梦府的地址才上车,结果发现某人竟然缩到了车厢最角落的位置,瑟瑟发抖。 她的嘴角划过一个微妙的弧度,稍微往车厢内挪了挪。 赵浓绮:Σ(⊙▽⊙"a 少女迅速后退,后背仿佛被吸到了车壁上。 姜瑜再挪。 赵浓绮退无可退,吸气收腹,尽量离姜瑜远一点。 可惜,她身材丰腴,塑造出了一个山峰状浮雕,若姜瑜是LSP,效果只能适得其反。 这姑娘是个纸老虎啊…… 姜瑜忽然体会到了女帝调戏自己时的心情。 太!爽!了! 她忍不出笑出了声。  ̄□ ̄|| 赵浓绮满头黑线,“你故意的!” “行了,你别在那儿猫着了。”姜瑜笑意更浓,“咱们俩不求乍见之欢,但求相看两不厌,要不然以后也没法合作啊。” 关于这一点,赵浓绮倒是十分认同。 她问:“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求相看两不厌’呢?” 姜瑜说道:“我教你算术。” “太基础了。” “放心,知道你加、减、乘、除玩得贼六,我早就准备给你整点儿高难度的了。” 赵功德快把女儿吹上天了,姜瑜当然要尊重。 她抽出草稿纸,用铅笔写下一行定义: 幂运算,表示指数个底数相乘。 赵浓绮懵了,“这……指数是什么?底数又是什么?” 姜瑜微笑,继续用铅笔写写画画,顺便把一些基本性质、运算方法的推导过程也一并讲了,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 赵浓绮努力想跟上,但面对新知识点难免会吃力,必须全神贯注。 两人热烈讨论。 “姜先生,这么算不对吧?” “怎么会不对呢?我再给你讲一遍,你认真听。首先,同底数幂相乘,底数不变,指数相加,这一条应该没问题吧?” “唔……” “幂的幂,底数不变,指数……” 赵浓绮听得很认真,下意识地前倾身体。 这时,仲秋的微风掀开车窗帘,将一阵淡淡的清香送入少女鼻腔。 她微微一愣。 这就是男子的气息吗? 似乎并不难闻呢~ 一时间,赵浓绮竟有些沉迷,下意识地抽抽鼻子,把姜瑜的味道吸了个满心满肺。 皂角的气味、铅笔的气味、木屑的气味、阳光的气味…… 似乎还有状元红的醇香? 看来在劝学文会上喝太多,酒味至今未散呢~ 赵浓绮很好奇,又往前凑了凑。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颠簸,两人的手臂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触碰。 少女触电般将手收回。 可即便分开了,那股触感仍然久久不散,就好像身上的触觉细胞全都聚集在了触碰的部位一样。 赵浓绮的脸上浮起一抹红云,朝某人翻了个可爱的白眼儿。 但某人讲课正嗨,完全不知情。 此时,她终于讲完了一段,问道:“赵先生,懂了吗?” 赵浓绮一愣,顾左右而言他道:“不在外人面前,你还是叫我‘赵小姐’吧,否则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那……那你叫我‘姜世兄’?” “可我比你大啊。” 大!? 姜瑜最近对这个字比较敏感,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胸口。 赵浓绮远遁,又变成了后背贴车壁的模样,吐槽道:“不就是个称呼吗?世兄就世兄,你别跟我在马车里耍流氓啊!” 姜瑜:…… 她很无语,“我真没那个意思。” 信你才有鬼了! 赵浓绮疯狂摇头。 姜瑜只能说:“你再这样,我不教你幂运算了。” 这个威胁非常有用,赵浓绮果然陷入了犹豫,在两难间徘徊。 最终,好奇心占据上方。 她再次凑过来,嘴里念念有词:“相看两不厌……相看两不厌……相看两不厌……” 这是在念咒语吗? 姜瑜看少女如此可爱,忍不住露出微笑。 第76章 尔雅温文 “少爷,到了。” 前车传来铜竹的声音。 梦义是从四品的光禄寺少卿,住在勾阑胡同附近,相当于现在的三环。 马车走东直门外大街过去也用不了多久,根本来不及把幂函数的所有基本性质讲完。 赵浓绮意犹未尽,“可惜。” 姜瑜微笑,“赵小姐,别忘了你现在是有官身的人。” “明白~明白~咱们这是出公差。” “请下车吧。” 姜瑜很绅士地帮赵浓绮掀车帘。 古代,自愿为女子服务的男子并不多,不是登徒浪子,就是浪子登徒。 少女看她一眼,嘀咕着“相看两不厌”下车。 姜瑜懂了。 这不是咒语,而是自我暗示。 真可爱…… 她摇摇头,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梦府顿时出现在眼前。 比起姜瑜这种“暴发户”,梦义毕竟是在官场深耕,一步一个脚印爬上从四品的,所以府邸颇为气派,还有看门的仆役。 赵浓绮压低声音,“咱们不递名剌,能进去吗?” “应该能进去。”姜瑜说。 “没错,姜博士现在圣眷正隆,无人敢拦,只是,不递名剌确实有点儿不礼貌。” “要不我现在写一封?” “那更不礼貌!” 赵浓绮狠狠瞪了姜瑜一眼,当先走向梦府大门。 姜瑜笑笑,快步跟上。 两人递上国子监致知馆腰牌,报上名号。 门房先是诧异地看了眼赵浓绮,之后才有些为难地说:“二位,实在不好意思,老爷今日在光禄寺当值,还未归来。” 光禄寺负责祭祀、宴会,中秋文会将近,难免要加班加点。 姜瑜理解地点点头,“无妨,我们此来不为梦大人,而是为二少爷梦尔雅。” 门房一愣,“二少爷?” “没错,去通报吧。” “是……是。” 门房闪进门内,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带着姜瑜和赵浓绮入府。 三人经过一番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小院前。 之后,门房留下一句“到了”,转身离开。 这个态度…… 啧…… 姜瑜咂咂嘴,看向院内。 入目满是疮痍,杂草丛生、破败不堪,但院子中间的那一片区域明显被精心打理过,各种生活物品整齐地各归其位。 院子中有一水缸,水缸旁摆着木盆,木盆内还还有没洗完的衣服。 姜瑜眯眼,隐约看到了补丁。 “很难想象一个从四品官员家的二公子居住在这种环境中。”说着,她又回头看了眼主院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眉头大皱。 对比太鲜明了。 “庶出。”赵浓绮低声说。 “那也不至于这么惨。”姜瑜说。 “进去看看。” “嗯。” 赵浓绮进入院内。 姜瑜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复杂,不想掺和梦家的家事,但犹豫片刻,还是跟上了少女。 没走几步,两人就听到了对话声。 一个声音比较成熟,另一个很稚嫩。 “一家五口人,吃饭时需要十根筷子,不对吗?” “我不用筷子呀~我用勺子呀~” “假如你用筷子的话,一家五口是不是需要十根筷子?” “我不想用筷子呀~” 噗! 赵浓绮笑喷了。 “是谁?”屋内有人呵斥。 咣当—— 门被推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站在门口,手里高举扫把,眼中满是警惕。 他面容清秀,留着的长发显得有几分枯黄,身材十分矮小,跟豆芽菜没什么区别,穿着的旧长衫上打着几处补丁。 “你就是梦尔雅吧?”姜瑜亮明身份,“我是致知馆博士姜瑜。” “姜先生?”少年瞪大眼睛。 他十分激动,涨红了脸。 姜瑜瞬间震惊,因为她看到了对方耳垂上因为通红而显得十分明显的、两个小小的白点,那是耳洞愈合留下的浅痕。 常年女扮男装的人,不可能看错。 竟然遇到同行了…… 姜瑜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 赵浓绮看她莫名其妙地哑火,便接过话茬,“我也是致知馆的博士,赵浓绮。” 女博士? 女子也能做博士! 梦尔雅比刚才更激动了,深深作揖,“赵先生。” 赵浓绮首次以博士身份受人一拜,只觉得浑身舒坦,十分受用,“你的入学考试成绩非常好,可以入致知馆读书。” “这……这是……” “真的。” 梦尔雅如同一只出水的鱼儿,大张着嘴,却忘了如何呼吸。 就在这时,屋内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肯定不到十岁,和梦尔雅有七分相似,虽然穿的是旧衣服,但比她姐姐的状态好。 至少,没补丁。 “这是舍妹,梦温文。”梦尔雅介绍道。 成语是温文尔雅,为什么姐妹俩先有的尔雅,后有的温文? 赵浓绮很好奇。 但此时梦温文已经控制着小身子鞠躬,叫了声“赵先生好,姜先生好”,认认真真的模样十分可爱,让少女瞬间忘掉了心中的疑惑。 赵浓绮笑着跟女孩儿打招呼,(*´▽`)ノノ “刚才是你在做题吧?”她问。 “是的。”梦温文躲到姐姐身后,似乎很不喜欢被人问学习的事。 懂了。 小学渣一个。 姜瑜这段时间在致知馆教学,别的技能点没加上去,这方面的察言观色倒是擅长了不少。 因此,她对赵浓绮微不可察地摇头。 赵浓绮却没意识到,继续追问:“这么大还不喜欢用筷子啊?” 小女孩儿脸红了。 梦尔雅则跟着吐槽道:“每次教这丫头,总能找各种借口,两位先生看这道题。” 她从袖中摸出了一个本子。 说是本子,其实每一页都是小纸片,用线捆在一起,有点儿像口袋书。 梦尔雅指的,是致知馆分发的入学考试样题中的一道。 找出不同类的一个: 甲、鱼 乙、鸡 丙、鸭 丁、鹅 送分题无疑。 理论上讲,小孩子也能做对。 赵浓绮好奇地问:“温文选了什么啊?” 梦尔雅郁闷地回答:“她竟然选了【乙、鸡】。” “啊这……” “唉……” 两人相顾无言。 姜瑜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温文选的也没什么不对,因为,四个选项中,只有鸡是不会游水的。” 说完,她蹲下身子,与梦温文对视,“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梦温文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姜瑜。 这位先生好像一点儿都不严厉的亚子。 而且,长得还怪好看的。 小女孩儿绕到了姜瑜身后躲起来。 几秒钟后,她探出头,对姐姐扮了一个吐舌头的可爱鬼脸。 第77章 你,配,吗!? 梦尔雅一脸懵。 她怎么也想不到,正确答案竟然是【乙、鸡】。 姜瑜微笑,“当然,鱼也不算错。” 呼~ 梦尔雅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招呼两位先生进屋,落座看茶。 姜瑜喝了口,只觉得满嘴茶叶沫子。 她将茶杯放下,环视四周。 姐妹俩住的屋子并不大,各种用具也比较破旧,但收拾得很干净,估计平时在使用上十分爱惜。 靠近窗的地方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置样题。 令姜瑜惊讶的是,样题旁边也画了插图,但是用毛笔勾勒而成,因此显得有些糊。 “这是谁画的?”她问。 “姜先生,我的画技……”梦尔雅显得很不好意思。 “怎么想到插图的?” “我听说了姜先生在劝学文会的话,真正想要劝学,就必须潜移默化地进行,所以才画了这些插图,希望温文能懂。但是,您也看到了。” 梦尔雅一脸郁闷。 俗话说得好,“所有妈妈在辅导孩子时都会变成后妈”,姜瑜深以为然。 她安慰道:“没必要扼制孩子的想象,不能像个木偶一样,你问什么、她答什么,就比如刚才那道找出不同类的题,温文的回答不算错。” 赵浓绮在旁边吐槽:“这都不算错,什么算错?” “刚才那道筷子的题就错了,说自己不想用筷子,属于投机取巧。” “你自相矛盾。” “树有根,才能开枝散叶,如何在根茎和枝叶中找到平衡,是我们这些先生的任务。” 姜瑜认为西方所谓“快乐教育”属于通过给百姓降智维护统治的手段,但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至少,发散思维和知识基础同样重要。 她正是对此有所感,才想到了那套根叶平衡的理论。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赵浓绮以前不懂,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了,深深看着姜瑜。 一旁的梦尔雅没想那么多,转而问:“姜先生,我真的可以入致知馆读书吗?” 都有女博士了,也不介意多个女学生。 姜瑜虱子多了不怕咬,“此来便是通知你,你的入学考试成绩足以入致知馆读书,当然,我们不会强迫,愿不愿意在你自己。” 她又把话题绕回入学考试的样题上,“觉得难吗?” “很难,”梦尔雅回答,“姜先生,不怕您笑,我以前只读经史子集,直到看了样题,才知道天地广阔,世间还有如此奇妙的事物。” “从五经转到格物致知之学,你用的时间非常短,说明确实有天赋。” “谢谢姜先生。” “准备来吗?” “……” 屋内陷入沉默。 梦尔雅嘴唇抖动,心中天人交战。 姜瑜叹气,对还要再劝的赵浓绮微不可察地摇头。 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何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别人的家事,还是少掺和为妙。 “话我们已经带到了,也该走了。”说着,姜瑜站起身。 “我送二位先生。”梦尔雅跟着站起来,不忘回头叮嘱妹妹,“继续看书,我一会儿回来,还要查你后面的题做的怎么样。” 小女孩儿懂事地点头。 梦尔雅领着姜瑜和赵浓绮离开房间。 出小院时,少女咬住下唇,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般,走了通向梦府正门的大路。 姜瑜看了看另一条七弯八拐的羊肠小道,心中了然: 那才是姐妹俩平时出府的路。 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心中认定,梦尔雅不可能入致知馆读书了。 少女参加考试,都有可能瞒着家里。 三人一路来到大门前。 赵浓绮道别时还不忘提醒束脩的事,说致知馆刚刚立学,不宜收重礼,按照祖制,肉干、芹菜、龙眼什么的就行。 她虽没看出梦尔雅的女儿身,却也隐约感觉出了梦家的不和谐。 “走吧,”姜瑜打断道,“我们还有别的差事。” “嗯。”赵浓绮点头。 她们走向大门。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两位大人这就要走了吗?” 姜瑜、赵浓绮回头,发现有青年男子迎面而来。 他身穿缂丝衣服,脚蹬小羊皮靴,头戴插花冠冕,配色不是大红就是大紫,标准的纨绔子弟审美,打扮得花枝招展。 梦尔雅一惊,“哥……哥哥……” 她愣了几秒钟,才想起应该为双方引见,“这是我的大哥,梦桥;这两位是……” “我知道,国子监致知馆的姜先生和赵先生嘛~”梦桥挂着虚伪的笑容,“两位就是我放进来的,我能不知道吗?” “哥哥,难道……” “不,我不会同意的,父亲更不可能同意,你别想了。” 梦尔雅紧紧咬牙。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让两位先生入府?”她压抑着愤怒,问道。 “没有为什么,”梦桥回答,“只是觉得有意思。” “……” “……” 兄妹对视。 姜瑜此时已经明白了: 梦桥是想给梦尔雅希望,然后再让她绝望,只是因为找不到准确的语言表达,才会说“有意思”这种模棱两可的词。 装逼都不会, 鶸! 姜瑜没忍住笑意,勾勾嘴角。 梦桥看见了,皱起眉头,“两位大人怎么还不离开?” 姜瑜还没说话,赵浓绮先开口了,“二公子在入学考试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可以入致知馆读书。” 二公子!? 梦桥惊愕地张嘴,视线在两名博士和梦尔雅之间不断游移。 接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忍住笑,对姜瑜和赵浓绮挥挥手,一脸嫌弃地说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同意,所以她不能去。” 说完,他指指大门,“滚吧。” 姜瑜和赵浓绮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惊愕就转为了气愤。 为官者讲究外圆内方—— 表面处事圆滑,内里却要方正,做事有自己的底线。 和这种人打交道,摆明车马、讲清利弊,自然不会有问题。 但纨绔子弟截然不同,欺软怕硬不说,还得势不饶人,姜瑜若是不给梦桥一个深刻的教训,怕是要被这货骑到脖子上撒野。 于是, “你算什么东西!?”她提高音量呵斥,“本官想要带走的学生,你也敢拦!?” 她一字一顿,“你,配,吗!?” 第78章 睚眦必报 梦府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自称“本官”以势压人,这招是姜瑜从赵功德那里偷师来的,对没有官身的人杀伤力极高、侮辱性极强。 梦桥果然涨红了脸。 他听说过致知馆,知道刚立学不久,博士的品秩肯定很低。 从九品? 顶多从八品。 所以,是谁给姜瑜勇气这么跟自己说话的? 看不出眉眼高低吗? 梦桥阴阳怪气地说道:“姜大人好大的官威啊,管的这么宽,甚至连别人的家事都要插一手?” 姜瑜咂咂嘴,懒得搭理。 梦桥是真的恼了。 这里可是梦府,在自己家,他从来没被这么无视过。 他说:“姜大人小小一个国子监的博士,是不是太不把四品光禄寺少卿当回事了?” 从四品=四品? 真会给自己老爹脸上贴金。 姜瑜摇摇头,压低声音对赵浓绮吐槽:“这就是我讨厌纨绔子弟的原因,除了拼爹,啥也不是。” 听他说话,就好像金陵第一纨绔这个称号不存在似的。 赵浓绮直想笑。 “‘拼爹’这个词可真传神。”她附和道。 “你爹好像是正二品吧?”姜瑜问。 “尚书是正二品?” “是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起了配合。 梦桥脸都绿了,万万没想到自己招惹了这么一对可怕的男女。 “况且,光禄寺算什么?”姜瑜笑着摇摇头,“掌祭祀、宴会之事,说白了就是伺候的,别人负责吃席,光禄寺负责准备果盘。” “果盘是何物?”赵浓绮问。 “我还以为你要批评我轻贱光禄寺呢。” “没啊,你说的差不多。” 两人正聊着,身后的梦府大门忽然打开。 梦义拎着官服冲进来,额头上挂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火急火燎地打招呼道:“姜博士、赵博士,你们怎么来了?” 他听家人报信,说致知馆一男一女两位博士到访,立即就知道是谁了,直接从光禄寺赶回家。 “等久了吧?”他说,“咱们进屋喝茶叙话。” 梦桥见了父亲对两人的态度,对姜瑜的恭敬好像比赵浓绮还多,心里不由得直打鼓。 这位的背景,难道比二品大员都要强悍? 他立即换上笑脸,“刚才失礼了,两位大人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姜瑜用手肘捅了捅身边赵浓绮的腰肋,“看吧,拼爹。” 赵浓绮问:“怎么说?” “对待我们的态度,完全视爹而定。” “噗!” 赵浓绮笑喷。 姜瑜又看向梦桥,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无妨无妨,刚才小事罢了。” 故意说“小事罢了”,等于提醒梦义刨根问底。 赵浓绮憋着笑。 这人,怎么告状都告得这么阴险? 坏蛋一个! 梦桥的脸色果然由红转紫,而且越来越深,都快成黑的了。 梦义视线转向梦尔雅,微微皱眉,又看向梦桥,问道:“怎么回事?” 姜瑜赶紧阻拦道:“梦大人,没什么事。” “唉,都怨我教子无方。” “哪里的话,梦大人无须自责。” 看两人说话的样子,根本就不在意梦桥具体做了什么恶事。 梦桥低头,心里犯嘀咕: 姜瑜年纪不大,看着比自己还要小得多,但行事风格自成一派,可以在霹雳手段和阴险奸猾之间反复横跳。 人精明也就算了,还特喵的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惹不起……惹不起…… 梦桥决定,以后遇到姜瑜,能躲多远躲多远。 此时,姜瑜和梦义闲扯结束,聊起正事,说梦尔雅入学考试的成绩很好,可以进致知馆读书。 “不行。”梦义一口回绝。 结果不出所料。 梦桥能在家里飞扬跋扈,还不是看梦义的态度? 他们父子差别大不到哪儿去。 何况梦尔雅是女子,姜瑜也不愿徒增麻烦,自然愿意借坡下驴。 结果,赵浓绮先她一步开口了,“梦大人何出此言?下官的父亲曾说过,‘礼有制,士子进学当以能力计,为国效力’。” 少女当场搬出了赵功德。 可以啊,这姑娘装逼也是一把好手。 姜瑜暗竖大拇指,附和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梦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总该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吧?” 自己引用自己的诗。 也很会装嘛~ 赵浓绮回了姜瑜一个大拇指。 何况姜瑜把读书跟命、运、风水、积阴德并列,约等于说“知识改变命运”,是少女欣赏的价值观。 梦义为难地说:“可是,二位先生,尔雅她……” 姜瑜说:“我知道。” “您知道?” “我确定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梦义焦头烂额,狠狠瞪了梦尔雅一眼。 姜瑜微笑,“行了,废话不多说,我讲一下束脩的事。” 束脩六礼都是学生送什么,先生收什么,哪有这么开口要的? 在场的人都是一脸懵。 结果…… “笔墨纸砚、生活用具、餐食零嘴,这些都送到尔雅的房里吧,对了,还有新的女子衣服,也送过去,我们赵先生要穿。”姜瑜说。 “什么啊!?”赵浓绮不满。 “嘘~你别多嘴。” “……” 赵浓绮一脸郁闷。 梦尔雅却感动地几欲落泪,看着姜瑜,觉得先生的身影此时是如此高大。 梦义沉吟片刻,说道:“姜先生,有些事您不宜插手。” 姜瑜摇摇头,“我只是收束脩而已。” 两人对视。 良久,梦义挪开了视线,“姜先生刚才说的,本官今天便会差家里人送去。” 他拿捏起了“本官”的架子,气势一变。 姜瑜却怡然不惧,不卑不亢道:“麻烦梦大人了,下官告辞。” 这就完了? 赵浓绮反应了好一阵,这才跟着行礼。 两人一起出门。 离开梦府后,她们长出一口气。 “姜瑜,你刚才明明不想收梦尔雅的,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赵浓绮问道。 “我们是什么人?”姜瑜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哎?” “在外办差时,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致知馆博士,因此也只能有一个共同的声音,既然你下定决心要收梦尔雅,我怎么可能拆台?” 姜瑜就像在说一个天经地义的事。 赵浓绮看着她,双眸闪烁。 “不用感动,”姜瑜说,“如果是违背原则的事情,我不会顺你的意。”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赵浓绮说。 “难得咱们达成一致。” “哼╭(╯^╰)╮” 少女扬了扬鼻子,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第79章 自己是被调戏了吗? PS:今天出去比预想的要久,更新晚了,抱歉。 ¥¥¥¥¥¥¥¥¥¥¥¥ 梦尔雅之后,在招第二个学生的时候,致知馆的两位博士没能达成一致。 赵浓绮被姜瑜说服,同意找家庭背景大的。 但她们对“大”的理解不同: 一个认为是实权官员; 一个认为是伯爵以上的世袭贵族。 两人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都有道理,因此很难说服对方,便决定暂时搁置争议,先好好给致知馆的学生们上课。 反正女帝没有限时,找学生的事不急于一时半日。 第二天。 致知馆升格后首次授课。 姜瑜主讲,赵浓绮和梅宜修辅助。 由于在早朝上承诺过给出“声音由物体振动产生”实际应用的例子,三位博士要求学生们用不同的东西做传声实验。 之后的任务,就是两两一组制作传声筒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梦尔雅身上。 少女还是穿着男子长衫,但不再补丁摞补丁,而是一件新衣服。 显然,梦义按时给了“束脩六礼”。 “别再盯着你们的新同窗看了。”姜瑜把学生们的注意力吸到自己身上,“快点儿完工,如果时间早,我们今天到户外授课。” 户外授课? 第一次听说啊。 学生们满脸兴奋,忍不住窃窃私语。 姜瑜拍桌子,“安静!” 她在致知馆的威望极高,说什么是什么,基本到了一言堂的程度。 学生们全都老老实实闭嘴。 姜瑜又说:“另外,哪两人的长工具做得好,会得到一点小小的奖励。” 有人问:“先生,是什么奖励?” “把工具递交给工部,而且,不是以我或者致知馆的名义,而是以那两位制作者的名义。” “!!!” 学生们瞪大双眼。 作为纨绔子弟,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还有向朝廷题本的可能。 准确地讲,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一帮人跟打鸡血似的。 姜瑜摆了摆手,提醒他们道:“我知道你们兴奋,但别忘了之前讲的那些知识点,一定要注意材料的选取,制作的时候……” 没人听她的,都已经开始动手了。 啧…… 姜瑜郁闷地咂咂嘴。 梅宜修开始在校舍内巡视,赵浓绮则来到了姜瑜身边,低声说:“户外授课的事情,有点儿麻烦。” “怎么?”姜瑜问道。 “按照礼制,监生不得在休沐日以外的时候离开国子监。” “博士带学生出去,没关系。” 看姜瑜成竹在胸,赵浓绮便不废话了。 反正赵功德是礼部尚书,“礼制”二字还不是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真有问题,找父亲顶缸就是。 少女在心中把爹卖了。 此时,梅宜修踱步回来,压低声音对两人说道:“二位先生,新入馆的梦尔雅落单了。” 这种事不可避免。 即使是现代,转学生融入班级也需要时间。 “赵先生,你和她一组吧。”姜瑜提议。 “哎?”赵浓绮一愣。 “我们两个男子,肯定不如你合适。” “你们两个是男子,梦尔雅也是男子,男子和男子一组不才是最合适的吗?” “咳……赵先生比较亲和嘛~” “行吧。” 虽然觉得姜瑜的理由勉强,但赵浓绮还是答应了下来,走向梦尔雅。 姜瑜担心她看出什么,也跟着过去。 赵浓绮落座后,不满地瞪她,“怎么,担心我做不好啊?” 姜瑜摇头。 “你大可不必担心,因为我在典籍中读到过,云南一直有竹筒传声的习俗。”赵浓绮说,“新年的时候,少男少女会盛装打扮,去约定俗成的老地方聚合,竹筒传声便是一个保留节目。” 想来,应该是那种唱唱跳跳、说说笑笑的交谊活动。 姜瑜没想到的是,传声筒在古代就有了。 看她好奇,赵浓绮有一点儿小得意,继续说:“传声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悄悄说情话、轻轻唱情歌,不投缘便放下竹筒,重找对象;情投意合便……” 少女忽然啐了一口,脸红了。 姜瑜恶作剧心起,问道:“如果情投意合,便怎么样?” 赵浓绮的脸涨得通红,“便……” “便?” “便你个大头鬼!” 少女踢了姜瑜一脚。 这人坏死了! 姜瑜嗤笑着道:“不说就不说呗。” ╭(╯^╰)╮ 少女叉腰。 姜瑜将话题绕回去,“我其实也没想到云南已经有那种传声工具了,不过,应该还有能通过格物致知改进的方法。” “姜先生说的对,”梦尔雅终于能插上话了,“例如用沸桐油泡竹筒,或者用猪尿(suī)泡代替牛皮纸,而且,传声的棉线不能过紧,也不可松弛……” 姜瑜和赵浓绮惊诧地看着她。 梦尔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学生在家提前试过。” 说完,她又有些担心,“这不属于舞弊吧?” 姜瑜说:“不算,你的治学严谨,不比赵先生差。” 继赵浓绮之后,梦尔雅的脸也红了。 姜瑜不由得微笑,忽然拍拍手,将学生们的目光吸引过来,“你们说,咱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在哪儿?”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摸不清先生的意图。 姜瑜解释:“户外授课其实就是做实验,所以要选嘈杂的地方。” 学生们讨论起来。 “要说热闹,肯定是胭脂胡同。” “胭脂胡同遍布秦楼楚馆,现在时间太早,那边肯定冷清。” “那就是百顺胡同了,百顺胡同的戏园子多,据说,唱戏的都要很早起练功。” “教坊司也练功早,勾栏胡同肯定热闹。” …… 这帮学生真够人才的,聊起风月来,个顶个的此中老手。 姜瑜嘴角抽搐。 麻了。 看先生表情不对,学生们方才发现自己说的有点儿多,赶紧住口,埋头制作传声筒。 校舍内一片尴尬的寂静。 姜瑜轻咳,问梦尔雅:“梦府在勾栏胡同附近,周边确实热闹?” 梦尔雅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回答:“嗯。” “……” “……” 气氛诡异。 这时,一枚竹筒被丢了过来。 “做完了,”赵浓绮说,“我们试试。” 姜瑜:??? 赵浓绮重复一次,“试试!” 姜瑜没辙,拿起竹筒。 里面立即传来赵浓绮的声音,“姜世兄是金陵第一纨绔,我还以为你来京城前就打听过八大胡同呢~” 姜瑜看过去,只见少女脸上满是调侃的表情。 emmm…… 自己是被调戏了吗? 比起女帝,专业度好像有点儿鶸啊。 姜瑜拿起竹筒,回敬道:“咦,你竟然真的叫我‘世兄’啊?” 于是,她又挨了一脚。 第80章 你去传个话 简单手工用不了多长时间。 姜瑜看看天色,说道:“时间还早,我们出发吧,户外授课结束后,还可以在八大胡同那边吃饭。” 梅宜修附和:“附近有家老铜锅。” “老铜锅是店的名字?打边炉?” “对,味道很不错。” 在大夏,京城火锅就已经自成一派了,上至王公、下至百姓,都喜欢。 致知馆众人兴高采烈地出发。 一行将近三十人,由于拿着实验用的东西,速度较慢,到勾栏胡同的时候过了半个时辰。 不到巳时(上午9时至11时),胡同里已经满是早起的姑娘们调弄琴弦的声音。 还有唱歌的,或缓或急,频繁转腔换调。 姜瑜侧耳倾听。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竟然有人在唱《金缕衣》。 学生们十分佩服,“姜先生,您的诗在勾栏院中传唱,说明姑娘们都很喜欢。” 姜瑜很郁闷,“这有什么好的?” “当然好!”有人说,“您以后若是来这勾栏胡同饮酒,遇到喜欢诗词的姑娘,怕是连银钱都不用花,就能做她们的入幕……” “咳!”赵浓绮咳嗽一声。 没人敢开腔了。 姜瑜忍着笑,挥手让学生聚拢。 她说:“每组轮流展示自制的传声工具,我在一边听,你们在另一边喊,期间不断后退,直到传声效果消失再测量距离。” 梅宜修从旁补充:“咱们人少,时间很充裕,可以多测几次然后均算。” “就这么办。” “行,咱们去准备测量工具。” 两人商定好了规矩,去旁边准备。 第一次户外授课,学生们都很紧张,不太敢展示自己的成果。 赵浓绮只能肩负起博士的职责,和梦尔雅抛砖引玉,分别调整两个竹筒上猪尿泡的弹性。 就在这时…… 哗—— 清晰的泼水声传来。 姜瑜和梅宜修正在调整量尺,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梦尔雅坐在地上,一手环住胸口,一手尽力捂住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发梢留下,砸在地面上,碎成了几瓣。 姜瑜快步跑过去,“衣服!” 众人诧异。 姜瑜皱眉重复:“快,衣服!” 学生们终于反应了过来,褪掉长衫,递给先生。 姜瑜一股脑把这些衣服盖在梦尔雅身上,就像盖被子,然后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少女的头皮,并用按压的方法挤走发丝上的水分。 梦尔雅抬头,好奇地看着姜瑜。 “怎么了?”姜瑜问。 “没……没什么。”少女慌乱。 她之所以好奇,是因为姜瑜擦拭头发的动作太像女子了。 男子不都是或揉、或揉、或拧干吗? 而且,姜先生看到自己被水淋,第一反应是要衣服遮盖身体,这也很不寻常,不是吗? 梦尔雅百思不得其解。 姜瑜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危险,关切地问:“你有没有事?” 少女摇头,“没有。” “没有觉得冷?或者想发抖、打摆子?” “没有。” 姜瑜看梦尔雅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 她抽抽鼻子,又挑起少女的发丝轻轻嗅了嗅,这才确定道:“是酒,闻上去有一股蜜香,只有勾栏院的酒水才会兑蜂蜜。” 赵浓绮:…… 梅宜修:…… 梦尔雅:…… 他们盯着姜瑜,仿佛在说: 还不承认你以前去秦楼楚馆厮混的经历? 姜瑜尴尬。 见先生身陷困境,周星图岔开话题,“很少有人大清早喝酒的。” 众人一齐抬头,恰好看见头顶有一处刚才还开着的窗户急匆匆地关闭,发出“咔哒”轻响。 找到了! “好像是那家,时晴楼。”赵浓绮低声说。 “赵先生,算了。”梦尔雅劝阻,“我们快些做完实验,之后不是要去老铜锅打边炉吗?正好可以帮我驱散寒气。” 一帮纨绔子弟在旁边听着,直摇头。 光禄寺果然不入流,四品大员家的二公子竟然这么怂。 姜瑜当然不能这么算了,走向时晴楼,叫来看门的那名小厮,说:“你都看到了吧?” 小厮点点头。 姜瑜微笑,指了指那扇窗户,“就那间屋,你去传个话,就说楼下是国子监致知馆的学生,刚才被泼到的是梦府二公子。” 她虽然很年轻,但入京城以来接触最多的是女帝,气度自然不凡。 小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准备离开。 没想到,姜瑜又叫住了他,脸上笑容灿烂,莫名其妙加了句:“快去快回。” 小厮顿时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出,直冲脑门。 他一阵点头哈腰,然后冲进时情楼,直奔二层,在包间中见了一桌饮酒谈笑的公子哥,满脸陪笑。 “各位爷,下面有国子监的学生被人泼了酒,”他说,“他的老师让小的上来传话,说那位被泼酒的是梦府二公子。” 屋里先是一派安静。 接着,又转为哄堂大笑。 “泼的不就是他?” “梦府二公子?还真当自己是一号人物了?” “什么东西!” …… 主位的公子哥猛地一拍桌子。 包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公子哥看向坐在末位的人,“梦桥,你那弟弟真在致知馆读书?” 梦桥欲哭无泪,“是的。” 公子哥他得罪不起,可另一边的姜瑜也不好惹啊! “这么说,致知馆的博士也在下面了。”公子哥含混地喃喃自语,既没有问梦桥,也没有问传话的小厮。 他用手指轻点着桌面,忽然啪地一开折扇。 “这样,你也帮我传一句话,”他对小厮说,“就说致知馆太吵了,打扰梦府大公子饮酒,叫他们的博士上来敬杯酒,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小厮领命,快步下楼。 梦桥脸都绿了,“小侯爷,那致知馆的博士可是姜瑜啊。” 姜瑜。 这个名字让包间内陷入奇怪的安静。 人的名、树的影, 在场的纨绔子当然都知道致知馆的博士是何许人,但真正讲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会心里发虚。 家里的长辈们,哪个没说过“别招惹姜瑜”之类的话? 对那个人,他们表面不屑,但内里是恐惧的。 “我知道是姜瑜。”小侯爷说。 “惹不起啊……”梦桥说。 “慌什么?”小侯爷一瞪眼,“我侯府岂会怕他?” 第81章 爹和智商呈现反相关性 “怎么还没下来?” “先生,还继续做实验吗?” “要不咱们上去看看?” …… 学生们都有些急躁。 这时,刚才那个上楼传话的时晴楼小厮回来了,走到姜瑜面前,“这位先生,楼上的客人说了,致知馆的学生太吵,让您上去敬杯酒,事情就算了。” 此话一出,学生们瞬间炸锅。 姜瑜在致知馆人望极高,如今被点名羞辱,但凡有点儿血性的人,都无法接受。 何况格致馆的学生都是世家子,哪被这么欺负过?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撸袖子。 打架解气却解决不了问题。 而且,就结果论,在很多情况下,打赢可能还不如打输。 若是这帮纨绔子弟自己的事情,姜瑜说不定会放任他们胡乱打砸一通,但这次事涉致知馆的脸面,打人反而落了下乘。 更何况,她身为博士,不可能让学生们替自己出头、顶缸。 那不是缩头乌龟吗? 她厉声呵斥:“都冷静点儿!” 平地一声惊雷。 学生们下意识地站住。 姜瑜低声说:“我们出来是户外授课的,不是干架的,你们都给我记住一句话,‘君子动口不动手’。” 您老好意思这么说? 众学生听得想笑,努力憋住。 梦尔雅走过来,“先生,要不我代您上去敬杯酒?” 赵浓绮和梅宜修眉头大皱,想要训斥少女,但自持身份,最终还是忍住了。 反倒那些纨绔子弟,你一言我一语。 “你糊涂!” “人家就是知道姜先生,才让他上去敬酒的。” “他们这时故意羞辱致知馆呢!” …… 比起这些在家耳濡目染的世家子,梦尔雅并不知道朝堂倾轧严重。 “对不起。”她嗫喏着说道。 “不必道歉,错的不是你。”姜瑜抬起目光,看着倾倒酒水的那扇窗,仿佛在说“错的是他们”。 之后,她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梦尔雅回答:“没事。” “去旁边休息吧。” “是。” 梦尔雅见事已至此先生还关心自己的身体,心里暖暖的。 她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与其在这里瞎操心,不如让先生处理,先生说什么,自己做什么。 赵浓绮让小厮从时晴楼搬了把椅子,给少女坐。 “要敬酒?”赵浓绮凑到姜瑜身边问。 “稍安勿躁,”姜瑜说,“这件事绝对没那么简单。” “确实,上面的人先用酒泼了尔雅,已经占了大便宜,如今又得寸进尺,让我们这些有官身的博士上去敬酒赔罪,不合常理。” “听说是致知馆也不知道收敛,看来,家教不怎么样嘛~” 姜瑜阴恻恻地一笑。 赵浓绮看这表情,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你给人留点儿面子。”她叮嘱。 “他给我留了?”姜瑜反问。 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少女叹气,摊手,表示不管了。 姜瑜走到传话的小厮跟前,笑着说:“叫我上去敬酒?” 小厮听了众人刚才对话,才知道致知馆博士不只有一位,说道:“是请致知馆的博士上去敬酒。” “谁的命令?” “……” “叫我们上去敬酒的是谁?” “梦府大公子。” 梦桥? 他有这个胆子? 姜瑜不信,“我再问你一遍,叫我们上去敬酒的人,姓甚名谁?” 说完,她又加了一句,“你别急着回答,最好考虑清楚再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小厮被两边的公子哥夹在中间受气,郁闷至极。 他权衡再三,觉得眼前这位气度不凡,不是好招惹的,只能实话实说,“是小侯爷,荣国侯府的小侯爷。” 荣国侯,钱万。 至于那位小侯爷…… “钱百千,参加过入学考试,”梅宜修从旁介绍,“没通过。” 致知馆的三位博士面面相觑。 没想到竟然因为这种事儿莫名其妙地的招惹了人家,真够让人哭笑不得的。 姜瑜眼神阴鸷,看向那名小厮,“钱百千?” 小厮点头,“没错,就是钱小侯爷。” 似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在“钱”字上加了重音。 ¥¥¥¥¥¥¥¥¥¥¥¥ 时晴楼二层。 包间内。 钱百千小口品酒,怡然自乐。 梦桥在旁边心急如焚,“小侯爷,咱们如此招惹姜……唉,姜瑜此人是属狗的,一旦盯上猎物,就有可能咬住不放。” 钱百千:“嗯嗯。” “麻烦的是,他皇恩正隆,谁都动不了他,致知馆的那些个被他踩在脚下的博士,就是前车之鉴呐。” “嗯。” “小侯爷?” “你都说完了?” “……” 梦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钱百千微笑,“公、侯、伯、子、男,知道爵位的好处吗?” 梦桥不明白钱百千为什么会忽然岔开话题,有些迷惑地摇了摇头。 钱百千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在不涉及宗室的前提下,爵位最明显的好处,就是有食邑,换句话说,就是有钱有粮。” 梦桥懂了,钱百千想说的是食税权。 emmmm…… 这傻X,怎么连收税这种事都说不清楚? 梦桥腹诽着,脸上却堆满笑容,“小侯爷说的是。” 钱百千继续凡尔赛道:“而且爵位这玩意儿,我想不要都不行,因为是世袭的。” 侯爵以上才世袭! 梦桥心中更瞧不上对方了。 既然拼爹拼不赢,那就拼智商,因为在纨绔子弟这个圈子里,爹和智商呈现反相关性—— 爹越牛逼,智商越烂。 钱百千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骂成弱智了,仍然得意洋洋,“所以说啊,流水的文官,铁打的贵族,他姜瑜再怎么样,敢为难我?” 这一点,梦桥倒是认同。 在坐的一桌子也都开始了阿谀奉承,认定姜瑜不能拿钱百千怎么样。 钱百千笑着招呼众人喝酒。 不过,他的心早就已经飞了: 听说赵功德爱女在致知馆当博士,若是能通过踩姜瑜给她留下好印象,说不定…… 钱百千相当兴奋。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 众人抬眼望去,发现进来的只有小厮一人,不由得诧异。 钱百千问:“叫你带上来的人呢?” 小厮哭丧着脸,心想:你们两边斗法也就算了,可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喂! 他郁闷地说:“那名带头的博士说……说……” 钱百千问:“说什么?” “说让梦府大公子端酒下去,然后自罚一杯,这事儿才算完。” “什么!?” 在场的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82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致知馆的三位博士聚在一起聊天。 “姜先生,为什么是梦桥?”赵浓绮问。 “你是怎么想的?”姜瑜反问。 “荣国侯府,咱们致知馆肯定是对付不了的,我想不通的是,何必对付梦桥?你应该知道,他……哼……他就是个草包。” “纨绔子弟最重面子,若是钱百千护不住梦桥……” 话音未落,致知馆的学生们忽然一齐看向时晴楼的大门。 姜瑜、梅宜修、赵浓绮转身,发现时晴楼门前不知何时站了几个青年男子。 梦桥就藏在人群中,努力缩小自己,不想被姜瑜看到。 为首的人应该是钱百千,不到二十岁,相貌倒是生得端正,就是鼻子有点儿塌,笑起来皱在一起,让人觉得别扭。 “就说嘛,原来是国子监致知馆在此授课。”他陪着笑走过来。 “姜瑜,致知馆博士。”姜瑜自我介绍。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好说~好说~” 姜瑜拱拱手,端起架子不说话了。 一旁的梅宜修和赵浓绮也配合,干脆连自我介绍都不做,站在原地。 他们一个是道士,仙风道骨; 一个是女子,衣裙飘飘。 两人就那么杵在那儿,高冷着脸不说话,确实挺唬人。 钱百千说:“看这样子,三位先生似有不满啊。” 没人接他的茬。 这一次,钱百千是真的生气了: 就说致知馆有天大的背景,也不能把王公贵族当空气晾在一边儿吧? 他冷哼一声,挥手道:“我们走!” 然而…… “怎么,刚才我叫人传的话不够清楚?”姜瑜低声说道,“还要我亲自重复?” 她看向时晴楼的小厮,“去,取一壶酒……取一壶上好的酒来,就要钱小侯爷宴请时的那一种。” 小厮有些为难,视线在两拨人间游移。 姜瑜皱眉,“快去!” 这声呵斥吓了小厮一跳。 他快步冲入时晴楼,把酒水准备妥当。 姜瑜掀开盖子闻了闻,果然有一股花蜜香。 是它,没错了。 “梦桥,我刚才说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姜瑜说道,“自己倒酒,请吧。” 梦桥为难地看向钱百千。 他其实想息事宁人,但此事已经变成了姜瑜和钱百千两人的冲撞,不是自己这个小卒子能擅作决定的。 果然,钱百千猛地一招手,再次说道:“我们走!” 众纨绔转身。 恰在同时,姜瑜的声音响起。 “邹衍,去刑部找你爹,就说有人偷袭致知馆的学生。” “周星图去镇抚司,内卫那边儿有懂医术的,过来帮尔雅号脉。” “对了,还要通知顺天府过来保护现场。” …… 钱百千的脚步停下了。 他回过头,“你当我是被吓大的?” 姜瑜权作未闻,继续指挥,“赵先生,这件事也要通知礼部报备,国子监的学生归他们管。” 钱百千肺都炸了。 “姜瑜,你欺人太甚!”他大喝。 “你声音这么大是想吓死本官?”姜瑜反问,“你当本官是吓大的?” “你!@#¥*%……” “怎么着,还想辱骂本官?” “……” “……” 诡异的沉默。 众人这才知道,某个层面的较量是这样的。 良久,钱百千冷静下来,说道:“姜先生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本官可不觉得大费周折,”姜瑜微笑,转头看向梦桥,“毕竟,就是一个敬酒的事儿,你说是不是,梦府大公子?” 钱百千咬咬牙,权衡利弊后,决定退一步,“梦桥,还不敬酒?” 此话一出,梦桥反而心下一松。 他端起酒杯。 结果…… “做人,要公平。”姜瑜说,“你刚才怎么给尔雅敬的酒?” “我没给她……唔……”梦桥说不出话了。 “不是敬酒吗?” “是。” 梦桥低眉顺眼。 钱百千说:“姜先生,别太过分。” “过分?”姜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本官还做过更过分的事呢。” “你……” “说起来,陛下最近反复敦促本官收两名学生入致知馆,正好,本官手头还有一个名额,钱小侯爷有兴趣?不过,提前说好,入了致知馆,就没有什么侯爷、什么大人了,只有先生和学生。”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钱百千感受到姜瑜阴沉的眼神,只感觉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他终于不敢再说话了。 于是,姜瑜又转向梦桥,“好了,请吧。” 梦桥浑身一激灵,举起酒杯至胸前,又渐渐高过头顶。 但是,他看到梦尔雅就在人群中,刚刚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姜瑜走过去,“看来,还是需要别人代劳。” 她似乎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也不夺过梦桥的酒杯,而是重新倒了一杯,缓缓举到梦桥头顶。 慢慢地, 慢慢地, 一整壶酒倾倒而下。 姜瑜微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致知馆最重礼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这一刻,时晴楼内的喧嚣和街面上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梦桥被淋了酒,反而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反倒是他身边的钱百千气得发抖,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被当面羞辱,比双方打架打输了还让他难受。 他走过去,想拍梦桥的肩,“结束了,我们走。” 然而,梦桥竟然下意识躲开了。 气氛十分尴尬。 赵浓绮凑到姜瑜身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姜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向致知馆的学生,“我还是那句话,谁也欺负不了咱们致知馆的人。” 说完,他一挥手,“走,去老铜锅!” 钱百千咬牙,随手一张银票给小厮结账,最后扫了眼姜瑜,带着小弟们离开。 两拨人,一拨向东、一拨向西,就这么错开了。 看门小厮拿出小侯爷给的银票用手指弹轻弹,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今天这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好戏,算是让他长见识了,见到了荣国侯府的小侯爷不说,更出乎意料的是,原来小侯爷也有保不住的人。 公、侯、伯、子、男, 侯爷这个爵位,在京城的分量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之轻的? “致知馆……姜先生……”小厮反复念叨。 他在脑海里编排故事,准备添油加醋地讲给楼里几个相熟的姑娘听。 第83章 世兄也就嘴上逞逞威风 中午。 众人确实是在外面吃的。 梅宜修推荐的老铜锅相当不错,并非普通的打边炉,而是一口很大的铁锅,中间用木头九宫格隔开。 因为是学生,不宜多喝,一帮人只点了两壶酒。 即便如此,赵浓绮很快就不胜酒力了。 她勾着姜瑜的肩,亲昵地问:“姜世兄,你说,九个格相互是打通的,而且都是一个汤底,这样弄有什么必要呢?” 姜世兄…… 一帮学生窃笑,装没听见。 姜瑜只能陪着微醺的少女胡闹,“你看啊,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口锅里吃,为了防止我的鸭肠跑到你那而去,就用木头做了格子放在锅里。” 赵浓绮说:“我不吃鸭肠,还给你。” “那是血肠。” “哦~” 少女小麦色的脸上红晕迭起。 她似乎想起什么,说道:“不对,你骗我。” “哎?”姜瑜不解。 “放九宫格分明是为了控制火候,中间火旺汤沸,可以涮易熟的肉食,边上则煮难熟的食物。” “厉害厉害,控制火候的道理非老饕说不出来。” “诶嘿~” 赵浓绮憨憨地笑,已经听不出姜瑜是在随口恭维自己了。 姜瑜环视一圈。 大家都在闷头吃饭,不敢往这边看。 这样会显得更加刻意啊…… 姜瑜无语。 “行了,都吃的差不多了吧?”她说道,“走吧,回国子监。” “是。”众人应诺。 姜瑜看向喝得面色微红的梦尔雅,说:“你淋湿之后也没来得及换衣服,走回去容易伤风,我用马车送你。赵先生也一起,你不介意吧?” 梦尔雅默默点头。 姜瑜结账,之后搀着梦尔雅、赵浓绮坐上马车,直奔国子监而去。 由于刚过中午,街面上相当热闹。 车里则十分寂静。 赵浓绮喝得晕乎乎的,很快就微合双眼,打起了瞌睡。 姜瑜取来靠垫,垫住她的头。 “先生很会照顾女子呢~”梦尔雅忽然说道。 “嗯,”姜瑜点头,“就在一个月前,我还被称为‘金陵第一纨绔’呢,会照顾女子不是应该的吗?” “一般都是女子照顾纨绔的吧?” “这个……” 姜瑜无语。 梦尔雅低头,说道:“先生,今天的事是我不对。” “我早就说过,错不在你。”说完,姜瑜岔开话题,“我和你见面时就有个疑惑,为什么你叫尔雅,而你的妹妹叫温文,这不太正常。” “先生难道没读过《尔雅》吗?” “尔雅很好,但妹妹叫温文好像显得很随意。” 梦尔雅不说话了。 姜瑜说道:“在金陵姜府,我母亲房内有一个叫舒儿的丫鬟,因为她在被卖入姜府前名叫徐舒妹。” 梦尔雅不解,“这又如何了?” “她的哥哥叫徐舒。” “!!!” 少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先生。 看到这个反应,姜瑜确定了。 她说:“很多女子叫招娣、迎娣,但这些不算什么,徐舒妹才是最惨的,名字仅仅是一个身份的代称——徐舒的妹妹。” 梦尔雅知道,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 作为一个官宦家的女儿,母亲虽然是妾室,但因为得宠,她也有幸福的童年。 但是,一切美好只持续到妹妹降生。 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恼恨,甚至连名字都懒得起,便让妹妹随“尔雅”叫了“温文”,全然不顾次序。 想到这儿,梦尔雅鼻尖泛酸,将头扭向一边。 姜瑜说:“你们被丢到那个偏僻小院自力更生的原因,我能猜到几种可能,但具体是哪一个……算了……无所谓。” 梦尔雅点点头,“是无所谓。” “梦桥那货……” “我和尔雅的母亲以妾室身份得宠,怎么可能不被正房嫉恨?” “呵,垃圾。” “……” 梦尔雅再次沉默。 就在这时,车夫的声音传来,“到国子监了。” 梦尔雅起身,掀开车帘前,转头看向姜瑜,“姜先生,谢谢您。” 她留下这句话就下车了。 没多久,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姜瑜看向赵浓绮,发现少女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亮晶晶的,正看着自己。 “什么时候知道的?”少女问。 “知道什么?”姜瑜问。 “梦尔雅是女子。” “知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发现现象,到产生猜疑,再到最后确定,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点。” 姜瑜的解释十分含混。 总不至于说自己第一眼就看出梦尔雅是女子了吧? 盯—— 赵浓绮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干嘛啊?”姜瑜说。 “姜世兄说话不尽不实,我不知道该不该信。”赵浓绮一本正经地回答。 “行,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发现现象,到产生猜疑,再到最后确定,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点。” 赵浓绮现学现卖,当场怼了回来。 姜瑜无奈地瞪她一眼。 两人陷入沉默。 没过多久…… “要不……” “我们……” 她们几乎同时开口,面面相觑。 之后, “你先说。” “你先说。” 再次异口同声。 赵浓绮的脸色比刚才饮酒时显得更红了,掀开车窗帘,让微风吹拂面颊,秀发随风飘动,时不时撩拨姜瑜的面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呢喃如自言自语。 “知道?”姜瑜笑,“怎么着,你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啦?” “蛔虫是什么?” “就是说我们心心相印。” 呸! 赵浓绮啐了一口。 心心相印一词出自《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本为佛教术语,但是被姜瑜这么一说,反而多了一种缠绵悱恻的温柔意味。 这家伙,就是个坏胚子! 姜瑜莫名其妙被嫌弃了还不自知,仍然说道:“你是不是想说,让梦温文也入致知馆?” 赵浓绮点点头,“你不是这么想的?” “是。” “梅博士那边该怎么……” “他不会说什么的,毕竟,女帝、女博士、女学生,我们大夏朝的荒唐事那么多,怎么也不差一个小丫头,你说是吗?” “随你了。” 少女看着姜瑜自信轻笑的侧颜,也放松下来。 她闭上双眼,不再抵抗酒意,同时低声警告姜瑜道:“你不准做坏事……” 姜瑜说:“女人说不要,那就是要。” “世兄也就嘴上逞逞威风。” “唔……” 还真叫赵浓绮说对了。 姜瑜想哭。 第84章 不敢叹风尘 姜瑜到家后,瑾儿给她沏茶。 “小姐喝酒了?”她抽抽鼻子,问道。 “嗯,”姜瑜回答,“大部分是学生喝的,我只喝了一点点,所以不必担心。” “我去弄醒酒汤,上次陛下送来的中药还没用完呢。” “也好。” “对了对了,还有这个。” 瑾儿从桌上的锦盒中取出一封信。 和一般的信笺不同,封面上竟然有笔触细腻的工笔画,上面画着一只小狐狸,在大牛的背上猛踩,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牛与狐狸,这个系列的连环画,只可能出自庄月奴之手。 姜瑜:…… 瑾儿轻笑着推门而出。 姜瑜把信打开,第一句便是兴师问罪。 ——姜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写一封信好像用不了多长时间吧? 怨气超级重。 姜瑜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儿热,额头冒虚汗。 她继续往下读。 没想到…… ——出汗了吧?哼,活该! emmm…… 女人,真可怕。 ——我只是气你,在京城做了大官,让驿站送封信到金陵来很难吗? ——不过,前几日我去姜府打听,听说伯父、伯母也没收到你的书信,他们日日等、夜夜盼,心焦难耐,我心里忽然就舒服了。 ——你这人也真是的,不给我写信就算了,怎么连家书都懒得写? 接下来是一通数落。 庄月奴完全把自己带入了小妻子的角色。 姜瑜挠挠头。 自己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将近一个月没给家里写封信,好像确实蛮过分的。 继续往下,庄月奴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求凰楼的生意很好,会员卡卖出去上千张; 冰碧楼前的棋桌成了名胜,但凡是有点儿文名的才子,都会在那里对弈,说一句“遥想金陵公子当日……”; 姜府送粮入南河,赈灾效果显著; ……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但姜瑜不觉得无聊,中间有很多部分,甚至反复阅读。 信最后,庄月奴说一月之期已满,少女将不再隐忍,马上入京,到时候再让姜大人赔礼道歉,原话是“要你好看!”。 姜瑜会心一笑,将信收好。 这时,瑾儿回屋了,手里端着汤盅。 醒酒汤多放了青梅和山楂糕,甚至还加了白醋,喝下去后,让人顿时神清气爽。 姜瑜:“嘶……” 瑾儿赶紧解释道:“小姐,和上次宿醉不同,这一回的醒酒汤必须快速见效,所以我多调了些酸味,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得不承认,效果很好。 就是让人酸得牙疼。 姜瑜单手捂着腮帮子,岔开话题,“月奴在信里疯狂吐槽我,说我不写家书。” 瑾儿点头,“月奴姑娘定是算准了时间,在中秋前给小姐寄信,以起到提醒的作用,否则,老爷和夫人肯定要伤心了。” “你也不提醒我!” “小姐,这时候把锅甩给我,很不地道哦~” “唔……” “我帮你准备笔墨吧。” 小丫头麻利地收拾好汤碗,擦干净桌面,取来文房四宝。 姜瑜提笔,沉吟。 忽然,她发现自己不知道写什么好。 “小姐?”瑾儿不解。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姜瑜感慨,“算了,随便写点儿吧。” “小姐,‘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是诗吗?”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小姐的诗非常朴实,我也能读懂呢~” “母亲细问旅途的艰难,儿子却自觉愧疚,不忍诉说漂泊在外的劳累辛苦,说白了,就是报喜不报忧。” 报喜不报忧…… 瑾儿只觉得自家小姐把这种骨肉亲情给写活了。 她凑过去,看姜瑜都在写什么。 没想到…… 女帝对自己非常好; 女帝让自己当致知馆的博士,还把致知馆升格了; 女帝给自己搭配了一个女搭档; …… 三句话不离女帝。  ̄□ ̄|| 瑾儿满头黑线,“小姐,你这么写只会起到反效果,让老爷和夫人更担心吧?” 姜瑜问:“为什么?” “毕竟你有陛下赐婚在身,和她靠得太近,反而容易被拆……好吧,其实已经被拆穿了,现在的问题是,老爷和夫人还不知道!” “唔……” 姜瑜被提醒了。 她本来想得很简单: 女帝李嫣=大夏最有权力的人,自己和女帝关系好=让父母放心。 结果,这个公式在自己身上比不适用。 “真麻烦啊。”姜瑜吐槽,“大概是我酒还没醒的原因,嗯,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注:像极了你面对假期作业的样子) “小姐!”瑾儿叫她。 “嘘~” “……” 姜瑜爬上床,倒头睡觉。 而且,竟然真的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瑾儿郁闷地跺脚,但又无可奈何,闲来无聊,便拿笔在宣纸上默写刚才的诗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瑾儿姐,李小姐来了。” 瑾儿看向刚刚陷入浅眠的姜瑜,犹豫片刻,说道:“少爷饮了些酒,刚刚睡下,让李小姐……唔……让李小姐进来吧。” 反正拦也拦不住。 经过两次被闯后院,姜瑜已经下令,以后女帝到访,丫鬟们不得阻拦,就跟到自己家差不多。 果然,瑾儿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李嫣知道姜瑜正在休息,蹑手蹑脚地进屋。 “李小姐来了。”瑾儿打招呼。 “嗯,姜瑜这家伙,又给我在外面惹是生非了。”李嫣看着姜瑜的侧脸,说道,“而且,这一次得罪的是荣国侯。” “没事吧?” “没事,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光禄寺在宫……咦……” 李嫣的目光被诗作吸引。 她凑过去,默读一遍,又低喃一遍,然后大点其头。 这首诗若是出现在中秋文会,定是极应景的。 “平时看你家小姐不着调,没想到在家里却如此用功。”女帝说,“这首诗,应该是她为了太和殿的中秋文会绞尽脑汁所做的吧?” “没有绞尽脑汁。”瑾儿回答。 “哎?” “而且,也不是为了文会,只是中秋将近,小姐写家书时的有感而发。” “……” 李嫣内心是崩溃的: 我堂堂女帝,不要面子的吗? 她狠狠瞪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姜瑜,对瑾儿说:“告诉你家小姐,就说我在宫中设宴,邀请她、荣国侯钱万、光禄寺少卿梦义。” 说完,李嫣推门而出。 瑾儿心中疑惑: 自己是不是让小姐招惹到女帝了呢? 第85章 姜瑜,笨蛋! PS:两章连发。 ¥¥¥¥¥¥¥¥¥¥¥¥¥ 第二天。 姜瑜和赵浓绮坐马车入宫。 致知馆两日一题,即一天授课、一天自习,自习的时候,往往是梅宜修看着,所以他今日没来。 姜瑜看向窗外,哼起了小曲。 “荣国侯都把状告到陛下那儿去了,你倒是悠闲。”赵浓绮有些无奈地说。 “我又没拿钱百千怎么样。”姜瑜说。 “陛下还请了梦大人。” “应该是想做说客缓和我们的关系,再说,小孩子打架打输了,找家长出头算怎么回事儿?真当这是拼爹大赛啊。” 以大欺小,姜瑜不才是做的最狠的吗? 看她一副耍流氓的样子,赵浓绮忍不住掩唇轻笑。 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午门。 姜瑜带上梦尔雅和赵浓绮制作的传声筒,跳下马车。 此时,已经有宫中女官在等着两人了,一路将他们引到乾清宫暖阁,也不通报,直接让她们进殿。 另外几位主角已经到了。 李嫣坐主位,钱万和梦义在桌角的位置,以体现君臣之别。 姜瑜和赵浓绮行礼,这才在女官指引下坐好。 李嫣吩咐上菜,然后微笑着说:“姜博士,你又捅了个天大的窟窿出来啊。” 看她对姜瑜说话如此亲昵,钱万就知道事情麻烦了,但是又想给钱百千出气,便拿梦义出来说事儿,“梦大人担心儿子安危实属人之常情。” 李嫣问:“哪个儿子?” “这……” “不过是梦少卿家中两个孩子起了冲突,没想到连累姜博士和荣国侯生出些误会,所以,朕摆宴,希望你们握手言和。” 李嫣明摆着要和稀泥了。 钱万心再大,也不可能不给女帝面子。 他将视线投向梦义。 没想到梦义老僧入定一般,微低着头,紧盯桌面,看来是准备一句话也不说了。 钱万无奈,只能自己上。 “陛下,说到底,还是致知馆入学太严苛所致啊。”他说,“姜博士怎么样也得给个合理的解释吧?” 话里话外,是要求李嫣对姜瑜略施薄惩。 不然,让他那地主家的傻儿子钱百千入致知馆读书也行。 一切都是为了侯府的面子。 姜瑜和赵浓绮对视。 少女眼神闪烁,显然是在犹豫要不要趁现在把梦温文入馆读书的消息说出来。 没想到,李嫣反而先开口了,“朕听说,致知馆昨日去勾栏胡同了?那不是烟花之地吗?” 姜瑜解释:“昨日是户外授课,之所以要去勾栏胡同,是因为要找一个嘈杂的环境,在京城,勾栏胡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为何?” “陛下,您不是让我们做有关声音的试验吗?” 说着,姜瑜拿出了传声筒。 “这东西可以传音入密?”李嫣饶有兴趣地把玩,“姜卿,你来与朕试试。” 话虽这么说,但她完全没有移动,只是指了指暖阁大门。 棉线拉直有十多米,姜瑜无奈,只能拿着竹筒另一边,走到门口,将竹筒贴在耳边等待。 李嫣压低声音,对着竹筒说:“姜瑜,笨蛋!” 姜瑜:…… 太过分了! 更过分的是,女帝吐槽完还要演戏,“姜卿,听清了没有?” 姜瑜尴尬地咳嗽,“大概是隔得太远,听不清。” “是吗?” “是。” “朕刚才说,‘姜卿,有才’。” 信你才有鬼了!  ̄□ ̄|| 姜瑜满头黑线。 看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桌上的人食髓知味,都对玉盘珍馐提不起劲儿。 李嫣可能也觉得有点儿过火,说道:“罢了罢了,大家用膳。” 姜瑜拿着竹筒回到自己的座位。 “陛下,这么近的距离,靠普通说话就可以了。”钱万忽然说道,“而且,我们刚才不是在讨论致知馆筛选学生过于严苛的事情吗?” “侯爷此言诧异,普通说话不能保证隐秘性。”姜瑜说,“就比如刚才,陛下若说的是‘姜瑜,笨蛋’,您不是也不知道?” 这特喵的是欺君罔上啊! 钱万第一次见敢当面编排皇帝的,下意识看向女帝。 没想到,李嫣笑呵呵的,一点儿不生气。 懂了。 指望不上她了。 钱万又说:“重点不在这个传声工具,而在致知馆筛选学生过于严苛。” 姜瑜说:“其实,这是一回事。” “你说什么?” “侯爷定然不会想到,我和陛下手中拿着的传声筒,是梦府二公子和赵浓绮赵先生共同制作的,而梦府二公子便是此次入学的新生。” “姜博士的意思是,严苛的筛查有效果?” “当然,就说您府上的小侯爷,他能做到吗?” “!@#¥*%……” 钱万肺都气炸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姜瑜七拐八拐,竟然把话题绕到钱百千身上,而且还不含脏字儿地骂了一通。 李嫣忍着笑,说:“姜卿果然与众不同,朕说你有才,还真没说错。” 话音刚落,她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筷子,吟道:“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女帝灿然而笑,“怎样,有才吧?” 暖阁内蓦地安静。 赵浓绮最先反应过来,看向姜瑜,“此诗虽然文采不显、朴实无华,但胜在真情实感,是姜先生所作?” 姜瑜撇了一眼李嫣,无奈点头。 “好诗!”梦义也跟着赞叹,“简直说尽了天下父母之爱子女、子女之爱父母的心。” 之后,他便开始逐字逐句地剖析,对此诗盛赞不绝。 听他絮絮叨叨,钱万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圈套。 李嫣则看向姜瑜,“姜卿,传声筒到底能传音入密多远?” “介质、环境……影响的因素很多,”姜瑜说,“微臣拿来的那个传声工具,棉线绷直后,其实已经听不真切了。” “真的吗?” “是。” 听到这话,女帝眼珠滴溜溜一转。 “那姜卿知道,朕刚才说的是什么吗?”她问。 “微臣听来似乎是‘姜瑜,笨蛋’,”姜瑜回答,“但微臣刚才也说过了,那个传声工具并不清楚。” “朕是那种会无缘无故辱骂臣下的昏君吗?” “是……咳……不是,所以,陛下说的是‘姜卿,有才’?” “朕是那种会无缘无故赞扬臣下的昏君吗?” “……” “所以,朕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怎知!?” 姜瑜快被女帝调戏疯了。 第86章 傲娇 菜过五味。 女帝拍拍手,让宫女收拾残羹冷炙。 “荣国侯、梦少卿,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她说,“致知馆新立学不久,难免会有一些地方做的不合适,不宜逼得太紧。” “是。”两人应诺。 女帝既然决定力保姜瑜,还是认清现实为妙。 钱万沉吟片刻,问:“致知馆此次只入学一人,是否合适?” 这货不会还想让钱百千入学吧……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姜瑜无奈,“其实,我和赵博士心中已经有人选了,就是梦大人的小女儿梦温文。” 梦义:!!! 他一脸震惊。 女帝也来了兴致,“女儿?” “对,微臣在拜访梦府时认识的。”姜瑜介绍,“她的思维很活跃,想常人之不能想,若是读经史子集,不见得会有成果,反而适合入致知馆。” 姜瑜把鸡、鸭、鱼、鹅分类的事讲了一遍。 “确实有意思,”李嫣抿唇而笑,“但这样也不对吧?” “当然,”姜瑜回答,“孩子刚刚认字、算术,缺少基本认知,告诉孩子鸡和猪一样,因为都能吃;鸭子和金鱼是同类,因为会游泳,这不是发散思维,这是发神经。” “发神经?” “大概就是有毛病的意思吧。” 这人,尽造些没听过的词。 李嫣笑着摇头。 钱万却相当不开心: 姜瑜说自家儿子不配入致知馆,一个几岁的女童却可以,这不是骂人吗? 他清清嗓子,准备发难,没想到梦义率先回绝道:“陛下,微臣的小女儿刚刚八岁,入国子监读书实在有些不便。” 梦义本想说没有女子的先例,但想到女帝、赵浓绮、梦尔雅, emmm…… 好像没那一说。 李嫣轻摸着下巴,沉思。 “朕如果没有记错,国子监有收费的单人宿舍,四品官员的孩子可以入住。”她说,“而且,让梦尔雅照顾,没什么不方便吧?” “这……”梦义语塞。 “梦大人,下官曾在您府上说过,‘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姜瑜趁机劝说道,“您看看赵博士吧。” 很多道理不言自明。 梦义当然懂,但又有些无奈。 自家尔雅、温文两个女儿全去致知馆读书,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他说:“姜博士应该清楚,入了国子监就是监生,是有腰牌的读书人,让温文一个不曾开蒙小女孩儿入馆,实在……唉……” 姜瑜意会地点了点头,“梦大人,下官只说一句话,没人能欺负致知馆的人。” 他在心里加了句:“小侯爷也不行。” 看两人僵持,李嫣说道:“朕的看法很简单,反正致知馆本就有试验性质,干脆让梦温文试一试,大不了再退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梦义只能答应。 一场宴席下来,受伤的只有钱万和他那个未出席的傻儿子钱百千。 荣国侯实惨。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那宴席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李嫣挥手,“朕还要去太后那里请安呢。” 她雷厉风行地起身,走向大门。 正主既然走了,宴请的四人当然不可能在暖阁内待着,便在女官引领下出了皇宫。 姜瑜和赵浓绮快走几步,在梦义上马车前截住了他。 “梦大人稍待!”姜瑜说道。 “姜博士,”梦义回过头,微笑着说,“我刚才还在想那首诗的事情,‘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写得极好。” “您过奖了。” “不不,并非过奖,您确实当得起‘先生’这个称谓。” 梦义十分真诚,不似作伪。 姜瑜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下官看梦大人对尔雅、温文姐妹的态度,好像并非铁石心肠,不知为何……为何……” 梦义瞄了眼赵浓绮,又看看姜瑜,陷入沉思。 良久,他说:“两位先生是谦谦君子,而且又是她们的座师,将实话说与你们也无妨。” 姜瑜郑重地点头,“您请讲。” “无论是尔雅,还是温文,都和她们过世的母亲非常相像。” “……” “……” 长久的沉默。 梦义显然对姐妹俩的母亲感情极深,难怪态度会如此矛盾—— 厌恶,却又关心她们的未来。 姜瑜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梦义对她拱拱手,“明日我便送温文去国子监,以后……” 他嘴唇抖了抖,忽然扶正冠冕,对着姜瑜和赵浓绮深深一拜,“拜托二位先生了。” 说完,他也不等姜瑜拒绝,直接钻入马车。 姜瑜和赵浓绮让开路,目送梦府的马车离去。 没来由地,赵浓绮轻轻踢了一下姜瑜,低声埋怨:“姜世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一个德性?说的和做的截然相反。” 姜瑜吐槽道:“你在说自己?” “去!” “别打别打。” 赵浓绮翻了个好看的白眼。 “其实,跟男子还是女子无关,跟性格有关。”姜瑜说,“傲娇的人,就会像梦义那样;积极乐观的人,说不定会觉得女儿长得像爱妻,加倍疼爱她们。” “这些情情**的话题真没意思。”赵浓绮岔开话题,“话说,傲娇是什么?” “嘴上说的和心理想的不一致,傲是娇的铠甲,越是坚硬的铠甲,包裹的娇越是柔软。” “你哪来的这些歪理邪说!” “这不是……咦……你怎么忽然脸红了?” “讨打!” 少女又捶了姜瑜一拳,然后当先走向马车。 姜瑜快步跟上。 在车厢里,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致地岔开视线。 “喂,姜瑜,”赵浓绮说道,“我问你,真有男子会喜欢一个女子,喜欢到因为女儿长得与过世的她相像便厌恶女儿吗?” 啧…… 这丫头嘴上说不要,心里还是想讨论情情**的话题。 “你这就叫傲娇,”姜瑜吐槽,“平常说话带刺,态度强硬高傲,但在一定的条件下会害臊地黏腻……” “别说了啊喂!”赵浓绮脸红大喊。 “你看你看,更像了!” “唔……” 少女感觉在这么相处下去,自己早晚要被姜瑜欺负到死。 没想到…… “是有的,”姜瑜忽然说。 “哎?”赵浓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说,有那种男子。”姜瑜郑重其事。 赵浓绮很想问“你是那种男子吗?”,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些情情**的话题真没意思。” 她面色微红,错开了视线。 上架感言(内含小段子) 《他说》 2020年, 9月30日, 改变人生的一天。 我穿上崭新的小裙子,前往越秀区参加动漫节。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高洁傲岸、气宇轩昂、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虎背熊腰、体壮如牛、身强力壮、膀大腰粗的佳公子。 他说,他叫荒年。 他说,他是SF的责任编辑。 他说,“既然如此喜欢女装,不如遵从内心的欲望,来我们站写变文如何?” (本段子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算你抄我。) (谨以此段子感谢责编——荒年大大。) (看我为了订阅都在做什么!!!) (笑) ¥¥¥¥¥¥¥¥¥¥¥¥ 段子结束。 来正式说说上架感言。 到SF写书,是经朋友推荐的,主要是当时有个变文的点子,但以前写的网站取消了相关标签,我只能换站,才有了这本《女孩子的我竟有女帝赐婚的未婚妻》。 实话实说,历史类网文是有难度的。 就比如经典装逼桥段——文会。 庄月奴让雪娘随口说字。 雪娘说:“门。” 庄月奴点了点头说:“既然是门字韵的话,那就用曛(xūn)、村、恩、根四字,但首韵必须是门。” 姜瑜:喵喵喵? 换句话说,即使有千古风流背书,也不可能在文会上装逼。 所以大家不要过于考究。 网文嘛,权且图一乐。 另外,历史类网文的难度于作者如是,于读者亦如是。 霍金曾说过:“科普书里每多一个公式,就会减少50%的销量。” 因此,我在这本书引用古文的时候特别慎重,还会标明出处,以求降低门槛,只希望这样可以给大家更好的阅读体验。 希望这不会导致订阅跳水。 ¥¥¥¥¥¥¥¥¥¥¥¥ 接下来是感谢: 首先感谢我的朋友,在此推一下他的书。 书名:《挚友的对象不可能是我》 作者:十四为君妇 标签:恋爱、嫁人、变身 有需求的书友请移步。 其次感谢书友们,没有各位的支持,这本书不可能坚持到上架。 特别感谢@萌卡Love夏色祭大佬,竟然在本书上架前打赏了一个炎帝,作为回报,我承诺这个月会更新二十万字。 其实,今天本来是想制定加更规则的—— 超过1000月票后每天三章。 但我还不至于面对炎帝都无动于衷,所以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加更规则了。 即便如此,还是希望大家仍然投票支持本书。 最后感谢荒…… 算了,荒年就不谢了,毕竟有《他说》在前面顶着。 ¥¥¥¥¥¥¥¥¥¥¥¥ 最后的最后,本文今天凌晨上架。 石更……咳咳……10更。 希望大家订阅支持。 万分感谢! 第87章 这不是为难人吗? 第二天,梦温文入学。 致知馆的学生们在校舍门口聚集,就为了看西洋景。 他们听说梦尔雅的单人宿舍要住进一个女孩子,无不感到诧异—— 国子监从没带侍读的先例。 更何况是女子。 但后来听说小女孩儿不到十岁的样子,看梦尔雅的目光就变了: 呵,变态! 梦尔雅无奈,只能解释清楚。 纨绔子弟们都压抑不住好奇心,想见识一下那个未开蒙的小姑娘是何许人,凭什么能跟自己这一帮“大人”一起读书。 “都回来坐好。”姜瑜说。 “先生~”邹衍恳求。 “你卖萌可没用,行了,回来坐。”姜瑜再次下令,“温文、尔雅才进入致知馆,数学方面还在打基础,需要单独辅导,不会跟你们一起上课。” “啊?” “都赶紧的!” 一帮学生无奈地回到座位。 姜瑜把之前传声筒移交工部的事情说了说,接着便开始授课,“今天回归基础,要讲……” 话音未落,她眯起双眼,注意到了门外来人,“吴祭酒?” 吴山泉笑呵呵地点头。 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老头子,看上去都是读书人,但腰间不配玉,应该是没有功名在身的老童生。 姜瑜微微皱眉。 吴山泉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这些是京城中几处社学的先生,听说致知馆收未开蒙的学生入馆读书,而且还是女子,就闹到我这儿来了。” “这是为何?”姜瑜不解,“格物致知之学学得再好也不能参加科举啊。” 她的言外之意是没有利益冲突。 吴山泉苦笑,“你啊,想得太简单了。” 姜瑜问:“怎么讲?” “国子监一直都不收童生,原因不只是社学、县学、州学、府学、国子监这个严格的进学顺序,还因为……该怎么说呢……你想想,国子监如果收童生,还要社学干嘛?” “这……” 姜瑜确实没想到。 社学的先生都读过书,但考功名失败,凭这个学历下岗再就业,工作肯定不好找。 而且,京城很多王公贵族,人中龙凤多,纨绔子弟也多,很多熊孩子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明显就不是读书做官的料子。 如果国子监收童生,熊孩子家长可能会想,与其送入社学蹉跎岁月,不如直接送到致知馆来另辟蹊径。 这不就有利益冲突了? 不过,致知馆没打算敞开收童生的口子。 姜瑜说:“一点儿误会而已,解释清楚就好。” 吴山泉点头。 两人让梅宜修看管致知馆的学生暂时自习,然后带着那帮社学先生进了耳房。 此时,梦氏姐妹正在听赵浓绮讲课。 三人看到来人,都有些惊诧。 姜瑜跟赵浓绮简单讲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满脸堆笑,回过头。 “各位先生也看到了,”她说,“我们致知馆授课是有进度的,新加入的学生需要付出加倍努力才能跟上,在这种前提下,怎么可能收很多童生呢?” 好像有几分道理。 老童生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他说的不错。” “可是,咱们社学不也是这样,童生们交了束脩就能来读书,没听说有哪个跟不上的。” “对!难道格物致知之学还能比经史子集难?” …… 一个社会科学,一个自然科学,怎么比较难度? 姜瑜不由得摇头。 社学先生们中的一人说道:“姜先生说的有些道理,但是,要说跟上致知馆授课的进度,想来难不到哪里去吧?” 这种事,说是肯定说不清楚的。 姜瑜小学时认为语文和数学都难,但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肯定会选语文。 毕竟,数学是一门科学, 而语文…… 他总觉得语文是玄学。 (注:当然,在很多人的眼里,数学才是玄学。) 数学可以靠方法,甚至死记硬背刷题提高,语文则靠理解能力,姜瑜直到高中才通过大量阅读勉强具备这种能力。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数学的学习一定要循序渐进,不能四则运算都不会,就跑去学泰勒展开。 姜瑜轻咳一声,问提出异议的那位先生:“您是?” “鲁介,”先生自报家门,“目前在社学任教。” “那请问,社学教什么?” “社学农闲时令子弟入学,读《孝经》、《大学》、《论语》、《孟子》,并教劝农桑,当然,还有大诰、律令以及冠、婚、丧、祭等礼节。” “那您知道致知馆教授什么吗?” “格物致知之学。” 显然,在鲁介的眼里,经史子集才是显学,“格物致知之学”六个字代表的具体是什么,根本无需知晓。 时代背景如此,不能怪他。 姜瑜叹气,“在鲁先生眼里,致知馆教授的学问很浅显,即使入学较晚,也能轻易跟上我们的授课进度,是这样吗?” 鲁介不想招惹姜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姜瑜笑了笑,“无妨。” 她转身,对梦温文招手,“小丫头,拿着你的东西过来。” 梦温文嘟嘴,“先生别叫我‘小丫头’。” “是是是,先生错了。” “(#^.^#)” 看两人沟通的样子,哪有半点儿先生的威严庄重和学生的谨小慎微。 社学先生们暗道一声有辱斯文。 不过,他们因为没有功名,所以对国子监十分向往,很快就找好了借口,认为女子与小人难养,姜先生如此不顾面子,也是不得已为之。 梦温文捧着习题过来。 姜瑜摸摸她的头,转头看向鲁介,“鲁先生,格物致知之学在某些方面可能比经史子集还要难上一筹。” 这话相当大逆不道。 鲁介一瞪眼,“姜先生何出此言啊?” 姜瑜微笑,递过习题,“您且看这些题目。” 原来是出题考试。 老童生们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全都凑上前去,看第一题。 口算: 一加三为几何? 四减二为几何? 二十减十九加十七为几何? …… 鲁介轻蔑一笑道:“这些有什么难的?” 姜瑜说:“那,您请。” “我需要一个算盘。” “用算盘可不行,您看,这道题的题目叫‘口算’,也就是一边心算、一边口说的运算,使用算盘属于舞弊行为。” 一众老童生都懵逼了。 不让用算盘,一位数的还好说,两位数…… “这不是为难人吗?”鲁介说道。 “口算可不是为难人,作为一种速算方法,常练有助于智力提高。”姜瑜说,“您要不要练一练?” 鲁介:…… 第88章 真·老师 两位数口算其实不难,老头儿们聚在一起,成功过关。 “如何?”姜瑜问。 “甚是平常。”鲁介负手,长身而立。 “那就继续看吧,后面还有三位数的加减、乘法、除法,再加上各种应用题,难度以阶梯式递增,鲁先生应该会喜欢。” “……” 喜欢个锤子! 就那么几道口算题,鲁介都快把头发薅掉了。 姜瑜嗤笑一声,对梦温文招招手,“来,给先生们背一背九九乘法表。” 小姑娘顿时苦了脸。 昨晚,她就被梦尔雅抓着补课,一听什么乘法口诀,被姐姐支配的恐惧便涌上心头。 “姜先生,慢来慢来,”一旁的鲁介说道,“我等只听过乘法歌诀,这‘九九乘法表’又是何物?” 乘法歌诀从“九九八十一”开始,到“一一得一”结束,在《荀子》、《管子》等书中都有出现。 由此可见,早在春秋时期,乘法歌诀就已经开始流行了。 姜瑜拿出一张自制的表格。 众人凑上前来。 乘法表是一个从上至下的三角形,相比起那些枯燥的文字,确实便于记忆。 吴山泉啧啧称奇,“姜博士,这就是你曾经提到过的数形结合吗?” 姜瑜摇头,“那个要复杂得多。” “你所讲的这些知识,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格物致知之学真的这么神奇?果然,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嘛~” “好一个‘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格律工整,意味深长,姜博士随口一句便是世间难得的劝学佳品。” “咳咳……” 姜瑜只能尴尬地咳嗽,装没听见。 她对梦温文挥挥手。 小姑娘立即意会,开始进行下面的计算,加减乘除混合。 刚开始,那些老童生还能跟上,但没过多久就只能苦思冥想,眼睁睁看着梦温文把十道题做完,而他们还卡在第二道上。 这…… 好特喵的丢脸。 一帮老头涨得老脸通红,都有些抬不起头。 “不愧是国子监,所授之学问果然非同凡响。”鲁介厚着脸皮夸赞。 “您再看看这一边。”姜瑜指向梦尔雅,“尔雅做的是应用题,一个求公倍数的问题。” 问公倍数是什么会不会显得很蠢? 社学先生们咽了口唾沫,不约而同地选择没有问,探头过去观摩。 结果…… 喵喵喵? 汉字明明都认识,为什么连在一起就不懂了? 姜瑜满脸堆笑,“想必各位先生都应该明白了,格物致知之学需要循序渐进,即便是其中的基础——数学,也是如此。” 这基础未免也太难了点儿。 “对对对。”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啊……” “姜先生说的不错。” 众人应和。 姜瑜说:“就跟稚童学字,要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之初,性本善’开始学起一样,如果跳过这个步骤……” “姜先生且慢,”有人叫道,“您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出自哪部典籍?” “!!!” “您为何如此惊诧?” 姜瑜额头冒汗,怎么也想不到《千字文》竟然没出现。 更麻烦的是,此文如其名,通篇千字,但押韵并不严格,因此背诵起来相对麻烦,她只记到“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就算想盗用先贤的智慧也盗用不了。 在她愣神的当口,社学先生们也在讨论。 “这两句看似简单,用的却都是文(不押韵、不对仗的文字被称为‘笔’,而非‘文’),极其适合给稚童开蒙。” “天地玄黄,是说天是青黑的,地是黄的。” “宇宙应该是出自《尸子》,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洪荒呢?” “没有,至少我没听过。” “姜先生有如此才学,必然有出处的。” …… 吴山泉一拍手,叫停了他们的讨论,“你们别吵了,洪的本义是大水,荒则是荒芜的意思,洪荒是说混沌蒙昧。” “原来如此,”鲁介说道,“不愧是祭酒大人。” 吴山泉摆了摆手,看向姜瑜。 姜瑜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没错,就是这么解释的。” 社学先生教书日久,知道那八个字的厉害,没想到姜瑜不仅会作诗,对蒙学教育的认知也远超常人。 “是您自己编的?”鲁介问道。 “定然是了,”另外一人说,“姜先生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才学,实在是天才。” “只是不知后面……”鲁介看向姜瑜。 姜瑜:“……” 盯—— 众人视线如刀,仿佛要把她看透。 姜瑜眼一闭、腿一蹬,说道:“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吴山泉大点其头,“好啊,月光圆满,太阳西斜,星辰宿集在无边的太空中。真的太好了,画面如在眼前。” 他又问:“之后呢?”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寒暑变换来来去去,秋天收割庄稼,冬天储藏粮食,这两句也大道至简,藏巧于拙,再之后呢?” “……” “姜博士?” “吴祭酒,您也知道,我教的是格物致知之学,写这类东西实在不是我的长项。” 吴山泉很遗憾,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姜博士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写这样的文章应该不在话下,唯一的难点,就是到目前为止的二十四个字都是文,而不是笔。 唯一的解释…… “您想把精力都用在致知馆上?”吴山泉问道。 “啊?”姜瑜一愣,接着疯狂点头,“对,对对,我毕竟是致知馆的博士嘛~” “可惜……” “您放心,致知馆一定会发扬光大的。” 吴山泉点点头,在这一点上,很相信姜瑜。 他看向那帮社学先生。 鲁介意会,“我们已经了解了,致知馆教学难度极大,以后不会收刚开蒙的稚童。” 吴山泉哈哈一笑,“误会解除了,这就好啊。” 鲁介陪着笑,向姜瑜作揖,然后带着老童生们离开。 刚刚出致知馆的校舍,忽然有人开口问道:“说起来,刚才那句‘人之初,性本善’,大家可曾听过?” 众人面面相觑。 “没有。” “没听过。” “应该是化用自《孟子》,但具体出自哪里……难道……难道也是姜先生为了蒙学所作?” “他为教育费了多少心思啊。”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老师!” 众人感慨。 第89章 姐妹 呼~ 终于走了。 姜瑜长出一口气。 “姜博士真行,就没有你过不去的坎儿。”吴山泉微笑。 “您就别取笑我了。”姜瑜郁闷。 “行,我也不在这儿影响你们致知馆的授课了,这就……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说,中秋文会的诗词最好提前准备。” “一定要作诗词吗?只吃饭不行?” “姜博士可不能藏私。” 吴山泉哈哈一笑,不给姜瑜拒绝的机会,快步离开。  ̄□ ̄|| 姜瑜满头黑线。 赵浓绮轻轻推了她一把,“我早就知你躲不开的。” 躲不开? 哼╭(╯^╰)╮ 大不了装病,李嫣还能睡了老娘不成? “我去授课了。”姜瑜走向校舍。 没多久,隔壁就传来她的声音,“今天的计划是讲基础,但老师我啊,心情突然不好,咱们就来点儿有意思的好了,首先,百鸡问题。” 学生们的哀嚎传来。 耳房内的三个女生对视,忍不住偷笑。 赵浓绮清清嗓子,“好了,我们继续今天的授课,你们俩一定要早点儿赶上进度,他们中午放课,你们要待到晚上。” 于是,哀嚎的又变成尔雅温文了。 她们一直学习,就连午饭也是用食盒中的糕点解决,直到黄昏降临。 赵浓绮伸了个懒腰,“过不了几日,你们就可以跟上进度了。” 梦尔雅:“谢谢先生。” 梦温文:“谢谢先生。” 她们异口同声。 对“先生”这个称呼,赵浓绮十分受用,心里美滋滋,面上却不甚在意地摆手,与两人道别。 送走赵浓绮,姐妹俩一起回宿舍。 中秋将近,黄昏时分的风有一点儿冷,卷起落叶。 梦尔雅用右手搂住梦温文,捂热她的脸颊,“温文,回宿舍之后,姐……哥哥给你打热水洗脚,洗完脚咱们就继续读书,好不好?” “不休息吗?”梦温文的小脸瞬间垮掉。 “没听姜先生说吗,‘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那我们拜佛好不好?” “臭丫头。” “呼噜呼噜~” 妹妹被姐姐挠下巴,发出小猫般的可爱声音。 两人聊着天来到宿舍。 太学、国子学那边的单人宿舍灯火通明,致知馆这边的却没几个亮着灯。 学习态度高下立判。 梦尔雅说:“别学他们。”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说:“喂喂,别这么教育你妹妹啊!” 姐妹俩回过头,只见一堆致知馆的学生正聚在一起,中间摆着个围棋棋盘,棋盘的四角点着灯。 刚才喊话的便是对弈的一方—— 周星图。 公子哥们看到粉雕玉琢的梦温文,全都涌过来。 “小丫头,以后跟我混。” “温文,你是我们致知馆的宝贝儿,若是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号!” “姜先生说过,在国子监没人能欺负致知馆的人,那我说,在致知馆,没人能欺负温文。” …… 梦温文能感觉出他们没有恶意,但还是躲到了姐姐背后。 一帮纨绔子弟自讨没趣。 梦尔雅微笑,“各位同窗,刚才我说错话了。” 周星图大摇其头,粲然一笑,“没错没错,叫温文别学我们也没什么不对。” “你们在做什么啊?” “对……对了,你来试试,这帮人输给我二十多两了。” 二十两…… 姐妹俩一个月的月钱加起来才十两。 梦温文推了姐姐一把。 周星图加了把火,“你来就是,大不了不算你钱,就当是玩一盘。” 邹衍也跟着撺掇道:“这小子都快下尽天下无敌手了,老梦,你要是会下围棋,便替我们出口恶气,杀杀他的威风。” 致知馆的学生递出了让梦氏姐妹融入集体的橄榄枝。 被叫“老梦”让梦尔雅感觉怪怪的,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坐到了棋盘前。 没想到…… “这个开局不是大雪崩吗?”她诧异道。 “大雪崩?”邹衍不解。 “大雪崩是姜先生自创的开局,他于七夕文会前在金陵河畔与八名士子对弈,其中,第五盘的对手是吕永宁,姜先生用大雪崩将他杀了个落花流水。” “大雪崩……这名字好狂啊……” “之所以这么命名,是因为姜先生当时执白,落子二十手后,布下的开局便大气磅礴、势若雪崩,你们身为姜先生的学生,这都不知道吗?” “……” 众人尴尬。 忽然,有人反应过来,“周星图!” 他们四处寻找,但哪里还能见到那小子的身影? “艹,我就说这小子怎么忽然开始下围棋了。”有人说,“以往,他也就是个在棋盘上摆一字长蛇阵的臭棋篓子。” “不过,既然是姜先生的开局,我们输了也不冤。”徐喆说。 “瞧你那熊样,还好意思沾沾自喜?”邹衍吐槽道。 “邹胖子,皮痒了是不?” “要打也别找我,找周星星去。” 于是,在邹衍蹿火下,一帮公子哥决定去找周星图算账。 他们还对梦氏姐妹发出邀请,但吹牛扯皮这种事儿确实不适合梦尔雅,因此她拒绝了。 姐妹俩目送致知馆的学生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走进单人宿舍。 梦尔雅点灯。 灯火跳跃,在她的侧脸投下如梦似幻的光影。 梦温文仍然记得姐姐上一次女装,即便不太合身,却怎么也掩不住天生丽质,甚至能激起自己这个小妹妹的保护欲。 姐姐为什么想做男子呢? 梦温文想不通。 此时,梦尔雅已经点好了灯,开始用暖炉烧水。 “一会儿就可以泡脚了。”她说。 “谢谢姐姐。”说着,梦温文眼珠一转,“姐姐,致知馆的博士、同窗们,你都已经能认过来了吧?” “当然。” “有没有值得在意的人?” 这叫什么问题? 梦尔雅诧异,看向梦温文,却发现妹妹脸上带着古灵精怪的笑容。 “没有!”梦尔雅说。 “真的吗?”梦温文继续恶作剧,“姐姐,我刚才的原话是,‘致知馆的博士、同窗们’。” 她在“博士”二字上加了重音,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梦尔雅红了脸,“没有!” 声音比刚才大了两倍。 梦温文嗤笑一声,“可是,你不光记得姜先生第五盘的开局是大雪崩,甚至连对手的名字叫‘吕永绫’都记得一清……” 梦尔雅纠正道:“是吕永宁。” “你看,记得多清楚。” “唔……嗯……!@#¥%……快洗脚,准备读书了!” 以大欺小! 梦温文对姐姐扮了个鬼脸。 第90章 助攻 梦尔雅试好水温,将木盆放到妹妹脚下。 “伸脚。”她没好气地说。 “别生气嘛~”梦温文说道。 “我生气了吗?” “嗯。” 看妹妹笃定地点头,梦尔雅不由得有些愣。 说到姜先生,她的情绪确实容易起伏。 至于原因…… 少女自己也说不清楚。 梦温文看姐姐有些困惑,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呵,女人。” “去!”梦尔雅白了妹妹一眼。 “去就去。” “……” 梦温文竟然用两只小脚夹住木盆,吃力地往后挪了挪,这才把脚伸进去,长出一口气。 或许是泡脚太舒服,小姑娘眯着双眼,打瞌睡。 房间内陷入安静。 看着妹妹,梦尔雅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但很快,又转为忧虑。 她试探着问道:“温文,这个中秋,我们还回去过吗?” 梦温文睁开双眼,与姐姐对视。 今天,她认识了很多国子监的同窗,很开心。 但随着中秋的靠近,节日气氛越来越浓,很多监生注定是要回家住的,她们难免变得孤单。 “我们去姜先生家过吧?”梦温文说。 “怎么忽然说这个?”梦尔雅惊讶,“对了,你还不知道,三位先生在中秋当晚要去太和殿参加文会,没时间的。” “不想去?” “唔……” “那就是想去咯。” “你这丫头,最近越来越烦人了!” 梦尔雅翻出一堆习题,强硬地塞进妹妹手里。 ¥¥¥¥¥¥¥¥¥¥¥¥ 八月十四, 中秋节前一天。 姜瑜课也没上,直接给学生们放假,“抖回去陪家人。” 学生们欢呼。 最近,京城各处的秦楼楚馆举办活动,有阳春白雪的文会,也有下里巴人的歌舞,年轻人荷尔蒙旺盛,兴奋在所难免。 一帮纨绔子弟麻溜地跑了。 赵浓绮也准备离开,出门前,注意到了梦氏姐妹还在。 她问:“你们不回家?” 梦尔雅摇头。 “也是,”姜瑜了然,“梦大人是光禄寺少卿,太和殿文会时肯定要在现场统筹,你们两个回家也是徒惹梦夫人和梦桥的白眼。” 梅宜修和赵浓绮跟着叹气,有些可怜姐妹俩。 梦温文眼珠一转,忽然低头,泫然欲泣。 三位先生顿时慌了。 赵浓绮:“温文怎么啦?” 梅宜修:“你别哭啊。” 姜瑜:“每逢佳节倍思亲,是不是看到他们都回家,你觉得孤独了?” 只有梦尔雅清楚妹妹是个小戏精,在下面捏了一下她的小手。 梦温文继续演戏,一边抽噎,一边说道:“先生,我好想吃月饼,手制月饼,以前,姐姐总给会想办法给我做的。” 她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盯着姜瑜。 图穷匕见! 三位先生中, 梅宜修是道士,收容女生,不可能(×); 赵浓绮跟父母一起住,不方便(×); 姜瑜是空巢老人,行得通(√)。 梦温文表示,自己真是为姐姐的美好未来操碎了心。 姜瑜不疑有他,说道:“这么说来,国子监的伙房不是为监生准备的,你们不能入内,想做月饼的话……” 她的视线在赵浓绮和梅宜修身上游弋,摇摇头,“去我那儿吧,正好我也想做月饼。” 赵浓绮也来了兴致,“我也去。” 姜瑜问:“咱们明日都要入宫,你不回家陪父母?” “没关系,我在晚饭前回去便是,父亲不会说什么的。” “行,你随意。” 看有电灯泡,梦温文对姐姐挤了挤眼,那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让姐姐加油。 梦尔雅将头扭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至于梅宜修,因为要回龙虎山在京城的道观设坛祭祀太阴星君,自然不能跟着众人一起去姜府,早早地和她们分别了。 剩下四人坐车前往姜府。 丫鬟将她们迎入府内。 这段时间,家里一直是瑾儿打点,自然准备了很多制作月饼的食材。 不过…… “你们贞德要做月饼?”小丫头一脸懵。 “嗯,”姜瑜点头,“中秋不就图个喜庆吗?” “……” “怎么了?” 瑾儿没吱声。 她觉得,让小姐做月饼八成不是喜庆,而是喜感。 姜瑜则完全没逼数,带着两大一小三名女子到了姜府后厨。 瑾儿坚信,不会烹饪的人进厨房会引发灾难,顿时一个头比两个大。 “你们别急,我先写个食谱,”她见劝阻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有食谱的话,你们做起来也方便,而且不容易出错。” 写完食谱以后,小丫头搬出一筐筐馅料: 葵花籽仁、黑芝麻、白芝麻、杏仁、花生…… 姜瑜拿起食谱研究。 西方糕点,例如面包什么的,都是“加入XX多少克”,月饼却不同,全是“适量”、“少许”这类模糊的字眼。 忒坑了! 姜瑜看到这儿,很后悔带着妹子们一起做月饼。 这时,梦温文忽然拉住赵浓绮,“赵先生,我想和你一组。” 赵浓绮:??? 有说过要分组的吗? 她一脸懵逼。 姜瑜却趁此机会表态道:“既然温文和赵先生一组,那我和尔雅一组好了。” 刚才,梦温文说自己每年都吃姐姐做的月饼,说明梦尔雅是会做的。 有这么粗的大腿可以抱,作为大腿毛,姜瑜当然有不会错过,殷勤地将食材分成两堆,各自放在两组面前的灶台上。 看她这么高兴,赵浓绮轻轻抽了抽鼻子。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在空气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下意识看向梦温文。 没想到,小姑娘竟然鼓着两腮,偷吃花生。  ̄□ ̄|| 赵浓绮满头黑线。 她托住梦温文双颊,微微像中间用力。 梦温文的两腮慢慢瘪了下去,一脸委屈,“赵先生,我都还没尝出味道来呢~” “不准偷吃。”赵浓绮瞪了对方一眼。 “可是……” “你把这些馅料都吃了,最后难道要烤火烧吗?” 被先生训斥,梦温文吐吐舌头,萌混过关。 这招的杀伤力极强。 赵浓绮完全没辙,只能举手投降,摸摸对方小脑袋,“别偷吃了,乖啦~” 梦温文点头,眼睛却锁定在姐姐和姜先生身上。 两人已经如此这般开始制作了。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姐姐,干得漂亮! 小姑娘在桌子下面握紧了小拳头,为姐姐加油鼓劲儿。 第91章 白头偕老 古代制作月饼的方法和现代相似,无非四步: 和馅、填馅、压模、烘烤。 梦尔雅本身就会,姜瑜只用打打下手,制作过程轻松写意。 赵浓绮看两人上手如此之快,便产生了“我上我也行”的错觉,开始检查食材。 瑾儿准备的几种干果都已经被擀面杖敲碎了,面团也是醒过的状态,因此,只需要按照食谱一步一步来即可。 她取来面团,开始实际操作,并招呼梦温文过来帮忙。 没想到…… “赵先生,要加糖、糯米粉和凉水搅拌。” “赵先生,月饼进模具的时候,表面要抹油的。” “赵先生,每个面团大小必须一致。” (•́へ•́╬) 赵浓绮想打人。 她一脸郁闷地说:“臭丫头,你行你上啊,不行就别说话。” 梦温文毕竟是小孩心性,很吃激将法这一套,结果弄得满脸都是面粉,只好老老实实闭嘴。 终于清静了…… 赵浓绮长出一口气,继续埋头苦干。 梦温文无事可做,悄悄移动到姜先生和姐姐那儿,发现两人已经完成了试做版本,正准备品尝。 梦尔雅看到妹妹靠近,一把逮住,“温文,过来尝一尝。” 梦温文:!!! 她想逃开,但已经来不及了,被月饼强行塞入。 “咕……” “唔……” “( ̄~ ̄)嚼……” “为什么可以这么难吃?” …… 小姑娘觉得,大葱鸡蛋馅的可能都比这个好一点儿。 姜瑜揽过责任,“主要是我手艺不到家,还好,用的干果都可以直接吃。” “先生,我吃不动了。” “来,张嘴,放心,能吃的,毕竟先生又不是什么魔鬼。” 分明就是! 梦温文求助地看向姐姐,却发现姐姐只是在那里偷笑。 魔鬼, 两个都是。 小姑娘拿胳膊肘往姜先生那儿拐的姐姐没办法,只能乖乖张嘴咬下一口月饼,苦着脸咀嚼。 姜瑜也掰了一小块丢进嘴里。 嗯,确实不好吃。 她看向梦尔雅。 少女会意,拿起引诱梦温文的接力棒,蹲下来与妹妹对视,“温文最乖了,再吃亿口,只吃这亿口就全部结束了。” 完全一副哄小孩的模样。 臭姐姐,有了先生就忘了妹妹。 梦温文郁闷地把整个月饼消灭掉,绕到梦尔雅身后,地拿脸在姐姐头发上乱蹭。 然后,一脸的湿面便粘了上去。 与此同时,姜瑜恰好转过头,赫然发现粘在梦尔雅长发间的湿面,差点儿当场笑喷。 “这是……”她说。 “姜先生!”梦温文为求自保打断道,“我……嗯……学生还想吃月饼。” “……” “……” 寂静降临。 师生二人面面相觑。 姜瑜用口型问道:“是你干的?” 梦温文同样无声地回复:“先生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眉来眼去。 这时,不明就里的梦尔雅凑过来,“温文,你刚才不是说很难吃吗?怎么忽然又想吃了?” 梦温文说:“我……我就是想吃。” “好,这就做。” “……” 梦尔雅埋头干了起来。 梦温文眼珠一转,似是无心地问道:“哥哥,你以前有没有干过那种……嗯……额……骑在父亲肩膀上吃东西的事情啊?” 梦尔雅仍专注于手上的工作,随口回答:“有啊。” “真的?” “嗯,以前出去玩我经常那么做,记得有一次,我在烟袋斜街买的糖人化掉了,糖水淌下来,黏住了父亲的头发。” 梦尔雅一本正经。 看她这样,姜瑜最终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但梦尔雅正回忆着和梦义相处的那段快乐时光,没有察觉。 “糖化掉了很黏的,处理起来非常麻烦。”她继续说。 “最后是用剪刀解决的?”梦温文试探着问。 “剪刀肯定不行,会留下一个窝。” “那是?” “用澡豆配淘米水啊,对了,你应该不知道澡豆,那是洗涤用的粉剂,配合淘米水有很好的卸妆效果,能洗掉头发上……唔……” 说到这儿,梦尔雅若有所觉地看向妹妹。 毕竟是姐妹俩,她此时已经察觉出对方的话里有话了。 梦温文不敢对视,赶紧低头。 气氛很诡异。 “臭丫头,你是不是又闯祸了?”梦尔雅问道。 “没,”梦温文拼命摇头,“只是……” “只是什么?” “头发。” 头发? 梦尔雅愣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舀起一瓢水作为镜子。 紧接着…… “梦!温!文!” 少女双目喷火,一字一顿。 梦温文吓得倒退一步,不小心撞到身后的木桌,打蛋用的筷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直飞向姜瑜。 姜瑜下意识地偏头躲闪,但还是晚了—— 混着白糖的蛋液呈缎带形由上而下流淌,介于黄、白两种颜色间的液体便滴落在了头顶。 后厨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梦温文看看姐姐头上的面团,又看看姜先生头上的蛋液,也不知道哪来的急智,开口助攻道:“这就是白头偕老吗?” 梦尔雅蹭的一下脸红了。 她拉过妹妹,“还不快给姜先生道歉?” 结果,梦温文还没开口,就被赵浓绮打断了,“温文,你知识学得不怎么牢靠啊,‘白头偕老’可不是这般用的。” 重点是这个!? 梦氏姐妹、姜瑜都懵逼了。 赵浓绮说道:“所谓‘及尔偕老’,‘白头偕老’出自《诗经·卫风·氓》,意思是夫妻感情和谐,共同生活直到老年。” “所以说啊,这个词是不能形容两名男子的。”少女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还是说,温文觉得尔雅是女子?或者,姜先生是女子?” 梦尔雅的脸色比刚才更红了。 她拉着妹妹对两名博士匆匆行礼,快步跑出后厨,直奔姜府大门而去。 姜瑜看向赵浓绮,“你刚才说什么呢?” 没想到,赵浓绮瞪她一眼,“你啊,什么都不懂。” 不懂个锤子! 两个女的也不能用“白头偕老”。 姜瑜一脸郁闷。 赵浓绮看着她的表情,不由得心花怒放。 自己终于成功调戏了姜瑜一回。 她用水冲掉手上的面粉,同时说道:“姜世兄,这种事不可避免,谁让你偏要收女子入致知馆读书的呢?” 姜瑜吐槽:“当时还不是你坚持?” “我当时不知道嘛~” “……” “不知者不罪,姜世兄莫怪呀~” 赵浓绮粲然一笑,走掉了。 第92章 花好月圆夜 梦氏姐妹和赵浓绮都走了。 瑾儿探头进后厨,发现自家小姐正在发呆,口中念念有词,隐约能听见是“逃不过”、“调戏”什么的。 “少爷?”小丫头在外面,都是这么叫姜瑜的。 “唔……”姜瑜回神,“她们人呢?” “好像回去了。” “可是还有这么多月饼没做呢。” “月饼就交给我好了,小姐到院子里乘凉,晚上我们一起赏月啊。” 瑾儿想,小姐中秋当天要去宫里,和那帮大叔、老爷爷在一起吃饭,还要赋诗作词,肯定不能尽兴玩乐,不如提前一天好好过节。 她把姜瑜推出后厨。 姜瑜回到小院,搬了藤椅、木桌道户外,正好可以瞭望逐渐下落的太阳。 她躺进藤椅,随之摇晃着打瞌睡。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觉得前额微微发痒,像是有人在捋顺自己皱起的眉头。 姜瑜张开双眼。 府中感受不到节日气氛,满天星河,除了月亮格外圆一点、亮一点,便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不过,能清晰地听到府外传来欢声笑语。 “少爷,吃月饼。”瑾儿将糕点放在木桌上。 “啊……呜……”姜瑜咬了一口,啧啧称奇,“这月饼比我们做的要好吃无数倍啊。” “只可惜没有桂花。” “京城的中秋,确实是没有桂香的。” 金陵姜府外环种着桂树,二十五步一棵,因此,每年到了中秋前后,桂花的香味就会飘入府内,香气浓郁。 瑾儿做月饼,会用芝麻和桂花,非常美味。 “也不知家书到了没。”姜瑜说。 “必然到了啊,”瑾儿回答,“少爷现在是朝廷的大官,那些驿卒肯定八百里加急送信,从京城到金陵不用三天时间。” “从八品也是大官?” “那当然!” 瑾儿一脸骄傲。 其实,她说的也没什么错,从八品虽然不是大官,但才入朝一个月就从从九品到了从八品,这个升迁速度前所未有。 即使现在不是大官,将来也会是。 姜瑜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尖儿,“来,陪我下棋。” 瑾儿往后躲,“不要。” “怎么?” “跟少爷下五子棋最没意思了,每次我眼看着要赢,少爷便说是禁手,这不是耍赖吗?” “好,那我们玩没有禁手的。” 这个似乎可以。 瑾儿看了眼夜空,月亮还没完全升起来,不是赏月的最佳时机。 她便跑回屋,拿出棋盘。 两人猜先。 和围棋规则相同,由一人握若干黑子暂不示人,另一人出示一颗白子表示“奇数则己方执白,反之执黑”,出示两颗白子则表示“偶数则己方执白,反之执黑”。 结果,姜瑜连续五次执白先手,用禁手把瑾儿打懵了。 小丫头就算再单纯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在第六次猜先时,她强行展开姜瑜的右手,发现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枚棋子。 “小姐?”瑾儿缓缓逼近。 “我错了。”姜瑜秒怂。 “笨蛋小姐!” 瑾儿嘟嘴,假装自己很生气的样子。 姜瑜将棋盘推开,说道:“瑾儿,我给你唱首歌吧?” 小丫头诧异道:“少爷会这个?” 古人写诗、作词是为了唱的,但是,即使是同时代的人,想要唱出来的难度都很大。 例如诗仙的那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应该用唐代官话吟唱,而非长安周边的人却只能说方言,自然唱不标准。 语言又在不断发展,时移世易,读音越来越难复原。 这玩意儿不是专业人士真搞不定。 瑾儿想了想,觉得小姐也就是心血来潮,但还是配合着问道:“少爷要不要乐器啊?” 姜瑜问:“你难道会琵琶?” “不会,我问一问不是显得专业吗?” “臭丫头,听我清唱。” 瑾儿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小姐,一副“看你能唱出朵什么花来”的模样。 姜瑜瞪了小丫头一眼,清清嗓子,唱起了《花好月圆夜》,“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 瑾儿愣在当场。 小姐唱的歌简单之极,甚至连平仄都不严格,却非常好听。 看她发呆,姜瑜还以为自己唱的不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不好听?” 瑾儿说:“好听!” 呼~ 听她这么说,姜瑜长出一口气。 瑾儿忍不住笑,“少爷似乎很不自信啊。” “我怎么会不自信?”姜瑜说道,“就咱们现在写的那些个曲牌,一咏三叹的,等着酝酿好情绪,中秋都好到春节了,谁还来听啊?” “确实,这首小曲朗朗上口,好听得很。” “这首曲子其实是对唱。” “少爷教我!” “……” 瑾儿对《花好月圆夜》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缠着姜瑜再唱。 姜瑜说道:“我唱一句,你唱一句。” 小丫头频频点头。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 “想念你的心,呯呯跳不能入睡……” “想念你的心,呯呯跳不能入睡……” 小丫头初次接触流行歌曲,却很快喜欢上了。 现代人填词说白了就是仿古,但因为旋律门槛低、限制小,更趋向在大众中传播,当然会受这个年纪的女生欢迎。 姜瑜点头,“唱的很不错,把前两句重复一遍。” 瑾儿跟着点头,“唱的很不错,把前两句重复一遍。” “这句别学。” “这句……哦……” 瑾儿不由得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地低头。 姜瑜嗤笑一声,一句一句地,把整首歌认真地教给了小丫头,然后往躺椅中一倒,“好了,唱来听听吧。” “这不是对唱吗?”瑾儿不解道,“而且,刚才少爷不是说唱给我听吗?” “刚才唱太多,口干了。” “又撂挑子……” 瑾儿拿自家小姐没辙,只好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 想念你的心,呯呯跳不能入睡 为何你呀你,不懂落花的有意 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 唱到明月,瑾儿抬头看向晴朗的夜空。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洒下清冷的月光,落在小姐和丫头身上。 瑾儿侧过脸,看向姜瑜,“少爷,月亮……少爷?” 姜瑜不知何时睡着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应该是一个好梦。 小姐开心,瑾儿也跟着开心。 她坐到那把藤椅上,蜷缩起身体躺下,用头枕着姜瑜的胸口。 好暖和。 但是,也好硬。 第93章 还,给,你~ 第二天, 姜瑜醒来的时候,觉得胸口莫名有点儿疼。 她一边揉,一边坐起身,隐约记得昨晚是听歌睡着的,应该是瑾儿将自己扛回了屋。 不会被吃豆腐了吧? 姜瑜在身上来来回回摸了一遍,确定没缺斤少两,这才松了口气。 瑾儿的声音传来,“小姐,你干嘛呢?” 小丫头正站在桌边打开食盒,面带疑惑。 姜瑜尬笑,“没……没干。” “那起来用早膳吧,”瑾儿说道,“今天街面上有很多活动,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新营销模式,可以写信给求凰楼。” “‘营销模式’这种词都会了?” “小姐教得好嘛~” 瑾儿俏皮地眨眨眼。 姜瑜起身,三两口吃完早餐,开始更衣。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姜瑜,我进来啦。” 是女帝。 小姐和丫头对视一眼,都露出无奈的笑容。 下个瞬间,李嫣推门而入,看到正在换衣服的某人,瞪大双眼用掂量的目光在她胸口稍作停留,嘴角勾起,笑容玩味。 姜瑜:!!! 感觉受到了冒犯。 她身旁的瑾儿想到了昨晚的胸枕,跟女帝会心一笑。 房间中弥漫着只有姜瑜受伤的气氛。 李嫣微笑,递出一本手抄书,“姜瑜,朕……咳咳……我今日出宫,给你带了这个,你且看看。” 姜瑜探头一看,只见书本封面上写着片假名,翻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两国的文字,还有一幅精美的插图,画着奇形怪状的妖物。 她问:“瀛洲来的?” “你怎知?”李嫣震惊了,“你不会连瀛洲文字都认识吧?” “知其形而不明其意。” “原来如此。” 姜瑜翻到第一页—— 今昔物语。 开篇讲的是以津真天,一种长相奇特的妖鸟种族,它们最珍贵的地方在于每隔一年,身上便会有一根羽毛转变成黄澄澄的黄金。 姜瑜有往后翻了翻,发现还有河童、桥姬之流。 “这个似乎是百鬼夜行啊……”她说。 “鬼?”李嫣不解。 “瀛洲人认为,妖怪和人类所住的地方是重叠的,只是人类在白天活动,妖怪在晚间出现,夜晚来临,整条路空无一人,这时就会出现许多奇形怪状的妖怪走在大路上。” “这就是所谓的‘百鬼夜行’?” “没错。” “你知道的真多啊。” 李嫣带着此书来找姜瑜,便是因为姜瑜在致知馆教书,博闻强识,一定对新知识感兴趣。 只是没想到,自己眼中的新知识是人家的旧知识。 女帝瞬间被打击到了。 她郁闷地叹气,“这书是瀛洲人的朝贡,我已同意让使节参加今日的中秋文会了。” “朝贡?”姜瑜瞳孔剧震,“就给你本破书?” “还有什么?” “至少得有包钢刀,就是那种刀身弯曲比较大的,用臂力、重速度的那种。” 李嫣:??? 一脸茫然。 姜瑜问:“瀛洲都朝贡什么?” 李嫣歪着头,一边想一遍回答:“大米、书籍、木材……哎呀,每个时期都不一样,一般是土特产,我们则回赐丝绸、茶叶、瓷器。” 谁亏谁赚一目了然。 问题是,瀛洲大名多如春笋,为了赚这一笔,有可能阴招频出,甚至冒名顶替。 女帝不会被骗了吧? “这次的特使姓什么?”姜瑜问道,“源氏?” “这很重要吗?”李嫣一脸不解,“对于瀛洲这等小国,就连礼部都不是很在乎的,一般只是粗略地记载。” “……” “……” 诡异的沉默。 面面相觑一段时间,女帝也反应过来了,双颊腾地一下蹿红。 李嫣轻咳一声,喃喃自语道:“对了,还有高句(gōu)丽(lí)的特使,每次来送的都是山参,这次也是,难道……” 姜瑜安慰:“高句丽的特产就是参,不像瀛……” “不许说!” “没关系嘛,谁还没有被骗……” “你不准说话啊喂!” 女帝竟然撒泼,走过来,捂住姜瑜的嘴。 姜瑜:“!@#¥%……” 她口吐乱码,没什么好办法,只有用双唇的前端夹住对方的掌心,轻轻一吸。 李嫣如同触电般将手抽了回去。 盯—— 盯—— 两人对视。 瑾儿则像在看乒乓球赛,在她们之间来回游移。 emmm…… 有问题, 问题非常大。 姜瑜轻咳一声,“胆子大了嘛~” 话是对着姜瑜说的,目光却飘忽不定,没有看姜瑜本人。 姜瑜也非常尴尬,视线在屋中寻索,落到那本瀛洲手抄书上,没话找话道:“其实,这些故事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李嫣点头,“听你的意思,难度还会写故事?” “写故事不怎么在行,但是这些个怪、力、乱、神,我可是知道很多。” “真的?” 女帝被勾起好奇心。 姜瑜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压低声音,开始讲一个非常套路的恐怖故事: 第一天死去的女孩,她的头脑被挖掉了,或许,她还记得真相; 第二天死去的女孩,她的双腿被砍断了,或许,她很接近真相; …… 第七天将要死去的女孩,或许…… …… (注,《女高怪谈2:交换日记》 X度百科) “我找到你了!!!!!!!!” 姜瑜忽然提高音量,与刚才的低沉、压抑截然不同。 “啊!” “啊!” 瑾儿和李嫣同时尖叫,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姜瑜相当满意。 攻受易主,自己总算调戏了回去。 瑾儿不满地嘟嘴,从李嫣的山峰中挣脱出来,同时吐槽:“小姐真是的,中秋佳节怎么能讲这些烂七八糟的故事!” 姜瑜挥了挥手里的书,“我只是想证明这里面的故事不太行。” 李嫣说:“那你还给我,我这个人很小气的。” “女帝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 “行,你不还也可以,但必须回礼,我要那种独一无二的、能体现女帝身份的礼物。” 这跟明抢也差不了多少。 姜瑜相当郁闷,准备把书递出去。 没想到,李嫣竟然将双手藏到了背后,脸上笑靥如花,模仿姜瑜的语气,现学现卖地说:“女帝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 女帝时而妩媚,时而清纯,一般男人可受不住如此变化。 幸好,某人是女的。 她一脸正义地说:“威武不能屈,你休想。” 李嫣轻笑,凑到姜瑜耳畔,“今晚太和殿的中秋文会,等着你哦~” 鼻息喷在姜瑜耳朵上,那里瞬间红得发亮。 真可爱…… 女帝心血来潮,用双唇夹住姜瑜脖颈上的肌肤,轻轻一吸。 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还,给,你~” 第94章 以文会友 女帝一吸要人命。 姜瑜的三魂七魄去了十之八九,一整天都是晕淘淘的状态,直到酉时二刻,黄昏降临。 周正良到府,邀请她入宫。 瑾儿一边帮姜瑜穿官服,一边叮嘱,“小姐,此次去宫中难免饮酒,你酒量不行,一定要时刻注意,别搞得醉醺醺的。” “你说啥?”姜瑜还在迷糊。 唉~ 瑾儿不由叹气。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女帝可比酒猛多了。 她猛然抓住姜瑜双肩,来回摇晃,“清醒一点儿,小姐!” 姜瑜回神,“我好着呢。” “看,女帝!” “!!!” “小姐,你的脖子红了啊,就是被陛下亲过……唔……!@*#¥%……” 瑾儿惨遭封口。 姜瑜一瞪眼,“事关我的名节,你不准再说了。” 瑾儿:“!@*#¥%……” “听到没有。” “!@*#¥%……” “啊,不好意思,我还堵着你的嘴呢。” 姜瑜松手。 瑾儿气恼地翻个白眼儿,胡乱给小姐套上官服,推她出门。 不过,小丫头最后还是不放心,说了句“万事小心”。 姜瑜把衣服整理好,去见周正良。 两人一同上马车。 周正良还是老样子,笑吟吟的,真诚赞扬姜瑜道:“姜先生,今日文会可是您大展身手的好时机,百官都很期待啊。” 劝学文会的多篇名作和《秋夕》把姜瑜捧上了高位,被瞩目是理所当然的。 要命的是,女帝说过“今晚太和殿的中秋文会,等着你哦~”,想装醉酒或状态不好都不行。 “周公公过奖。”她唯有苦笑。 “您谦虚。”周正良说道,“对了,陛下之所以命咱家出宫接您,是因为有些规矩要说与您听,毕竟,您没参加过太和殿筵(yán)宴。” 按大夏朝定制,新年朝贺赐宴之礼在太和殿举行。 也就是每年的大年初一,众大臣要跟皇帝在太和殿吃席,君臣相宜。 周正良继续介绍:“中秋文会嘛,陛下的本意是与众卿家同乐,因此不会讲那些繁文缛节,但还是不宜放浪形骸。” 姜瑜问道:“可否举个例子?” “坦胸露肉就不行。” “你说什么!” “其实,以前是可以的,只是当今陛下是女……咳咳……罪过罪过,咱家说的话有些冒犯天家。” 姜瑜明白了。 她只是没料到,文人墨客的放浪形骸竟然是果奔。 酒喝多了,果然容易社死。 之后的这一段路,姜瑜又问了些礼节。 此次中秋文会的礼制非常宽松,不只是因为李嫣坚持“与臣子同乐”这一原则,还因为宴请了来自几个小国的使节,主随客便。 马车慢悠悠地到了紫禁城前。 两人跳下马车,发现整个午门都张灯结彩,虽然依然肃穆,却多了些节日气氛。 门前,上至正二品,下至从九品,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御殿大宴由光禄寺会同内官监设,咱家还有事要忙,”周正良说道,“姜先生若是不知该如何行事,跟着众大臣一起便可。” “没关系,我这就去和国子监的人会和。”姜瑜说。 两人分别。 姜瑜在人群中眺望,看到吴山泉、赵浓绮、梅宜修正站在一起,赵功德也在。 她快步走过去。 “姜先生。” “姜博士。” 众人与姜瑜打招呼。 当着父亲的面,赵浓绮不好和她表现得太过亲密,只是小声问道:“今日这中秋文会的规矩,姜先生可都知道了?” 姜瑜点头,“周公公刚才与我说了。” “如果是周公公说的,那一定不全面。”吴山泉也加入话题,“姜先生,赵先生说的规矩只有四个字——以文会友。” “这不就是文会的目的吗?” “你啊你,真……” 吴山泉话音未落,却听前面传来嘈杂声。 几人循声望去。 只见邹衍的父亲邹翰翮和另外一位大人起了争执,好像是因为宴席位次的问题。 太和殿摆宴从来都是两百桌,由于这次是文会,除了地位超凡的大学士,众官员不用像上早朝那样必须按品秩进殿。 换句话说,为了靠近皇帝,是需要争一争的。 赵浓绮低声介绍:“与邹大人相争的,好像是左都御史蔡沁。” 姜瑜问:“御史是言官,不是惹不起吗?” “今天不同。” “唔……” “你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都踮起脚,朝那边眺望。 只见邹翰翮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忽然一拍手,说道:“蔡大人,我送你一联,未出庭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 这是嘲笑蔡沁额头突出,还没有进门,额头就碰到中堂画了。 更进一步,约等于说蔡沁不配登堂入室。 姜瑜撇撇嘴,心说自己那二货学生邹衍啥也不是,老爹这么聪明,他怎么就没遗传到半点儿。 邹翰翮骂完人,一脸得意。 其他那些平时被御史欺负的官员也跟吃了人参果似的,浑身舒泰。 蔡沁却不怎么慌张,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邹大人,我还你一联好了,去年一滴相思泪,今日方流到腮边。” (注:对联出自苏轼和苏小妹的日常互怼,真实性不可考) 去年的眼泪今年才流到腮边, 这个很好理解,就是说邹翰翮脸大。 两个人,一个骂对方脸大,一个骂对方额头突,简直是抹香鲸vs蓝鲸。 姜瑜暗忖, 他们怕是要打起来吧? 没想到…… “彩!” 众官员听了,竟然一齐喝彩。 吴山泉对姜瑜撇嘴,“这就叫以文会友,懂了吧?” 赵功德也跟着捋须微笑,“两位大人虽然取笑了对方,但都是点到即止,反而会因为急智而宣扬各自文名,好事儿!” 他话音刚落,刚才还在争斗的两位大人果然握手言和了。 真是有够无聊的。 姜瑜心中吐槽。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若比楹联,你们怎么比得过‘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姜博士?” 百官的目光落到姜瑜身上。 “姜博士,文会之前不热热身吗?” “姜博士,今日大家以文会友,不问品秩高低,不必客气。” “姜先生是犬子的老师,以他的学问,定然没问题。” …… 姜瑜:??? 她真没想装逼啊。 第95章 我没骂人 To zhuang or not to zhaung,that's a question. 姜瑜眼神飘忽,心思不定。 就在这时,赵浓绮轻推了她一把,压低声音说:“姜世兄,不就是写口水诗骂架吗,你不是最擅长这个?” 姜瑜懵逼脸,“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擅长?” “你擅长写诗吧?” “算是。” “擅长骂架吧?” “嗯。” “你看看,两者一结合不就是了?” 这也行? 姜瑜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对方。 赵浓绮撇了撇嘴,“实在不行的话,我帮你,就比如刚才那个‘去年一滴相思泪,今日方流到腮边’,你对,几次试泪摸不见,却是微微两道泉。” 这话的意思是想擦眼却摸不到,眼睛像泉水一样深不见底。 简单来说,就是嘲笑眼窝深。 相面中,眼窝深的人总免不了磕磕碰碰,吃席时是不适合坐在主位的。 对仗、表意、深意…… 赵浓绮的对联三者一个不缺。 姜瑜咽了口唾沫,低声说:“赵先生,你真猛。” 哪有用“猛”这个字来形容女子的? 赵浓绮不满地嘀咕。 姜瑜轻咳,“还有吗?” 赵浓绮问道:“还有什么?” “对那句‘未出庭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的啊。” “你自己不会想?什么‘原想觅嘴触不到,忽听毛里有声传’、什么‘愿想觅嘴触不到,凄凄芳草掩洞天’,不是随口就来吗?” (注:赵浓绮的两联也出自苏轼和苏小妹的日常互怼,真实性不可考) 这两句都是说胡子太长,导致嘴巴被盖住,只有说话的时候才能看见。 至于内涵,则是讽刺嘴碎。 姜瑜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这个‘凄凄芳草掩洞天’是不是有点儿少儿不宜?” 少儿不宜? 少……儿……不……宜…… 赵浓绮反复咀嚼这个词,忽然反应了过来,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这个臭流氓! 她捶了姜瑜一把,“不准用我的对联了,你自己想办法。” 姜瑜郁闷,“啊?” 哼╭(╯^╰)╮ 赵浓绮才懒得搭理她。 此时,午门外的气氛已经被蔡沁和邹翰翮炒热,众人全都看向姜瑜,等着这位文名远播的金陵才子能给出什么回应。 偏偏赵浓绮收回了楹联使用权…… 真够要命的。 姜瑜轻咳一声,“蔡大人,邹大人,何必为了座次争……” 邹翰翮:“作词?” 蔡沁:“姜博士难道要作词?” 姜瑜疯狂摇头,“我不作词啊,能写些酸诗就了不起了。” 众人:“嗯嗯嗯,那就写诗。” 喵喵喵? 姜瑜懵逼了。 其实也不能怪这帮大臣。 作为科举制度选**的文官,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书法律学全都精通,像刚才那种应景的骂人口水诗,真是张口就来。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姜瑜也可以。 姜瑜只能豁出去了。 她在脑海中搜索,勉强找到一句牵强附会,“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句出自诗圣杜甫的《戏为六绝句·其二》,全文为: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意思是王、杨、卢、骆开创了一代诗词的风格和体裁,浅薄的评论者的讥笑却无止无休,待这些人的一切都化为灰土之后,也丝毫无伤于滔滔江河的万古奔流。 本来,后两句是diss那些杠精的,但在蔡沁和邹翰翮两人这里却不同了。 赵功德喝彩,“说得好!” 吴山泉跟着点头,“跟烟波浩荡的江河相比,争座次确实无谓,落了下乘。” “不愧是博士,随口一句便满含哲理。” “O(∩_∩)O哈哈~,我国子监得姜先生,如得一宝。” 两人把姜瑜吹上天了。 奈何中秋文会便是这么以文会友的,而且,夸姜瑜也是夸自己,不止赵功德和吴山泉,其他人也加入了对此句的评论。 姜瑜在旁边听着,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说自己不会写诗骂人?”赵浓绮凑过来,“我早就说姜世兄说话不尽不实,你看,是这样的吧?” “没有,”姜瑜摇头,“我没骂人。” “嗯?” “这……这个不能算骂吧……” 赵浓绮看姜瑜一脸不确定,不由得掩唇而笑。 就在这时,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了。 姜瑜抬头看天色。 约莫还不到晚上七点,等百官进入太和殿,众人落座之后,女帝带酒的流程走完,月亮差不多也该升起一段高度了。 一名女官说:“诸位大人,列队入宫吧。” 平时早朝,大家都是各归其位。 可今天…… “姜博士还不上前去?” “姜博士凭借刚才的那句诗,足以坐到仅次于诸位大学士的位置了。” “姜博士快来。” 就连三位大学士也在挥手。 姜瑜为难地看了眼致知馆的众人。 武英殿大学士张澈微笑,“吴祭酒、赵大人,还有致知馆的两位博士也来吧,和姜博士坐在一起。”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以往参加筵宴,吴山泉从来没坐过这么靠前的位置,满脸堆笑。 他对姜瑜点点头,“姜博士,中秋文会和其它文会相同,做出来的诗词也需要评判,这一次的太和殿文会,评审便是陛下。” 赵浓绮补充,“坐得离陛下越近,写出来的诗词得到点评的机会越多。” 没想到每一步都是坑。 姜瑜现在想往后缩都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百官鱼贯过午门、穿广场、跨金水桥,进入太和殿,然后在内官和光禄寺官员的带领下落座。 之后,李嫣盛装出现。 她命令宦官将太和殿的门全部推开,挂在午门角楼上的月亮便洒入了清冷月光。 “行礼!” 女帝带领百官对月作揖。 自古便有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的习俗,分别在夕日坛、地坛、夕月坛、天坛。 但夕月坛每三年一祭,因此,今年无须走特别复杂的流程。 李嫣回到龙椅,带百官饮第一杯酒。 众人跟着一饮而尽。 至此,宴席才算正式开始,宫女太监鱼贯而入,给每张桌子上菜。 出乎意料地,第一道菜竟然是每人一碗的汤。 姜瑜喝到了人参,有些诧异,“以药入膳,这种做法并不多见。” 李嫣微笑,“没错,此物名为药膳。” 第96章 也不知道谁会成为那个幸运儿 药膳。 中医一直有食疗文化,例如姜茶饮、虎骨酒什么的。 没想到…… “此物为高句丽使节所制作。”李嫣介绍。 难怪人参用的多。 这玩意儿喝多了怕是要流鼻血。 姜瑜放下勺子,环视一圈,果然发现有一桌坐了些异国来客,都在偷瞄大夏官员,明显是陪着一万个小心学习用餐礼仪。 李嫣见姜瑜好奇,便微笑着拍拍手,“钟大使,介绍一下药膳。” 高句丽大使吓了一跳,仓皇起身,“药膳是我高句丽最好的一道食物,主要的材料是人参、白果、田七,配合少量芋头加入鸡汤熬煮,滋阴补阳、祛痰健胃。 ” 听到滋阴补阳,姜瑜就忍不住想到红丸,看向女帝。 结果,李嫣也在看她。 两人对视,又极快地错开视线。 姜瑜说:“钟大使,这人参田七汤的食谱应该是来自大夏吧?” 钟大使愣了下,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大人说的是,高句丽的医士只是稍作改良。” 姜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听到这段对话的所有人,都有些好奇地看姜瑜,不明就里。 赵浓绮凑过来说道:“姜世兄,你刚才……” 姜瑜也知道自己刚才说话有攻击性,低声道:“我一时没忍住。”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高句丽的王室本姓李,因为担心冒犯天家威仪,所以改姓钟,钟大使名叫钟琮和,出自高句丽王室。” “原来如此。” 姜瑜又扫了眼钟琮和。 钟琮和无缘无故被怼了一句,更加谨小慎微,吃东西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 不过,宫廷宴席,菜肴精致美味,他虽然口小,但频率越来越快,看着就像把右手改装成了机械臂,植入自动喂饭程序。 李嫣顺着姜瑜的目光看去,险些笑出声。 她挥手叫来宫女,耳语几句。 宫女缓步离开,没多久,大使坐的那一桌便又上了几道菜。 李嫣笑道:“各位大使可知中秋的历史?” 整个东亚都是汉文化辐射圈,对于中秋这样的节日,大使们如数家珍。 “中秋起源于上古时代,所包含的节俗因素,大都有古老的渊源。” “以月之圆兆人之团圆,寄托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之情,还祈盼丰收、幸福。” “自古有祭月、赏月、吃月饼、饮桂花酒等民俗,流传至今。” …… 李嫣惊诧,“阮大使知道桂花酒?” 姜瑜低声问赵浓绮,“这个阮大使又是哪里人?” “阮察,来自瞿越国。”赵浓绮说,“瞿越在大夏南端,与云南接壤,一直以来便是藩国,深受影响知道桂花酒实属正常。” “真复杂啊……” “所以我爹入礼部后天天掉头发。” 这句吐槽被赵功德听到,瞪了女儿一眼。 此时,李嫣已经和阮察说了一段时间,甚至聊起了诗词歌赋。 “之所以知道桂花酒,是因为臣听过一首词。”阮察说道,“黄鹤断矶头,顾人曾到不(fǒu])?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注:《唐多令·桂花》 宋·刘过) 竟然还拽了几句文的。 这一下,在场的官员们有些惊讶,蛮夷竟然也会背词。 李嫣也笑,“阮大使既然如此熟悉诗词,可否能以中秋为题现场作一首?” 这句话相当于正式拉开了文会的序幕。 百官坐直身体。 做外交工作的都是人精,阮察瞬间就察觉到了气氛变化。 他连连摆手,推辞道:“臣哪里会写诗作词,不过是鹦鹉学舌而已。” “以中秋为题作词有何难?”李嫣笑了,“就说这坐在太和殿内的百官,朕随便点出一人,便可在须臾之间成诗。” 须臾之间成诗…… 真当人人都是曹植啊? 姜瑜暗想,也不知道谁会成为那个幸(倒)运(霉)儿(蛋)。 没想到…… 盯—— 李嫣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且,伴随着女帝动作,满朝文武也都一同转头,看着姜瑜,一副“非君莫属”的模样。 “姜博士,陛下在看你呢。” “姜博士,我大夏文人的文名就肩负在你一人身上了。” “姜博士应该没问题。” …… 这个场景跟刚才的午门如出一辙。 姜瑜懵逼了。 李嫣却幸灾乐祸,“既然姜博士的呼声如此之高,朕便从善如流吧。” 说完,她转向姜瑜,“姜卿,看你的了。” 艹! 姜瑜想骂人。 她站起身,面朝太和殿外,对着那轮明月举起酒杯。 一瞬间,悲从中来,心中抑郁有感而发,她缓缓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古代,词都是唱出来的,所以一听便知道曲牌。 但姜瑜是“念”词,众人只能通过平仄判断。 张澈愣了半秒,最先反应过来,“姜博士所吟乃是水调歌头。” 有人评论:“一直以来,姜博士的诗都以朴实无华、真情实感著称,这首词却不同,第二句便端起酒杯遥问苍天,当真豪放。” 另一人跟着点头,“才四句便可见气象万千,若是写到最后不落俗套,这才气也强得太过分了吧?咱们……” 说到这儿,他瞄了眼女帝。 后面的那句“咱们大夏还盛的下姜瑜吗”怎么也说不出口。 姜瑜继续念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苏轼的《水调歌头》上半阕到此结束。 华夏历朝历代,文人墨客多如过江之鲫,若说豪放不羁,无人能出苏东坡其右。 太和殿一片安静。 众人琢磨,只觉得这首《水调歌头》才写了几句便上天入地,视野极为广阔,纵横恣肆、清新豪健,百年难得一见。 单凭上半阙,这首词就可以载入史册了。 而且,在坐的各位大人都是参与者,与有荣焉。 好词佐好酒,他们也都随着姜瑜举杯,频频饮酒,因为喝得太急了,脸红过耳。 众人都没注意到,有一名女官悄悄进入太和殿,跑到了李嫣身边,做了一个拱手的动作,似乎有事情禀报。 刚开始,李嫣挥手,想将女官屏退。 但女官附在女帝耳边耳语几句,又送上了一方黄帕子。 李嫣皱眉,打开手帕,从里面取出一封密报,读着读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一拍桌子, “真是岂有此理!” 第97章 跳梁者虽强必戮! PS1: 群:870073330 问题答案是作者名:萌死他卡多 PS2: 汇报一下成绩,首日均订833,比预想要差一些,所以求一波全订和月票。 ¥¥¥¥¥¥¥¥¥¥¥¥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李嫣目光一扫,在几名外国大使的那桌稍作停留,这才低垂眼眉,“三位大学士随朕来,还有礼部赵功德、孙朝明……” 文渊阁大学士毛元正、东阁大学士庞永望、武英殿大学士张澈,还有两位礼部官员同时起身。 女帝沉吟,又看向姜瑜,用微不可察的幅度点了点头。 姜瑜:??? 什么意思? 自己也要跟着去吗? 在她发愣的当口,女帝叫到的五人已经起身。 赵功德在离席的时候,轻拍姜瑜肩膀,“姜博士莫要愣着了,随我入中和殿。” 姜瑜不解,“陛下刚才……” “你品秩不够,而且博士的职责……总之,陛下让你入中和殿议事的话,只能隐隐授意,否则容易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懂了。” 姜瑜意会,起身。 中和殿主要是休息用,极少的时候,皇帝也会在这里召见官员。 能入此殿的大多是近臣,近臣离权臣不远了。 姜瑜随五位官员一起来到殿外,周正良说了句“不用行礼”,便将他们一同引入。 李嫣并没有落座,而是在桌案旁来回踱步。 毛元正说:“陛下,臣等到了。” 李嫣哼了一声,脸色极难看,“使节团的人惹出事儿了。” 赵功德眉头一跳,“倭……咳咳……瀛洲人?” 他执掌礼部,翻阅以前的记录时发现,瀛洲使团每次朝贡都会或多或少地惹点事儿出来,所以,这次他千叮万嘱四夷馆的人,一定、务必、绝对要看好瀛洲人。 都这样了还能出问题? 李嫣摇头,“不是瀛洲人。” 呼~ 赵功德长出一口气。 没想到…… “这一次是高句丽人,而且,把天捅了个窟窿出来。”李嫣没好气地说,随手一丢,将奏报扔到了地上,“自己看看吧。” 女帝非常生气。 赵功德本能地察觉不妙,捡起奏报逐字阅读。 他很快就变了脸色,“这……” 另外几位大人短暂地视线交流,也跟着抢过几步,凑在一起阅读。 没多久…… “有辱斯文!” “撮尔小国竟也如此狂妄!” 张澈和庞永望忽然破口大骂。 大学士涵养极好,让他们如此失态,定然是大事中的大事。 姜瑜挤过去,“我看看。” 几位大人中官最小的也是侍郎,刚开始都没在意姜瑜,现在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位从八品的博士,不情不愿地让道。 姜瑜把奏报通读一遍。 高句丽那边儿酒水度数低,有个叫朴元基的来大夏还以为自己能按照以往的酒量喝,结果叮咛大醉。 借着酒劲儿,他在一家药房前的汤水铺子撒泼,非得说五汁饮是高句丽药膳。 药房老板当然不认。 于是,双方起了冲突。 朴元基醉醺醺的,推搡不过老板,便点火把铺子烧了。 更过分的是…… “旁边的社学也被烧了?”姜瑜问。 “烧了三间屋。”李嫣阴着脸说。 “可有学生受伤?” “社学中都是些刚开蒙的童生,最大不过十三岁,今日中秋肯定是回家过的,先生们自然也不在,因此无人受伤。” “没有人受伤就好。”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该如何处理朴元基。” 李嫣皱眉。 五位大人也跟着又是摇头,有是叹气的。 姜瑜问:“关于纵火,《大夏律》中是如何规定的?” 纵火是重罪,而且大夏强制要求每家每户必须买《大夏律》,所以即使不是刑部官员也知道。 孙朝明立即说道:“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皆斩;其故烧人空闲房屋及田场积聚之物者,各减一等;并计所烧之物,减价,尽犯人之财产,折剉赔偿,还官给主。” “那就直接砍了。”姜瑜说道。 “???” “很难理解吗?” “姜博士,朴元基可是高句丽使团中人,按照以往的规矩,都是带回本国严惩的。” “艹!” 姜瑜爆了一句粗口。  ̄□ ̄|| 大人们满头黑线。 “姜博士,此殿名为‘中和’,中也者,天下之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道也。”张澈清清嗓子,“事要做到恰如其分,才能使用各方关系得到和顺。” “那句话出自《礼记·中庸》吧?”姜瑜问。 读书人皆知《中庸》是《礼记》的一篇,哪有《礼记·中庸》这么说的? 张澈不知该如何搭腔。 姜瑜说:“我只问一个问题,各位大人,京城莫非不是王土?” 她的意思很明白,但凡大夏王土,便要用《大夏律》约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就算是高句丽使节团的人也不行。 这么刚正面…… 五位大人都觉得姜瑜是愣头青。 “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朴元基还能比陛下的身份更高?”姜瑜问道。 人人都知道这句话假、大、空,说的人不经心,听的人不入耳。 姜瑜却拿来当论据,让人反驳不得。 李嫣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张澈看了眼女帝的方向,立即意会。 显然,陛下也是想斩朴元基而后快的,只是缺一个理由。 至于能不能给出理由,就要看姜瑜表现了。 张澈稍作思考,说:“姜博士,其实杀一个朴元基并不难,但如果显失公平就不好了。” 姜瑜不解,“怎么显失公平了?” “姜博士应该知道,以往也有外国使节……我干脆这么说吧,以往,瀛洲使节曾多次触犯《大夏律》,都是发回本国严惩的,现在忽然……” “错了就要改,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两国邦交若是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张澈叹气。 赵功德点点头,对姜瑜说:“若钟大使以此借口要求放人,我们可没法用‘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来搪塞。” 庞永望也说:“没错,这很难成为借口。” 这帮人…… 要面子不要里子,早晚吃亏! 姜瑜气得差点儿说出“竖子不足与谋”那种话。 “钟琮和真有那个胆子,就让他来找好了!”她喝道,“大不了让……请陛下下令,追回那些被遣返的瀛洲罪犯,全部以《大夏律》论罪。” 这也行? 所有人都懵了。 只是,他们更没想到姜瑜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第98章 万国博览会 跳梁者,虽强必戮! 掷地有声。 振聋发聩。 五位大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挺直上身。 但他们终究是顶级官僚,很快就从那句口号营造的激动情绪中挣脱出来。 “姜博士此言有些……怎么说呢……有些强硬。”毛正元说道,“大夏立朝以来都是交好友邦的,从未如此强硬过。” “自保没什么错。”姜瑜说。 “自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又是一句至理名言。 “好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李嫣一挥衣袖,“这朴元基,朕杀定了,而且还要公开地杀。” 她继续说道:“今日便命三法司……不,内卫,今日便命内卫擒拿朴元基,朕要在菜市口把他砍了,你们无须再劝。” 在古代,砍人一般选午时三刻,因为在此时刻开刀问斩,阳气最盛,阴气即时消散,罪大恶极之犯连鬼都做不得,以示严惩。 砍官员的时候地点选择午门,也是这个说法。 按道理来说,高句丽使团的人也应该有在午门受刑的待遇,跑去菜市口砍,可见女帝是被姜瑜说动了—— 虽强必戮。 就是要公开地杀,明正典刑地杀。 赵功德叹气,今晚又要加班了。 朴元基依旧例应该免罪,但按律法当斩,这必然会导致六部九卿各持己见,议论不休。 为了让斩刑在说法上过得去,礼部和刑部就必须要回去疯狂翻书。 他沉吟片刻,说道:“姜博士,道理大家都懂,该杀就杀,毕竟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大夏泱泱,治治高句丽还是没问题的。” 姜瑜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但你刚才说的‘跳梁者虽强必戮’前面还有一句‘恭顺者无困不援’,这里就有个问题,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 “唔……” 姜瑜明白赵功德想说什么了。 邦交讲求张弛有度,大棒之后是甜枣,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李嫣挥挥手,“无妨,大不了多给钟琮和一些绫罗。” 用丝绸换人头, 啧…… 这不是赤果果地侮辱人吗? 姜瑜忽然觉得女帝比自己还狂。 一旁的赵功德苦笑,对姜瑜连打眼色,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谁惹祸谁自己擦屁股。 这当然难不倒现代人。 姜瑜轻笑,“陛下可曾想过在京城举办万国博览会?” 李嫣有点儿懵,“万国博览会?” “各国可以展示文化和产……这么说吧……以大夏举例,可以展出丝绸、茶叶、瓷器,对了,还有中医,甚至各地过节的习俗;瀛洲可以展示铸刀术;高句丽则是人参之流。不管怎样,四边小国皆可参展,并贩售他们那里的特产。” 没听懂。 但是有一点可以纠正, “人参的主要产地是咱们的。”赵功德提醒。 “那高句丽还有什么东西?”姜瑜沉思,“泡菜?” “也是咱们的。” “……” “……” “总之,就是展示文化。” 姜瑜放弃了。 整个东亚都是汉文化的辐射范围,想找个不是“咱们的”真的很难。 庞永望说道:“听起来像互市,这个点子似乎很一般。” 姜瑜摆手,“这可不是互市。” “怎么不是互市了?” “其一,互市只有两国参加;其二,互市看不到各国独特的文化表演和优秀的产业技术,以往互市总看不到致知馆的传声筒吧?” emmm…… 似乎有点儿意思了。 孙朝明一边捋胡须一边说:“可即便如此,仍然不是很有吸引力,体现不了‘恭顺者无困不援’啊。” 姜瑜回答:“在下官的计划中,博览会应分为三片会场,其一为各国家展示区,其二为各省、府展示区,其三为各商家展示……” “还有商家?” “没错。” 国家馆、省市馆、企业馆…… 姜瑜完全是按照2012年世博会设计的。 不过,在后世,能参加那届世博会的都是背景很大的企业,万国博览会则没必要,商户只需身家清白且有一定规模就行。 她甚至可以想象,姜家占据一个展馆里出售成衣、布匹的光景了。 其他大臣都在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虽然古代交通不畅,万国博览会只能吸引京城周边百姓,导致购买力有限,但交易额无论如何都会十分可观。 让高句丽和瀛洲这些蛮夷参加如此大规模的互市,赚得盆满钵满,属实给面子。 现在的问题是…… “没钱。”李嫣说道,“朕粗略算了算,至少百万两,看来得把户部的那几个也叫进来商量才行了。” 姜瑜入京第一天便翻过《大夏会典》,知道大夏邦交的规格—— 四夷馆要重新修缮,若是有小国称臣的大朝会,还得制造辂车、步辇、龙亭等等,一套仪仗下来,相当铺张浪费。 姜瑜想了想,说:“既然要请商家,那会场建设的银子就从他们那里来好了。” 众人:…… 这人真的是博士吗? 怎么比商人还要市侩无数倍? 赵功德轻咳一声,问道:“会有商家来吗?” “当然,”姜瑜说,“下官敢打包票,至少有一个商家愿意来,而且肯花大价钱和大力气来建设会场。” “你说的是哪个商家?” “姜记布行。” 靠! 臭不要脸! 赵功德都懒得说姜瑜了。 “赵大人是谦谦君子,而下官不同,出生于商贾之家,最知道商人重利的特点。”姜瑜低声说,“其实,只要把博览会的商家展示区弄成展销会,商户们便会挤破头。” 众人都很赞同。 全大夏的商家何其多耶? 每个参展商只要家缴纳定量的费用就足以把会场搭起来,说不定还会有结余。 更何况,有交易就有税金,怎么看都不亏本。 姜瑜又转向李嫣,说:“其实,万国博览会最大的好处并不在赚钱。” 李嫣问道:“此话何解?” “陛下,您想想,若是百姓看到各国都来京城参加博览会,怎么可能意识不到我朝国威呢?” “确实如此。” “而且,周边小国也能见识到我们的国力强大。” “……” 李嫣没想到万国博览会竟可以一箭N雕。 她沉吟片刻,说道:“朕准备将四夷馆升格,并改名为会同馆,会同馆大使一人,正九品,副使二人,从九品。” 说到这儿,女帝的脸上洋溢起了极灿烂的笑容,看向姜瑜。 不会吧不会吧…… 又来? 第99章 独一无二 姜瑜咽了口唾沫,悄悄摸摸往后缩,打死不出这个风头。 当官也就算了,还兼任; 兼任也就算了,品秩还越来越低。 这不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吗? 李嫣抿唇,“姜博士想常人之不敢想,提出万国博览会的计划,若是朕将这个差事交给旁人,有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嫌。” 请杀, 请拆, 姜瑜表示不介意。 女帝看她拼命摇头的样子,脸上笑容更盛,如同百花绽放。 跑? 想得美! 她对五位大臣挥手,“朕与姜卿有话说。” 赵功德他们立即告退。 女帝屏退宫女,笑吟吟地看向姜瑜,轻舔上唇,“姜瑜,若是你肯做这会同馆的大使,朕便给你一个大大的奖励。” 说着,她越靠越近。 姜瑜感觉后颈被吸过的地方微微胀痛起来,仓皇倒退。 她每退一步,女帝就跟进一步。 咚—— 一声轻响,后背贴到了中和殿的顶梁柱。 李嫣右手伸出,撑在圆柱体的一侧,做出一个近似壁咚的动作。 两人的鼻息交织在一起。 姜瑜生理是女,但心理是男,怎么能任由女帝壁咚,赶紧一弯腰,从对方右臂下钻了出来。 她说:“我警告你,君子不欺暗室!” 李嫣想了想,说:“还有一句,君子可欺之以方。” “两个‘君子’能一样吗?” “不同吗?” “前者是主谓结构,后者是被字句啊喂!” “说的也是,不过无所谓啦,反正朕又不是君子,顶多算女君……女君主,性格嘛,倒是那么一点点的小人,只有一点点哦~” 遇到这么不讲理的,姜瑜无奈。 李嫣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可又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 “你承诺过要给我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她说道,“这个万国博览会的点子,我很喜欢。” “其实我想给的是《水调歌头》。”姜瑜说。 “那个没写完,不算。” “耍赖。” “我就耍赖!” 女帝竟然开始打滚放赖了。 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姜瑜轻笑。 李嫣转过身,后背靠在柱子上,抬头仰望中和殿的屋顶,“其实,今日之事,应该先了解高句丽使节的想法再做决定,只是……” 姜瑜说:“我明白。” “^_^” “弱国无外交,高句丽心里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憋着。” “你愿意担任会同馆大使吗?想要做什么、想要怎么做,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管它是对是错。” 女帝相当真诚。 姜瑜内心已经有决定了,但还是想调戏一下对方。 她问:“想要做什么、想要怎么做,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吗?” 李嫣白了她一眼。 “坏蛋!” “彼此彼此。” 两人心照不宣。 李嫣说道:“明天我便下旨将四夷馆升格。” 姜瑜忍不住问道:“我现在是从八品,兼任正九品,品秩会发生变化吗?” “不会。” “啧。” “行了行了,我都承诺给你奖励了,放心吧,一定是那种你想要的、喜欢的、渴望的、祈求的……” “停停停!” 李嫣的表情越来越不正经。 姜瑜担心她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叫停,“走吧,中秋文会还没结束呢。” 胆小鬼~ 李嫣在心里吐槽一句。 两人一起出门,重新回到太和殿。 此时,殿内的气氛有所恢复,不再是女帝刚说“真是岂有此理”之后的一片寂静。 她一挥手,“众卿继续。”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姜瑜回到座位。 赵功德笑着开玩笑道:“姜贤侄,四夷馆隶礼部,以主客司主事,想来会同馆也不会变,明日起,咱们便是真正的同僚了。” 吴山泉、赵浓绮、梅宜修全都一脸震惊,凑过来问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 “姜博士,我等刚才反复研究您的《水调歌头》,想要续写下半阙,只可惜……”有人说道。 “现在回头看,那乘风而起的上半阙我等又岂能写出?”另外有人说道,“就算强行写下半阙,也不过是狗尾续貂。” “就是就是。”众官员附和。 他们说话的时候全都在瞄着李嫣,见女帝笑吟吟的,不由得放心。 看来,刚才确实没什么大事。 赵浓绮也凑热闹说:“姜博士,刚才那首《水调歌头》的气势已起、情绪饱满,若是不把残篇补全,确实是文坛一大憾事。” 姜瑜觉得,既然抄了,那就抄完全。 她捧起酒杯,走向太和殿中央,宫女、舞女全都自觉躲避,让她身边形成了一个空荡的领域。 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她, 赵浓绮如是, 女帝如是。 姜瑜知道大家都在等着自己,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缓缓吟出下半阙: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金殿之上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忽然……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词当真是……”毛元正说到这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了。 “当浮一大白。”张澈说。 “姜博士才多大年纪就能写出这种词?”庞永望震惊地喃喃自语,“我一定是醉了。” 三位大学士同时对《水调歌头》下了判词,奠定其地位。 其他人连品评的资格都没有,除了龙椅上那位。 百官看向李嫣。 月光从太和殿敞开的大门照进来,与殿内闪烁的烛火混合,冷色和暖色交织,落在女帝脸上,照清她双颊上的泪痕。 看见这一幕的人暗道非礼勿视,都想把那副画面从脑海中抹除。 只可惜, 月光、皇帝、美人、眼泪…… 一切的一切太过美好,想忘也忘不掉。 而且,女帝好像也不怎么介意被看到落泪的瞬间,只是淡然地拭去眼泪,赞叹:“好一句‘千里共婵娟’,这首词确实是独一无二的佳作。” 在场之人,除了姜瑜,没人能听懂这句话中隐藏的暗号。 她对李嫣眨眨眼睛。 李嫣立即会意,让人准备笔墨,同时说道:“今日,朕便将《水调歌头》题到夕月坛。” 瞬间,太和殿一片哗然。 “秋分祭月,夕月坛是天家祭祀的场所。” “姜博士要一词压万词了。” “唉,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 听着他们议论,李嫣对姜瑜做了个咧嘴的可爱表情,像是在说:“我厉害吧?还不快夸一夸我?” 第100章 心跳 有《水调歌头》珠玉在前,百官皆知今天不可能夺魁,反而放下了比拼才学的心思。 俱怀逸兴,佳作频出,文会持续到将近子时。 姜瑜喝了酒,回府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瑾儿叫她起床,“少爷……少爷……” 听到这个称呼,姜瑜还以为屋内有外人,立即清醒过来,环顾一圈,发现门外矗立着一个娇俏的人影。 “姜世兄,你醒了?”赵浓绮的声音传来。 “嗯,”姜瑜一边穿衣一边说,“今日不是给那帮学生放假了吗?” “陛下要杀朴元基的消息不胫而走,满朝文武各执一词,都在午门外跪谏,父亲让我来寻你,他本人则先行入宫面圣了。” “各执一词?” 姜瑜穿好衣服,拉开门。 或许是赶路比较急,赵浓绮的小脸红扑扑,煞是可爱。 她见姜瑜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又发现姜瑜衣服穿得匆忙,显得不修边幅,这才想起两人像是私会,不由得害羞。 “姜世兄……”她说。 “咳咳……”姜瑜轻咳,“我刚刚睡醒,有点儿迷糊。” “嗯。” “……” 两人安静。 瑾儿在旁边看得郁闷,端了热茶来,“少爷,先漱一漱口。” 她这一插话,缓解了两人的尴尬。 姜瑜说起了正事,“药房、社学被烧,百姓肯定闹得沸反盈天,朴元基的事藏不住。” 赵浓绮点头,“现在的问题是,钟琮和在陛下颁旨前先一步行动,文会结束后便主动请罪,文书中有‘循先帝旧例,发回高句丽’的字眼,陛下反而不好下杀手了。” 重点在“先帝”两字,若是违反,李嫣岂不成了不孝女? 高句丽人倒是有些小聪明。 “陛下怎么说?”姜瑜皱眉。 “陛下富有四海,哪受过这个气?”赵浓绮回答,“她刚过子时就下旨要把朴元基砍了,但是被值殿学士拦了下来。” “昨晚值殿的是谁?” “张澈。” “张大人做的对,杀朴元基,百官内部必须先把声音统一起来,走,我们入宫。” 两人话没说完,瑾儿已经去通知铜竹准备了。 没多久,姜瑜和赵浓绮就坐上马车,小丫头还很贴心地塞了一个食盒。 姜瑜拿出芝麻葱油饼咬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赵浓绮,“对了,赵小姐还没吃饭吧?这个给你,可别饿坏了。” 看着饼上月牙儿一般的咬痕,少女想把姜瑜吊起来打。 这不是赤果果的调戏吗? 但是,不吃又好像有示弱的嫌疑。 不吃白不吃! 她恶狠狠地在饼的另一端下嘴,就像在咬某人。 ( ̄~ ̄)嚼! ¥¥¥¥¥¥¥¥¥¥¥¥ 午门外百官聚集,虽然都在跪着,却吵吵嚷嚷地隔空骂架。 “不能杀!” “能杀!” “不能杀!” “能杀!” …… 双方进行着“你瞅啥?”→“瞅你咋地!”→“再瞅一个试试!”→“试试就试试!”的奇葩轮回。 姜瑜一下马车,四周顿时安静。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百官都知道她即将担任会同馆大使。 “姜大人,你看这……” “别听他的,就应该依《大夏律》论处。”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呢!” “现在是交战吗?” 一堆人全都围了过来。 姜瑜环视一圈,眼神冰冷。 瞬间,品秩不够的官员都有些发怵,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 女帝近臣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姜瑜踮起脚,发现三位大学士和六部尚书跪在最前,便快跑几步赶了过去,“诸位大人,你们怎么……” 没说完,她便转身,对午门前的内卫喊道:“送几个软垫过来。” 内卫迟疑。 “快去!”姜瑜提高音量,“若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 内卫急匆匆地取来软垫。 姜瑜给年纪大的官员们垫上,然后说道:“诸位大人,何必在午门前跪着啊?有什么意见,进宫向陛下禀明就是了。” “今日没开早朝。”张澈苦笑,“陛下看我暂时截留了她的圣旨,本就有些气愤,现在又……” 说到这儿,他回头扫了眼满朝文武。 姜瑜不由得叹气, 吵成这个样,女帝能不烦吗? 赵功德说:“高句丽人搬出先帝,实在是我没想到的。” 能看得出这位礼部的尚书大人也十分生气,一副要把钟琮和抓过来弄死的样子。 姜瑜沉吟片刻,问:“什么东西能反……咳咳……我的意思是,什么东西能……嗯……能在正统性上微微压制皇帝这个身份……” 赵功德:“姜贤侄!” 赵浓绮:“不要命了!” 父女俩反应激烈,三位大学士和其他五位尚书干脆懒得吐槽姜瑜。 姜瑜挠挠头,“先皇的先皇可以吗?” 赵功德肺都快气炸了,“还说!” 赵浓绮却跟姜瑜相处日久,知道她在某些问题上不会退让,因此说道:“大夏以儒学治天下,纲常伦理,天、地、君、亲、师,不可违背。” 姜瑜问:“大夏算高句丽的老师吗?” “太牵强了。” “那……”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广场东边传来巨大的喧闹声。 众人抬眼望去。 只见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一片人,每人腰间都挂着国子监的腰牌。 他们如同沉默的军队,缓缓走入广场,分别对太和殿和孔庙的位置连鞠三次躬,然后整齐地跪下。 “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皆斩。” “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皆斩。” “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皆斩。” …… 律学学生带头,国子监的人齐声背诵《大夏律》中关于纵火的法条。 姜瑜似乎真能看见有浩然之气在午门外盘踞。 忽然,赵功德一拍脑门,“有了!” 他对姜瑜招招手,低声说:“姜博士,朴元基烧茶水铺子、药房,延烧旁边的社学,而所有的社学内都有圣人牌位。” 姜瑜瞬间了然。 大夏以儒学治天下,比先帝大的,当然是孔夫子。 然而…… “无需那么多弯弯绕绕。”姜瑜的脸上写满了刚毅,“一个高句丽人在大夏纵火行凶,朝廷按律处斩,有必要跟他废话?” 一旁的赵浓绮看着她,忽然觉得心跳加快。 这家伙,有时可恶, 有时…… 也蛮帅的。 第101章 为万世开太平 PS1:求全订,求月票。 PS2:群号请看置顶评论。 ¥¥¥¥¥¥¥¥¥¥¥¥ 午门广场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姜瑜找到了吴山泉,问:“祭酒大人,我看监生几乎都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吴山泉叹气,只说了三个字:“拦不住。” 年轻人血气方刚,很正常。 姜瑜嘴角一抽,“陛下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学生们如此行事,反而有逼宫之嫌。” 吴山泉不解,“这又是为什么?” “你说,以目前的情况,陛下最后就算砍了朴元基,在百姓眼中,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还是被学生们逼着做的决定?” “……” 吴山泉说不出话了。 人是李嫣杀的,名声却被国子监赚走,不合适。 但话说回来,历朝历代,大部分清流文官都是通过这种方式留名青史的,反而姜瑜一心维护女帝,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吴山泉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茬。 “学生忠君体国,值得肯定,但跪谏什么的就免了。”姜瑜说,“朝廷免除他们的徭役,可以见官不跪,现在这样不是本末倒置?” 她神秘地眨眼,“再说了,跪也不应该是现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嘛~” 吴山泉:??? 表示没听懂。 姜瑜轻笑,“总之,祭酒大人,先让他们撤了吧。” 吴山泉叹了口气,“学生们年轻冲动,做事不计后果,现在群情汹汹,我哪压得住?” 管理学生历来是个麻烦事。 姜瑜沉吟片刻,大步走到跪在地上的学生中间,清了清嗓子。 瞬间,所有人抬头看她,就连前面跪着的大臣们也都投去了好奇的视线。 emmm…… 同时给这么多人上课还是头一回, 姜瑜把音量提到最大,“今天是致知馆的授课日,我本以为……呵呵……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如此好学,竟追到了午门。” 噗! 此话一出,赵浓绮笑喷。 姜瑜明明是想偷懒所以给学生放了假,现在却这么说,真过分。 致知馆的学生们和她一样,很清楚姜先生是惫懒货,都在那里努力憋笑。  ̄□ ̄|| 姜瑜一脸尴尬:我不要面子的吗!? 她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今天在午门授课,那咱们就放下格物致知之学,说点儿和午门有关的话题。” 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姜瑜问:“午门有五个门洞,其中正门只有三类人可以走,是哪三类?” 学生们还以为问题会跟数学有关—— 午门有五个门洞,有三类人可以走,请问共有多少种排列方式? 没想到…… “这是有关礼制的题啊。”赵浓绮难以置信。 “都说了,今天不聊格物致知,”姜瑜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没有没有,别生气~” “(ˉ▽ ̄~) 切~~” 两人公然说悄悄话。 致知馆的学生一脸嫌弃,觉得两位先生给自己丢脸了。 这时,梦尔雅举起,“学生能答。” 姜瑜点头,“说。” “午门正门平时只有陛下才能出入;” “继续。” “陛下若是继位之后才大婚,大婚之日,皇……皇后可以由此门入宫;” 梦尔雅讲到“皇后”时有些磕巴,估计是不知道女帝的夫君是不是也该如此称呼。 姜瑜忍笑,说:“还有。” “每次殿试的三鼎甲可以从此门走出一次。” “感谢尔雅的活跃。” 姜瑜对梦尔雅眨眨眼。 少女脸红害羞,(✿◡‿◡),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梦义在一边看着,心里感觉怪怪的,甚至怀疑姜瑜将梦尔雅收入致知馆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如果他知道某人也是女子,只怕会跌破眼镜。 姜瑜继续说:“对于莘莘学子来说,谁不想有从正门走出的机会?” 她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午门正门,缓缓吟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城花。” 唐代诗人孟郊的《登科后》几乎说中了所有读书人的心思。 三鼎甲出身的官员还好,别的人,有不少抬头,吃吃地看着午门,似乎在想象着什么。 赵浓绮则吃吃地看着姜瑜,眼神闪烁。 姜瑜没注意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从午门的正门走一遭这种理想,真可以支撑起我们所学的圣人之言吗?” 整个场地为之一静。 学生们还好一些,那些已经为官多年的大人们反倒更多地陷入沉思。 姜瑜见火候拿捏得差不多了,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大家都聊一聊为什么要读书。”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低头。 致知馆的人反倒比较踊跃,因为格物致知之学没有科举一途,所以读书的目的千奇百怪、不尽相同。 “我家人都不爱读书,总不能全家文盲吧?” “喜欢格物!” “喜欢赵先生!” …… 气氛活跃起来。 不过…… “说喜欢赵先生的那个,下课后到赵先生那儿去领罚。”姜瑜说道。 哄堂大笑。 这时,梦尔雅站起来,准备回答问题。 少女紧抿着嘴唇,看那副样子,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姜瑜很清楚少女读书的原因,因此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有些伤疤就不要揭开给外人看了。 梦尔雅心都漏跳了一拍,只觉得姜先生眼神清正。 她的内心从未如此温暖过。 就在这时,姜瑜看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盯着毛正元、庞永望、张澈,问道:“三位大学士,你们是为何而读书的?” 这有些出乎意料。 大学士们几十年没像学生那样答对了,都有些吃不准姜瑜的目的。 他们将换了一下视线,最后,年纪最长的毛正元说道:“本官年幼便立志从政,读书不因别的——为天下黎民百姓造福。” “彩!” 众人欢呼。 姜瑜沉默片刻,说:“大学士此言,无外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注:《横渠四句》 北宋·张载) 她的话就是晨钟暮鼓,让所有人震惊。 在场之人都产生了一种言语难以表达的情绪。 尤其是最后一句“为万世开太平”,所表达的是儒学的永恒治国理想,归纳提炼下来不过六个字,却是字字珠玑。 所有人都觉得,姜瑜教格物致知之学可惜了。 第102章 抱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姜瑜几乎把读书人的至高理想说尽了。 她继续道:“既然选择求学,那读书就成了学生们的第一要务,因此,我想问一问国子监的各位,学生最应该做什么?” 都说读书是第一要务了,还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众人不明白姜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瑜说:“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监生们真的做到了吗?” 此句出自《中庸》,意思如字面:真正的君子安于自己的位置,也就是把自己的本分事做好。 至此,图穷匕见。 有监生反驳道:“我等学生日夜苦读,姜先生何来这种问题?” 姜瑜不赞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不赞同以学生的身份做出跪谏这种过激行为。 她指了指跪在前面的大臣,深深地叹气。 姜先生和蔼可亲,爱开玩笑,从未在学生面前显露过如此疲态。 致知馆的学生都很愧疚。 梦尔雅深深看了姜瑜一眼,站起身,“先生说的对,我知道错了,这便回国子监去。” 她又转向同窗,“咱们回去吧。” 此话一出,立即就得到了致知馆学生的响应。 周星图眼珠一转,临走还不忘对其他监生大喊:“还跪着干什么呢?你们不急着回去,我们致知馆可是要先走了啊。” 监生们都有些动摇。 姜瑜对周星图微不可查地点头,已示称赞。 这帮学生,都长大了。 她快步走到吴山泉身便,“祭酒大人,趁此机会出言规劝,把他们带走吧。” 吴山泉立即行动,和一众博士苦口婆心地劝说监生回去。 经过一阵骚动,终于有人从地上起身了。 这种群体事件本身就是这样,大家没怎么独立思考过,提出来跪谏,就会有人跟着,不跪了要回家,自然也会有人跟着。 于是,一帮人对姜瑜作揖,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去。 众官员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三位大学士,对姜瑜的观感更上一层。 庞永望低声说道:“亏了姜博士在致知馆教书,不然今天还不知会发生多少事情。” 姜瑜谦虚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周正良走来,“姜先生,陛下在乾清宫等您呢。” 姜瑜问:“现在?” “对,陛下刚才就命奴婢请您入宫了,只是后来听说您在午门授课,就让奴婢稍微等等,如今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那咱们走吧。” 几位大学士看着姜瑜,欲言又止。 姜瑜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无非是可以按律处斩朴元基,只是需要软处理。 这一点,姜瑜实在无法给出承诺。 她只能说:“各位大人别跪了,无论如何,下官都会和陛下得出一个结论,至于结果如何,希望各位大人可以理解。” 说着,她把毛正元扶了起来。 老爷子一边捶背,一边说:“为万世开太平,姜博士记得这句话,我等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姜瑜对他作揖,随周正良一起进宫。 两人在乾清宫暖阁停下。 “姜先生,请进吧。”周正良说。 姜瑜进屋。 房间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四周点着的灯影影绰绰闪动,更显寂静。 宫女呢? 李嫣呢? 姜瑜顶着一脑门的问号往里走。 这时,她忽然感觉从身后杀出一条人影朝自己扑来,第一反应便是有刺客,第二反应才是看清来人。 “李小……唔……” 女帝将她拥入怀中。 李嫣的身材很好,远超一般意义的好,被她搂着,有一种Duang~Duang~的奇妙感觉。 姜瑜十分享受。 她咽口唾沫,没出声。 1秒…… 2秒…… 3秒…… 长久的沉默。 “怎么?”姜瑜问,“受委屈了?” “不,是你受委屈了。”李嫣松开姜瑜,伸出右手,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你都没注意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了?” 姜瑜躲开对方的手。 “我平时讲课说话可比刚才多多了,”她说,“不过,午门前的广场太开阔,我不得不扯着嗓子喊,所以才变成这样。” “很快就能复原?”李嫣问。 “很快。” “那就好。” 说着,女帝又把姜瑜往怀里塞了塞。 姜瑜一脸郁闷。 知道李嫣比自己大,但也用不着这么炫耀吧? 就很过分。 她轻咳一声,说:“我听说了,钟琮和在请罪文书中搬出了先帝?”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李嫣就满脸怒气。 看表情,姜瑜也知道所说属实了。 “真没办法了?”她问。 “没有,”李嫣郁闷地叹气,“我九岁坐上龙椅,经历过的事情不计其数,甚至还和北方蛮子交手,但从没这么无力过。” “那,我来处理试一试?” “你有办法?” 女帝的眼中闪着光。 姜瑜微笑。 “咱们大夏就是太讲道理了,”她竖起右手小指,“高句丽丁点儿大的国家,永远是大夏带着它玩,而不是跟着它玩。” “什么太讲道理?”李嫣不解,“我怎么不懂?” “还记得万国博览会吗?” “嗯。” “如果钟琮和不撤回文书,那咱们就不带高句丽玩,是保纵火犯,还是保利益,真正需要做出取舍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如此以势压人……” “我大夏,就是要以势压人,他能奈我何?” 姜瑜的话铿锵有力。 李嫣看着她,忽然发了失心疯似的将她抱住,像逗猫一样捧着她的脸蹭啊蹭。  ̄□ ̄|| 姜瑜满头黑线。 “干嘛啊你?”她吐槽。 “不干,”李嫣说,“我只是觉得,你比那些朝堂上的老头子要有男子气概得多。” 说着,她色气地舔舔嘴唇,瞄了眼姜瑜下身,“可惜……” 姜瑜打了个寒颤。 “李小姐,清醒一点啊喂!”她说。 看姜瑜反应如此激烈,李嫣笑得更具挑逗意味了。 姜瑜完全不是对手。 她只能将话题绕了回去,“我若担任会同馆大使,是不是就可以负责这件事了?” “任命的诏书发下去,到四夷馆升格,再到你入会同馆任职,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李嫣说,“这几天怎么办?” “怎么办?” “嗯。” “先把朴元基关着,晾钟琮和那边,晾他几天磨磨锐气。” 姜瑜眯着眼,一脸煞气。 第103章 月奴进京 金秋八月,晚风扑面。 落叶聚在路角,形成一个一个的小山丘,车马行过时便会卷起“千堆雪”。 中秋的节日气氛还未散去,店家们仍在销售未卖光的月饼,包装礼盒大小不一、花纹繁杂,在灯火照耀下显得甚是吸引眼球。 这时,一驾马车缓缓自远处行来。 车身以干桂花装饰,还散发着淡淡的桂香,明显就是从南方来的。 车窗帘掀开,探出一张宜嗔宜喜的小脸,“雪娘,看,这便是京城了,果然与金陵不同。” 雪娘说:“金陵比京城差?” “嗯,一点点。” “我看啊,是因为金陵没有想见的人,才觉得比不了京城吧?” 雪娘一番调侃让少女羞红了脸。 少女自然是庄月奴。 她在金陵过完十四岁的生日,又苦苦挨到中秋结束,立即火急火燎地催促老板放自己入京。 温老板无奈,只得放人,还让授业嬷嬷雪娘随行。 两人风尘仆仆,六天才到。 庄月奴看着窗外夜景,喃喃自语:“也不知那登徒子会不会来接我。” 雪娘忍笑,说道:“你离开金陵前写信通知他了?” “没有。” “那你在上个驿站写信了吗?” “没有。” “你和他心有灵犀?” “……” 庄月奴再单纯,也听出雪娘又在调侃自己了。 她撇撇嘴,装没听见。 雪娘说:“我们先找家店铺用饭,之后再打听姜府的位置,对了,姜公子现在的官职是什么来着?” 庄月奴对姜瑜的事如数家珍,“国子监致知馆博士,从八品。” “瞧你高兴的样子,矜持点儿!” “o(* ̄︶ ̄*)o” 少女摆出可爱的笑脸。 入城以后,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小姐带着丫鬟、公子带着小厮,双方擦肩而过,看对眼了便相视一笑,不对眼的则低头急行。 庄月奴看着街景,充满好奇。 渐渐地,街道变得越来越繁华,紫禁城也越来越近,少女甚至能看清琉璃瓦之间的缝隙了。 车夫说道:“两位夫人,前面是八大胡同,马车走不进去,不过,在旁边就有一家打边炉的老铜……唔……” 他想推荐熟悉的酒楼,也就是老铜锅,但考虑到少女抱着猫,便住了口。 庄月奴一脸不解。 雪娘却有社会经验,“麻烦了,我们在此地下车便是。” 她摸出些碎银递给车夫。 两人下车,目送马车离开。 雪娘压低声音,“我们得找一家允许宠物入内的店。” 庄月奴这才反应过来,隔着笼子,捏捏猫咪的脸,“圆圆,看我们这一路为你吃了多少苦。” 圆圆:喵~ 小家伙想出笼子。 庄月奴安慰:“再关你一阵,明天到了登徒子的府上就没问题啦~” 这就决定住进去了? 雪娘在一旁听得直想翻白眼儿。 庄月奴嘿嘿傻乐,“我听说京城的八大胡同很出名,要想买特色糕点,去那儿准没错。” 她一手拎猫笼,一手拉雪娘,往八大胡同走去。 没走几步,两人就隐约听到了歌声,有“明月”、“青天”之类的字眼。 进入胡同后,歌声更清晰:“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如新莺出谷,又如乳燕归巢,声声宛转。 庄月奴和雪娘对视,都觉得这首《水调歌头》很不一般。 就在这时,身旁有男子的对话声传来。 “杨兄,咱们不得不承认,姜先生此词豪迈爽朗,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宋兄说的是,金陵出才子啊。” “也是关大家唱得好,转腔换调、百变不穷,让人叹为观止。” (注:大家,对有才能的女子的尊称) …… 金陵? 姜先生? 庄月奴忍不住插话,“这首《水调歌头》是金陵才子姜瑜所作?” 宋、杨两名公子被人打断,相当不爽。 但是,当他们看到身边抱猫少女的容颜时,俱是一愣,刚要发作的表情瞬间变得如沐春风,殷勤地说:“这位小……” 庄月奴皱眉,重复道:“这首《水调歌头》是金陵才子姜瑜所作?” 宋公子和杨公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庄月奴嫣然一笑,“就知道是他。” “这位小……” “嘘,听完。” 庄月奴踮着脚,继续听关大家演唱:“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少女皱眉。 “登徒子写的词如此豪迈,有上天揽月的飘逸,却被唱出了闺怨味儿,”她喃喃自语,“什么大家!我看,就是一花瓶。” “你这丫头,刚才还踮着脚听呢,现在听说是那人所作,怎么就不服了?”雪娘取笑道。 “不好听就是不好听嘛~” “知道啦知道啦~” 雪娘摸摸庄月奴的头,心说怀春少女就是可爱。 庄月奴却轻轻哼唱,“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蛾眉宛转,确实清脆灵动,比关大家所唱要好听得多。 杨公子眼前一亮。 他殷勤地说:“这位小姐的演唱确实要比关大家好,样貌美丽又如嫦娥下凡,这首《水调歌头》当然最合适你了。” 庄月奴蓦地听到姜瑜的消息,根本无心搭理对方,转头要走。 杨公子说:“这位小姐……” 庄月奴皱眉,“别在这儿小姐小姐地叫,我们又不熟。” 旁边很多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杨公子:…… 自从上次在酒楼先后被赵功德、姜瑜怒怼,他还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训过,结果,遇见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一看杨公子吃瘪,宋公子不由得嗤笑。 他轻掸衣袍,摆了个自认玉树临风的pose,对庄月奴露齿而笑,“这位小……” 庄月奴面色一冷,“我们也不熟,别叫‘小姐’。” 噗! 杨公子当场笑喷出来。 两人果然难兄难弟: 上一次,同时喜欢的女子是个端水大师; 这一次,看上的却是个不懂成熟男人魅力的蠢丫头。 流年不利啊…… 眼看点子扎手,他们决定知难而退。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位小姐,好久不见啊。” 第104章 也太会撩了吧? 好久不见, 这个搭讪手段也太老套了,还不如“小姐,这块砖头是不是你掉的啊”有效果。 而且,人家最不喜欢被称为“这位小姐”。 宋、杨两位公子对视,心中偷笑。 独丢人不如众丢人。 不知道是哪位仁兄要跟自己二人一样倒霉了,他们好奇地投去目光。 没想到…… “姜瑜!” “姜瑜!” 两人异口同声。 姜瑜轻笑,“两位,好久不见啊。” 这个“好久不见”是真的好久不见,可不是搭讪。 两位公子唯有陪着笑脸,非常捧场地说道:“姜先生,确实好久不见了啊。” 他们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笑开了花。 追女孩子,纵有天大的才名又能如何? 遇到油盐不进的“这位小姐”,说错了话还是要吃瘪的。 杨公子刷地一开折扇,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充当护花使者,“姜先生,这位小姐最恨别人把她称作‘这位小姐’了。” 姜瑜:…… 铜竹:…… 雪娘:…… 庄月奴:…… 四人无语。 姜瑜对身边的铜竹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走过去,左手搭宋公子的肩,右手搭杨公子的肩,裹着两只小鸡似的强行把他们往胡同的另一端推去。 两位公子离开前还不忘回头看庄月奴。 只见少女微红了眼圈,竟是被姜瑜给气哭了,心中不由得感慨, 姜瑜终究年轻,唐突了佳人啊…… 他们想象着姜瑜被少女责骂、脸面丢尽的样子,不由得兴奋。 只可惜,被姜家人带走,看不到了。 隔着五大三粗的铜竹,杨公子仍不忘跟宋公子开玩笑,志得意满地说道:“宋兄,你说,姜先生会落得什么下场?” “当然很凄惨咯~至于凄惨到什么程度,任凭想象。” “哈哈哈!” “哈哈哈!” 繁华的胡同中回荡着两人爽朗的笑声。 噗! 庄月奴破涕为笑。 但是,她看到姜瑜在对着自己笑,便又板起脸说道:“姜大官人怎么来了?” “怨气很重嘛~”姜瑜调侃。 “哼╭(╯^╰)╮” “……” “来吧!” 姜瑜拉起少女的手,直奔马车。 雪娘也跟着进了车厢,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睡觉。 不一会儿,铜竹回来了。 “刚才那两人呢?”姜瑜问。 “他们被推出胡同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傻乐啥呢,我就给他们分别掐了掐人中,好清醒一下。”铜竹回答。 以他的手劲,掐人中可是很要命的。 庄月奴想到那两个人被略施薄惩,就不由得轻笑出声。 铜竹问道:“少爷,咱们走?” “嗯,回府。”姜瑜说。 马车缓缓向前。 庄月奴掀开车窗帘,发现马车竟然在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走,不由得有些愣。 她虽然不懂政治,但也知道常识—— 对官员来说,住的地方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离皇城越近便意味着便越靠近权力中枢。 看来,“大官”不只是玩笑。 庄月奴痴痴地看着姜瑜。 姜瑜以为她有误会,便解释道:“你离开金陵时,家父、温老板分别来过信,我估摸着你最近一两天会到,便委托了兵马司指挥关注你和雪娘的路引。” 庄月奴问:“兵马司指挥是大官吗?” “好像是正六品。” “姜大人好大的官微,连正六品的大官都能使唤。” “好说。” “嘿,你还挺得意。” 庄月奴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儿。 姜瑜轻笑,岔开话题,“我看你写的那封信了,有一个问题,之前那些画的主角都是猫和牛吧?怎么换成狐狸了?” 庄月奴脸一红。 之前画的第四幅,内容是一头牛和一只猫,牛在前面走着,猫在后面怯生生地拉着牛尾,亦步亦趋地跟随。 都这样了,再往下画难道要让牛和猫洞房吗? 她啐了一口,说道:“登徒子!” 姜瑜:??? 莫名其妙。 庄月奴看她犯傻,忍不住笑,“怎么?不喜欢狐狸啊?” “喜欢,也蛮好看的。”姜瑜说。 “那不就完了?” “好吧好吧~” 跟女孩子斗嘴难免吃亏,姜瑜见好就收。 庄月奴看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首《水调歌头》,歪着头沉思片刻,说道:“登徒子,你写的词似乎有一点不对。” 姜瑜不解,“怎么了?” “从京城到金陵应该是两千里,怎么会‘千里共婵娟’呢?” “千是约数啊,总不能写‘两千里共婵娟’吧?不押韵也就算了,连字数都对不上。” “难道,你本想写‘两千里共婵娟’?” “唔……” 姜瑜感觉这个问题有陷阱。 庄月奴眨眨眼,“我就知道,登徒子在写这首词的时候一定是想着我的。” 少女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不妙, 很不妙! 姜瑜轻咳,“其实,这首词是女帝……” “不管,”庄月奴打断道,“既然是写给我的,那就要唱给我听。” “!!!” “你别告诉我,自己写《水调歌头》的词牌,却不会唱。” 姜瑜还真就不会唱。 古代歌曲讲求情绪递进,因此宫、商、角、徵、羽的变化相当严格,一咏三叹句句都是功夫,想要唱好,必须很长时间的苦练。 “我确实不会。”她说道。 “嗯,我知……咳咳……不会也哼几句嘛~”庄月奴将笼中的圆圆放出,抱在怀里,使用猫猫撒娇拳。 ლ(╹◡╹ლ) 这种攻势,正常人都会受不了的。 姜瑜无奈投降,“行吧,我唱,不过不是传统的《水调歌头》。” 庄月奴惊讶,“你还会自己写曲子啊?” “不会,抄的。” “你看你看,又来了……” 少女当然是不信的。 姜瑜没法解释,也懒得解释,干脆把这个事儿绕了过去,轻轻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她唱的当然是流行歌曲。 庄月奴第一次听,先是十分惊讶,接着就沉迷其中。 一旁的雪娘偷偷叹气, 姜瑜唱的,分明是把豪放词唱成了婉约曲,庄月奴刚才还因为这个批评关大家,说人家是花瓶,现在却对同样的事情完全不在意…… 这不成了赤果果的双标吗? 不过,姜瑜唱的确实好,尤其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竟然有一种对月思念爱人的缠绵感。 只需看一眼深陷其中的庄月奴,就能明白这句的杀伤力了。 姜瑜这家伙,也太会撩了吧? 第105章 女人间的战争 回府后,姜瑜安排庄月奴和雪娘入住。 姜府的空房很多。 不过,令少女奇怪的是,自己两人竟然被安排在了距离姜瑜房间最远的小院。 emmm…… 这样的话,不是很不好偷人吗? 如果两个院子紧挨着,只要翻一道矮墙就能私会,那多浪漫啊。 庄月奴并不知道,姜瑜是担心两人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己的女子身份被戳穿,那可就麻烦了。 少女在房中瞎转悠,神思不属的模样。 雪娘说:“这院子十分清幽,姜大人还安排了两个丫头给我管,你不喜欢?” 庄月奴嘟起嘴,“你怎么也用‘大人’叫他啊?” “傻丫头,大人喜欢你、待你好,但你不能恃宠而骄啊,你想想,陛下赐婚,给大人配的女子必是大家闺秀,你……”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是个填房的。” 少女嘟嘴。 雪娘摇摇头,叹了口气。 自家这闺女什么都好,聪明伶俐、俏皮可爱、美貌诱人,唯一的问题就是对男女之爱抱有幻想。 偏偏,对方是姜瑜,让这种幻想更显得不切实际。 雪娘劝道:“大人有赐婚……” 她话还没说完,庄月奴已经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找他。” “哎?” “你别跟来,不然显得像逼宫。” 自己一个人去就不像吗? 雪娘无语。 庄月奴直奔姜瑜小院,看见里面灯火摇曳,在房门的窗纸上留下一个读书的剪影。 少女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有点儿发怵。 房门恰在此时被推开。 瑾儿站在门口,看到庄月奴,诧异地问:“月奴姑娘怎么忽然来了?是不是刚刚入住不习惯,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庄月奴清清嗓子,“握招酱与。” 瑾儿:“???” 小丫头一脸懵。 反倒是门内传来姜瑜的笑声,“她说‘我找姜瑜’。” 瑾儿:…… 姜瑜探头看向门外,“月奴进来吧。” 庄月奴脸红过耳,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瑾儿对房内喊了一句“少爷,我这就按你的吩咐去熬药了”,便对着庄月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快步离开。 好丢人…… 少女的脸比刚才更红了,杵在原地没动。 “干嘛啊你?”姜瑜说道,“罚站?” “……” “快进来吧,我可不想在国子监教书,回家还要带学生。” “……” 庄月奴一声不吭,进入房间。 与想象中不同,房间内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十分好闻,不是那种所谓的“男人味”。 她在姜瑜面前落座,两腿并拢,双手背在身后,像一个小学生。 姜瑜将手里的书放下,“住的不习惯?” 庄月奴摇头。 “雪娘不习惯?” 继续摇头。 “那就是我配给你们的丫鬟不合适?” 摇头。×3 姜瑜有点儿懵逼,“怎么啦?” 庄月奴看着她,这才发现雪娘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 登徒子现在确实做了大官,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与人谈话时自然形成俯视感,与在金陵时完全不同。 少女努努嘴,“你压我。” 姜瑜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没有!” 庄月奴没接茬,盯着姜瑜。 姜瑜反应了半天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嗤笑一声,“你啊你,净想些有的没的。” 说完,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还是那个姜瑜,别担心。” 庄月奴什么都没说,却被姜瑜说破了心事,心中担忧顿时烟消云散,脸上挂起笑容,“登徒子,我就知道你没变。” 姜瑜点头,“是你瞎想。” “那你为什么给我安排到那么偏僻的院子里去?” “这……咳咳……” 姜瑜陷入沉思。 果然有问题! 庄月奴紧紧盯着她,慢慢靠近,杀机隐现,一副只要姜瑜回答的不好,就把她爆捶一顿的模样。 姜瑜说道:“那个院子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 庄月奴一瞪眼,“到底是什么原因?” “其实就是别的院子还没收拾好,而且,那个院子的环境相当不错,主屋的旁边还有间耳房,适合你跟雪娘入住。” “盯——” “……” “算了,放过你,你接着读书好了,我在屋里转一转。” 少女一扬鼻子,脸上挂着笑容。 姜瑜为自己的急智点赞。 庄月奴起身,蹦蹦跳跳地走到窗户边,推开一条小缝,观察院中的竹子,但很快就无聊了,环视一圈,悄悄绕到姜瑜身后。 她盯着姜瑜的后背,觉得虽然并不怎么宽厚,却正正好好,适合自己依偎。 自己若是能和他成婚…… 渐渐地,少女的目光变了,火辣辣的,就像豹子在盯着猎物,视线自上而下,从头发到双肩,再到腰腿,怎么看怎么喜欢。 她稍微朝前挪了一步,忽然注意到姜瑜后脖颈处有一小块菱形青紫。 那是…… “吻痕?”庄月奴喃喃自语。 “什……唔……”姜瑜想到了女帝做的好事,脸一红,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领,挡住吻痕,“那个啊,是机械性紫斑。” “机械性紫斑是什么?” “是由于外力因素,导致皮下血管受到损伤,从而出现出血的症状。” 少女听不懂。 但是从字面理解,不就是吻痕吗? 呵,男人。 真是偷腥都不会藏的猫,连圆圆也不如。 庄月奴双手压住姜瑜的肩膀,“好了,你接着读书吧。” 姜瑜哪还读得下去? 她刚才回头时已经注意到了少女看自己的目光有几分异样,就像鹰隼盯着鸡崽儿,随时准备俯冲而下。 接着读书,八成要被从背后偷袭。 但庄月奴不容置疑地说:“你,接着读书!” 姜瑜打了个寒颤,“我已经……” “接着读。” “……” 庄月奴态度强硬,姜瑜只能照做。 少女其实已经想好了,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是,自己有必要做出小小的回应。 吻痕、抓痕、咬痕…… 怎么都好。 至于位置的选择,当然就在吻痕旁边。 女人间的战争,寸土不让! 庄月奴强行扳正姜瑜的脖子,缓缓靠了过去。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姜瑜甚至能感觉到少女炽热的鼻息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瑾儿的声音, “少爷,我按照吩咐熬好了药,现在就端进去吗?” 第106章 少女情怀总是诗 庄月奴迅速站好,挺胸收腹,后背挺得笔直。 姜瑜回头,看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这才对门外喊道:“进来吧。” 瑾儿端着药罐子进屋。 庄月奴上下打量着姜瑜,蓦地注意到姜瑜在看医书,便有些焦急地问道:“这才入京多久,你怎么就生病了呢?” 姜瑜摇头,“我没有生病。” 看她表情认真,庄月奴又想歪了。 她问:“你这家伙,不会是宗筋弛纵了吧?” 宗筋弛纵? 姜瑜没听过,因此也不多想,解释道:“严格意义上讲,这五汁饮不是药,更像一种饮料,而且也不是给我自己用的。” 她给对方倒了一杯。 庄月奴浅尝一口,“味道清淡,生津止渴,有梨汁和蜂蜜的甜味。” 她又问:“你怎么忽然想喝这个?” 姜瑜把朴元基酒后撒泼,烧汤水铺子、药房,延烧附近社学的事讲了一遍。 少女义愤填膺,叉腰说道:“这人真是有够无赖的,竟然说五汁饮是高句丽的药膳,根本不可能啊!” 姜瑜把医书合起来,“你为什么这么说?” “中医是咱们的。” “你这个理由倒十分朴素。” 姜瑜叹气。 若是少女知道后世的高句丽人无耻到了拿端午节申遗的程度,不知会怎么想。 看她有些苦恼,庄月奴十分心疼。 “你这人也是的,干嘛要去做那个会同馆大使?”她先是埋怨一句,之后问道,“你是要用五汁饮的配方做证据吗?” “其实,有没有证据无所谓,我只是想尽量把事情办漂亮。”姜瑜说。 “我看看五汁饮的配方……梨汁、藕汁、荸荠汁、麦冬……唔……” “有什么问题?” “我一直以为麦冬是江南地区才有的,原来高句丽也有产出。” “江南!?” 姜瑜翻看医书,很快就找到了“麦门冬,出江宁小润,出新安大白”、“江南出者叶大,或云吴地者尤胜”之类的字眼。 毫无疑问,麦冬产自南方,高纬度的高句丽大概率没有。 而且,荸荠和藕也是类似的情况。 姜瑜之前询问太医院,太医们都是从药性、药理上入手,没人想到产地的问题。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庄月奴的小脸儿,“你还真是我的福星,一来就帮我解决了大问题。” 少女红着脸挣脱,“色胚!登徒子!” 她起身,准备离开,但想到姜瑜后颈处的吻痕,又有点儿不甘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凑上前去,张开樱桃小嘴, “啊呜~” 不怎么疼,但是有感觉。 “干嘛咬我?”姜瑜不解地问。 少女瞪了她一眼,快步离开房间。 “莫名其妙。”姜瑜暗自嘀咕。 “小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瑾儿忍不住掩唇偷笑,“这个啊,就叫活,该。” “嘿,小丫头,你皮痒了是不是?我打!” “小姐饶命!” “到底怎么回事?” “我只能这么告诉小姐,你现在的后颈是新伤叠旧伤、咬痕压吻痕了,而且,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像月奴姑娘那样做点儿什么。” “……” “……” 两人面面相觑。 瑾儿的双眸中亮着俏皮的光,既像开玩笑,又不像。 姜瑜低头,装模作样地翻医书,忽然想到庄月奴刚才说的病症,便趁机岔开话题,“月奴刚才所说的那个,中经什么的……” 瑾儿歪着头回忆道:“好像是‘宗筋弛纵’。”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找找看?” 姜瑜认真翻书,很快便找到了一篇叫《痿论》的文章。 单是看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病。 她低声读了出来: “宗筋,诸筋会聚之处,如宗筋弛缓不用,则得痿症。” “阳明者,五脏六府之海,主润宗筋,宗筋主束骨而利机关也。” “思想无穷,所愿不得,入房太甚,宗筋弛纵,发为筋痿,及为白淫。” “……” 读不下去了。 瑾儿将头扭向一边,努力憋笑,“小姐,你说这‘入房太甚’是个什么意思?还有还有,‘及为白淫’这句我也不太懂。” 姜瑜:“……” 一片安静。 良久…… “庄!月!奴!” 房间内传出要姜瑜的怒吼。 ¥¥¥¥¥¥¥¥¥¥¥¥ “阿嚏!” 庄月奴刚回屋,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雪娘凑过来,见她脸色通红,便伸手摸摸她的前额,又摸摸她的脸颊,说道:“我还以为你伤风了,却没想到一样热。” 庄月奴说:“我没病。” “那就是在想好事儿咯?” “没有!” “真的吗?” “没有就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庄月奴钻进被窝里,右手抚摸着嘴唇,蒙头傻笑。 这时,一个毛球飞扑了过来。 是圆圆。 隔着被子,小家伙用身体蹭着少女的脚踝。 ~o( =∩ω∩= )m 庄月奴掀开被子,对圆圆发出指令,“快下去,你掉了好多毛……” “喵~” 蹭得更起劲。 “快下去。” “喵~” “我说,快,下,去!” “喵~” 庄月奴完败。 她将圆圆抱进怀里,宠溺地揉着猫咪的耳朵,“我看你只吃了半根香肠,是因为刚刚搬新家,所以有些不习惯吗?” 圆圆委屈,“喵~” “难道是想见登徒子?” “喵~” 看着一人一猫聊天的样子,雪娘忍不住笑。 她觉得自家闺女很傻,分明是把心中所想给讲出来了。 果不其然…… “你喜欢那个登徒子吗?”庄月奴问。 “喵?”圆圆轻叫。 “我明白了,你也是喜欢他的。” “喵~” 如果猫会说话,那圆圆一定会问庄月奴:“为什么要加‘也’这个字?” 可惜它不通人言,只能被少女抱在怀里蹂躏。 圆圆被X得喵喵叫。 雪娘也年轻过,知道有心上人的感觉。 她看庄月奴如此开心,笑着问:“你刚才去姜大人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嗯。”庄月奴霞飞双颊,手指缠着发梢,忸忸怩怩地低下头,“其实,我听他写的那首《水调歌头》,就知道他没变了。” “那你还去?” “有一点担心,只是一点点嘛~” 庄月奴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少女情怀总是诗。 第107章 新大使 PS:不好意思,刚回公司。 ¥¥¥¥¥¥¥¥¥¥¥¥ 钟琮和心焦如焚。 最近几天,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刚开始,朴元基被内卫带走,关入臭名昭著的诏狱,他勃然大怒。 大夏从没这么对过外使! 结果,四夷馆大使只是用出了拖字诀,一会儿说“大夏和高句丽一衣带水,圣上自有明断”、一会儿又说“双方都有必要严重关切事态的发展”。 总而言之,就是一堆车轱辘话来回地说。 钟琮和拿这种外交辞令毫无办法。 又过了两天,四夷馆莫名其妙升格为会同馆,新任大使正是那个在文会上写出《水调歌头》的年轻官员。 钟琮和懂些诗词,但也只是一丢丢皮毛,但看大夏文武百官对那首词的追捧,便知道定是一首能名留青史的佳作。 他不由得开心, 根据和大夏官员交往的经验,越是会写诗作词的,越是好面子。 朴元基八成有救了。 然而,那个叫姜瑜的官员似乎忘了高句丽人,来来回回地往瀛洲、瞿越、暹罗那边儿跑。 渐渐地,一些风声走漏, 万国博览会…… 朝贡…… 大朝会…… 看着其他外使每天喜气洋洋的表情,钟琮和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坏运气还没结束。 姜瑜任职后的第三天,国子监的学生开始在四夷馆堵门,有的背诵《大夏律》,有的背诵《证类本草》。 “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皆斩。” “麦门冬,出江宁小润,出新安大白。” “江南出者叶大,或云吴地者尤胜。” …… 尽是些这种内容。 这帮学生闹事,大夏却不管,已经基本可以从中判断出姜瑜的态度了。 钟琮和深深地叹气,“朴元基,这个蠢货!”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三王子,”手下朴英光低声说道,“朴元基是您的……” “不用你提醒!有那么个小舅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钟琮和一瞪眼,之后又加了一句,“有你这么个大舅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营救……” “营救?你看人家姜瑜搭理咱们吗?” 朴英光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手下的声音,“王子,四……会同馆的人来了。” 钟琮和整了整衣冠,直奔会宾楼而去,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姜瑜又跑去会见暹罗的大使了。 钟琮和跟朴英光只能在原地枯坐,一直等到中午,才见姜瑜被暹罗大使送出来。 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早听闻暹罗盛产蓝宝石,比东山的鸽子蛋还要大,今日真是长了见识。” “姜大人过奖。” “万国博览会时一定要多带原石过来,保证你们赚得盆满钵满。” “哈哈哈!” 暹罗大使笑着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姜瑜。 姜瑜将其藏入袖中。 整个过程,钟琮和完全看在眼里,不由得皱眉。 他低声对朴英光说道:“这个姜瑜难道是个贪财的人?” 朴英光问:“我要不要准备……” “去。” “明白。” 朴英光匆匆去了,没多久就带了一个小盒子回来。 此时,姜瑜刚刚和暹罗大使道别,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钟琮和,却如同见了瘟神般挪开视线,避之不及似的快步走向大门。 钟琮和赶紧拦住她,“姜大人且慢!” 姜瑜倒退一步,拉开距离,“原来是钟大使,哈哈,本官还有事,这就要走了。” 钟琮和不可能放任姜瑜离开。 他对朴英光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即会意,将锦盒递给姜瑜,“上好的山参,姜大人笑纳。” 没想到,姜瑜听到“山参”两个字之后,竟然抖了一下,把锦盒抖到了地上。 她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演技,说道:“钟大使,你怎么还敢送这种……唉,看来你是不知道啊!” 钟琮和趁机追问:“不知道何事?” “贵使团中有个名叫朴元基的,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五汁饮是高句丽独有的药膳,还耍酒疯烧了大量房屋,陛下震怒,下令让太医院的太医们翻找所有医书,追根溯源,标明药方出处,就说这山参,我大夏的产量要远高于高句丽,在这个当口,本官哪敢收?” “……” “还有那五汁饮中的藕、麦冬什么的,高句丽也是不产的。” “……” 姜瑜没捡锦盒,甚至用脚尖往旁边捅了捅。 极致的侮辱。 钟琮和脸色都变了。 他连做几个深呼吸才平复心情,说道:“陛下的意思……” 姜瑜摇头,“陛下没意思。” “姜大人莫要卖关子。” “陛下真没意思,钟大使在文书中都说了,‘循先帝旧例’,陛下还能有什么意思?顶多把朴元基关一阵,过不多久就放了。” 听到这句话,钟琮和不知该不该表现出高兴。 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问:“姜大人,我听闻大夏在策划一个叫万国博览会的新事物?” 姜瑜点点头,故意迟疑片刻,这才把万国博览会简单地介绍一遍。 钟琮和一听就觉得有赚头。 他问道:“姜大人,此事为何不让高句丽参与?” 姜瑜微笑,“钟大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朴元基刚在京城闹出那么大的事,你总不能让陛下在心有芥蒂的情况下与贵国谋求合作吧?这件事就先搁置吧。” “可是,瀛洲以前不也……” “瀛洲大使承诺,愿意帮大夏追回那些被遣返的罪犯,并且,全部以《大夏律》论罪。” “您说什么?” “本官的表述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其实,姜瑜完全是在诈和。 这次来大夏的、所谓的“瀛洲大使”,既不是天皇派来的,也不是幕府派来的,只是一个小地方的大名想过来混点儿回礼。 而且,瀛洲局势复杂,真要举办万国博览会,必须要派出多名使节游说那些有权势的大名。 目前在大夏的这位,根本就是个花架子。 以他的实力,当然不可能在瀛洲四岛全方位地搜捕罪犯。 不要说搜捕罪犯了,恐怕连一支运送参加万国博览会货物的船队都组建不起来。 但姜瑜一点儿不在乎。 假大名如何? 真大名又如何? 能帮忙恐吓钟琮和的就是好大名。 他清清嗓子说道:“钟大使,瀛洲那边已经给足了诚意,不知高句丽……呵呵……” 姜瑜脸上明明在笑,却透出一股杀伐之气。 第108章 我就是废物!好耶! 醉翁之意不在酒。 钟琮和此时已经看出来了,姜瑜的目的非常明确—— 杀朴元基。 大夏要杀的人,高句丽能保住? 他心中郁闷,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陪着笑说:“姜大人,朴元基无意间烧了……” 姜瑜纠正,“不是‘无意间’,是故意。” “大人说的没错,确实是‘故意’,使团离开高句丽的时候,殿下也曾对我等千叮万嘱,一定要遵守大夏的律法。” “嗯嗯。” “我们愿意将朴元基带回高句丽加以严惩。” “嗯嗯。” “您是怎么想的?” “我没想法,您请便。” 姜瑜便掸了掸衣袍,像是拍掉身上的灰尘,目不斜视地往门外走。 钟琮和脑子发懵,下意识地叫道:“姜大人,刚才提到万国博览会,那件事我们还没谈呢,场地、费用、货品这些……” 姜瑜扫他一眼,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钟琮和慌了,问道:“姜大人,这是为何?” 姜瑜横眉冷对,“本官刚才就在反复强调一个词——诚意,但钟大使似乎并没有听进去,既如此,后面的事情无需再谈。” “您一定是误会了,我们即使把朴元基带回,也不会留他性命。” “带回去?他触犯的可是《大夏律》。” “……” “……” 诡异的安静。 良久,朴英光说道:“姜大人不让我等将朴元基带回,是信不过高句丽使团的信誉吗?” “你是何人?”姜瑜皱眉,“也配在本官面前聒噪?” “你!@#¥*%……” “再说了,你们还有信誉可言?在大夏都城纵火也就算了,更不要脸的地方在于,动机竟然是抢夺五汁饮配方的归属,可笑。” 姜瑜一脸鄙视。 朴英光气血上涌,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从没被这么侮辱过。 钟琮和被怼习惯了,反倒能保持理智,用高句丽语呵斥道:“英光,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给我速速退下?” 朴英光脸一黑,“三王子,他分明是在侮辱咱们。” “废话,我能不知道?” “那你还……” “难道你有办法?那好,来来来,我把这个大使的身份让给你!” “……” 朴英光说不出话了。 其实,钟琮和的内心也很挣扎, 以前的他: 我原来是废物……呜呜呜…… 现在的他: 我就是废物!好耶! 钟琮和只能安慰自己,享受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转向姜瑜,说:“让姜大人见笑了,您刚才批评的对,朴元基在大夏触犯法律,确实没有带回高句丽惩罚的道理。” 一瞬间,姜瑜转怒为喜,笑着说:“钟大使果然是视野开阔之人。” “您过奖。” “快写请罪文书吧。” 钟琮和:??? 治罪便治罪,为什么还要自己请罪? 他一脸懵。 姜瑜微笑着解释:“若是没有‘循先帝旧例’的文书,这件事其实完全可以交给三法司处理,但现在,只好委屈钟大使了。” 这一次,连钟琮和都气得发抖了。 欺人太甚! 他脸红过耳,“姜大人竟然要我使团请罪,是不是太过分了?” 姜瑜做作地叹了口气,“钟大使之前搬出先帝来威胁……来劝告陛下,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岂不是成了不孝之人?” “所以只能我们自己请罪?” “当然,我们是不会强迫贵使团的。” 如果这都不算强迫,那世上就没有强迫一说了。 钟琮和咬牙,“姜大人,万国博览会……” 姜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本官能告诉钟大使还是那两个字——诚意。” “……” “……” “懂了,我写。” “那太好了。” 姜瑜呵呵一笑,“大夏礼制极其复杂,尤其是国书,书写起来有固定的格式,钟大使没有相关经验,难免措辞简陋,因此……” 她从袖中摸出了一份草稿,“本官为钟大使准备了一份。” 眼看着姜瑜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钟琮和嘴里发苦,却一点儿办法没有。 他将其展开。 “果能顺天意合人心,以妥东夷,不生边衅,实国之福也。” “伏望陛下以乾坤之量、日月之明,察众志之不可违,裁自圣心,定民志。” “俯从舆意,以安小国之民。” …… 这是赤果果的阳谋,把罪责全都揽到了高句丽一方。 钟琮和狠狠咬牙,提笔抄写,写着写着却发现越来越不对味儿。 “五汁饮的配方也要写在国书中?”他诧异地问,“而且,还要写明药材的产地、配方最早出现的医书这些无用信息?” “事情因五汁饮而起嘛~”姜瑜回答。 “可是,这……这也……” “钟大使觉得儿戏?” “有一点。” “还不是朴元基当时说的话太过分,要不然,陛下也不至于反应过度,让太医院通宵达旦地给各药方追根溯源了。” 道理说得通, 但钟琮和理解不了让高句丽在国书中承认中医属于大夏的意义。 太荒唐了! 他实在想不通,便干脆放弃思考,完成抄写。 姜瑜立即接过国书,“钟大使为大局做出了如此牺牲,高句丽和大夏的百姓都会牢记。” 钟琮和没听出讽刺之意,哈哈一笑,“我应该做的。” “那我们聊一聊万国博览会的事?” “您说。” “请看这个。” 姜瑜从袖中摸出暹罗大使送给自己的那个布袋,将其打开,露出里面的蓝宝石。 钟琮和被晃得眼疼,“此物便是暹罗特产?” 姜瑜点点头,“没错,这便是暹罗大使给本官的样品。” 原来只是样品。 钟琮和刚才还以为对方收受贿赂呢。 姜瑜继续介绍道:“暹罗人认为,大地就坐在一块鲜艳的蓝宝石上面,而天空就是一面镜子,是蓝宝石的反光将天空映成了蓝色。” 这个传说挺有意思的。 钟琮和沉思, 高句丽是不是也该给山参赋予一些故事? 说不定会比较好卖。 他正想着,姜瑜开口了,“说起来,高句丽准备贩售山参吗?” 钟琮和回答道:“是有这个想法。” “大夏辽东也出产山参,产量高、品质好,运输条件也更加优越,所以,我奉劝你们最好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特产。” “泡……” “对了,还有泡菜,大夏川渝地区、西江地区的泡菜非常有名。” “服……” “还有衣服,唉,本官家里就是经营布行和成衣铺的,高句丽的服饰似乎也没什么竞争力。” 钟琮和想自杀。 第109章 风花雪月 PS:求全订!求月票! ¥¥¥¥¥¥¥¥¥¥¥¥ 第二天午时, 菜市口。 某种意义上,菜市口堪称京城地标,因为刑场就设于此,每到冬至前夕,就会对秋后问斩的囚犯执行死刑。 死囚被推入囚车,经宣武门,走宣外大街到菜市口,由东往西排好,刽子手手执鬼头刀也依次排列,头被砍下来后,挂在或插在街中木桩子上示众。 极其不人道, 但,也极其解恨。 一架马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马车旁分布着大量便衣的内卫,普通人接近不得。 姜瑜和李嫣坐在车上,看着路口,等待刑部狱吏押送朴元基奔赴刑场。 刚刚过完中秋节,百姓们还沉浸在阖家团圆的喜悦中,两人却已经准备开刀祭旗了。 就在昨天,朴元基纵火案在大理寺三司会审,高句丽使团全员旁听。 人犯涉及外事,案情又严重,本该审上十天半个月,但因为那封请罪文书,再加上诸多人证、物证,可以从快办理。 庭审当天,三法司便将“按律当斩”的结论禀报了上去。 之后,李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意,并要求钟琮和转告高句丽王,“严法度,以保疆土。”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你真是耐不住性子。”姜瑜说,“我昨天刚刚逼钟琮和写下请罪的文书,你今天就要把朴元基给砍了,用的着吗?” “报复要趁早,”李嫣微笑,“这可是你教给我的。” “我说过?” “说到是没说过,但你一直是这么做的。” “……” 姜瑜无奈。 李嫣嗤笑一声,“这次你做的很好,要我怎么奖励你啊?” “可别,”姜瑜摇头,“你奖励,我遭罪。” “怎么就遭罪了?” “这……咳咳……” 盯—— 李嫣紧紧注视着姜瑜。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前倾身体,目光扫过姜瑜的后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由于知道某人是小女子,女帝一点儿不吃醋,反而觉得可笑。 “你有能力勾搭那些狂蜂浪蝶?”她问。 “什么叫‘有能力’啊!”姜瑜不满。 “哼╭(╯^╰)╮,你懂。” “……” 每次都被调戏。 姜瑜只能认命了。 就在这时,两人听到车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各种谩骂夹杂其中。 姜瑜掀开车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 一辆囚车缓缓而来,犯人被关在木槛中,手脚带着枷锁,承受着臭鸡蛋和烂蔬菜叶子的问候。 活该。 女帝忍不住心中说了一句。 姜瑜笑着道:“朴元基纵火逞凶之事已传遍京城,民意沸腾,你下旨严惩,非但没有被诟病,反而惹得万民欢呼。” 李嫣得意地笑了,“这叫什么来着,百姓……”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对对对,就是这句。” 女帝说的没错。 此时,菜市口早已人满为患,一圈围一圈,被兵马司的士兵推搡着保持距离。 有好事儿的,甚至爬上了附近的老树,跟个猴子似的眺望。 即便如此,没人能靠近两人所坐的马车,让周边形成了一个空心的领域,从高空俯视,就像一个奇怪的“⊙”形。 菜市口搭着一个土台,是临时建起来的刑场。 由于大夏砍人比较集中,就在冬至前几日,不可能留有固定的刑场。 这一次砍外使,算是特事特办了。 朴元基被刑部狱吏推上土台,压着在刽子手身前跪下。 刽子手穿着敞口红马甲,露出胸毛和腹毛,头顶用红绫包住,手上扛着的鬼头大刀上也蒙着一层红布,露出的一小节刀锋泛着森森寒光。 监斩官开始宣读圣旨。 车内, “我从未看过行刑。”李嫣说。 “嗯,我也是。”姜瑜附和。 “……” “怎么了?” 姜瑜转过头,发现李嫣的面色有些不正常。 “不要有心理压力。”她安慰道,“你还不知道吧?那个药房的老板帮你建了生祠,所以,砍了朴元基是民心所向。” 生祠就是为活人修建的祠堂。 在古代,百姓替认真负责的父母官立长生牌位; 后来,单有牌位不过瘾,进一步有了画像; 再后来,画像也不够格了,进化为塑像。 塑像自然需要祠堂,生祠由此而来。 但皇帝殡天后都是要进太庙的,所以给李嫣建生祠是一种违制。 女帝却没想那么多,问姜瑜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百姓记挂她的好,让她十分开心。 姜瑜点点头,“那是当……” 话音未落,她发现车外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寂静,便赶紧探头看向车外。 原来,刽子手已经高举起了鬼头大刀。 百姓们全都在屏息静静等待。 这一刀下去,姜瑜不信那些外国使臣还不对大夏充满敬畏,不信他们还敢在这片土地上继续撒野。 她睁大了双眼,等待历史性的一刻。 然而…… “姜瑜。”李嫣在身后叫她。 姜瑜诧异地回过头,发现女帝的脸近在咫尺。 越靠越近…… 越靠越近…… 忽然, “好!” 车外爆发出百姓的欢呼。 应该是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斩掉了朴元基的头颅。 与此同时,午时的阳光照进了车里,投下姜瑜和李嫣的影子,两人影子的面部以某种角度重合在了一起。 “唔……” “嗯……” 姜瑜的脑子轰轰的,耳畔嗡嗡的。 她迷迷糊糊地,感受着女帝给予的温柔,却完全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是因何而生。 良久,她们分开。 李嫣轻轻挑起姜瑜的下巴,自上而下地俯视着,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 女帝如此重复。 姜瑜还没反应过来,讷讷地说:“李小姐,你为什么忽然……忽然……” 她说不出后面的内容了。 当然,李嫣能明白姜瑜想问的是什么,但她本人也不知道答案。 她只是想到朴元基头颅横飞而出、血洒刑场的画面,便忍不住心中的某种冲动,想要占有姜瑜, 永远占有。 她问道:“你还想要吗?” 姜瑜:“……” 这怎么回答!? 李嫣看她沉默,不由得展颜一笑,“无所谓,反正我想要。” 她再次靠了过去。 “唔……” “嗯……” 车外,刚刚进行完最血腥、最暴力的酷刑; 车内,却汇聚了世间所有的风花雪月。 第110章 大学士到访 姜府门前, 姜瑜被李嫣丢下马车的时候,就像一个被玩坏的布偶。 瑾儿将自家小姐扶住,懵逼地喊道:“少爷,你清醒一点啊,少爷!” 姜瑜:“嘿嘿……嘿嘿嘿……” 这个症状瑾儿刚刚见过。 她问道:“少爷,你不会又被调戏了吧?” 姜瑜没好意思接茬儿。 小丫头叹气,说道:“快随我进屋吧,张大学士正在主厅等着您,茶都喝了将近一壶了。” 姜瑜问:“张澈?” “嗯,没错。” “让武英殿大学士等这么久,我也是没谁了。” 姜瑜快走几步,直奔主厅。 张澈确实在喝茶等她。 如果是其他大人的府邸,主厅定然挂有各种各样的字画,欣赏一番也能怡然自得。 姜府却与众不同,四面墙都是光秃秃的,不喝茶还能干什么? 张澈甚至都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出恭。 幸好,姜瑜回来了,“张大学士,您怎么来了?来,快随我来。” 姜瑜把张澈带到书房。 这间书房沿用了之前林冉林老大人的布置,虽然没挂字画、大轴之流,但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紫檀八仙桌,桌上平铺着宣纸,用镇纸压住。 张澈瞄了眼,发现上面是用铅笔作的图,看上去像某种机械。 他不由得感慨,不愧是致知馆的博士。 瑾儿进屋给两人摆茶,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对姜瑜眨眨眼。 张澈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笑道:“姜博……不对,现在叫你姜大人更为合适。” “您随意。”姜瑜恭敬地说。 “对了,我刚才想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来着,不过,你可别怪我多嘴,陛下还有赐婚的谕旨……” “噗!” 姜瑜刚喝了一口茶,结果喷了。 为了掩饰尴尬,她把另一杯茶往对方面前推了推,“张大学士,喝茶。” “不了不了,刚才没少喝。”张澈笑着摆摆手,转入正题,“今日到访,主要是万国博览会的事情,户部……呵呵……不怕你笑,户部那边有点儿为难。” “缺银子?”姜瑜说,“没道理啊。” “确实,我们当时设想的很好,商家们参加万国博览会肯定是能赚钱的,但商人何其精明?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户部说不通他们啊。” “原来如此,是下官的想法太超前了点儿。” 京城商会的成员都极有眼界,连他们都摸不出万国博览会的脉络,那就更指望不上其它地方的商人能有那个远见了。 张澈本以为姜瑜会对户部大加批评,听她这么说,有点儿惊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姜瑜对女帝的影响力无人可比,最是应该飞扬跋扈的时候,如此谦虚实在难得。 大学士点点头,心中暗赞。 他说道:“姜大人,我观你文采斐然,又有见识眼界,施政更是雷厉风行,因此急病乱投医,想来问问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姜瑜问,“弄钱的办法吗?” “咳……这个说法有点儿……” “懂了懂了,增加岁入的办法。” 姜瑜哂笑。 张澈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老脸一红,环顾四周,想找一幅字画分散注意力。 他抬头才想起姜府“家徒四壁”,便只能把茶一饮而尽。 姜瑜说:“张大人,您定然知道我的出身。” 张澈点头,“姜家乃是金陵巨富,而且,布匹生意覆盖江南地区,虽然没有占据所有市场,但也称得上行业翘楚了。” “所以说啊,您让下官通过施行政策‘增加岁入’,可就是外行了。” “是我强人锁男了。” 张澈遗憾。 他和另外两位大学士想过很多, 开海禁、搞轮种、清丈土地增加税收…… 但这些都是见效时间很长的改革,弄不来快钱,对近在明年的万国博览会毫无裨益。 “张大人,国库的银子真不够了?”姜瑜问。 “够当然是够的,但不能全花在万国博览会上,”张澈说,“以今年为例,南河大灾,即使有赵大人的合理调度,还是需要大量钱粮赈灾,而且,这比开销还会一直持续到明年,毕竟,南河现在的土地不能耕种,灾民只能靠朝廷救济。” “不能把他们调来京城吗?” “为何调来京城?” “让他们建设万国博览会的场馆啊,以工代赈嘛~” 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张澈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忽然一拍手,“好!好一个‘以工代赈’!姜大人果然与众不同,随口一句话便解决了劳工问题。” 姜瑜:“……” 她发现自己不能随便说话了。 张澈呵呵一笑,“我的思维被户籍制度所限,完全没想到将南河的灾民引入京城的事,姜大人思维活跃,可比我们这些老头子要聪明得多。” 他大量姜瑜一番,欣赏地点点头。 可惜自家没有适龄的闺女,不然一定请陛下将赐婚的人选定下来。 而且,看姜瑜对那个叫瑾儿的丫头的态度,对后宅女子应该十分宽厚,嫁给这样的夫君,定然不会受委屈。 唉~ 这么好的乘龙快婿,不知道要便宜哪个老小子了。 张澈这么想着,脑海中出现赵功德和赵浓绮的身影,不由得咂咂嘴。 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宜他们了。 姜瑜不可能想到大学士的脑回路都拐成九曲十八弯了,看他发呆,以为他还在遗憾,便劝道:“张大人,还有时间,不急于一时。” 张澈回神,“姜大人说的没错,不急于一时。” “唉,让下官想些经营的点子倒是没问题,就比如在金陵经营的求凰……唔……” “姜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姜瑜不是张居正、王安石,不懂变法,但是以国家信誉背书赚钱还是行的。 她在说到求凰楼的时候,想到了自己印发的三版小报。 靠那个,或许有搞头。 他问张澈:“张大人可曾听过下官在金陵办过类似邸报的刊物。” “听过,”张澈点头,“当时,我和毛、庞二位学士还评你为狂生,自以为写了首《秋夕》,便可点评天下才子了。” “下官年少轻狂……” “不不不,现在看来,你点评天下才子完全够资格。” 再这么吹捧下去,姜瑜怕是要膨胀到飞天。 她轻咳一声,说道:“下官想和您说的,其实是报纸的广告效应。” 第111章 封建地主比万恶的资本家还擅长剥削 报纸的广告效应…… 姜大人总能给朝廷整出一些新花样。 报纸很好理解。 综合看,报纸≈时文集+邸报。 张澈从社学到国子监,一路升学,在书院时便知道“时文集”。 此文集不定期发行,收录各地优秀的八股时文编纂成册,凡是能够在文集中留名的考生,都会积累大量名望,张澈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几百年前便有邸报用于传递军情。 到了大夏,邸报内容扩展,包含皇帝的诏令、官员的奏章,官吏的任免情况和其他朝廷大事。 但这些内容只阐述现实发生的事情,不加任何评论。 张澈能理解时文集和邸报,就能理解报纸。 他不能理解的是广告。 “广告是何物?”他问。 “从字面理解即可,‘广告’一词取‘广而告之’之意,是一种公开而广泛的宣传手段。”姜瑜说道。 “唔……” “您似乎还……这么说吧,若是报纸能印发万份,传到百姓手中,这可比任何宣传手段都要来得有效,您说是不是?” “不说别的地方,就说京城好了,识字的一共才多少人?” “大学士,下关认为不识字的人也能读报,针对看不懂文字的人,广告除了商家的字号以外,其它一律用图画展示。” 张澈微微皱眉。 他沉吟片刻,觉得还是不对,“若只有广告配图,那谁会去买?为了专门看广告而去读报纸吗?” 姜瑜说:“秦楼楚馆啊!” 张澈:…… 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 姜瑜举的例子没错,报纸不一定要个人购买。 就拿京城中的那些娱乐场所来说,客人们等姑娘出来献艺之时非常无聊,很多书生自命清高,不愿意看别的歌舞,随手取来报纸阅读最为合适。 只京城一地,这些企业级客户消费一万份报纸就不在话下。 说到底,新鲜事物图的就是一个时尚,真有读报的时间,还不如听茶馆里的说书人闲扯呢。 例如《姜公子摆棋迎战,美少年开局不败》, 都从金陵传到京城了。 报纸的优势在于通过广告达到收支平衡,不以发行出版赚钱,价格足够低,订上一百份也花不了多少钱。 客栈、酒楼、茶馆、衣铺…… 凡是需要等待的地方,都可以购买报纸以填补客人的零散时间。 就算客人不识字,看看画也是好的,有报纸的店绝对会比没有报纸的更受欢迎。 报纸有销路,就不愁没有广告商。 到时候,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是大把大把地流入国库? 张澈沉吟片刻,觉得可行。 现在的问题很简单了—— ⒌⒉⒍⒍⒌⒉⒉⒌⒈ 报纸既然是读物,即使有在优秀的营销策略,还是要靠内容支撑的。 “内容呢?”张澈问道,“据我所知,姜大人在金陵发的那些报纸都只是刊载了一些诗词,有这些诗词就可以吗?” “在大众传播领域,阳春白雪很难干过下里巴人,诗词歌赋比不了小说话本。”姜瑜说。 “小说话本,姜大人能写?” “啥……啥意思?” “我就放心了。” “???张大学士,您不能这样!下官还什么都没承诺啊喂!” 张澈装没听见。 果然,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子,大学士跟女帝赖上姜瑜的样子如出一辙。 姜瑜不由得悲哀, 自己这个年龄在现代可还属于童工的范畴呢。 更悲哀的是,女帝不光要雇佣自己,还要使用自己,就特喵的离谱。 姜瑜感觉瘦小的肩膀承担不了生活的重担,欲哭无泪,“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张澈笑道:“姜大人,能者多劳嘛~” 他笑得十分开心。 姜瑜没办法,唯有叹气。 张澈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刊印的事情了,首先,我们要讨论第一次刊发多少份。” “一千如何?”姜瑜问,“第一次没有广告商,大学士得从户部手里抠钱。” “这个数量可以,那工人呢?” “这……” 姜瑜有点儿懵。 她在金陵时了解过印刷的事情,知道朝廷设有经厂,雕版工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 有这一批人,应该没问题。 看她不解,张澈说:“姜大人难道不知国子监也有印刷厂?” 姜瑜:“???” “司礼监经厂印刷量最大的是《佛藏》、《道藏》、《番藏》,以及每年度的《历书》;国子监则印刷包括制书、杂书、类书、韵书及经、史、子集,共八大类。” “那报纸应该属于……” “第九大类。” 言外之意就是要把印刷报纸的差事交给国子监。 姜瑜看着张澈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然而,她还没说话,对方就抢先开口了,“陛下是女子,不重用宦官,因此司礼监几乎荒废,这件事,八成要压在姜大人身上。” 姜瑜问:“下官能拒绝吗?” “呵呵。” “……” 万恶的封建地主比资本家还擅长剥削。 姜瑜无奈了。 “不是有‘一事不烦二主’的说法吗?”张澈解释,“报纸和广告的点子由姜大人提出,那后续,还是由姜大人总领最为稳妥。” 说完,他也不给姜瑜拒绝的机会,直接站起身,“我这就入宫禀报。” 他直奔大门而出,拦都拦不住。 姜瑜颓然坐回椅子。 没多久,瑾儿进入书房。 “张大人刚才兴冲冲地走了。”她一边给姜瑜倒茶,一边说道,“少爷,午膳要在书房用吗?” “嗯,”姜瑜点点头,“少爷我要抄书。” “抄书?” “别提了,就是写些小说话本。” “那感情好,就把少爷在金陵的故事写出来好了,我到现在还记得说书人那首嵌字定场诗呢,一方木制棋盘才引出来:两人恩怨许多,三番挑衅逞威吓……” “停!赶紧停!” 姜瑜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听的时候她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听却感到极其羞耻。 瑾儿撇撇嘴,“不好吗?” 姜瑜说:“不行不行,写自己的故事就显得太狂妄了,还不如搞点儿情情**呢,再不济,凡人修仙、斗气化马也可以啊。” 瑾儿听过姜瑜讲仙侠和玄幻,确实有意思。 但是…… “就写情情**吧。”小丫头说。 这个啊,肯定比打打杀杀有趣。 第112章 情情爱碍是什么吊东西? 写小说话本用的纸可就多了。 瑾儿伺候完姜瑜用膳,跑出去准备,一阵风似的,像只殷勤的小蜜蜂。 中秋过后,天气理应渐凉,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下雨,竟然出现了返热现象,走几步路就得额头见汗。 两个丫鬟看瑾儿匆匆地奔出书房,不由得好奇。 “瑾儿姐这是怎么了?” “说不定是少爷……嘿嘿嘿……” “话说回来,有貌若天仙的月奴夫人,少爷还如此宠溺瑾儿姐,可见不是喜新厌旧之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最近天气炎热,少爷定然没什么性致,但瑾儿姐伺候少爷的衣食住行,对症下药还不手到擒来?这个啊,叫知情识趣。” “知情识趣?你懂得也不少嘛~” “我撕了你的嘴!” …… 两个小丫鬟打闹起来,对话随风飘散。 庄月奴恰好路过,不由得脸一红,喃喃自语,“这些人真是的,怎么乱嚼舌根!” 不过,她又有一点点怀疑,“难道真的跟气温……唔……” 该死的秋老虎! 少女在心中忍不住吐槽。 恰在此时,瑾儿跑了回来,右手提着一刀宣纸,左手端着一个瓷碗,碗底铺一层碎冰,碎冰上是堆成小山的西瓜块。 她朝庄月奴打招呼:“月奴姑娘,最近几天闷热,我送些冰镇西瓜给少爷。” 知情识趣…… 庄月奴对瑾儿投去佩服的目光。 瑾儿:??? 小丫头感觉对方的目光很怪,却又说不出具体怪在哪儿。 两人面面相觑。 庄月奴轻咳一声,主动岔开话题,“那些宣纸是……” 瑾儿把报纸的事说了一遍。 对言情小说,少女天生没有什么免疫力,跟着一起进入书房。 此时,姜瑜已经动笔了。 庄月奴和瑾儿交换了一下视线,悄无声息地凑过去。 故事的名字叫《梁山伯与祝英台》。 京城有一女子祝英台,喜欢读书,一心想要求学。 但女子不能在外抛头露面,她就和丫头乔装成男子,前往国子监读书,并与同窗梁山伯相遇。 梁、祝二人一见如故。 求学的三年,他们形影不离,白天读书、晚上共枕。 为了增加趣味,姜瑜在这里加入了一些肢体触碰描写,以体现两名主角的青涩,但不甚激烈,也就拉拉小手什么的。 在现代,这种描写稀松平常, 可古代就不同了。 瑾儿和庄月奴被故事吸引,手不释卷,很想知道后续的发展,同时又被这段描写搞得羞愧难当、脸红过耳。 “登徒子!”庄月奴低声说了一句。 “咦?”姜瑜回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进来的?” “也没多久。” “算了,别打扰我写故事。” 姜瑜继续往下写。 祝英台内心暗暗地爱慕梁山伯,但梁山伯个性憨直,始终不知道祝英台是个女的,更不知道她的心意。 当然,中间还有一丢丢那方面的描写。 “登徒子,你又来了。”庄月奴说,“你要是再写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带着你的手稿给礼部、给陛下,让他们罚你。” “你这是要举报我?”姜瑜震惊了。 “很……很严重?” “当然严重,举报可是要被小说作者诅咒的!” (笑) 庄月奴看姜瑜一脸认真,赶紧住口。 瑾儿嗤笑,撒娇道:“少爷,你接着写嘛~” 于是,姜瑜继续写了下去。 故事讲到外出踏青,祝英台借着景物屡次向梁山伯暗示,可是梁山伯完全无法明白,甚至取笑祝英台把自己比喻成女子。 庄月奴和瑾儿讨论。 瑾儿:“梁山伯好蠢,如此明显都无法理解。” 庄月奴:“就是,祝英台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榆木疙瘩?” 瑾儿:“女扮男装多好判断啊,首先,喉结就……诶嘿,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小丫头对姜瑜吐吐舌头。 绝对是故意的! 姜瑜只能装没看见,继续往下写,到了马文才抢先一步提亲并且下聘,梁山伯心碎地离开,祝英台沿路相送、难舍难分。 最后便是梁山伯病死,祝英台祭拜,跳入裂开的坟墓。 两人变成一对形影相随的蝴蝶。 瑾儿吐槽:“明明得不到却要破坏别人感情,怎么会有马文才这种混蛋!” 姜瑜笑着说:“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梁山伯和祝英台最终化作一对蝴蝶,终于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庄月奴捶她一下,“干嘛要悲剧啊?”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对悲剧的铭记永远比好结局更为长久,正是因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悲剧才显得真实,更能引人同情。” “这样吗?” “而且,目前的审美应该还处于越狗血越受欢迎的阶段。” 两个女孩儿虽然不知狗血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 庄月奴瞪眼,“这样的故事也太凄惨了,能改吗?” 姜瑜摇头,“不行。” 既然盗用了古人的智慧,不修改便是最基本的尊重。 不过,《梁山伯和祝英台》跟《白蛇传》一样是民间故事,有没有具体的作者都不好说,姜瑜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盗用。 “那就换一个好了。”庄月奴提议道,“不是我要限制你的创作,而是这个故事如果要刊发,那就最好是好结局。” “为什么?”姜瑜不解。 “你想,若是客人在酒楼等菜时读报,忽然莫名其妙地掉眼泪……” “唔……” 姜瑜试着想象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少女说的对。 瑾儿也提出意见:“既然这样,还是写那些御剑飞行的故事好了。” 姜瑜陷入沉思。 仙侠故事太过超前,需要考察想象力, 与之相比,武侠显得更平易近人,更符合这个时代。 她沉吟片刻,考虑到大夏北方的外族强敌,便决定写应时应景的《射雕英雄传》,虽然不可能默写,但故事框架烂熟于心,只需填充血肉即可。 姜瑜埋头书写。 瑾儿和庄月奴毕竟是小女孩儿,还是爱玩的年纪,在旁边读了一阵便逐渐痴迷。 转眼间,两人就把《梁山伯和祝英台》抛在了脑后。 情情爱碍是什么吊东西? 打打杀杀什么的,最有意思了。 第113章 暗示 姜瑜被两个妹子缠着写书到半夜,第二天去国子监上课时还是迷迷糊糊的。 她走进校舍,环视一圈,“赵先生人呢?” “不知,”梅宜修摇摇头,“而且也没传消息过来。” “派人去问问。” “好。” 梅宜修出去布置了。 姜瑜清清嗓子,对那帮还在交头接耳的学生说:“都安静,今天我们暂时放一放课程,讲一些跟印刷有关的知识。” “印刷?”有人不解。 “嗯,就是印刷。” 姜瑜拿出手稿。 学生们下意识传阅,不一会儿便议论起来。 “这段写得精彩!杨铁心不愧为人间大丈夫!” “有酒就好了,我们喝一杯。” “这段写丘处机的部分不是更好?那道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啧啧……这出场,也太有气势了!” …… 男生喜欢武侠,转眼就忘了这是在课堂上。 梦尔雅诧异,“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梦温文摇头,看了眼手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这不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吗?哪里来的道士啊?” 姐妹俩面面相觑。 旁边的人听到她们对话,凑过来说:“包惜弱和杨铁心……咦……你们怎么是另一个故事?” 讲台上的姜瑜一愣,走过来,看到梦尔雅拿着的手稿,全明白了。 昨夜睡得太晚,书桌收拾得有点儿糊弄,把故事混在了一起。 她说:“定是我整理的时候随手塞进去的,给我吧。” 是废稿吗? 可是很有意思啊…… 梦尔雅恋恋不舍地将稿件交出去。 这时,梦温文凑过来,轻轻捅了捅姐姐的肋部,“二哥,姜先生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梦尔雅不解。 “那个祝英台可是女扮男装。” “哎?” “说不定,先生对你……” “作死啊你!” 梦尔雅将妹妹的脸捧在手里又揉又捏。 虽然不承认,但少女红红的面颊根本骗不了人。 梦温文即使被蹂躏,也要用腐朽的声带喊出:“先生就是在暗示你和他!@#¥*%……” 后面的话被梦尔雅强行摁了回去。 看两人闹作一团,姜瑜不解,“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梦尔雅赶紧松开妹妹。 但她不敢和先生有任何的眼神交流,只是低着头,嗫喏着,隐约蹦出几个词儿,像是“不要”、“胡说”什么的。 姜瑜更迷惑了。 梦温文在心中吐槽, 笨蛋姐姐! 关键时刻还得自己这个妹妹出手搭救。 她说:“姜先生,姐姐只是觉得您写的故事太感人了,因此想知道,这个故事在现实中有没有原型。” “原型?”姜瑜问道,“你说女扮男装?” “没错没错。” “有……有的吧。” 姜瑜承认了。 她想的既不是自己,也不是梦尔雅,而是《梁祝》这个故事的来源。 但梦温文完全会错了意,对姐姐挤眉弄眼。 梦尔雅头更低了。 姜瑜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那个,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梦温文笑,“姜先生不用解释。” 显然,小丫头信奉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姜瑜没辙了,只能权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重新回到讲台上,说:“现在,我们开始今天的授课。” 学生们立即安静下来, 不过,大部分的心思还在《射雕英雄传》上,时不时地瞄一眼手稿。 姜瑜说道:“之所以给你们看这个,就是因为要解决这部白话小说的印刷问题,很明显,以这部小说目前的体量,已经不可能用雕版印刷了。” 众学生意会。 这部小说写了一万字,剧情才露出冰山一角,如果用雕版,累死那些老师傅也搞不定。 可是,活字就能行? 徐喆问:“先生,要印在多大的纸上?” 姜瑜拿出一张八开的大纸。 众学生皱眉, 这么大的纸就更难了。 姜瑜微笑,“其实,我在金陵时便使用过活字印刷,已经摸索出了相当的经验,现在就告诉你们,至于在这个基础上你们能不能开发出新的印刷技术,我拭目以待。” 接着,她又补充:“和上次一样,我会把最后的成果递交工部。” 这个活的难度可比传声筒要大,搞出来的话,绝对利国利民。 一时间,众人都跃跃欲试。 姜瑜拿出一枚铜活字,说道:“在汉字印刷中,每个文字都被确确实实地固定在一个方块中,我将其定义为字身框。” 所有人埋头记笔记。 姜瑜接着说:“字身框中,会沾上油墨实际上有文字的部分,称为字面,字面并不会完全将字身框填满,而是处于了另一个假想的方框中,即字面框。” 假想的方框…… 说到这儿,绝大多数人理解不了了。 姜瑜摸了摸下巴,说:“有没有哪位同学能解释一下?” 没人吱声。 梦温文低声问姐姐,“二哥,你知道吗?” 梦尔雅担心被妹妹耍,谨慎地说:“知道一点点,不过还要继续听才能知道自己的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知道。” 听起来太费劲了。 梦温文想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眼珠一转,说:“你知道就好,这样我可以回去找你补课。” 梦尔雅中计,“那你放心,我听明白了。” “真的?” “嗯,真的。” 那就好。 梦温文的嘴角划过一丝诡异的弧度,忽然将手伸到姐姐的手肘处,抓住,向上用力。 梦尔雅:Σ(⊙▽⊙"a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听到讲台上的姜瑜说:“尔雅,你说说看。” 梦尔雅狠狠瞪了妹妹一眼。 梦温文却用口型回复:“姐姐,不要错过任何一个在姜先生面前表现的机会嘛~” 臭丫头! 少女无奈,只能一本正经地看着姜瑜回答:“在学生看来,字面框决定了汉字占格子的最大面积,而如果所有文字都按照字面框填满,肯定是不够美观的。” 姜瑜点点头,“继续说。” 梦尔雅受到鼓舞,循着刚才的思路说了下去,“以‘上下’这个词举例:‘上’字下面满、上面空,看起来位置偏低;‘下’字上面满、下面空,看起来位置偏高,所以在雕刻活字时要做出适当调整,使其看起来大小统一,这和书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举一反三, 这姑娘将来说不定能成大事。 姜瑜刚准备表扬,却见校舍外匆匆跑来一个女子人影, “姜博士,出大事儿了!” 第114章 官报 赵浓绮站在门口,一脸焦急。 姜瑜皱眉,准备让学生们自习,却没想到少女直接冲入校舍,拉着她往外走。 Wow~ 看到两位先生如此亲密,一帮纨绔子故作惊讶。 甚至有人在吹口哨。 姜瑜一瞪眼,“都老实点儿,小心我罚你们贴墙倒立唱《数鸭子》。” 她想出来的各种惩罚如果编纂成册,可以命名为《姜先生的每天一个社死小技巧》,不光在致知馆推广,就连国子监其它四学的博士也学会了,比戒尺打手心要好用得多。 瞬间,教室内安静了下来。 在众目睽睽下,两名先生手拉手出了校舍,走向集贤门。 “怎么了?”姜瑜问。 “陛下因为……不对不对,不能说‘因为你’,总之,因为报纸的事儿,陛下今天已经‘着实打’过两批言官了。”赵浓绮说道。 “着实打?” “放心,不多,也就五棍子。” 姜瑜松了口气。 庭杖是有潜规则口令的,分别是: 打、着实打、用心打。 打就是意思意思,谁也别当真,糊弄了事。 着实打就是真打了,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但五棍子顶多个皮开肉绽,不会伤筋动骨; 至于用心打,能扛下来的人,绝对是硬汉中的硬汉。 (注:出自《明朝那些事儿》) 此时,两人已经出国子监,坐上了马车。 姜瑜沉吟,说道:“着实打代表了陛下惩罚言官的态度,但只有五棍,说明不是什么大罪……啧,这帮言官也是的,如同癞蛤蟆贴在脚面上。” “哎?”赵浓绮不解,“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不是比喻,是歇后语,癞蛤蟆贴在脚面上——不咬人,恶心人。” “噗!” 赵浓绮很不淑女地笑喷出来。 她“咯咯”笑了半分钟,才想起两人在坐马车,共处车厢这种密封的环境,不由得脸红。 “你这人真会编。”少女不满地批评一句,这才转回正题,“昨日,张大学士将你对于报纸的设想写成折子,送入宫中。” “龙颜大悦?”姜瑜问。 “何止是大悦?陛下看了折子,竟然能够举一反三,提出了官、民两报,你设计的报纸是民报,官报则积极宣传朝廷的重大决策,并加以评论分析,及时传播各部信息、各地大事。” “这个官报有点儿像内参啊。” “那是何物?” “内参,顾名思义就是内部参考。” “差不多。” 赵浓绮大点其头。 姜瑜感慨, 女帝就是女帝,十几年龙椅不是白坐的,竟然从报纸的奏折想到了把控言论的可能。 这样看,民报反而成了官报的附属—— 减少朝堂比重,增加娱乐版块,增加能够盈利的广告版块,让前者为后者输血。 平时跟李嫣相处惯了,却忘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可以趁机掌握话语权、攫取利益,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姜瑜不由得沉默, 自己这段时间过于顺利,是否有些看轻了古人? 见她不说话,赵浓绮却会错了意,“姜世兄,这件事不能怪你的,没必要自责。” 姜瑜回神,对她温暖一笑,“谢谢。” “唔……别谢谢我。” “……” 车厢内安静下来。 赵浓绮被姜瑜郑重其事地道谢,反而不好意思了。 姜瑜问道:“官报在某种程度上会削弱言官们的权力,他们是因此进言的?” 赵浓绮点点头,又摇摇头,“根本原因是这个,但明面上,言官们肯定不能这么说,大多是找些与民争利之类的借口。” “民间没有经厂,成规模的印刷只有司礼监和国子监能办到,何来办报是与民争利的说法?” “所以,我的原话是‘借口’嘛~” “三位大学士怎么说的?” “没明确表态。” 姜瑜料到了。 毕竟是古代文官系统培养出来的官僚,最忌讳言路闭塞、因言获罪, 偏偏女帝的官报确实有这样的趋势。 “是不是有些难办?”赵浓绮问。 “没有三位大学士的支持,我心里确实没底,”姜瑜回答,“没想到,提出一个给朝廷捞钱……咳咳……增加岁入的方法,还能莫名其妙地牵扯到斗争中。” “要不要我跟父亲……” “嗯?” 姜瑜好奇地看向赵浓绮。 少女脸一红,错开了视线。 “相看两不厌嘛~”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而且,在外办差时,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致知馆博士,因此也只能有一个共同的声音。” “这话听着有点儿熟悉。”姜瑜说。 废话! 这就是你的原话! 赵浓绮脸色比刚才更红,狠狠瞪了姜瑜一眼,掀开车窗帘,看起了风景。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这之后,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午门。 和上次的百官跪谏不同,广场上这回跪着的都是言官,其它官员在旁边劝导,但总感觉他们有点儿假惺惺,并不怎么真心实意。 姜瑜轻笑,“言官,不得人心啊。” “嘘~”赵浓绮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虽然不得……咳咳……你没看庞大学士在前面跪着?” “这是为何?” “只有言官跪,没有大学士,不合适。” 懂了,这是种平衡。 姜瑜感慨,当官真难,当的官越大,要照顾的各方势力越多,男上加男。 她走向午门城楼的角门。 瞬间,跪着的官员抬起头,看向姜瑜,视线中却没恶意。 政见之争是君子之争,没道理掺杂个人好恶。 更何况,他们都觉得姜瑜虽然不是通过科举入仕的,但极其擅长诗词歌赋,是真正的文人。 文人,就是自己这边的人。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某人是个二五仔,披着文人的皮,里面却是一颗红心向女帝。 姜瑜快步走向庞永望,拿出从车上带下来的坐垫,“地上凉,您垫垫。” 庞永望:“……” 他哭笑不得。 “姜大人,你这始作俑者总算来了。”庞永望说道。 “庞大学士,官报真的难办?”姜瑜问。 “难,很多新政,我都能预测其走向,例如你设想的报纸,可以充盈国库,但官报的构想,我也看不清它到底会走向何方。” “您觉……” 姜瑜还没问第二个问题,便被打断了。 城楼角门忽然打开,周正良擎着圣旨走了出来。 第115章 不准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科给事中薛巢蜚短流长、不思效忠朝廷,廷杖二十,以儆效尤!立即执行,不得延误!” 二十? 姜瑜愣在当场。 和她一样,诸位大人也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内卫从跪着的人中拉起一位,包成粽子,准备开打。 姜瑜快步走向周正良,“周公公……” 周正良打断,“姜大人放心,内卫手下有数,皮肉伤。” “我没准备求情,就是想问问里面的情况。” “您说陛下?” “嗯。” 周正良左右看看,招招手,让姜瑜跟着他站到了城楼的墙角。 他说:“咱家听御书房里当值的女官说,陛下刚开始根本没生气,读言官们的奏折,还时不时笑几声,直到读了薛巢的,忽然就气红了脸,下令打他二十庭杖。” 这是破防了啊…… 姜瑜对那篇奏折里写的内容充满了好奇。 她轻咳一声,“周公公,陛下现在方不方便见我?” “这个嘛……”周正良沉吟,“别的人肯定是不方便的,但姜大人与众不同,方便不方便,咱家得进宫问过才知道。” “那就麻烦您了。” “您稍安勿躁,咱家先监完刑。” 周正良走过去指挥内卫打薛巢的屁股。 姜瑜左右看看,见言官们还准备继续耗下去,便走向庞永望,“庞大学士,真有怎么严重吗?” 庞永望皱眉,说道:“重点还是看陛下怎么想的。” “请明示。” “若陛下有意闭塞言路,导致言官们敢怒而不敢言,进而,朝堂寂寂无声,若我大夏开此先河,势必难复清明啊。” 姜瑜向来不喜言官,但是看大学士一脸认真,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件事最后八成还是双方各退一步。 她说道:“下官若是能获准入宫,定会将您的……言官们的想法带到,只是陛下心意已决,官报恐怕不可能停办了。” 庞永望点点头,“有劳姜大人。” 说完,他眨了眨眼,“不必强行,自保为重。” 姜瑜有些尴尬地应承下来。 她心想,若是庞大学士知道自己和女帝平时的相处模式,怕是能把眼睛给瞪出来。 还自保为重呢…… 明明已经要保不住了。 姜瑜郁闷。 周正良监完了刑,从角门入宫禀报,没多久就回来了。 “姜大人,随咱家来吧。”他说。 两人朝御书房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紫禁城内连洒扫的宫人都没几个,显得他们孤零零的。 到达目的地,周正良吊尖了嗓子,恭声道:“国子监致知馆博士、会同馆大使姜瑜觐见。” 屋内立即传来女帝的声音,“进来吧。” 姜瑜一愣,小声问:“里面没宫女?” 周正良可不敢像她这么随意说话,摇头不言,但意思很明显:“您姜大人进宫面圣这么多次,哪次不是和陛下独处的?” 姜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走向御书房。 没人给她开门,她只能自己来。 推门而入,便能看到地面上散布着奏折的纸张,李嫣站在书桌后,脸上余怒未消。 “来了?”她说。 “微臣参见陛……”姜瑜高喊。 “得了得了,过来吧。” “是。” 姜瑜走向书桌,顺手拿起茶壶给女帝倒茶, 低眉顺眼得像个小媳妇。 看她这样,李嫣的心情瞬间好了,嗤笑一声,“又不是你的事,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 说着,她伸个懒腰,“来,帮我捶背。” 女帝极丰满,伸懒腰如同炫耀。  ̄□ ̄|| 姜瑜满头黑线。 于是,李嫣笑得更开心了。 “李小姐,过分了。”姜瑜吐槽。 “对不起对不起,姜大人明明辣么努力,帮忙想出了报纸和广告的优秀点子,我却在暗戳戳地损你,是我的不对。”李嫣说。 “喂,你明明还在笑啊!” “诶嘿~” 李嫣可爱地吐舌头,萌混过关。 姜瑜无奈了, 女帝就是个妖精,时而魅惑,时而清纯,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跟她过招纯属自找没趣。 “算啦,”姜瑜说,“我进宫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把那些奏折给我看看。” “看折子?”李嫣问,“你想当皇帝啊?” “累得要命,我可不想干这种活儿,再说了,又不是只有皇帝能看折子,值殿大学士,六部给事中不都可以看的吗?” “你是吗?” “行,不给我看就算了。” “别那么小气嘛~” 李嫣对姜瑜眨眨眼,把成堆的奏折推给姜瑜。 姜瑜逐一翻看,发现大多围绕与民争利这一论点展开,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 这样的,打五棍解解气就够了。 “薛巢的奏折呢?”姜瑜问。 “哎?”李嫣脸红,大概是因为想起奏疏的内容而气愤,“薛巢妖言惑众,奏折上写的都是些疥癣之疾,不看也罢。” “疥癣之疾不是小问题吗?那你打他二十庭杖?” “唔……” 李嫣被问得说不出话了。 姜瑜忽然想起进屋时看到地上散乱着的奏疏,恍然大悟,走过去将它们收集起来。 女帝急眼了,“姜瑜,不准看!” 她朝姜瑜扑了过去。 姜瑜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灵巧地躲开。 这个场面像极了电视剧中的情节—— 昏君在宫中观看歌舞,看到漂亮的MM便扑过去,同时叫着:“美人儿,别躲,陪朕乐呵乐呵。” 不过,昏君越是不让躲,美人儿越是要躲。 姜瑜避开李嫣,翻看奏疏。 “皇上富有四海,宜思慎乃捡德也。” “夫何取银动至几十万两,略不知节?” “甚或得银则喜,无银则怒?” 这一段说的是与民争利,就是言辞有些激烈,应该不足以让李嫣破防。 她继续往后读。 “夫何幸英俊以开骗门,上伤圣母之心,下骇臣民之听。” “医家曰:气血虚弱,乃五劳七伤所致,宜思戒之在色也……” “天子起居,岂有寂然无闻于人者?然莫敢直言以导陛下,则将顺之意多,而爱敬之心薄也。” (注:改编自《酒色财气疏》) 戒之在色? 姜瑜读着读着,停下了脚步。 房间内诡异地安静下来。 良久…… “你读了?”李嫣问。 “……”姜瑜没有回答,但是嘴角逐渐牵起一个弧度。 “你真的读了?” “噗!” “不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16章 骗进来杀 姜瑜笑得满地打滚。 李嫣直跳脚,一掀龙袍下摆,骑到她身上,一阵捶打,“我让你笑!我让你笑!我让你笑!” 粉拳如雨般落下。 当然,疼是不可能疼的,甚至有点儿像按摩。 但两人的姿势太暧昧,打闹一阵,忽然停下来的时候,姜瑜看着女帝,女帝看着姜瑜,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 紧接着…… 错开视线。 “对不起。” “对不起。” 她们异口同声。 “……” “……” “是我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 再次异口同声。 “你压到我了。”姜瑜小声说。 “嗯,我……我起来。”李嫣起身,手足无措,“我刚才……我只是……哎呀,都怪你,为什么要笑啊?你难道看不出那句‘幸英俊以开骗门’中的‘英俊’说的是谁?” “我知道是在说我,但你也没幸我啊。” “你敢调戏天子?” “没有没有,我就是实话实说,俗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俩啥也没有……吗?” “吗你个大头鬼!” 李嫣脸色通红地狠狠瞪姜瑜。 姜瑜不由得想起周正良刚才说的话—— 陛下刚开始根本没生气,读言官们的奏折,还时不时笑几声,直到读了薛巢的,忽然就气红了脸,下令打他二十庭杖。 现在看来,不是气得脸红,而是羞耻。 姜瑜又看了看薛巢的原文。 根据以往经验,奏疏中提到的“英俊”一般说的是长得俊俏的小太监,但李嫣是女子,这个词的意思自然发生了变化。 毫无疑问,指的就是姜瑜。 薛巢这么写,相当于指着李嫣的鼻子说:“你沉迷男色!” 如果这位仁兄知道其实是女色,不知道会怎么想。 最要命地,如果李嫣对姜瑜没什么,那她不过是普通的生气而已,但偏偏两人现在的关系暧昧…… 只能说,薛巢同志挨这顿打属实活该。 姜瑜露出笑容,“这奏折写的还蛮给你面子的。” 李嫣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前段时间我研究五汁饮的药方,读了很多医书,甚至还读到宗筋弛纵的部分了,其实,薛巢写的‘医家曰:气血虚弱,乃五劳七伤所致’这句后面还有,肾虚则腰痛精……” “你还说!?” 女帝恼羞成怒。 她伸出小脚,压在姜瑜的右脚脚面,轻轻地、轻轻地碾啊碾。 还是不痛。 姜瑜跟没事儿人似的,把奏疏放到书桌上,“这人够逗的,以为我和你有一腿……咳咳……有那什么,所以我提出报纸,你顺势搞出官报。” 李嫣说:“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没什么好连累的,就算是,我也不介意啊,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个人配被女帝连累呢?”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 嘴上不饶人,但看表情,李嫣心中肯定是蛮高兴的。 姜瑜问:“不生气了?” 女帝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和姜瑜胡闹一阵后,心情竟然真的转好,“嗯,不生气了。” “那我们聊聊官报的事情?” “行,我正好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那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忽然产生了这么个想法?” “……” 李嫣陷入沉思。 除科举以外,朝廷似乎没有引导思想的手段。 于是,言官们不思进取,只知钻营如何留名于后世,有些时候,进谏的目的就是为了换庭杖。 思来想去,似乎是大夏在舆论引导上的缺失太过严重。 但如果有了官报,配合民报,舆论阵地就握在了李嫣手中,指哪儿打哪儿,对于统一满朝文武、市井百姓的思想有极大裨益。 她理顺思路,把想法讲了出来。 姜瑜点头,“我赞同。” 呼~ 女帝松了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极其在意姜瑜对自己的看法了。 姜瑜说:“不过,如果官报受到言官们的反对,有谁肯投稿就成了大问题。” 李嫣皱眉,“说的不错,如果言官们抓着那些给官报投稿的官员弹劾,导致大家不胜其烦,这件事八成要胎死腹中。” “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完成任务:异口同声(3/3)。 姜瑜和李嫣不由得相视而笑。 “我给你讲一个温水煮青蛙的理论吧。”姜瑜说道。 “嗯。”李嫣点头。 “如果将青蛙投入热水中,青蛙因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高温,会立即奋力从开水中跳出来,得以成功逃生,但当把青蛙先放入装冷水的锅中,然后再缓慢加热,结果就不一样了,青蛙反倒因为开始时水温的舒适而在水中悠然自得,当它发现无法忍受高温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知不觉被煮死在热水中。” “有什么寓意呢?” “争夺舆论的过程类似战争,攻交之间需张弛有度,太张则断,太弛则松懈,因此不能得寸进尺,豪夺则虎狼之态尽显。” “你的意思是,单独在官报开辟版块,让言官们投稿?” 姜瑜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言官们作为投稿者,文章到底能不能出现在报纸上,还不是编辑说了算? 刚开始给他们点儿甜头,至于后来嘛…… 若是不服,李嫣完全可以推脱,说官报投稿是公开的,文章刊载不了,说明写的不够好。 言官们对自己的笔力都极度自信,肯定受不了这个,必然皓首穷经、引经据典,在报纸上隔空骂架,却于无意间失去了对舆论的把控。 这招,叫骗进来杀。 姜瑜和李嫣同时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正经点儿。”女帝说。 “你不也挺不正经的?”姜瑜吐槽道。 “跟你学的。” “我才是,跟你学的。” “是你!” “你!” 两人又开始了。 经过一番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斗嘴,李嫣轻咳一声,对门外喊道:“人呢?” 不一会儿,走进了一名女官。 她对李嫣行礼,“陛下?” “请三位大学士都到御书房来,朕有事相商。” “诺。” 女官离去。 李嫣露出笑容,“官报第一期的文章应该由我来写,需要大学士润笔。” 姜瑜虽然已经具备了文言文的阅读和写作能力,但是跟那些大牛比起来还相去甚远,没必要在这儿留着。 “那我先走。”她说,“致知馆那边还有课没上完呢。” 第117章 有事秘书干 姜瑜在外面吃了午饭,当天下午回到致知馆, 没想到刚进校舍就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那帮学生相当能折腾,竟然从经厂搞了一整套的活字印板到校舍里研究。 但他们最终得出的结论不乐观—— 活字印刷,非常难。 汉语用活字印刷,需要不惜工本,因为其精美并非横平竖直,字体设计难度极高; 与之相对应的的便是拉丁语系,单词是字母的组合,只需要很少的模具就可以制作大量活字,想做到标准化相对容易。 所以,工程量是重中之重。 一帮学生抓耳挠腮。 “这《射雕英雄传》虽然好看,字数却太多了。” “没错,铜活字成本高,经厂钱不够;泥活字质量又差,印不了几张就会损毁,从效率上讲,反而不比雕版印刷。” “真麻烦啊……” 姜瑜看得出来,他们的积极性都有些受到了打击。 她说:“你们想没想过,为什么活字印刷术存在几百年了,却一直用不起来?” 梦尔雅回头,“先生,您回来了?” “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陛下已经下定决心办官报了,所以,这个活字印刷术的改良问题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攻克。” “……” 学生沉默。 他们都觉得自己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要肩负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不合理! 姜瑜忍不住偷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虽然不参加高考……科举,但也是监生,使命在召唤,就必须拿出干劲儿来,听到了没有?” 学生:“听到了。” “我听不见。” “听到了。” “一个个的都没吃午饭吗?重来!” “听!到!了!” “好,很有精神。” 姜瑜觉得,这感觉超爽。 她示意学生们坐好,说道:“我能教你们的便是活字印刷流程。 “首先,我们需要一个汉字库,这个库的特点有二,第一,涵盖常用汉字;第二,使用相同字体,这就让排版印出来的页面非常整洁美观; “其次,改良印刷机和油墨,增加效率; “最后,完善排字、校对、装版,一整套的工艺流程。” 姜瑜虽然是工科出身,但不可能面面俱到,能教成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一帮学生踊跃提问。 “再生僻的汉字都需要做活字,所以,一万个字模都是少的,这样成本太高了。” “还有就是,今天印一本这个,明天印一本那个,这怎么排字?” “对啊,雕版只需要两个版,而活字顺序打乱的话,又要重复劳动。” emmmm…… 问得都太专业了。 姜瑜清清嗓子,“为师说过多少遍,格物致知之学要不断摸索,尝试都不尝试,怎么就能认定失败呢?” 说完,她又补充道:“再说了,这些问题我都给解决了,还要你们干嘛?” 众学生:盯—— 他们的视线停在姜瑜身上, 忒不要脸了! 姜瑜权作未见,快步走向耳房,开门前说道:“材料、银钱什么的都给你们了,如果需要铸模,就去经厂开工实验。” 说完,她一溜烟地进了耳房。 学生们面面相觑。 紧接着,他们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赵浓绮,“赵先生……” 赵浓绮轻咳,“姜先生说的对,这些问题都给博士解决了,还要监生干嘛?” 和某人相处日久,少女也变成某人的形状了。 她快步进耳房。 梅宜修一看这个情况,麻溜地跑了。 于是,校舍内只剩下了学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梦尔雅微微皱眉,说道:“姜先生已经明确分过功了,我认为,咱们应该分组,一组改良印刷机,一组改良油墨,一组研究适合做活字的金属。” 其实,某人刚才并不算分工,反而更像甩锅。 但在少女眼中, 姜先生的话怎么会错!? 她继续说:“不过,这样还是很难赶上进度,我去找先生,看看他能不能缩短《射雕英雄传》的篇幅,并且少用生僻字。” 梦尔雅在危难之际肩负了班长的职责。 学生们唯她马首是瞻,很快分好组,各自做起了研究。 少女则捧着稿子,敲响耳房的门。 “进来。”姜瑜的声音传来。 梦尔雅推门而入,跟两位先生打招呼,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姜瑜赞同。 在白话文和文言文之间,有一种中间体—— 古白话。 它兼具白话文的通俗易懂和文言文的简洁明了,教科书便将四大名著划入古白话小说范畴。 但姜瑜连文言文都写不利索,更不用说半文不文的古白话了。 她将目光转向赵浓绮。 后者小脸一垮,吐槽道:“我的姜大先生,您可别告诉我,自己写的小说竟然要靠别人润笔来缩小篇幅。” 姜瑜点头,“没错,靠你了。” “……” “还有,别忘了刚才尔雅说的,务必少用生僻字。” 赵浓绮:(# ̄~ ̄#) 超级不爽。 姜瑜看着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秘书这个职业,感觉非常像。 俗话说:“有事秘书干,没事干……” 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恰在此时,耳房外传来敲门声,“姜大人,咱家受陛下所托,给您送稿了。” 姜瑜过去开门,把周正良迎了进来。 梦尔雅刚要给周正良看茶,却被对方笑着拒绝,“看稿用不了多长时间,要是没问题的话,咱家这就回宫复命了。” 姜瑜立即接过稿件。 “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 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当朝,各种假大空的话提笔就来,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 但是…… “这里面的生僻字太多了,”姜瑜说道,“周公公带回去吧。” “姜大人,你说什么?”周正良以为自己听错了。 “带回……啊,您有些难办是吧?” “……” 周正良点点头,心说,不容易啊,您老人家终于体谅我们这些底下的人难处了。 然而,他没想到, “那这样,稿子无需重写了,但改还是要改的。”姜瑜说,“您回去禀告陛下,致知馆正在改良活字印刷,但技术上还不成熟,所以需要减少生僻字的使用,请陛下谅解。” 周正良:??? 他一脸懵。 结果,姜瑜接下来的行为更过分。 只见她转头看向梦尔雅,“尔雅啊,你看,为师为了你们甚至抗旨不遵,你们一定要争口气,早日攻克活字印刷的技术难关啊。” 第118章 仙子女神 周正良捧着稿子,往返国子监和皇宫。 最后一版,女帝终于改好,还送来一封信,只写了三个字—— 你等着! 感觉要把某人生吞活剥似的。 赵浓绮窃笑,“陛下怨气很重啊,姜先生这次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姜瑜无所谓地摇头, 吃不吃这件事自己又决定不了,还是得看女帝。 她说:“我刚才想过了,制作活字需要大量银钱,户部目前拨过来的款项肯定不够用,所以,有必要找一个广告商。” 赵浓绮点点头,“我赞同,可你之前不是说过,连大学士和户部都没……” “我啊!我能行!” “你?” “别忘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在下,国子监致知馆博士、会同馆大使、姜记布行少东家。” 原来是假公济私。 少女恍然,鄙视地扫了眼姜瑜。 姜瑜嘿嘿一笑,“别这么看着我,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 笑无好笑, 赵浓绮本能地觉得对方没安什么好心,向后退了退,拉开距离,“你想干嘛?” “想……不想干,”姜瑜说,“我就是缺一个模特。” “模特?” “算是一种职业吧,主要职责是展示产品以辅助宣传广告,工作就是固定一个动作让别人画下来,整个过程中不能乱动。” 不能乱动……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良内容。 她憋了眼姜瑜,“姜世兄,听说府上新住进了一房美妾,让她做模特不是正合适吗?” 姜瑜澄清道:“不是妾。” “哦?” “就是……嗯……在金陵时相熟的……相熟的朋友。” 信你才有鬼了! 赵浓绮轻哼了一声,“那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呗,为什么不请她当模特?” 姜瑜嘀咕:“我说了实话,你可不能生气。” “放心,不生气。” “那我说了,月奴姑娘从某种层面讲就是个小女孩儿,而姜记布行的产品是成衣,因此,让她做模特不是很合适。” 姜瑜说“小”的时候加了重音。 赵浓绮想了想,忽然变得脸色通红,低头不说话了。 姜瑜有些不好意思,“你答应吗?” 赵浓绮继续沉默,“……” “那,不答应?” “……” “???” “你这鸭蛋,不否认不就是不拒绝的意思?” 赵浓绮说这句话,几乎用掉了所有勇气。 一时间,耳房内有些暧昧。 良久,少女说:“别在国子监说这种事情了,总感觉那些先贤在盯着我们呢。”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姜瑜以前也不信,可自从重生为人,有些事可就真不敢乱说了,“嗯,国子监是神圣的地方。”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接下来要做不神圣的事似的? 赵浓绮脸色更红。 她低声问道:“我们去哪儿?” 姜瑜回答:“去姜记在京城的分行吧,那里有秋季新款成衣,你一定喜欢。” 说完,他开始收拾铅笔和宣纸。 两人前往布行。 按照季节发售新品,这是跟奢侈品行业学的,对销量有促进作用。 这一点在有钱人遍布的京城和金陵更明显,所以,即使从下午开始天空中就飘着雨,布行外仍有熙熙攘攘举着纸伞的人群。 姜瑜带着赵浓绮进店,亮明身份。 一听是少东家,掌柜立即帮赵浓绮安排了最好的成衣,还将一间偏房作为更衣室。 衣服共两套,一件湖蓝、一件浅紫。 赵浓绮沉吟片刻,选了浅紫色。 姜瑜问:“另一件不好吗?” 少女叹气,“湖蓝是很难驾驭的颜色,皮肤稍黑一点儿就不能穿。” 姜瑜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重生为女子十几年了,但审美一直没扭正过来,还是偏直男,在这方面肯定不如人家妹子专业,便不说话了。 赵浓绮把她推出去,在里面窸窸窣窣地换衣服。 没多久, “换好了,你进来吧。”少女说。 姜瑜推门而入。 赵浓绮虽然不如李嫣丰腴,但线条修长,穿上这一套更加显得出挑。 她提着裙角转一圈,满是期待地问道:“好看吗?” 姜瑜点头,真诚夸赞:“当然好看,烛影摇红玉漏迟,鹊桥仙子下瑶池。” 这家伙竟然吟诗。 赵浓绮整个人晕陶陶的,都快站不住了。 姜瑜微笑道:“你会成为广告女神的。” 又是仙子,又是女神,赵浓绮有些开心,却压抑着不表现出来,“姜世兄,你提出这种说法,同行怕是会反对的。” “编绢之术乃嫘祖所创,被封为女神,你是布艺广告的鼻祖,说女神不过分。” “唔……” 少女更开心了,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容。 姜瑜示意她坐好,拿起铅笔。 广告插画不仅要传神,还要画下店内的其余成衣以做宣传,且线条一定要简约,否则做成雕版的难度太大,无法印刷。 如此多的要求,一般画师应付不来。 幸好姜瑜以素描为底,十分重视光影和构图,寥寥几笔便给宣纸分好区,然后开始在里面填充细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姜瑜长出一口气,“差不多了,其它部分我回府之后再画。” 赵浓绮问:“我能看看吗?” 姜瑜招招手,示意少女来到身边。 赵浓绮凑了过去,第一反应竟然是, 画中真的是自己吗? 她毕竟未出阁,不免担心被画得过于细致,有抛头露面之嫌,没想到姜瑜重神而轻貌,容颜只五分相似,但气质却有十二分。 最神奇的是,姜瑜竟然把她的线条描绘得非常逼真。 所谓“画皮画虎难画骨”, 那种感觉十分怪异,就好像姜瑜用手指顺着少女的肌肤,一寸寸地探索过,才能如此真实。 赵浓绮这么想着,感觉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好像真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覆盖在自己身体某处。 不自觉地,她夹紧了双腿。 姜瑜注意到少女的状态有点儿不对,问道:“刚才进店时淋了点儿雨,伤风了?” 赵浓绮没说话,靠过来,用头抵住她的右臂,顶啊顶。 这是撒娇吗? 姜瑜不解。 少女见她呆愣愣的,嗤笑一声,用细弱箫管的声音说道:“姜世兄,你都是从哪学会的这些?那个月奴姑娘是不是也……” 也? 赵浓绮意识到把自己涵盖了进去,赶紧住口。 第119章 特喵的,断章狗!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姜瑜一直在国子监和会同馆两个工作单位之间来回跑。 八月末,她送走了琉球大使, 万国博览会的外事准备终于彻底完成。 于此同时,国子监经厂的印刷机也进行了部分更新,改善大量缺点。 以前,活字印刷的字体长短不一,笔画粗细也不均匀,而且字距极小,甚至出现首尾相插的情况,在回旋转折处还有漏字和字形颠倒。 这些都被致知馆的学生搞定了。 但效率的提高仍不给力,导致字迹轻微凹陷,墨色浓淡不一。 姜瑜、赵浓绮、梅宜修三人把整个印刷流程拆分细化,在九月前拿出了官报和民报的成品。 第一时间,两份报纸被送入宫内。 当天的值殿大学士是张澈,立即召集庞永望、毛正元和几位尚书在武英殿会和。 他们首先看的当然是有内参性质的官报, 第一篇是李嫣所写,三位大学士润笔的文章。 “皇上此文直陈胸意,实在是传世之佳作。” “更难得的是敬慎小心,居安思危自勉。” “百官读了必然心有所感啊!” …… 几人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品评几句,说哪个典故或者哪个词用得精妙。 三位大学士洋洋自得。 张澈低声对毛正元说道:“若不是姜瑜要求少用生僻字,毛大学士润笔过的这篇文章必定要名留青史,真是可惜了。” 毛正元摇头,“哪里哪里,中间那段还不是庞大学士参与的?” 庞永望哈哈大笑,“张大学士的那部分才精彩啊。” 三人转着圈拍马屁,明显爽到了。 这时,赵功德忽然说道:“各位大人快看文章最后的哪一行,竟然有……你们自己看吧。” 众人探头, 只见那一行竟是“撰稿人,李嫣”。 直呼皇上名讳,这可是大不敬。 没想到,张澈解释:“各位大人稍安勿躁,这件事陛下是同意的,而且,我已经与御史台那边通过气了,没问题。” 接着,他又补充,“请各部尚书过来,便是想让你们知会六科给事中一声,让他们管住嘴。” 六科给事中也是言官, 诸位尚书意会地点点头。 他们继续往后翻看,发现社评类的文章最后一行是撰稿人,而消息类的文章最后一行则完全一致—— 明正十四年八月三十日讯。 明正是年号,按照大夏的规矩,新皇帝继位的那一年要沿用老年号,所以女帝当了十五年皇帝却是“明正十四年”。 “这个‘讯’是何意?”有人问。 “姜大人造了几个新词儿,‘讯息’、‘通讯’,”毛正元微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把讯问、审问的字用在了这里。” “倒也传神得很,”张澈说,“因为官报的消息无可置疑。” 众人点头。 这帮大官都是科举选**的文化人,提笔便可写就锦绣文章,对官报品评一番后觉得我上我也行,一个个地摩拳擦掌,励志要给下期投稿。 “看看民报?”毛正元提议,“我听说,姜大人亲自写了小说连载。” “何谓‘连载’?”有人不解。 “也是姜大人伴随报纸提出来的一个新词儿,如同字面意思,分多次连续在报刊上登载一部作品。” “分多次?篇幅很长?” “我之前也只是听说而已,大家看看再说。” 毛正元取出官报。 众人凑过去,发现民报的字体虽然和官报完全一致,但由于《射雕英雄传》的篇幅太长,所以显得很小,如同一窝小蝌蚪。 这帮老大人还没读具体内容,光看上面密密麻麻的一片,就觉得老眼昏花。 “不行不行,我读不了。”毛正元说。 “唉,我也是。”庞永望拼命揉眼,吐槽道,“幸好这报纸是分页的,你们谁愿意看这个就看,我读诗词歌赋的部分。” 报纸就这么被分了。 张澈是大学士中年级最小的,虽然也六十出头,但勉强能读,捧着《射雕英雄传》连载的第一章开始啃。 大雪纷纷,偏僻荒凉的牛家村中,郭啸天和杨铁心俩兄弟对酒谈心,言谈间满是对岳武穆的敬佩,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像他一样精忠报国。 岳武穆是哪个? 张澈忽然想起前面写的“本故事纯属虚构”,便舒展眉头,继续读了下去。 一个道士踏雪而来,步伐轻盈,不留足迹,手提一个黑色包裹,郭、杨二人见道长雪天独行,诚心相邀,道长打开包裹,一个人头落出。 至此,悬念出现。 张澈一下子就读了进去,随着剧情渐入佳境,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 他身边的毛正元读完了自己的部分,看张澈竟然如此认真,不由得好奇,“张大人,这《射雕英雄传》难道很好看?” 张澈摇头,示意同事闭嘴。 毛正元:…… 竟然如此神奇? 他凑了过去,低声说:“张大学士,要不,您读出来?” 张澈本来不想理他,但念在共事多年的情谊,说:“正好我也想回看前面的细节,重读一遍吧。” 他抑扬顿挫地从头读起。 刚开始,几位官员还有些松懈,觉得听听就算了,没想到越听越沉迷,连身上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直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 武英殿内寂寂无声。 “完了?”庞永望问道。 “嗯,完了。”张澈点点头,“丘处机抛下敌尸,勒缰控马,四下兜截赶杀那段当真让人难忘,怎么在这儿断了呢。” 诸位官员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特喵的,断章狗! (别骂了,别骂了) (笑) 一帮大佬正腹诽姜瑜不地道, 忽然,毛正元注意到,有位同僚始终没说话,那就是赵功德。 他看过去。 没想到,赵功德在意的竟然是广告版块。 他盯着那个为姜记布行打广告的美丽少女,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就像是刚刚吃了治疗便秘的药,介于将放未放的中间态。 毛正元问道:“怎么了,功德?” 赵功德这才回过神,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子有几分……罢了,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好几眼。 这诡异的熟悉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120章 骨气 国子监经厂连轴转了整夜。 九月初一,寅时, 大夏朝的第一期官报、民报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 梦尔雅捧着散发墨香的报纸,有些激动,“姜先生若是看到这个,一定非常开心。” 身侧,梦温文睡得正香, 似乎是在梦里听到了姐姐的话,砸了砸嘴,迷糊间吐槽:“那家伙一定在睡觉,睡觉当然开心了。” 一帮致知馆学生顶着黑眼圈,附和道:“温文说的对。” 最近加班太多,他们休息严重不足。 但这也不能怪姜瑜,《礼记》中说得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跟女帝待在一起久了,剥削这种病症难免会被传染。 而且,有逐渐扩散的趋势, “你们几个别装晕,”梦尔雅说道,“把报纸搬出去。” “让兵马司的人来搬就是了,”邹衍倚着柱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呗。” “有工作干是我们修来的福报,别偷懒。” “唔……” 一帮男生服服帖帖,老实把报纸搬到集贤门。 这之后,兵马司接手,在巡逻的时候顺路就把报纸送了。 呼~ 众人长出一口气。 “终于完成了。”周星图嘀咕。 “走,回宿舍睡觉去。”邹衍也说。 一帮人勾肩搭背地往回走。 时值寒露,天亮得晚了很多,气爽风凉、晨露更凉,让人不自觉地裹紧了衣服。 “北方怕是更冷,”徐喆嘀咕,“也不知姜先生一个金陵人是怎么做到的,《射雕英雄传》中那段丘处机从大雪中走来的描写,实在传神得很。”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邹衍说道。 “真好啊……” “真羡慕啊……” 一帮人嘀嘀咕咕地走。 这时,他们远远看见太学那边的宿舍亮着灯,不少人秉烛夜读。 路过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对话声, “你们读《射雕英雄传》了吗?” “我一早就溜入经厂读过了,你们说,那杨铁心到底死了没有?” “八成没死。” “为何这么说?” “你想啊,杨铁心是所谓杨家将的后代,妻子又是貌若天仙的包惜弱,这怎么看都是主角啊,主角死了,姜先生还写什么?” …… 食不言、寝不语, 最重礼法的太学生都被故事吸引,说明姜瑜写得确实好。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真正的主角是郭靖和杨康。 致知馆的人交流视线,不由得轻笑出声。 “谁?”太学生发出大喝。 吱呀—— 门被推开, 两拨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照面。 没多久,不止这一间宿舍,其它宿舍的门也打开了,就连建在半山腰的单人宿舍也有不少亮起了灯,监生站在门口向下张望。 除了致知馆的学生,众人身着睡衣,面面相觑,有种“异世相遇,尽享美味”的尴尬感。 气氛诡异。 梦尔雅轻咳,“那个,我们没听……” 她还没说什么,就有一名太学生抢先开口,“天气太凉,我们夜不能寐,刚才在研究大雪……咳咳……大雪崩开局来着。” 大概,他想说的是《射雕英雄传》的开头一章《大雪惊变》? 这帮人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邹衍轻咳一声,“没想到你们喜欢姜先生的开局啊。” 说话的人这才想起大雪崩也是姜瑜的杰作,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成了绛紫色。 周星图朝梦尔雅挤挤眼,然后对太学生们说:“我们这位同窗对姜先生的开局很有研究,熟悉各种变招,你们若是想对弈,找他便是。” 没人敢接茬。 过了一阵,终于有太学生承认道:“罢了罢了,我们刚才在聊《射雕英雄传》。” 说完,他有些不甘心,“姜先生写的很好,只是缺少了太多历史知识。” 如果姜瑜在场,肯定一笑而过, 但她的学生们可就不服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邹衍抢过话头。 “姜先生写明‘本故事纯属虚构’,但也不能太离谱,”太学生说道,“就说这宋朝,在历史上并不存在,但总该有一个原型的吧?可历朝历代,何曾有过那种被人掳走皇帝的耻辱?更不要说什么杨家将和岳武穆了,不着边际啊。” 赵浓绮帮姜瑜润笔时,曾问过类似的问题。 至于答案, “有些时候,现实生活比小说更荒唐。”姜瑜肯定地说。 赵浓绮想了想,笑着点头。 但在场的致知馆学生都不知道姜先生的真实想法,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周星图靠近梦尔雅,低声问:“历史上真没有那种事?” 梦温文趴在姐姐背上,没好气地说:“甚至不用我二哥出马,连我都可以明确回答你,没有。” 被小孩子鄙视,  ̄□ ̄|| 周星图满头黑线。 邹衍问:“那我们该怎么反驳他们啊?” 梦尔雅皱眉,对太学生说:“姜先生写的并非正统史书,而且,他曾经说过,‘真正想要劝学,就必须潜移默化地进行’。” 那帮太学生就知道梦尔雅会这么说。 立即有人紧逼,“劝学?小说话本能劝学什么?” 梦尔雅说:“读《射雕英雄传》,有人喜欢丘处机,有人喜欢杨铁心,但有人喜欢完颜吗?” “完颜氏非我族类,怎么可能喜欢!” “所以,我一直觉得,姜先生在这本书中并不只是想要讲故事,同时还讲明白了什么忠诚,什么是气节,纵然有些地方不够真实,但总体上,我觉得我读完之后,有了骨气。” “……” “……” 众人安静。 少女的话掷地有声。 众人都意识到,《射雕英雄传》中的人物是活的,是有真情实感的,不是戏剧里那些刻板的正派或反派。 而这部小说刊登在民报,注定是要在大众中传播的。 太学生们读书,大多没感觉, 但百姓不同,他们虽然有九成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接触小说话本只能靠听说,气节却不会少,如果真像梦尔雅所说,“读完之后,有了骨气”,那姜瑜真的是在教化万民, 此番功绩,比之孔孟也不遑多让。 “监生也可以投稿吧?”忽然有人问道。 “可以。”知道的人立即回答。 “那我也试试,你们看官报,在写撰稿人的时候甚至直呼圣上名讳,若我也能……” “是啊是啊。” 学生们开始想入非非。 第121章 醋拌豆腐 致知馆的学生996,姜瑜却在睡懒觉。 她起床时,天已经大亮了,喊瑾儿到屋里吃早膳。 瑾儿一边布菜,一边喜滋滋地描述:“小姐,你是不知道,街面上全是对《射雕英雄传》的讨论,那些人也真够无聊的。” 小丫头听惯了高来高去的仙侠、玄幻,对低武世界有点儿看不上。 姜瑜问:“现在什么时间?” 瑾儿回答:“辰时刚过。” 也就是九点出头, 姜瑜沉思道:“按我的嘱咐,民报应该是在后半夜送到酒楼、茶馆的,怎么这么快就传开了?” 瑾儿歪着头想了想,“可能是说书人讲的吧?小姐,你想,那些人天天为了故事绞尽脑汁,如今有现成的送到手上,还不好好利用?” “说的有理。” “所以说,小姐现在可是名士了!” 瑾儿一脸兴奋,伺候姜瑜漱口、吃饭。 小丫头在旁边坐着,绘声绘色地描述民报遭抢购的画面, 由于民报大部分卖给了企业客户,所以留给个人的量少之又少,才两三个时辰,一份报纸便被炒到了百文铜钱的天价。 照这个趋势下去,京城很快就要洛阳纸贵了。 马·瑾儿·云又开始财迷了,“小姐,现在报纸不够,如果每五期让国子监经厂单独刊印已经连载过的《射雕英雄传》,能赚钱吧?” 小丫头竟然未经指点,相出了特刊这一新概念, 果然是资本家。 姜瑜轻笑,“我那帮学生现在已经在加班加点了,你就别给他们找事儿了。” 马……不是,瑾儿低头嘀咕,一脸遗憾。 姜瑜舀了一勺拌豆腐,塞给她,安慰道:“赚钱的机会俯拾即是,你啊,就别在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上想办法了。” 小丫头听话点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她说,“月奴姑娘买了把琴,天天唱那首《水调歌头》,但不是传统唱法,反倒有点儿像……” “像什么?”姜瑜随口问。 “《花好月圆夜》。” “噗!咳咳……” “哼╭(╯^╰)╮,我就知道小姐不会把那种唱法单独唱给我。” 说着,瑾儿在拌豆腐里淋了些醋。 她说的“那种唱法”,应该指的是流行唱法, 对古人来说,现代唱法缺少起承转合,即使是2/4拍的《水调歌头》和4/4拍的《花好月圆夜》,听上去区别也不大。 瑾儿阴阳怪气,“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吃点儿酸。” 姜瑜装作没听见,岔开话题说道:“应该跟月奴说一声,《水调歌头》在家里玩赏无妨,就别出去唱了,乱改词牌的事可大可小。” “我看啊,月奴姑娘也没准备出去唱,她只想单独给某人唱。” “……” 瑾儿又开始在拌豆腐里加料了, 空气中弥漫着醋味。 姜瑜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都是错,老实闭嘴。 看她沉默,小丫头嗤笑一声,“小姐,你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还在外面沾花惹草,就不怕被女帝拉出去砍啦?” “反正李小姐都知道了。”姜瑜说。 那才更危险呢…… 看小姐不懂女人心的无知模样,瑾儿只能叹气。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最后只剩下那盘醋放多了的拌豆腐,小丫头起身收拾。 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少爷,周公公来了,正在偏厅候着呢。” 姜瑜立即前去。 周正良见了,起身相迎, 两人坐马车入宫,行在路上还能听到外面关于小说的讨论。 “丘处机人呢?” “也不知道邱真人会不会出来救郭、杨两家。” “真会吊人胃口啊。” …… 车内,周正良说:“姜大人,您现在可是京城最有名的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射雕英雄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姜瑜尴尬地笑,“您过奖。” 就这样到了午门城楼,从角门入宫到乾清宫暖阁面圣。 她一进门,便发现李嫣以半卧的姿势斜靠在软榻上,神态慵懒,“姜瑜,我记得让你答应我,那种画技除了心爱之人,不准再展示给旁人,忘了?” 女帝嫣然一笑, 三分薄凉、 三分讥讽、 四分漫不经心。 姜瑜秒怂,“李小姐,实在是因为只有我的画法适合做成雕版啊。” 李嫣忍着笑,说:“意思是我泱泱大夏,画师成千上万,画技大家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都不如你咯?” “也不是,就是他们的画法做成雕版印刷,容易糊成一大片。” “借口挺多嘛~” “这个……” “难道因为,赵浓绮是你心爱之人?” 姜瑜抽抽鼻子, emmm…… 空气中怎么有种早饭时醋拌豆腐的味道? 根据早上的经验,这种时候, “我错了!”姜瑜道歉。 “咦?”李嫣惊讶,“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学聪明的?” “总得有进步嘛~” “行吧,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就要想办法弥补,你过来吧。” 女帝妩媚地勾勾手指。 姜瑜保持着十二分警惕缓缓靠近, 结果, “过来!”李嫣一把将她拉到了软塌上,“躺下。” “我……该怎么做?”姜瑜不解。 “躺下便是。” “唔……” 姜瑜向后倒去。 没想到,李嫣竟然伸出双膝,为她提供了枕头。 姜瑜抬头,女帝的脸就在正上方,而且距离很近,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 她们凝视着对方。 “膝……膝枕?”姜瑜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个词倒是挺传神的。”李嫣伸手,轻抚某人的前额,手指清清凉凉,让人觉得很舒服。 “这个……” “闭上眼睛。” “可是……” “叫你闭上眼睛。” 李嫣左手掩住姜瑜双眼,右手继续刚才的动作, 暖阁内的气氛变得异常温馨。 “我啊,刚才就一直在想,应该怎么惩罚你。”说着,李嫣笑出了声,眼中溢出满满的欢愉, 可惜,姜瑜看不见。 “我再帮你画一幅画?”她问。 “没那个必要,”李嫣回答,“不如,你给我讲讲《射雕英雄传》的后续?” 这也算硬核催稿了。 姜瑜回忆着后面的内容,娓娓道来:“上回写到,官家不知为了何事竟然诬害良民,杨铁心认定跟官府是辩不清楚的,只好……只好逃命……Zzzz……Zzzz……” 由于女帝的按摩手法太好, 她竟然睡着了。 第122章 方与陛下会猎于中原 乾清宫的取暖设备用的是火地,也就是地暖,散热面积大,热量均匀,适宜休憩。 姜瑜一觉睡到中午。 她醒来时,一直没敢睁眼。 享用女帝的膝枕,一边让她摸头,一边平静地进入梦乡…… 怎么想都比欺君之罪要严重得多啊喂!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明明已经醒了,却要装作没醒。 李嫣注意到她眼皮微微抖动,不由得轻笑,“醒了便睁眼,跟我装什么装?” 被这么一说,姜瑜更不敢睁眼了。 女帝看着,忽然伸手,用手指轻轻划过她脸部的轮廓,如同玩赏美玉,“只有这种时候,你像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子。 “还好,这一面我有幸见到, “平时在朝堂上,你就像一柄利剑,随时要将对手斩杀似的。” 有那么凶悍吗? 姜瑜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李嫣说:“好啦好啦,快起来吧,我的腿都被你压麻了。” 姜瑜:“……” “醒醒啦~” “……” “起床!” “Σ(⊙▽⊙"a” 姜瑜这才装模作样地清醒,一边揉眼,一边伸懒腰,蓦地看到女帝,像是十分惊骇的模样,原地跳起,“臣,有罪!” 这家伙真能演戏, 李嫣不由得赏了她一记卫生眼,“免了罢。” 姜瑜本来也没准备跪,立即站直,“谢皇上大恩。” “……” “……” 两人面面相觑。 “还不走?”李嫣没好气地说,“想留在宫里陪我用午膳啊?” “我哪敢啊?”姜瑜赔笑,“这就走。” “对了,这次官报的事情,你做的很好,那个被我打了二十庭杖的薛巢甚至都准备投稿,至于你的奖励……” “李小姐刚才已经给过奖励了。” 这还差不多, 李嫣挥手,示意对方离开。 姜瑜躬身告退,由女官带着走向午门, 刚出宫,就见一名骑士直奔广场而来,竟在城楼前尽力提速。 眼看他逐渐靠近,便有内卫抽刀,大声喝止:“宫城墙下,还不勒马缓行!” 来人也是一名内卫,官职百户,红色旗帜猎猎生风。 他嘴唇皲裂,右手高举一封邸报,左手摸出证明身份的腰牌,“都让开!本官从大同赶来,有紧急军情要呈递给大学士和皇上!” 大同? 紧急军情? 大夏幅员辽阔,但最为紧要之地不过四处而已—— 宣府、大同、蓟州、辽东。 大同作为京城在西北的门户,如果失守,让胡人顺势而下,后果不堪设想。 姜瑜抢前一步,问道:“是何军情?” 百户扫了她一眼,把问话当成耳旁风,飞马疾驰入角门。 姜瑜看向送自己出来的女官, 后者摇摇头,“姜大人,您既然已经出宫了,就早些回府吧。” 姜瑜知道解释不通,说道:“陛下应该很快就会宣我入宫,在这儿等等吧。” 女官见她笃定,便将她引到一边等待, 结果,两人没走几步,刚才那名百户又骑马回来了,骑在马上环顾四周,同时大声问道:“哪个是会同馆大使姜瑜?” 姜瑜说道:“我在……” “皇上宣姜大人入乾清宫,商议军情。” “是!” 骑士点点头,一夹马腹,朝内卫镇抚司的方向去了。 姜瑜快步过角门,直奔乾清宫。 此时,今日值殿的大学士毛正元已经到了,正手捧着邸报逐字阅读,愁眉不展。 李嫣的表情则有几分玩味, 她单手撑下巴,时不时地滑动下颌,明显在思考。 看样子,不像是和胡人打起来了。 “臣,叩见皇上。”姜瑜上前,磨磨蹭蹭行礼。 “你这家伙,本就不想跪吧?”李嫣笑着摇摇头,“免了,朕也没时间跟你玩这些心眼。” 她转头看向毛正元,“毛师,把邸报给她。” 姜瑜接过,认真阅读。 出乎意料的是,胡人王庭这一次派出的并不是军队,而是使节,甚至连国书都写好了: 近者闻南朝万国博览,遂遣使,方与陛下会猎于中原。 短短一行字,信息量巨大。 “最晚回国的琉球使节,三日前离开京城;最早的是钟琮和,不过七天。”姜瑜皱眉,“蛮子的汗王是长了顺风耳不成?” “胡人在京中有谍子,消息泄漏,不可避免。”毛正元笑着摇头,“何况万国博览会是国策,瞒不住的。” “谍子?抓不到?” “每年内卫抓的还少了?只是谍子如韭菜,割完一茬,又长一茬。” 两国敌对,相互渗透是意料中的。 姜瑜虽然不爽,却只能憋着。 现在的问题在于,大夏该如何应对? 从国书上看,胡人是准备在万国博览会掺一脚了。 其实,两国边境即使打仗,也一直有茶马互市, 毕竟胡人饮食多以奶制品为主,缺乏蔬菜,但是茶叶里的生物碱和茶多酚可以解油腻,所以才有了“饮茶始自中地,流于塞外”。 但万国博览会的其中一个主要作用是彰显大夏国威,把对手请过来做生意,合适吗? 此时此刻,暖阁内的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良久,李嫣说:“朕担心胡人会以战争为要挟,狮子大开口,要求在万国博览会的场地中划一块特别大的作为展馆。” 姜瑜很想说, 他们要打,我们便打,一直打到全面胜利,打到他们服为止。 但万国博览会和南河灾情导致国库空虚,现在开战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没想到毛正元老爷子比她刚得多,“天气转凉,北方蛮子岁末势必犯边掠夺,大夏想避也避不及,何来‘担心胡人会以战争为要挟’之说?” 李嫣反问道:“如果是十五年前那种规模呢?” “……” “……” 两人都沉默了。 这时,姜瑜说道:“陛下,此时此刻非彼时彼刻,十五年前的大胜增强了边军气势,此消彼长间,我们现在更具优势。” 李嫣好奇,“那你是主战咯?” “哪里哪里,臣只是觉得不可未战先怯,何况,战争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怕是根本打不起来。” “为何?” “蛮子头脑简单得很,能用抢的,绝对不会交易,他们要是自信能打赢,何必派使节?” 这一点说的有道理, 毛正元和李嫣不约而同地点头。 姜瑜说:“张仪曾劝谏秦惠文王嬴驷,‘东出不惟秦剑’,这次同理,战场在外……” 说到这儿,她才想起自己是会同馆大使, 负责外交事宜。 第123章 当面牛头人 盯—— 盯—— 李嫣和毛正元的视线落在姜瑜身上。 姜瑜脸一黑,“微臣刚才可什么都没说。” 现在想推脱责任? 晚了! 李嫣掩唇轻笑,“姜卿,这件事会交给礼部处理,你作为会同馆大使,有接待外使之责,当然也要跟着变得忙起来了。” 姜瑜将脸扭向一边,嘀咕:“好感度-20。” 李嫣指指自己的膝盖,“做好了,有奖励的哦~” “+20。” “(ˉ▽ ̄~) 切~~” 毛正元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清清嗓子,“陛下,臣还要回文渊阁与其他两位大学士商议此事,这便去了。” 说完,也不等女帝示意,直接从大门离开。 李嫣顺势屏退了一众宫女。 “跟钟琮和不同,蛮子凶悍,十分不好对付,”她说,“姜瑜,我赐一名内卫贴身保护你。” “贴身?”姜瑜一脸惊诧,“你知道的,我是女……” “你就放心吧。” “???” 在姜瑜不解的目光中,李嫣轻轻拍手。 一名女子从天而降, 她没有武侠小说中的一袭白衫,只是穿着普通的内卫制服,不怎么起眼, 但稍稍细看,就能发现女子的容貌半点儿不逊于李嫣,只是因为眼神中透着英武之气,一看就是高手,因此显得不好接近。 姜瑜忽然意识到,李嫣几次外出,这名女子好像随时随地都隐隐护在女帝身边。 她说道:“李小姐,你身系大夏时局,怎么可以……” 李嫣摇头,“我放心不下你。” “唔……” “听话,乖啦~” 姜瑜没招了,举手投降。 李嫣看向那名护卫,“记住,像保护我一样保护她。” 护卫咬咬嘴唇,“陛下……” “凌笑笑,这是朕的命令。” “……” “……” “是!” 凌笑笑倔了一阵,最后还是拗不过女帝。 李嫣转头看向姜瑜,“有笑笑在,你可以调动大部分内卫,有便宜行事之权,但我还是要重申一点——和胡人接触,任何时候都以自保为要务。” 姜瑜郑重点头。 李嫣挥挥手,“你们去吧,早做准备。” 姜瑜和凌笑笑离开。 一出门,两人便分开了, 凌笑笑倒是挺专业的,虽然不爽姜瑜,但还是担负起了护卫的职责,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姜瑜沉吟片刻,对她说:“我需要调动内卫。” 凌笑笑问:“干嘛?” “想在外交上抢占先机,就必须藏好底牌;想藏好底牌,就必须扫清胡人安插在京中的谍子。内卫做的不就是这个吗?” “那我问你,内卫都抓不到,你行?” 凌笑笑的语气有些冲。 姜瑜看向对方, 少女半点儿不怵,挑眉跟她对视,不满情绪十分明显。 姜瑜说道:“当我的护卫让你这么不爽啊?” 凌笑笑回答:“当然。” “什么原因呢?” “我之前护卫的可是陛下,她九岁克承大统,文武兼备、鼓励工商,在她的经营下,大夏国势蒸蒸日上,连北方蛮子都……” blablabla…… 说着,凌笑笑竟然兴奋得脸色通红。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姑娘是李嫣的铁杆脑残粉,因此,有点儿嫉妒姜瑜能和女帝走得近。 姜瑜想到自己每次和女帝卿卿我我……咳咳…… 总之,就那个意思。 关键问题在于,每一次亲热,凌笑笑都在暗中观察。 这不是当面牛头人吗? 想到这儿,姜瑜立即痿了, 她真怕对方忽然说一句“明明是我先来的”。 emmm…… 这种莫名其妙的、第三者的负罪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喂! “听我说,”姜瑜打断凌笑笑背诵《文治武功十五年:女帝的称霸之路》,“你不觉得咱们两个现在是合作关系吗?” “合作?”凌笑笑不解。 “你想啊,是不是只有早日解决胡人来使,你才能回到陛下身边?” “唔……” 凌笑笑沉思。 姜瑜乘胜追击,“再说了,咱们如果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陛下便可以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好吗?” 少女回答:“确实……” “而且,陛下也能多看你一眼啊。” “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有亿点道理,虽然只有亿点点啦~” 眼看着凌笑笑被忽悠瘸了。 姜瑜长出一口气。 她对少女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什么私密话还要这么说? 凌笑笑不满,但想到自己现在和姜瑜是所谓的合作关系,还是别别扭扭地靠了过去。 姜瑜开口, 结果, “不准往我耳垂呵气!”凌笑笑脸色通红,迅速与她拉开距离,“别以为你用来对付陛下的招式,在我身上也有用!” “我的招式在李小姐身上有用?”姜瑜好奇。 “……” “……” 诡异的沉默。 凌笑笑看姜瑜的视线中充满了杀气,似乎准备杀人灭口。 姜瑜尴尬,“当我没说。” “哼╭(╯^╰)╮”凌笑笑一扬鼻子,“有什么话快说,从大同到京城,即使沿路官员想尽办法拖延,也不可能超过二十天。” “不用那么长时间,十天就够。” “真的?” 凌笑笑将信将疑,但是看姜瑜不似作伪,不由得信了几分。 她再次靠近,同时警告:“不准吹气。” “知道啦~知道啦~”姜瑜用手捂嘴,含混不清地问道,“据我所知,现在的谍子传递情报,都是用飞鸽传书的?” “你这纯粹就是听书听多了。” “哎?” “飞鸽传书一般都是行军出征时,部队带走一窝鸽子,时不时往回放一个,这种方法的可靠度有多低可想而知,因此,传递的都是无须安全处理的消息。” “那,谍子之间一般都是接头传递信息的?” “没错。” 凌笑笑认真回答,看姜瑜能耍出什么花招。 姜瑜沉思片刻,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能给胡人谍子提供一种更隐蔽、更安全的方式,他们会跳进碗里来吗?” 凌笑笑诧异,“你说的是?” “民报。” “那玩意儿能行?” “我也不知道,不过,目前看来,确实有一试的价值。” 姜瑜凑过去,如此这般地讲出自己的计划。 凌笑笑双眸闪闪发亮,“陛下说的没错,你这人,当真是诡计多端。” 姜瑜诧异,“她在背后那么说我?” “唔……” “她的原话是‘神机妙算’吧?” 凌笑笑震惊,体会到了李嫣不在场却被牛头人的感觉。 第124章 零笑笑 姜瑜跟凌笑笑前往镇抚司, 少女取出腰牌,“本官有任务在身,时间紧迫,现在立即带我去见指挥使沈谈沈大人。” 内卫最大的官职便是指挥使,正三品。 校尉们这种阵仗见多了,不慌不忙地检查两人身份,让出一条路。 此时,沈谈正在诏狱内和犯罪分子沟通感情,见了凌笑笑,微微一愣,“阿凌,你这丫头怎么从陛下身边……唔……” 他的视线落在了姜瑜身上。 内卫监视百官,只有少数幸免, 姜瑜便是其中之一—— 她只在进京时被关照过,劝学文会之后,女帝便亲自下旨撤掉了监视网, 有此待遇,说明极得圣宠。 沈谈问:“姜大人,阿凌现在是你的护卫?” 姜瑜点头道:“是的,阿凌……” 凌笑笑气得跳脚,“阿凌是你叫的!?” 沈谈哈哈大笑,对姜瑜说:“姜大人,阿凌一直是我们内卫的公主,又天天跟在陛下身边,娇惯坏了,您多担待些。” 姜瑜瞄了眼凌笑笑,没吱声。 沈谈将两人引入密室,问道:“姜大人此来所谓何事?” 姜瑜回答:“我需要内卫在街面上的眼线。” 除了直驾侍卫,内卫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也经常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是个军政一体的特务机构。 不过,除了这些大事,他们也负责各种杂务: 地方官进京觐见,由内卫事先验明正身; 京城附近,包括通州在内,有盗贼出没,内卫三个月派人抓一次; 自己割了蛋没能进宫的,内卫负责抓,抓了打,打了扔回原籍; 京城要修街道,疏通管道,内卫负责; 朝廷接待的外宾要坐车马,内卫给拨; 科举殿试,内卫冲当巡考; …… 总之,没有办不到,只有想不到。 放现代,内卫相当于情报局+仪仗队+保安+城管+出租车公司。 做这么多复杂的工作,在三教九流里没有眼线是不可能的。 沈谈好奇地看姜瑜一眼,“姜大人,能说说原因吗?” 姜瑜大致讲了讲自己的计划。 沈谈啧啧称奇,衷心赞叹几句,之后说道:“我蛮想看看姜大人接下来会如何操作,方便的话,让我随行见识一下?” 姜瑜点头,“当然。” 于是,沈谈把审问的事儿交给了手下,换好便装,叫上一名小旗, 四人一起离开镇抚司衙门。 不出姜瑜所料,小旗带他们去的是一家茶楼,叫出个尖嘴猴腮的跑堂,名叫李四。 用黑话说,李四是“领公粮”的, 不过,他自称吃百家饭,只要是买消息的,无论是官府衙役,还是商会管事,又或者内卫校尉,这些人的钱都收。 这种人最有眼力,一看姜、凌、沈三人气度就知道是大官,点头哈腰问好。 姜瑜笑着问:“最近生意不错吧?” 李四看他一眼,迅速低头,“这位大人,您说的生意……” “我说的是民报,昨日,姜记在京城的分行因为那个广告,门前排起的队伍都快从街东头排到西头去了,应该有不少商人找你买消息吧?” “您说这个啊,确实,京城商会有不少人找我们买消息,问那个广告花了多少钱。” “你知道吗?” “我哪儿知道那个?姜记布行的伙计们也是,一个个全都守口如瓶,不过,我看他们也不知道,还在那儿故作神秘,说自家老板……是这个!” 李四做了个顶大拇指的动作。 凌笑笑瞄了眼姜瑜,忍不住轻笑出声。  ̄□ ̄|| 姜瑜尴尬。 李四瞧见美女的笑颜,一时间有点儿愣神,反应过来后,赶紧错开视线。 凌笑笑身板挺直、行步类鹤,走在路上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显然是绝顶高手,大概相当于《射雕英雄传》中的丘处机, 这种女子可不是自己能消受的。 李四看看姜瑜,觉得也就小白脸能靠好皮囊勾搭成功。 姜瑜不知对方心中所想,继续说:“李四,你帮我散一个消息出去,就说……就说这广告内涵玄机,里面有姜家少爷给……” 听到这儿,李四打断她道:“姜家少爷可是朝廷命官,内卫可以编排他?” “我就是姜瑜,你说的‘那个’。” “……” “……” 诡异的安静。 李四看姜瑜顶起的拇指,知道自己见着正主了, 他赔笑道:“姜大人,是小的多嘴了,您接着往下说。” 姜瑜继续安排工作,“你就说广告内涵玄机,里面有我给金陵总号传递的信息。” “没了?” “没了。” 李四想问问信息到底是什么, 但话没到嘴边,那个将他招出来的小旗便搂过他的肩,把他逮到堵馆墙角下聊天去了, 远远听着,无非是胡萝卜加大棒的组合拳。 沈谈问:“用不用多找几个人?” 姜瑜摇摇头,“不用,我要的就是这种既像谣言,又像真实消息的感觉。” “这是为何?” “沈大人可曾听过我‘心中的大象’的理论?谍子对信息极其敏感,即使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他们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而确认信息的过程,就是加深确信的过程,只要我稍微透出一点点和信息相符的行为,他们便会深信不疑。” 沈谈不由得佩服姜瑜深谙人心, 如果胡人谍子确信广告能传递消息,八成会中计。 另一边,凌笑笑问道:“那,你传递的具体消息是什么?” 姜瑜做广告,哪想过传递消息? 她恶作剧心起,进入茶楼,抽了份报纸出来,随手指出广告版面其中几个字。 凌笑笑问:“收布三斤?难道是三万斤?” 姜瑜摇摇头,“错了。” 她手指再次移动,把“布匹”的“布”改成了“火爆”的“火”。 收火三斤? 火药!? 凌笑笑瞪大双眼看着姜瑜,“你想谋反!?” 姜瑜还是摇摇头,手指再动。 凌笑笑跟着看过去,发现这一次的组合完全没有实际意义, 零笑? 这两字是什么鬼? 凌笑笑一脸想揍人的表情看着姜瑜,“到底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个不会笑的零笑笑,”姜瑜见自己的幽默不被理解,忍不住吐槽,“刚才笑起来的时候明明还挺好看的,那个李四都把眼睛给看直……” “不准说!” 少女恼羞成怒, 说话的语气和女帝如出一辙。 第125章 戏 两天后, 一句广告词深入人心: 【要买要带,赶紧赶快;】 【姜记布行一律三折火爆销售中!】 姜记一炮而红,京城的贵妇、小姐们以没有当季新品为耻,导致姜记不得不从其他布行进蚕丝几千斤,加班加点地织布、裁衣。 同时,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如野火燎原般在京城中传播,而且越传越离谱: 广告内涵玄机,里面有姜家少爷给金陵总号传递的信息; 姜瑜发广告只是为了借机把妹,勾搭广告女神; 广告女神其实是某位侍郎的女儿,和姜瑜早有一腿; …… 消息极多,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普通百姓刚开始还凑热闹八卦几句,后来渐渐没了热情,转而讨论下一期民报刊载的《射雕英雄传》的故事会如何发展。 但商人们不肯善罢甘休,联系国子监,愿意花钱在民报投放广告。 姜瑜早有预料,设置招商处,并发放排队用的号码,跟诸位商人说,排队时不用本人亲到,派家里人在这儿盯着即可。 这相当于降低了门槛, 不止京城,就连外地商人也加入进来,从集贤门到孔庙都被挤满了。 姜瑜数了数,感觉至少一百人,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三位女子,“准备好了吗?” 梦温文:“准备好了。” 赵浓绮:“还没有,我要熟悉一下台词。” 凌笑笑:“干嘛让我扮恶人!” 因为你不笑嘛~ 当然,这话姜瑜也就在心里想想,不可能说出来。 她说道:“你是内卫,一会儿的任务属于本色出演,让其他人来扮我不放心,你看,我可是很信任你的,不准搞砸了。” 这话听着舒坦。 凌笑笑满脸严肃地点点头。 梦温文看得叹气,想到姐姐,又扫了眼在旁边背台词的赵浓绮,心说姜先生真能沾花惹草。 ¥¥¥¥¥¥¥¥¥¥¥¥ 集贤门外, 张三挤在排队的人群中四处观望。 比起大部分同行,他收集信息的能力不强,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汉人商户不愿意雇佣,自己可以给胡商提供消息。 前一日,他就在姜记布行门口盯梢,打探到姜家少爷收蚕丝三万斤的消息,并用这个消息换了不少钱。 张三伸手入怀,捏捏碎银, 不得不承认,胡人给钱确实大方得多。 这时,有人叫住了他,“老张,你也在这儿?” 张三一愣,见来人是李四,长出了一口气,“好久不见啊,老李,这次是哪家?” “宝福。” “那家做珠宝的?” “嗯,忒抠门,就昨天,我给他们老板排队,到了招商处才知道需要办理什么商户认证,害得老子交了一个铜板。” “呵呵。” 张三得意地一笑, 这一点,胡商做的也好,各种手续齐全, 不过,他怀疑里面有猫腻,八成靠贿赂或者造假得来。 “跟我无关。”他喃喃自语。 “什么?”李四问。 “没什么。” “你怎么神神秘秘的?算了,跟你说正事,国子监很有钱,看咱们排队一排就是一天,竟然会在中午发粥,还带着肉丝儿。” 张三也听说过这事, 他看看天色,估计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搬了粥盆出来, 人群向前移动。 张三比李四积极得多,挤出一条血路,打了一碗肉丝粥,找个地方蹲着扒饭。 这时…… “你,过来!”有女声传来。 张三抬起头。 只见女子穿着内卫制服,虽然漂亮,但神情有几分蛮横; 她喊话的对象是个小女孩,应该不到十岁,虽然脏兮兮的,但十分可爱。 两人自然是凌笑笑和梦温文。 小姑娘正戏精附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叫你呢!”凌笑笑按照剧本说道,“没听见吗?” “唔……”梦温文头埋得更深了。 “过来。” “……” 梦温文装出无奈的样子,起身走过去。 虽然替她担心,但内卫行事不容平民百姓置喙, 他们专心致志地喝粥,只有张三和李四装模作样,两人时不时抬头用余光瞄一眼。 凌笑笑问:“你是不是来混粥喝的?” 梦温文拼命摇头,“不是。” “真话?” “……” 啧, 看样子就知道是假的。 凌笑笑抓住梦温文的肩,想把她带走。 张三看着,不由得心生怜悯,对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更加好奇。 不就是多发出一碗粥吗? 国子监家大业大,还在乎这点儿? 难怪有“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说法,越是下面那些官职低的内卫,尾巴越容易翘到天上去。 张三猜测,小女孩可能要被送回原籍。 真可怜…… 就在他感慨的时候,忽然有人拦住了那名内卫。 来人竟然又是一名女子,肌肤有一丝丝的小麦色,身材修长,和广告女神有几分神似。 她握住凌笑笑的手腕,努力让自己的演技不显得太浮夸,说道:“集贤门前,莫要冲撞了先贤。” 凌笑笑一愣,“赵博士?” “你认识我?” “当然。” “看来我还是有点儿名气的,就是不知道名气有没有用,能不能保下她?” 这话听着比戏里的台词都刻意。 张三一脸懵逼。 忽然,一个冷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昨日在姜记布行见你,我就觉得有些可疑,今天果然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是谁,粥碗险些倒扣在地。 “意外?”姜瑜一身便装,显然是潜伏而来。 “我……我没有,我不……”张三彻底慌了,语无伦次,“你到底是……你为什么能……” “看看周围。” “???” “我叫你看看周围。” “……” 张三环视一圈,半截身子都凉了。 除他以外,所有刚才排队的人都在吃粥,既不关心自己和姜瑜的争执,也不关心凌笑笑、梦温文、赵浓绮的争执。 “我教书的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姜瑜说,“当所有人都低头时,一个人如果抬头,就会显得非常突兀。” 赵三咽了口唾沫,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瞪大了双眼,“不只是我,还有……还有他!” 他指的是李四。 姜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啊,我认识。” 张三绝望了。 姜瑜说:“你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顶多……呵呵……” 她轻笑一声,继续说:“你得听我命令行事。” 第126章 娇憨 姜瑜只让张三传递了一个消息出去: 广告传信,确有其事。 至于如何让那帮谍子相信,就要看张三同志的发挥了。 但姜瑜自信,戏已经做了全套,请君入瓮并不会是多么难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内卫听从凌笑笑的指挥,蛰伏下来,以防打草惊蛇,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过如此。 时间来到了七天后, 民报和官报第二期印刷, 同时,也是胡人使节进京的日子。 姜瑜起了个大早,打着呵欠喊瑾儿帮忙更衣。 小丫头进屋,“小姐,我听送菜的吴婶儿说,今天有胡人要来?” 姜瑜问:“在京中传开了?” “嗯。” “害怕吗?” 害怕…… 瑾儿陷入沉默。 在小姐身边,她什么都不怕,包括胡人, 毕竟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又不是三头六臂,在《射雕英雄传》里,那些蛮子还不是被杨铁心砍瓜切菜一样轻松斩杀? 但是, “小姐,我怕,”瑾儿忽然搂住姜瑜,“你一定要小心。” “……”姜瑜无言以对。 房间里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开, 小丫头说:“其实,还好啦,小姐这么厉害,对付胡人肯定也是没问题的。” 姜瑜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瑾儿痴痴地笑出声来,没头没脑地说:“小姐,你还真是没什么长进。” 她的视线落在姜瑜胸口, 姜瑜瞬间黑脸。 房间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这时,门外传来庄月奴的声音,“姜公子,你醒了吗?” 少女从寅时就开始在姜瑜的小院外蹲点,看到瑾儿进屋,便算准了时间过来叫门。 姜瑜确认官服内衬穿得整齐,这才说道:“进来吧。” 吱—— 门被推开。 庄月奴一猫腰闪进屋,关门时还不忘回头瞄几眼。 “干嘛啊你?”姜瑜忍不住吐槽道,“弄得跟执行秘密任务似的。” “就是秘密任务,”庄月奴没好气地回答,“要是让雪娘和我屋里那两个丫鬟知道了我来寻你,她们不知道要怎么取笑呢。” “笑什么?” “呶,这个,给你。” 少女故作若无其事地掏出一枚小荷包,递给姜瑜。 姜瑜轻嗅,闻到一股艾草味,猜测是护身符,再仔细看荷包,发现上面绣着瑞兽麒麟,有点儿懵,“麒麟送子?” 庄月奴震惊,“什么!?麒麟是送子的!?” “孔圣诞生之前,有麒麟吐玉书于其家院,所以才有了‘麒麟送子’的典故。” “唔……” 少女脸红,感觉自己丢人丢大了。 姜瑜不由得轻笑出声,“你们两个也真是的,这一次是胡人遣使,又不是我过去草原,他们还能在大夏的地盘对我怎么……” 庄月奴捂住她的嘴,“呸呸呸!你别瞎说,小心女帝真给你派到草原去。” 这姑娘太逗了…… 姜瑜轻笑,“陛下派我去,我也不去。” 之后,她说:“行了,别想那么多,赶紧吃完饭,我还得去永定门迎接来使呢。” 永定门京城外城七座城门中最大的一座,也是从南部出入京城的通衢要道。 瑾儿一脸不解,“胡人不都是从北方来的吗?” “他们不打招呼派使节过来,说什么‘方与陛下会猎于中原’,还不准我们稍微回击?”姜瑜说,“这个啊,在外交上叫对等原则。” 门道真多…… 两名少女对视一眼,都决定不聊这方面的内容了。 三人吃完早饭, 瑾儿麻利地手势餐桌, 庄月奴看着姜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瑜好奇,“你怎么还是神神秘秘的?” 少女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道:“登徒子,你随我来。” 她拉起姜瑜的手走出门外。 刚到卯时一刻,天边的半轮明月才落到树梢处,在姜府内洒下银光。 庄月奴四处看看,拉着姜瑜往假山后面的阴影处走去, 在那里,无论是月光还是灯笼,都照不到。 姜瑜:!!! 不会吧,不会吧…… 这姑娘准备玩霸王花硬上弓? 她咽了口唾沫,“月奴,你看啊,现在都这个时间了,我得早点儿去永定门外跟礼部的诸位大人会和,来不及的。” 庄月奴不解,“来不及什么?” 说完,少女就醒悟过来,伸出拳头捶了姜瑜一下,“你这登徒子!” 她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精巧的食盒,“我要给你吃这个,我们川渝的特色糕点,艾馍。” 艾馍就是叶儿粑,因为揉面时掺了艾草叶浆汁,所以呈浅绿色。 姜瑜诧异,“为什么忽然做这个?”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讷讷地说:“你之前给我讲过《白蛇传》,不是有‘雄黄避邪,艾草保平安’的说法吗?” 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艾草都是夹入护身符并带在身上才能保平安,打成汁、和进面里…… 估计只能保胎。 姜瑜内心虽然是个直男,但送分题还是会答的, 她咬了一口叶儿粑,“嗯嗯,味道很好。” 呼~ 庄月奴长出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混入艾草汁的面有多难揉。” 她忍不住吐槽:“我从昨天下午就进了厨房,一直和面,手掌都使不上力气了,只好换手肘,最后搞得黏糊糊的,洗澡时,换水就换了三道。” 姜瑜把糕点咽下,惊奇地问道:“本就应该用手肘揉的吧?” 少女:“???” “我看那些厨娘揉混入蔬菜汁的面时,都是用襻膊固定住袖子,然后隔着粗布衣服,用手肘以下的小臂揉面,怎么会搞得黏糊糊的?” “……” “……” 诡异的安静。 忽然,庄月奴冲上来,“我洗过的!” 姜瑜不解,“洗过什么?” 少女看她懵懂无知,心中一急,说了声“你看!”,竟然撸起了袖子,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臂, 在清冷的月光下,犹如羊脂美玉。 姜瑜:…… 庄月奴:…… 两人面面相觑, 少女如同触电般将手抽回,面色通红,娇憨可爱的模样让人联想起汁水饱满的水蜜桃。 “我……我走了!”她说。 “那个……蛮好吃的,”姜瑜说,“艾草味特别浓。” “……” “真的,没骗你。” “……” “……” 姜瑜被转月奴瞪大眼睛盯着,有点儿心虚。 忽然,少女嗤笑一声,把食盒抢走,娇俏地说:“要负责哦~” 第127章 姜贤侄还真是硬……强硬 庄月奴飞速跑远。 凌笑笑从黑暗中现身,“真行。” 姜瑜吐槽:“你别总是神出鬼没的,还窥探我隐私。” “你以为我想?要不是陛下让我贴身保护……文治武功不如陛下也就算了,连身……呵呵……” “???” 凌笑笑皮笑肉不笑。 顺着她的视线,姜瑜缓缓低下头。 (•́へ•́╬) “搞人身攻击就过分了啊,”她说道,“平板有平板的好处,不能因为体积这种外在因素就否定一个……咳咳……一对东西的内涵。” “噗!”少女别过脸去,偷笑。 “我没开玩笑,你想一想李小姐,每天的负担多重!” “对对对……” “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姜瑜没辙了,不再搭理对方, 她回屋整理好衣服,跟瑾儿告别后出府,坐马车前往永定门。 没想到凌笑笑也跟着钻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民报,递给姜瑜,“如果按照你的计划,胡人谍子会用广告版面传信?” 在没有网络的时代,间谍之间发非直接接触的暗号,一般通过报纸等传统媒体, 比如,在报纸上发一个寻人启事。 至于寻人启事寻的是哪个人,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间谍发了这个寻人启事—— 上级可能进行过指示: 周一在报纸上发寻人启事,就代表这周六会把装着情报的信封用胶布粘在公园里的长椅下面,如果没发这个寻人启事,就证明出事了。 民报把广告版切分成多个小格,每个广告商占据其一,便是为了模仿寻人启事栏。 姜瑜一边翻看,一边说:“报纸毕竟是明文传信,安全性不高,胡人就算再怎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也不至于……” 她愣住了。 “怎么?”凌笑笑问。 “你看这里,”姜瑜指着报纸说,“这个茶商。” “凤山的铁观音,五七折;祁门的空山新雨,四二折;桐木的小种红茶,三折……啧啧啧,这么个卖法,怕是能亏死那帮胡人。” “传递的字数不多,应该只有地点和时间。” “我这就破译。” 凌笑笑趁马车转弯时的减速,准备一跃而下。 “你等等,”姜瑜拦住她,“交给内卫前,咱们先分析一下。” “分析?”少女不解。 “看这些信息,都是一字一断的,所以必然是汉语。” “是汉语又怎样?” “可以顺势分析出密码本啊,你想想,记录数字,然后再通过一本书解密,这种密码是无限的、不重复的,所以,找到这本书就成了关键。” “……” 凌笑笑怎么也想不到,姜瑜连密码学都略知一二。 她一脸好奇地看着对方。 “听着,别走神!”姜瑜一瞪眼,致知馆博士的威严尽显,“我问你,大夏最常见的书是什么?” “除了《大夏律》、《历书》,就是各种经、史、子集,”少女沉思,“这么看来,《历书》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每年都要印刷新的,而且会提到日期。” “蛮聪明的嘛~” “那可不!” 少女一脸得意。 姜瑜说:“你去吧,出了结果第一时间告诉我。” 凌笑笑郑重点头,跳车而去。 马车缓缓驶向永定门,没多久,透过车窗便能看到礼部的众官员, 内卫列队整齐,傲然挺立,辂车、步辇、骏马排在大门前,旌旗飘舞、刀枪林立, 这阵仗比朝会可大多了。 姜瑜跳下马车,快步来到礼部官员队伍中。 “姜大人。” “姜博士。” …… 她现在是女帝面前的红人,众人都殷勤地打招呼。 姜瑜一一回礼,来到赵功德身边,压低声音把胡人谍子通过报纸传信的事情说了。 赵功德抚掌而笑,“姜贤侄当真厉害!” 姜瑜摆摆手,“您过奖。” 她谦虚完,岔开话题,“胡人大概还有多久……” 话只说了一半,便听见远处响起马蹄声。 旗帜逐渐从远处的平原出现,伴随着阵阵尘埃,直冲而来。 姜瑜皱眉,“谁允许他们在大夏境内纵马扬鞭的?” 她转头看向内卫,“上马!” “姜大人?”众礼部官员诧异。 “本官是会同馆大使,是负责接待胡人大使的主管官,出了任何问题由我一力承担!”说完,姜瑜再次对内卫下令,“上马!” 内卫们面面相觑, 最后,视线落在千户刘才捷的身上。 刘才捷见礼部的诸位老大人都不说话,一咬牙,“听姜大人的,上马!” 众内卫听令,翻身上马。 姜瑜猛地挥手,大声下令道:“分割他们的阵型!” 刘才捷一马当先,十几名内卫迎了上去, 一百步…… 五十步…… 二十步…… 不少人握紧了钢刀,随时准备出鞘。 幸好,在双方接触的瞬间,胡人队伍放缓了马速, 内卫们在胡人的队伍中间穿插,迫使他们减速,并分成几个纵队向永定门这边靠近。 没打起来。 呼~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没让他们下马就不错了,”姜瑜理所当然地说,“也不知道大同总兵怎么想的,竟然放任胡人骑马入京。” “这事儿怨礼部,”赵功德苦笑,“一直以来,各国使节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所以,地方官员都默认主随客便,想不到胡人如此桀骜……” “亲疏远近、内外有别,礼制、礼法这些,我们自己人玩玩得了,对外人可不能心慈手软。” “姜贤侄还真是硬……强硬。” 赵功德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他岔开话题,“贤侄,看到了几面不同的旗帜?” 姜瑜眯眼仔细观察,“四面……不,五面,赵大人为何问这个?” “草原各部势力错综复杂:鞑靼以正统自居,但实力较弱;瓦剌实力强,血脉却不纯,名不正、言不顺;其它小部落就更多了。” “……” 姜瑜没吱声。 十五年前那场战争后,大夏一直致力于让互看不顺眼的鞑和瓦火并,搞得你死我活,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各部逐渐有了联合的趋势。 毕竟人家有共同的民族认同和文化认同,只要出现一个强有力的领袖,就能整合各部, 指望挑拨离间,不可能在边境获得长久的太平。 所以,最后八成还是要打, 打到全面胜利、打到民族融合为止。 姜瑜正想着这些,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破译了。” 凌笑笑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第128章 库冬大使识得汉字? 内卫的效率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姜瑜稍微向后挪了几步,隐入众官员的队伍中。 “如你所料,确实是时间和地点,‘未时一刻,风月下’,‘风月’应该指的是风月楼,”凌笑笑说,“我们需要截获吗?” “密码本是什么?”姜瑜问。 “这一点你也猜对了,就是今年的《历书》,信息分布在前二十页以内,不过,密码本的事很重要吗?” “重要。” 看姜瑜信誓旦旦,凌笑笑有几分不解, 姜瑜对她招手,示意附耳过来。 “先说好,不准吹气。”少女说。 “知道,”姜瑜捂住嘴,从指缝中往外挤,显得有些瓮声瓮气,“这样总没问题吧?” “行,说吧。” “你现在派内卫潜入会同馆,把他们的《历书》全都换了,想办法凑出一个信息。” “现印《历书》?时间不够啊。” “国子监经厂最近一直在改良活字印刷,肯定来得及。” “那内容写什么?” 内容…… 姜瑜的嘴角闪过一丝坏笑, “敌在本能寺,如何?”她问道。 “本能寺在何处?”凌笑笑好奇地问,“而且,《历书》上不是风水,就是‘辛丑,二月四,宜安床、开业,忌伐木、斋醮’之类的,怎么可能有‘敌’这种凶煞字?” “要不,异世相遇,尽享美味?” “更离谱了。” 少女翻个漂亮的白眼儿。 这时,赵功德靠过来,说道:“姜贤侄刚才惹了那么大的事,现在往后躲,不合适吧?” 姜瑜呵呵一笑,“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我不过是从九品、从八品的微末小官,当然唯诸位礼部的大人马首是瞻。” “那可不行,快来!” “是。” 姜瑜笑嘻嘻地对凌笑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看着办, 后者意会,去安排了。 姜瑜和赵功德走向胡人的队伍。 胡人在服装上比较一致,大多穿着皮衣、皮裤,但坐骑各式各样,除了白马、棕马,甚至有枣红色、金色的,线条优雅,肌肉矫健。 头领骑一匹炭黑色骏马,身材高大,仿佛与坐骑融为一体, 他的肩头飘动淡红色丝袍,装饰着层层叠叠的铜片,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姜瑜看了看对方身后的旗帜, 绿色旗面上绣着一根金、红两色相间的羽毛, 瓦剌部。 赵功德小声提醒,“汪古惕·库冬。” 姜瑜点点头,迎了上去。 接下来应该是各种大大小小、不厌其烦的程序仪式。 没想到,库冬取下身后的大弓,拉弓搭箭,对着天上一只灰毛鸽子瞄准, 他长时间拉着弓弦,手臂抖也不抖,“听说君子六艺中有射术,南朝学舍用一丈的巨靶,各位大人应该能在这种情况下百发百中吧?” 口音很重,一股羊肉串味。 姜瑜微微皱眉,对刘才捷说道:“刘千户,立即下了他的弓和甲胄!” 铮—— 瞬间,锃亮的钢刀出鞘。 库冬一路都是这么装逼装过来的,第一次遇到硬茬,半天没反应过来。 姜瑜说道:“大夏严禁民间拥有甲胄,弓弩亦然,哪怕是将军私自囤积甲胄也是谋反重罪,大使莫要误会,本官只是例行公事,并非对你个人有意见。” 库冬的脸涨成了绛紫色,反驳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他硬挺在马背上,任由刘才捷把弓箭收走,不过,挂在皮衣上的铜片只能算装饰,不能按甲胄处置,因此没成光膀子。 被收走弓箭,胡人队伍如同斗败的公鸡,士气全无, 他们自觉下马。 姜瑜对赵功德点点头, 赵功德上前一步,右手高举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 这圣旨,姜瑜都只能听懂三成,更不用说那帮胡人了。 他们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挨到宣旨结束。 姜瑜挥手,让内卫牵走胡人的马。 库冬赶紧上前一步,“大……” 姜瑜说:“本官是会同馆大使——姜瑜,你可以叫我姜大使。” “姜大使,骏马是草原男儿的命根子,您不能……” “我看库冬大使下了马,好像也没缺斤少两,说命根子什么的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放心,我们会同馆有专门的马车,保证各位舒舒服服。” “这……” “行了,随我来吧。”  ̄□ ̄|| 赵功德在旁边听得满头黑线, 姜瑜对待外使仿若对待萝卜白菜,哪像是搞外交的官员? 偏偏胡人不懂这些,只能亦步亦趋。 姜瑜、库冬、赵功德坐上了宽大的马车, 其他使节各有安排。 刚一上车,姜瑜就找了个角落坐好,拿起报纸阅读,还随手分了赵功德一份。 库冬:…… 特喵的,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南朝人最重礼节吗? 他清清嗓子,“咳咳……” 姜瑜:“……” 赵功德:“……” 两人继续读报, 前者是在装样子,后者却是认真在读《射雕英雄传》第二章。 库冬没办法,只好强行开启话题,“姜大使,你看外面那架马车,为什么空着啊?” 姜瑜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回答道:“那个是辂车。” “辂车?” “辂车就是天子的车乘,只有当今陛下能坐,还有步辇和龙亭,也都是皇帝的仪仗,在永定门外迎接外使相当于陛下亲临。” 库冬懵逼了, 南朝人还是南朝人,确实重礼节, 所以,眼前这位会同馆大使只是品种发生了变异吗? 他陪着一万个小心,问:“姜大人在读什么?” 姜瑜被对方打扰,嫌弃地叹气,念道:“今于处置灾民之事多有谣言,实在荒谬!灾民入京之日,朕将妥善安之。百官有余资财者,怡施之于民,不得藏私……” “什……什么意思?” “南河遭灾,陛下动员百官拿钱粮赈灾。” “可否给我看看?” “库冬大使识得汉字?” 库冬感觉受到了侮辱, 不过,对方越是轻视自己,越是容易从对方身上套取需要的情报。 他装出一副憨厚的模样,嘿嘿笑着说:“我看其中一页不是有很多画吗,还有体态丰美的女子,那个我肯定能看得懂。” 姜瑜更鄙夷了,“那是给京城老字号宝福珠宝打的广告。” “广告?” “罢了罢了,给你看看吧。” 姜瑜漫不经心地将报纸递了过去。 第129章 大王为何要造反 谍报最难,莫过于敌国王都。 库冬在进京前还能偶尔收到些消息,但进城之后,就万万不敢跟己方的间谍有任何直接接触了,只能通过旁门左道。 没想到大夏最近折腾出的报纸,倒是帮了大忙, 他在进京前收到的最后一次消息,交代的便是密码和密码本的事情。 库冬想着想着,竟然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南朝人也有搬石砸脚的时候。 这时,姜瑜的声音传来,“看来,库冬大使很喜欢阅读民报,拿回去……唔……没那个必要,会同馆都已经准备好了。” 库冬赶紧说:“不不,姜大使愿意给,我哪能不收?” 姜瑜听了,嘴唇微微抖动。 库冬一直察言观色,当即注意到了,隐约看出是“贪财的蠢货!”。 他握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起, 但身为外交使节,任务迫使他冷静了下来,装作没看见,低头接过报纸,问道:“姜大使,这广告到底是何物啊?” 姜瑜漫不经心地回答:“‘广告’一词取‘广而告之’之意,是一种公开而广泛的宣传手段。” “原来如此。” “库冬大使懂了?” “没有,只是看这些图画,觉得很有意思。” “那画可是宝福珠宝的老板花大价钱,请了粉子胡同的花魁出马,要不然,上哪找这么体态优雅的女子?” 姜瑜絮絮叨叨。 库冬则热情地提问,像一个小学生般求知若渴,其实,一直在关注最重要的信息: 凤山铁观音,五七折; 祁门空山新雨,四二折; 桐木小种红茶,三折; …… 库冬默默将这组数记了下来。 用报纸的广告版面传信,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很难说里面有没有南朝人布下的陷阱, 他决定记住姜瑜给的报纸上的数字,之后去了会同馆,一定要用会同馆的报纸核对,同时派人出去买,或者在酒楼、茶馆阅读, 只要所有报纸上的数字都一样,那就基本可以确认其准确性了。 原因很简单, 若是数字有问题,那京城的谍子一定可以先知先觉,之后便会冒死传出信息, 南朝人的阴谋自然无法得逞。 库冬万万想不到的是,某人用的是釜底抽薪之计—— 没改密码,而是直接换了密码本。 他将报纸还给对方,“姜大使,谢谢你。” 姜瑜鄙夷地点头,神态轻蔑。 库冬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能在心中自我安慰: 姜瑜小儿,你得意个屁! 还不是被老子在眼皮底下把情报给盗走了? 这么想,库冬的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继续装作无知的样子问道:“姜大使,我们在哪里吃午饭啊?” 姜瑜回答:“大使在会同馆下榻后,本官会招呼光禄寺传午膳,在这之前,诸位有一个时辰用来休息,若想沐浴更衣,知会一声便可。” “那几时可以面见大夏皇帝?” “明日在太和殿会有晚宴,届时,百官都会到场。” 百官到场? 库冬意识到,晚宴才是此次出使的重头戏,自己能否为瓦剌王庭获利,全看那顿饭吃得怎么样了。 之后,他一直和姜瑜没话找话,聊到了会同馆,在内卫安排下入住, 刚进屋,他立即检查门窗。 大夏什么都好,就是房屋设计得不注重隐私,从窗纸能看到屋内的影子,从而判断出住户在干什么; 而且,窗纸极易捅破,可以从外朝内窥视。 库冬仔细找了一遍,发现没有任何破损。 这之后,他又趴在地上,检查墙壁有没有破损,还掀开所有字画,敲击墙壁,确定里面不是中空的,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自己如此小心,不信南朝人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他不放心,再次翻找一遍屋内,确认没有任何问题,这才取来《历书》,按照记住的数字翻看, 几秒钟过后,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帮蠢货! 跟他们说过多少次了,明文不可传递实质内容! 库冬脸黑如墨,在心中把手下那帮谍子来来回回骂了至少一百遍。 不过,送到手的谍报还是要看, 他开始诸字翻译内容, “五七,第五页、第七字,‘天书下临,睹光宣之照耀’,宣……” ¥¥¥¥¥¥¥¥¥¥¥¥ “宣汇兵,百二十万!?” 马车内, 姜瑜一脸懵逼地看着凌笑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以大夏现在的国库,能调动十万兵马就不错了,一百二十万纯属痴人说梦。 难道, “就一百二十人?”她问,“还是说,这个‘宣’并非指宣府?” “你想什么呢!这个分明就是写出来忽悠那帮胡人的。”凌笑笑吐槽,“而且,不止一种译解的方法,你从后往前找对应的秘文试试。” “从后往前?” “对,你快试一试吧。” 少女眼中闪着恶作剧得逞时才会出现的顽皮。 姜瑜把《历书》翻到最后一页,找到“凤山铁观音,五七折”对应的倒数第五页—— 谓: 十一月初四, 大雪, 辛丑年,庚子月,己丑日, 宜开业、入宅, 忌婚嫁、破土、祈福。 “第七字是‘大’?”姜瑜不确定地问。 “继续啊,”凌笑笑在旁边催促,“别停别停,后面精彩得很!” “祁门的空山新雨,四二折,‘祭王之历,亦有吉凶’的‘王’字,之后是为……何……要……造……反,大王为何要造反!?” “没错。” 凌笑笑一脸得意, 显然,这句“大王为何要造反”是她想出来的,尽得内卫一脉相承之挑拨瓦剌和鞑(dá)靼(dá)的真髓。 这姑娘真幽默,比“敌在本能寺”还幽默, 姜瑜服了。 看她一脸无语的表情,凌笑笑继续说:“没完呢,还有一种算法是从第八页开始。” 姜瑜诧异道:“为什么是第八页?” “看广告栏位嘛,从左往右数,不是第八个?” “你们内卫真有想象力。” 姜瑜好奇, 从第八页开始数,“五七”对应的是第十二页、第七字, 结果…… 吾艹恁麻各把子。  ̄□ ̄|| 姜瑜满头黑线,问道:“参加这次任务的内卫中,是不是有东山人?” 凌笑笑点头,“你怎么知道?” “废话,这特喵的是东山那边的骂人方言!” “噗!哈哈哈哈……” 零笑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130章 主角附体 第二天, 库冬在午饭后收到了姜瑜提交的大夏国书。 之所以选这个时间点,就是为了不给使团商讨研究的时间,算是一个外交小技巧。 更过分的是,国书上的之乎者也相当多,又是成语、又是用典,胡人在汉语方面是文化沙漠,读通读透需要很长时间。 等到完全弄懂,库冬已经随姜瑜出发,在前往紫禁城的马车中了。 姜瑜问:“库冬大使读过国书了?” 库冬点点头,没有接茬。 国书要求: 今年立冬到来年立春,胡人不得犯边劫掠; 牛、羊千匹,战马百匹; 金十箱; 往后的二十年,增加茶马互市频率; 允许下一次万国博览会在胡人王庭举办。 林林总总,五条。 当然,大夏并不是不付出: 来年的万国博览会,给胡人一个和瀛洲、高句丽同列的席位。 怎么看都不平等。 幸好,库冬早有底牌。 他摸摸藏在怀中的纸条,脸上闪过一丝嘲弄, 纸条并非手写,而是按照密文,用会同馆的《历书》上剪下来的汉字拼接而成, 至于上面的内容,当然是那七个字—— 宣汇兵,百二十万。 有这七个字,就可以揭露南朝人的丑陋嘴脸,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阴沉龌龊,万国博览会不过是侵略草原的幌子而已。 库冬决定,在晚宴上揭露这一切, 介时,南朝女帝颜面扫地,只能在谈判中让利。 他想着完美的计划,嘴角闪过笑意。 姜瑜的声音再次传来,“库冬大使如此高兴,看来是对我朝在国书中提出的条件十分满意了?” 屁! 库冬十分不屑。 他想到今晚就可以把姜瑜踩在脚下,也懒得伪装了,说道:“姜大使,听说南朝有个吏部,其中的考功司负责官员考核?” “咦……”姜瑜诧异,“看来,库冬大使对我朝也并非一无所知啊。” “略懂略懂~” “为何忽然提到考功司?” “我只是好奇,会同馆大使若是不合格,会被怎样?从九品再降品秩的话,应该降无可降了吧?” “……” 库冬阴阳怪气, 姜瑜不由得脸色巨变,低着头,像是在沉思自己在接待的时候有没有惹出什么祸事。 爽! 真特喵的爽! 在这一刻,库冬觉得自己被小说中的主角附体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而行,终于来到承天门前, 和大夏四品以上官员不同的是,外国使节不能乘马车到午门,必须要在承天门下车改步行,以示对大夏国威和皇权的臣服。 库冬别别扭扭下车,跟随姜瑜前往午门。 此时,赵功德已经在等着了,见两人到来,展开圣旨宣读,之后还有一堆程序, 等到可以入门,已经是傍晚了。 赵功德收起圣旨,笑吟吟地说道:“库冬大使,请随本官入太和殿,入座后,其它官员才能入席,这是对外使的尊敬。” 库冬拱拱手,抢前几步走到姜瑜前面,随着礼部众官员走进金殿。 赵功德不由得皱眉, 但姜瑜对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压下了他的恼火。 使团、礼部、会同馆、百官、女帝…… 众人依次入座。 和中秋文会差不多,先是李嫣带第一杯酒,然后吩咐传菜。 太和殿宴席传菜有固定次序,刚开始是熏干丝、口蘑肥鸡、三鲜鸭子、熏肘花小肚之类的硬菜,之后才上糕点和水果, 等到上糕点的时候,就意味着接近尾声,该谈正事了。 李嫣放下筷子,擦擦嘴,“库冬大使,可曾看了我朝的国书?” 终于来了。 库冬也不起身,抹抹嘴上的油,“看了。” 李嫣问:“有何想法?” “南朝要求苛刻,不合理。” “哦?” 李嫣扫了眼姜瑜的方向,脸上满是看好戏的表情。 库冬却误会了,以为女帝要惩罚姜瑜,忍不住得意一笑,取出随身的一块羊皮, 他学赵功德宣读圣旨的模样,念道:“王庭提出的要求很简单,参加万国博览会,并且,我们的展示区域不得小于南朝。” 群臣哗然。 李嫣双手虚握,微微下压,示意百官安静。 她看向库冬,“贵方愿意提供什么?” 库冬说:“没有。” “没有?” “也不能说是‘没有’,王庭愿意带大量货物参加万国博览会,给予充足的支持,当然,也会适当采购各方货物。” 意思很明显, 参加万国博览会是给你们南朝面子。 这一次,就连女帝都压不住了。 “欺人太甚!” “胡人屡次犯边,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现在还来金殿撒野,当真不要脸了!” “哼,看来是当年没把他们打疼!” …… 姜瑜听着,不由得感慨, 这帮文官看起来文弱,在对外的时候倒是挺一致的,武德充沛, 大概是十五年前那场大胜提升了民族自信。 李嫣再次示意,百官安静下来。 她用玩味的语气说:“库冬大使,你也看到了,满朝文武对贵方的提议都非常不满,朕也是,完全看不到贵方的诚意。” 等的就是这句话, “诚意?”库冬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咚”的闷响,“好一个诚意!” 百官有点儿懵, 一直以来,在太和殿上撒泼打滚、互相辱骂、掐架追打是文官集团的专利,谁能想到一个蛮子使节会在金殿上拍桌? 好不容易有人反应过来,“库冬大使公然挑衅,不怕冲撞天颜?” 库冬说:“我只是笑你们这些南朝人奸诈,一口一个‘诚意’、一口一个‘合作’、一口一个‘共赢’,背地里却尽是些小动作!” 他随手甩出一张纸, 纸张飘落在地,明明轻飘飘的,却像是发生了巨响。 百官安静,看着李嫣。 没想到,女帝仍然保持笑容,仿佛没有受到侮辱,“看来,库冬大使对我朝有些误会。” 她招手示意, 周正良立即走上前,将纸张捡起。 李嫣说:“念!” 纸上只有七个字,周正良看了却满头大汗,“陛……陛下?” “念。” “诺。” 周正良深吸一口气,提高调门唱道:“宣汇兵,百二十万。” 库冬冷哼一声,“所以我才说南朝人奸诈,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诚意’吗?” 长久的忍耐就是为了此时此刻的爆发, 他长身而立,独立冷风中。 第131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金殿上一片安静。 众官员震惊了, 尤其是兵部的众大佬,一个把刚喝的茶水喷了出来,一个手里的桃子掉到了地上,其他几位也全是目瞪口呆的表情。 倒不是因为被胡人探听了消息,而是因为他给出的消息太过荒诞。 一百二十万…… 把大夏所有士兵加起来,有这个数吗? 胡人这么敢想,八成是吃错药了。 库冬说:“我已将消息传出,草原有了防范,你们集结多少兵力都没用。” 百官:…… 他见四周寂寂无声,更觉得自己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开喷:“南朝人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寡廉鲜耻、阴险狡诈……” emmm…… 阴险狡诈是不是说了两遍? 姜瑜轻笑,心说库冬同志的词汇量也就这样了,眼瞅着该到点下班,让他稍微消停消停吧。 她对赵功德使了个眼色。 因为赵浓绮的关系,两人虽然没挑明,但心底都将对方视作盟友, 赵功德意会,慢条斯理地擦擦嘴,从座位上站起,朗声道:“库冬大使,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本官很好奇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库冬皱眉, 这是想把自己手下的谍子一锅端啊。 “你管从哪得到的消息?”他轻蔑地一笑,“你只需说,这消息是否属实便是。” “正是因为消息太假,我才有此一问。”赵功德微笑,“我朝士兵与草原上的游牧民不同,是领军饷的,支撑一百二十万的兵员,需要多少银子?” “???” “库冬大使不要误听了谗言,损害两国关系啊。” 赵功德痛心疾首。 库冬此时也懵逼了,有点儿自我怀疑。 但很快,他就坚定思想,认为是赵功德在托词隐瞒,“这位大人,我可以保证,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 ´∀` )┏ 赵功德对姜瑜摊手, 说服不了傻子。 姜瑜示意老赵同志坐下,自己站起身,“对库冬大人说的,本官倒是有些猜测。” 说着,她看向太和殿一角,微不可察地整了整领子。 凌笑笑就站在那儿,看到示意,立即悄然退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快步送来一本《历书》,压低声音,“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姜瑜眼角含笑,“你瞧好吧。” 穷嘚瑟! 少女瞟了她一眼,退回原来的位置。 看到姜瑜手里的书,库冬的心就凉了半截,担忧自己的情报组织被连根拔起。 不过,草原男儿死得其所,他们在死前传出了信息, 都是好样的! “怎么着?”库冬说,“姜大使难道想威胁我?” “没,没有,我哪儿敢呢?”姜瑜说,“我只是觉得库冬大使聪颖,竟然找到了我们满朝文武最近暗地里玩的游戏?” “游戏?” “以广告为密文,以《历书》为参照物,想办法把没什么联系的字凑成一句信息。” 百官听了都有点儿懵, 自己怎么没玩过? 反倒是坐在龙椅上的李嫣言笑晏晏,“有意思,姜卿,在这里给我们演示一下。” 姜瑜躬身行礼,“诺。” 她指了指那个茶商的广告,说道:“以这一个举例,凤山的铁观音,五七折;祁门的空山新雨,四二折;桐木的小种红茶,三折……假设第一个数字代表页数,第二个数字代表字数,从这本《历书》从后往前找,便会得到信息,‘大王为何要造反’。” 听到这儿,所有人还是懵懂无知的表情, 只有库冬脸色巨变, 他再蠢也已经意识到了,南朝人设了个套给自己钻。 姜瑜继续说道:“我刚才说的是从后往前翻,至于从前往后嘛……” “宣,汇,兵,百,二,十,万。”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至此,真相大白。 金殿之上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百官看向库冬,或摇头叹息,或幸灾乐祸,就是没有怜悯。 库冬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他想不通…… “为什么?”他看向姜瑜,“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姜瑜说,“你想问的是,‘密文肯定没有问题,为什么破译出来的消息却是假的’,对吗?” “没道理啊!”库冬依然喃喃自语,“不可能的啊!” “要不有句俗话‘外地的和尚念不了真经’,”姜瑜说,“你可知二十四节气歌?” “节气?” “春雨惊春清谷天,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都是有顺序的,你再看看这本《历书》。” 啪—— 姜瑜把《历书》摔到了对方面前。 库冬捡起,一边默念“春雨惊春清谷天”,一边翻看。 错的! 全都是错的! 他到现在才明白,被调换的不是密文,而是密码本。 但他还是不懂, 南朝人应该是在报纸刊登后才知道密文的,怎么可能借此印出新的《历书》并布下陷阱? 库冬怎么也想不到,姜瑜教授的致知馆最近一直在研究活字印刷,在半个时辰内便能完成排版、印书、晾干等一系列工序。 “不可能!”他说。 “你说的这个‘不可能’,本官可就猜不到原因了。”姜瑜说,“罢了,说这些也没意思。” “……” “事已至此,真正没诚意的是哪方,还有辩论的必要吗?” “……” “另外,说一句,有家茶商因为打折太狠,到了骨折的程度,影响市场秩序,已经被内卫查抄了。” 库冬知道,自己败了, 完完全全地败了。 他环视一圈,发现南朝的官员投来各式各样的视线,让他只有一个想法—— 小丑竟是我自己。 姜瑜靠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库冬大使,我这个人还挺记仇的。” 声音很低,也没有多阴沉,和平时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库冬就是感觉有一片乌云朝自己压过来,寒风吹过,让他觉得后脊汗毛突然间根根竖立。 “你什么意思?”他怯懦地问道。 “我可以保你手下性命,”姜瑜说道,“不过,他们今生都会在内卫的诏狱中度过。” “……” “为你卖命的人,你想保吧?” “条件呢?” “你知道的。” 姜瑜对龙椅的方向点点头。 库冬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想法, 他朝李嫣的方向缓缓躬身,“南朝的皇帝陛下,草原王庭提出的条件确实苛刻。” 此话一出,百官都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但是…… “可我没有接受南朝在国书中提出的条件的权力,”说着,库冬恭敬地行礼,提高音量,“请陛下,派!出!使!节!” 第132章 朕,不同意! 牛羊、战马、黄金, 这些东西,库冬做得了主,难办的其实是大夏国书中的第一条—— 今年立冬到来年立春,不得犯边劫掠。 草原势力盘根错节,也就是瓦剌最近逐年做大,才能勉强归拢各部,但想凭一句话强迫其它部族不劫掠,难度可就大了。 游牧民不事农桑,大部分人也就没能养成屯粮的习惯,到了冬天,除了抢还能怎么办? 瓦剌若是管,办法不多: 其一,武力镇压; 其二,分发粮食, 哪条看上去都很简单粗暴,哪条看上去也都要大出血。 库冬没法做主,也不敢做主。 李嫣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笑着摇头,“不知道草原王庭为何要派你来做使节,什么都决定不了,要你何用?” 库冬的脸涨成了绛紫色, 两国谈判,本质是讨价还价,但他刚才搞了个大乌龙,气势馁了,谈什么都挺不直腰杆, 这还玩个屁? 库冬的头一低再低,完全不敢搭腔。 李嫣无趣地咋舌,“罢了,此事不能怪你,今晚便到这儿吧。” 晚宴到此结束, 宫女鱼贯进入太和殿,收拾餐桌。 姜瑜起身,朝库冬的方向走去,“库冬大使,利用了你,实在是抱歉了。” 库冬摇摇头,“各为其主,只是我棋差一着罢了。” “咦,你这不是挺会使用成语的吗?” “之前是装的。” “巧了,之前我也在装。” “……” 库冬还知道成语“扮猪吃虎”,没想到自己竟然扮猪成猪被虎吃了。 “两国交战,先死谍子,”他对姜瑜拱拱手,“姜大使,道理我明白得很,你能保下他们的性命,真的十分感谢。” “这不算什么,”姜瑜摇头道,“留着比杀了更有用。” “我……” “放心,不会审讯的。” 姜瑜这么说,说明南朝笃定已经拔掉了胡人在京城的钉子, 库冬不由得感慨,姜瑜当真厉害。 这时,周正良快步走了过来,“姜大人,陛下宣你觐见。” 姜瑜回答:“这就去。” 她对库冬点头示意,之后跟着周正良一起来到乾清宫的暖阁, 周正良躬身退走。 暖阁内很安静,只有火盆燃烧时发出毕毕剥剥的轻响。 李嫣站在书案前,眯眼阅读字条。 “李小姐。”姜瑜叫道。 “来了?”李嫣回头,扬了扬手中的字条,“刚才,内卫去了一趟风月楼,取来这个。” 姜瑜接过, 只见字条上写着: 南朝国库危,万国博览会可徐徐图之。 既没提到宣府和大同,也没提到兵力布置, 若是库冬看到这个,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找一块豆腐撞死自己。 “这次,胡人确实是冒进了。”姜瑜轻笑着说。 “你做的非常好,”李嫣真诚赞扬,“笑笑与我说了你设计的全过程,我蛮好奇,你是怎么长出那些花花肠子的?” “没什么,随随便便就想到了。” “(ˉ▽ ̄~) 切~~” 若这都能随随便便想到,那内卫从上到下的官员不如当场上吊。 李嫣把字条窝成一团,丢入火盆, 火焰灼灼,字条转眼化为灰烬。 李嫣冷眼看着,继续话题,“姜瑜,你觉得应该派谁出使?” 该来的还是要来, “我。”姜瑜简短回答。 “我没听错吧?”李嫣惊诧,“你?” “没错。” “别闹了,满朝文武,其中能做使节的你借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女帝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姜瑜虽然两世为人,可年龄加起来也不如大学士、六部尚书这些老人家,口才、智识、能力、阴谋、阳谋,这些也多有不如。 但她仍觉得自己是合适的人选, “我可以不讲武德。”她说。 ??? 李嫣完全听不懂。 姜瑜叹气,不知该如何才能明说。 科举制选拔官员,有可能出现知行合一的王阳明, 平时谦谦君子,但对付敌人的时候就不同了,能玩阴的绝不刚正面,能围困绝不攻城,能放炮绝不肉搏,可谓心狠手黑。 但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尤其在大夏,十五年那场大战鼎定乾坤,从百姓到百官都有“天朝上国”的想法。 这一点,从高句丽事件就能看出, 人人都认为朴元基该杀,但至今还有不和谐的声音,觉得在国书中提到中医的归属非常小家子气。 姜瑜不同的地方在于,为了大夏利益,可以锱铢必较, 以这样的心态谈判,绝对不会吃亏。 她说:“会同馆大使只有从九品,这个官够小,关键时刻可以耍赖。” “怎么?”李嫣翻个白眼,“嫌官小啊?” “我是说,品秩低有利于出使。” “什么意思?” “牵扯核心利益的时候,我只需双手一摊,‘你说的都对,但陛下给我的底线就在那儿,我做不了主,只能按照那个谈’。” “晕,这算什么理由?不是和那个半吊子胡人一样吗?” “他是做不了决定,而我是能做决定却用拖字诀,不一样的。” “……” “……” 沉默横亘在两人间。 李嫣凝视姜瑜, 良久, “你认真的?”她问。 “……”姜瑜没说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再问一遍,你认真的?” “……” “好,那我就在这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你结论,朕,不同意!” “陛下!” 一声“朕”,一声“陛下”, 两人对视。 李嫣一挥衣袖,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躁,在书案前来回踱步, 忽然,她一拍桌子, 砰! “你怎么想的!?”女帝大声呵斥,音调都有些变了,“是不是平时太纵容你了?” “……”姜瑜低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你说话啊!” “……” “好,你不说是吧?那朕说!姜瑜,大夏两百年国祚至今,忠臣、奸臣、能臣、庸臣如过江之鲫,砍下来的人头摞在一起比山还高!可即便如此,离了哪个人也没见大夏停摆过!这件事同样适用于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不是臣把自己看得太重,而是陛下把臣看得太重。” “……” “……” 两人再次沉默。 姜瑜叹口气,说道:“陛下问臣谁适合出使,您难道就没考虑过自己想得到什么样的答……” 李嫣粗暴地打断,“不管你说什么,朕还是那句话,不同意!” 第133章 月色真美 月亮升起,照进安静的暖阁。 姜瑜怎么也不会想到,两级反转,自己要去,反而是女帝拦着。 她多少能猜出原因, 接待胡人大使,李嫣都要派贴身的凌笑笑保护,若是自己亲去草原,怕是要把整个镇抚司衙门搬空,内卫倾巢出动。 姜瑜沉思,再次说道:“陛下问臣谁适合出使,您难道就没考虑过自己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吗?” 李嫣盯着她,“你明明知道的。” “我……唔……” “……” 女帝拥住了姜瑜,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好不好?”她说,“让别人去不好吗?赵功德不就……” “赵大人很好,”姜瑜说,“但他官拜尚书,不好。” “那就让侍郎去,还有郎中、员外郎。” “他们也好,但都不是会同馆大使。” 李嫣把姜瑜推开了。 姜瑜说:“陛下……” 李嫣打断道:“叫我‘李小姐’。” “李小姐单独宣我入乾清宫觐见,想必心中已经对出使人选有了想法,只不过,有些事情,你说我做不如我们心有灵犀。” “其实,在胡人说到派遣大使的时候,我脑海中闪过的人……” “就是我。” 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李嫣明白了,自己的纠结根本藏不住,某人什么都知道。 出于公心,姜瑜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出于私心,她不想让姜瑜走。 草原…… 想想就好远啊。 不自觉地,李嫣紧紧握住双手。 姜瑜说:“如果没有今天我在国书中提到的第一条,暂时妥协一下,将胡人参加万国博览会的事放放,也没什么,但现在放弃……” 李嫣点点头,“我明白。” 两人都十分清楚,既然在国书中提出了严正交涉,要求胡人一年内停止犯边,那就必须说到做到, 这不只是国家威严的问题,还牵扯到对边境百姓的承诺。 至于解决的途径, 要么打,打到边境安宁; 要么谈,谈到胡人王庭妥协。 从难度上讲,前者要比后者大得多,因为冬季劫掠,游牧民是小股作战,总不能每次都反应过度,用大炮打蚊子吧? 军力再强也无用武之地啊。 姜瑜轻笑,“这件事,大夏百姓得感谢你。” 李嫣不解地问:“怎么?” “战争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也得不到,若没有那场大胜,逼得胡人远离我朝边境二十里,每年恐怕就不是现在这种规模的小打小闹了。” “可还是没能解决问题啊。” 李嫣有些气馁。 “草原就在那儿,哪怕砍光胡人,过不了几年,又会有人从更穷的地方迁移过去。”姜瑜安慰道,“以现在的生产力,那种地方就是用来养蛮族的。” “生产力?”李嫣不解。 “总之,若不是你,我也没底气去跟人家谈判。” “你现在就有底气了?” “……” “……” 今天,两人第三次沉默。 安静了好久,姜瑜蹦出一句话,“李小姐,我去吧。” 之后又跟了一句,“嗯,就我去。” 语气坚定。 李嫣有些错愕,看着姜瑜。 没想到, “李小姐,我必须去。”姜瑜又加了一句。 李嫣知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人怎么都好,可一旦做出决定,自己肯定是说服不了的,除非摘了她的官帽。 何况,这次出使为什么敏感? 还不是因为那些条件? 呼~ 李嫣长出一口气,好像卸去了心头的大石,仿佛姜瑜带着神奇的魔力,可以给人无限信心。 她恍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姜瑜已经渐渐成长为大夏的中流砥柱、一名旗帜性的人物。 本来,这个想法藏在水下,只是隐隐约约地在那儿, 可事情真到了台面上,女帝才后知后觉,那个十五岁的少女、那个给自己画画的少女,已经做好凤鸣九天的准备了。 “是我的错。”她低下头,“无论是给姜家赐婚,还是宣你来京城,其实都可以避免的。” “后悔吗?”姜瑜问。 “不。” “我也不后悔。” 两人都非常清楚,对方口中的“不后悔”,完整翻译过来是“我不后悔认识你”。 只是,有些话不说出口才更显浪漫。 李嫣看向屋外,对姜瑜发出邀请,“出去走走?” 姜瑜诧异,“你是……” “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我是皇帝,被人看到和男子在内宫闲逛有风险,但那些宫女、宦官敢吗?若是连他们都威慑不了,这皇帝不当也罢。” “李小姐霸气~” “去!” 李嫣拉着姜瑜往外走, 出了乾清宫,两人直奔御花园。 月色下,小宫女们正在做着洒扫,有的拿着的大扫帚甚至比身高都要长, 她们看到李嫣,准备叩拜,但发现姜瑜也在,便迅速错开了视线。 李嫣觉得闲杂人等太多,环视一圈,指了指右手边一片苍翠的竹林,对姜瑜使个眼色,拉她朝那边走去。 两人沿着林间小路,一直到竹林尽头, 有一座木屋深藏其中,木屋前是一池清澈见底的水潭,潭边摆着木桌、木椅。 “花木繁茂、清新扑鼻,”姜瑜说,“没想到竹林中别有洞天。” 李嫣点点头,走过去落座,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干嘛?”姜瑜问。 “膝枕啊。”李嫣把这个词记住了。 “……” “你快来吧,把上次没讲完的《射雕英雄传》讲完。” 姜瑜无奈,只能照办。 毕竟是武侠小说,篇幅相当长,就算她一再精简,讲到郭靖去桃花岛提亲的时候还是过了半个时辰。 忽然, “姜瑜,黄蓉是不是比我好?”李嫣好似不在意地随口一问。 “那不可能。”姜瑜说。 “我也这么觉得。” “……” 李嫣有点儿小开心。 此时,皇宫内忽然传来了悠扬的钟声, 姜瑜仰头,看着天边月亮的位置以确认时间。 李嫣看着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女帝伸手,对着月亮的方向轻轻握拳,似是想把月光抓在手心里。 她呆了半晌,对姜瑜说:“明天,我们去狩猎。” 姜瑜问:“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大夏的使节,不会射箭就算了,骑马总该要学一学吧?” “……” “……” “我知道了。” 第134章 霜叶红于二月花 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尔雅·释天》 由此可以看出,至少从周朝已经有秋猎的传统了。 不过,当时的秋猎是田猎, 一是为田除害,保护农作物不受走兽的糟蹋; 二是供给宗庙祭祀; 三是为了进行军事训练,驱驰车马、弯弓骑射、兴师动众。 时移世易,到了大夏,秋猎成为贵族的一种玩乐,皇室在红螺山、雁栖湖一带圈地修了个园林,也就是民间说的“上林苑”。 第二天, 姜瑜等天亮才起,做了一组俯卧撑,之后吃早餐。 瑾儿坐在桌旁,拖着下巴问:“小姐起得晚,是因为和李小姐约好,所以不用去国子监了吗?” 姜瑜点头,“嗯。” “那你试试我准备的衣服。” “别……” 听说姜瑜要去秋猎,瑾儿昨晚就十分兴奋,不断拿出各种衣服给小姐试穿, 那感觉,就像在打扮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我不是有吏部发的武服吗?”姜瑜说道,“你别费劲了。” “统一的武服有什么好?”瑾儿碎碎念,“高腰皮靴、束发布巾、镶金边的猎装……” “别念了,师父。” “哼╭(╯^╰)╮” 小丫头不满地嘟嘴。 只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丫鬟为难不了小姐, 等姜瑜吃完饭,她只能按照吩咐找出那套大夏发给文官的统一武服,伺候着姜瑜穿好, 干活的时候她还不忘嘀咕几句,“明明可以更好看的。” 姜瑜轻笑着没接茬, 昨晚从皇宫回府,瑾儿和月奴听说她在太和殿上挫了胡人的锐气,都十分兴奋, 那种情况下,她不可能把自己要出使的事情说出来。 至于现在…… “瑾儿,”姜瑜开口了,“我……” “知道啦知道啦,我不会把裤腿塞进靴子里去的,你说了不舒服的嘛~” “……” “但腰带要听我的,用带玉的革带,那样看着利索。” 瑾儿像一只辛勤的小蜜蜂,忙前忙后。 姜瑜叹气,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两人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把衣服的事弄好, 瑾儿退后半步,满意地点头,“很好很好,英姿飒爽,八面威风,一看就是好男儿。” 姜瑜: ̄□ ̄|| 小丫头嗤笑一声,把她推向门口, 自入京后,姜瑜好像就一直没休息过,难得万恶的封建君主给她放假,瑾儿当然希望自家小姐玩得开心。 姜瑜坐马车到外城西门,之后便让铜竹回去了。 没多久,李嫣的马车缓缓而来, 她只带了几名内卫,但个个精明强干,一看就是高手,见到姜瑜后微微行礼,移开视线。 姜瑜爬上马车。 李嫣一身大红的劲装,半倚在车内软塌上,慵懒和英气两种不同的气质糅合在一起,有种别样的妩媚。 “今日早朝,我始终心不在焉,”她说,“全是你害的。” “我该表现出庆幸吗?”姜瑜问,“还是说,‘臣,惶恐’?” “臭家伙。” “谢陛下夸奖。” 因为是李嫣主动邀约,所以姜瑜十分轻松。 看她如此悠闲,女帝就有点儿不满,眼珠一转,恶作剧心起。 “今天主要是教授骑术,”她说,“你有过经验吗?” “没有。”姜瑜摇头。 她上一世在高考后考过驾照,但那玩意儿估计没啥用。 李嫣故作郁闷地叹气,“骑马很难的,你是不知道,我刚学的时候,才三天就半死不活了。” 姜瑜惊了,“什么叫半死不活?” “连日坐在马鞍上,大腿脱皮,双手被缰绳磨起了水泡,双脚和背部酸痛,坐都坐不直,每天都需要靠女官帮忙才能下马。” “……” “唉~~~~~~” “要不,咱不学了吧?” 被李嫣说的,姜瑜都慌了。 阴谋得逞, 噗! 女帝嗤笑一声,“我诓你的,你又不用连日学骑术,不会这么吃力的。” 姜瑜眉头微微皱起,“我不用?” “对啊。” “那你是连日学的吗?” 李嫣没想到姜瑜如此犀利,愣了一下。 良久,她低下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于危难中克承大统,即使是九岁的小女孩,也要力所能及地做做样子。” 姜瑜看着她,说不出话。 李嫣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快的记忆甩脱,“骑术真的不难,现在回想起来,主要原因是我当时年纪太小。” 姜瑜“嗯”了一声。 李嫣见气氛僵硬,焦急地说:“其实,胡人更难,他们用的是短马镫和平马鞍,所以……” 姜瑜打断道:“你受累了。” “唔……” “闭眼休息下吧。” 李嫣深深地看姜瑜一眼,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对方腐蚀了一块儿。 她不敢再对视,听话地闭目养神。 车厢内安静下来。 为了迎接来年的万国博览会,工部修整了一番京城附近的官道,十分平坦,因此乘车前往十里外的上林苑用不了多久。 车窗外,红螺山的漫山枫叶连成一片,在视野中投下一片红。 秋风吹入车内,轻抚李嫣的秀发。 她睁开眼,顺着姜瑜的视线看去,“红螺山一直以来便是赏枫的好去处,再往前还有雁栖湖,红叶、山、水交相呼应,非常美好。” 姜瑜附和道:“霜叶红于二月花嘛。”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地势渐低,一汪清湖果然出现。 湖边正候着几名内卫, 姜瑜眯眼观察一阵后问道:“他们在饮马?” 李嫣点头,“都是大内最好的良驹,那匹白马名叫踏云,十分神异,只需骑手动动指头便知道要去哪儿,聪明地转向。” “是你的坐骑?” “今天我忍痛割爱,让给你。” 李嫣催促马车到湖边,驱走所有内卫。 姜瑜则盯着两匹马,有点儿懵。 一匹枣红色、一匹白色,看上去都很温和,就是不知道骑上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嫣轻笑,“你就骑踏云吧。” 说着,她伸出右手,示意姜瑜搭住,然后把姜瑜扶上马背。 姜瑜有点儿紧张,“那个……该怎么……我要做什么?” 李嫣骑上另一匹枣红马,于她并驾齐驱,“首先,你要学会放松双腿,对,放……晕,怎么越让你放松你越紧张。” 很多人学车,一紧张就踩油门, 姜瑜骑马也一样,不自觉地夹紧马腹,还懵懂地看向李嫣,“我是在放松啊。” 你放松个锤子! 李嫣刚想吐槽几句,便见踏云昂首嘶鸣,毛鬃竖立, 姜瑜连人带马蹭的一下蹿了出去。 第135章 枫林晚 姜瑜这货就是笨死的! 李嫣心中吐槽,翻身上马, 枣红色的马儿唤作赤电,打了一个响鼻,立即提速。 赤电神骏,湖畔的一切都不能阻拦它,轻易绕开障碍物,越跑越快,姜瑜的背影转瞬间又重新回到了女帝的视线中。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啧, 凌笑笑骑在马上,看着两人你追我赶,不由得摇头, 一夹马腹,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上林苑没什么猛兽,她不担心两人遇袭,而且,踏云和赤电都是通人性的宝驹,从未伤过人,自然也无妨。 就怕…… “陛下可千万别逞能,搞什么英雄救……英雌救美的事情。”凌笑笑嘀咕。 另一边,踏云估计是意识到背后的骑手不给力了,虽然被夹着马腹催促,却逐渐减速,从狂奔变成了小跑,还有余力躲避被掩盖在落枫下的烂泥。 清风拂面,姜瑜身心放松, 李嫣也追了上来, 踏云和赤电并驾齐驱, 女帝说:“姜瑜,放松双腿,拉缰绳……对,就那样,别太用力,小心踏云人立起来。” 姜瑜此时也不慌了,紧了紧手中的马缰。 踏云听话地减速,直至完全停下。 呼~ 两人都长出一口气。 李嫣拍拍赤电,翻身下马,走到踏云一侧,仰头看着姜瑜,“还不下来?” 姜瑜点点头, 结果,落地的时候,觉得右脚一疼,竟然没站稳。 这下可把李嫣吓得不轻,下意识抱住姜瑜, 两人向后倒去,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完全卸掉力道,都没有受伤。 姜瑜不由得郁闷, 被女帝救,自己也是没谁了。 她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右脚还是痛,想要支撑身体都十分勉强。 “嘶……”她倒抽凉气。 “扭了?”李嫣起身拍打尘土,说道,“也是,你刚才紧张成那个样子,骑在马上的姿势都变形了,不扭才是咄咄怪事。” “说风凉话可就过分了啊。” “那我不说了,你现在能站住了吗?” “我能……嘶……快扶我一把。” 叫你逞强! 李嫣翻个好看的白眼儿,扶着姜瑜一瘸一拐地来到湖边的大石处, 大石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落枫,金红相间,只在接缝处露出下面大石的灰色,让人眼花缭乱。 女帝大袖一扫,把枫叶扫到地上, 两人并排坐下。 她拍了拍自己膝头, “干嘛?”姜瑜一脸懵,“都这时候了,还要玩膝枕?” “你在想什么呢!”李嫣一瞪眼,“右脚。” “唔……哦……” “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姜瑜将右腿搬上大石。 李嫣想起什么似的环视一圈,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赤电和踏云, 两匹马儿沿湖跑远。 女帝坐回去,一边帮姜瑜脱掉右脚的鞋子,一边说:“有那两匹马盯着,我总觉得怪怪的。” 姜瑜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 “去!” “不怕马敲门。” 马会敲门? 李嫣瞪了姜瑜一眼,吐槽“就你话多!”,把鞋子丢到一边。 她伸手,在姜瑜的右脚脚踝处微微用力。 “谋杀啊你!”姜瑜痛得急眼。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李嫣也有点儿慌了,“吓我一跳!” “抱……抱歉,但真的有点儿疼啊。” “不会是断了吧?” 姜瑜眉头直跳, 中医虽然有全套的接骨、正骨流程,但毕竟是传统医学,肯定不如现代仪器给力,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可就麻烦了。 李嫣也是一脸焦急,额头见汗, 关心则乱,两人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判断—— 扭伤。 “你快给我看看。”姜瑜说。 “啊?”李嫣盯着姜瑜的右脚,有点儿不知所措,“怎么看?” “脱袜子看啊。” “……” “快啊!” “哦……是……” 李嫣行动起来,但从心里到脸上的表情,都还是懵逼的。 她小心翼翼地脱掉姜瑜的袜子, 姜瑜虽然一直按照现代的方法锻炼,但终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肌肤吹弹可破, 尤其是脚踝这种人不示人的部位,极其细腻,如同刚刚上釉的完美白瓷,像新雪一般,阳光照应,甚至有些晃眼。 李嫣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姜瑜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正羊入虎口,催促道:“你愣个什么劲儿啊?” 李嫣回神,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我看看。” 她捧起姜瑜右脚, 洁白的肌肤似乎薄如蝉翼,能隐约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整幅画面,就像川渝上好的绣帕。 “痛吗?”女帝轻按姜瑜的脚踝。 “嗯,但还好。”姜瑜回答。 “这里呢?” “那里不痛。” 如此这般, 李嫣几下就知道了,只是扭伤,没有伤筋动骨, 但她爱不释手,诊断完了还在那儿戳戳碰碰,就像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 姜瑜反应再慢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她清清嗓子,“陛下,好了吗?” 说“陛下”的本意是提醒某人注意影响, 没想到,语调黏黏腻腻的,在女帝听来就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她抬头直视姜瑜,“你竟然勾引朕!” 姜瑜当场震惊,赶紧甩出一套否认三连,“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啊!!!” “就是!” “就不是!” “就是就是!” “就不是就不是!” 两人虽然在进行着无意义的对话,但肢体却没有闲着, 李嫣逐渐靠近姜瑜, 姜瑜试图远离,但被对方捉着右脚,因此只能上半身不断向后,最后变成仰卧起坐做了一半、双手撑着大石的姿势。 “我警告你,我会叫的!”姜瑜说道,“你不准再过来啊!” “叫?”李嫣笑,“会很好听吧?” “!#@¥*%……” “奇怪,为什么我听不清啊。” 女帝越来越近, 姜瑜且战且退,姜瑜进退维谷,姜瑜打出GG, 因为一直勉力支撑上身,她双臂酸痛,终于吃不住力,整个人倒在了大石上。 一阵风吹过, 头顶传来飒飒的响声, 姜瑜抬头,恍惚间看到一片鲜红的枫叶缓缓落下,随风起舞、打转,直至完全坠落,和地面上的落叶水**融为一体。 李嫣的声音传来,“看着我。” 姜瑜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头, 女帝的脸近在咫尺, “闭上眼睛。” 她说。 第136章 瑾儿摩斯 傍晚的风吹过,轻抚瑾儿发丝。 她站在姜府门口,踮着往街西头眺望,脸上挂着焦急的表情, 这都过晚饭的时间了,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隔壁家在鸿胪寺当值的老大人回府,好心提醒道:“姜大人今日没在会同馆,若是从国子监回来,应该在街的另一边。” 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上级部门是礼部,下级部门包含会同馆。 瑾儿面对自家小姐的领导,恭敬地行礼,“谢谢大人。” 说完,她继续看街西头。 老大人叹气,心说姜大人如此天才,家里的丫鬟却有傻得可爱, 他没再多说什么,准备入府, 就在这时…… 哒哒哒—— 马蹄声传来, 一架宽敞的马车在姜府门前停好。 老大人瞄一眼,发现车帘上的流苏摇晃整齐,被龙型勾嘴“叼”着,不由得惊了个呆, 这配饰,是陛下的车架啊! 他顿悟了, 傻的不是瑾儿,傻的是自己。 老大人快步入门,还把好奇张望的门房给拽进了府。 姜瑜捧着一个篮子,从马车上跳下, 同时,车内传出了李嫣的声音,“今日回宫,朕便会拟旨,你做好准备。” 撂下这句话,马车调头,往紫禁城的方向去了。 瑾儿快步来到自家小姐身边,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好奇地问道:“少爷,什么旨意啊?” “没什么,”说着,姜瑜随手递出篮子,“今日打的猎物,炖了吧。” “唔……我看看……” “回府再说。” 姜瑜率先往回走, 瑾儿跟在后面,同时扒拉着篮子, 鸡、兔子、麋鹿肉,甚至还有捡的新鲜鸡蛋,五花八门,相当丰盛。 emmm…… 小姐连骑术都是现学的,怎么可能打到这么多猎物? 小丫头问道:“麋鹿肉是内卫们处理的?” 姜瑜点头,“对。” “小姐打到的?” “对。” “哎?” “不是不是,我肯定不行,陛下也许久没有狩猎,射箭也不准,所以最后是让内卫和管理上林苑的太监帮忙搞到的。” 姜瑜说的全是实话,但没把实话说全, 其实,她和李嫣……嗯嗯……之后,没心思打猎,就吩咐其它人帮忙了, 这话当然不能告诉瑾儿。 只可惜,这招没用, 小丫头和姜瑜同吃、同住、同劳动十余年,情同姐妹,虽然不至于一眼看出姜瑜想要隐瞒什么,但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和谐。 她的眼睛如X光,上下扫视小姐,最终停留在腰部。 腰带…… 是不是有点儿不同? 古人穿武服,腰间束带,前系蔽膝, 姜瑜的问题就在蔽膝,从左压右变成了右压左。 虽然变化非常小,但瑾儿摩斯还是一眼就给看出来了,心中更加狐疑。 她吩咐一个丫鬟把打到的猎物带入厨房,自己则跟着姜瑜进入房间,“小姐,把武服褪下来,换成常服吧?” 姜瑜:“哎?” “快点儿,我还要去厨房呢。” “唔……你等……” 话音未落,衣服被剥掉了。 瑾儿的目光比刚才变得更锐利,一百倍。 内衬翻转过; 右手的袖口有些开线; 下裳的扣子系错了; …… 问题太多, 像瑾儿这种有强迫症的,完全看不过眼。 她漫不经心地靠近,“小姐,我帮你整理一下衣服。” “咳咳……”姜瑜咳嗽,“瑾儿啊,我饿了,快点儿把那些猎物做了吧,我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 “嘘!” “怎……怎么了?” “头发!” 瑾儿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简直像镊子,从姜瑜的脖颈和领口之间夹出了一根头发, 她将发丝举到灯下,细细观摩, “女。” “二十四岁。” “姓李。” 姜瑜: ̄□ ̄|| DNA检测都没这么准。 “喂喂,你干脆直接说是女帝得了。”她吐槽。 “果然如此。”瑾儿轻笑。 她将小姐的内衬从右肩剥下,一直到手肘处,露出肩部和胸口, 姜瑜暴露大片肌肤, 以及上面的…… 痕迹。 瑾儿看着,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好哇! 什么赐婚,都是假的! 女帝这一波是监守自盗,表面假仁假义,说什么“小公子只要到了适婚年龄,就许他一门婚事”,内里却已经想好该如何下手了。 过分! 瑾儿说:“小姐,你身上这些吻……咳咳……痕迹也太多了。” 姜瑜摇头,“不多不多,她比我还……” “你还很得意!?” “咕……” 姜瑜发出一声鸽子叫,不吱声了。 瑾儿不由得叹气,心中却有点儿小激动,觉得自家小姐很有出息,竟然把女帝给办了, 她赶紧摇摇头,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清出脑海。 “搞成这样,怎么办嘛~”瑾儿吐槽。 “没关系,反正几天就消了。”姜瑜安慰道。 “确实只用几天,但也不好熬啊,至少,不能让月奴小姐看见,要是让她见着,八成会像上次那样,新伤叠旧伤、咬痕压吻痕。” “……” 姜瑜沉默,好奇地看着瑾儿。 瑾儿嘟着嘴叠姜瑜换下来的武服,没看她的表情,随口问:“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姜瑜问:“你不吃醋?” “吃醋。” “唔……” “但只有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啦!” 瑾儿忽然扑进姜瑜怀里,用脑袋一下一下顶着小姐的胸口, 连发泄的方式都如此可爱…… 姜瑜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出动,抱住对方,“瑾儿,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小丫头。” 瑾儿的动作顿了顿,之后顶得更用力。 姜瑜说道:“别顶了,本来就平,再顶怕是要凹下去。” 什么凹下去…… 难听死! 瑾儿嗤笑一声,离开小姐温柔的怀抱,继续整理武服,“小姐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啊,就简单地做好小丫头就行了。” 姜瑜一愣,“你不会已经……” “草原很远的,小姐不能带我去吗?” “果然已经知道了。” “小姐的事,我都知道。” “……” 瑾儿把武服收起来, “小姐,胡人的马高大雄健,穿吏部发的统一的武服可能不合适。”她说,“你啊,还是用我昨晚给你配的那几套衣……唔……” 小丫头之后的话没说出口, 姜瑜抱住她,像是要把她紧紧揉进骨头里似的。 第137章 甘罗十二岁…… 瑾儿享受片刻温存, 接着,她便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从姜瑜怀中挣脱,“小姐,我去给你做烤鹿肉。” 小丫头出了屋。 姜瑜拿出她前一晚给自己准备的衣服,发现确实用了心, 穿在身上,女扮男装的事不会穿帮,最重要的是结构简单,没有瑾儿从旁伺候自己也能轻松地穿或脱。 这丫头…… 姜瑜心中暖暖的。 她随意挑了一件常服披上,坐在桌旁等待, 大概半个时辰,瑾儿回来了。 除了烤鹿肉,她还做了香飘四溢的板栗焖笋鸡,“小姐,中秋当晚咱们没一起吃饭,今日补上。” 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鸡,农民常常用鸡或鸡蛋换取生活必需品, 临近中秋,吃不到月饼的农户会从家养的公鸡中挑一只做菜,“全鸡”上桌,寓意全家团圆,吉祥如意,板栗焖笋鸡便是其中的典型。 姜瑜吃了一口,赞叹:“瑾儿的厨艺越来越棒了。” 瑾儿瞪她,“是厨娘做的。” “这……这样吗?这个鹿肉厨娘做的也不错。” “那是我烤的。” 这就尴尬了, 姜瑜老老实实闭嘴。 瑾儿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月奴小姐那儿我也送了一份过去。” 语气轻描淡写,俨然一副大管家的模样。 姜瑜不吱声,闷头吃饭。 板栗焖笋鸡确实美味,鸡肉弹性十足,甚至还能吃到一丝丝的肉筋,却半点儿没有柴,口感非常好, 除了鸡肉,还有鲜嫩的板栗香和竹笋香,无比过瘾。 她吃得正开心呢,却听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少爷,周公公从宫里来了。” 啧, 姜瑜咋舌,无奈地放下筷子。 “也吃得差不多了,”她拍拍肚子,“我现在就入宫。” “少爷,要不要带一份烤鹿肉?”瑾儿问。 “哎?” “给陛下。” 姜瑜这才发现,小丫头虽然不争不抢的,却也有领地意识。 她不由得心生感慨, 男人,真难。 emmm…… 不太对,自己好像是女人来着。 正沉思的当口,瑾儿已经将烤鹿肉放入了食盒,“少爷快入宫吧。” 姜瑜接过,去主厅与周正良会和, 两人乘马车入宫。 姜瑜探周正良的口风,“周公公,宫里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怎么这么晚宣我入宫?” 周正良好笑,“您这始作俑者当真不知?” “看来是为了使节的事儿。” “没错,今日值殿的庞大学士看了陛下的谕旨,便暂时给扣下了。” “原因呢?” “这一点您倒是可以放心,庞大学士对您没有恶感,只是担心您经验不足。” 姜瑜会意地点点头, 庞永望老成持重,看自己十五岁,小小年纪就出使敌国,心里没底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跟上次言官跪谏官报的事情一样—— 君子之争,不牵扯个人好恶。 周正良看姜瑜陷入沉思,便好心多给一个消息,“跟咱家一起出宫的还有另一位宦官,是去请礼部尚书赵大人的。” 言外之意,赵功德作为姜瑜盟友入宫,是一件好事。 姜瑜点点头,没接茬。 很快,马车便到了午门外, 姜瑜随周正良直奔御书房,听宣后觐见。 御书房里已经挤了有十几人, 三位大学士,礼部和兵部的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再就是鸿胪寺的官员。 姜瑜快步上前,“臣姜瑜,参见皇上。” 旁人面前,礼节还是要到位的。 李嫣对姜瑜挤挤眼,然后威严地说:“平身吧。” 之后,她对一旁肃立的毛正元说:“毛师,把那份诏书给姜瑜看看。” 圣旨提前外漏,于理不合, 但御书房议事没那么多规矩,毛正元将圣旨递给姜瑜。 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 这些是废话,跳过。 姜瑜一路往后找,发现了重点,“咨尔崛起草原,知尊中原,南驰一介之使,欣慕来同,约束万里之关,肯求内附。” 翻译过来就是草原王庭尊重大夏,特意派遣使节来访,自愿约束各部不得犯边劫掠。 后面还有林林总总好几条, 总之,姜瑜在之前国书中提的“要求”,全都成了胡人“自愿”, 让胡人低头,难度可想而知。 姜瑜瞄了眼李嫣, 没想到,女帝也在看她,而且还表情可爱地坏笑。 她说:“姜卿若是没信心,朕换人便是。” 这么说的时候,李嫣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尤其是在今天与姜瑜一起“赏过枫叶”之后,内心变得更加纠结了数倍, 若姜瑜坚定要去,女帝会松一口气; 若姜瑜知难而退,女帝也会松一口气。 这种感觉, 酸酸的、涩涩的、甜甜的…… 之前从未有过。 姜瑜抬头直视李嫣,“陛下,微臣愿往。” 李嫣仿佛生了两颗心,一颗升入云端,一颗坠入地底,同时在天堂和地狱接受洗礼。 她叹气,喃喃自语:“果然,我改变不了她。” 御书房中的官员离御座有十米远,听不清, 但李嫣身边的女官听了个一清二楚,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瞄向女帝,恰好发现女帝目光阴冷地盯着自己,赶紧低下头,背后寒毛直竖。 女官暗暗警觉, 不管陛下和姜瑜有什么,都轮不到自己来多管闲事。 李嫣说道:“姜卿愿意担此重任,朕心甚慰,只不过……” 她看向诸位官员,“都各抒己见吧。” 众人一齐看向毛正元。 内阁首辅不想为难姜瑜,措辞并不激烈,“姜大人才智超然、能力拔萃,只是过于年轻,经验不足,骤然担此重任,难免……难免……这个……” 张澈出列,“难免有所疏漏。” 说完,他看向姜瑜。 姜瑜懵懵的,“???” 李嫣忍不住笑出了声,“姜卿,张大学士在等着你反驳呢。” 原来如此, 姜瑜恍然大悟,搜肠刮肚找了个例子,“各位大人,甘罗十五岁拜六国相印……” “十二岁。”李嫣纠正。 “对,对对,甘罗十二岁拜六国相……” “朕再补充一句,甘罗十二岁时出使赵国,用计助秦得十余城,借此功勋受秦王嘉奖,官拜上卿,但后来的事迹史籍无载,按照始皇帝的暴戾,极有可能被砍了。” “……” “……” 诡异的安静。 众大臣错开视线,努力憋笑。 第138章 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早知道不用甘罗来举例子了…… 姜瑜瞪向李嫣,“陛下,臣正在与张大学士答对。” 意思很明白, 不关女帝的事儿,别插嘴。 而且,刚才分明说的“各抒己见”,现在这样,不成了自己被李嫣狂怼吗? 就很离谱。 另一边的张澈被李嫣这么一闹,反而不好再紧追不放了,与毛正元对视,都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他们将视线落在赵功德身上。 赵功德一直在地方上工作,没有外交经验,但官拜礼部尚书后,各种文书、史料读了不少,因此还是有发言权的。 他沉吟片刻,问姜瑜:“姜大人是否有了大致的策略?” 姜瑜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根据现在的形势,无非是给鞑靼一个空口许诺,想办法下下瓦剌的绊子,结果好的话,让胡人王庭派多个代表团参加万国博览会,鞑靼和瓦剌自不必说,其它小部落也可以,总之,就是要分化他们的利益,让他们暗生嫌隙。” “草原内部起了纷争,我们确实可以坐山观虎斗,但鞑靼十五年前……真有拉拢的必要?” “一个国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众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是一句大白话, 但为什么感觉外交就是这么回事儿? 一直以来,大夏对草原的策略便是如此,在瓦剌和鞑靼两部之间平衡,帮弱的打强的,此消彼长间,就有一方想要压制另一方, 这直接导致了各部内耗严重—— 每次火拼一、二百人,弱者沦为强者的奴隶。 这不是小数目, 要知道,胡人每年犯边,边军因为战马不占优势,总是跟在胡人屁股后面吃灰,一个冬天加起来能杀敌过千就不错了, 何况这一千还有水分,不少是猎户、农民所杀。 赵功德沉思,“给鞑靼一点甜头……二桃杀三士,倒是可行。” 姜瑜点了点头,没接茬。 她其实更倾向于强硬的外交政策,怀柔、制衡那套反而有可能养虎为患,被虎反噬, 没错,说的就是明朝。 但以现在的大夏,想要强硬,还是等搞定了万国博览会和南河灾情再说吧。 姜瑜说:“外交嘛,无非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 赵功德又说:“但这次出使的核心是国书所提条件,我们要求‘今年立冬到来年立春,胡人不得犯边劫掠’,他们越分化,这点就越难办到。” “刚才不是说过……” “我明白姜大人的想法,拿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机会和不得犯边劫掠挂钩,但草原各部总有见识短浅的,看不到长远利益,只在乎眼前的三瓜两枣,更何况塞外苦寒之地,冬季难熬,咱们总不能在墙上画个大饼,就让胡人看着它充饥吧?” 众人沉默。 良久…… “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落在瓦剌和鞑靼两部身上,”李嫣说,“就看他们为了长远利益,能放弃多少眼前那些计较了。” 言外之意,除了万国博览会,大夏不会给草原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瓦剌和鞑靼是通过血腥镇压还是发粮安抚来收拢各部,完全看使节画饼的技术, 画得好,怎么都好说; 画不好,往年胡人是如何劫掠的,今年还如何。 众官员愁眉不展, 他们不怕对手聪明,就怕对手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蠢货。 姜瑜说道:“具体的方针,还是要到了草原再看,随机应变。” 也只能这样了, 御书房里的其他人都说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过,这次议事好歹把调子定了—— 一、分而治之; 二、画饼充饥。 emmm…… 这得多好的口才才行? 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幸好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大夏这边没取库冬和胡人在京城这边一整条情报线上的谍子的性命,草原也不会做过激的行为, 双方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李嫣见没人说话了,便开口问道:“各位大人对出使人选还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众官员看向姜瑜, “陛下,”毛正元站出来说,“姜大人可堪大任,只是官职……”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完,但人人都能意会。 就在前一天,姜瑜还说自己官职低微,可以不讲武德,没想到现世报就来了。 李嫣对她挤挤眼, 姜瑜挪开视线,装没看见。 女帝轻笑,忽然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要不,朕给姜瑜升升官?礼部的主客司不是负责外交吗?给她个主客司主事当当怎么样?” 主事,正六品, 这下可是三级跳了。 姜瑜一愣,瞪了眼女帝,心说这大姐真能给自己惹麻烦。 她所料不错,不用别人反对,第一个站出来的便是礼部尚书赵功德,“陛下,姜大人入朝为官不足两月,不宜直接升任主事。” 他带头, 刷—— 后面的官员全跟着跪下了,“请陛下三思。” 说完,他们还不忘看向姜瑜,  ̄□ ̄|| 姜瑜满头黑线,只能也跟着跪了,“陛下,臣年纪尚幼、智微力薄,贸然入礼部任要职,难以服众。” 李嫣遗憾地叹气,“可惜。” 做作! 姜瑜都懒得吐槽了,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嫣得意洋洋地瞄她一眼,之后说道:“各位说的对,姜卿确实不宜升官过快。” 呼~ 包括姜瑜在内,众人长出一口气。 没想到…… “但,是……”李嫣一字一顿,之后大喘气。 众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只听李嫣说道:“草原此次的使者库冬是原先汪古惕-索诺木的汗,后来率部并入瓦剌,算是贵族,咱们只出一个小小的会同馆大使,确实显得诚意不足。” 众人看向赵功德, 赵功德以很微小的幅度点头,表示女帝没说错, 于是,一个“不好,我们中计了!”的想法在他们心头盘旋而起,但就是不知道女帝偷袭的点在哪里。 毛正元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的意思……” “朕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出贵族,我们也出贵族。”李嫣说,“姜瑜官职不动,变成贵族就是了。” 众人:!!! 陛下难道…… 通—— 一帮老大人又跪了下去,“请陛下三思,六品主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啊。” 第139章 喂我 大夏封爵共四种情况: 世袭、军功、恩泽、外戚。 很显然,诸位大人都以为李嫣要封姜瑜为某种意义上的外戚(皇后?),有点儿类似西方国家的女王给老公册封亲王。 大夏地大物博,多一个贵族不算什么,但如果女帝多一个夫君,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女帝无嗣,殡天后可以从外面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性远亲克承大统; 女帝存嗣,那也无所谓,就按照正常程序继承; 怕就怕女帝和姜瑜折腾出的是女孩, 难道,大夏要连续两个女帝? 所以不如从源头解决,怂恿李嫣别结婚,就算结婚,也别在明面上结。 为这个,众官员宁可让姜瑜升任主事。 李嫣对姜瑜眨眨眼,好像在说:“看吧看吧,我厉不厉害?” 姜瑜无奈,╮(╯▽╰)╭。 女帝轻笑一声,“好了,诸位大人起来吧,朕只想册封姜瑜为伯爵,赐诰,又没想做什么。” 伯爵,而且只赐诰,说明不世袭,那就没问题, 众人松了一口气。 毛正元生怕李嫣又搞什么幺蛾子出来,赶紧说道:“臣以为,陛下此举大善,姜大人品秩虽低,但爵位在身,符合对等原则,草原挑不出刺。” 李嫣点点头,“至于封号,礼部讨论吧。” 众人:“诺。” 女帝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告退了。 官员们鱼贯走向御书房大门, 姜瑜故意慢走,留在后面,等其他人都离开了,回过头对李嫣使个眼色。 李嫣秒懂,屏退宫女。 之后,她吐槽道:“我的起居注肯定没法看。” 起居注是记录帝王的言行录,所谓“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尙矣”。 姜瑜甚至能想象,李嫣的起居注会是: 屏退宫女,密见姜瑜; 屏退宫女,密见姜瑜; 屏退宫女,密见姜瑜; …… 估计都快被这句话刷屏了。 姜瑜忍着笑,取出瑾儿强行塞给自己的食盒,递到女帝面前,“李小姐,这是用今日猎到的鹿肉做的,你尝一尝吧。” 李嫣捏了捏她的手,“又不是我们打的,你这家伙倒是心安理得。” “那不吃?” “吃!” 女帝兴高采烈地打开食盒, 古代没有烤箱,只能明火炭烤,火势难把控,像鹿肉这种肉质纤细的,会被烟火掩盖本身的味道, 因此,很看厨师的烧烤手法及调味水平。 瑾儿做的烤鹿肉,油脂丰富,看色泽就知道很好吃。 御书房内没有筷子,只能用手, 李嫣眼珠一转,忽然说:“喂我。” 姜瑜:“???” “我说,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 即使是女帝,在经历过那事儿之后也会变得粘人。 姜瑜无奈,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一块鹿肉,送至李嫣唇边,“来,乖啦~张嘴……啊……” 没想到…… “我吃东西,都有人试毒的。”李嫣忽然加码。 “哎?”姜瑜一愣,“慢性毒药怎么办?” “你当是《射雕英雄传》里的西毒欧阳锋啊?现实又不是小说,常见的毒药无非就两种,一种是动物之毒,一种是植物之毒,都是即死的。” “这样啊,那就叫宫女进来试毒,顺便带一双筷……” “不用,就你。” “昏君!” “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姜瑜秒怂,拣了一块烤鹿肉往嘴里送, 结果, “那是最好的一块啊!”李嫣说,“我要吃!” “你又要我喂,又要我试毒,”姜瑜吐槽,“你想要我怎样?” “对啊,又喂又试毒,很难吗?” “难。” “你看啊,你把肉叼在嘴里,这就算试毒了吧?” “好像是的。” “那就在叼着的状态下直接喂给我呗。” “???” 姜瑜懵了。 然而,李嫣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经凑了过来。 明明是吃鹿肉, 两人咀嚼的动作还没吞咽多, “唔……” “嗯……” “咕……” “唔……” 就这么折腾了很久,食盒才被彻底清空。 姜瑜生怕李嫣再搞出什么新的饭后项目助兴,抱起食盒,麻溜地跑路, 没想到,她刚出宫便见赵功德正等着自己。 她快步走上去,恭声道:“赵大人怎么还未回府?” “还不是要等你?”赵功德说,“关于封号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我完全不懂啊。” “唉~” 赵功德见姜瑜是真不懂,不由得叹气, 他回到马车,拿出《大夏会典》,指出其中的一个章节《授法解》,意思是让姜瑜自己看。 姜瑜凑过去阅读, 好和不争曰安; 兆民宁赖曰安; 宽容平和曰安; 中正精粹曰纯; 见素抱朴曰纯; …… 上百三十一封号,用之君亲焉,用之君子焉。 “这玩意儿很重要?”姜瑜一脸懵。 “封号可以用来高度概括一个人(或者其祖先)的功绩,比如,你看到‘荣国’两字,能想到什么?”赵功德问道。 “钱万和他的傻儿子。” “噗!咳咳……总而言之,非常非常重要。” “这么重要我还能自己做决定?” “……” 姜瑜又说了个门外汉才能说出的话, 很多人认为礼部是清水衙门,不但不用干活,还可以白拿工资,但实际上,礼部的油水很足,只比吏部和户部略逊, 因为,礼部拥有给贵族定封号、给藩王子女起名的权力, 想要好封号、好名字,就得塞钱, 这不比在工部、兵部和刑部的打工人要好得多? 赵功德忍不住数落姜瑜:“姜贤侄,你这样不行啊……” 姜瑜尴尬,“诶嘿~” “罢了罢了,还是我自己来。” “谢谢赵世伯。” 赵功德随意地摆摆手,往回走。 上马车前,他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贤侄,话说,你知道浓绮最近在忙什么吗?” 姜瑜愣住了,“赵博士?” “对,致知馆不是两日一题吗?但她最近很勤快,每天都去,回家后也不休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是在整理什么东西。” “我不太清楚啊。” “你说你,博士是怎么当的?” “您是赵博士的父亲……”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约等于说了—— 你说你,爹是怎么当的?  ̄□ ̄|| 赵功德没接茬,满头黑线地钻进马车走了。 第140章 义武 回到赵府,赵功德直奔书房,翻开《大夏会典》。 文、成、康、献、元、章…… 好的封号太多了。 他取来宣纸,抄下几个心仪的,然后轻轻吹了吹,将墨迹吹干,仔细端详,“我一生阅人无数,但像他这么难办的,还是头一回。” 没办法,姜瑜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入朝为官的时间又短,用什么字归纳都不完全。 就在赵功德纠结的时候,书房的大门被推开, 赵浓绮端着小碟站在那儿,碟中放着糕点,堆成小小的金字塔型。 “父亲,回来了?”她说道。 “嗯,”赵功德点头,“你今日这么悠闲地来找我,看来是把国子监的事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 “那就好。” 父女间的默契自不用说, 赵功德知道,即使问女儿在国子监忙什么,女儿也不会说,所以干脆不问。 赵浓绮踮着脚,小碎步挪到桌前放下糕点,然后绕到父亲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父亲忙碌。 “这是……”她好奇,“哪位老大人要封爵?” “不是老大人,是小大人。”赵功德随口开了个玩笑。 “小大人?” “对,会同馆大使、国子监致知馆博士。” 这说的不是…… 姜瑜!? 赵浓绮睁大双眼。 赵功德说:“看来你还不知道他要出使草原的事。” “果然,”赵浓绮叹气,“这个人一旦牵扯进某件事,不彻底做好是出不来的。” “你早有预料?” “猜到了一点点吧。” “那你过来看看,取哪两个……先说好,‘威国’、‘定国’这些带‘国’字的肯定不用想。” “我知道。” 说着,赵浓绮凑上前,指尖落在《大夏会典》的书页上,一个一个往下找, 没多久,她提起小毫在“武”字下画了个圈,“父亲,姜瑜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还有比这个字更配他的吗?” 这丫头,对姜瑜的评价很高啊…… 赵功德有点儿小嫉妒, “文官不太适合用这个字。”他公正地说。 “首先,姜瑜未经科举,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官,”赵浓绮说,“其次,四夷馆在前朝归兵部而非礼部管辖,足见大使也算武官。” “有点儿牵强,但勉强能说通。” “对吧对吧。” 赵浓绮扬了扬鼻子。 得意什么! 赵功德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下一个字呢?”他问。 “他不是说过吗,‘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这话是对外策略,既然如此,顺势取‘义武’二字如何?” “义武伯?” “对。” “丫头,我百年后的谥号都不一定有这个好。” 谥号是指人死之后,后人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后给予或褒或贬评价的文字, 自古以来,文臣间都有“死当谥文正”的说法,以“正”字盖棺定论,是极高的荣耀,排在后面的便是忠、恭、肃、义这些。 赵浓绮嗅到了浓浓的醋味儿, 她嗤笑一声,抱住父亲的胳膊撒娇,“要什么谥号啊,身后纵有千古名,不如生前一杯酒,活着不好吗?” 赵功德轻笑, 虽然知道女儿在讨好自己,但还是很开心。 他沉吟片刻,问道:“浓绮,你对姜瑜是怎么看的?” 赵浓绮先是愣了一愣,接着便陷入沉思,“他这个人啊,聪明绝顶,但有时候,我会觉得他身上没有像父亲一样的读书人气质,似乎从来不想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反而只想自己过得好,但是,当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会站出来,似乎我、父亲、学生们、他的朋友,乃至整个大夏在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站出来。” 这个评价,赵功德是认可的, 他点头,“所以,‘义武’二字是合适的,虽然姜瑜说的‘义武奋扬’的主语是‘我国’,但这次他既然要出使,代表大夏也没什么。” 说完,他又看向女儿,“我刚才问的是,你,对姜瑜是怎么看的?” 赵浓绮不懂,“什么意思?” “前一段时间,我还与你娘亲商议,要不要请陛下赐……” “父亲,你说什么呢!” 赵浓绮脸色通红, 她狠狠瞪了赵功德一眼,结果还不过瘾,捶了父亲的肩膀一下,“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赵功德叹气, 现在的问题不是自己在想,而是自家闺女在想, 知子女莫若父母,赵浓绮对姜瑜,那方面的感情或许还不是很深,但男男女女、冬瓜豆腐不就是那么点儿事? 现在两人都是致知馆的博士,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种子被种下,总会有发芽破土的一天。 “浓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赵功德说,“你对姜瑜是怎么看的?” “哼╭(╯^╰)╮”赵浓绮害羞地错开视线。 “那我这就找陛下……” “父亲!!!!” 赵浓绮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胳膊终究是拗不过大腿的, 她无奈地说道:“要我评价姜瑜的话,就一个词儿——坏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赵浓绮撂下这句话,跑出了父亲的书房。 赵功德目送女儿离开,视线重新落回《大夏会典·授法解》,毫不犹豫地在“义”字下面画了个圈。 义武, 武,刚彊直理曰武; 义,先君后己曰义,除天地害曰义。 他喃喃自语:“先君后己是忠君,除天地害是体国,忠君体国,姜贤侄啊姜贤侄,你会不会把忠君排在体国之前呢?” 想到李嫣,他不由得微微皱眉, 女帝中馈乏人…… 不对! 这个成语是用来形容男子有妻室的,至于女子,应该是…… 想不出。 赵功德摇了摇头。 但无论如何,女帝现在没有丈夫, 若她真对姜瑜有想法,那自家闺女岂不是要和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做情敌? 真特喵的刺激! 想到这儿,礼部的尚书大人就一阵头疼。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 他拿起毛笔,开始草拟奏折,“姜瑜敬慎持躬、人品贵重、性资敏慧……” 赵功德感觉自己从没这么夸过人, 不过,考虑到对方可能是未来女婿,肉麻点儿就肉麻点儿吧。 第141章 夹 第二天, 姜瑜久违地上朝。 议程一件一件地过,终于到了册封的事, 赵功德出列,“皇上,臣以为,此次出使草原,最适宜的人选是会同馆大使姜瑜,姜瑜之功足以封爵,为人更是敬慎持躬、性资敏慧……” 他将昨天写的奏折背了一遍。 按照流程,应该有言官出来反驳几句, 但姜瑜出使在即,众人连这点儿戏都懒得去演了, 百官一个个站出来,说道:“臣,附议。” 李嫣看向姜瑜,“姜卿是怎么想的?” 姜瑜说道:“肯请陛下决断。” 李嫣假模假样地思考, 毛正元出列,“臣以为,姜大人伟功彪炳、品性优良,当以‘义武’为封号,授伯爵。” “义武伯是吧?”李嫣说,“准了。” 义武听着像义务, emmm…… 一个听上去就是打工人的封号。 姜瑜撇撇嘴。 不过,没人在意她的表情, 百官又费了一番口舌,事情终于定下来。 姜瑜领旨谢恩。 李嫣疲惫地摆摆手,“今日早朝到这儿吧,姜卿留下,朕有些话要与你说。” 百官应诺,躬身而退。 姜瑜在女官的带领下进入中和殿, 女帝屏退宫女,说:“姜瑜,你猜怎么着?鞑靼部竟然又暗派了一支……唔……不能说是使节团,他们人刚到大同就回了,仅留下一些贡品。” 姜瑜不由得眉头一蹙,“看来,瓦剌和鞑靼确实不和。” 李嫣瞧了她一眼, 有个既能干,又能干的老婆,说话是真省事。 “没错,只是没想到情况已经糜烂至此了,”李嫣说,“城门失火,就怕殃及池鱼,这有给你的出使带来了变数。” 她的声音有些担忧, 只是,这种担忧是自己也很难发现的那种。 姜瑜轻笑,“不用担心。” 李嫣暗暗嘀咕:“叫我怎么不担心……”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说说鞑靼送的礼吧,我已经叫人送到你府上了,你自己回去看看,确定价值后列一个单子,让礼部和户部准备回礼。” “明白。” “那没事了,我要去向太后请安,你赶紧走吧。” 李嫣好像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好意思。 姜瑜听话出宫, 回府后,便见瑾儿、庄月奴盯着一口大箱子,十分好奇。 她们看姜瑜回府,立即上前询问。 “胡人的贡品,陛下送过来,让我核算价值准备回礼,里面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姜瑜说,“搬回房间再看吧。” 瑾儿便招呼铜竹和一名门房将箱子搬进姜瑜房中,之后将其打开, 房中顿时充斥霞光。 “好大!”庄月奴惊讶地张大了嘴。 “嗯,确实,”姜瑜附和着,取出压在最上的鸡血石,“我也没见过这么完整的。” “好漂亮……” “你喜欢便拿去。” 庄月奴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她想要接过那枚宝石,但右手刚刚伸出便触电般收回,“登徒子,你不能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毕竟没名没分的……” 姜瑜点头,“说的也是。” 庄月奴:[○・`Д´・ ○] 瑾儿忍不住笑, 小姐真是的,竟然看不出人家姑娘并不是在真的拒绝,而是在要名分。 她用手肘顶了一下姜瑜的肋部,之后对庄月奴说:“月奴姑娘别听少爷的,他这人,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 姜瑜刚准备反驳,忽然见小丫头凶巴巴地盯着自己,立即改口,“瑾儿说的是。” 庄月奴“哼╭(╯^╰)╮”了一声, 她拿起鸡血石,在胸前稍微比划一下,疑惑道:“这个形状、大小,做成项坠是不是不合适啊?” 瑾儿也在旁边点头。 姜瑜看了看,说:“这个是帽子的前坠儿吧?” “从帽子前面垂下来?”庄月奴问。 “感觉是。” “胡人佩戴饰品真奇怪。” 两个女子在箱中翻找,发现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珠宝、衣饰。 庄月奴见猎心喜,但考虑到自己“没名没分”,只敢挑重复的, 之后,她情意绵绵地对姜瑜道谢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估计是想要立即试一试。 瑾儿也一样,好奇地挑拣。 “这……应该是面纱吧?”她拿出一个有点儿半透明面纱制面罩,问道,“这条镶嵌宝石的金链大概相当于头箍?” “我哪懂这个?”姜瑜摇头道。 “来,帮我戴一下。” “……” “怎么了?” “不行,这个头箍太大了。” 两人如此这般,折腾了良久,都没搞清楚那件纱制面罩是怎么回事。 瑾儿把姜瑜推出屋,“去问问月奴姑娘。” ¥¥¥¥¥¥¥¥¥¥¥¥ 月奴屋内, 少女也在为头巾发愁, 她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雪娘扫了一眼,忍不住笑,“你这丫头,不会真想往头上戴吧?就你的头围,那条金链子至少得缠两圈才能固定住。” “你知道是什么?” “这个啊,其实是穿在身上的,你手……没错,就你捧着的那一条金链,其实是围在胸下的,中间用宝石固定住。” 金链围在胸下, 那上面的部位岂不是全都露出来了? 少女轻“呸!”一声,暗道胡人女子不知羞耻。 但她还是好奇,“用宝石怎么固定?” “夹住,”雪娘回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草原女子身材丰腴嘛~” “别……别……” “而且,这本就是床笫之间用的衣物,女子走动间摇曳生姿、身体扭动,双臂夹紧便可……” “别说了啊喂!” 纱衣被丢了过去, 雪娘接住,说:“好好好,你自己随意吧。” 她随手将纱衣放下,走出房间, 结果,刚出门就看到姜瑜远远地过来,刚到小院门口。 雪娘不由得恶作剧心起,只把庄月奴房间的门虚掩起来,留了一条刚好能瞄进去的小缝。 她迎上姜瑜,“姜公子。” 姜瑜点头,“月奴……咳咳……月奴姑娘在吗?” “在的,您找她……” “一点儿小事。” 雪娘虽然好奇姜瑜的“小事”是什么,但考虑到人家小儿女要说贴己话,自己不宜打扰,便对姜瑜行礼,躬身离开。 姜瑜走到庄月奴的房门前,正要敲,动作却顿住了。 只见房中的少女,正对着镜子,夹着双臂,摇曳生姿地走动, 那颗宝石,在一团雪白中显得更加闪亮。 下一个瞬间, 咚—— 姜瑜的前额撞到了房门。 第142章 轮到你了 嘶…… 姜瑜痛得捂住前额。 与此同时,屋内少女仓皇地护住胸口,“谁!?” 回答还是不回答,这是一个问题, 在0.0986秒的时间中,姜瑜的内心在两个选项之间摇摆了十万次以上,最终还是磕磕巴巴地回道:“是……是我,姜瑜。” 不想答也不行, 如果庄月奴担心自己被偷窥,在姜府摸查,最后搞出个大乌龙,反而更伤姜府老爷的威严。 姜瑜回答后,屋内似乎传来了“污污污——”的声音, 听着非常像蒸汽姬。 两人一个门外,一个门内,维持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 “进来吧。”庄月奴细弱箫管的声音传出。 “可……可以吗?”姜瑜不确定。 “让你进就进,快点儿!” “是!” 姜瑜推门而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大门,还顺势落下了门闩。 庄月奴身上的衣服只是松松地披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应该是因为时间紧迫,只能临时这么处理。 “……” “……” 两人面面相觑。 姜瑜尴尬,从桌上取了杯子,给自己倒茶。 庄月奴在桌下伸出小脚,踢了她一下。 “干嘛?”姜瑜不解。 “你说点儿什么啊!” “咕……” “……” “那……唔……对了,原来那件衣服是穿在身上的啊。” “!!!” 庄月奴不出所料地红了脸。 其实,姜瑜刚说完就后悔了,想给自己一巴掌, 但事已至此,只能尝试着打哈哈,糊弄过去,“没想到你知道正确穿法,瑾儿还以为是戴在头上的头纱或面纱呢。” 这家伙竟然还说…… 登徒子! 庄月奴不满地咂咂嘴,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稍作解释,省得对方误会。 “其实,我刚开始也不知道,”她说,“是雪娘告诉我的。” “雪娘啊……”姜瑜硬着头皮附和。 “她是授业嬷嬷嘛,知道这些……知道这些也蛮正常的,对不对?” “对,对对对。” 姜瑜不知道授业嬷嬷到底授的是个什么业, 但她不敢问, 总不能让庄月奴一本正经地回答吧? 要是有什么劲爆的内容,那不成耍流氓了吗? 虽然,在庄月奴眼中,自己可能早就跟流氓划等号了,但还不至于破罐子破摔,尽量抢救一下才是正道。 姜瑜错开视线,没敢吱声。 “……” “……” 两人大眼瞪小眼,又没话说了。 庄月奴再次从桌下伸出小脚,轻踢了姜瑜一下,“快,接着找话题。” 姜瑜: ̄□ ̄|| “随便说点儿什么,”少女低压头,声音妩媚至极,仿佛能滴出水来,“不然,我们这样,我会……我会尴尬的。” “那个……唔……”姜瑜犹豫良久,说,“我要出使草原。” “哦,出使……出使草原!?” “……” 庄月奴瞪大双眼,紧盯着姜瑜,希望看到开玩笑或者说谎的痕迹。 然而…… “是真的。”姜瑜确定地说。 “你……你为什么……”少女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也对,姜大人没必要跟我汇报。” “如果我想瞒你,今天也不会说。” “那你就一直瞒下去啊!最好是为了瞒着我,不要去什么草原!不要当什么会同馆大使!不要来京城做什么大官!” 事关心上人,庄月奴的声音已发起颤来。 姜瑜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拉起对方的手,传递掌心的温暖, 庄月奴却抓住,狠狠挠了一把, 姜瑜忍痛,没有抽回去。 看着她,庄月奴不由得叹气,“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我只是……只是没想到才来京城没多久,就又要和你分别。” 姜瑜理解地点点头,“这件事怨我。” “朝廷就没有能替代你的官员?” “这件事怨……作者。” (笑) 庄月奴伸出小手,揉了揉姜瑜的面颊,就像在轻抚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的眼中满是不舍,“什么时候?” “不清楚,”姜瑜说,“本应该后天动身的,但今天鞑靼部送了贡品来,礼部和户部要准备回礼,需要推迟几天,但再晚也不会超过五天。” “本应后天动身,你今天才与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哼╭(╯^╰)╮” 庄月奴轻轻一扬鼻子,想通了很多事情。 最近这段时间,姜瑜一直在拼命写《射雕英雄传》,用她自己的说法是“囤稿”,现在想来,应该是在为出使做准备, 出差不断更,真是业界良心。 还有, “你让致知馆的学生自己研究活字印刷,也是因为即将出使,所以要他们掌握自学能力吧?”庄月奴问道。 “不至于,”姜瑜摇头,“那个纯粹因为懒。” “你真好意思说。” “我不想瞒你。” 听到“瞒”这个字,少女心情微微低落。 姜瑜看着她,说:“还记得我从金陵离开,你来长亭送别时的情境吗?” 庄月奴脸色微微泛红,“怎么会忘嘛~” “你给我的青丝我还留……” “不准说!” 少女十分害羞,⁄(⁄ ⁄•⁄ω⁄•⁄ ⁄)⁄ 她瞪了姜瑜一眼,强迫姜瑜把后面的话咽回去,然后说道:“上次送别是我给你礼物,这一次轮到你了。” 礼物…… 姜瑜最不擅长办这种事,左右为难。 见她这副表情,庄月奴轻笑,“登徒子,你这家伙真是有够笨的。” “笨?”姜瑜不解。 “……” “……” “给我留下你的痕迹吧。” “???” 庄月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就在姜瑜发懵的时候,少女竟然褪掉了外衫,站到姜瑜面前,“你说的没错,那不是面纱或头纱,而是穿在身上的小衣。” 说着,她举起双手,像美女蛇一样舞动, 贴身的轻纱就像情人的手,所过之处与肌肤摩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忍着羞涩,庄月奴问:“好看吗?” 姜瑜懂了, 授业嬷嬷教的就是这个。 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对方, 少女本以为姜瑜会做比较越线的举动,却没想到她只是捧起自己的脸,在额头处缓缓印下, 不知多久,两人分开。 “之前,你在我后颈处留下的就是这个。”姜瑜说。 “不一样的,”庄月奴讷讷地说,“当时,你的后颈上有别人留下……咳咳……我才……” “……” “算了,相同的位置再来一个,我就饶过你。” 少女踮起脚尖,与姜瑜对视,眼中闪着激动的光。 第143章 送别 义武伯要出使了! 德胜门以北, 十里长亭, 姜瑜望着亭外的雨帘,心中萧瑟。 “怎么?”凌笑笑来到身后,“放不下陛下?还是放不下家中的美妾……不对不对,于你而言,她们能算是美妾吗?” “自那次秋狩,我便没见过你。”姜瑜说。 “你!@#¥*%……” “当我没说。” 屁! 凌笑笑有一种被人偷家的感觉,想抓住对方衣领爆捶一顿。 姜瑜却不甚在意,继续看着雨帘, 在不远处,五十名内卫正在整理送往草原王庭的回礼,还顺便监视要一同回去的汪古惕·库冬。 大使能回去, 至于他手下的那批谍子,只能在诏狱中等到老死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姜瑜忽然说道。 看着她,凌笑笑不由得沉思,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惑,现在到问出来的时候了,“姜瑜,你应该很清楚,只要拒绝出使,陛下定然会听从,你何必要一意孤行呢?” 姜瑜回答:“我必须去。” 这话,和她当时对李嫣说的如出一辙。 凌笑笑若有所感,不再追问, 有时候,她觉得姜瑜内里是一个想要开疆拓土的男性, 这种特质极其罕见,除了姜瑜,她只在另一个女子身上见到过—— 女帝。 在骨子里,她们根本就是一类人, 难怪两人会如此默契。 凌笑笑咬住下唇,心中泛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有一点点酸涩,更多的反而是佩服,以及庆幸, 庆幸世间有姜瑜这个人,可以走入女帝的内心。 “临行之前,陛下与我说了,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她说。 “是吗?”姜瑜一脸平静。 “我看得出来,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可能会兴师北伐。” “……” “压力大?” “我不会有事的,就算有,她也不会兴师北伐。” “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这次出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护北方边境稍安?所以,即使我真出了事,她要给我报仇,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内动刀兵,她必然会隐忍蛰伏,之后一战而尽全功,到时候,草原部落那些的贵族,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人头落地。” 姜瑜说话,就像在陈述无可动摇的事实。 这么了解女帝…… 凌笑笑心中的嫉妒彻底淡了,准备换一个话题,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两人回过头,只见百余骑快马从德胜门驰来,看马上人的装束,乃是专门负责天子仪仗的内卫,再往后,还有百官的坐骑或轿子, 女帝携百官相送! 这样的殊荣,也就十五年前的将士们受过。 姜瑜一愣,离开长亭,等队伍停下,奔至御辇前,高声叫道:“臣,姜瑜,参见陛下!” 她正欲下跪,便听御辇中传来:“免了。” 李嫣身穿龙袍、头戴龙冠,从里边走了出来,扶起姜瑜,“随我来。” 两人一起进入长亭。 女帝上下打量姜瑜一阵,说:“这次你定要安然归来。” 姜瑜郑重点头,“阿凌与我说过。” “她准你这么叫她?” “不准,但当着你的面,她也不敢反驳不是?” 话音刚落,两人便听长亭的一根柱子发出闷响,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积在飞檐里的雨水“哗啦——”一声,从盆中泼出似的落下, 雨水与地面撞击,像是碎掉了,飞溅而起,弄湿了姜瑜的衣服下摆。 李嫣嗤笑一声,“看吧, 我就知道。” 姜瑜轻咳,“我错了,阿凌。” “呵呵。” “下次还敢。” 哗啦—— 第二次,换了个柱子,雨水比刚才溅起得还高,直接打时到了姜瑜腰部。 李嫣双眼一亮,“你的腰带是……” “瑾儿,”姜瑜说,“小丫头亲手缝的。” “唔……” “还有这个。” 姜瑜从怀中掏出一枚平安符,散发出浓浓的艾草香。 这一次,庄月奴下了猛料,艾草翻倍不说,还拜访了京城中所有的孔庙, 她收集香灰,然后兑入水中,将水煮沸,再将艾草浸泡其中,晾干后塞入平安符中,并用剩下的香灰水研墨,在平安符上写了一句话——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李嫣听姜瑜说了护身符的来历,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你这人,竟然拿出来给我看,不怕我一怒之下砍了你的相好?” 姜瑜笑道:“你不会。” “哼,看来确实太惯着你了。” “互相惯着。” “……” “……” 两人看着雨帘,陷入沉默。 姜瑜问:“你这次出宫,还搞了这么大的阵仗,为什么啊?” 李嫣的视线落在长亭外一匹白马上,“踏云。” “为了踏云?” “嗯,踏云在京城吃的都是最好的草料,若是出行的时候应付了事,说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女帝挥手, 只见一个太仆寺的马夫扛着新鲜草料交到了要随姜瑜出行的内卫那边。 姜瑜:…… “李小姐,你这么喜欢踏云,何必要将它送给我呢?”她问。 “我不是喜欢踏云,”李嫣说,“我是喜欢……总而言之,踏云照顾得好,你才更加安全。” “唔……” “你明白了?” “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你说。” “真的只是为了踏云?” 姜瑜直视李嫣, 李嫣轻笑,指向远处百官的队伍,“第二个原因,我带百官来,便是要让库冬看看,这次我朝派出的使节是什么地位。” 姜瑜明白了,女帝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 她咬唇,准备说几句感谢的话,却没想到德胜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远处,一只读书人的队伍缓缓而来。 姜瑜踮起脚眺望, 走在最前的,是致知馆两位博士—— 赵浓绮、梅宜修。 两位博士身后,跟着致知馆的所有学生,年龄从小到大,以小女孩梦温文打头,之后是梦尔雅,再往后全是熟悉的面孔, 邹衍、徐喆、周星图…… 学生手中都捧着一本十六开左右大小的书籍, 他们对待此书,就像对待《论语》一样,举过头顶,极其敬重。 这是…… 姜瑜不解。 “看来,你的学生们有话对你说。”李嫣说道,“朕就不在这徒惹人烦了。” 她抖了抖龙袍,离开长亭。 第144章 夫子曰 PS:求全订,求月票。 ¥¥¥¥¥¥¥¥¥¥¥¥ 姜瑜走出长亭, 她发现,学生们手中捧着的书,似乎在封面上写着“夫子曰”三个字。 这是? 她一脸疑惑。 就在这时,赵浓绮伸出右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众学生立即站定。 赵浓绮:“行拜师礼!” 传统的拜师礼一般是师父、师母上座,学生三叩首,然后跪献束脩和投师的帖子。 姜瑜赶紧摆手阻止,“早说了不用……” 赵浓绮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带着学生们深深地鞠躬。 呼~ 姜瑜长出一口气, 女帝还没走呢,在她面前被跪拜,那肯定很别扭。 学生们整齐地鞠完躬,梦温文上前一步,将那本书翻到第一页, 清脆的童声唱道:“夫子曰《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学生们跟诵:“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是七夕文会的诗作。 包括姜瑜在内的所有人都懵了, 这难道是…… 立言? 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其身既没,其言尚存。 问题是,姜瑜够格吗? 百官窃窃私语。 “诗、词、歌、赋不宜立言。” “这个不能算吧?我看姜大人的表情也十分惊讶,应该是赵博士和梅博士瞒着他撺掇学生们做的。” “姜大人终究还是没能树立精要可传的言论啊。” …… 他们议论得正凶, 一个工部官员忽然开口,“聒噪什么!” 立即有人不满,“姜大人著书立说,难道不让我们讨论?” “哼,迂腐!你们真以为姜大人的功绩是立言?姜大人的功绩,在于给我们这些读书人的立言降低了难度!想想那些在经厂中日夜运转的机器吧!想想每十日便要印刷数万份的报纸吧!这不是大大降低了印书的成本、方便了学术的传播吗?” “!!!” 一语点醒梦中人, 众人意识到,格物致知之学确实是奇技淫巧,但真的有用, 若是运用到各个领域,例如军事…… 难以想象! 所以,学生们展示的并不是姜瑜的立言,而是活字印刷术改良至今的成果, 是赤果果的秀肌肉。 百官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 “夫子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是贴在太学校舍门口的对联。 “夫子曰《劝学》: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这是劝学文会上的诗作。 “夫子曰《中秋》:明月几时有,白酒问青天……” “明月几时有,白酒问青天……” 这是《水调歌头》,太和殿中秋文会时的词, 此词由李嫣题写在夕月坛,每年祭月都要拿出来吟诵,被万世铭记。 …… 如此种种, 现在看,姜瑜虽然还不足以立言,但好像差的也不远了, 百官不由得心悦诚服,静静聆听。 终于,诵读接近了尾声: “夫子曰: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以这句话为即将出使的姜瑜送行,无疑是最合适的, 四周一边寂静。 姜瑜看着学生们,心情激荡, 自己,终于给这个时代留下了点儿什么。 她欣慰地一笑,“对你们,我很放心,在第一次授课时,我就讲过了,格物致知之学……” 话音未落,学生们齐齐补充道:“是一种基础研究,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解决具体问题,而是提供一种工具。” “谁让你们不举手就发言了?” “哈哈!” 众人哄然大笑,离愁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梅宜修上前一步,“姜先生,我带了一坛状元红来。” 同时,学生们各自摸出了一个酒杯,也不知刚才是藏在了哪里。 梅宜修开了泥封,给众人倒满。 姜瑜举起酒杯,准备说点儿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噎住了,断断续续地不成句子。 赵浓绮对学生们点点头, 梦尔雅朗声说道:“请,姜夫子开讲!” 其他人应和,“请,姜夫子开讲!” 姜瑜平复情绪,“活字印刷的改良很成功,已经投入了使用,我今天就不说那些做作的话了,没什么意思,干脆用这杯酒祝福你们吧。” “谢恩师!”众人一饮而尽。 “善。”姜瑜将杯中酒喝了个一干二净,喝得有些急,驼红上脸。 她沉思片刻,缓缓吟道: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两句一出,帝王气象! 比起《水调歌头》上天入地的豪迈,这首诗更加恢宏, 简直像…… 坐拥天下! 众官员有些担忧地看向女帝,却发现女帝脸上挂着笑容,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李嫣见识过“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敢弹?”,对姜瑜出口成诵的“九州生气”和“万马齐喑”完全不会感到意外, 她反而很好奇后面两句是什么,屏息静听。 终于……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注:《己亥杂诗》,清·龚自珍) 周围再次安静。 这首诗果然像一个国子监博士写出来的,而且比前面几首《劝学》都要更加直抒胸臆, 最重要地,有种可让天翻、让地覆的豪迈, 众人恍然发现,雨好像都下得小了。 李嫣看姜瑜长身而立,险些落泪, 她抽抽鼻子,说:“姜卿此次出使,朕预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姜瑜环视一圈, 不知何时,随行的内卫都翻身上马,做好了准备—— 库冬已经被塞进马车,给草原王庭的回礼,以及草料和干粮分别用大车拉着,随时可以出发。 姜瑜对李嫣行礼,之后跨上踏云, “此去,我定让天公抖擞!” ¥¥¥¥¥¥¥¥¥¥¥¥ 第二卷完。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本书的支持。 这一卷是写得非常流畅,感情线和主线交叉进行,详略得当,爽点、节奏也把控得比较好。 不过,我发现成绩好的时候都是写感情的时候。 emmm…… 你们果然都是LSP。 接下来的草原卷,各位敬请期待。 最后,再让我大吼一句: 求全订! 求月票! 第145章 得见良人 大同, 又名西京大同府。 由于大夏与草原各部的战争从未停止过,此地一直是重要战场,所以百姓间常流传城外有孤魂野鬼游荡的各种传说, 为此,上上上上代先帝特意请龙虎山天师在城头布下阵法—— 大阳怒阵。 阳怒阵,是释放身体最大阳气,用小七关将阳气聚集起来形成气场,避免外散,然后用阳气破煞。 至于大阳怒阵,是将大同府比作身体,守七门,阴邪靠近不得。 为维护大阵,天师府每年都会派人来检查, 例如每个门城楼内的三十六枚铜钱是否还符合三十六天罡的位置、阳血是否干涸、十六张“生符”是否还在那儿贴得好好的…… 只是最近十五年,大同附近无刀兵,知府和百姓都对这事儿不甚在意了, 龙虎山的天师也乐得清闲,连续七年了,派的都是小字辈。 今年来此的两人是张星剑和张灵竹兄妹俩, 不过,后者是偷跟来的。 “哥,这对吗?”张灵竹指了指墙角的符咒,絮絮叨叨地嘀咕,“太阴潜形而隐迹,六合遁身而谋议……” “别显摆你那点儿微末道行(héng)了。”张星剑说道。 “什么啊!” “太太师伯的阵,不会有问题。” “哼╭(╯^╰)╮” 少女跑去墙角生闷气了。 张星剑叹气, 这妹子就是被父辈们给惯坏了,连自己这个未来的天师都批评不得。 他瞄了眼妹妹, 张灵竹穿一件宽大的道袍,因为是偷溜,所以选的不合身,双手都被隐藏在袖子里,双脚自不必说,简直像盖了被子, 这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哪看的出是男是女? 幸好丫头长得钟灵毓秀,一张小脸十分可爱,能辨认出是个小道姑。 “罢了罢了,我来教你如何走阵。”张星剑说。 “真当我不会么?”张灵竹说,“如遇急难,宜从直符方下而行,至于直符的位置,吉宿更能逢旺相,万举万全功必成。” 如果姜瑜在此,一定会吐槽“万举万全”, 这不就是穷举法吗? 张星剑却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背得倒是稔(rěn)熟了。” 张灵竹翻个白眼,“别拿长辈的口气说话,张,天,师。” “唔……” “你管好你自己吧。” 少女不满哥哥管教,在墙边盘腿坐下,拿出自己的小百宝袋,从里面倒出一块糕点来吃。 张星剑瞄了一眼,发现是山楂饼子,不由得叹气, 算了,让妹子自己玩吧。 他继续仔细地检查起了大阳怒阵。 见哥哥没看自己,张灵竹三两下把饼塞进嘴里,鼓着嘴,从百宝袋里摸出一组竹筒, 竹筒上嵌着两枚玉髓,小小的,呈阴阳鱼状, 它们彼此交融咬合,形成了一张太极图,道意盎然,明显不是凡品。 少女用右手拇指遮住玉髓,又看向张星剑, 按理说,起卦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 但是,这东西是从父亲那儿偷……拿的,由不得不小心。 张灵竹用指甲顶住盖子,模仿酒瓶起子轻轻一撬。 当—— 当—— 当—— 三枚磨得发亮的古钱从竹筒内滚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打转几秒,然后躺平。 少女瞪圆双眼,聚精会神地研究, 之后,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 九月十七 利在东南,得见良人 —————————— 良人是什么? 父亲和叔叔伯伯们提到过吗? 不对劲! 张灵竹喃喃自语:“这铜钱卜的不准,还是应该用龟甲试试看。” “卜卦哪有反反复复好几次的?”张星剑的声音传来,“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反复去试,这不是作弊吗?” “哎?!!” “得了,给我看看。” 才不! 少女大袖一挥,打乱了铜钱的顺序和方位。 张星剑无奈, 自家妹子这么瞎胡闹,得罪了道祖,以后只怕再也算不准卦了。 不过,张灵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胡闹过来的,也没见道祖降下过处罚,看来道祖也是和父辈们一样,对这丫头宠溺得不行。 真头疼…… 张星剑扶额。 张灵竹见他又开始发愁,生怕挨批,赶紧岔开话题,“哥,都检查完了吗?” 张星剑说:“嗯,换了几张符。” “那,去下一个门?” “走吧。” 两人锁上城楼门, 大同府知事正倚在墙垛上打瞌睡,听到挂锁的声音立即转醒,迎了上去,“两位天师测完了?接下来是先用膻还是先……” (注:知事,正九品,负责行政和民事方面。) 张星剑问:“下一个门在哪儿?” “相去不远,东南门。” “不远的话就过去,之后再用晚膳。” ⑸⑵⑹⑹⑸⑵⑵⑸⑴ “好嘞。”知事带着两人沿城墙到东南门,一边走一边摸出钥匙,“还是老样子,帮二位开门后,我便不进去了。” 张星剑点头。 看哥哥的心情似乎不错,张灵竹犹豫了半晌,咬咬牙,问道:“哥,什么是良人啊?” 良人? 张星剑好奇地看向张灵竹。 前者问道:“怎么忽然想起这个啊?” 张灵竹轻咳一声,嗫喏道:“唔……那个……忽然……” “你看,基本功不扎实!” “得意什么!” 少女不满地嘟嘴。 一旁的大同府知事听得轻笑,说道:“小天师,这‘良人’一词十分常用。” 张灵竹好奇,“你知道?” “小天师只看道家的名篇,不知道也属正常,这个词啊,在《诗·大雅·桑柔》中有一句话,‘维此良人,作为式谷’,后来引申为妻子对丈夫的称呼。” “妻子对丈夫?” “没错。” “……” 张灵竹陷入沉思。 看妹妹这样,张星剑想到刚才起的那一卦,不由得皱眉, 这丫头不会是问姻缘了吧? 啧, 求求道祖,赶紧把她嫁出天师府吧! 张星剑差点儿热泪盈眶。 他正准备详细问问,却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不由得吓了一跳,“胡人!” 大同府知事冷静得多,说:“此为东南门,胡人一直从西方或北方来,不可能躲过边军耳目绕到这一侧。” 说完,他踮脚远眺, 只见官道上一片滚滚烟尘,有几十骑正拍马直奔大同而来, 为首的内卫扛一面金灿灿的龙旗。 张星剑惊讶,“这是……” 知事说:“出使钦差、义武伯、会同馆大使,姜瑜姜大人到了!” 他撂下两名小天师,飞奔下了城墙。 第146章 肯定是比不了大人您的 到大同了! 姜瑜望向这座大夏第一坚城,不由得感慨,“蔚为壮观。” 凌笑笑拍马与他并行,“早就想见见?” “嗯。” “这座城的故事可多了。” 任何一座边关城市的故事都多,而且可歌可泣。 姜瑜一挥手,示意队伍减速。 库冬从马车中探出身子,看着眼前的大同府,眼中的感情十分复杂, “没有这座城就好了。”他喃喃自语。 “没有大同,还会有小同、中同,”姜瑜说道,“你要搞清楚,守住大夏边关的不是城市,而是城中的百姓、官员、守将、边军。” “我敬佩你们的刚毅,同时也痛恨这种刚毅。” “还不是因为草原记吃不记打。” “……” “行了,行了,你现在的身份还是使节,竖起旗帜吧。” 什么破使节! 有被押送着回家乡的使节吗? 库冬郁闷地扬起瓦剌旗帜, 绿色旗面上绣着一根金、红两色相间的羽毛,不过,因为卷了很久,上面满是褶皱。 “有点儿丢人啊。”库冬喃喃自语。 “比在京城丢了命好。”姜瑜随口接道。 说完,她一马当先,朝大同而去。 太阳刚下山, 迎接的官驾早已等候多时, 西山布政使汤建站在人群的最前边,身后跟着总兵、知府这类“小官”。 大同这种军事重镇,武官的地位和文官平起平坐,甚至略高,最高官员应该是总督西山军务的右都御史,再下面还有都指挥使, 但右都御史每年有一半时间留在京城,都指挥使则要在西山各地巡视, 能不能见着这两位大佬,完全随缘, 因此,负责迎接的是布政使。 姜瑜远远看着, 发现后面还有一群不相干的人,甚至要动用巡检和官兵维持秩序,不由得微微皱眉。 “都是些什么人?”她问。 “应该是当地的名流乡绅吧,”凌笑笑说,“跟你相比,他们都是普通人,想见钦差大人、义武伯爷,实属人之常情嘛~” “那,为什么会有道士?” “这个……” 凌笑笑也懵了。 姜瑜讨厌“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倒不是担心劳民伤财,而是因为自己是女扮男装, 高手在民间,总有那么几个奇人异士能看出端倪。 她挑挑眉,“阿凌,你去知会一声,就说钦差累了,直接去行……” 结果,话没说完, 砰—— 先是一声巨响,之后便是鞭炮细细密密的响声。 凌笑笑嘀咕:“说了让你别叫我‘阿凌’,看吧,报应当场就来了,自己应付去。” 少女可爱地扬扬鼻子,进入内卫的队伍中。 姜瑜没辙,只好带队奔向大门。 汤建当先走上前来,微笑施礼道:“钦差大人风尘仆仆,真是辛苦了。” 之后,他介绍了身后众人, 姜瑜这才知道,两名道士大有来头,是龙虎山小天师。 因为梅宜修的关系,她对龙虎山的观感不错,所以多看了几眼, 其中一人叫张星剑,生得仪表堂堂,和画像中道祖张道陵的模样有三分相似; 另一人叫张灵竹,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姜瑜没多想,跳过两名天师,和其他官员寒暄。 又浪费一段时间,汤建说:“钦差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我等已在飘香楼设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望大人万万不要拒绝。” 飘香楼, 听着就有股风尘味。 姜瑜轻咳一声,“诸位大人,下官……咳咳……本官一路骑马而来,确实是乏了,想先入行辕修整。” 汤建看她确实不像说假话,沉吟片刻,说:“钦差大人只喝一杯便是。” 太和殿宴饮需要李嫣领第一杯酒, 这一次是相同的道理, 姜瑜是钦差,作为宴席的主角,不好推辞。 她说:“只饮一杯。” 汤建附和:“只饮一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飘香楼去了, 和姜瑜预想的不同,飘香楼是正经吃饭的地方,只是名字有点儿艳俗。 刚进楼,姜瑜便看到挂在墙上的小纸板上写着各种套餐、会员卡之类的促销方式,不由得暗暗发笑。 “商人重利,让钦差大人笑话了,”汤建说道,“只不过,这飘香楼确实有些门道,我们今日要去的顶层需要付黄金三两才行。” “三两?”姜瑜诧异,“这可不是小数目。” “以大人之才,或许可以用别的方法也说不定。” “别的方法?” “这飘香楼顶楼叫才气富贵,富贵可登之,才气亦可登之,至于条件嘛,就是答出‘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敢下’的下联。” “噗!咳咳……” 姜瑜喷了, 想不到自己的对联没传过来。 汤建却以为她是被这千古绝对吓住了,洋洋得意, “谁说西北无才子?”他说,“我看,这飘香楼的东家便有几分薄才。” “嗯。”姜瑜点点头。 “当然,肯定是比不了大人您的。” “……” 汤建看姜瑜不说话,心中有了确信, 上联不是什么千古绝对,只是大气磅礴,下联想要在意境上与之匹配,难度相当大,不然也不至于难倒了一片大同的文官, 不过,钦差大人若是不介意献丑,汤建也乐得顺水推舟,让飘香楼东家给个面子。 他轻咳一声:“大人可是有了上好的下联?” 说完,他觉得一把火不够,又点了一把,“若能省下三两黄金,这些设宴的名流乡绅怕是也会高兴。”  ̄□ ̄|| 姜瑜相当尴尬,“本……本官……” 汤建微笑,“大人,莫要藏私啊。” “不是藏私,这楹联本官确实能对得上,只不过,自己对自己的上联,有些不妥吧?” “???” 汤建一脸懵逼。 “这上联,其实是本官游览余杭时在偎湖楼提笔写就的。”姜瑜说道,“当时已想好了下联,但自己对自己的上联,终归有些……” “余杭?”汤建更懵逼了,“那飘香楼东家是抄的?” “本官也是抄……抄手间想出的,而且,读书人的事能叫抄吗?今日本官便给出下联,也算一段佳话了。” “您说的是。” 汤建挥手,让店家伺候笔墨。 姜瑜也不酝酿感情了,匆匆写下: 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敢弹? 之后,她压低声音对汤建说:“汤大人,本官觉得,今晚这顿饭就算了吧?” 汤建频频点头,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搞出这么大一个乌龙…… 特喵的! 饭还怎么吃? 第147章 灵竹算卦 行辕就在附近, 姜瑜与汤建商议:“汤大人,本官虽然要走,但不想误了各位的雅兴,您看……” 汤建秒懂,“我会留下他们在飘香楼用膳。” “那就好。” “大人的晚膳……” “本官去行辕随便对付一下便是,反正只住一晚,明早就要出发了。” “没能尽地主之谊,罪过啊。” 汤建脸上写满了自责。 虽然知道是演的,但姜瑜还是安慰了几句,这才借口悄悄离席, 之后,由当地巡检司的人带着,离开飘香楼。 钦差连饭都没吃就溜了, 乡绅名流忍不住,问地方官员; 地方官员也忍不住,问知府; 知府更忍不住,终于问到了汤建那儿。 汤建摆摆手,“你们来看。” 他将姜瑜的下联拎起来,展示给众人: 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敢弹? 这可比上联还要大气! 文官们啧啧称奇。 汤建继续说:“本官如果告诉你们,那上联本就是钦差大人出的,你们怕是要惊出一身汗来!” 他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 飘香楼内陷入寂静。 良久,有人问:“飘香楼的东家欺世盗名,要不要做点什么事?” 汤建听了直想翻白眼儿, 心说这帮人张口闭口就做事,以为自己是匪徒啊? 他感慨:“这就是我们不如钦差大人的地方了。” 那人不解:“???” “大人的原话是,‘今日本官便给出下联,也算一段佳话了’,既然是一段佳话,我们事后给飘香楼东家穿小鞋,不是惹得大人不开心?” “您说的是!” 在场的都是官场老油条,瞬间意会,转而对着姜瑜写的对联一阵猛夸, 他们明白,这件事传出去,大同官员与有荣焉。 张灵竹看张星剑也参与其中,不由得撇撇嘴, 她眼珠一转,凑过去说:“哥,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出去转转。” 张星剑估摸着之后还要和大同官员一起吃饭,自家妹子古灵精怪的性子,说话不过脑,实在不宜上桌,便点了点头。 张灵竹抿唇偷笑,拎着拖地的道袍下摆“噔噔噔”下楼, 她远远看到钦差大人正安排侍卫搬运东西,也没多想,快跑了几步,拦在对方身前,“大人且慢,小道有话要说。” 两人相对而立,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没准备好说辞。 “那个……”张灵竹有些迟疑。 “啊,你好。”姜瑜不解,“是龙虎山的小天师吧?” “……” “……” 继续面面相觑, 张灵竹小脸儿挣得通红,忽然向前一步,献宝似的打开百宝袋,“大人,我给你起一卦吧?” 姜瑜:??? 凌笑笑:??? 一众侍卫:??? 看他们都很懵逼的样子,张灵竹轻咳一声,“您……唔……别看我这样,我也是祖师张道陵的后人,算卦如此小技,还是很准的。” 姜瑜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你答应了?” “不,我……咳咳……我只是一时想不起,你哪位来着?” 噗! 张灵竹当场喷血, 她一跺脚,“我叫张灵竹,我爹是第龙虎山第五十二代天师,我哥是未来第五十三代。” 哪有这么自我介绍的…… 姜瑜听得想笑,说:“别说你爹你哥,就说你。” 张灵竹的脸涨成了火烧云,“我……咕……我是龙虎山第五十二代天师的女……你这人愣个讨厌!讨厌鬼!” 少女一激动,连市井俚语都出来了。 结果, 铮—— 一阵嗡鸣,姜瑜身后侍卫的钢刀瞬间出鞘, 他们都是内卫精锐,责任便是维护天家, 而姜瑜贵为钦差,代天子出行,冒犯钦差相当于冒犯了李嫣,当然要严惩。 张灵竹:(キ`゚Д゚´)!! 她被吓得倒退,结果不小心踩在道袍的下摆上,“哎呦——”一声,直挺挺往后倒。 姜瑜赶紧伸手拉住少女,“小天师,你这衣服似乎有点儿不合身。” 少女脸色更红了, 她在龙虎山作威作福惯了,没受过这种气,刚想反驳几句,却又看到那帮如狼似虎的内卫,不由得把话吞了回去。 难怪老爹每次进京都战战兢兢的,人家不开心了,可是会砍人的, 真可怕…… 张灵竹缩在姜瑜怀里胡思乱想, 忽然,她觉得钦差大人身上的味道蛮好闻的, 一股清淡的香气, 还有超级浓郁的艾草味…… 少女不由得抽抽鼻子,像只可爱的小狗。 姜瑜把她松开,“小天师,你是这么给人算卦的?” 张灵竹不好意思,迅速逃离,一边整理道袍,一边低着头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大人是读书人,若不愿……” “我其实蛮好奇的。” “哎?” 张灵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双眼。 姜瑜轻笑着点点头,示意自己刚才确实是那么说的, 她虽然信仰科学,对那些封建迷信在心理上有一点儿排斥,但作为重生者,不信都不行,所以很想看看道教魁首的龙虎山对自己如何评价, 不过…… emmmm…… 眼前这姑娘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 姜瑜仔细打量张灵竹, 张灵竹却不知道对方正在腹诽自己,像孩子一样兴奋,竟然席地而坐,翻找百宝袋。 姜瑜问:“这是乾坤袋?” 少女一愣, 听着比百宝袋有气势啊, 回去跟哥哥说了,就改这个名字,以后天师府在外面招摇撞骗会更容易。 她点了点头,“没错,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就是乾坤袋。” 这丫头兴奋个什么劲儿? 姜瑜不解。 张灵竹也觉得自己表现得有几分过头,赶紧低头,从袋中抽出一张八卦图,算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后,将其铺在了地上。 “来!”她对姜瑜挥手。 那模样,就像街边的算命瞎子在忽悠客人, 姜瑜挠挠头,看了眼飘香楼, 有很多同僚还在里面推杯换盏呢,自己找小姑娘卜卦,人家看见了怕是要笑话, 她小心翼翼地挪上前。 张灵竹取出竹筒,洒下铜钱,嘴中念念有词道:“一个竹筒装天机,数枚铜板卜万事。” 姜瑜问:“这是……” “大人测什么?” “就测这次出使能否成功好了。” “开始吧。” “……” 除了网文,姜瑜没接触过卜卦,只能凭感觉来, 她拣起铜钱,捂在掌心晃晃,随手一掷。 第148章 可能是一个,可能是两个,也有可能…… 弹起,坠落…… 弹起、坠落…… 八卦图是布制的,应该没什么弹力,但铜钱落在上面却如同落在地面上一样, 最后,六枚铜钱一滚,躺平了,全都是有字的一面朝上, 字为阳,面为阴, 姜瑜兴奋了,“今日是九月十七,火天,这是火天大有卦!” 她循着记忆说:“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上九处大有之极,而不居其有,顺天休命,故有天祐之吉,无所不利也。” 张灵竹一脸懵逼, 一个读圣贤书的怎么比自己还会解卦? 活见鬼了! 她不满地说:“是你算还是我算?” 姜瑜那点儿墨水都是从小说里读来的,顶多加上重生后读的《易》,在天师府后人面前可不敢装逼,“小天师,你算。” 你老都算我了,我还算个锤子。 少女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大有卦,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上九处大有之极,而不居其有,顺天休命,故有天祐之吉,无所不利也。” 姜瑜:…… 张灵竹也觉得自己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相当不好意思。 她轻咳一声,“生辰。” 姜瑜不解,“算出使草原的吉凶还要命格?” “说。” “好吧。” 姜瑜把生辰八字背了一遍。 张灵竹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结果连自己都吓到了, 好强的桃花运啊…… 她压着嗓子,模仿老爹仙风道骨的口音,“占验一事博大精深,小道不敢说的太满……” 标准话术, 每次老爹说完,那些善男信女一准儿掏出钱财, 没想到姜瑜本就不太信小道姑,听了这话不由得点头,“小天师忙了一天,有些疲惫属实正常,罢了,我回行辕吧。” 张灵竹:???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赶紧说道:“我观大人的面相、命格,再配合这火天大有卦,看出了一些门道。” 姜瑜问:“如何?” “你需要贵人,而且,应该是女子。” “是谁?” “你当卜卦是媒婆说亲啊?我怎知是谁……” “那数量呢?” “可能是一个,可能是两个,也有可能是很多个。” 张灵竹一本正经。 噗! 凌笑笑直接就笑喷了,心说这小天师果然有几分道行,竟然一眼看出了某人是个花心大萝卜。 张灵竹误会了她的笑容,焦急地说:“真的!所谓‘上有咸亨’,大人一路高官厚禄,全赖命犯桃……咦……这是……” 她似乎发现自己算的不对,又掐起了手指。 这时,张星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灵竹,你怎么……唔……大人也在。” 他在飘香楼顶层与大同府官员饮酒,发现妹妹许久未归,因此下来寻找,没想到就看见了张灵竹给钦差算卦的场景。 张灵竹一看老哥来了,立即说:“哥,大人的命……” 张星剑狠狠瞪妹妹一眼,把后面的话堵回去了, 姜瑜是何许人? 钦差!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钦差约等于半个老虎, 这种人的命格算准了还好说,如果算不准,不相当于给龙虎山招惹祸事吗? 张灵竹委屈巴巴地“哼╭(╯^╰)╮”了一声, 声音蔫蔫的,很可爱。 姜瑜轻笑,“小天师无须生气,我看,小小天师算得很准嘛~” 张灵竹在一旁听得生闷气, 这人真讨厌,刚才还热情地叫自己“小天师”呢,现在哥哥来了,就自动退格为“小小天师”了,平白无故矮了一辈, 果然是个讨厌鬼! 张星剑惭愧地作揖,“舍妹学艺不精,说的那些做不得准。” 姜瑜说:“命理本就是混沌系统,预测反而会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换句话说,越预测,越偏离,不能怨怪小小天师。” 混沌系统是什么? 兄妹俩听得迷迷糊糊。 张星剑反应比较快,马屁拍了上去,“大人竟然也懂道法?” “略知一二,”姜瑜说,“毕竟,我与梅博士是同僚,知道他出身丹鼎派,讲求以自身为炉、精气为铅、神识为汞,成金丹大道。” 张星剑当场懵逼, 若龙虎山天师道是修行,那钦差大人说的这些就是…… 修仙。 他咽了口唾沫,“没有那么……那么玄,丹鼎派主要是炼丹。” 姜瑜好奇,“炼丹不是外道吗?” “这……” “是我莽撞了。” 炼丹成功率极低, 想嗑药成仙,挑战的是医学极限,失败率高是正常,成功率高才没道理。 姜瑜也觉得自己拿仙侠小说里面那一套唬人有些过分,与张星剑随便瞎扯几句,笑呵呵地告辞了。 兄妹俩目送她离开。 “哥,”张灵竹低声说,“我刚才给他起了一卦,大有卦,只是……只是,按理说,他应该没有桃花运才对的啊。” “八成是算错了吧?”张星剑说。 “我是按道祖……” “你啊,自己学艺不精,别往道祖身上推。” “又开始用长辈的语气说话了!” 张灵竹不满地嘟嘴。 张星剑没有安慰,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 他喃喃自语:“大人刚才说什么‘符箓擅斗、占验擅算’,倒是有几分仙家味道。” 张灵竹不解道:“那不是随口胡诌吗?” “是不是胡诌,根本不重要。” “哎?” “我刚才在飘香楼听那些乡绅名流聊天,知道了一个词——营销,咱们龙虎山最近的香火为什么越来越少?缺的就是这两个字!只要把大人讲的那些‘凡人修仙’、‘升仙大会’、‘斗气化马’什么的好好包装一下,这件事不就解决了吗?” “就知道钱!” 张灵竹吐槽老哥, 她完全忘掉自己想把百宝袋改成乾坤袋骗钱的事情了。 张星剑正要教育妹妹勤俭持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想想大人刚才说的话,她十分熟悉道法,身后可能有高人指点,难怪你算不准。” 张灵竹沉吟道:“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钦差大人人中龙凤,咱们两个就别替他着急了。” “唔……” 少女将信将疑,没有被哥哥完全说服, 姜瑜的命格非常高,多福、多禄、多寿,一辈子高枕无忧,既然如此,何必再安排那个蹩脚的、与八字相冲的桃花运? 高人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 张灵竹白丝不得其解。 第149章 亲妹妹 第二天, 清晨, 姜瑜将大同府的官员召集到钦差行辕一起用早膳,库冬、两位小天师也得以列席。 张灵竹还对昨日算卦的事耿耿于怀, 吃饭的时候,她的视线总是时不时瞄向姜瑜,考虑桃花运的成因到底是什么,所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张星剑捅了捅她,“你还在想那件事?” 张灵竹说:“嗯,我总感觉有问题。” “有些时候,我们需要换一个想法来跳出那些固有的……固有的……” “换一个想法?” “没错。” “……” 张灵竹观姜瑜面相, 薄嘴唇,颧骨尖锐英朗,鼻梁挺拔,十分英武帅气, 但是,深眼窝,一双桃花含情目,皮肤白皙,又是罕见的女相, 这样的男人能勾搭很多女子,再正常不过了。 张灵竹不由得陷入沉思,同时默念着“换一个想法”, 忽然,她灵光一闪,叫道:“女子!” 张星剑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张灵竹根本懒得搭理,把手伸到餐桌下,暗暗掐算,嘴里念念有词道:“日坐偏财,却命透劫财;时透七杀,却年透枭印……” 若是男子,则有桃花运; 若是女子,则是桃花劫煞, 命局枭、劫、杀,有劫煞才是正常的,所以,若姜瑜是极其特殊的男身女命,那一切就能说清了。 现在的问题是…… 不说姜瑜,就说普通女子命格,为什么会有桃花劫煞? 张灵竹又想不通了。 她看向张星剑,“哥,问你个事,你说,女子和女子也能媾和吗?” 噗! 张星剑刚喝了一口醒酒汤,当场全喷出来。 他问:“你干嘛说这个?” 看哥哥反应这么大,张灵竹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脸色一红,嗫喏着不敢吱声。 坐在兄妹俩旁边的是大同府巡检, 他听了张灵竹的话,呵呵一笑,“小天师,你可听过一首艳曲?豆蔻花开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 这也太污了! 少女哪听过这么劲爆的内容,脸色通红。 这时,姜瑜的声音传来,“我大夏祖皇帝曾亲自下令,凡军中将士学唱淫词俚曲的,必须割了舌头,巡检虽非将士,但主管治安,有些话不宜乱说。” 巡检没想到钦差大人一本正经,赶紧躬身道歉。 姜瑜对张灵竹善意地一笑, 后者不敢与她对视,别过脸。 人伦大道,就算皇帝下令禁止也没用,不然后世也不会有各种科学上P站的方法了, 更何况,天师道中也有那种修行方式呢~ 少女又不是没翻过。 只不过…… 女子和女子真的可以? 张灵竹毕竟是只有理论、没有实践的未出阁的小姐,只能信了巡检的话, 她暗自嘀咕:“看来,确实有某种方法可以媾……” 噗! 张星剑当场吐血,“你失心疯了不成?” 没想到,张灵竹竟然真的像失心疯了一般念念有词,钦差大人离开的时候都没起身送行。 其实,少女正在纠结, 她想起哥哥的话—— 钦差大人人中龙凤,咱们两个就别替他着急了。 很有道理。 但她还记着姜瑜的诡谲说法—— 命理本就是混沌系统,预测反而会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换句话说,越预测,越偏离。 若真的是自己强行要为姜瑜起卦,导致了他的桃花劫…… 张灵竹紧咬下唇。 不关我事, 关我事, 不关我事, 关我事, …… 两种想法在脑海中盘旋。 这时,张星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妹妹,你清醒一点儿啊喂!我们天师府最重名誉,你可别再胡言乱语了。” 天师府最重名誉……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灵竹认为,若真的是自己影响了姜瑜此次出行的火天大有卦,那就必须负责到底。 少女环视一圈,发现姜瑜已经出发,不由得暗暗跺脚, 她伸手入百宝袋,取出一包白色粉末,用食指和拇指捻了一点儿,盖在哥哥装醒酒茶的茶杯上,稍微搓了搓,白色粉末很快和茶水融为一体。 当然,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张星剑只喝了一口便昏昏欲睡,坐都坐不住,一下下地往桌子底下滑,要张灵竹扶才能支撑身体。 不愧是从老爹那儿偷……拿的**,果然厉害! 少女暗暗得意。 她对同席的官员们告罪,扶着倒霉老哥上马车,将其随意丢在车厢的软床上, 之后,在车里翻找了一阵,拿出炭笔和宣纸,写道:“哥,你说的对,天师府最重名誉,既然是我闯的祸,那就由我自己去弥补。” 她沉思片刻,继续写道:“哥,咱张家的道法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那些典籍中没有女子和女子的姿势?” 写到这儿,少女还是觉得不对,又在下面加了一行,“哥,你不用担心,我没翻过你的床底,那些男子和女子的典籍是在藏书阁看到的。” 搞定, 收工! 张灵竹很满意,把宣纸上的炭屑吹掉, 然后,她拿起剪刀,裁剪道袍, 少女已经想好了,既然要追出使的队伍,就必须要好好打理一番,下摆拖地是肯定骑不了马的。 咔嚓—— 咔嚓—— 张灵竹剪短了衣袖。 就在这时, “喂,灵竹,你在干嘛?”张星剑的声音忽然响起。 张灵竹愣了一下,缓缓回过头, 她露出可爱、天真、青春靓丽且人畜无害的笑容,“哥,你上了马车之后倒头就睡,我还以为是昨晚酒喝得太多,还在宿醉。” 张星剑摸着昏沉的后脑勺,“今早起床的时候状态还蛮好的,怎么吃了顿饭就……” “我帮你揉揉?” “没想到小丫头片子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张星剑起身, 他万万不会想到,妹妹所谓的“揉揉”是照着后脖颈狠狠来一记手刀。 咚—— 一声闷响,小天师向前栽倒。 张灵竹一边给哥哥盖毯子,一边喃喃自语:“亏我是你亲妹妹,如果是外人,绝对不会这么温柔,还不快点儿谢我……唔……” 少女顿住了,盯着哥哥的道袍,双眸一亮。 女子发育本就比男子要早,所以,张灵竹虽然是妹妹,但身高和张星剑差不太多, 而且,道袍设计得足够宽大,胸口的部位男女没有差别。 张灵竹不由得露出坏笑, “对不起了,哥。” 第150章 下马威 PS: 看到群里有人讨论会不会玄幻, 不会。 这是历史架空类。 ¥¥¥¥¥¥¥¥¥¥¥¥ 出使的队伍一路向北,进入山区, 姜瑜骑在踏云上,凌笑笑在她身边骑行。 “此地是阴山,”她说,“西端以低山没入高原,东端止于滦河上游谷地。” “翻过阴山,就算踏出国境了?”姜瑜问。 “国境这个说法有点儿……有点儿奇特,连年和胡人打仗,哪有明显的界限?只是最近几年边境安稳,此消彼长,我们实际控制的范围大了不少,阴山确实在我们手中,即使无人把守,胡人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因为会被视作侵略行为。” “这都是陛下的功劳。” “没错!” “你兴奋得脸红了。” “哎?” 凌笑笑伸手摸脸,发现并没有发热,这才知道是被耍了, 她狠狠瞪了一眼姜瑜,然后缓勒马缰, 马儿向后靠,少女隐入队伍中。 姜瑜挥手, 立即有侍卫送来铅笔和地图。 这次北上出使,他给地图添加了不少东西—— 特殊木材、矿洞、温泉、冰封的水源…… 各种资源不一而足。 古代制作地图,作用往往是单一的,战略地图就是战略地图、城防图就是城防图,很少在上面标注必要信息以外的其它信息。 队伍继续在山间穿梭, 内卫个个都是行军的能手,早就规划好了路线, 起初,他们沿山脊北上,因为担心马腿摔断,所以控制了速度, 再之后,沿着山体从鞍部穿过山脉,速度变得更慢了。 姜瑜一边观测,一边在地图上写下数字, 凌笑笑忘了刚才的不快,凑过来,“这是干嘛?” 姜瑜回答:“标高,简单来说……唔……你看,这个叫等高线,是我估算的,这条线上的高度基本相等,通过这条线,我们可以迅速判断地形,制定战略。” “你还真是什么都会啊。” “略懂。” “你刚才说,是估算?” “对,通过阳光、植被等等,你看前面,树木的高度是不是明显矮了一点儿?” 此时的阴山还不像现代那样是光秃秃的土疙瘩, 凌笑笑远眺,果然发现植物高度参差。 经过半天行军,尽管途中只穿插了几次休息,但他们还是刚刚越过林木线。 姜瑜说:“千里望。” 凌笑笑愣了一下,才想到她说的是那个像铜管的东西,“给你。” 理论上讲,最简单的单筒望远镜结构只需要凸透镜、凹透镜,再加一个纸筒就可以了, 但为了便于携带,大夏的能工巧匠根据珠宝工具,将其设计成了套筒铜管,镜片用的是硝子石和云母,非常精致。 姜瑜四处观察, 不久,就看到前方有处洞窟, “洞窟?”她问,“里面会不会有东西?” “那是边军以前在阴山埋伏时开凿的,”凌笑笑回答,“在洞口处,边军会开凿杀人洞。” “杀人洞是什么?” “你在出入京城的时候没注意吗?” “唔……” “杀人洞一般安排在城门里,当遇到攻击的时候,可以从里面刺出长枪或者淋下沸腾的热油,这样的洞窟,阴山山麓少说有二十个。” 啧…… 姜瑜听得咂舌,想也知道当时的战况有多惨烈, 她埋头在地图上绘制洞窟的位置。 凌笑笑犹豫片刻,忽然从身上摸出一个锦盒,“陛下让我只在必要的情况下给你,但我觉得,什么时候必要,什么时候不必要,应该你自己判断。” 姜瑜一愣,将锦盒打开, 里面躺着一把短铳,强身黝黑,握在手里分量十足。 “这是……”她爱不释手,“没有火绳?” “对,”凌笑笑点头,“这是大夏唯一一把无需火绳的火铳,里面是有一块火石来引燃火药,速度比火绳要快得多,而且雨天也能使用。” “太漂亮了。” “问题在于必须要端稳才能射击,因为里面的火石必须咬紧,一旦松了,就会……” “炸膛。” “你这人,真的是什么都懂。” 姜瑜捧着短铳摩挲, 在冷兵器时代,这玩意儿无疑是大杀器。 凌笑笑看她这样,忍不住问道:“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让我只在必要的情况下给你吗?” 姜瑜沉思,良久才回答:“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你说。” “写《射雕英雄传》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第一章挂在墙上的火铳,第二章中一定会发射,不然这把火铳就没必要挂在那。” (注:契科夫之枪) 凌笑笑懂了, 女帝之所以不想把枪给姜瑜,就是希望这把枪永远不发射, 一旦发射,必然不是好事。 少女看着姜瑜的侧颜,有一点儿恍惚,仿佛看到了李嫣的模样。 “干嘛用那种目光看我?”姜瑜问。 “才没有,”凌笑笑挪开视线,倒打一耙,“倒是你,别用那种目光看我。” “我没看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姜瑜完败,刚准备吐槽几句,忽然感到微微的震动, 踏云也警觉地抬头,打了个响鼻。 很快,一名内卫快马而来,“伯爷,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蛮子迎接的队伍了,少说有千人!我们应该是被他们的斥候发现了。” 阵仗很大嘛…… 姜瑜双腿一夹,催促踏云向前, 马儿速度非常快,转眼就登上了山顶。 瞬间,漫天扬尘映入眼帘,一只千人的骑兵队伍正朝这边进发,远远看着就像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乌云中偶尔有“闪电”亮起,那是出鞘的马刀。 不知何时,凌笑笑来到了姜瑜身边, 她低声咬牙说:“蛮子也很懂嘛,这是在给我们下马威看呢。” 姜瑜轻笑,“下马威?” “难道不是?” “所谓‘畏其下车作威,吏民竦息’,下马威是指官吏初到任时对下属、百姓显示的威风。”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现在咱们才是初到任的那个。” 姜瑜一勒马缰, 踏云立即懂了主人的意思,调头往山下走,驮着主人回到队伍当中。 库冬从马车中探出头,脸上带笑, 姜瑜注意到,这位老哥已经拿出了瓦剌部的旗帜,双手拼命地揉平上面的褶皱,显然等候这个机会多时了。 可惜,姜瑜不会如他的愿, “什么时辰了?”他问。 “酉时刚过,不到酉时一刻。”有内卫回答。 “嗯,差不多了……所有人,下马!” “???” “我们今日在此扎寨!” 第151章 破防 扎! 寨! 两个字,直接击碎了库冬的想象, 他的脸完全垮掉了。 姜瑜骑马过去,“我的草原好兄弟,多给你一晚上绣红旗的时间不好吗?” 库冬不懂姜瑜的幽默,黑着脸,冷冰冰地说:“瓦剌旗帜是绿的,上面两根羽毛,只有一根是红的,另一根是金的。” “对对对,绿的。” “!@#¥*%……” 库冬骂了句姜瑜听不懂的话。 姜瑜无所谓地摆摆手,骑马重新回到山顶的位置,居高临下,俯视胡人的队伍。 “我数过了,”凌笑笑眯着眼眺望,“一共六种旗帜。” “讲讲。”姜瑜说道。 “狼头旗,鞑靼部;白色旗面上的黑色秃鹰,察哈尔部;头戴冠冕的骷髅,兀良哈部;三狼旗,喀尔喀部;火焰旗,蒙郭勒津部;握紧的拳头,永谢布部。” “这也忒复杂了。” “在胡人眼中,我们这一个名门、那一个望族的才叫复杂呢,能把他们搞得晕头转向。” 姜瑜赞同, 汉人毕竟几千年的历史,家族繁多,属实正常。 她沉吟片刻,问道:“你说的那些察哈尔、兀良哈,是不是都比较亲近鞑靼部?” “你早就听说了?”凌笑笑问,“还是猜的?” “推测。” “推测的很对,鞑靼部的汗,也就是和硕特,娶了察哈尔部的公主,两人在血缘上是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因此联盟稳固,至于兀良哈的……” 凌笑笑在出使前非常用功,对关外局势一清二楚, 但姜瑜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舅舅娶外甥女,那岂不是妈妈的哥哥是丈夫?” 少女点头,“对。” “他们生了孩子的话,母女关系也是姐妹关系?” “这种事情不能深想的。” 姜瑜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礼崩乐坏。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胡人的队伍忽然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飞发起了冲锋,无数马刀高举在他们粗壮的手臂中, 一时间,地动山摇。 姜瑜毕竟是久居江南的女子,没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地向后仰倒, 凌笑笑和踏云同时行动: 马儿扬起后蹄,做了个抬背的动作; 少女则悄悄伸手,垫在姜瑜身后,扶住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将手抽回, “小心,”她低声说,“主将坠马可是很败士气的。” 姜瑜恍然, 凌笑笑刚才的行为之所以那么隐蔽,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 这姑娘…… “谢谢。”姜瑜真诚道谢。 “不……不用,”少女脸一红,错开了视线,“我们还是看看那帮蛮子准备做什么吧。” “……” “……” 突如其来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姜瑜轻咳一声,看向山下。 胡人的队伍还在狂奔, 五里…… 四里…… 三里…… 突然,洪亮的牛角号声刺破天际,胡人的队伍在距离阴山下二里处停了下来。 令行禁止, 无尽的压力席卷而来。 姜瑜还是有点儿虚,问少女:“你刚才说阴山在我们手中,即使无人把守,胡人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因为会被视作侵略行为?” “嗯,”凌笑笑点头,“但蛮子的斥候不在这个范围内。” “为什么?” “下棋的时候作弊不被发现,还算作弊吗?” 这还真是个哲学问题, 姜瑜摇摇头。 凌笑笑说起斥候,是因为猜到了胡人忽然做出千马奔腾这种事的原因,定然是出使队伍安营下寨的消息传了过去。 她忽然有些忧虑地嘀咕:“我后悔把火铳给你了。” 姜瑜不解,“为什么?” “你说‘第一章挂在墙上的火铳,第二章中一定会发射,不然这把火铳就没必要挂在那’,竟然是对的。” “哪有那种……唔……” 姜瑜说不出话了, 两人刚才聊到国境的事情,就出了胡人千马奔腾的事; 至于那把火铳…… 姜瑜安慰:“阿凌,别想太多。” 凌笑笑迟疑,刚准备说点儿什么,却听山下传来一阵怒吼,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胡人同时张弓搭箭, 嗖—— 弓弦的破空声甚至能传入姜瑜耳中, 一阵箭雨射来,但飞行距离远远不够,在飞抵山顶前便落在了地上,伤不到姜瑜和凌笑笑分毫。 草原很讲外交礼节嘛…… 凌笑笑捅了捅姜瑜的腰肋,坏笑,“看来,咱们的下马威之争还有第二轮啊。” 姜瑜摆摆手,“没那么简单,再看看。” “怎么?” “嘘~” 看姜瑜若有所思,凌笑笑便不再问。 两人继续看向山下, 不出姜瑜所料,胡人的队伍再次行动, 他们退到之前的位置,又表演了一次冲锋、急停、射箭的步骤, 当然,箭还是没有射到山顶。 “兵者,诡道。”凌笑笑嘀咕,“没想到蛮子中也有懂兵法的人,进攻就算是假的,我们也得时时防着,就怕九假一真。”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姜瑜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可惜胡人不敢真拿我们怎么样,也就放放箭、叫几嗓子。” “没用的,咱们知道蛮子不敢过阴山,也还是难免紧张、睡不好觉。” “你觉得我的以逸待劳之计被破了?” “对。” “没那么容易。” 姜瑜胸有成竹。 凌笑笑好奇,“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姜瑜说:“去捡几块石头来,在这儿搭两个石人,然后罩上内卫的衣服。” “当着蛮子的面?” “对,当着他们的面。” 凌笑笑盯着姜瑜看了好一阵,忽然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人也太坏了! 当着蛮子的面搭建石人,不是相当于赤果果地说,自己已经看透了对方的外厉内荏吗? 这招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而且足以稳定军心。 凌笑笑拉着一帮内卫,如此这般,按照姜瑜说的造了两个假人, 整个过程,山下看得一清二楚。 瞬间,胡人的队伍人声鼎沸,叽里呱啦,全都是姜瑜不懂的外语, 凌笑笑侧耳听了一会儿,对姜瑜说:“我听到了‘心’、‘秃鹰’这类的词,估计是要把你的心挖出来吃或者喂给秃鹰。” 姜瑜咂了咂舌,“小伙子们年轻气盛,真容易破防。” “还说你是没卵的软蛋。” “说得好。” “还有还有,说你就算是女人,也是勾不起性趣的女人呢~” “艹!” 姜瑜破防了。 第152章 外交礼节 外交并非打仗,互相秀秀肌肉也该偃旗息鼓了。 双方很有默契地各退一步: 胡人在五里外扎营,还尽量控制了问候姜瑜的声音; 姜瑜命人撤掉用来侮辱对方的石头,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 姜瑜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命内卫们好好修整,之后才翻过阴山, 队伍在与胡人距离百米处停下。 凌笑笑和姜瑜并驾而行,低声说:“看那帮蛮子,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完全蔫儿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晾他们整晚,锐气当然被挫得一干二净。 姜瑜虽然得意,但心中还是紧张得很,压低声音问道:“接下来的流程是怎样的?我要宣读圣旨吗?还是到了大汗金帐再读?” 凌笑笑:“……” “要读吗?” “义武伯姜大人,你可真是个棒槌!好歹是会同馆大使,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干嘛骂人?” “说你是棒槌还委屈你了?” 两人嘀嘀咕咕。 就在这时,胡人的队伍分开,从中奔出一名骑士, 骑士身着皮制战袍,头戴弧形毡帽,皮肤晒得黑中带红,虽然身材矮小,但极其壮硕,典型的马背上的民族的身材。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他一副要跟人单挑的模样,“阿巴?” 立即有内卫上前翻译,“我是毕勒贡,喀尔喀的旗主,哪个是南朝的使节?” 很标准的单挑, 就差一句“可敢与我一战”了。 姜瑜左手伸进怀里扶住火枪的枪柄,右手握紧马缰,都不由自主地用力,变得汗津津的。 喵的! 老娘纵横朝堂数十载……两个月,根本没在怕的! 她给自己打完气,策马向前,也提高了音量大喊道:“出使钦差、义武伯、会同馆大使,姜瑜。” 毕勒贡估计是没弄懂那一长串的头衔,愣在当场,显得很蠢, 良久,他说:“出使钦差·义武伯·会同馆大使·姜瑜,阿巴阿巴。” 内卫同声传译:“出使钦差·义武伯·会同馆大使·姜瑜,好长的名字。” 瞬间,姜瑜不紧张了, 一旁的凌笑笑也偏过头,努力把笑憋回去。 看见少女的反应,毕勒贡也意识到自己摆了个大乌龙,黑里透红的面容变成了黑里透紫,眼看着要原地起爆的模样。 幸好,胡人的马队中又奔出一骑, 这位也是大汉,四十岁左右,身强力壮,虽然不显得凶悍,但让人觉得像一头狮子。 大汉与毕勒贡嘀咕了一阵, 毕勒贡冷哼一声,策马回到了队伍。 之后,大汉对姜瑜说:“南朝的客人,我是国师,白音,欢迎你们来到草原,现在请下马,与我们一同前往大汗金帐。” 姜瑜皱眉, 在草原,只有残疾、孕妇、奴隶和老弱幼孺才步行,除非没有马。 她说:“国师还在为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白音面无表情地摇头,“我听说,姜大人常讲一个词——对等原则,在南朝的京城,你不是强行让库冬下了马吗?” “但我请他坐了高规格的马车,在大夏,这叫客随主便。” “好一个……” “另外,库冬大使坐马车坐得挺舒服,在回程的时候,我们给他马他都不骑呢。” 姜瑜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车, 白音眯起双眼,果然看到了上面的旗帜。 瓦剌…… 他心中纠结, 既然丢的不是鞑靼的脸,似乎也没必要争一城一地之得失, 而且,他本就没打算让南朝的使团下马,刚才那么说,无非是因为昨天吃了个闷亏,想用场面话找回场子。 姜瑜看白音犹豫,趁热打铁道:“不知道国师有没有从库冬的谍……手下那里听过我说的另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鞑靼现在更需要朋友,而不是敌人。” 白音昨日就领教过了姜瑜的厉害,今天见到本人,更觉得英雄出少年, “姜大人会是鞑靼的好朋友。”他说。 “希望如此,”姜瑜笑了,“我是现在将库冬交给你,还是……” “留在你……马车里。” “当然,客随主便。” “那就请跟随我们的队伍出发吧,接下来,我们会抄近道穿过一片草海,没有兀良哈部的勇士作为向导,只有迷路的命运。” 草海, 姜瑜只当对方是夸张, 结果,在随着泥泞的道路绕过一汪名叫沙井的小湖后,竟然真看到了一片海。 宽广空旷的平原在眼前延展开来,平坦辽阔直至极目尽头, 从此远眺,只偶尔能看到一棵孤树,一望无际的草原风起云涌,草叶摆动如波浪。 队伍停下来修整,为渡过草海做准备。 白音介绍道:“现在只是最后的绿意了,再过几天,这里会变成一片枯黄,再之后就会迅速枯萎,矮到脚踝的位置。” 姜瑜拿出地图,随意画了几笔。 白银不由得说道:“姜大人可真有意思。” 姜瑜轻笑,“怎么?” “草原上就那么几座城市,早被你们南朝人给摸透了,没必要作图;这草海更不必说,就算作了图,进来之后能辨得清方位吗?” “若能从高处看,还是能辨认方向的。” “那你应该祈求自己成为雄鹰。” 白音指了指天, 一只猎鹰高高在上,盘旋于队伍上方。 姜瑜刚想说“白音国师可真有意思”来回击,却听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嘈杂, 毕勒贡飞马而来,警惕地看了一眼姜瑜,附在白音耳畔窃窃私语。 “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消息,”白音转向姜瑜,“毕勒贡旗主说,有南朝探子骑马而来,一头扎进了我们队伍的屁股。” “什么?”姜瑜看向凌笑笑。 凌笑笑也很懵逼地摇头。 即将进入草海,这个时候放探子出去,不是等于送人去死吗? 姜瑜皱眉,问白音:“是什么样的探子?” 白音见两人的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如实回答:“说是一名女子,穿的不是猎装,而是只有黑白两色的南朝长袍。” 女子, 黑白两色, 长袍, 姜瑜当场就惊呆了,“难道是……” 她话音未落,便听不远处传来张灵竹的声音,“我要见义武伯!” 姜瑜:…… 凌笑笑:…… 白音轻咳一声,“看样子,来人也是南朝使团的成员?” 第153章 玩阴的,果然还是得看南朝人 在海中游了十二个时辰, 第二天下午,姜瑜感觉自己都快得色盲症了,满眼都是绿。 幸好使团和鞑靼部的贵族一起骑在最前面,所以闻不到马臊味和汗味,紧跟在后的一千人马会践踏土地、弄倒草叶,扬起呛人灰尘。 “我真是来帮你的!”张灵竹与姜瑜并驾齐驱。 “谢谢,”姜瑜无奈,“但你可以等到出使结束再……” “问题就在这儿,我算过,你这次出使会遇到桃花劫煞,这个可不好应付。” “是是是。” “别一副不信的样子,如果能成功渡劫,你之后的一生定会高官厚禄、多子多……咦,我竟然算到你命中没有子嗣。” “!!!” 这丫头算得挺准啊…… 姜瑜震惊, 自己和女帝互透也就算了,男人坚决不行。 她问:“你就没想过,所谓的桃花劫煞可能是你自己?” 张灵竹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你来了,我才会有危险;你不来,我什么事儿没有。” “这……” 张灵竹被忽悠瘸了。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 姜瑜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不是在说自己是他的命中桃花吗? 少女脸色通红。 就在这时,毕勒贡的声音从队伍中传来,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 立即有内卫翻译道:“他命令队伍在此地休息,之后一次性穿越草海剩下的路程,在天黑前应该就能抵达乌尔格了。” 乌尔格,和硕特在那里设置大汗金帐,也就是草原的王庭。 姜瑜抬手,命令己方停下。 张灵竹往前快走几步, 绿浪将她吞没,空气里充满了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少女突然产生一股冲动,脱下脚上长靴,赤脚踏地,在厚实的黑土壤里活动脚趾。 这时,姜瑜追了上来,“这么长的草,很容易迷失的。” 张灵竹扭头,“我或许真不该来。” “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们不会让我派人送你回去。” “唉~” 张灵竹小小地叹了口气, 在龙虎山上,少女无忧无虑,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大同,准确地讲,是见了姜瑜之后,烦心事就莫名其妙变多了, 怎么想都是某人的锅! 她忍不住埋怨地瞪了姜瑜一眼, 姜瑜:??? 张灵竹说:“我们这就回队伍中吧。” 姜瑜却误会了,“你放心,此次出使不如想象中危险,我会保护你的。” “这样说我很没面子的。” “怎么了?” 张灵竹不由得叹气, 自己追到草原,还不是为了保护姜瑜? 果然,男人都差不太多,姜瑜和张星剑如出一辙,不知道维护女孩子的自尊心, 但这样子,有一丢丢的蠢萌,比自家老哥可爱得多。 “走吧。”少女说。 “嗯,也差不多该出发了。”姜瑜附和。 之后的半天,队伍急速穿过草海, 拨开最后一丛草叶,他们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小山丘的背坡面,爬上山坡便能俯瞰乌尔格。 “城区在哪儿?”姜瑜问。 “前面,穿过马门,”白音回答,“就在山脚下。” 众人望向坡下, 所谓的马门是两匹相对而立的骏马,前脚高跃,形成一个尖顶圆弧。 “马匹人立起来的石雕,后腿要承重,必须有很好的设计,”姜瑜皱眉,“你们草原……” “确实,我们没有这样的技术。”白音说。 “抢的大夏石匠?” “一百年前的事了。” 姜瑜再次望向乌尔格, 城内除了寺庙是稳定的建筑,其它几乎全都是帐篷,而且没有城墙,没必要搞个城门。 在马门后,道路两旁摆着各种抢劫而来的物品, 人像、瓦罐、石狮子…… 凌笑笑她眯起眼,忽然伸出手指,低声说:“你看那个瓷瓶,上面还长着苔藓呢~” 除非在阴暗处存放,上过釉的瓷器不易生苔, 少女的意思不言自明, 这些战利品很有可能是刚刚搬出来的,为了给大夏的使团制造压力。 姜瑜看向白音,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便说道:“白音国师,你可知在大夏有一种出恭用的器具,被称为夜壶?” 白音一愣,下意识看向那些战利品, 要是把夜壶摆出来耀武扬威,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没想到…… “那些只是花瓶。”姜瑜说。 “你特喵!@#¥*%……”白音差点儿气得晕过去。 “当然,也可能有夜壶。” “哎?” 姜瑜哈哈大笑,一夹马腹,带头往山下走。 白音接触过不少大夏的读书人,全都是谦和有礼之人,从来没见过姜瑜这类变异品种。 艹! 他暗骂一句,挥手让大部队跟上。 众人很快就穿过了马门,沿着道路一直往前,来到大汗金帐前, 金帐巨大,看上去只比太和殿的占地面积小一点儿,里面少说能容纳百人。 帐前站着两人,都四十多岁, “左手边的是大汗,”白音说,“右手边的是瓦剌部旗主, 阿古拉。” 大汗和硕特看上去很矮小,但眼神犀利,就像随时飞扑而下的鹰; 阿古拉身躯高大,皮肤红褐,没有留胡须,但头发很长,绑成无数发辫,涂抹了某种油料,在篝火映照下闪闪发亮, 说是旗主,其实力却远高于鞑靼的汗。 姜瑜很有心机地先对后者行礼, 阿古拉脸上笑意盎然, 和硕特撇嘴,但没有把不满明显地表现出来,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南朝的客人,请随我入帐,之后再宣读国书。” 阿古拉却没有听命转身,说了一堆胡语。 内卫低声翻译:“我瓦剌部的勇士库冬何在?” 姜瑜心里都乐开了花,脸上却表现得十分为难,有些不确定地看向白音,“国师,你让我在马车中保管的‘货物’,现在要归还吗?” 噗! 白音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忒不要脸了,昨天还说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这招反复横跳,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玩阴的,果然还是得看南朝人。 阿古拉看白音和姜瑜有些眉来眼去的勾搭,不由得怒气上脸, 他刚要发作,却听和硕特说:“请归还库冬旗主。” 姜瑜对身后的内卫点头, 于是,库冬被放松了羁押, 他在马车里待可一整天的时间,身体还有些别扭,骤然从马车上下来,落地不是很稳,动作像极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阿古拉看了眼马车上瓦剌部的旗帜,对白音投去审视的目光。 他不懂汉语,但他不傻, 或者说,他自己觉得自己不傻。 (笑) 第154章 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和硕特跟阿古拉不和,人尽皆知,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明面上,两人还是上下级的关系, 上级,要维护下级。 和硕特说道:“姜大使,把草原男儿关入马车,相当于雄鹰折断了翅膀、豺狼磨掉了牙齿,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姜瑜见好就收,“大汗说的对。” “知道就好。” “现在,我可以入金帐宣读圣旨吗?” 和硕特看向阿古拉, 后者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呼~ 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在进金帐的时候,白音故意慢走了几步,和姜瑜平行,“姜大使真是聪明,只可惜,这种小聪明不知道能发挥多久。” 姜瑜说:“只要鞑靼和瓦剌有诚意参加万国博览会,我可以变笨一点。” “但首先,你得过了宣读圣旨的一关。” “希望国师不为难我。” 白音笑了笑,快步走到和硕特身边,交头接耳着进入大帐。 与想象中的简陋不同,大帐内的装饰很好,正中摆着大汗的椅子,铺了一张狼皮,狼头向前耷拉着,看上去十分唬人。 在狼皮座位的旁边,有一个临时搭起的五叠屏风, 屏风阻挡还不够,外面又挂了一层丝绸的帘子,按照这方面草原资源的匮乏,这块料子至少值五头牛。 屏风后坐着一名女子,身影模糊, 她静静坐在那里,不言不笑,身形看上去有些矮小,与草原女子的风格截然不同。 凌笑笑低声说:“女子的地位一定极特殊,可能是可敦。” 可敦,约等于皇后或者皇太后, 大夏的皇帝都能是女人,草原来个可敦垂帘听政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和硕特坐到狼椅上,其他人席地而坐, 姜瑜站到中间,开始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更不用说在座的胡人了。 和硕特勉强懂汉语,听得直皱眉头,终于忍不住将白音招到身边同声传译, 但很快,他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大夏国书为了符合规格和礼制,废话太多。 白音不得不提醒:“大汗,南朝人奸诈,有可能在很多没用的话中掺杂有用的内容,您得认真听啊。” 话音刚落,姜瑜念到了重点:“咨尔崛起草原,知尊中原,南驰一介之使,欣慕来同,约束万里之关,肯求内附。” 瞬间,和硕特和白音都皱起了眉头。 “等等!”和硕特说,“姜大使,我可不记得‘欣慕来同,约束万里之关,肯求内附’。” “不能等我念完吗?”姜瑜皱眉。 “这件事必须说清楚,尤其‘约束万里之关’那句。” “每年自深秋入冬,草原叩关劫掠的事情还少了?如今两国修好,互相派遣使节,大汗难道不觉得自己有约束各部的义务?想参加万国博览会,至少得有诚意。” 和硕特在汉语修为方面还不到家,被姜瑜一通演讲弄得有点儿懵逼, 他看向白音,“国师。” 白音见识过姜瑜的厉害,知道自己斗嘴皮子肯定不是对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姜瑜叹气,“一定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吗?” 白音权作未闻,说:“姜大使,草原与南朝之间正处于交战……” “交战?”姜瑜打断,“十五年来,你们组织过成规模、成建制的进攻吗?哪次不是像流寇一样四处劫掠,这也配说成是交战?何况,我大夏百姓一直以来安居乐业,未曾有逾矩的举动,莫名其妙就要接受你们的屠刀,这是何道理?” “在《道德经》中,有‘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的说法。”白音说,“你们南朝都承认了,圣人也有举起屠刀的时候!” “真是可笑,你竟然跟我讨论圣人。” “姜大使不是国子监的博士吗?看到你们口中的‘蛮子’学习圣人之言,怕了?” 白音看姜瑜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以为自己占了优势,有一点儿沾沾自喜。 姜瑜皱眉,“既然国师如此好学,我便拿起戒尺当一回老师,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泱泱大夏几千年历史,兴兵动武在所难免,可那都是蛮夷挑梁先扰我疆土,现如今,你们侵我家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夏百姓奋起抗争,这才是真正的‘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 姜瑜一顿密集输出, 白音听得懵逼,开口反驳,“姜……” 才说了一个字儿,直接被姜瑜怼了回去,“可惜,橘生淮北则为枳,圣人之言到了你们嘴里就变成了野蛮凶残的遮羞布。你们学不会的,三分人样还没学出来,七分**倒是根深蒂固,也配谈‘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吗?” (注:改编自《血色湘西》) 金帐内先是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接着转为窃窃私语,懂汉语的把姜瑜的话翻译给了身旁的人。 渐渐地,帐内变得越来越嘈杂, 尤其是毕勒贡那样的粗豪的汉子,都想把姜瑜给生吞活剥了,幸亏入帐前被摘了刀,不然一定已经和内卫打起来了。 就在这时,帘后的女子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和硕特, 和硕特示意众人安静,低头阅读起来。 凌笑笑对姜瑜眨了眨眼,凑过来,“我刚才一直在注意那个帘后的女子,她听得十分认真,应该是懂汉语的,极有可能比白音还要懂。” 姜瑜问:“那么,她就不是可敦咯?” “看来我刚才的判断有误。” “罢了,管她是哪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凌笑笑又看了一眼帘内少女的身影,不甘心地点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 此时,和硕特已经读完了字条,说道:“姜大使,天色已晚,今天就到这儿吧。” 姜瑜犹豫了半秒钟,一咬牙,“大汗,自大夏立国以来,从来就没有圣旨或者国书才宣读了不到一半就停下的先例。” “一定要读?” “一定要读。” 姜瑜异常坚定。 第155章 海棠 和硕特目光如电,心中对姜瑜产生了一些敬佩, 深入敌营,不卑不亢, 能做到这一点十分难得。 最重要的是,姜瑜能力足够,库冬当时也想不卑不亢来着,结果被扒得裤衩都不剩,什么便宜都没占着,反而要倒贴。 金帐内一片安静, 众人的目光都在和硕特跟姜瑜之间来回游移,就像在看网球比赛。 良久…… “请继续宣读。”和硕特说。 呼~ 姜瑜长出一口气,暗暗握紧的拳头松开了, 虽然认定对方没道理掀桌子,但在如此高压的情况下,说不定会出现情绪盖过道理的情况, 如果那样,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她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风行卉服,固藩卫于草原,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祗服纶言。钦~此~~~~” 白音压低声音,提醒和硕特:“按照南朝人礼制,大汗应该去接过国书,但接过就相当于承认了。” 和硕特:“哼╭(╯^╰)╮” 不屑溢于言表。 他一挥手,“姜大使,读完了?” 姜瑜也知道对方不可能轻易接过国书,认真地卷起,交给凌笑笑,同时说道:“没错,读完了,大汗是否已经心中有数了?” “兹事体大,各部还需商议。” “当然。” “我发现国书中并没有体现万国博览会的内容,不知南朝皇帝是怎么想的?” “陛下同意让各部参加万国博览会。” 听到“各部”一词,懂汉语的胡人瞬间哗然; 那些不懂汉语的在问过之后,有的兴奋、有的沉默,显然都各怀心思。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阿古拉和库冬已经低声交流了起来,时不时伸出粗短的手指比划几下,应该是在算能获得的利润。 忽然,有人用蹩脚的汉语问道:“可以出去……带多少货?” 姜瑜回答:“这个不限制,但各部的占地最多和瀛洲、高句丽持平。” 很多人没听过两个小国,又讨论开了, 他们刚才还喊打喊杀,现在听到金钱的声音,身体都很诚实。 和硕特皱眉,用胡语说道:“全都安静!” 之后,他转向姜瑜,“瀛洲、高句丽丁点儿大的地方,也配和草原的群狼相提并论?” 姜瑜回答:“狼群打散,形单影只。” “我们不会单独参加的。” “是吗?” 姜瑜看向阿古拉, 此时,阿古拉已经和库冬交流完了,正和另外几个亲信窃窃私语。 和硕特皱眉,知道草原一盘散沙的现状瞒不了别人,今天再谈下去只会暴露更多的弱点,因此说道:“这件事仍须讨论。” 姜瑜笑着点头,“大汗说的对,那么,今日到此结束?” “姜大使请……对了,三天后有个小型的那达慕,希望南朝使团能够参加。” “可以。” “那今天就到这儿,姜大使请便。” “是。” 姜瑜拱手,带队离开。 他们刚一出帐,胡人便忍不住讨论了起来,人声鼎沸,几乎能把金帐的顶给掀翻。 和硕特怒道:“一群蠢货!你们难道看不出南朝人的狼子野心?” 阿古拉起身反驳:“南朝人阴险狡诈,但一直以来,与我们明面上的交易从来都没缺斤少两过,尤其是茶马互市,我们赚的还不多吗?” 说完,他冷哼一声,带着瓦剌的几个旗主离开了。 其他人一齐看向和硕特, 和硕特挥挥手,只留下了白音。 两人绕到屏风后,从中推出了一名少女, 少女坐在一把木制的轮椅上,洁白的纱裙垂下,将双腿掩在其中。 她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极美,鼻梁挺起、红唇诱人,最神奇的是秋水双眸,很像猫眼石,棕色中有隐隐的金色,勾魂夺魄。 “海棠公主,我让你失望了。”白音说道。 “这不怪老师,”海棠的声音清脆如同黄鹂,“姜瑜此人深不可测,放眼整个草原,也没人能在他手上占到半分便宜。” “可是……” “先走吧。” 和硕特和白音将海棠推出金帐外。 他们绕过金帐,一起来到后面的屋子, 屋子和胡人的帐篷在外形上很相似,介于正八角形和圆形,但材质不同,由经过切割的石块筑成, 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排排高大的架子,每个架子上都塞满了书,散发着油墨脆生生的清香,让人忍不住吸气。 海棠自己操纵轮椅,来到其中一排书架前, 她抽出一本《孙子兵法》,念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白音说:“公主,南朝人……” “跟南朝无关,跟姜瑜有关。” “你说什么?” “此人在三个月之前一直没有声息,无迹可寻;自七夕之后,却忽然像是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一样,又是作诗,又是当博士的,甚至还拔掉了库冬在京城中安插的眼线。他深得李嫣信任,现在来看,能力也配得上这份信任,整个南朝,再找不出类似的第二个人。” 看到少女如此成熟,白音很欣慰。 十五年前那场大战之后,他认定只有了解敌人才能战胜敌人,开始阅读南朝典籍, 但这个行为不被理解,他被同族讥讽为“读书人”、“住石头房子里的国师”,因此十分痛苦。 幸好,海棠公主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少女无法骑马,只能寄情书本,很快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了比白音还要名副其实的“读书人”,成了大汗的智囊。 海棠放下《孙子兵法》,“姜瑜已经知道了,我们无力影响各部参加万国博览会。” 和硕特忍不住叹气,“这人太聪明。” “最麻烦的是,无法收买。” “没错。”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必须要把瓦剌部以外的其它各部从谈判桌上踢出去,并且将‘约束万里之关’的事情完全推给瓦剌,让他们做恶人。” “你的意思是,鞑靼和瓦剌一起……这不是相当于承认了他们和我们平起平坐了吗?” “阿古拉和父汗现在难道不是平起平坐吗?” “!@#¥%*……” “父汗无须担心,这次和大夏的谈判只要运作得当,阿古拉定会失去现在的地位,而且,我相信姜瑜也愿意乐见其成。” 海棠看向窗外, 此时,南朝的使节团正在安营扎寨,她的视线落在姜瑜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第156章 你可真行 汉人在草原扎寨有一种必备之物—— 幄帐, 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其中的“帷幄”其实就是幄帐,约等于四方形帐篷。 姜瑜在行军床躺了,发现幄帐四角攒尖,帐构是铜制的,帐顶很有意思,一片星空中绣着戏珠的团龙,似乎是荧光材料,十分精巧, 她坐起来,仔细研究。 “别鉴宝了,是陛下的。”凌笑笑的声音传来。 “阿凌,你来无影、去无踪的,真吓人。”姜瑜忍不住吐槽,“话说,今天怎么想起来骚扰我了?” “……” “干嘛不说话?” “你明知和硕特不会接受,为什么还一定要把圣旨读完?” “明摆着的事,不说你也知道。” 姜瑜躺下,双手垫在脑后,发呆。 忽然,她感觉眼前一黑,被凌笑笑遮住了双眼, 再之后,一只清凉的小手按在了她的额头上,轻轻按住皮肤做圆周运动,按摩肌肉。 非常舒服。 姜瑜闭上双眼,“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凌笑笑:(ૢ˃ꌂ˂ૢ) 反正看不见,少女可爱地吐舌,却没有吱声。 姜瑜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不说话,继续问:“按摩就按摩呗,干嘛遮着我的眼,总感觉怪怪的。” 凌笑笑:怕被你看见脸红。 当然,这话她是绝对绝对说不出口的, 少女继续沉默。 姜瑜没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你说,我今天做的怎么样啊?” 凌笑笑终于开口了,“想听表扬?” “嗯。” “(ˉ▽ ̄~) 切~~” “真无趣。” “瞧你那德性!我给你按摩还不够啊?” 以往,凌笑笑看姜瑜嘴角的微笑,总觉得这货欠揍,现在却只是觉得有一点、一点点可恶, 她换了个动作,前额正中少许按摩后,手掌来回搓动,并移动摩擦着的手掌 从前额中部通过眉的上部移向太阳穴,接着横过来到另一边。 嘶…… 姜瑜倒抽一口凉气。 少女问:“疼?” 姜瑜点头,“你手劲比我想象的要大啊。” “去!变着法骂我是吧?” “没有没有,你继续。” 凌笑笑手上又报复性地加了一把力,却没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微笑。 就这样,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 一个按摩, 一个享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笑笑见姜瑜呼吸平稳,甚至都以为她睡着了,“我走了?” 姜瑜点点头,“嗯。” “……” “你这风风火火的丫头,怎么又不说话了?” “别一口一个‘丫头’地叫我。” “我错……” 姜瑜的认错还没完,忽然听外面传来张灵竹细弱箫管的声音,“姜瑜,睡了吗?” 声音小得跟做贼似的。 张灵竹很自来熟,而且亲和力MAX,没了张星剑管制,刚一进使入团就和队伍内的人以姓名相称了,非常讨人喜。 姜瑜睁开眼环视一圈,发现凌笑笑消失了。 她喃喃自语道:“或许,这就是高手吧。” 张灵竹问:“什么?” “我叫你进来。” “哦~” 钦差帷帐的门帘被掀开,张灵竹猫着腰钻进来, 结果,一不小心顶到了立柱。 “呜呜呜……”少女捂头,“好黑啊。” “你早晚被自己笨死。”姜瑜一边吐槽,一边点灯,“你也是,今天怎么想起来骚扰我了?” “也?” “你什么也没听见。” “哦~” 张灵竹一副可爱的蠢萌模样, 她来到行军床边跪坐,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从身上摸出一个罗盘,一副献宝的表情,“坐巽向乾、可以相兼辰戌;坐辰向戌,可以相兼巽乾……” 姜瑜打断,“停,打住!” “?” “先说你要干什么。” “给你起卦啊!我跟你说,这宝贝可是我老哥的,那家伙嘴严得很,一直贴身藏着,要不是我扒了他的衣……咕……咬到舌头了。” “咬你个锤子!” 姜瑜无奈, 这丫头真是算命算魔怔了。 张灵竹“诶嘿~”一笑,又从百宝袋中往外掏, 铜钱、龟甲、签筒…… 装备应有尽有。 “你喜欢哪一个?”她问,“在下龙虎山第五十三代传人(末流),都能算得准。” “要不这样,我给你算一个吧。”姜瑜说。 “你也会?” “嗯,我学的那个叫占星术,你看天花板上……不是,你看到帐篷顶上的那一片绣上去的星空了吗?那便是占星术的算命道具。” “星星?好神奇……” “来!” 姜瑜躺在行军床上,指着星空,准备胡诌, 没想到少女将她一把扯住,直接拽到了地摊上,变成了两人并排躺着、脑袋靠在一起的姿势。 而且…… “不行啊,你太高了。”少女抱怨。 “那怎么办?”姜瑜被对方的反客为主给整懵了,下意识地问。 “这样,我们换个姿势。” “别直接上手啊喂!” 窸窸窣窣…… 张灵竹强迫姜瑜调整姿势。 “小神棍,压着我的胳膊了。”姜瑜低声说。 “你在说我胖?”张灵竹问道。 “……” “……” 女生的脑回路果然难理解。 姜瑜忍了,任由对方压着胳膊,看向星空, 没想到张灵竹穷追不舍,“我真不胖。” 姜瑜只能叹气,“我知道。” “你敷衍的口气跟我哥如出一辙。” “!@#¥*%……” 张星剑同学,你到底遭到了怎样的迫害啊? 小伙子也忒惨了。 姜瑜说:“我真没敷……” 她话音未落,张灵竹倏地抓住她的双手,一个轻巧地翻身。 两人对视, 张灵竹懵了好一阵儿,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赶紧从姜瑜身上下来, 她躺在旁边,因为害羞而不自觉地扭动,两条苗条的腿一阵扑腾,就像旱鸭子落到水里之后,自学成才了狗刨式。 “小神棍,你还知道害羞啊?”姜瑜说。 “我没……⁄(⁄ ⁄•⁄ω⁄•⁄ ⁄)⁄……”张灵竹都快变成蒸汽火车头了。 “真是败给你了,还要占星吗?” “我才不试,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数。” 少女蹭的一下从地毯上跳起来,跑出了钦差帷帐。 唉~ 姜瑜叹气,起身,拍打了一下灰尘。 “你可真行。”凌笑笑的身影从黑暗中隐现。 “也就一般般吧。”姜瑜说。 “刚才不是想听我夸你吗?” “嗯。” “好吧,我还是那句,你可真行。” “……” 第157章 与虎谋皮 第二天中午, 姜瑜被库冬堵了门。 “姜大使,”他说道,“阿古拉大汗邀请您……” “大汗?”姜瑜轻笑着问。 “呵,不好意思,我在瓦剌部叫习惯了,阿古拉旗主邀请您去帐中一叙,聊聊万国博览会的事情,我们很有想法。” “有想法是好事啊,我随你去。” 姜瑜叫上张灵竹、凌笑笑,还有几个护卫,和库冬一起前往瓦剌部的大帐。 阿古拉对和硕特的不臣之心人尽皆知,因此连样子都懒得装,帐篷比大汗金帐还要气派,毡顶边缘甚至鎏了一层金边,颇有“八佾舞于庭”的感觉。 帐篷前搭着一个木架,上面绑着羊,火焰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将羊肉烤得金黄。 阿古拉等在帐前,“姜大使好。” 口音稀碎。 姜瑜笑着点头,“大汗昨晚通宵学的汉语?” 库冬愣了下,如实翻译。 阿古拉哈哈大笑,说:“姜大使为何要叫我‘大汗’啊?” (注:凌笑笑翻译,下同) 姜瑜说:“我是跟草原好兄弟库冬学的,他说自己在瓦剌部叫你‘大汗’叫习惯了,那我想,你也一定听这个称呼听习惯了,好习惯没必要改。” 论拍马屁,大夏比草原确实要专业无数倍。 阿古拉拍拍库冬的肩,十分满意。 之后,几人一起进入大帐, 姜瑜落座后,立即说道:“我看到帐前的烤羊,一定十分肥美。” 她之所以火急火燎地要求上菜,就是担心对方搞一些美女歌舞之类的娱乐活动,自己表现得太冷淡,事情就不好办了。 阿古拉听姜瑜馋烤羊,立即说道:“咱们牛羊肉管够。” 他一拍手,立即有美姬上菜, 烤羊、血肠、馅饼、扒驼掌、马奶酒、风干牛肉…… 各种异域美食。 姜瑜稍微尝了一口酒,顿时激烈地咳嗽起来, 阿古拉和库冬看得大笑。 姜瑜知道自己和这两位大汉喝酒能把自己喝死,浅尝辄止后便立刻进入正题,“大汗,我听库冬兄弟说,你想聊一聊万国博览会的事?” 阿古拉点头,“姜大使有决定权?” “有没有决定权,要看大汗的条件能不能让我甘愿冒替陛下做决定的风险。” “……” 姜瑜的话说得比较绕,库冬翻译了好一阵。 阿古拉腹诽, 南朝人说话真麻烦。 他一边摸下巴,一边说道:“我明白姜大使的意思了,只要条件好,你就能做决定。” 姜瑜没吱声,但勾起的嘴角说明了一切。 阿古拉和库冬立即意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良久…… “姜大使,我虽然不知道瀛洲在何处,但对高句丽的大小还是心中有数的,”阿古拉说道,“让如此广袤的草原和蕞尔小国等同,实在不合理。” “大汗能代表整个草原?”姜瑜问。 “这个,呵呵……” “若是瓦剌部能顶替掉其它小部族,确实可以获得更大规模展示商品的机会,当然,鞑靼部也在我说的‘小部族’范围内。” 此话一出,阿古拉双眸大亮,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理智,“瓦剌与鞑靼两部各有控制范围,姜大使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姜瑜点点头,又问:“那有没有两部都无法控制的区域?” 库冬拿出地图,在地毯上铺开, 阿古拉大手一挥,从西拉木伦河的广大地域一直往北,到呼伦湖、贝尔湖。 这一片地区确实活动着不少胡人, 其中最大的两支是翁牛特部、乌齐叶特部,每年都会犯边,但因为得不到瓦剌和鞑靼的支援,除了战马,其它装备甚至比不过大夏原装土匪。 这帮胡人如疥癣之疾,不打会造成损失,打了损失更大, 癞蛤蟆趴在脚面上—— 不咬人,恶心人。 这种情况,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发动胡人窝里斗。 “大汗能处理?”姜瑜问。 “这个嘛,”阿古拉(自以为)狡猾地眯眼,“姜大使应该看到了,他们在草原最东边,不与瓦剌接壤,反倒是鞑靼……” “这一片共有多少部落?” “三个。” “全给鞑靼的话,他们在万国博览会的地盘绝对会超过瓦剌。” 姜瑜直接把话挑明。 阿古拉被惊呆了,此时此刻,就算是他,就算是面对自己的亲信,也不敢如此直言不讳。 “姜大使不怕我将话传给和硕特吗?”他问。 “大汗说了,只会被当成是挑拨离间。”姜瑜轻笑,“我们开诚布公地谈吧,若瓦剌实际控制这片地区,便可对鞑靼形成夹击之势。” “你这是在挑起草原内乱。” “本来就够乱的了。” “那我问你,我该如何……” “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是武力征服还是发粮安抚,只要大汗能‘约束万里之关’,对大夏来说完全没有区别。” 阿古拉沉思, 发粮? 这得花多少钱? 还是武力征服靠谱一点儿, 反正乌齐叶特部根本就没有什么装备,若不是软弱的鞑靼横在瓦剌东侧,阿古拉自认早已征服了那片土地,带着骏马牛羊回归了。 他审视姜瑜良久,与库冬耳语了好一阵。 之后,库冬说:“姜大使,南朝有个成语叫‘与虎谋皮’,这就是大汗现在的感觉。” 姜瑜微笑,“瓦剌不与虎谋皮,鞑靼也会与虎谋皮。” “这个……” “现在的问题是,大汗想把到手的利益分出去吗?还是说,瓦剌与鞑靼相互牵制,让呼伦湖畔的那些野人平白分走钱财?再或者,让他们像往年一样袭扰边境,彻底放弃和我朝双赢的机会?” 一套组合拳,库冬懵了, 他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完成汉语→胡语的过程。 姜瑜说,“我没让内卫翻译,你准备将什么内容转告给大汗,自己定夺吧。” 总感觉话里有话…… 库冬皱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原话翻译了。 阿古拉沉思,之后说道:“姜大使,你说的这些太遥远,我看不到。” “那我再算一笔账,”姜瑜说,“按照以往茶马互市的行情来算,瓦剌每年获利大概在五万两白银左右,若是能尽量整合其他部落参加万国博览会,只明年开春一个月的时间,收益便会达到十倍以上。” “十倍?” “这是保守估计。” 话音刚落,姜瑜便看到了阿古拉眼中剧震。 第158章 妖精! “我从来没有碰过钱,我对钱没有兴趣!” “最好先定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比如大汗,先挣它一个亿!” “钱是什么?只是账本中的条目而已。” ……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顿饭,阿古拉就被某人给忽悠瘸了,猛喝马奶酒,“姜瑜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说完这话,他就留着口水睡过去了。 库冬不好意思,“大汗有些放浪形骸,让姜大使笑话了。” 姜瑜摇摇头,“无妨,大汗如此明辨是非曲直,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嘲笑他呢?只可惜我喝不了你们的烈酒啊。” “那,万国博览会的事情……” “刚才大汗说了,瓦剌下辖七个部族,可以得到七高句丽,若能够说动翁牛特和乌齐叶特等部,再加三高句丽不成问题。” 经过一中午的讨论,双方已经把高句丽当成计量单位了。 库冬喜上眉梢,但很快冷静,“若是鞑靼部也……” 姜瑜说:“那就要看你们下手有多快了。” “明白,明白。” “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送你。” “你是我的草原好兄弟,何必这么拘泥于礼节呢?我自己走,你接着喝。” 姜瑜起身,走出大帐。 他刚一离开,库冬就来到了阿古拉身边,拼命摇晃,“大汗!快醒醒,大汗!” 阿古拉摇晃坐起,打个酒嗝,“这个姜瑜倒是有些意思,比那些南朝人要痛快得多,以后若是上了战场,可以留着不杀。” “大汗,先别想战场的事儿了,西拉木伦河……” “对,对对对,派一支队伍过去,若是那几个小部落听话,就让他们迁入瓦剌,跟着咱们吃香喝辣,要是不听话,全都掳回来做奴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库冬把喝醉的阿古拉丢进羊毛垫子堆成的大床里,快步离开了。 ¥¥¥¥¥¥¥¥¥¥¥¥ 阿古拉帐外, “噗!”张灵竹忍不住,笑喷。 “憋住!”姜瑜低声警告。 “知道啦~话说,你刚才说什么先挣它一个亿,‘亿’就是‘万万’吧?我没在致知馆上过课,不知道你们新研究的进制。” “没错。” “那你刚才说的小目标不是骗人吗?我朝二十年岁入加起来有这个数?” “看破不说破。” 阴险狡诈…… 不过,我喜欢! 张灵竹轻笑,觉得自己多跟姜瑜厮混一阵,八成能学到很多欺负老哥的新伎俩。 她们说笑着往帷帐走, 没想到,白音正在等着他们,“姜大使,和硕特大汗本想邀请你共进午膳,但听说你已经赴了其他旗主的约,就让我在这儿等到下午。” 姜瑜和凌笑笑对视, 和硕特在一些小事上甘居人后,确实有雄主之姿。 “谢谢大汗理解。”姜瑜说。 “现在可以随我来吗?”白音恭敬地问道。 “当然。” “请。” 白音在前面带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带着姜瑜在乌尔格内绕了个小小的弧形, 不得不承认,这座城市还是有些活力的,尤其是市场,除了各地的羊毛、羊皮、美酒,竟然还设有给摔跤选手下注的台子, 有赌博业,说明经济欣欣向荣。 白音这么做也是某种程度的秀肌肉,告诉姜瑜,阿古拉或许善于打仗,但和硕特善于治理, 在选择伙伴时,后者无疑更稳定、更诚信。 他们来到大汗金帐前, 和昨天不同,白音带着他们绕到了帐后的石制建筑。 “这是?”姜瑜很好奇。 “里面保存有很多南朝典籍,”白音说,“纸张不似羊皮,保存起来要更小心,所以放在四处漏风的帐篷中显然是不合适的。” “说的对,石制建筑内的湿度和温度确实更稳定。” “姜大使情进。” 说着,白音让开了门。 姜瑜一愣,“你不……” 白音摇摇头,“我不进去,另外,姜大使如果想要面见大汗,也不可带任何护卫。” 凌笑笑激动道:“这不可能!义武伯乃是我朝……” 白音的回答硬的像石头,“我不会改变说辞,如果姜大使拒绝,那今天就只能到这儿了。” “……” “……” 针锋相对。 姜瑜沉吟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腰间,给凌笑笑一个安心的眼神。 少女咬唇, 姜瑜腰间别着火枪,而且还是大夏最尖端的科技, 可是…… “阿凌,相信我的判断。”姜瑜说。 “我……我明白了,”凌笑笑低下头,“如果第一章挂在墙上的火铳,第二章中一定会发射,那我不希望现在就是第二章。” “亏你还记得。” “哼╭(╯^╰)╮” 少女一扬鼻子。 姜瑜和瑾儿相处久了,看到扬起的鼻子就想刮,习惯性地伸出手,又闪电般收回。 凌笑笑注意到了,眼神闪烁。 “小心行事。”她错开视线,低声说。 “嗯。”姜瑜点点头,推门而入。 他走进房间,脚踩在石板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从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铅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似乎还有类似沙漏中沙粒落下的声音,十分清晰, 这些细小的声音驱使着姜瑜继续前进。 她走到了某两排书架间, 诗、书、易、礼、经、史、子集…… 除了这些大夏的“传统读物”,还有一些“离经叛道”的,例如讲百工的《开物志》。 无数问号在脑海中闪过, 姜瑜向前,一直走到书架的尽头。 一张书桌突兀地出现, 身穿白色纱裙,留着长发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在女子的右手边,放着一个小小的沙计时器,沙子从白铜管道中间狭窄的区域流过,发出细腻的声音, 姜瑜刚才听到的就是这个。 她向前一步,“你是……” 少女回头, 她的美貌世所罕见,胸口却十分可怜,即使隔着特质的纱裙也能看出里面是平的, 没错,比某人还要平一些。 姜瑜忽然感觉自己支棱起来了。 “姜大使来了?”女子展颜而笑,“我叫海棠,是父汗……和硕特汗的女儿。” “你……你好。”姜瑜有点儿懵逼。 “我正在读你的杰作。” “???” 海棠公主拿起刚才正在做笔记的书晃了晃,赫然是《夫子说》。 “‘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姜大使一直都是这么硬的吗?” 妖精! 和李嫣一个品相! 姜瑜如临大敌。 第159章 大威天龙 海棠, emmm…… 听名字就知道是妖孽。 姜瑜一眼看出这姑娘不是人,想招出大威天龙把对方给收了。 她轻咳一声,“公主,可曾听过一个成语?” 海棠问:“什么?” “瓜田李下。” “当然知道啊,所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比喻容易引起嫌疑的场合,伯爷在暗示什么吗?” 海棠汉语说得字正腔圆,又附带南方女子的吴侬软语属性, 一般男人,听了骨头得轻二两。 可惜姜瑜不是男人, 她说:“公主称呼我为‘伯爷’,又能背诵乐府诗,如此熟悉汉人文化,为何还要瓜田李下呢?” 海棠说:“‘君子防未然’,我不是君子嘛~” “我是。” “那你走啊。” 姜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了一军。 高手! 不世出的高手! 她更加警惕,上下审视海棠,这才发现少女衣裙挡着的椅子有些奇怪,似乎被垫高了一些,让她的双脚不至于搭到地上。 姜瑜在这个世界十五年了,从没见过这种椅子。 注意到她的目光,海棠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好奇?”她说。 “咳……咳咳……”姜瑜不由得咳嗽。 “好奇女子裙下可不是好习惯,看来,伯爷也不是君子。” “公主您说笑了。” 海棠微笑,忽然用右手摁在小腿上,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捋,一点点抵达裙角,然后带着裙角继续往上,露出一小段光洁的肌肤。 美人计? 笑话! 姜瑜轻蔑一笑,“我还以为胡人女子都有腿毛呢,看来是想岔了。” 海棠秒破防:(•́へ•́╬) 她好不容易压住愤怒,完成了一系列动作。 于是,姜瑜看到了轮椅。 她啧啧称奇,“这么大一块实心的、黄梨木料的轮子,只有可能是从琼州来的,还不是拼接的,应该掏空了你们鞑靼部不少家底吧?” (•́へ•́╬) 第二次。 海棠差点儿吐血。 她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演习了这么多次的表演,竟然完全入不了姜瑜的眼, 难道南朝遍地都是美女,他免疫了? 不可能! 与其承认这个,不如怀疑姜瑜不喜欢男人。 海棠气得银牙紧咬,“伯爷,你一点儿没有大使的风度。” 姜瑜轻笑,“公主应该听说过,我这个人最喜欢讲对等原则,别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人,这合理吗?” “我听不懂伯爷在说什么?” “行,那继续。” 姜瑜从书架中仔细找出几本,然后摞成一个小矮凳的高度,坐了上去。 海棠露出心疼的表情, 看来这位小姐姐也不是总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嘛~ 姜瑜说:“公主,你没看我刚才是故意挑拣的吗?我朝回给草原的礼物中有新的。” 海棠皱眉, 她盯着姜瑜看了一阵,展颜一笑,“伯爷果然与众不同。” 姜瑜没接茬,“公主找我来,应该是为了讨论万国博览会的事情吧?但是,我看和硕特大汗不在此地,你能做主吗?” “可以。” “你才多大点儿就能做主了?” “伯爷年纪也不大。” “那倒是。” 姜瑜站起身,拍打掉书上的灰尘,重新塞回书架。 她来到海棠身边,审视桌面, 除了那本《夫子曰》,桌上还有很多来自大夏的东西, 铅笔、传统的笔墨纸砚、沙计时、水计时、千机锁、各种机关锦盒…… 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姜瑜说:“公主喜欢研究这些小玩意儿?” 海棠点点头,“南朝匠人心灵手巧,研究出了这些东西,让我十分喜欢,只是不知你们南朝人为何对这些百工之人如此抵触,称之为奇技淫巧。” “公主知道我的致知馆吧?” “那便是我愿意阅读《夫子曰》原因,没想到,读了这本书,反而很想见你一面。” 海棠说话,七分真、三分假, 姜瑜虽然感觉到公主对自己有一定程度上的崇拜,但在这种崇拜中,似乎还隐藏着更多复杂的感情。 她试探着问道,“公主对致知馆是怎么看的?” 海棠说:“我很喜欢。” “……” “怎么了?” 姜瑜没接茬。 海棠明显是在说谎, 至于原因,姜瑜猜测这位公主殿下确实喜欢致知馆,但心中还有恐惧和担忧—— 如果南朝人注重格物致知之学,会不会研究出更厉害的火器? 应该是类似的想法,八九不离十。 姜瑜沉吟片刻,计上心头, “公主既然喜欢格物致知之学,那我不妨给你看看我朝目前在这方面最前沿、最尖端、最优秀的产物,”她说道,“火铳。” 海棠一愣,“伯爷竟然带进来了?” “很感谢国师没有搜身。” “我想,应该是白音师父相信伯爷是君子吧。” 现在示弱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姜瑜不由得暗笑,伸手入腰间, 海棠吓了一跳,身子后仰,胆怯地睁大双眼,心慌地问道:“你……你做什么?” 姜瑜一愣,脸色通红,“公主真敢想。” 说着,她摸出火枪。 没看到火枪上点火用的火绳,海棠的脸色变了数变,“这是……” 她下意识地伸手。 姜瑜却已经把火枪抽回了,“公主,早就跟你说过了,这是我朝目前在格物致知之学方面最前沿、最尖端、最优秀的产物。” 海棠眨眨眼,“伯爷,致知馆真厉害。” “没错,等到万国博览会结束,边军便会人手一把。” “……” (•́へ•́╬) 第三次。 海棠生气是因为姜瑜甚至懒得编理由,胡扯连个限度都没有。 南朝边军人数何其多? 他们人手一把,就算给李嫣那个贱人一座金山也不够。 不过,如果把姜瑜说的谎比作房子,那就是四处漏风的房子,海棠反而不好判断里面的偷工减料到底有几斤几两了, 她甚至怀疑,大夏举办万国博览会的原因就是为了借机筹集军费。 姜瑜看海棠的脸色闪过迟疑,便知道自己的计谋成功了, 她将火枪重新藏好,“我是骗你的啦~” 海棠:“???” “我们就这一把不用火绳的短铳。” “……” 公主殿下已经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了。 看她迷惑,姜瑜知道自己暂时收妖成功了。 第160章 收妖,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海棠还在想着火枪的事,因此,视线总在某人腰间游移。 啧…… 叫公主殿下看出什么端倪就麻烦了。 姜瑜咋舌,向后连退两步, 她和李嫣那个品种的千年九尾妖狐相处久了(甚至都睡过了),自然对海棠这种只有一条尾巴的、道行不深的不太在意, 胸,比不了, 身高,比不了, 就连身份也比不了—— 女帝怎么也比公主带劲吧? 当然啦,民族这方面还是有加持的,姜瑜瞄了眼对方湖泊色的眸子,挪开视线, 确实蛮好看。 海棠看她不说话,不由得迟疑,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沉默弥漫在房间中。 良久,姜瑜说:“公主不是想聊万国博览会的事儿吗?我们直入正题好了。” 海棠点头,“伯爷帮我看看这个。” 她将千机锁举到姜瑜面前。 孔明锁? 姜瑜不由得一愣。 孔明锁,春秋末期到战国初期的鲁班发明,是广泛流传于民间的玩具,还有“别闷棍”、“六子连芳”、“难人木”等叫法。 说是六子连芳,自然是因为最基础的设计只有六块, 但海棠在此基础更进一步,变成十五块。 “这东西有意思啊,”姜瑜赞叹,“完全靠自身结构的连接支撑,就像一张纸,对折一下就能够立得起来,看似简单,实则很难。” “是我做的。”海棠说。 “???” “这个可以拿到万国博览会上出售吗?”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姜瑜盯着孔明锁,心中千回百转,疑惑对方的真实意图。 海棠嘴角浮起不易察觉的微笑, 赢了! 叫你说我腿毛多! 叫你明目张胆地骗我! 叫你说我坐轮椅掏空了鞑靼的家底! 公主殿下心中多恨,脸上的笑容就多灿烂。 姜瑜感受着对方灼灼的目光,沉吟片刻,开口了,“公主,我们汉人现在不玩这个了,毕竟,以大夏能工巧匠的水平,随便都能设计出玩具。” 海棠惊讶,“随便设计?” “那可太随便了,就连我这样的,都能随手就来。” “……” 我信了你的邪! 海棠最讨厌别人看轻自己设计的东西, 她把文房四宝和锉刀、木料之类的工具往对方手里一推,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姜瑜试试。 姜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取来铅笔和纸,在上面画华容道的草图, 他说:“通过移动各个棋子,把最大的棋子从初始位置移到棋盘最下方中部,从出口逃走,不允许跨越棋子,还要设法用最少的步数。” 海棠惊呆了,“……” “怎么?” “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可以随手……不,没什么,这个有多少种解法啊?” “一百种,只需要掌握排列、组合就能算出。” 排列? 组合? 又是没接触过的知识。 海棠想到姜瑜刚才掏出的那把无须火绳的短铳,心中惊诧, 大夏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悍。 她低头,冥思苦想。 姜瑜趁此机会,盯着十五块的孔明锁观察, 她玩过六块的基础款,所以知道规律,再加上自己有实物,海棠无实物,所以在心中拆解的速度要更快,没多久便推测出了可能先动的几块, 如果要上手,依次试一试就行,几分钟内肯定能搞定。 另一边,海棠不确定的问:“我……我解出来了。” 姜瑜问道:“多少?” “五十二步。” “多了。” “……” “……” 海棠想把姜瑜给弄死。 见公主殿下沉默,姜瑜继续说:“你刚才解答的时候,我又想出了一种玩具。” 她把魔方的设计思路描述了一遍。 海棠彻底自闭, 自己设计的千机锁完全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可以说是拾人牙慧,可姜瑜就不同了,“随手”两个玩具,有趣又益智, 这人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凭什么做使节啊喂! 海棠说道:“伯爷,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破解了你的难题,现在,轮到你了。” 看样子,公主殿下似乎想要找回场子, 但姜瑜总感觉有问题。 “这个机关锁打开,里面不会飞出白色粉末把我弄晕吧?”她问道。 “不是白色粉末。”海棠说。 “你这么说,那就是有东西咯?” “……” 海棠没有搭腔, 看她这样,姜瑜也知道孔明锁里不可能是谋害自己的东西了,开始着手拆解。 她刚才想的挺好,在玩的时候还是遇到了麻烦,用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才拆下来七块,但已经足以露出里面的东西了。 “那是羊皮?”姜瑜问。 “伯爷果然厉害,是我见过拆解机关锁最快的人,”海棠的赞扬很真诚,“白音师父至少要用一个时辰。” “听说草原的国师只有这个水平,我就放心了。” “!@#*¥%……” 公主殿下说了一句胡语,估计是破防了。 姜瑜没搭理,将羊皮抽出,但发现上面是几句胡语, “公主,可否翻译下?”她问。 “这是父汗写给翁牛特部的书信。”海棠说。 听到翁牛特部,姜瑜若有所感。 她问:“上面写的是什么?” 海棠笑着回答:“上面说,瓦剌部会前去西拉木伦河的广大地域烧杀掳掠,翁牛特部最好尽早撤离,若是无家可归,我鞑靼部愿意接纳他们。” “……” “……” 房间内落针可闻。 姜瑜笑了, 本以为自己还要给和硕特或者白音一点儿暗示,没想到人家也不是笨蛋。 “这次,阿古拉叔叔可倒霉了,”海棠直视姜瑜双眼,“汉人有个俗语怎么说的来着?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那是歇后语,”纠正完,姜瑜问道,“是公主出的主意吗?” “你猜啊。” “我猜不是。” “既然你猜了不是,那我就猜不是好了。” “那是你猜对了还是我猜对了?” “你猜啊。” 海棠魅惑地舔了舔嘴唇,狐狸尾巴又露了出来, 收妖,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看伯爷的样子,似乎不是很难接受,”公主殿下说道,“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更倾向于和鞑靼合作,而非瓦剌?” “要谈万国博览会的事情了吗?”姜瑜问。 “从我拿出机关锁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谈了。” “呵,确实。” “鞑靼收编三部,可以多一些地方展示我们草原的商品吧?” “没错,三高句丽。” “???” 海棠明显不知道大夏的新计量单位。 第161章 叫我怎么对你才好? 坏人瓦剌当,便宜鞑靼占, 不管这是谁的设计,都可以说是把鞑靼有限的资源利用到了最大。 姜瑜又掂了掂机关锁,将它完全拆解开,“这个真的蛮有意思,公主带去参加万国博览会,应该能吸引很多目光。” 海棠说:“还是比不了伯爷。” “其实那两个是之前就设计好的游戏,华容道和魔方。” “嗯嗯嗯……” 完蛋! 自己说真话对方也不信了。 姜瑜无奈地叹气。 海棠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说道:“伯爷,再过两天就是那达慕了,玩得开心点。” 那达慕是胡语,有娱乐、游戏的意思,作为草原上历史悠久的传统节日,在胡人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以表示丰收的喜悦之情。 姜瑜摇摇头,“男子三艺——摔跤、赛马、射箭,我都不行,顶多就是看看。” 海棠说:“为了招待南朝客人,这次的那达慕会有所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你应该很擅长投壶吧。” 投壶是把箭向壶里投,投中多的为胜,负者照规定的杯数喝酒, 姜瑜摇摇头,表示不会。 “六博呢?” “只知道规则。” “那……藏钩据呢?” “那个是在北方流行的游戏,我是金陵人,在京城才待了两个多月,还没熟练掌握。” 拍这位义武伯的马屁实在是难, 海棠小脸垮掉了。 姜瑜轻咳一声,“公主,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海棠点点头,又忽然叫住她,“伯爷,今天我与你室内相谈,消息肯定会传到阿古拉那里去,再之后,他知道自己在西拉木伦河周边用兵失败,有可能会怀疑是你与鞑靼挖了一个陷阱陷害他,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定会从中作梗,若想促成合作,需要我们双方的共同努力。” “我明白。” “当然,买卖若是真不成,我们仁义还在,伯爷过腻了南朝的生活,可以来找我。” “有那位陛下在,我找你才是真过腻了。” “o(* ̄︶ ̄*)o” 海棠露出一个狐媚的笑容。 姜瑜摆摆手,离开房间, 直视她的背影,公主喃喃自语:“姜瑜,叫我怎么对你才好?” 她听着沙计时器发出的细小摩擦声,陷入沉思。 没多久,白音进入房间,来到她身边,“海棠公主,姜大使同意了我们的合作?” 海棠摇摇头,“我没有问。” “哎?” “以姜瑜的奸诈,定然会保留和瓦剌合作的后路,因此,他绝不可能给我明确的答复,所以我干脆连问都懒得问。” “这可麻烦了。” “不麻烦,跟这样的聪明人谈条件才不麻烦,不过,他太聪明了,若是……” 海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微不可闻。 ¥¥¥¥¥¥¥¥¥¥¥¥ 钦差帷帐, 姜瑜把自己和海棠的对话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她觉得,那位公主殿下有点儿像李嫣,不过是未成长到究极体的完全体,大概只有七、八成的功力。 这样的小狐狸…… “叫我怎么对你才好?”姜瑜喃喃自语。 “怎么,想满足你的收藏癖啊?”凌笑笑问。 “去!我是那样的人吗?” “盯——” 少女看着姜瑜,那目光分明在说:“是!你就是那样的人!” 姜瑜:……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张灵竹插话道:“我不懂唉,她为什么要我们提防阿古拉?” 姜瑜反问道:“为什么不提防?” “你想,阿古拉即使没能收拢那三部,只要参与万国博览会,也有七高句丽的地盘可以销售商品,赚得盆满钵满,有钱大家一起赚,这不好吗?” “这不是做数学题,你想的太单纯了。” “唔……” “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 姜瑜沉思片刻,对凌笑笑招招手,“给我十张银票。” 凌笑笑不解,“我又不是小神棍的老师,她不懂,你干嘛扣我工资?” “不是,我给她做个试验。” “先说好,不准不还。” 少女虽然讲了“先说好”这个词,但还是没听姜瑜发誓便从身上掏出了银票,十张十两的。 姜瑜对张灵竹说:“现在有这些银票,我们两人一起分,方法是:我提出方案,你拍板决定,如果你同意,那么就按我提出的方案来分;如果不同意,我们将一无所得。” 说着,她点出五张银票,放到了张灵竹眼前。 小神棍伸出手,“我同意。” 姜瑜点点头,“那么,如果我只给你一张,自己留九张呢?” “咱们这算不算合起伙来骗阿凌的钱?” “算。” “那我还是同意。” “你这丫头也是没谁了,行,那五张你收着吧。” 两人把银票揣入怀中。 凌笑笑: ̄□ ̄|| 张灵竹可爱地吐吐舌头,把银票还给凌笑笑,然后说道:“我明白这个例子的意思了,只要拿的钱太少,阿古拉就会拒绝,因为不公平。” 姜瑜摇头,“某种程度上讲,不公平也是个借口,其实是为了面子。” “面子?” “对,面子,阿古拉并不一定能够理智地看待这件事,他有可能宁愿少挣二十万两,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子。” “他不是吗?” “至少,他觉得自己不是。” 姜瑜也把银票还给了凌笑笑。 少女接过,心里有一点点复杂的感情, 她觉得自己快被姜瑜折腾出PTSD了,心中甚至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被虐的冲动,认为如果银票被对方抢走就好了。 姜瑜不清楚凌笑笑心中的复杂,还在给张灵竹当老师,“而且,阿古拉可能不得不考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他肯定不希望我们和鞑靼有些眉来眼去、瓜田李下的勾搭。” 张灵竹低头,“好麻烦。” “确实,外交很难,尤其是我现在的状况,有点儿像踩在鸡蛋上跳舞,稍有不慎踩碎了,就会黏一脚。” “这奇葩的比喻……” 张灵竹看着姜瑜,发现她一直眉头紧锁,不由得有点儿担忧。 桃花劫煞…… 不会真的是自己吧? 她轻咳一声,“我可以帮你。” 姜瑜笑问:“你能帮我……嗯……算卦?” “不准取笑我!” “算了算了,不逗你玩了,我刚才进帐篷前看了一眼天空,感觉明天可能有雨,你能不能翻翻道家典籍,找到祈晴的方法?” “你终于肯信了!?” 张灵竹感觉自己站起来了。 第162章 不就是忽悠吗?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 一支队伍披着朝霞自东方直奔乌尔格而来。 “骑兵!” “阿巴!” 汉语和胡语的尖叫同时响起。 姜瑜刚起床没多久,正在吃羊肉包子,愣了半秒,掀开钦差帷帐的帘子走出来。 “我听见他们了。”凌笑笑大喊。 姜瑜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上百匹马的蹄声快速逼近。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有的抽出武器,有的朝坐骑跑去。 有一名内卫跑来汇报,“我看到有一支百人的骑兵队,没有任何队形可言,这种纪律的部队攻打乌尔格,纯粹就是找死。” 姜瑜放松,“那就不是了,大家都放下武器。” 凌笑笑恍然,“难道是翁牛特部?或者乌齐叶特部?”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阿古拉的表情了。” “我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 比起乌尔格周边的胡人,来的部落确实很像野人, 没有传令兵、旗帜、号角…… 但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转眼间便踏破黎明,轰然而至。 这帮人个个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穿着硬皮革和抢来的不合身的护甲,面容隐藏在长毡帽里,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的, 长剑、长枪、镰刀、狼牙棒…… 骑在最前面的人穿了一件牛皮做成的披风,握着一把单手锤。 “胡人制品,”凌笑笑低声说,“抢的。” “如果是从阿古拉手下那里抢的,他一定会气得跳脚,”姜瑜说,“接下来的事情会很麻烦。” “啧……” “做好准备吧。” 凌笑笑快速跑开了。 没多久,钦差帷帐旁边便弓弩手和火铳手,若是真有人来,便给他放一串鞭炮,看他还敢不敢靠近。 凌笑笑跑回来,“灵竹那边……” “让她也快点儿准备,”姜瑜说,“咱们文的、武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能行吗?” “不就是忽悠吗?我最擅长那个。” “……” “快去。” 凌笑笑无奈,跑去找张灵竹了。 ¥¥¥¥¥¥¥¥¥¥¥¥ 阿古拉帐内, 白音懊恼地摇头叹气,“没想到和硕特的反应如此之快,竟然比我们先到一步,导致我们的人遭了埋伏。” “我看过送回来的俘虏,一个个的,都跟被人烤了毛的白猪没什么差别!”阿古拉气得一拍桌子,“你查过人数吗?” “人数倒是没少,但是送回来的……” “说!” “拇指被牛筋绑在一起。” 阿古拉差点儿吐血, 男俘虏都是用绳子环住脖颈的,牛筋绑手是从南朝那边学来的,用来对付女人和小孩的伎俩, 赤果果的羞辱! 白音偷瞄一眼阿古拉,不敢吱声, 若不是昨天大汗在和姜瑜喝酒的时候太豪放,忘了早些行动,今天的结果说不定截然不同, 现在倒好,让鞑靼不费一兵一卒平白捡了个大漏。 阿古拉双眼圆睁,“你昨天跟我说过,姜瑜从我们这离开后又被邀请到了和硕特那里?他会不会把我们的计划泄露了出去?” 白音点点头,“我觉得可能。” 阿古拉顿时觉得一股浊气上涌, 他在大帐中来回踱步,胸中血气翻涌,感觉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不我无论如何都得毁了他们的好事!” 说完,阿古拉抄起了双刀。 白音一愣,“大汗!大汗!!!” 阿古拉问道:“怎么?”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姜瑜虽然可恶,但在京城抓了我的把柄却没有杀我,我们这样把他弄死在乌尔格,百害而无一利。” “我就是气不过。” “别忘了万国博览会,即使少了那三高句丽,我们也能赚很多的。” “……” “大汗?” “滚!” 阿古拉凶狠地瞪了白音一眼。 后者无奈,只能让路。 阿古拉扛着双刀,大步走向钦差帷帐, 旁人看他拎着最趁手的兵器,脸色冰冷,都不由自主地到退一步,有聪明的,已经偷偷跑去和硕特的大汗金帐报信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划过闪电,随后响起一阵巨大的雷声, 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浇下来,反而让阿古拉冷静了下来。 自己率几个人提刀过去,遇到那帮配备精巧机械弩和火绳枪的内卫,敢跟人家起冲突吗? 到时被人逼退,落了面子,那可就真抬不起头来了。 而且,调集大队人马恐怕也不行, 乌尔格周围是鞑靼部实际控制的范围,和硕特虽然不敢和自己正面冲突,但通风报信还是没问题的, 不等自己领兵进城,姜瑜恐怕早就率部溜了。 阿古拉拄着双刀,看着雨水落下,打在刀背上,碎成一瓣一瓣的雨花。 白音一直跟在他身后,趁机追了上来,“大汗终于想通了?” 阿古拉点头,“只是依然气不过。” “那我们……恶心他一下?” “你说。” 见大汗来了兴趣,白音便压低声音,低声讲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散播他们身有邪祟,带来了大雨,导致那达慕无法如期召开的谣言?”阿古拉皱眉,“这是南朝人惯用的伎俩啊,我们玩得过人家吗?” “南朝有句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白音说完有点儿尴尬,“姜瑜说的。” “你!@#¥%*……” “大汗先别急着骂,这话的道理明摆着,就是说,好的东西我们就要学习,这种操弄人心的手段,搞明白了总没坏处。” “说的也是。” “咱们啊,先把南朝使团的名望打压下去,这样可以拖延谈判的时间,之后想办法再拉拢翁牛特部,绝对不能让鞑靼把便宜占走。” 白音把谣言具体是什么,该如何传播之类的问题声情并茂地叙述了一遍。 阿古拉没玩过这么高端的操作,听得心中大悦。 两人如此这般,聊得相当嗨。 一名内卫快步走来, 阿古拉形体、相貌、装束都太过引人注目,所以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恭敬地抱拳,“阿古拉旗主,我朝使团中有龙虎山天师府的五十三代传人——张灵竹,小到算命测字,大到祈雨借风,精通各种道法,大使心悠那达慕能否如期举行,特意请小天师开坛布阵,为乌尔格祈晴,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旗主移步!” 白音:??? 他一脸懵。 旁边的阿古拉不明就里,“是不是姜瑜主动找我们道歉了?快,给我翻译翻译!” 第163章 你得负责 祈雨,张灵竹听说过, 但祈晴是真没听过,反倒儒家有《止涝》。 她研究到半夜,困得快睁不开眼了,不得不放弃,决定随便糊弄了事, 反正姜瑜的原话是:“做做样子就好,胡人又不懂。” 第二天, 少女起床,看到外面居然真的在下雨,人都懵了。 她跑出帐篷,和来找自己的凌笑笑相遇, 两人一起去见姜瑜。 “你昨天就知道会下雨了?”张灵竹问道,“你不是说天气也是什么‘混沌系统’吗?越预测越不准,骗我的吗?” “没骗你,”姜瑜说,“我蒙的。” “骗子!” “真没骗你,不是有句话吗,‘乌云脚底白,定有大雨来’。” 张灵竹第一次听说,看向凌笑笑, 后者摇头。 姜瑜微微一笑,安慰道:“其实,我本来就没认定绝对会下雨,但你搭个台子,上去忽悠忽悠人,不下雨也无妨啊。” 结果,这句安慰起到了反效果, 少女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姜瑜一愣,“你怎么了?” 张灵竹摇头,“不干。” “昨天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昨天我没想到今天真会下雨啊,没下雨,我上去祈晴也无所谓,但下雨了,我上去祈晴失败,咱们使团不是丢人吗?” 张灵竹本就担心自己是姜瑜的桃花劫,如果演砸,这事儿可就坐实了, 桃花可以, 桃花劫,绝对不行! 少女一瞪眼,“不干。” 姜瑜继续安慰道:“小丫头,别担心给使团丢人,反正丢的是龙虎山天师府……咳咳……当我没说,你看,不是还有句‘细雨没久晴,大雨无久落’吗?要我看,过不多久就放晴了。” “坏蛋!” “放心吧,没问题的。” “要是龙虎山的招牌被我砸了,你得负责,我没地儿待,就去你家里要吃要喝。” “那行,绝对管够。” 姜瑜安慰几句,张灵竹又小雨转晴了。 啧…… 凌笑笑咋舌,凑过去,“姜瑜,你可真行。” 姜瑜说:“这成你口头禅了是吧?” “有感而发嘛~” “算了算了,咱们说正事,让他们搭的台子搭起来了吗?” “雨下得太大了,我们只能偷工减料,灵竹说的什么二十八宿旗根本支不起来,更不用说里面的八卦六十四旗了。” “没关系,反正胡人不懂。” 姜瑜转头,只见前方有个高约一米的露台,台下已经挤满了胡人,都在冒雨观摩。 她忍不住吐槽:“咱这台子也太矮了吧,小神棍上去怕是要走光。” 凌笑笑不解,“什么是走光?” “这个词源自成语‘春光乍泄’,本来的意思是指春天明媚的阳光刚刚开始普照大地,温暖寰宇,使万物复苏,现在嘛……” “想什么呢你!” “我没想,就是担心。” “哼╭(╯^╰)╮,我跟灵竹说一声。” 少女快步离开。 没多久,张灵竹回来了,穿着道袍,但下身用马鞍做了个类似纸尿裤形状的兜裆布,挡的严严实实。 她瞪了姜瑜一眼,缓步上台。 小神棍看叔伯辈做法很多,有样学样,眉目庄重,右手擎着一把木剑,一副仙风道骨的大家风范, 台下胡人似乎被施了消音魔法,全都变得安安静静。 姜瑜环顾一圈,发现各部旗住都在,就连和硕特也来了,抱着双臂,远远地眺望。 “看来,胡人也信道教。”她低声说。 “他们更像看戏,”凌笑笑回答,“乌尔格内的寺庙是佛寺。” “真麻烦。” “但愿灵竹能演好。” 张灵竹上台后,嘱付守坛的四名内卫,“各位大哥,不许擅离方位,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大惊小怪。” 一帮内卫跟小神棍混熟了,第一次见她这么严肃,赶紧领命。 少女缓步登坛,观察四方位置站定,然后在炉中焚香,注水到盂盆中,念念有词,“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 这特喵的是《夸父逐日》啊。  ̄□ ̄|| 姜瑜满头黑线,发现比较了解汉语的白音和库冬在远处,这才长出一口气。 张灵竹把《列子》和《山海经》中关于夸父的部分背了个遍,然后又表演一段剑舞, 结果,雨还是没停,她故作镇定地下台。 胡人炸开了锅, 姜瑜听着满耳的“阿巴阿巴”,看向凌笑笑,“翻译几句。” 凌笑笑摇头,“没什么好翻译的,都在说我们的使团是邪祟,带来了大雨,导致那达慕不能如期举行。” “果然变成这样了啊。” “你早料到了?” 姜瑜又不是神仙,既不可能确定今天会下雨,也不可能确定阿古拉会用什么战术, 她只是确定瓦剌部会找麻烦,因此提前想好了装模作样的对策。 这时,张灵竹回来了。 少女脸上写满担忧,“完了完了,我就知道不行。” 姜瑜安慰道:“我听说龙虎山的天师祈雨,每天要下坛三次,同时令守坛的道童交替吃饭,你这才在上面待了多久,不打紧。” “可我担心你!” “???” “你忘了我给你算的桃花劫煞了,若我真是……” 说到这儿,少女的脸红了, 她错开目光,完全不敢与某人对视。 这就很尴尬了…… 姜瑜注意到凌笑笑正无声地对自己说什么,看口型,好像还是那句“你可真行”。 臭丫头,真是欠收拾。 姜瑜正准备用口型回复,却听张灵竹说:“刚才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什么?”姜瑜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要是搞砸龙虎山的招牌,没脸回去了,你得负责,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我很容易养活的。” “放心吧,不就是管饭吗?添一副筷子的事情而……” 姜瑜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她说:“奇怪,你们有没有感觉,雨好像下得小了点儿?” 张灵竹也抬起视线, 刚才还很细密的雨帘变得稀疏了不少,而且有越下越小的趋势。 姜瑜轻笑,帮张灵竹擦掉雨水,“果然,咱们的小神棍还是适合修行,桃花运、桃花劫什么的,之后在考虑就好了。” 张灵竹再次脸红, 她想到自己刚才说什么“你要负责”云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姜瑜说道:“行了,上去吧,把戏演完。” 少女默默点头,再次上台之前,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附在姜瑜耳边说悄悄话:“我其实……其实蛮能吃的。” 第164章 那本是我从哥哥床下翻出来的 雨停了。 不光胡人是懵的,就连在土台上跳大神的张灵竹也是懵的, 姜瑜倒是反应了过来,对凌笑笑招手, 少女贴过去,便听姜瑜说:“阿凌,快带头喊一句口号,‘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之类的。” 这玩意儿翻译成胡语也太难了。 凌笑笑一阵为难,忍着羞耻,高声喊道:“道祖显灵!” 胡人哪懂这些? 他们也跟着一齐高喊:“道祖显灵!” 更有甚者,双膝下跪祈祷。 姜瑜对还在台子上发愣的张灵竹招手,“还不下来?想露馅啊?” 张灵竹做戏做全套,木剑一挥,手里背了几个印,继续背诵《山海经》,一步一步地下来,快步走到姜瑜和凌笑笑身边, 她的小脸因为兴奋而通红,“难道我真的是道祖传……” 话还没说完,姜瑜打断:“想多了。” “咕……” “好了,快回屋把你护裆的马鞍拆下来吧。” 少女“哦”了一声,听话地离开。 就在这时,白音走了过来,“姜大使,南朝的使团中果然卧虎藏龙,竟然能左右天气,让我等大开眼界。” 姜瑜说:“国师过奖,鞑靼部也很聪明,这次,应该占了不少便宜吧?” 两人心照不宣。 白音笑着岔开话题,“大汗想见你。” “确定是大汗吗?”姜瑜问。 “……” “看来不是。” “公主让我给姜大使捎话,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带一些道教的典籍过去。” “当然。” 姜瑜去找了小神棍,把这丫头的典籍全都带走了。 投人所好嘛, 既然海棠喜欢书,那就送给她。 张灵竹竟然蛮高兴的,主动交书不说,还一脸认真地讲解,“这本是我伯伯的手抄本”、“那本是我从哥哥床下翻出来的”,之类的话说了一堆, 于是,形成了【龙虎山天师府→张灵竹→姜瑜→海棠(?)】的食物链。 姜瑜跟白音去找海棠, 跟上次一样,两人还是屏退外人,密室相会。 少女坐在轮椅上,反复打量姜瑜,就像在看一个神奇的生物。 姜瑜不解,“公主,我脸上有东西吗?” 海棠点点头,“你过来。” “……” “放心,我还没准备和李嫣开战,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 这句“和李嫣开战”,如果意味着草原和大夏,那确实,姜瑜是安全的,但如果特指海棠和李嫣这两个有特殊身份的女人…… 姜瑜觉得自己蛮危险的。 海棠嗤笑一声,“我只是好奇,姜大使,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做的?” 姜瑜摇头,“不是我,是道祖显灵。” “我信。” “没骗你,真的是……哎?你信?” “看吧,你自己都不信。” “……” 见姜瑜沉默,海棠心中窃喜, 终于赢了这家伙一回。 她坐正了身体,“我这次之所以要见伯爷,是因为必须要感谢你的帮助,虽然有可能是无意间的。” “帮助?”姜瑜说,“话可不能乱说。” “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今天阿古拉旗主拎着两把刀,差点儿就要冲进钦差帷帐,把我大卸八块了。” “他如果真那么做,反而会掉进伯爷设下的圈套吧?” “公主,你把我想太坏了。” 姜瑜扼腕叹息, 海棠却只当没看见,指了指桌上。 那里摆着已经写好的鞑靼部承诺的文书: 今年立冬到来年立春,胡人将不再犯边劫掠; 牛、羊五百匹,战马五十匹; 金五箱; 往后的二十年,增加茶马互市频率; 允许下一次万国博览会在胡人王庭举办。 姜瑜提出的五条,一条不少,但牛、羊、战马、黄金什么的,数量全都减半,意思很明显,另一部分要从瓦剌手里取得, 国书上还有和硕特的印,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大汗真是相信公主。”姜瑜说。 “父汗相信我,我相信伯爷,”海棠微笑,“所谓的两国交往,信任不就是基础吗?” “今日我便遣一支队伍将国书送回去,让京城早做准备。” “这么急?” 姜瑜笑笑,没接茬, 几年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南河遭了大灾,三位大学士反复讨论,都认为姜瑜的以工代赈是个好策略,因此组织了一半以上的灾民迁到京城近郊,搭建万国博览会的场馆, 使团离京时,国家展示区已经开始进行设计了,若不早点儿把国书送去,有可能延误工期。 海棠看姜瑜不吱声,虽然好奇,但没再追问, 她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伯爷,我其实真的很好奇,道教那些法术真的可以呼风唤雨、拨云见日吗?” 姜瑜说:“我认为不……咳咳……不好说。” “懂了。” “不过啊,典籍里面有很多相关的记载,倒挺像那么档子事的。” 说着,姜瑜把书递了过去。 海棠求知若渴,对新知识没什么抵抗力, 她翻开一本,低声读了出来,“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姜瑜问:“这是《太上感应篇》吧?” “伯爷果然知道吗?” “这个比较出名。” 海棠点点头,将《太上感应篇》放到一边,又拿出了一本,也就是张灵竹之前所说“那本是我从哥哥床下翻出来的”。 公主殿下翻开一看,脸色顿时红了, 啪—— 书被丢到地上。 “你们南朝人真荒谬!”她说。 “怎么?”姜瑜十分诧异,讲述捡起,拍打掉灰尘,翻开第一页。 “……” “……” 房间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姜瑜轻咳,“‘夫天生万物,唯人最贵,人之所上,莫过房欲’,这话说的不错。” 海棠脸色通红,“不错就不错吧,何必配图呢?” “先上一张图,免得大家读书打瞌睡。” “!@#¥*%……” 公主殿下一着急,说了一堆胡语。 姜瑜轻咳,“算了算了,这事儿跟你也说不明白。” 她把书收起来。 海棠生来便走不了路,身体弱,因此对于那方面的事情想都没有想过, 如今,她看了那本道教典籍,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心中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坏掉了, 准确地讲,是被姜瑜撬掉了。 她红着脸说:“这些东西虽然不正经,但闲来读读也无所谓,就当解闷了。” 姜瑜下意识地问:“你很闷吗?” “……” “……” 再次沉默。 良久, “你走!” 第165章 鸡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第二天早上,姜瑜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伸了个懒腰。 “姜瑜,”张灵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个……我跟你说,天师府研究《洞玄子》,真的很正常。” “我懂我懂。”姜瑜点头。 “你骗我?” “没,想当初,我跟西席先生读书的时候,有天饿了,偷去厨房吃东西,正啃得香,不想给先生逮了个正着,先生问原因,我一边舔着手上的渣子,一边默默说了一句连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话——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结果就被罚站了一上午,全家都来观赏我,以及嘴角残留的乳白色酱汁,直到我读了《洞玄子》的‘人之所上,莫过房欲’,才觉得自己当年一点也没说错啊!” 姜瑜编了个故事。 “乳白色酱汁……”张灵竹当场笑喷出来,“那画面一定美不胜收。” 少女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姜瑜。 姜瑜摆摆手,岔开话题,“你要参加那达慕玩一玩吗?” 张灵竹问:“很难吧……” “我本来以为草原的男子三艺只包括赛马、射箭、摔跤,昨天打听了才知道有很多小项,例如走马,需要以同侧步的步伐前进,很像顺拐。” “顺拐……” “就是同手同脚。” “那我的马肯定不行,反倒是踏云,应该没问题。” 走马,走对步伐才能获胜,而能笑到最后的马都是气质高冷型的, 踏云确实合适。 姜瑜正在想着这件事,忽然发现远处的大汗金帐中走出很多人,在草地上铺好了布,摆上奶豆腐、马奶酒等各种美食饮料, “祈福结束了。”凌笑笑凑过来说。 不管什么规模的那达慕,都会请来喇嘛焚香点灯,祈求神灵保佑,消灾消难。 但这次的那达慕持续时间较短,而且昨天刚有小神棍跳了大神,喇嘛们自知法力比不过,因此缩短流程,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和硕特一挥手,近千骑士在起点处聚集, 在清脆的鞭声中,那达慕正是开始。 由于是走马,骑士们并没有一哄而上,而是小心翼翼地往前,在马背上重心后移,坐骨压在马腰上,身体左右交替给马加力, 这个动作叫做转换骑座, 虽然有学名,但怎么看怎么像行为艺术。 姜瑜忍不住笑, 就在这时,白音走了过来,“姜大使,为何不上去试试?” 那达慕大会每次召开,方圆数百里内的牧民都会赶来, 这次的地点定在乌尔格,更是吸引了四方英杰,再加上不限民族,除了胡人,还有其他各种型号的大汉也参与其中, 跟他们相比,姜瑜就是个小豆子。 她说:“我还是算了。” 白音叹气,“可惜了你那匹白色骏马,它可是胎里走。” “什么胎里走?” “让马同侧步前进,普通的马不会乖乖听话,需要骑士长期训练,但有的马种生下来就会,这就是我说的‘胎里走’。” 姜瑜瞄了眼踏云, 马儿正悠闲地吃着草料,完全没把那帮正在走马的骑士当回事。 “你们胡人果然擅长相马之术。”姜瑜说。 “而且,我保证,姜大使这次参加,还会有很好玩的事情发生。”白音若有所指,“但是,只有姜大使参加了才知道。” “那还是算了。” “反正公主的话我是带到了,我左右不了姜大使的想法。” 白音拱拱手,转身离开。 姜瑜皱眉,心说这人说话说一半,弄得跟网文作者断章似的,真是过分。 她瞄了眼正在走马的骑士们,问道:“这得多久?” 凌笑笑回答:“看样子要持续一个时辰,但肯定会有十人以上坚持到最后,这之后,大汗会根据马儿的走姿定夺冠军。” “一个时辰?” “对。” “那我干脆回帐中睡觉算了。” “你个惫懒货。” 凌笑笑忍不住吐槽, 她担心姜瑜真跑去钦差帷帐睡觉,便搬了把躺椅过来,旁边还附送雨花茶和糕点, 这些,都是从大夏送给草原的回礼中挑出来的。 姜瑜不想借职务之便贪墨,但实在担心自己天天吃牛羊肉会导致某些地方发育,想扮男人都不好扮了,只能搞点儿素的。 她看了眼躺椅,“算了,我还是回帐篷。” 凌笑笑问:“为什么?” “这躺椅比行军床都硬啊。” “……” “我走了。” “等等!” 少女叫住姜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 她将躺椅放平成180度,之后,坐了上去,用动作幅度很小地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嗯嗯。” 声音细若蚊蝇。 姜瑜:??? 少女脸色变得更红,“鸡怎。” 姜瑜还是没听懂,摇摇头,“你自己想用躺椅就用吧,我可不想习惯马臊味了。” 说完,她进了钦差帷帐。 一旁的张灵竹听明白了凌笑笑的意思,俏皮地眨眨眼,“阿凌,咱们不理他,他就是个榆木疙瘩,也不知道哪来的桃花劫煞。” 少女坐到躺椅另一侧,躺下,后脑勺垫在凌笑笑的大腿上。 鸡(膝)怎(枕)。 这个画面很美, 担任侍卫的内卫们移开了目光,但目的并非避嫌,而是憋笑, 凌笑笑被姜瑜拒绝的样子太逗了。 凌笑笑: ̄□ ̄|| 她脸一黑,“你们几个,想死了是不是!?” 内卫们没人敢吱声, 凌笑笑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看她羞愤的模样,张灵竹嘟囔道:“我收回刚才的话,那家伙,招惹了人还不自知,没有桃花劫煞才怪了。” 凌笑笑说:“你别把我算进去。” “哦~~~~~” “小神棍还会拖长音取笑别人了是吧?看我的厉害!” 两名少女闹作一团, 银铃般的笑声在辽阔的草原中回荡。 恰在此时,正在走马的一名骑士好奇地看了过来,不由得失神,忘了自己要转换骑座,**的马儿来了一个连跳。 步伐错=淘汰, 骑士不得不离开了走马的队伍。 凌笑笑和张灵竹还不知道创了祸,仍在你戳我、我戳你的瞎胡闹, 一个道袍、一个内卫制服,非常吸引眼球。 于是,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走马大赛的进程,还没到一个时辰,只剩十名骑手了。 和硕特一挥马鞭, 啪—— “各位勇士,”他说,“现在要进行第二次筛选来确定冠军。” 第166章 魔方 “姜瑜……” “姜瑜!” 姜瑜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自己,睁开双眼。 是凌笑笑。 “阿凌……唔……我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她撑起身体,一边摇晃脑袋一边问,“到饭点儿了?走马比赛结束了?” “确实该吃中午饭了,但比赛还没结束。”凌笑笑回答。 “这怎么可能?” “快出来看看吧。” 姜瑜点点头,洗了把脸,出帐篷。 草原上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到旗帜被风吹拂发出的、猎猎的声响。 “看。”凌笑笑指向大汗金帐。 姜瑜看去, 除了草原贵族,金帐前还站着大概十名骑士,手里正把玩着一个小物件,同时露出冥思苦想的表情。 那是…… “太远了,我看不清。”姜瑜说,“不过,看起来像是……” “一种可以转动的小方块,六个面上涂了不同的颜色,”凌笑笑说,“这个游戏的规则,是把方块打乱,之后复原。” “啊,啊哈哈。” “你笑得有点儿尴尬啊。” “……” “我明白了,看来,这个玩具是你设计出来的。” 凌笑笑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 金帐前, 和硕特的亲卫又搬出了那些屏风,然后用厚厚的帘子挡住,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端坐其中,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魔方上,因此没谁在意。 他们议论纷纷, “在上面做记号,能行吗?” “做记号确实可以降低难度,但是,你能记得顺序吗?” “确实啊,把做了记号的小方块归位,之后又因为其它的记号进行移动,还是会前功尽弃。” “这玩具的难度太大了!” …… 众人窃窃私语,想了很多破解之法,又都被一一否定。 和硕特脸上挂着笑, “国师,你可有破解之法?” 白音摇头,“这个的难度极大,我暂时还想不出破解之术,但草原男儿多才俊,总会有机会的,请大汗稍安勿躁。” 说完,他环顾了一圈, 只有几个人还在思考解法,其他大部分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打瞌睡了。 阿古拉咂咂嘴,“大汗,快到中午了,该吃饭了。” 这话说的很不给面子。 和硕特眉头一皱,但很快舒展开,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玩具其实是姜大使提出来的。” 阿古拉一愣,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本以为这又是白音或者海棠搞出来的花招,因此不甚在意,但若真是姜瑜设计的,草原却无人能破解,不是相当于飞龙骑脸吗? 和硕特不由得叹气,“难道,我草原真的无人?” 阿古拉看向库冬, 后者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招。 “大汗,海棠公主她……”阿古拉若有所指地说道。 “海棠也不会,”和硕特说,“准确地讲,她可以破解,但是要用非常长的时间。” “那……” “用笨办法,反而更容易被嘲笑。” 阿古拉跟姜瑜有过交锋,知道姜瑜的厉害,因此认为和硕特没说错。 他陷入沉思, 整个草原,最了解南朝的人便是库冬、白音,再加一个海棠公主,若是三人都没办法,那么…… “这个玩具不会没有解法吧?”阿古拉说。 “哦?”和硕特看过去。 “就像对……对……”阿古拉磕磕巴巴。 “对联,”库冬从旁提醒,“确实,大……旗主说的对,南朝历史厚重,有很多千古绝对,从来无人能对上的那种,姜大使的这个玩具,可能也是类似的情况。” “千古绝对?”和硕特沉思,“阿古拉旗主是这么想的吗?” “是有这个可能。”阿古拉说。 “那,我们请他上来对峙?” “再好不过了。” 和硕特对白音点点头, 后者会意,跑向使团所在的位置,找到姜瑜,把事情的过程描述了一遍。 之后,白音笑着说:“姜大使,我刚才就跟你说过了,参加这次的走马大赛一定会有很好玩的事情发生,你还不信。” 姜瑜一脸郁闷,“我没参加也发生‘很好玩的事情’了。” “姜大使,要跟我来吗?” “当然。” 两人一起走到金帐前。 和硕特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姜大使,刚才阿古拉旗主说,这玩具根本就没有解法。” 姜瑜看向阿古拉,“旗主既然不信,可敢与我打赌?” 阿古拉听了库冬的翻译之后问:“赌什么?” “国书。” “……” “旗主可否听过我们汉人的成语,叫做借坡下驴,凭借有利的地势下驴,比喻利用有利条件行事,到我们握手言和的时候了。” “……” 阿古拉陷入沉思。 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金帐前的空地安静了下来。 良久,阿古拉点点头,“姜大使为草原和南朝的交好如此尽心,我自然没有再阻拦的道理,只不过……” 他看向魔方。 姜瑜会意,从一名勇士手中接过,仔细观察。 还原三阶魔方其实是有公式的,也就是字母转动方式与手法,六个字母对应六个面,只要按照步骤来,很快就能搞定。 见姜瑜盯着魔方迟迟不动手,屏风后的女子微微动了动, 看样子,有点儿幸灾乐祸。 “不会解不出来吧?”和硕特低声说。 “不瞒大汗,”白音说,“跟姜大使几次接触下来,我认为他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既然说了能解开,就一定能解……” 话音未落,姜瑜忽然动手了, 众人的视线挪过去。 姜瑜的手指灵活转动,旁人甚至看不清动作。 大概过去三分钟, “完成了。”姜瑜把六面还原的魔方举在手中。 解开了…… 这就解开了? 所有人一脸懵逼,尤其是和硕特,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草原真的无人”应验了。 阿古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姜大使,可否换一个试试。” 他并非不想让瓦剌和大夏关于万国博览会签约, 只是,姜瑜这脸打的也太响了。 三分钟就能解开的玩具,整个草原却几十人想破脑袋也没搞定…… 丢人! 姜瑜当然也明白这是一个面子问题,试探着问道:“大汗,那我再解开一个?” 和硕特点头用汉语回答:“可以。” “多……多久合适?” “……” “一柱香?” “……” “一盏茶?” “……” “一刻钟?” “咳咳……” “行,我懂了。” 姜瑜又接过了一个魔方。 第167章 私人宴会 所有人都没想到,姜瑜才在乌尔格四天,就搞定了鞑靼和瓦剌两部。 当晚,和硕特在大汗金帐设宴。 和第一次来时不同,金帐重新装饰过,草原各部的旗帜被绣在帐篷内侧的上端,鞑靼的狼头旗和瓦剌的金红羽旗在最中间, 两者大小相似,十分有气势。 使团到时,和硕特早已在帐前等候,“姜大使光临,有失远迎。” 姜瑜说:“大汗客气了,若这次没有大汗的帮助,我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大夏呢。” “明天就走了?” “对。” “那今晚一定要玩得尽兴。” “大汗,请。” 姜瑜反客为主,邀请和硕特一起进入金帐。 由于是南朝使团在乌尔格待的最后一晚,和硕特为了展现草原实力,调用了大量的资源,处处都是名贵挂毯,女奴云集,十分热闹。 姜瑜笑道:“大汗的金帐比之太和殿也不遑多让啊。” 和硕特哈哈大笑。 两人直入金帐,发现很多胡人贵族已经在盘腿而坐等候了,在帐篷东侧摆着一些檀木的桌椅,是大夏给草原的回礼。 姜瑜诧异,“大汗,这是为何?” 和硕特微笑,“姜大使毕竟是南朝人,应该不习惯席地而坐吧。” “我还是入乡随俗吧。” “姜大使果然与众不同。” 和硕特拍拍手,撤掉了桌椅。 姜瑜让使团在各自的位置席地而坐,美酒佳肴纷纷端上,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之后,从帐外走来众多美貌的胡人女子,对各位旗主缓缓行礼, 姜瑜面前也站了一个, 或许是听说南朝人喜欢娇小的,和硕特派给她的女子是小小的瓜子脸,大概只有十一二岁,身材看上去就像一枚扇坠儿。 与此同时, 凌笑笑:“咳咳……” 张灵竹:“咳咳……” 两人剧烈咳嗽。 姜瑜: ̄□ ̄|| 她满头黑线,身子往后扬了扬,“小妹妹,男女授受不亲。” 女孩儿当然听不懂汉语,继续步步逼近, 姜瑜只能一退再退。 凌笑笑:“咳咳……” 张灵竹:“咳咳……” 姜瑜都快哭了, 这特喵的,前有狼、后有虎,自己怕是要被折腾死。 这时,和硕特的声音忽然响起,“姜大使,看来你还是不太适应我们草原的宴会。” 姜瑜尴尬,视线瞄向身后的两名少女。 和硕特露出一个独属于男人才能意会的眼神, 女道士、女内卫, 姜大使的癖好很特殊嘛~ 和硕特挥手示意,所有的乐器和叫喊声戛然而止,“各位旗主,今日是姜大使在草原待的最后一晚,该送礼的就送吧。” 姜瑜看向身边的凌笑笑,“还有这个步骤吗?” 凌笑笑摇头说:“没听过。” “这……” “小心行事为妙,说不定给你来个图穷匕见呢~” 乌鸦嘴! 姜瑜对少女翻了个白眼儿。 之后,她接受了来自各部的礼物,贫穷的部落会送一些胡语写成的歌谣诗集,或者送马刀和美女, 在凌笑笑和张灵竹灼热的视线炙烤下,姜瑜归还了美女。 瓦剌部送的东西最好,是三颗硕大的宝石,就连装宝物的箱子都是青铜装饰的雪松木, 姜瑜听到了身后咽唾沫的声音。 她回头,瞄了眼凌笑笑和张灵竹,不由得暗笑, 女子对这类东西,果然没什么免疫力。 “这是来自瓦剌龟兹以西的宝石,”库冬说,“历经千万年,更加亮丽动人。” “我代陛下谢过旗主。”姜瑜说道。 言外之意,是会转送给李嫣, 这无疑是最稳妥的答案。 库冬点点头,“我相信南朝的皇帝陛下愿意永远珍藏它们。” 他回到阿古拉身边,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阵,阿古拉便抬起挑衅的目光,将视线落在和硕特身上。 和硕特明白对方想说什么,呵呵一笑,“我不得不承认,鞑靼在财富方面确实不如瓦剌,因此,我们只能通过别的方式送礼。” 说着,他对站在金帐角落处的女奴招招手。 咚—— 如同佩环叮咚,声音逐渐变大,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入耳。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排女奴捧着奇怪的壶状青铜器进入大帐内,在壶中还插着羽箭, 不过,这些羽箭很短,比胡人用的要短得多。 姜瑜问道:“是投壶吗?” 和硕特回答:“我也是刚听海棠说的,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大汗有心了。” “姜大使,把规则介绍一下吧。” 姜瑜点点头,站起来介绍投壶的规则。 投壶是从先秦延续过来的一种宴饮游戏,源于射礼, 在更古早的时期,由于汉人的庭院不够宽阔,不足以搭弓射箭,再加上宾客众多,有的宾客的确不会射箭,故而以投壶代替弯弓。 姜瑜拿起一枚羽箭,向壶中投掷。 三不沾。 在座的胡人贵族都喝了不少马奶酒,早忘了礼仪,看到姜瑜出糗,不由得哈哈大笑。 凌笑笑吐槽一句:“丢人!” 她把姜瑜推开,抄起羽箭,朝壶中扔过去。 咚—— 一声脆响,羽箭应声落入壶中。 “好!”胡人跟着喝彩。 “各位旗主,我们也不妨试一试南朝的游戏,”和硕特提议,“这个啊,可比射杀草原上的狼要难。” 听到他这么说,胡人当然是不信的,乱哄哄地抢过羽箭进行尝试。 他们的射术很猛,但玩这种需要对力量有精妙把控的游戏就不成了,羽箭丢出去虎虎生风,打到壶的内壁,竟然能把壶给冲倒。 凌笑笑得意一笑,“看来,你们也不太行嘛~” 她是女子,嘲讽力加倍。 连阿古拉和和硕特都被刺激到了,一起下场和凌笑笑比试,负者照规定的杯数喝酒。 结果,没多久,凌笑笑就灌倒了五六个。 “阿凌也太猛了。”张灵竹凑到姜瑜耳边说。 “确实,”姜瑜点头,“不过,看她玩得这么开心,我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次的出使,应该可以宣告成功了。” “唔……” “你也别想那个桃花劫煞的事情了。” 张灵竹被姜瑜说中心事,可爱地吐吐舌头。 两人正窃窃私语,白音走了过来,“姜大使,公主邀请你参加私人宴会。” 私人宴会……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胡人贵族都被投壶游戏吸引了注意,心中疑惑, 难道,用送礼和投壶分散他们的注意是海棠的计划? 第168章 叫我怎么对你才好? 石制建筑静悄悄的,与金帐内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公主在等你。”白音说。 “她……有没有说什么?”姜瑜问。 白音没接茬,离开了。 姜瑜推门而入。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有点儿像栀子花。 她轻车熟路地走在书架间,朝海棠总是坐着的那个位置走去, 没想到,房内竟然也有那达慕的节日气氛,挂了一些粉红、暗金的纱帐,行走间轻抚着面颊,就像少女温柔的小手。 气氛暧昧啊…… 姜瑜谨慎地环顾四周。 同时,海棠嬉笑的声音传来,“伯爷,你的脚步变慢了,是在害怕吗?” 姜瑜尴尬,循声走了过去。 公主殿下盛装打扮,身着淡金色的长裙,几缕流苏柔顺地垂下,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孔雀石手链,极尽女性柔美, 或许是刚刚沐浴更衣,她的脸上带着红晕,双眸闪烁如天边的星辰。 “伯爷,”她说,“我这样漂亮吗?” 这叫什么问题? 姜瑜懵了, 不过,与女子长久周旋的经验告诉她,当妹子问自己漂不漂亮的时候,那答案只有一个—— “漂亮。”姜瑜说。 “只可惜,草原上没人能欣赏。”海棠冷淡地说,“说来可笑,只有面对伯爷这样的南朝人,我才敢如心愿地打扮。” “这是为何?” “伯爷今日参加那达慕,听说过胎里走吗?” “……” “天生会骑马、会射箭的人才是草原注定的王,像我这样,连走路都需要搀扶,只能……呵呵……” 姜瑜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不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自己如此,李嫣亦如此, 最好的解决办法…… 一起睡? 姜瑜摇摇头,把这些有的没的清除出脑海。 “帮我。”海棠忽然说。 “?”姜瑜没明白。 海棠指了指轮椅,又指了指窗户, 姜瑜反应过来,绕到少女身后,推着她一起来到窗边。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大汗金帐外点燃了篝火,草原的男男女女围着篝火翩翩起舞,空气中弥漫着他们的欢笑和叫嚣。 看着他们,少女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律动。 “你喜欢跳舞?”姜瑜问。 “我跳不了。”海棠答非所问。 “看你这么不甘心,那就是喜欢,我刚才听你说,你不是能在别人搀扶下勉强走路吗?跳舞的话,应该也可以尝试吧?” “南朝人有句话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瑜尴尬。 不过,海棠生气也情有可原, 胡人舞蹈有很多模仿骑马的律动,身体舒展,大开大合,而且都是单人舞,海棠肯定是跳不来的。 两人忽然沉默了,似乎没什么好聊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 “我教你。”姜瑜说。 “哎?”海棠惊讶,“教我什么?” 姜瑜没吱声,望着外面熊熊燃烧的篝火。 她摆好架势,跳起交谊舞中的“慢三”舞步, 第一小节的重音在左脚,第二小节的重音就换到了右脚,前进后退间如此轮换, 身姿动人。 忽然,她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海棠微微一愣,接着又嗤笑出声:“这是什么啊?” 姜瑜回答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选舞伴可是很挑剔的。” “舞伴……” “我自己造的新词。” 海棠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迟疑良久,咬咬牙,伸出手。 姜瑜一用力,将她拉起。 公主走路都走不利索,蓦地站起,根本稳不住重心,慌乱中扑向某人的怀中, 咚—— 一声闷响。 “我又不会刺杀你,干嘛在胸前藏铁板?”海棠问道。 “皮甲而已,”姜瑜脸黑,“再说了,就公主殿下目前的发育状况,我没嘲笑你就不……” “闭嘴!” “!@#*¥%……” 姜瑜被对方捂住了嘴。 她只能模仿对付李嫣的手段对付海棠,往对方掌心吹了口热气。 海棠触电般将手抽了回去, 混蛋! 笨蛋! 登徒子! 公主殿下在心中把姜瑜骂了一百遍。 姜瑜轻笑道:“那,我可以开始教你了吗?” 海棠点头,“嗯。” “首先,头的位置要正确,头的正确就是身体的正确,身体不正头就歪了,而身体正确,头更要正确,才不影响整体外形。” “……” 姜瑜在国子监待久了,有职业病,一旦进入教学模式就停不下来。 她站得笔直,“头的重心点在肩胛骨,当前后移动,重心由重心脚的脚跟、脚掌、脚尖,换到移动脚之脚跟、脚掌、脚尖,形成新的重心脚……” 好复杂, 海棠一脸迷糊。 姜瑜早就知道会这样,端起架势,将公主殿下的手臂扶住。 然后,由她引导着,两人慢慢地摇摆起来。 交谊舞,两名舞者本就贴近, 海棠双腿不便,整个重心便压在了姜瑜身上, 姜瑜从第一视角感受到了海棠这个级别的美女带来的视觉冲击,就像李白的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句想象巧妙、信手拈来,不露造作之痕,与现在的海棠如出一辙。 可惜的是,公主殿下再怎么身姿曼妙,终究双腿有恙,不能随心所欲地舞动,只能任由姜瑜牵引,动作幅度极小地移动。 姜瑜鼓励道:“舞姿很美。” 海棠露出平静的笑容,“谢谢夸奖。” “我说的是真话。” “我知道。” “要音乐吗?” “音乐。” 海棠正不解间,却听姜瑜已经哼起了歌,听着既不像草原的调子,也不像南朝的调子,但十分优雅,非常适合这个舞种。 月光下, 窗户旁, 两人对视着翩翩起舞,直到一曲终了。 姜瑜扶着海棠坐下, 海棠的前额扶着一层薄汗,双腿疲惫地抽筋,但十分兴奋,“这感觉真好。” 姜瑜点点头,“公主开心就好。” “伯爷……” “嗯?” “你为我设计了这么好玩的舞蹈,我要谢谢你。” “别是以身相许就行。” 呸! 公主啐了一口,驱着轮椅到书架间,从两本书之间取出一张纸,压在大腿下面, 她说:“伯爷猜这是什么?” 姜瑜微笑,“没想到刚在金帐玩完投壶,来你这还有藏钩。” 藏钩,简单来说就是猜东西, 姜瑜沉吟片刻,问道:“不会是瓦剌参加万国博览会的国书吧?” 海棠愣了愣,缓缓点头,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阿古拉会把国书交给父汗?” “山人自有妙计。” “……” “我这就差人送回大夏。” 姜瑜接过国书,快步离开了房间。 海棠目送她的背影,喃喃自语:“叫我怎么对你才好?” 第169章 心有灵犀 PS: 因为承诺本月20万字,我算了下,今天要五更。 ¥¥¥¥¥¥¥¥¥¥¥¥ 终于, 使团要离开乌尔格了。 远处的太阳刚刚在辽阔的草原上冒出一个尖儿, 气温很低,牲畜咀嚼草料时甚至会喷出一层薄薄的白气。 “凌侍卫,这个……”白音搓着双手,看向凌笑笑,“姜大使他人呢?” “前日祈晴,姜大使淋了雨,”凌笑笑叹气,指了指马车,“这不,现在只能在马车里待着,不过,国师大可放心,瓦剌和鞑靼的国书都已经送走了。” “奇怪,怎么不见姜大使那一匹神驹?” “你说踏云是吧?” “对。” “那马儿除了姜大使没人可以驯服,姜大使不骑它时,踏云就在使团四周奔跑,他会一直跟着我们的。” 凌笑笑微微抬手, 前面的背坡处果然传来一声嘶鸣。 白音正将信将疑间,忽然见姜瑜所在的马车帘子拉起,有人轻轻咳着让侍卫们给水囊添水, 他这才放心,“让姜大使患了风寒,实在罪过。” 凌笑笑摇头道:“国师无需自责。” 说完,她从身上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这是姜大使让我转交给公主的。” 白音接过,行礼致谢。 凌笑笑挥手,示意使团开拔,缓缓向南边骑行而去。 白音沉思半晌,快步走向海棠的房间,敲门,“公主殿下,南朝使团刚刚已经离开了。” 海棠的声音传来,“老师进屋说话。” 白音推门而入。 海棠坐在自己总是待着的位置, 神奇的是,她没有像平常那样看书,而是很小女儿情态地对镜梳理头发。 白音微微愣了一下,说道:“公主殿下?” 海棠这才回神,“走了?” “对,但他们拒绝了我们派出的兀良哈向导,这样的话,就只能绕过草海,回到阴山山脉,至少要用三天的时间。” “果然如此。” 海棠的嘴角牵起一个微笑。 白音犹豫片刻,将纸条拿出,“公主,这是姜大使让我给你的。” 海棠接过,将其展开, 没想到,上面竟然写着一首律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 海棠愣了下, 藏钩、投壶这些…… 这首诗难道说的是昨天的事情? 海棠陷入沉思。 “公主。”白音轻声道。 公主殿下没搭理他,反而又把整首诗读了一遍,视线停在第二句上,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如果没有彩凤的双翼,就不能比翼齐飞,内心却像灵犀一样,感情息息相通。 他想表达什么? 海棠不由得脸色通红。 “公主。”白音比刚才加大了音量。 公主殿下依然没听见,转而研究起了最后一句,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兰台是前朝的三省之一,姜瑜那个家伙,不会是当了义武伯还不知足,准备做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吧? “狂妄的混蛋。”少女喃喃自语。 “公主!”白音忍无可忍,大叫一声,“使团已经走了,我们要不要派人跟着他们,一直到阴山?” “唔……” “公主?” “……” “……” 完了! 公主失魂了! 白音相当郁闷,不由得担心草原上的金凤凰真成了没有双飞翼的彩凤。 幸好海棠终于回神,视线重新找到了焦点, 她说道:“老师,我有些担心姜瑜。” 白音:“???” “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担心,我是担心将来鞑靼和南朝兵戎相见,只姜瑜一人,便可抵得上千军万马,就这么放走他,相当于放虎归山。” “公主的意思是?” 海棠紧咬下唇,展开宣纸,在上面写了一个字—— 杀。 白音叹气, 公主殿下若真想杀姜瑜,昨晚肯定就布置了,断然不可能拖到今天, 拖到今天只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口是心非; 二、昨晚…… “昨晚,在这间屋内发生了什么?”白音问道,“公主,你是不是有一些迟疑?” “没……没有。”海棠不与白音对视。 “……” “老师,派出我们的勇士狙杀南朝使团吧。” 白音很擅长这种脏活累活。 姜瑜既然已经派人送走了国书,那么,即使整个使团全灭,也不会对鞑靼参加万国博览会的事情造成影响, 前提是,成功栽赃到其它势力身上, 瓦剌、山贼、女真…… 可以选择的对象实在是太多了。 白音点头,“我这就去布置,他们走不了草海,可选的路径不多,应该很轻松就能追上。”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海棠叫住了他,“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两……唔……你担心狙杀不成?”白音问。 “我总感觉姜瑜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咱们这次行动很有可能失败。” “未虑胜、先虑败,这可不像你。” 海棠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她对自己都是极度自信的, 只是这段时间和姜瑜的几次交手都没占到便宜,即使事情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也是因为双方心照不宣,以双赢为目的, 正应了诗中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 海棠觉得,姜瑜不会轻易就…… 而且,她感觉自己心底里隐隐不希望发展成那个结果。 “老师,我是这么想的,”海棠拿起千机锁,熟练地拆开,从中拿出又一份国书,“若事不可为,我们便让狙杀的勇士递上这个,已证明我们并非目的不纯。” 第二份? 白音好奇,跳过国书前面的那对废话,直接阅读正文: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 这特喵的是请求赐婚啊! 白音瞪大了双眼,“公主与大汗商量过吗?” 海棠点点头,“我是鞑靼公主,为部族奉献终生,我早已有觉悟了。” “不是,你等……你等等……” “怎么了?” “这种大事,怎么也不能如此仓促地做决定吧?还需从长计议啊。” “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个锤子! 我看是你来不及了才对! 白音看看手中的国书,又看看写在宣纸上的那个“杀”字,一时间陷入了犹豫, 自己到底要不要全力追杀姜瑜? 这是个问题。 第170章 血光 四十骑护着一架马车在草原上行军。 此时,天刚蒙蒙亮,草叶上还遗留着昨晚形成的露水,草和露水被马蹄一起压成了烂泥。 车厢内,张灵竹猫在褥子里,睡得正香, 在她对面,凌笑笑穿着姜瑜留给自己的男装,左手按着膝盖,右手握住刀柄,时不时握紧、松弛,保持自己的状态。 “咳咳……” “热……” 一阵喘息过后,张灵竹从昏迷中睁开眼睛。 其实,真正生病的是她,而不是姜瑜, 少女张开双眼,看到凌笑笑,放心地长舒一口气,转而环顾马车车厢。 唯一的窗子就开在右手边,十分狭窄,由于有车窗帘紧紧挡着,晨光只能从缝隙照进来,投下“小缝”似的光线。 少女伸出右手,试图拉开车窗帘, 结果,不动还好,一动便感觉浑身发软,散了架一般,从右肩处一直麻到了指尖。 她的手如触电般撤回,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嘶……” 凌笑笑叹气,“你做什么呢?” “开窗。” “都这样了还乱动?” 凌笑笑看张灵竹的前额满是冷汗,不由得责备一句。 她帮对方掖好被子,这才打开窗户, 晨间的微风缓缓吹进屋子,带着阵阵潮湿。 “你说你,也真是的,”凌笑笑吐槽,“姜瑜让你装病,又没让你真病。” “这事儿我又决定不了。”张灵竹委屈。 “现在好点儿了?” “嗯,没事。” 凌笑笑的发梢被吹到张灵竹的鼻尖, 痒痒的, “真难受。”她打个喷嚏。 “病来如山倒嘛,”凌笑笑说,“你那天冒着雨祈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满头大汗的,昨日又在那达慕上疯玩,不生病才是咄咄怪事呢~” “姜瑜……” “使团昨天刚离开乌尔格,她就和我们分头行动了。” “但愿不会有事。” “我也觉得她杞人忧天。” 凌笑笑一副蛮不在意的样子, 张灵竹却不由得想起自己算的桃花劫煞,心里总有点儿不踏实。 她想再起一卦,但浑身上下还是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缩在被窝里,被凌笑笑逼着灌水喝, 车里还有很多药丸,堆在一起,形成一座颤巍巍的小山, 这些都是内卫的东西。 在药材旁,放着一个小巧的手炉,灌满热水,往鼻头上一放,不透气的鼻子就通了,捧着它就像捧着一个贴心的暖宝宝。 “这是谁的?”张灵竹问。 “姜瑜的。”凌笑笑随口回答。 “奇怪,这不是女子用的吗?男子用的手炉一般器型较大,而且,都是添木炭的,上面还会有用来拎着的把手才对。” “咕……” “???” “可能是陛下送给姜瑜的吧。” 好像蛮有道理的, 又好像…… 哪里不太对? 张灵竹想到自己给姜瑜算卦的前提,用的是女子命格,心中产生了微妙的疑惑。 但是,她感冒很重,有点儿晕,集中不了注意力,只能不再深思。 “我给你削一个梨子。”凌笑笑说。 “谢谢。”张灵竹带着鼻音,闷闷地点头。 凌笑笑拿起一个苹果,小心翼翼地削起了皮, 她是内卫,提刀砍人可以,提刀削梨可不太行,一不小心就划破了手指。 “血光……”张灵竹喃喃自语,“这个兆头可不好。” “小神棍,你就喜欢想那些有的没的,”凌笑笑一边**手指,一边瓮声瓮气地吐槽,“你这么喜欢算,怎么不算算自己的良人?” “你怎么知道我没算过?” “哦?” “别想激我。” “(ˉ▽ ̄~) 切~~” 凌笑笑一副不屑的模样。 张灵竹不满,“我跟你说,我算的准着呢,连新婚之夜的血光之灾都算到了。” 神特喵的血光之灾! 凌笑笑就没见过哪个黄花大闺女大喜的日子不出血, emmm…… 或许,李嫣和姜瑜没那回事儿。 凌笑笑忍不住嗤笑一声, 张灵竹看在眼里,眨眨眼,“阿凌,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姜瑜?” 凌笑笑先点头,接着又迅速摇头,“没有。” “我信了。” “真没……唔……你信了就好。” 见凌笑笑放心,张灵竹不由得叹气, 一聊到姜瑜,阿凌似乎跟换了个人似的,迷迷糊糊的,连反话都听不出来。 此时,凌笑笑也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了, 她瞪了张灵竹一眼,“你不睡吗?” “不太想睡。”张灵竹说。 “那要听故事吗?” “好啊!” 一听有故事,张灵竹立即前倾身体,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凌笑笑偷偷一笑,阴恻恻地说:“虽然这个故事不是我的亲身经历,但它在国子监代代相传,可信度非常高,你要听吗?” “讲啊!”张灵竹催促。 “他,是你的同窗,他,每天和你朝夕相处,只是没有人知道……” “咕……” 这个故事是姜瑜当时讲给李嫣的,被凌笑笑搬了出来, 恐怖故事很容易上瘾,心里明明害怕得不行,仍要鼓起勇气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 正如现在的张灵竹。 小神棍一听那个压抑的开头,就缩成一团,双手堵住耳朵,但手指并没有严丝合缝地并拢,显然仍在认真地听着。 忽然,凌笑笑贴到张灵竹耳畔大叫:“我找到你了!” 张灵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她整个人从褥子中弹起,右手下意识地一挥, 咚—— 凌笑笑鼻子一酸,眼眶都润湿了。 “喂!”她一边揉鼻子,一边说道,“张灵竹,你可是龙虎山第五十三代传人,竟然被一个故事吓成这样,你小天师的尊严呢!” “还不是因为你。”张灵竹被这么一吓,连病都好了。 “哼╭(╯^╰)╮” “算了算了,还不如我给你讲道祖的事迹。” 张灵竹清了清嗓子,准备传教。 就在这时, “伯爷,前方有一支胡人的小队,看上去像是迁移的游牧民。”车外传来一名内卫的声音。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多少人?”凌笑笑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变化。 “明面上有七个。”内卫回答。 “绕开。” “是!” 内卫的马蹄声远去。 凌笑笑从腰间摸出一把火枪,认真检查。 张灵竹问道:“这不是姜瑜的枪吗?” 凌笑笑说:“姜瑜说过,这把短铳曾经给海棠公主看过,若真有战事,我必须要用这把枪,还有踏云,将围追堵截的部队全部吸引过来。” 少女的眼神满是坚毅。 第171章 我相信她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伯爷,胡人的斥候小队还在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是内卫今天第三次传话。 姜瑜没猜错,使团果然被盯上了。 凌笑笑仍记得自己问姜瑜会做出这个推测的原因时,姜瑜的原话: “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果我是和硕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下这个叫姜瑜的,毕竟她是如此的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足智多谋……” 以下省略一百字篇幅的自吹自擂。 其实,凌笑笑真正想知道的,是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思, 但姜瑜没做任何解释。 少女沉吟片刻,问:“对方跟得很近吗?” “不是很近,”内卫回答,“但是越来越近,显然是中了咱们的圈套,以为真正的伯爷……咳咳……伯爷,卑下觉得差不多了。” 凌笑笑也感觉戏演得差不多了。 她换了个问题,“我们距离草海还有多远?” 内卫回答:“已经可以看见草海了,长草和普通草原之间有一条深绿色的、天然的分界线,卑下目测,顶多五里的距离。” “嗯,我知道了。” “伯爷?” “传令下去,调转马头,狙杀胡人斥候。” “是!” 哒哒哒—— 马蹄声越传越远。 张灵竹不解,“阿凌,既然你已经准备动手了,为什么还要拖着他们往草海边跑?” 凌笑笑说:“为了让这帮胡人相信姜瑜就在车上,我们必须要表现得足够谨慎,让对方以为我们是万不得已了才反击。” “那,现在是万不得已了吗?” “一边是胡人斥候,一边是进入便永远无法挣脱的草海,应该算是吧。” 张灵竹点点头,不说话了, 果然,姜瑜还是没能逃过桃花劫煞,胡人的公主要派人杀他, 只是没想到…… “应劫的竟是我们。”张灵竹暗自嘀咕。 “什么?”凌笑笑不解。 “我说啊,明明是姜瑜的桃花劫煞,却要我们两个人帮他应劫,这算什么道理?” “说不定老天爷觉得我们是她的一部分呢?” “……” “当我没说。” 两个女生错开视线。 就在这时,她们明显感觉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凌笑笑对张灵竹点点头,跳下马车。 踏云神骏异常,立即健步跑来,轻轻拱了拱凌笑笑的面颊,然后用有神地大眼睛盯着她,像是在诉说什么。 “好马儿,这次看我们的了。”说完,凌笑笑翻身上马。 “伯爷,”有内卫说,“我们该……” “射人先射马,留活口,让他们把错误的消息传出去。” “是!” 相比起胡人,汉人的马匹肯定是不如的, 但火器、机械方面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一张小弩的射伤力就远高于对方的弓箭,更不用说还有短铳。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胡人的弓箭抛射战术,但这支斥候小队人数很少,毫无威胁。 凌笑笑挥手, 十余名内卫组成了鱼鳞阵,前后排交替射出弩箭,朝对方的斥候小队发起了冲击。 两军交战,先死斥候, 所以,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斥候小队往往都是一军精锐。 但比起拱卫皇帝的内卫,还是不够看的。 斥候小队的首领刚刚下令全军作战,还没举起马刀,便感觉整个人飞了出去, 坐骑嘶鸣着倒地。 他抬起头,立即看见南朝人的一个三人攻击小组朝这边冲来,搭在机械弩上的弩箭尖端发出幽幽寒光,仿佛正溢出杀气。 就在下个瞬间, 咻—— 寒光一闪而过,首领的胸口中了一箭。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比起长久和胡人作战的边军,内卫们有更好的战术,更精良的武器,更严明的纪律, 他们砍人,眼都不带眨的。 在这样彪悍的冲锋下,胡人的士气瞬间崩溃,疯狂地催动战马向回反,嘴里嗷嗷呜呜地乱叫。 砰—— 巨响声传来。 胡人们下意识回头,发现南朝使团的首领骑着一匹马白,手握奇形怪状的火铳, 紧接着…… 砰—— 又是一声。 火器喷出浓浓的火焰,之后是久久不散的黑烟。 这一幕造成的冲击太强了,胡人们虽然逃离了射程,还是忘不掉那一幕。 就这样,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双方完成交锋。 凌笑笑做了个手势, 内卫们都懂,将那些必死无疑的一刀解决,那些还有活下去可能的,留在原地自生自灭。 然而,战场还没打扫完,新消息就来了, “伯爷,”一名内卫急速奔来,“我们刚才交战的那段时间,胡人的大部队追上来了,远远看着,大概两百余人。” “旗帜呢?”凌笑笑问。 “金红双羽旗。” “既然是瓦剌的旗,那就是鞑靼了。” “我们……” “往草海的方向前进。” “是!” 内卫领命而去。 凌笑笑跑向马车,将张灵竹扶下来,“你病好得差不多了吧?” 张灵竹点头,“可以骑马了。” “那就好。” “我们要入草海吗?” 凌笑笑点点头, 这本来就是她的计划,假装因为和斥候交战耽误了时间,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进入草海。 “我们还能出去吗?”张灵竹问。 “能,”凌笑笑点点头,“姜瑜说过,过不了几天,草海的长草便会枯萎,缩短到我们脚踝的位置,所以,即使真的迷路了,我们也能循着地图出去。” “你说地图?” “没错。” 凌笑笑拿出一张地图。 忽然,张灵竹想起,这是姜瑜自从入了草海便一直在绘制的东西, 姜瑜当时就说过:“草海并不是不能用地图记录地形和方向,只是胡人不会而已。” 少女至今记得某人说这句时的意气风发, 现在回想起来,仍忍不住怦然心动。 “灵竹,你信她吗?”凌笑笑问。 “我当然信,”张灵竹点头,“那家伙简直说什么是什么,要论料事如神,可能也就道祖转世才能跟他比一比了。” “你这话有点儿不像小天师能说的,不怕冲撞了道祖吗?” “不怕,道祖可宠我了。” “O(∩_∩)O哈哈~” “那你信他吗?” 被张灵竹一问,凌笑笑愣住了,脑海中划过李嫣和姜瑜的面容。 这时,有内卫骑马过来,“伯爷,胡人的主力距离我们还有三里左右的距离,不能再等了。” 凌笑笑点点头,“我们走!” 她策马向前,在经过张灵竹身侧时,压低声音说: “我相信她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第172章 会猎于草原 “草海!?” 金帐内,和硕特听到禀报,傻眼了。 “你刚才说,南朝人自绝后路,竟然退入了草海?”他再次确认道。 “对。”白音郑重点头。 “……” “……” 沉默横亘在空气中。 和硕特看向身边的海棠,眨了眨眼,说道:“海棠,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传到阿古拉的耳朵中,他定然会借题发挥。” 阿古拉也与南朝人签了约,以此为借口发难确实是个好选择, 不过…… 姜瑜真的会进入草海吗? 海棠陷入沉思,良久,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自己又输了。 “我还真是和他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公主殿下喃喃自语。 白音忍不住咳嗽, 这句话都快成公主的口头禅了,整天说,听得让人头疼。 而且…… 这能算心有灵犀吗? 哪次不是让姜瑜算到了前面? 在白音看来,公主说什么“心有灵犀”纯粹是为自己贴金的行为,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和女子相处,尤其是公主这种好面子的类型,当场给她下不来台,后果一定很严重。 白音问道:“公主,你的意思是,姜瑜难道不在使团当中?” 海棠点点头,“以我对姜瑜的了解,此人阴险狡诈,应该早就趁机溜了,此时此刻在草海中的那支使团队伍其实是疑兵。” “难道我们功亏一篑了?” “也不算。” “哎?” “我不是给你国书了吗?现在到了用它的时候。” 白音: ̄□ ̄|| 他总觉得,自家这位公主殿下的真实目的就是使用国书。 一旁的和硕特还不明就里,问道:“什么国书,我怎么没听说过?” 白音:??? 他看向海棠,正准备问“公主没告诉大汗吗?”,却发现海棠错开了视线,根本没有看向这里,明显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白音看了眼迷惑的和硕特,汗都下来了。 “大汗,这个……”他说。 “怎么了?”和硕特问。 “您……咳咳……您看看这个?” “给我。” 和硕特接过国书, 国书是由汉语写成的,里面有大量的骈文,读起来相当费劲,但“宜室宜家”、“白头之约”这类的词还是能读懂的。 他脸一黑,“我可不准备娶南朝女帝。” 白音:??? 海棠:??? 你在想peach! 公主殿下觉得自己就够荒唐的了,没想到老爹比自己还要荒唐一百倍。 佩服。 海棠轻咳一声,“父汗,你没看那句话吗?‘姜氏有男’那里,对,你就从那儿往后读。” 和硕特又认真读了遍, 良久, “海棠,你想好了?”他摆出了一副老父亲嫁女儿的心痛表情。 “嗯。”海棠点头。 “你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南朝那边的适婚年龄是十六岁,姜瑜和南朝皇帝定然会以这个借口推脱,如此,双方都有了台阶可以下。” “若他们答应了呢?” “我认为不会,毕竟……” 海棠低下头,双手分别捏住两条腿膝盖, 没有人愿意娶我这样的女子, 她在心中说道。 和硕特看了眼自家闺女,叹气,然后转向白音,“让兀良哈的勇士进入草海,寻找南朝使团踪迹,务必把他们安全送回大同。” “是。”白音点头,“那国书该怎么处理?” “我亲自去送。” “大汗?” 白音有点儿惊讶, 和硕特嘀咕:“海棠是我闺女,婚书难道要让别人送?” 理由太过正当, 无从反驳。 一旁的海棠红了脸,低声说道:“父汗亲自去是好事,这样显得更有诚意,而且,我也准备跟去。” 白音一脸郁闷,“那我这就去准备,正好,为期三天的那达慕今晚也就结束了。” 海棠:“快去吧。” 和硕特:“快去吧。” 两人异口同声,弄得白音想把他们吊起来打。 ¥¥¥¥¥¥¥¥¥¥¥¥ 御书房内刚刚掌灯, 从中午开始,李嫣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她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按摩额头,同时喃喃自语:“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是出使队伍出了什么情况?” 伺候的宫女对视一眼,错开了视线, 她们这些在宫里伺候的,尤其是在女帝身边的,自然知道哪些该听,哪些不该听。 这十几天,女帝总是不自觉地念叨使团和姜瑜的事情,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触女帝的霉头。 李嫣活动了一下脖颈,将视线移到奏折上, 这时,一名女官急速跑进屋,“陛下,毛大学士有要事禀报。” 右眼皮又跳了下, 李嫣问道:“今日值殿的是毛师?” 女官立即回答:“是。” “让他进来。” “诺。” 女官快速跑走了。 没多久,毛正元就进了御书房,一溜小跑来到李嫣面前, 他连礼节也不顾了,干脆没有跪拜,就杵在那儿说:“陛下,有关于使团的消息要禀报。” 果然…… 李嫣坐正身体,“说。” 毛正元深吸一口气,“瓦剌旗主阿古拉与义武伯签署协议,接受国书中的所有条件,承诺参加万国博览会。” 是好消息。 李嫣点点头,“这样的话,鞑靼和瓦剌都同意了。” 毛正元继续说道:“还有另一个消息。” “什么?” “义武伯随国书还送来了一封密信,信中认为,草原各部有可能……” “给我看。” “是。” 毛正元将国书和密信一起递到书案上。 李嫣直接将国书丢开,阅读起了姜瑜的密信, 砰—— 她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陛下,”毛正元劝道,“信中只是义武伯的推测啊。” “她的推测有错过?” “这……” “传朕命令下去,按比例抽调五军营、三千营、千机营共两千人,内卫那边……算了,内卫朕自己传信。” 女帝难道要御驾亲征? 毛正元忍不住轻咳,“陛下乃宗庙社稷之主,征伐为轻、社稷为重,御驾亲征总是不妥。” 李嫣反问:“谁说朕要征伐了?” “这个……” “毛师放心,朕不会冒冒失失地跑道草原上去,但是,率军在阴山边境附近转一圈,迎接使团荣归的心思还是有的。” “可……” “怎么?只能胡人王庭‘遂遣使,方与陛下会猎于中原’,不准朕邀请他们会猎于草原?” 话说到这个份上,毛正元知道已经无可反驳了, 他躬身道:“臣愿为陛下牵马执鞭,以壮军威!” 第173章 御驾 PS: 本月目标达成。 下月计划: 每天保底两更,月票过一千之后三更,如果有炎帝,那还是和这个月一样,二十万字。 ¥¥¥¥¥¥¥¥¥¥¥¥ 算上内卫,外加京城三大营,李嫣只带了不到三千士兵, 这么点儿人,犯不着校场点兵, 大军直接开拔。 从京城到西北边境大同,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而且,三千人各个战马雄健、身着轻甲,行军速度更快, 尤其是神机营,扛着三眼火铳,骑在马上,看得五军营和三千营的老兵直掉口水。 士兵们接到的消息,是大学士毛正元率部劳军, 说白了,就是鼓舞边军士气。 以往,都是都指挥使或者右都御史干这种脏活累活,几百人护卫就够了,这一次的声势那么大,而且在大同又增补了一千精锐继续北上,难免让人心里犯嘀咕, 几个老兵油子低声聊天, “不会是真要跟胡人干仗吧?” “不会,我听小舅子说了,这次咱们就去阴山边境转一圈。” “为什么?” “咱们义武伯不是跟胡人谈成了大买卖吗?效果好的话,以后边关都不会有战事,泼天大功,迎接的规格搞大点儿很正常。” …… 姜瑜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因为出使在军中有了如此威望, 最主要还是那句“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这话在军中一帮大老粗听来,简直比鸡血还要鸡血,上至将官,下至军士,无人不晓。 此时,队伍已经越过大同,进入阴山了。 李嫣坐的马车,看似是辎重车辆,内里布置十分舒适, 她身穿大红色武服,坐着垫子,低头研究地图,“这便是姜卿送来的?” 毛正元点头,“对。” 内卫指挥使沈谈在旁边赞扬,“陛下,义武伯果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您看他做的这些标记、线路,实在是太清楚了,战略价值极高。” “据传信的内卫说,那个叫图例。” “图例,好,很形象。” 沈谈熟悉军务,对这份地图看得极重, 看到心腹夸奖姜瑜,李嫣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毛正元问:“陛下,您此次出行并没有受到阻力,为何还要尽量瞒着?” “谁说没受到阻力的?”李嫣叹气。 “朝堂上……” “你们没反对,不代表朕那位母后不反对。” 沈谈和毛正元这才意识到,李嫣说的是太后。 经过十五年前的大战,他们这些官员都已经能够以平常心看待胡人了,甚至在心中认定大夏更有优势, 但一直生活在后宫的太后却不同,记忆有可能还停留在那段双方僵持的历史中, 在太后眼里,大同是大夏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但实际上,大同已经十余年未经战事了,城内百业发展极好,百姓安居乐业。 这也更体现了姜瑜此次出使的价值, 双方虽然很久没有大规模战斗,但明面上还保持着彼此宣战的关系,签下瓦剌和鞑靼的国书,算是给化干戈为玉帛一个明确的信号。 毛正元岔开话题,“陛下,还有龙虎山小天师的事情。” 李嫣:“唉~” 沈谈:“唉~” 两人叹气。 他们听张星剑说了张灵竹的事情,都觉得是个问题, 毕竟是道祖第五十三代传人,要是真在草原上磕了碰了,掉了一根头发什么的,可不好交代。 三人正愁眉不展,忽听外面传来呼哨声, 一马飞来, “毛帅!”大同总兵史玮在外叫道。 他们这些高级将官都知道大车内坐着女帝,但严禁表现出来。 “有军情吗?”毛正元问。 “此去阴山山脉以北五里左右的距离,能看到鞑靼的队伍。”史玮说道,“而且,鞑靼的狼头旗上绣了金线,应该是和硕特亲来。” “和硕特?” “对!” “一共多少人?” “千人左右,但都是能挽强弓、驯野马的精锐。” 再精锐能有内卫+京城三大营+大同一千步骑精锐? 打的就是精锐! 毛正元看向李嫣,“陛下?” 李嫣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是金帐大汗亲来,那咱们也不能怠慢了,传朕的谕旨,升五爪金龙旗,全军击鼓前进!” 马车外的史玮听到女帝的声音,知道挂起金龙旗后,自己这支部队就算天子亲军了,毛正元哪怕是大学士,也得从大帅的位置上退下来。 他恭声道:“卑下现在就去布置。” 说完,飞马而去。 转眼间,李嫣便听到队伍中吆喝声四起:“升五爪金龙旗!” 那帮士兵全都懵逼了, “龙,那不是皇帝吗?” “那不一定,钦差、王爷,或者由御赐补服的爵爷,都有龙袍的。” “放屁,王爷穿的那个叫蟒袍,四个爪子的。” “五爪金龙就是皇上,钦差也有可能。” …… 一时间,群情激动。 古代,皇帝是最高权力的象征,这也是御驾亲征总能鼓舞士气的原因。 全军擂鼓进军。 鼓声经过阴山的树林放大,直接传到了鞑靼营帐。 和硕特皱眉,“是南朝边军?” 他一挥手,示意白音放出斥候查探, 结果,白音还没下完令,就有人进来禀报了,“大汗,有一支南朝的部队自阴山而来,少说有三千人,且火器齐全,明显比大同边军能打。” 白音抢前一步,“旗帜呢?” “龙旗!” “有什么样的火枪?” “一种短火器,应该是铁浇注而成的,外形看着像三根竹节的联装。” “三眼铳……那就是神机营了……” 白音喃喃自语。 他蓦地回头,“大汗,是南朝的皇帝来了!” 和硕特瞬间站起,“南朝皇帝?” “没错,”白音严肃地点头,“这个李嫣虽是女子,但极其聪颖,大夏在她手中,国力蒸蒸日上。” 他有话没说, 大夏真正的立国之战是十五年前的那场胡汉之争,自那之后,一切都欣欣向荣。 现在这个强盛的对手,是草原一手缔造的。 和硕特陷入沉默, 这时,一旁的海棠发话了,“老师,传令下去,举起所有的狼头旗,我们迎上去。” “迎上去?”白音不解,“不是要递交国书的吗?” “确实要递交国书。” “那……” “但是,我们也不能让李嫣看扁了。” 海棠双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看向阴山所在的方位。 另一边的马车内,李嫣若有所感地抬头北望,伸手出车窗,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 枣红色的赤电奔来,轻轻拱着主人的手心。 李嫣喃喃自语:“看来,这次的事情比想象中要有意思。” 第174章 女帝和公主 大夏军的挺进速度极快, 转眼间,部队已在阴山以北的阳坡处停下了脚步。 李嫣掀开车帘,单脚踏车沿,眯眼观察。 “陛下,胡人来了。”吕玮说道。 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 满天飞扬的尘土中,几十竿金狼旗随风扬起,鞑靼部的军队冲杀过来,声势竟然不比四倍于己的大夏军。 啧…… 李嫣咂舌。 毛正元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到。 “赤电!”女帝娇喝一声。 马蹄声由远及近, 李嫣翻身上马,一席金红相间的武服异常亮眼。 要知道,这两色极艳,很难驾驭,皮肤稍黑一点儿就不能穿, 幸好李嫣皮肤白,在家上身材和身高加成,穿上这一套竟然显得非常出挑。 “果然是陛下。” “见着了,我见着了!” “这辈子都值了!” …… 听到军队骚乱,吕玮、沈谈之类的高级指挥使都丢脸地低下头。 李嫣却觉得无妨, 她一挥手,大夏军安静下来。 对面的胡人也是,齐刷刷地停下, 寂静横亘在两军之间,整个战场除了战马的响鼻,竟是鸦雀无声,双方都溢出一股难言的杀气。 这时,胡人阵中奔出一人,大声喊道:“哪个是钦差?” 此人正是国师白音。 李嫣轻笑一声,准备拍马上前, “陛下!”×N 一众官员赶紧阻止。 “我知道~我知道~”李嫣无奈叹气,“沈谈,带一队内卫上来,对了,再加一个会胡语的翻译,我们一起会会和硕特。” 吕玮还要再劝,但看沈谈和毛正元都朝自己摇头,叹气作罢。 他只是边军总兵,当然比不了天子近臣。 李嫣一挥手,带着二十余骑冲出阵列, 她提高了音量喊道:“这里可没有什么钦差,这里只有大夏皇帝李嫣,你们出来一个能与我说话的。” 白音懵了, 李嫣? 眼前这位竟然是李嫣? 他咽了口唾沫,仓皇地回头, 纵观草原,就算是和硕特、阿古拉,好像也没人够斤两和南朝的皇帝陛下在阵前聊天。 李嫣不由得轻笑,抬手,“擂鼓!” 沈谈提高音量,“擂鼓!” 他有内家功夫傍身,声音直冲云霄,双方阵营都能听得见。 胡人当然是听不懂的, 但是…… 咚—— 咚—— 咚—— 大夏军队伍中战鼓狂响。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古人眼中,鼓在五行中属木,代表生发,敲鼓就能够振奋人的精神,打起仗来就更加卖力。 汉人擂鼓,即为冲锋的意思,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欺人太甚! 胡人哇哇乱叫,愤怒难以自制, 白音也不由得脸色一黑,“南朝的皇帝陛下,刚才的行为可否认为是一种挑战?” “你是朕见过的第二个汉语说得如此利索的胡人,”李嫣说道,“不过,为什么要理解成挑衅呢?大夏军对在本朝领土击鼓,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已经跨过了阴山山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所在之处,便是大夏的领土。” 李嫣的回答极其霸气, 最要命的是,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白音差点儿吐血。 就在这时, “老师,你暂且退下吧。”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和硕特推着海棠,步行走到白音身前。 李嫣轻笑,“第三个。” “没错,第三个‘汉语说得如此利索的胡人’,”海棠说,“而且,还是女子。” “呵。” “不知陛下可曾听过渑池之会?” 渑池之会出自战国时期, 秦王派使者告诉赵王,约赵王会谈,蔺相如陪同赵王前往渑池,在赵王被迫鼓瑟的情况下,蔺相如为了使赵国取得对等的地位,据理力争,使秦王不得不击缶。 海棠一扬手, 和硕特立即会意,大声喝道:“儿郎们,燃烧你们的兽血,拔刀!” 所有胡人拔出了马刀,发出“铮——”的尾音。 如果说,刚才是李嫣鼓瑟, 那海棠现在就是击缶, 两名女子隔空对视。 下意识地,白音、和硕特、沈谈都打了个哆嗦。 在刚才的那个瞬间,他们仿佛看到了两道闪电在空气中交错,拼得旗鼓相当。 白音咽口唾沫,先看看李嫣,又看看海棠, 只见两名女子笑靥如花,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敌意。 所以…… 刚才是错觉? 下意识地,白银竟然望向对面,向沈谈寻求认同, 沈谈也是一脸懵逼的模样,那双充满好奇的卡姿兰大眼睛似乎在说:“我也感觉她俩好像表现出了敌意,又好像没有。” 李嫣若无其事地说道:“沈指挥使,干嘛这么盯着朕看?” 沈谈赶紧摇摇头,“没……没有!” “很好。” “咕……” 沈谈吓得发出鸽子叫。 李嫣轻哼一声,又扫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海棠, 视线交汇,漫天杀气升腾而起。 白音、和硕特、沈谈很确定,这次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李嫣轻轻一夹马腹, 赤电驮着她向前。 另一边,海棠也捏了捏父汗的臂膀, 和硕特推她向前。 两名女子的距离又近了不少。 “想必,这位就是姜卿在密信中提到的‘草原的珍珠’,海棠公主了?”李嫣说道,“竟然知道渑池之会,实在难得。” “陛下过奖,”海棠轻笑,“姜大使也这么夸过我。” 姜瑜…… 你给老娘等着! “哼╭(╯^╰)╮,”李嫣虽然心里不爽,但面上仍然保持着核善的笑容,“不知道击缶以后,海棠公主还有拿得出手的乐器没有?” “陛下想听弓弦声?”海棠轻笑,“或者,箭矢破空声?” “那朕就把神机营拉出来鸣枪,之后再放两炮。” “嘿,你这女人,怎么如此蛮横?” “公主怎么还生气了呢?” “!@#¥*%……” “!@#¥%*……” 两名女子在阵前打起了嘴仗。 这特喵的…… 完全看不下去啊喂! 在场几个男人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就在这时,他们注意到似乎有一马西来,顺着小道狂奔,卷起无数尘土。 马上的骑士身着内卫服装,显得风尘仆仆, 她似乎也看到了正在对峙的双方人马,愣了半秒钟,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入怀掏了半天,终于摸出一面土黄色的旗, 飒—— 旗帜随风飘扬。 五爪金龙! “姜瑜……” “姜瑜……” 李嫣和海棠异口同声, 之后,她们对视,不屑地一扬鼻子。 第175章 重逢 北边,胡人, 南边,汉人, 姜瑜看着对峙的双方,不由得挠头。 按照凌笑笑说的,阴山便是胡人的雷池,不敢越其半步,可是,大同边军怎么杀过来了? 最神奇的是,还有京城三大营。 姜瑜眯起双眼,视线停留在两军对垒的中间地带的那几个小人儿身上, 坐轮椅的是海棠,无疑; 推轮椅的应该是和硕特和白音; 胡子花白的是毛正元; 身穿大红织金飞鱼补纱的是内卫指挥使沈谈; 骑在赤电上的…… 嘶…… 姜瑜牙疼似的倒抽一口凉气,一夹马腹,向右侧勒马缰,催动马儿原路返回。 然而, “伯爷!”沈谈的声音响彻草原,“你终于来了。” “沈大人,”隔着上百米,姜瑜骑在马上对沈谈抱拳,“好久不见。” “陛下率军来迎你了。” “……” 李嫣眯着眼,对姜瑜使了个眼色, 那意思很明显, 小样,刚才想开溜是吧?看朕今天不睡得你服服帖帖! 姜瑜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她匆匆来到李嫣面前,高声道:“臣,姜瑜,参见陛下!” 说着,她翻身下马,一撩武服下摆,准备跪在翠绿的青草地上,对女帝行大礼。 “罢了,”李嫣摇摇头,“朕没有让功臣跪的习惯。” 她跳下赤电,伸出手,“姜卿。” 许久未见, 许久没听到李嫣的声音, 姜瑜差点儿落泪。 但是,她知道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看着自己,因此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举动,而是压抑住感情,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毛正元。 毛正元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姜瑜这才放下心来,恭敬地行礼,后退一步。 没想到…… “来!”李嫣竟然拉住了她的右手,“姜卿,咱们回家。” “陛……陛下?”姜瑜吃惊。 “朕来为你牵马!” “???” 姜瑜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个情况,就被李嫣扶到了赤电旁,迷迷糊糊地上了马。 大夏阵营的所有人都露出羡慕的目光, 毛正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站出来阻止。 皇上牵马执鞭, 姜瑜的功劳显然是不配的, 毕竟不是开疆拓土,只是在明面上与鞑靼和瓦剌达成了和解,但是,当着和硕特跟海棠的面,如此礼贤下士好像也没什么, 就当是作秀好了。 姜瑜只觉得眼眶发热,热得厉害,骑在赤电上,不敢去看李嫣的背影。 女帝一挥手,“走,我们回去。” 沈谈立即指挥内卫排成阵型,拱卫着阵心中的李嫣和姜瑜往四千名军士的队伍中走去。 白音:??? 和硕特:???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南朝的皇帝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阵风, 难道,接到姜瑜,一切事情都无所谓? 刚才不还在讨论鼓瑟和击缶的事吗? 两人正发懵呢,海棠却已经隐约明白了,视线在姜瑜和李嫣之间游移,咬紧下唇。 就在她张嘴欲言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炒豆般的枪声。 “敌袭!” “敌袭!” 白音和沈谈同时大吼, 之后,两人又尴尬地面面相觑。 如果胡人和汉人同时被敌袭,那袭击的人是谁? 他们将视线投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却见远处十余骑并排而来,而且,急行之间很有规矩,每匹马之间都有合适的间隔,又不会显得过于稀疏。 为首的骑士穿着男子武服,却是一名女子, 她娇喝道:“扬旗!” 原来刚才的鸣枪是在为扬旗做准备。 一瞬间,三面旗帜随风飘扬: 中间的是玄黄天子龙旗,只有皇帝或钦差才有权悬挂; 右侧是三角旗,黑底飞鱼图案,象征内卫; 左侧则是鲜红的大旗,上书一个“姜”字。 显然,这是使团的队伍。 凌笑笑率部冲来,在距离姜瑜还有五十米处停下,“伯爷,卑下幸不辱命……” 她话音未落,便听身边传来一声大叫:“姜瑜!” 张灵竹跳下马,抢步过来, 连续骑了三天马,她有些蹒跚,走到姜瑜身前时险些跪倒,“没事儿了,我和阿凌成功给你应劫了!” 这丫头…… 姜瑜鼻头一酸,翻身下马,“没事了。” “嗯,我知道你已经没事了。”张灵竹得意地笑,“早跟你说过,我来草原肯定有用的,你看吧,是不是成功逃脱……” “我说的是,你没事了。” “我也没……呜呜呜……我也没事啦!” 小神棍大哭着想要跳进姜瑜怀里,却忽然注意到那个武服上绣着五爪金龙的女子,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仿佛能塞进一整个山楂饼子。 李嫣说道:“想抱就抱。” 张灵竹憨憨地笑,伸出手,捏了捏姜瑜右手的掌心,“抱过啦~” 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儿? 李嫣很想吐槽,却又不忍吐槽, 这么可爱的女子,女帝也是喜欢的。 凌笑笑在远处看着,心中虽然羡慕张灵竹,却又不能表达, 她只能压抑感情,把刚才的话说完,“伯爷,卑下幸不辱命,完成了您布置的任务,鞑靼部数百人陪我们在草海里兜了三天的圈。” 少女不是对着女帝,而是对着姜瑜,盈盈拜倒。 姜瑜抢上前,“起来吧。” 凌笑笑纹丝不动。 “怎么?”姜瑜开起了玩笑,“还想我为你牵马执鞭啊?” 依然纹丝不动。 看她竟然如此固执,姜瑜唯有苦笑。 就在这时…… 哒哒哒——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响。 还来!?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两百多名鞑靼骑手由兀良哈部的勇士带队,从使团的后方杀了过来, 他们看到两军对垒的情况,全都一脸懵逼, 脸上的杀气被傻气所取代。 李嫣皱眉,看向和硕特,“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事情还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 和硕特看向海棠, 后者一直关注着姜瑜和几名女子重逢的美好画面,银牙都快咬碎了,一时间竟然没注意到父汗给自己发的眼神信号。 和硕特不得不出言提醒,“海棠。” 公主殿下这才回神,看看李嫣,又看看姜瑜, 之后,她毅然决然地对父汗点点头。 和硕特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南朝的皇帝陛下不要误会,这支部队紧跟使团,并非是为了阻截,而是希望请他们回乌尔格,取走第三份国书。” 话音刚落,白音便捧着国书高举过头顶,低着头,恭敬地走了过来。 李嫣的右眼皮跳了跳。 四月更新计划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单独发一章。 每天保底两更,月票过一千之后三更,如果有炎帝,那还是和这个月一样,二十万字。 群:870073330 问题答案是作者名:萌死他卡多 其全订! 求月票! 第176章 原来,劫煞在此…… 第三封国书, 啧…… 李嫣暗自咂舌,看向姜瑜,“你现在依然是出使钦差,这份国书,接,或者不接,自己决定吧。” 姜瑜: ̄□ ̄|| 大姐头,您老可是女帝,不能这么撂挑子吧? 她轻咳一声,“不接?” 李嫣翻了个白眼儿。 姜瑜再问:“那,接?” 李嫣依然翻白眼儿。 emmm…… 女人心,海底针,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啊! 姜瑜思前想后,觉得好歹是鞑靼的国书,不管里面写的是什么,总归还是要看看的,太不给面子有违两国邦交互相尊重的原则。 她又瞄了一眼李嫣,见对方根本没看自己,便走向白音。 “国师,国书的内容是?”她问。 “这……咳咳……姜大使看过便知道了。”白音也支支吾吾的,额头上还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看这样子,似乎不太好明说, 姜瑜又犹豫了。 李嫣的声音忽然传来,“姜卿,四千大军在等着你做决定。” 同时,海棠也跟着开腔了,“姜大使,你在害怕什么?” 前有狼、后有虎,能不怕吗? 姜瑜一咬牙,双手接过白音递过来的国书,“国师,谢谢你亲自送来。” 她瞄了一眼凌笑笑,又说:“另外,感谢鞑靼部千里相送的情谊,我会铭记……” “是瓦剌。”白音说。 “哦?” “你看他们的旗帜,金红羽毛旗。” “国师真会说笑。” “姜大使才是,您说笑了。” 两人心照不宣。 使团这边没受什么损失,反倒是鞑靼的那支斥候小队,有死有伤,从结果上讲,是姜瑜赚了, 她便没有再纠缠,捧着国书回到李嫣身边。 白音目送她的背影,说:“关于国书中的事项,希望南朝好好考虑,和硕特大汗会在此地等待,但愿能得到好的结果。” 在此地等待, 意思是,买卖成与不成,要在几天内得出结论吗? 姜瑜皱眉,“我还没看过内容呢。” 白音立即回答:“并不是多难做抉择的事情,姜大使应该能很快给出答案。” 到底是什么…… 姜瑜一边暗自嘀咕,一边回到李嫣身边。 李嫣瞄她一眼,“回到阵中后,姜卿随朕登车,朕有话要与你说。” 听女帝如此说话,毛正元和沈谈当然懂了,自觉地跟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不去打扰她们许久未见之后的君臣相宜。 李嫣拉着姜瑜登上车架, 一进车厢,姜瑜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没个正型地倒在软垫上,“累死我了。” 李嫣只盯着她,却不吱声,“盯——” “干嘛那么看我?” “盯——” “好啦好啦~知道啦~” 姜瑜凑了过去。 “唔……” “嗯……” 许久,两人分开。 李嫣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意, 刚才那一下,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姜瑜没有背着自己在外面瞎胡搞。 她说道:“你这一次没少吃苦头吧?” 姜瑜摇摇头,“其实还算好,也就是那个海棠公主比较难对付。” 说着,她亮了亮国书,“不知道又给我整了什么幺蛾子。” “你事先不知道。”李嫣问。 “不知道。” “奇了怪了。” 就像男子给女子表白,一般得有某种程度的默契才行, 毕竟,八字都没一撇的情况下就在女生宿舍楼下摆心形的蜡烛,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两国邦交亦如此,一般有某个意向,才会递国书, 即便之前的那一封“近者闻南朝万国博览,遂遣使,方与陛下会猎于中原”,表面看,重点是后半句的挑衅,其实是前半句的万国博览会。 姜瑜疑惑道:“按理说,我跟鞑靼和瓦剌都达成协议了,应该没什么好谈的才对。” 李嫣说:“可能是为了给狙杀使团的事找个借口。” “我打开看看?” “嗯。” 姜瑜用指甲划开国书的封漆, 瞬间,一张洒金的红纸露了出来。 这个颜色的国书,也忒不专业了啊。 姜瑜懵逼:??? 李嫣反倒若有所感,看国书是用红纸写就的,心中猜测不是什么好路数。 她轻哼一声,“读给我听。” 姜瑜点头,大致扫了一遍国书的内容, 噗! 她差点儿吐血。 李嫣眯了眯眼睛,“读啊。” 姜瑜哪敢念? 她磕磕巴巴地说到:“李小……陛下,胡人不擅汉语,国书的内容写得狗屁不通,没必要……” 李嫣说:“读。” “伏启照验,烦为闻奏,俯从舆意……” “跳过前面的废话。” “咕唔……” 姜瑜咽了口唾沫。 忽然,她灵光一闪,从怀中摸出阿古拉赠予自己的那三枚宝石,“陛下,国书中的内容很简单,只是说要把这三枚宝石赠与你。” 李嫣接过宝石,觉得极其温润,完全不似金属那般沁凉, 她将其中一枚捧在手心, 宝石呈现亮黑色,宛如午夜中的**,却有着生气勃发的暗红波浪和旋涡, 太美了。 即使是女帝,也忍不住怦然心动,爱不释手。 呼~ 姜瑜长出了一口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成功糊弄过去的时候,李嫣忽然开口了,“奇怪,为什么国书和宝石是分开的?还有先把宝石给你,再递交国书的给我情况吗?” 瞬间,姜瑜脸上的冷汗就下来了,“李小姐?” “你不会是不想让我知道国书的内容吧?” “……” 姜瑜只能用沉默掩饰不安。 李嫣轻笑,拿起国书,阅读上面的内容: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 “真有意思。”李嫣说。 “有……有意思?”姜瑜惊诧地抬起头,却仓皇地发现李嫣正在靠近自己,“李……李小姐?” “这枚宝石十分温润,进出身体也不会觉得很凉吧?”李嫣眼中闪着犯罪的光。 “不要过来啊!” “呵呵……” 李嫣左手把玩着那枚宝石,就像在欣赏最好用的器具。 姜瑜无力抵抗, 这时,她终于知道了,张灵竹没有算错,自己确实有桃花劫煞, 只不过…… “原来,劫煞再次……”姜瑜在李嫣的攻势下,喃喃自语,“李小姐,好歹泡泡热水,给宝石杀杀菌啊。” ¥¥¥¥¥¥¥¥¥¥¥¥ PS1: 不想被勒令整改,只能这样了, 大家自行想象。 PS2: 菠萝包昨天回档,很多月票还回去了,书友们注意看一下。 第177章 攻与受 事后。 姜瑜抱着软垫,坐得距离李嫣很远, 她低声咕哝:“大姐,刚才叫你用热水杀菌,你偏不,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杀菌”、“感染”的具体含义,但只要结合前后文,也能分析个大概, 李嫣说:“你不是跟瑾儿说,用口水可以杀菌吗?我刚才含过了。” 姜瑜郁闷,“你!@#¥*……” “诶嘿~” 李嫣俏皮地一笑。 接着,她一转攻势,钻进姜瑜怀里,“没想到平板还有这个好处,我感觉你像男人。” 噗! 姜瑜喷血。 女帝吃吃地笑,“好啦~好啦~该做的都做了,我们说正事。” 说着,她拿起国书, 上面沾了一些阴湿的痕迹。 “看来是不能还回去了。”李嫣说。 “你还说!?”姜瑜脸色通红,“还有,车里这么多垫子,现在很多湿漉漉的,若是……” “放心好了,不会有事。” “你的心是真大。” 姜瑜只有叹气。 李嫣笑得更加热烈,攻势再转,将姜瑜往怀里按了按,“知道你小别胜新婚,但咱们也不能总聊这些,说正事儿。” 也不知道是哪位先开的头…… 姜瑜撇撇嘴,说:“关于国书的回绝……” 女帝惊诧,“呦吼,(^U^)ノ~YO~,挺自觉的,竟然知道主动回绝。” “亲爱的李小姐,人家姑娘当我是个男人,这才产生了误会,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对咱们大夏的女帝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这还差不多。” 李嫣有一丢丢小得意。 她再次捧起国书,又读了一遍,忽然发现背后好像还写着什么内容: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 一首诗? 胡人公主能写出这种? 不太可能。 但是,若这是姜瑜所作,如此婉约,又不符合她以往豪放的风格, 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嫣陷入沉思。 姜瑜刚把衣服穿好,小心翼翼地系着扣子,然后用短匕支起车窗帘,散掉车中的味道, 她听女帝长时间地不说话,便好奇地凑了过去, 紧接着, “咕……”她发出了一声鸽子叫。 这是心虚的叫声。 李嫣警惕地眯起眼,“不会吧~不会吧~,咱们的豪放派大诗人姜瑜竟然也写这种婉约诗词?” 姜瑜尴尬地咳嗽一声,“这不是……这不是为了迷惑对方,争取逃跑的时机嘛~” “看来,你迷惑得很到位?” “李小姐过奖。” 李嫣瞪姜瑜一眼, 她将鞑靼国书(其实是婚书)收起来。 看来,女帝没有生气, 姜瑜长出一口气。 她刚准备说话,没想到…… “对了,你和阿凌是不是也有些不清不楚的?”李嫣玩弄着发梢,貌似心不在焉地问。 “她?”姜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可能,那姑娘看我相当不顺眼。”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 “你觉得呢?” 攻受第三次转换。 姜瑜步步逼近,李嫣不自觉地向后倒,两人逐渐形成一上一下的位置关系。 女帝不习惯被俯瞰,挪开视线,“阿凌只是……” “崇拜你。”姜瑜补充。 “可……可能吧。” “我啊,也是会吃醋的哦~” “听你的口气,分明就是在看好戏,哪有半点儿吃醋的样子啊喂!姜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不就是想转移话题吗?” “啧……” “好吧好吧,我让阿凌一直跟着你,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姜瑜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凌笑笑无疑是最好的贴身护卫,武功高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女儿身,不用提防,同时又对女帝忠心不二, 这样的队友,完全可以托付后背。 姜瑜摸着下巴沉思。 李嫣见自己打了姜瑜一个措手不及,立即发难,“事情还没完呢,张~灵~竹~,那位龙虎山天师府的掌上明珠又是什么情况?” 姜瑜一愣,接着微笑,“那丫头挺可爱的。” “哎?” “那种少女意义上的可爱。” 姜瑜把桃花劫煞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嫣轻笑, 龙虎山的天师门,哪个不是仙风道骨? 张灵竹确实很可爱。 她倚在姜瑜的肩膀上,低声说:“其实,小天师也没算错,你难道没遇到桃花劫煞吗?” 姜瑜点点头,“这……确实。” “有些东西、有些事情,由不得咱们不信啊。” “嗯。”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轻笑。 李嫣活动了一下肩膀, 姜瑜自觉,绕到她背后,一边帮她揉,一边说:“你天天阅读奏折,小心得肩周炎。” 李嫣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肩关节疼痛和活动受限。” “活动受限?咱们两人刚才做那事儿的时候,我活动受限了吗?” 靠! 女帝什么时候成LSP了? 三句话不离调戏! 姜瑜不给她揉肩了。 李嫣岔开话题,“咱们不开玩笑,还是说一下鞑靼国书的事情,你说,这个海棠公主有没有想要假戏真做的意思?” 姜瑜说:“我认为没有,她跟你是一类人,以江山社稷为重。” 正因为是同类,李嫣才更加担心, 同类,容易喜欢相同的异性。 但女帝没说出心中的担忧,而是顺着姜瑜的话聊了下去,“那你的意思,我们就是要装装样子,拒绝海棠公主咯。” “当然啊,”姜瑜点头,“就以我还不到适婚年龄为由。” “感觉没什么意思。” “拒绝婚书,还要有意思?” “对,你看她在国书中附了一首诗,咱们是不是也回应一首才行?” “那诗本身就是我写的。” 姜瑜忍不住吐槽。 李嫣却捂着耳朵装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 姜瑜懂了,女帝这是在吃醋呢。 她贴了过去,“我用‘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拒绝吗?” 这家伙竟然在吟诗…… 李嫣顿时软掉了, 她的双眸就像夜空中的寒星,一闪一闪。 姜瑜:“那,我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拒绝吗?” 她逐渐靠近李嫣。 女帝脸色通红,却没有半点儿抗拒。 两人几乎变成了零距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沈谈的声音,“陛下,我们快到大同了。” 第178章 一人之下 PS: 感谢大家的月票。 特别感谢@ccA9的炎帝。 今天开始,每天至少3更,不定时4更,月底写满20万字。 ¥¥¥¥¥¥¥¥¥¥¥¥ 按理说,抵达大同,回执的国书到底应该怎么写,完全不需要姜瑜担心, 因为有毛正元,老爷子随手便可写就锦绣文章。 但问题在于,鞑靼的要求太奇怪了! 嫁公主, 而且还是嫁给未成年人…… 姜瑜实在不好意思拿自己的私事来麻烦首辅大学士,毕竟又不是昭君出塞这类的历史事件,没必要搞得过于官方。 第二天,她和李嫣两个人一起写了份国书, 随行文官全程没参与。 结果,又搞出了一个跪谏的活动,一帮人在行宫外以头抢地,说一些“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明告诸吏,使无负约”之类的话。 李嫣对着姜瑜窃笑,“我的姜大使,靠你说服他们了。” 姜瑜郁闷,“你干嘛都推给我啊?” “回京城前,你还是大使嘛。” “罢了。” 姜瑜带着国书,走到行宫外的广场前, 那里跪着许多人。 前排官员看到姜瑜,都露出激动的表情,“伯爷,您可算出来了,鞑靼国书中写的什么?” 姜瑜尴尬,“那个啊……就是些这样或那样的内容呗。” “两国邦交,哪有密谋的道理?我等愿在此跪……” “别跪了,别跪了,百官,国器也,江山社稷之根本,你们在这里跪出病来倒是可以载入史册,我不成进谗言的小人了吗?” “这……” “行了,都起来。” 姜瑜把西山布政使汤建扶起来, 之后,她走向毛正元,“大学士,您怎么也在这儿跪着啊?” 毛正元眨眨眼,“伯爷,国书到底……” “放心,回执国书是我草拟的,您知道的,我从来不会让咱们大夏吃亏。” “唔……” 姜瑜的外交才能有目共睹,毛正元是相信的。 他别别扭扭地起身,说:“陛下不让我等阅读鞑靼国书,想来是因为内容十分荒诞可笑,而且又有某种程度的冒犯。” 不愧是大学士, 这都能被他给猜到了。 姜瑜点头,“确实如您所说。” 她话音刚落,毛正元便义愤填膺地一拍大腿,“岂有此理!” “???” “那和硕特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姜瑜收回自己心里刚才对毛正元的表扬。 她轻咳一声,“您想到哪去了?我明确告诉您,没那档子事儿。” 毛正元诧异道:“那你刚才同意我说‘为内容十分荒诞可笑,而且又有某种程度的冒犯’?” “……” “伯爷?” “总而言之,您别多想了,我还要去送国书呢。” “伯爷!伯爷!” 毛正元还想再问, 姜瑜赶紧躲开,翻身骑上踏云,催动马儿直奔大同北门。 刚出城门,凌笑笑便飞马跟了上来, 少女吃吃地笑这,“毛正元竟然误会和硕特要求娶陛……O(∩_∩)O哈哈~” 姜瑜叹口气,“李小姐没有兄弟姐妹,大学士会想偏也是正常的,不过,我有点儿好奇某人听到自己的老师那么说,会是怎样的精彩表情。” “我也好奇。” “有机会,我跟她复述一下,保准跳脚。”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凌笑笑看着姜瑜,脑子忽然一抽,问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还有‘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这两句是你偶然所得的残句吗?” 姜瑜一愣, 这两句是自己和李嫣蜜里调油时说的话,纯粹为了炒热氛围,乃是闺中私密, 被凌笑笑听了去,说明…… “你变态。”她吐槽。 “何谓‘变态’?”凌笑笑不解。 “就是心理不正常。” “你才心理不正常呢!” 少女不满地嘀咕, 她其实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理确实有点儿毛病, 或许,还不止一点儿。 她在观看姜瑜和李嫣X的时候,难免纠结,甚至忍不住窥视,那种苦闷但却难以抑制的扭曲兴奋,根本无法用语言言说。 凌笑笑甚至认为,即使姜瑜这样能将世间万物刻画得入木三分的诗词大家,也无法生动表达。 这种事,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姜瑜见凌笑笑不说话,问:“阿凌,你不会每一次都……都……” “没有!”凌笑笑矢口否认。 “说实话。” “真的没有,至少,第一次我是挪开了视……” 少女脸涨得通红。 姜瑜面色古怪得看着她,甚至下意识地紧了紧武服的衣领,害怕被看到什么似的。 凌笑笑气恼,“你什么意思啊喂!” 姜瑜说:“阿凌,你毕竟一直崇拜着李小姐,会有这种症状也是在所难免的,最重要的是,不可讳疾忌医,要勇于把自己心底的疑惑说出来。” 神他喵的症状…… 难听死了! 凌笑笑实在忍不住,用剑鞘敲了一下姜瑜的右臂。 “你别说了!”她一瞪眼。 “那个,我不说可以,你以后能不能收敛点儿?”姜瑜问,“别看了,或者,有间隔期地观察,每个月上旬看看就算了,下旬忍一忍……” “说什么呢你!” “别打别打,我闭嘴还不行吗?” 姜瑜一夹马腹,催促踏云,跟凌笑笑拉开了一个身位左右的距离。 看着姜瑜的背影,凌笑笑陷入沉思, 她并不生气姜瑜跟自己开玩笑, 她真正生气的是,自己竟然发生了移情,在窥视时,看姜瑜的时间要远高于看李嫣的时间。 这种奇怪的情感变化,让她自己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少女郁闷至极,频频皱眉。 就在这时,姜瑜又降低了马速,与她并行,“阿凌,你不会生气了吧?要生气也该是我生气啊……” 凌笑笑嘀咕:“还不是你这家伙太招人?” “什么?” “没……没什么。” 神神秘秘的。 姜瑜啧了一声,不准备再深究了。 凌笑笑岔开话题,“关于鞑靼递交的国书,你没有心动过?” 姜瑜问:“心动什么?” “以你的聪明才智,娶了那位双腿抱恙的海棠公主,怕是很快就能控制整个草原了吧?” “首先,我不是男子;其次,我不喜欢草原上的原始生活;最后,我现在在大夏的地位,明面上不提,暗地里怎么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 姜瑜有点儿得意。 看着她,凌笑笑心中吐槽, 确实只在一人之下, 不光指政治地位,还指做那事儿时的位置关系, 不过,就昨天的观察,姜瑜偶尔也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时候就是了。 第179章 我可以等啊 姜瑜和凌笑笑飞马度阴山, 时值中午,胡人大营四处烟火缭绕,肥美的烤羊羔刺激着人的食欲,除了巡营的士兵,其他人全都围着火堆说说笑笑。 “看这样子,他们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凌笑笑说,“不收到国书不走。” 说完,她瞄了一眼姜瑜, 意思很明显,都是某人惹的祸。 姜瑜只能尬笑。 两人靠近胡人大营,立即有人注意到他们,找来了白音, 白音迎上来,“姜大使,昨日便和你说过了,国书中的内容并不多难做抉择,你应该能很快给出答案,没说错吧?” 姜瑜: ̄□ ̄|| 她吐槽:“国师给我丢了个烫手山芋。” 白音哈哈大笑,将姜瑜带到大汗营帐前,却伸手拦住了凌笑笑。 凌笑笑皱眉,“这不合适吧?” 白音没有搭她的腔,而是看向姜瑜,“我们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姜大使不会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吧?” 又是这种粗陋的激将法…… 姜瑜叹气,“国师没必要兜圈子,你只管说里面有谁在等我便是。” 白音露出一抹男人都懂的微笑。 啧…… 姜瑜咂舌,对凌笑笑点头。 凌笑笑用极低的声音说:“小心我回去告诉陛下,让她把你弄得喵喵叫。” 姜瑜一瞪眼,“打小报告可是会被孤立的!” “内卫干的就是这活。” “!@#¥%……” 姜瑜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对方。 凌笑笑叹气,“得了,你快去快回。” 她推了姜瑜一把。 姜瑜进入大帐, 不出所料,和硕特不在, 但桌子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烤羊腿和马奶酒,应该是刚走不久。 在大帐内部的东侧,有重重叠叠的金色、粉色轻纱,用以遮挡里面的半卧半坐用的软塌,从中飘出栀子花的香气, 一道亮丽的身影若隐若现。 姜瑜走上前,“公主,我送来了国书。” 海棠点头,“有劳伯爷。” “那我放在桌案……” “请送进来吧。” “……” “……” 诡异的沉默。 这是赤果果的红粉陷阱啊…… 姜瑜咽了口唾沫,“公主可曾听过汉人的一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 纱幔中传来海棠的轻笑,“伯爷,如果没记错,昨日在递交国书时,老师是亲手、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你不是最喜欢对等吗?” “那我出去找国师,公主在此……” “拒绝我的婚书,你也要大肆宣扬吗?亲手交给我不行?” 海棠的声音中竟然带了哭腔,泫然欲泣。 戏精! 姜瑜无奈,只能撩开纱幔, 薄纱的透光性一般,因此里面显得有些朦胧,让海棠猫眼石一般的双瞳异常明显,就像闪亮的纤细, 她穿得也很单薄,静静坐着,纤细的双腿垂下软塌,摇摆间勾人夺魄。 非礼勿视, 姜瑜挪开目光。 海棠笑着说:“看来,我在伯爷眼中也并非一无是处。” 她费力地将脚移上软塌, 红色的纱裙垂下来,整个过程就像清风吹拂皮肤。 她问:“拒绝我的理由是什么?” 姜瑜说:“公主殿下可能只听过而立、不惑的说法,却不知道,在大夏,女子十六碧玉年华、男子十六至二十及冠,被称为‘舞象之年’,也就是说,无论男女,十六岁之后才可嫁娶。” 果然是这个理由。 海棠抿唇而笑,“可是,民间不是有十二三岁便成婚的吗?” 姜瑜说:“严格按照《大夏律》,那个其实算违法,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但两国邦交非同儿戏,怎么能和律法冲突呢?” “原来如此。” “公主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 “可我听说,南朝的皇帝陛下答应给伯爷许一门婚事,之所以拖到现在,问题的症结原来在此。” “这……公主殿下说的对。” 姜瑜借坡下驴,但总感觉海棠话里有话, 果然…… “伯爷,南朝的皇帝陛下赐婚,不会赐的是自己吧?”海棠突然问。 “噗!”姜瑜措手不及,“咳咳咳……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 “公主殿下可真敢想。” 姜瑜只能搪塞。 海棠继续穷追猛打,“伯爷,可曾记得你送我的那本《洞玄子》?” 姜瑜不解,“我不是收回了吗?” “伯爷确实收回去了,只是那本道教典籍中的内容太富有冲击力,我看了一遍就忘不掉,而且,晚上总是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安睡。” “这个……” “最关键的是,我今天见到伯爷,又想起那本书……” “别这么盯着我看啊喂!” 姜瑜倒退。 海棠依然打量她,只觉得义武伯的神情步态与前几日有些差异,就像《洞玄子》开篇提到的媾和而含春, 考虑到姜瑜昨天见到李嫣时的场景, 又是不用跪拜、又是牵马执鞭的,由不得旁人不往某些方面联想。 海棠说道:“伯爷好生厉害,竟然连皇帝陛下也……” 姜瑜:“嘘!” “o(* ̄︶ ̄*)o” “别瞎说,会死人的!” 看她这幅样子,海棠更确定猜对了, 果然,李嫣那个贱人监守自盗,说什么赐一段好姻缘,其实只是为了自己方便。 公主殿下沉吟片刻,问道:“伯爷不接受国书,就是因为年龄吗?” 姜瑜赶紧点头,“对。” “没关系,我可以等啊。” “???” 姜瑜懵了,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海棠乘胜追击,“南朝的皇帝陛下不是答应赐你一段姻缘吗?送上门的你都不要?” 靠! 姜瑜吓得倒退一步,“公主,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海棠继续说:“没关系,反正过了这个冬天,我便要跟着鞑靼的队伍参加万国博览会,到时候,你总归是跑不掉的。” 她目光极其锐利,就像草原的雄……雌鹰盯着兔子, 姜瑜哪还敢再待下去? 她冲出纱幔,留下一句“后会有期”,狂奔出了大汗营帐。 这胆小的混蛋…… 海棠看着姜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没多久,白音走进大帐, 隔着纱幔,他说:“公主,姜大使走了,和他的护卫一起。” 护卫…… 是那个叫凌笑笑的吧? 海棠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情敌还真多。 少女咬咬唇,心中就像咬破了未成熟的酸果,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涌上心头。 她玩弄起了发梢,食指缠绕着, 一圈、一圈…… 第180章 这四句,是不是很像你和伯爷? 姜瑜从北门入大同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后怕, 那个海棠…… 不行,得离公主殿下远点儿。 她暗自下定决心,等着万国博览会的时候,就在家里猫着装病,不管谁来,一概不见, 打死也不见! 凌笑笑看她心事重重的,问:“你又做亏心事了?” 姜瑜吐槽:“什么叫‘又’啊?” “哼╭(╯^╰)╮” “……” “如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去找小神棍问一卦呗,看看桃花劫煞过去没有,别瞧那丫头是个半吊子,在神神怪怪方面还挺准的。” “也是。” 按照张灵竹的说法,姜瑜如果能成功渡劫,之后的一生定会高官厚禄、娇妻美妾。 她决定听从凌笑笑的建议。 ¥¥¥¥¥¥¥¥¥¥¥¥ 女帝行宫, 西跨院。 张星剑刚从宣府赶回大同,终于见了许久未见的张灵竹, “大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一把将妹妹拉到身前,“草原何其凶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该怎么跟爹交代!” “我不是在给你的信中写清楚了吗?”张灵竹赔笑,“天师府最重名誉,既然是我闯的祸,那就由我自己去弥补。” 不提信还好, 一提信,张星剑就头疼。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从我床下拿走了一……咳咳……一本《洞玄子》?” 从龙虎山出发前往大同前,张星剑曾翻过床底,想找一本可以解乏(?)的睡前读物,但翻来覆去,那本珍藏手抄本竟然不见了, 他一直有所怀疑, 如今…… “确实有那本,我还给姜瑜看过了。”张灵竹说。 “……”张星剑沉默。 “怎么?” “你以后当我这个哥哥死了吧。” 张星剑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妹妹卖了, 社死, 妥妥的社死! 张灵竹有点儿不好意思,安慰道:“哥,对不起啊,不过,那本书还是起到作用了,姜瑜把它交给了鞑靼部的公主……” 噗! 张星剑当场吐血。 “不要……我求你别再说了。”他哀求。 “哥?”张灵竹不解。 “你知不知道,《洞玄子》里面记录了很多那方面的姿……咳咳……知识?” “正所谓‘法天象地,规阴距阳,悟其理者,则养性延龄’,道教典籍有那些不是很正常吗?” 被莫名其妙地被啥也不懂的妹妹教育一通, 张星剑比刚才更郁闷了。 他抚了抚胸口,才把一口气顺过来,“你……你真行。” 张灵竹:“谢谢哥哥的夸奖。” “你还很得意是吧?” “诶嘿~” 卖萌可耻! 在龙虎山天师府,长辈们都很吃张灵竹这一套,反倒是同辈,被忽悠得多了,见怪不怪, 张星剑早就有了免疫力, 他冷哼一声,把妹妹推开,“别想糊弄了事。” 张灵竹低下头,“哦。” “说,到底为什么要追去草原,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否则这次回了西江,你一年内别想下身。” “当时也不知道谁拦着我,不让我给姜……” “嗯?” “我说我说。” 张灵竹一五一十把事情讲清楚。 之后,她的双颊红得动人,“哥,你看吧,我帮姜大人应了劫,还是有点儿作用的吧?” 张星剑看着脸红的妹妹, emmm…… 不太像普通的兴奋, 嘴唇微微泛亮,双眸水润润的,就连声音也有几分粘腻痴缠…… 这症状,反倒像是春心动了, 张灵竹深深叹气, 不过,想想也觉得合理,此去草原将近十天,自家妹子和义武伯那样年轻有为的美少年朝夕相对,难免日久生情, 做哥哥的只能感慨, 曾经少不更事、在父亲怀里撒娇的丫头,终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张星剑刮了刮妹妹的鼻子,“你那点儿微末道行,也好意思说能给伯爷那样高福、高禄、高寿的人应劫?不怕真被天劫劈了啊?” 张灵竹不满,“凭什么说我不行?” “行吧,我给你露一手,让你知道什么叫差距。” “哼╭(╯^╰)╮” 张灵竹高冷插手。 张星剑笑呵呵地拿出八卦图,算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后,将其铺在了地上, 然后,他把铜钱递给妹妹。 张灵竹不解,“又不是我占卜,干嘛给我啊?” 张星剑说:“一样。” 少女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接过铜钱晃晃,随手一掷。 叮叮当当,声音清脆。 张灵竹好奇地往前凑了凑,问道:“要不要姜瑜的生辰八字?我之前问过,现在还记得呢~” 张星剑起卦的对象不是姜瑜,当然不在意。 他手指掐算, “为爱寻索卦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忽然撞着桃花路,始觉良缘眼前瞒。”张星剑喃喃自语,竟念了一段偈语出来。 “什么什么?”张灵竹好奇。 “我记得……你之前曾经问过我‘良人’的意思?” “唔……” “你是不是算过自己的姻缘?” “干嘛提到我啊!” 少女脸红过耳。 这副表情,不回答也等于回答了。 张星剑不由得沉思, 为爱寻思卦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 这偈语已经应两句了。 他问:“你当时算的结果是什么?” 张灵竹小脸更红,“干嘛啊你!不是在说姜瑜的事情吗?为什么一直往我身上掰扯啊?” “你只管说,别问。” “……” “说啊!” “好好好,那天是九月十七,‘利在东南,得见良人’。” 张星剑再次掐算。 良久, “果然如此。”他说。 “什么?”张灵竹问道。 张星剑看看妹妹,不由得有些尴尬, 毕竟是小丫头的婚姻大事,即使是一起长大的兄妹,也有些难以启齿, 虽然卦象清晰,但明确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张星剑咽了口唾沫,说:“还记得我刚才给你念的四句偈语吗?” 张灵竹点头,“为爱寻索卦上钻,不能……不能……” “为爱寻索卦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忽然撞着桃花路,始觉良缘眼前瞒。” “对对对,有什么问题吗?” “你自己想想,这四句,是不是很像你和伯爷?” “哎?” 张灵竹瞪大眼睛, 一时间,她没反应过来,静静坐了片刻,才明白哥哥想表达的意思。 “这不可能!!!”她说,“你刚才说的是,我和姜瑜?????” “嘘~”张星剑捂嘴,“这么大声,想死……” 咔哒—— 两人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轻响。 张星剑快步跑过去,把门拉开, 没想到, “伯……伯爷!?”他吃惊地叫道。 “两位小天师,好久不见。”姜瑜尴尬地打招呼。 “……” “……” 沉默降临。 凌笑笑在旁边看得直摇头,走上前,“两位小天师,明日陛下便要启程回京了,你们要一起吗?” 张星剑:“要!” 张灵竹:“不要!” 兄妹俩对视。 张星剑:“不要!” 张灵竹:“要!” 兄妹俩再对视。 气氛比刚才更尴尬了。 姜瑜只能开口,“两位小天师还是随我们一起启程回京吧。” 说完,她拉着凌笑笑溜走了。 第181章 气吞万里如虎 女帝要回京了, 当然,还有义武伯、会同馆大使姜瑜所率的使团。 毛正元、姜瑜两位天子近臣,有幸和李嫣共乘一架马车,沈谈则骑马与车架平齐,以示荣宠。 车厢内,李嫣看着姜瑜,“姜卿,你似乎没睡好啊~” 姜瑜揉了揉黑眼圈,无奈叹气, 海棠…… 张灵竹…… 能睡好才怪! 姜瑜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陛下,微臣最近一直睡的是硬邦邦的行军床,骤然改成柔软的被褥,一时间有些享受不……” 她话还没说,就听外面传来喧闹声。 “万岁!” “皇上万岁!” …… 姜瑜好奇地掀开车帘, 晨曦中,无数大同的百姓涌入街头,为即将离开的女帝送行。 李嫣皱眉,“姜卿,叫汤建过来。” 姜瑜让沈谈帮忙传话。 很快,在队伍后面的西山布政使汤建便赶了过来,从车窗外露出半截脑袋, “臣,汤建,参见陛下。”他满头大汗。 “朕之前不就与你说过了吗?”李嫣不耐地摆摆手,“不要搞这些浮于表面的事,你怎么不听?而且还是一而再地不听。” “陛下冤枉微臣了,四日前,陛下初入城,微臣确实组织了百姓相迎,但今天不同,是他们自发的。” “自发的?” “没错。” “……” 李嫣审视汤建,显然是在掂量对方的话是否属实。 姜瑜和毛正元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说道:“陛下,您应该对自己自信一点。” 这种劝谏方式,汤建是第一次见, 他刚才还只是汗流浃背,现在就变成汗如雨下了,生怕姜瑜劝谏不成,反而惹恼了女帝,给自己来个杖责八十大板。 一旁的毛正元倒是习以为常,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李嫣不解,“什么自信一点?” 姜瑜回答道:“陛下,大同整整十五年未兴刀兵,原因何在?” “……” “还记得微臣之前跟您说过的那句话吗?‘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到底是谁让他们得以安居乐业,他们心里门儿清。” “朕发现你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微臣只是实话实说。” 李嫣笑着摇摇头。 汤建松了口气,心里对义武伯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没想到的是,他刚过一关,第二关又来了, “朕听说,大同有个飘香楼?”李嫣问,“姜卿还在那里留下了对联?” 汤建的心又悬了起来, 女帝对姜瑜的宠信是有目共睹的,若知道飘香楼东家盗用姜瑜对联,说不定又会是个大麻烦。 李嫣说:“飘香楼在何处?” 汤建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又不敢欺君,只能老实回答:“就在前面的那条街,第二个路口右拐,正冲着飘香楼。” “走,咱们去看看。” “微臣这就叫人去准备,免得冲撞了陛……” “不必。” “嘶……” 汤建倒吸一口凉气。 可惜,他拦不住女帝,只能任由回京的队伍临时改变方向, 没多久,马车便在飘香楼前停下了。 姜瑜跳下马车,然后扶李嫣下来, 两人一起进入酒楼。 飘香楼的布置没什么变化, 掌柜的柜台、推销活动的展板、各种菜式的菜单…… 全都各归其位。 只不过,本应在顶楼才气富贵的对联被放到了一层,东家定制了一个纱罩罩在上面, 透过纱罩,能看到楹联: 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能下? 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敢弹? 下面还有姜瑜的落款。 看着这副对仗工整、气势磅礴的对联,李嫣先是一愕,随即就露出笑颜, 她想到了和姜瑜在余杭观潮时的所见所闻, 那时的心有灵犀一一涌上了心头。 呼~ 女帝长长地出了口气,“姜卿,朕听说,你管这叫‘一段佳话’?” 姜瑜点头,“对。” “为何?” “只有上联,没有下联,即使得到了‘千古绝对’的美名,终究是孤独的,在这里,微臣给它找了个伴,还不算佳话吗?” 听姜瑜说得搞笑,汤建放下心来。 剽窃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正主不追究,那就没问题, 想来,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汤建暗暗对姜瑜作揖。 姜瑜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示意对方不用担心。 两人正无声地交流,李嫣忽然说话了,“姜卿,既然是佳话,那就最好不要在此中断,你说是也不是?” 姜瑜不解,“陛下的意思是?” “你擅长楹联,何不在此再出一联?” “唔……” “莫要推辞,就这么定了。” “微臣,领旨。” 姜瑜看到,李嫣对自己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 她沉吟片刻,想到自己此次出使,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又想到瑾儿、庄月奴,千言万语无数言说, 但是,那些儿女情长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十分霸气的话: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整个飘香楼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姜瑜, 好一个金戈铁马! 好一个气吞万里如虎! 李嫣豪气顿生,“朕发誓,这句上联题在这儿,三百年内不可能有人敢对!” 言外之意,她将会力争胡汉边境安宁,三百年内,不会再有比她做的还好的皇帝,后无来者。 她说:“笔来!” 立即有随行官员送来笔墨纸砚。 姜瑜将宣纸平铺开来,拿起墨锭,“陛下,微臣为您磨墨。” 李嫣点头,“好。” 姜瑜一边研磨,一边在砚堂内洒下金粉, 焦黑的墨汁从砚池中流出,一路向下,汇入砚堂,和金粉混合在一起,就像在美式咖啡中洒下了可食用金箔,贵气十足。 李嫣的毛笔饱沾了墨汁,肆意挥洒——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毛正元看着,忍不住赞叹道:“此文大雄、此字大雄,仿佛真有金戈铁马奔袭而来,蔚为壮观,实乃老臣生平仅见。” 众人都看得出来,大学士并非在拍马屁。 李嫣随手将笔搁在桌上,“没想到,朕也有在大同题字的一天。” 她转过身,眺望北方, 似乎在看着草原的万千气象。 姜瑜上前一步,“陛下,会有那么一天的。” 众人都不明白这话想表达什么, 但李嫣懂了, 她拉起姜瑜的手,“姜卿,咱们回京!” ¥¥¥¥¥¥¥¥¥¥¥¥ (第三卷完) 第182章 回京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唐,王涯 深秋已至, 国子监内栽了许多树木,此时,全都树叶凋零,飘落下来,就像在地面上扑了一层厚厚的毯子, 梦温文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她拉紧衣衫的领子,走向姐妹俩合住的宿舍,推门而入, “姐姐,姜先生回京了,这次我们一定得想办法……”蓦地,小丫头看见与梦尔雅相对而坐的瑾儿和庄月奴,发出一声鸽子叫,“咕……” 瞬间,梦温文的小脸涨得通红, 瞧那模样,就像试图偷别人家的汉子,却没能得手似的。 “温文,少爷回京城了?”瑾儿问。 “对。”梦温文点头。 “你刚才说,想办法做什么?” “那个……这个……对了,老师这次出使,说服了鞑靼和瓦剌两部参加万国博览会,立下泼天大功,我想听他讲一讲整个过程。” 啧…… 假的。 瑾儿和庄月奴对视, 但两人都没点破,掩唇而笑。 梦尔雅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说道:“温文,两位夫人过来送先生的手稿,你也一起看看。” 姜瑜离京二十日,《射雕英雄传》却没断更, 故事发展到第五章,郭靖弯弓射雕,黑雕、白雕双双殉情,留下一对幼鸟,被郭靖和华筝公主分别收养,成了两人的信物。 读完,三个成熟的女孩子都若有所感, 姜瑜不会也像郭靖一样,在草原勾搭了一个什么公主吧? 只有梦温文还沉浸在故事中,“论长情,人不如雕。” 她的一句感慨,引得姐姐哂笑,“小丫头,你还知道什么是长情啊?” “当然。” “卷子写完了吗?” “姐姐欺负人!” “呵。” 姐妹俩有日常斗嘴。 庄月奴打断她们,“温文,刚才你说公子回京,那他现在到府上了吗?” 梦温文摇头,“先生是和皇上一起回来的,周星图跟我说,刚才瞧见陛下的仪仗进城,中间不知道还要浪费多长时间,姐姐……” 听妹妹忽然提到自己,梦尔雅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投去警告的眼神。 梦温文低声咕哝了一句,岔开话题,“瑾儿姐姐,月奴姐姐,你们不回去做准备吗?” 准备…… 庄月奴不自觉地脸红, 小别胜新婚,难道真要洗干净了等着那人,把上次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少女没意识到,自己的耳朵正冒出蒸汽。 瑾儿拉了她一把,转向姐妹俩,“我们确实应该回去,准备一顿热乎的饭菜为少爷接风洗尘。” 梦尔雅和梦温文嫣然行礼, 瑾儿和庄月奴离开。 梦温文倚着门,探头探脑的,目送两人背影消失,这才嘿嘿一笑,“姐,我厉害吧?刚才差点儿穿帮,都叫我圆回来了。” 圆个锤子! 真当人家没看出来? 梦尔雅叹气,“你可别得意了。” 梦温文不服道:“我不是没说漏嘴吗?” “唉……” “对了,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跟你讲,我又想到一个奇策,绝对比那招做月饼要好,至少,不用担心有赵先生从旁干涉。” 一听妹妹又想出了新花样,梦尔雅就忍不住打寒颤, 面糊扣在响声头上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呢。 她没好气地下令:“去做卷子!” 说完,她离开宿舍,朝经厂的方向走。 梦温文快步追了上去,“姐姐,你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哎呀……好歹听我说完啊!” ¥¥¥¥¥¥¥¥¥¥¥¥ 此时此刻,姜瑜正和李嫣、毛正元一起,坐在马车上,过德胜门入京。 这才二十天,一切就都不同了—— 树叶枯萎凋零,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大雁排着队往南飞,时不时叫两声,在寂寥的青空中来回飘荡,让秋意更浓。 姜瑜说:“终于回来了。” 毛正元接过话茬,“伯爷,这次出使多亏了您,不过,接下来还有的忙,万国博览会……” “等,等等!” “???” “我现在有了爵位,按照我朝规矩,应该不能在实权部门里任职了。” “这个……” 毛正元露出苦恼的表情, 确实,大夏的勋贵要防止专权,大部分都是靠食税权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极少数在朝廷任职,但也相对边缘一些, 出使前,毛正元觉得秉承对等原则,给姜瑜个伯爷合适,现在反倒有些后悔了。 一旁的李嫣则紧紧盯着姜瑜,“你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姜瑜额头的汗刷的下来了, 她不想再牵扯万国博览会的事情,就是因为海棠, 那丫头疯起来,婚书当国书用,指不定将来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还是尽量远离万国博览会的是是非非比较好。 姜瑜轻咳,“陛下,微臣没有做亏心事的胆子。” 李嫣抬抬眉毛,“哦?” “微臣是国子监致知馆的博士,又在会同馆任职,实在分身乏术啊。” “呵呵。” 李嫣笑了,很轻蔑的那种,显然猜到姜瑜不愿掺和万国博览会的事和某位女子有关。 女帝眯起眼睛,轻轻捻着手指, 忽然,她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项链,细细把玩。 项链是皇帝陛下的贴身饰物,用的当然都是上好材料, 主体用珍珠串成,项坠则是三枚稀有宝石: 第一枚呈现亮黑色,宛如午夜中的**,却有着生气勃发的暗红波浪和旋涡; 第二枚是深绿色,翡翠,但水头很足,里面没有任何的飘絮杂质; 第三枚像是蛋白石,但有金色条纹,能在阳光下反射光泽; 宝石锃光瓦亮,也不知道平时是用什么油膏养护的。 瞬间,姜瑜脸红了, 她用极低的声音吐槽:“你又不是没用过,得意个什么劲儿!” 李嫣跟着脸红。 ㈤㈡㈥㈥㈤㈡㈡㈤㈠ 毛正元是老人家,耳朵有些背,没听清,“伯爷刚才说的是什么?什么‘没用’?什么‘得宜’?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姜瑜赶紧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唉,伯爷啊,万国博览会是您提出来的,即使不负责到底,好歹也把先期工作做好。” “先期工作是什……唔……你说各场馆的建设啊?” “没错。” “那样的话,倒也无妨。” 只要不跟海棠接触,就无所谓。 姜瑜偷看李嫣, 不知何时,女帝把项链收了起来,脸色通红地看着窗外。 第183章 后宅起火 姜府门口, 女帝的马车停下,姜瑜从上面跳下来。 她一回头,就跟瑾儿打了照面, 少女是跑来大门的,此时还在胸口起伏地喘着粗气,“小……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姜瑜还没吱声,便见小丫头后边“嗖”地一声,人影都没看清,又蹿出一位,“姜公子,我……我们家瑾儿可想死你了。” 是庄月奴。 瑾儿偷偷瞄了她一眼,眼儿弯弯, 口不对心的家伙。 没想到,姜瑜竟一把抱住瑾儿,“丫头,我想死你了。” 瑾儿被抱着,双眼荡漾着轻盈的泪,狠狠嗅了嗅姜瑜身上的味道,十分满足。 其他人看得都酸了, 尤其是凌笑笑,暗地里嘟嘴,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伯爷呢,没回府就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耍流氓。 她咬咬唇,正要离开,却被瑾儿拉住了,“这位姐姐,一路上辛苦你照顾少爷了,既然来了,便随我们一起入府用膳吧。” 一直以来,瑾儿都是姜府的大管家,有了当家风范,懂得平衡, 她对凌笑笑眨眨眼,又朝姜瑜的方向撇撇嘴。 凌笑笑:…… 她有点儿害羞,莫名其妙地就对姜瑜产生了不满,瞪她一眼,却没吱声, 意思很明显,让姜瑜定夺。 姜瑜挠头,“你也上桌吃吧,添副碗筷而已。” 凌笑笑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出使的这段时间,姜瑜不是在草原上吃牛羊肉,就是跟着女帝山珍海味,肚子里全是油水,因此只让厨房准备了些稀饭、小菜送到偏厅, 粗茶淡饭,一家人却吃得非常开心。 尤其是瑾儿和庄月奴,看着姜瑜埋头干饭,眼中满是眷恋,不愿意移开目光。 “这段时间,我们总去国子监经厂送稿,《射雕英雄传》大火了。” “因为万国博览会的事情,经常有工部的大人过来,说您回来之后一定要过去一趟。” “还有赵先生,时不时地来寻你。” …… 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姜瑜一边吃饭,一边含混地问道:“赵先生找我?” 庄月奴点头,“对的,有时候是报纸印刷、排版的事情,有时候是万国博览会大夏展区的设计问题,每次的借口都不一样。” 瑾儿纠正,“不是借口,是理由。” 理由…… 鬼才相信呢~ 在庄月奴看来,赵浓绮在明知姜瑜出使草原的情况下还天天造访,肯定动机不纯。 女人,最了解女人。 庄月奴:“哼╭(╯^╰)╮” 姜瑜顿时产生了一种后宅起火的感觉。 她准备岔开话题,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快步走到偏厅,“少爷,致知馆的赵先生求见,这次的借口……咳咳……理由是建筑设计图纸。” 庄月奴轻笑,仿佛在说: 看吧,连府上的丫鬟都知道赵浓绮有问题。 姜瑜尴尬,对三个妹子说:“你们……” 凌笑笑:“伯爷,谢谢你的款待,但卑下还要去镇府衙门点卯,这就走了。” 瑾儿:“那我收拾一下桌子,刷刷碗什么的。” 庄月奴:“我回去睡一个午觉,最近夜不能寐,都长皱纹了。” 三个少女一溜烟地跑掉了, 只是在出门前,都回头给了姜瑜一个警告的眼神。 姜瑜: ̄□ ̄|| 她对报信的丫鬟说:“让赵先生到偏厅来吧。” 没多久,赵浓绮便到了, 许久未见,少女还是那般健康、靓丽,只是清减消瘦了一些,但不显得憔悴,反而神采奕奕。 姜瑜打招呼,“赵先生,我前脚刚回京,你后脚就跟来了。” 赵浓绮不由得脸红, 自某人离京,少女便没日没夜地祈福,算着日子眼巴巴地盼使团安全归来,每天下午,还要去德胜门北望, emmm…… 约等于望夫石。 都这样了,姜瑜回京自然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赵浓绮是傲娇,自然不会明说, 她一扬鼻子,“你这段时间不在京城,致知馆的事情全压到了我和梅先生身上,我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姜瑜立即放赖,“你就让我歇会儿吧!” “这次出使很累吗?” “哎?” 赵浓绮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姜瑜相当不适应。 少女脸红, 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笨蛋! 她掏出图纸,公事公办地说:“这是万国博览会大夏馆的设计图,工部的大人们拿不准主意,让致知馆也参与其中。” 姜瑜扫了一眼, 工部的大佬们要么参加过宫苑设计,要么搞过河道改造, 总之,都是大工程, 他们设计图纸画得非常详细,看不出什么问题。 “怎么了?”她问,“这不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但万国博览会工期紧、任务重,”赵浓绮解释,“最要命的是,很多劳工是从南河来的灾民,技能不熟练,图纸画成这样,理解需要的时间很长。” “原来如此。” “你不会有办法了吧?” 姜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过铅笔,在纸上缓缓勾勒, 因为以前学的是工科,最擅长的就是作图,寥寥几笔虽然简单,但线条十分平直,转眼间,就把建筑物分割成了几个方框。 赵浓绮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在她看来,姜瑜画的很像地图,但只涉及建筑内部, 那感觉,就像是假想通过房屋的门窗洞口,将其水平剖开,然后移走上半部分,从高处观察切面以下的部分, 一切尽在眼中! 比起工部,姜瑜出的图纸更容易理解, 只要标注上数字,即使工人没经验,工头也能严格按照设计的思路走,成型的建筑自然不会走样。 姜瑜这人,也太聪明了。 赵浓绮有些激动,自己都没意识到就拉住姜瑜了的手,“你是怎么想到的?” 姜瑜愣了愣,“那个……” “???” “手。” 手? 赵浓绮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通红,却又不甘心,在对方手心轻轻挠了一把。 这一挠,姜瑜还没怎么样,少女自己反而浑身发软, 她竟然没有力气把手抽回来。 “……” “……” 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忽然, “咳咳……”门口传来瑾儿的咳嗽声,“赵先生,少爷,要喝茶吗?” 瞬间,姜瑜和赵浓绮分开。 “谢谢瑾儿,不用。” “谢谢瑾儿,不用。” 两人异口同声, 然后,对视。 “你别学我说话。” “你别学我说话。” 再次异口同声。 气氛尴尬。 瑾儿倚着偏厅的门框,说道:“唉,我还是去准备茶吧~” 小丫头没走几步,又忽然转身,“对了,我不定时地会进来端茶倒水、添置糕点,少爷和赵先生只管讨论,当我不存在就好。” 显然,小丫头在警告两人,耗子尾汁。 第184章 见家长 瑾儿果然如一只辛勤的小蜜蜂,时不时送些茶水、糕点到偏厅, 赵浓绮快羞死了,但又不好意思走, 否则不是坐实了心中有鬼? 她只能忍着,继续请教姜瑜,“只有平面图还不足以解决所有问题,比如房梁的部分,有很复杂的榫卯结构,这里该怎么体现?” 姜瑜回答:“拆解作图就是了,还可以用三点透视。” “散点透视法?” “不不,那个是画水墨画的技法,我说的是,三,点。” 赵浓绮没听说过,示意姜瑜演示一下。 就在这时,瑾儿又回来了, 这次,她没有端糕点,“少爷,周公公在外面等你,说是有急事宣你入宫。” 赵浓绮一愣,有些诧异地问:“姜世兄……咳咳……姜先生刚刚回府,现在就宣他入公办差,有点儿不近人情吧?” 盯—— 盯—— 姜瑜和瑾儿的视线落在了图纸上。 赵浓绮脸色通红,“我不是不近人情,实在是事情紧急……” 到这儿,她说不下去了,撂下一句“我回去了”,一溜烟地跑出偏厅。 瑾儿嘀咕:“小姐真可爱。” 姜瑜不解道:“你想说的是‘赵小姐’吧?” “小姐觉得赵小姐可爱。” “你……” 姜瑜感觉自己被设计陷害了。 小丫头轻笑,推她出门。 周正良正在门前等着,见姜瑜过来,露出笑容,“这么长时间不见,伯爷更加英武非凡了,话说,我刚才看赵小姐……” 姜瑜赶紧岔开话题,“周公公,这次宣我入宫所谓何事?” “上马车再说。” “走。” 两人一起坐上宫内的马车。 周正良郑重地介绍:“伯爷,这次入宫可能比以往都要凶险,因为宣你的人是太后。” 太后? 见家长? 姜瑜咽了口唾沫,“周公公,怎样才能装得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周正良回答:“这件事,伯爷最好显得没什么经验。”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姜瑜暗暗点头。 周正良咳嗽一声,“太后之所以要见您,是因为陛下御驾在阴山转了一圈,目的却只为接您回京,如此深涉险境……” 确实,站在母亲的角度,肯定会担心, 姜瑜大概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两人进紫禁城,入后宫时,周正良换成了女官,引导姜瑜往仁寿宫走, 姜瑜正在心中排练见到太后时说辞,忽然听前面传来女帝的声音,“伯爷好兴致,这是在后宫散步呢?” 李嫣施施然走来,挥退了女官, 她刚换常服,亭亭玉立,身材招展如刚抽枝的柳树,吸人眼球。 姜瑜主动拉开距离,压低声音说:“李小姐,我可不想被太后一怒之下拖出去打板子屁股,而且,明明是你主动,怎么能算到我头上?” 李嫣轻笑,“咱俩关系好,危难时刻,当然要拉你顶缸。” “靠!” “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姜瑜翻个白眼儿,懒得回答。 李嫣轻笑,“我先进殿去,你等一盏茶的功夫再来。” 她整了整衣袍,款款走入仁寿宫。 殿内,太后正端坐喝茶,见到女儿,露出笑容,接着又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你这丫头,性子野了,还知道回来?” 李嫣的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嫣儿也是担心谈判结果嘛,”她说,“而且,姜瑜新晋义武伯,代表了大夏颜面,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予支持嘛~” “对我撒娇可没用。”太后说。 “可姜瑜真的需要我撑腰,这次我若不去,只怕后面还不知道要扯皮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 “?” “没,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太后看着李嫣,总觉着有点儿不对劲, 这丫头怎么三句话不离姜瑜? 难道是…… 知女莫若母,太后多少能察觉出女儿的异样,虽然里面有演戏的成分,但顶多三分假,剩下的七分真是藏不住的。 太后没见过姜瑜,但最近听他的名字,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也被激发了好奇心。 “姜瑜,真这么了不得?”她问。 听母亲这么说,李嫣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义武伯姜瑜觐见”的声音,她便绕到太后身后,“好几天没道仁寿宫请安了,我给您揉肩。” 她低头,收敛起了女帝锋芒,眼儿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太后对宫女点头,“宣吧。” 很快,姜瑜走进暖阁, 为了让李嫣不被外臣诟病,太后十分节俭,殿内陈设朴素,除了木制家具显得名贵些,也就几个漂亮的青花瓷瓶算是奢侈品。 姜瑜看见太后,没敢仔细打量,直接跪拜道:“微臣,姜瑜,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说:“平身吧。” “是。” “盯——” 姜瑜起身,便发现太后正一脸好奇地打量自己, 而且,目光是全方位的、无死角的,从面部到身材,从上身到下身,从头顶冠冕到脚底马靴,简直就像在选秀女。 姜瑜摸不清路数,咽了口唾沫,偷偷瞄李嫣。 没想到,女帝根本没有看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是站在太后身后,又是揉肩、又是捶背的,就像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 emmmm…… 果然一物降一物, 看来,女帝不是太后的对手。 姜瑜本来还胸有成竹呢,现在却有点儿拿不准了,低下头。 太后拍拍李嫣的手,“累了吧?” 李嫣摇头,“没,给娘亲按摩怎么会累呢?” 马屁拍得相当赤果果。 太后乐呵呵的,转向姜瑜,“义武伯,抬起头来,让本宫再多看几眼。” 姜瑜一愣,缓慢抬头,与太后对视。 太后和李嫣长得非常像,至少有六、七分相似,最大的区别就是年龄,被岁月刻下了痕迹,鱼尾纹和抬头纹明显。 她在打量太后时,太后更是在打量她, 英俊帅气、气质高贵,一双桃花眼像极了典籍中描述的古代美男子,十分勾魂, 长成这副模样,定然是极招女孩子喜欢的, 最重要的是,年少有为,在外办差得力,不失为嫣儿的助力。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本宫听说,胡人蛮横无理,而且崇尚武力,义武伯此次去草原出使,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 姜瑜:“???” 不是说要兴师问罪的吗? 第185章 丈母娘看女婿 仁寿宫暖阁内静悄悄的。 李嫣是不想说话; 姜瑜是不敢说话; 至于太后,则是打量姜瑜大量地太过入迷,笑吟吟的模样,忘了说话。 姜瑜不由得心底打怵, 相传,武则天私生活很混乱, 根据史料记载,那位女皇帝自公元690年登基开始,到公元705年下台结束,短短的十五年时间里,她一共招纳了四名男宠,而且给了他们很大的权力, 眼前这位太后不会也是…… 姜瑜不敢往下想了。 太后当然不可能猜到姜瑜的脑洞都突破天际了,仍是笑着,问:“义武伯,说说此次出使的事情,本宫深宫寂寞,也很好奇外面的世界。” 深宫寂寞? 姜瑜更怕了。 她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尽量平静地说:“此次出行,全赖陛……皇上英明神武地决断,若不是皇上到了阴山,微臣断然不可能……” 李嫣说:“你好好说话!” 无意识间,她给太后揉肩的手又加了些力道。 太后回头看向女儿,“皇上,你以前对臣子可不是这种蛮横的态度。” 李嫣撇撇嘴, 母亲也真是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护着女婿了。 两人的对话看在姜瑜眼里,可就变了味, 她更不敢如实相告了,把功劳全都安到了女帝身上,谈判能够成功,那是女帝威服四海,跟个人完全没有关系, 总之,自己弱爆了,不值得。 太后却听得十分满意,认为姜瑜忠心耿耿,“义武伯很不错。” 姜瑜:??? 怎么越弱化自己,越得到好评? 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李嫣看看姜瑜,又看看太后,忽然反应了过来,脸色通红,“姜瑜!你想什么呢!” 太后不满,“皇上,你怎么又对臣子发火?” “我有话与义武伯说。” “你……” 太后话没说完,就看李嫣拉着姜瑜,到了暖阁角落处, 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你这家伙,是不是想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李嫣恶狠狠地瞪着姜瑜。 “没有,不是,别瞎说啊!”姜瑜甩出否认三连。 “嗯?” “……” “哼╭(╯^╰)╮,我明确告诉你,我们李家,老牛吃嫩草地女人有本女帝一个人就够了,太后看你,只不过是……不过是……” 一向雷厉风行的李嫣竟然有些磕巴。 不过,姜瑜还是明白了, 太后看自己,只不过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呼~ 她长出一口气,“原来如此,是我的问题。” 但这也不能怪姜瑜,最近又是海棠、又是张灵竹,桃花运叠出,由不得她脑子里不多装一些黄sè废料。 李嫣一瞪眼,“要是再想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小心我……” 她做了一个斩的手势。 姜瑜噤若寒蝉。 远远地,太后看着这对小儿女,十分开心, 自己女儿身为女帝,谋国而不谋家,一直没有什么感情线,这下好了,终于遇到个喜欢的, 而且,姜瑜看起来很不错,青年才俊。 太后招手,“你们君臣两个别说那些悄悄话了,快来。” 李嫣回母亲身后,继续揉肩, 太后说:“义武伯,你接着讲一讲出使的事,本宫十分好奇。” 除了海棠递交婚书的事情,姜瑜这次实话实说了, 当然,最后的重点还是落在李嫣身上,说女帝英明神武,大同十余年无战事,被百姓们称颂,万家生佛,堪比历朝历代所有明君的总和。 这一通马屁下来,李嫣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太后反倒是凤颜大悦,抚掌轻笑, 她意犹未尽,但忽然感觉背后的女儿在按摩时微微用力,忍不住喃喃自语:“可惜啊,义武伯现在才十五岁,小了九……” 李嫣:“咳咳咳……” 太后装没听见,继续问姜瑜:“义武伯,你的生辰八字是……” 这问题也太露骨了。 李嫣: ̄□ ̄|| 姜瑜: ̄□ ̄|| “娘亲,义武伯还有事呢,我送她出去。”李嫣把太后的问题堵了回去,看向姜瑜,“你,随朕来,有话与你说。” “诺。”姜瑜赶紧对太后行礼。 她不太会应付老太太。 两人一起出了暖阁,前往御书房, 李嫣让女官和太监离开,然后坐到椅子上,对姜瑜说:“帮我揉揉。” 姜瑜问:“揉哪里?” “肩!还能是哪?” “是是是……” 姜瑜尴尬地走过去,帮女帝揉肩。 李嫣说:“我现在有点儿后悔,当初不应该给你赐婚的谕旨,现在想来,反而有些搬石砸脚。” 姜瑜轻笑,“怎么,你想把自己赐给我?” “对。” “就是嘛,你又不可能……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李嫣回过头,抓住姜瑜的手, 她的眼中闪着顽皮的光。 啧, 妖精! 姜瑜不吱声了。 李嫣“诶嘿~”一笑,“我听说,民间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说法,我母亲对你,就是差不多的观感。” 姜瑜不解,“怎么会这么说?” “有一次我嘀咕你,诉说对你的不满,她老人家却坚定地认为问题都在我身上,找着空子就要说几句。” “……” “不可思议的是,在她心中,你甚至超过了大夏朝堂上的所有官员,比你有能力的,不如你年轻;比你年……等等,有比你年轻的官员吗?” “甘罗。” “你这家伙还真记仇。” “跟你学的。” 两人相视而笑。 李嫣伸了个懒腰,“之前,你不想再掺和万国博览会,原因是海棠公主吧?” 姜瑜点头,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李嫣说:“没关系,我给你撑腰。” 姜瑜问道:“怎么撑腰?” “这么撑。” “!!!” 姜瑜赫然发现,李嫣的手竟然在悄无声息间摸到了自己的腰肋处,而且,还在上下摩挲。 “你这家伙是蛇精吗?”姜瑜说,“一天天的,需索无度!” “再过两天,南河灾民不是快要进京了吗?”李嫣说,“到时候,你这个万国博览会的总设计师可就要忙起来了,所以……” “喂,你……” “过来。” 李嫣一个高难度动作,双腿夹住了姜瑜的腰, 姜瑜把女帝按倒在了御书房的桌案上,摘下她的项链,“看我不好好治治你!” 第186章 灾民 姜瑜确实再没机会跟李嫣私会。 工部、户部、致知馆、五城兵马司、内卫镇府衙门…… 接下来的三天,她N点一线,协调万国博览会和灾民进京,忙得如同一个转起来的陀螺,两眼发昏,都快累晕了。 女帝心疼她,在民报和官报上给予了支持—— 灾民入京之日,百官有余资财者,怡施之于民,不得藏私, 庙堂之上稍有倾颓,则大华有天灾人祸;殿陛之间一片糜烂,则大华各地揭竿而起,吾辈死无葬身之地。 朕数日未眠,屡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始觉刀斧加身之日近矣。 唯有众志成城,方灭人怨。 …… 这篇动员文章随着报纸发行飞向京城的大街小巷。 灾民进京当天, 内卫指挥使沈谈到姜府接姜瑜, 两人上马,向城南骑行。 “没想到竟然劳动了沈大人亲来。”姜瑜说。 “还不是伯爷弄出的动静太大?”沈谈哈哈大笑,“现在,整个朝廷都围着万国博览会打转,这批灾民是最重要的劳力,咱们当然得倾巢出动。” “有劳了。” “伯爷,刚才有兄弟骑马回报,说是灾民距离永定门已经不足十里了。” “最好别急着让他们进城,先在城外维持好秩序。” “您无须担心,内卫在这方面有经验。” 李嫣早就下过令,让内卫清点京城市民乐捐的衣物、被褥,厚的分给老幼病弱,薄的分给青壮,并且,开设粥棚畲粥, 姜府也有粥棚,姜瑜让瑾儿一早过去了。 沈谈忽然想到什么,低声说:“伯爷,赵小姐代表赵府也来畲粥了。” 姜瑜看对方八卦的表情,十分郁闷, 京城很多达官显贵的家眷去永定门畲粥,这货偏偏跟自己说赵浓绮,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她轻咳一声,“我知道了。” 沈谈虽然早已成婚,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不太懂感情之中的门道,见姜瑜这样,只能嘟囔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 两人岔开话题,闲聊起了别的。 他们一路向安定门外骑行, 此时,早有十几个畲粥的棚子一字排开, 规模最大的当然皇家的,旁边还有毛、庞、张三位大学士家的,当然,也少不了在民报投放过广告的各商铺, 锅下火焰烧的正旺,看锅的伙夫偶尔和东家聊上几句,之后才在锅里加料。 沈谈问:“伯爷,我看民报中说,对待灾民准备使用以工代赈的方法,为何今日还要畲粥呢?” 姜瑜回答:“灾民从南河走来,一路上缺衣少食,必定面黄肌瘦,先用糜粥饮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才能上工。” “唔……” “若是他们躲过了灾情,最后却累死在京城,这就是我们的过失了。” “伯爷菩萨心肠。” “别说我,说皇上。” 啧, 义武伯对皇上真是忠心耿耿。 沈谈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这时,两人恰好看见远远走来黑压压一片人, 十几名内卫在千户的指挥下,骑上马匹迎了上去,嘴中喊着:“前方就有粥棚畲粥,人人有份,保持秩序,不得争抢!” 骑士们放缓马速,在灾民中间穿插,迫使他们分成几队向永定门这边走来。 三万人的队伍,有内卫维持秩序,很快就变得规规整整。 本来,姜瑜有些担心治安问题,现在看这些灾民虽然食不裹腹,但人人遵守秩序,不由得松了口气。 沈谈看出了她的担心,说:“伯爷,有内卫们看着,没人敢闹事的。” 姜瑜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穿过人群,远远看到一个年轻人刚刚打了碗粥出来,捧到一个已经裹了被褥的老者身边, 者骨瘦如柴,瘦弱的身躯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吹倒。 姜瑜看着那一老一少,说道:“那个年轻人带着家中老人走了这么远的距离,一定是个有孝心的,应该比较好说话。” 沈谈说:“咱们上去问问?” “嗯。” “我来吧。” 两人走得近了些, 恰好,那个老者说话了,“今年这么严重的旱灾,像是老天爷故意与大夏做对似的。” 年轻人不满,“爷爷又在说这种话了。” “我看,这就是老天爷的惩罚,是当今皇上不仁的铁证。” “若是真的要惩罚皇上,何必针对咱们这些平民百姓?” 小伙子话糙理不糙, 百姓何辜,竟要沦为刍狗以供上天愚弄,做惩罚当今皇上的工具? 不过,老人家说出来的话,姜瑜觉得不像是他自己咂摸出来的,反而更像道听途说,类似“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种事处理不好的话,会非常麻烦。 姜瑜微微皱眉, “沈大人,”她说,“咱们要不要排查灾民的身份?” “排查身份?”沈谈不解,“这是为何?” “唉,我总感觉……说不上来。” “伯爷杞人忧天了,您听。” 沈谈指向那对正在聊天的爷孙俩, 老人家说:“我早就想下去陪你那倒霉蛋爹了,你这娃,为啥要一直拦着?” 原来是死了儿子…… 难怪对朝廷有所怨言。 在民以食为天的农耕文明,大灾之后,质疑皇上的流言蜚语总会增多,若要对这些说辞寻根朔源,内卫们怕是要累死。 而且,姜瑜看老头也不是真想寻短见, 反倒是…… 更像在孙子面前作妖? 年轻人果然开始了劝说,“爷爷,我爹是为了救你才……你要是就这么下去了,再把他气得活过来了,你这不是亏大了?” 老头叹气,“娃儿,我知道你想说啥,但那憨货找不着了,就是找不着了。” “只是失踪而已,什么结果还不一定呢。” “唉。” “而且,你看朝廷对我们多好,说是会畲粥三日呢,之后还会给我们这些青状安排工作,将来,我们说不定能在京城安家呢。” “我们因为皇上受灾,这是朝廷赎罪应该做的。” 第二次听这种话,沈谈也不由得皱眉。 因为是女子,李嫣在正统性上一直受到民间的诟病, 多亏了她兢兢业业,执政从没出什么纰漏,这才逐渐积累起了现在的声望, 桩桩件件,怎能任由红口白牙诋毁? 沈谈忍不住向前一步, 姜瑜拉住他,微不可察地摇头,“我来。” 第187章 歪风邪气 老头和年轻人还在聊天, 姜瑜走过去,蹲下身,说道:“老丈,大道之行也,人不独亲其亲,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既然来了京城,就有皇上的庇护,等到来年开春便可回乡。” 大道之行也…… 老头表示听不懂, 他眯眼盯着姜瑜看了半天,说:“女娃长得真俊。” 噗! 姜瑜吐血。 沈谈赶紧解围道:“伯爷说话有一股文气,他们不会明白的。” 老头倒是明白“伯爷”的含义,惊讶地张大双眼,“你是朝廷的大官儿?” 姜瑜点头,“嗯。” “现在的女娃可真了不得,这才多大年纪啊。” “!@#¥*%……” 姜瑜想骂人。 老头的孙子附在爷爷耳边低声咕哝几句,后者才露出恍然大的表情,连连道歉。 姜瑜不能拿他怎么样,赶紧岔开话题,“你刚才说南河因为皇上受灾,畲粥是朝廷赎罪应该做的,这是谁告诉你的?” 老头还是没弄懂她什么意思,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年轻人叹气,在旁边坐下, 他说:“这次受灾,十个得死两个,剩下那些还能行动的人,朝廷给了我们三条出路。” 根据户部出的赈灾策略,灾民分三部分: 一、南河就地解决; 二、入京城务工; 三、分散到东山或者苏江,两地都是鱼米之乡,能消化一部分。 姜瑜不解,“你们可以往东山去,那边儿仓禀充实,离着南河也近。” 年轻人点点头,回答:“灾民中当时不知道有谁说了,东山有个什么湖,养鱼灌溉……” “微山湖。” “对,就是微山湖,养鱼灌溉都不比南边差,而且周边荒地很多,跟南河又相邻,当然还是去那边最好,再不济留在南河,领衙门发的糙粮食也能过活。” “那你们为什么来了京城?” 姜瑜瞄向老头, 言外之意,老人家这把年纪,来了京城也做不得工,还不如领救济粮。 年轻人憨憨一笑,“当时也不知是谁说京城中达官贵人最多,到了京城,自然有老爷施舍咱们衣服粮食,爷爷已经干不了农活了,还是来京城最好。” 这个理由还算合理, 不过,年轻人连续用“灾民中当时不知道有谁说了”、“当时也不知是谁说”这样的说辞, “我总感觉有点儿问题。”姜瑜低声对沈谈说。 “伯爷太敏感了。”沈谈轻笑。 “这样吧,让内卫给每个灾民各发一张有编号的纸,告诉他们凭号才能领粥。” “这倒是好办,但用意是什么呢?” “咱们在畲粥的这段时间,要确保他们每个人、每天去的粥棚不同,并且在畲粥的时候,让看管粥棚的内卫不时和民夫聊几句,就问姓名,年龄,籍贯,有无父母、兄弟姐妹、妻儿这些问题,一定要用那种聊天的口气来问,不要用审问的口气。” “伯爷果然非同凡人。” 沈谈听了双眼一亮, 姜瑜的计谋虽然是笨办法,但确实可以从灾民中找出说话存在矛盾的人,到时候稍加审讯即可, 内卫中的刑名高手片刻间也难以想到这样的计策, 当然,并非万无一失,对付那些心智坚定的人就毫无办法, 但总好过没有。 “前朝早就有这样的手段了,”姜瑜谦虚地说,“我不过是拿来借花献佛而已,既然沈大人觉得可行,那再好不过。” 沈谈点点头, 虽然认为姜瑜是杞人忧天,但举手之劳,不做白不做, 若真能抓几个毛贼出来,也算不小的功劳。 两人又敲定一些细节,这才往回走, 沈谈召集百户级别以上的内卫官员简单布置几句,又和姜瑜逐个拜访粥棚的东家,说明情况, 一路走来,终于来到了赵府的粥棚这边。 赵浓绮笑着迎上,和沈谈见礼, 沈谈看了一眼赵浓绮,嘀咕:“伯爷当真艳福不浅。” 少女顿时脸红, 姜瑜压低声音警告:“沈大人别乱说话,一会儿惹得赵先生害羞……咳咳……生气,你可就完了。” 赵浓绮见两人交头接耳,便瞪了一眼姜瑜,说道:“伯爷要是真这么清闲,就过来搭把手,没看这边都忙不过来了吗?” 沈谈忍不住偷笑,同时在心里图吐槽了一句, 义武伯将来一定夫纲不振, 之后,他将头偏向一边,权当没听到赵浓绮的抱怨。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姜府和赵府的粥棚最是忙碌,那些第二次取粥的,似乎都朝这两家粥棚来了, 她看着赵浓绮一身紫衣的娇俏身影,又看看瑾儿和庄月奴,立即懂了, 所谓“饱暖思淫yín欲”,灾民们已经填饱了肚子,再想喝第二碗时当然会选择美女。 赵浓绮注意到姜瑜在打量自己,冷哼一声,“伯爷想干嘛?” 姜瑜摇头,“不想。” “嗯?” “我真没有……咕……” 这家伙要死了! 赵浓绮一道冷冷的目光,把姜瑜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姜瑜打个寒颤,赶紧对沈谈说道:“沈大人,我得帮下忙,你要是有别的事情就先去忙吧。” 沈谈呵呵一笑,“任务都已经布置下去了,各位东家也都交代过,不碍事的。” 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听姜瑜和赵浓绮聊天,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内卫指挥使竟然也不例外。 姜瑜无可奈何地走到大锅旁边,给赵浓绮打下手, 结果,她刚盛了一碗,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整齐的呼号,似乎是“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姜瑜一愣,诧异地抬头, 只见远处有几个灾民竟然在树下开了法坛,对着一个巴掌大的佛像三跪九叩,显得异常虔诚。 “白莲教?”她不解地问。 “准确地讲,那是罗教的口号,”沈谈介绍,“所谓‘真空家乡’,可以理解为天界,人都从真空家乡来,后来堕入人间;至于‘无生老母’,佛家讲过去、现在、未来三佛,这个教说在三佛之上还有无生老母,三佛都听她的。” “沈大人竟然这么清楚?” “我可是内卫。” “也是。” “但伯爷也没全说错,白莲、闻香、红阳、八卦、天理等各教都用那个口号。” 沈谈轻描淡写, 姜瑜意识到,朝廷还没将这些认定为邪教。 她不由得眉头大皱,又看了眼那些正在跪拜的灾民, 歪风邪气,断不可留! 第188章 人就是不能闲着 姜瑜盯着那帮愚夫愚妇跪拜,眉头大皱。 见她这幅样子,沈谈凑了过去, “伯爷,你是不是在担心……呵呵……”他说,“你是真的多虑了。” “为什么这么说?”姜瑜问。 “任何一地遭了灾,总会冒出这样或那样的教派,就说九年前的闻香教,教主王森趁着苏江蝗灾,说妖狐赠香可祛除蝗虫,然后以香立教,但最后也就骗了不到万两银子,没什么危害。” “万两?这危害还不大?” “真不大,反倒是没有教派的情况容易有问题,百姓生活没盼头,经常出现易子相食的惨剧。” 易子相食…… 姜瑜险些吐出苦胆水来。 不过,站在某种角度上看问题,沈谈说的也不失道理。 此次灾情,人口十去其一,意味着有很多人失去家人朋友,如果不给这些人精神寄托,最后难免成行尸走肉, 不用说建设万国博览会的展馆了,恐怕以后回原籍也只有一死罢了。 姜瑜沉吟片刻,对姜府的粥棚勾了勾指头, 在那边畲粥的瑾儿、庄月奴看见了,立即靠过来,和赵浓绮、沈谈并排站在一起。 姜瑜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讲了自己的计划, 其他人听得面面相觑。 最先,沈谈挑头,表示不能支持,“伯爷,我们内卫已经很忙了,不要再给我们找活干了。” 姜瑜解释:“我这是在帮你们减负啊。” 一听她说“减负”这个词,赵浓绮就不由得打哆嗦, 在国子监致知馆里,姜瑜每次施行减负政策,都是她自己清闲了,梅宜修和赵浓绮外加一堆学生忙得眼睛都睁不开, 嘶…… 少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姜瑜皱眉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今天,内卫就把五爪金龙旗竖进灾民帐篷阵的中央去。” 沈谈说:“大人,您应该知道五爪金龙旗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五爪金龙旗意味着什么,天子亲军嘛,寻常百姓肯定是不能用的,所以,今天我就入宫,获得陛下同意。” “唔……” “相信我,如果不利用好龙旗,那些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就全都出来了,你们看,已经有人在那儿拜无生老母了。” “这是问题吗?” 在沈谈看来,这些灾民只要不搞事情,就可以谢天谢地了。 姜瑜知道沈谈的想法,心下叹气,却又不好把宗教、个人崇拜什么的掰开了、揉碎了分析, 封建王朝,人人皆知的神明就是女帝李嫣。 所以,只能深入浅出地讲, “沈大人,话不能那么说的,”她说,“你想想,” “你们大家都想一想,”她环顾瑾儿、庄月奴、赵浓绮,“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被褥盖、有帐篷睡、有工作做,谁给他们提供的?大仙儿给他们提供的?无生老母给他们提供的?” 被这么一问,没人吱声了。 “是我们,是朝廷,是皇上!”姜瑜说,“咱们耗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到最后度过灾情了,全是托无生老母的福?凭什么呀?他们把朝廷放哪儿了?把皇上放哪儿了?” “可是,他们恐怕不会配合啊。”瑾儿说道。 “内卫也忙得顾不上。”沈谈也说。 “凡事总得有个挑头的,”赵浓绮符合,“让朝廷官吏出马,只怕会适得其反。” “确实是个问题……” 姜瑜陷入沉思, 良久,她一拍掌, 龙虎山的张氏兄妹不就在京城吗? 那两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师府传人,科班出身就算了,关键是受朝廷认可,知道帮朝廷说话,正好可以利用魔法打败魔法。 姜瑜说:“没关系,你们就按我说的来。” 说着,她伸出右手, 瑾儿在自家小姐身边伺候久了,当然知道小姐的想法,轻车熟路地掏出铅笔和纸递过去。 姜瑜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说道:“我们倡议、我们组织,只要活动内容丰富,灾民闲着无聊了,总会加入进来的。” 她一指沈谈,“明天起,六点半……咳咳……差一刻钟辰时,内卫叫他们起床。” 沈谈:“……” “别那么看着我,辰时一到,带他们打一套军体拳。” “军体拳是?” “就是你们平时训练的基础拳法,你让手下简化一下,教给他们。” “……” 沈谈彻底无语了。 姜瑜转向瑾儿,“辰时二刻吃早饭。” 瑾儿点点头,“是。” 姜瑜继续下令道:“吃完早饭活动、学习,月奴带着小女孩、小男孩踢踢毽子什么的,赵先生给上了年纪的人讲课,就讲《射雕英雄传》,让他们听完了发表感想。” 庄月奴一听还有自己的事,立即笑呵呵地应承下来。 赵浓绮是致知馆的博士,隔天要上课,而且,还要盯着官报和民报的印刷,休息时间少得可怜, “啊?”她十分郁闷。 “啊什么啊?”姜瑜说道,“年纪轻轻的,就应该多工作,这是你的福报。” “……” “看看我们姜府的厨娘,六十多岁了,既健康又有活力,说明生命在于……” “既健康,有诱惑力?” “你!@#*¥%……” 姜瑜被一句话给怼了回来,口吐乱码。 赵浓绮嗤笑一声,“姜先生,不是我不想干,实在是分身乏术。” 姜瑜眨眨眼,“你就不会学我吗?” “怎么学?” “你看,我没时间研究活字印刷术,不就把那些脏活累……咳咳……不就把那些活分给学生们干了吗?” 无耻! 赵浓绮在心中吐槽一句,但脸上却是意会的表情。 “孺子可教,”姜瑜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那就这样了,在万国博览会正是开工前,让所有灾民动起来,别一个个闲着没事在那儿拜大仙。” 几人对视,无奈地说:“伯爷(少爷/姜先生)英明。” “行了,少在这儿虚情假意的,”姜瑜摆摆手,“我知道你们嫌我啰嗦,但是,我必须要说,这件事做好了确实可以让灾民的管理更加简单,让你们减负。” “给我们减负,那你呢?”赵浓绮问。 “我得去请真大仙。” “???” “行了,你们先规划明天的活动吧,我这就走了。” 姜瑜又看了一眼那些还在跪拜的灾民,不由得摇摇头, 人就是不能闲着,闲着就来事。 第189章 宝,相,庄,严 为爱寻索卦上钻, 不能透处几多般, 忽然撞着桃花路, 始觉良缘眼前瞒。 唉~ 张灵竹深深地叹气。 按卦象,她感觉姜瑜确实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但是,自从和哥哥入京,两人就一直住在东岳庙里,也没见姜瑜来寻自己, 是了,那家伙是义武伯,又有桃花命,娇妻美妾无数,凭什么…… 哼╭(╯^╰)╮ 少女看向镜子, 黑白的道袍、清纯的容颜,好像也差不到哪儿去。 最关键地,自己是道姑,有职业加成,那家伙就算权力再大,能找到这么美貌……咳咳……宝相庄严的俏丽道姑吗? 张灵竹不满地咂咂嘴,踢了一下桌子腿。 Duang—— 桌上的签筒落地。 一旁的张星剑正在闭目养神呢,听到声音,睁开眼, “丫头,这儿是东岳庙,不是龙虎山,你能别再给我惹事儿了吗?”他说,“再这样下去,我快叫你‘姐’算了。” 他弯腰开始捡散落了一地的签条。 张灵竹忽然咋呼道:“停!” 张星剑的手跟着一抖,一根签条掉到了地上,“干嘛啊你?吓我一跳……” “嘘~” “???” 少女手指掐算,念念有词。 又开始了…… 张星剑无奈地叹气, 妹妹自从离开草原后就变得有些怪异,时不时发呆,盯着成双入对的东西,例如水里游着的凫雁,都能莫名其妙地脸红, 这症状,分明是红鸾星动。 张星剑听说了,在十五年前,女帝发下谕旨,承诺给姜瑜寻一门婚事,以示对姜家的恩宠, 老爹作为五十二代天师,在宫中有些面子,求求情,应该没问题, “等伯爷的年龄到了再说吧。”小天师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张灵竹问。 “没什么,反倒是你,刚才又是念口诀、又是掐算的,有没有算出什么来?” “我只算出自己与道法有缘,必然成仙。” “你还真想像义武伯说的那样凡人修仙、平地飞升啊?我告诉你,那些都是外道,跟咱们龙虎山正统八字不合的。” “义武伯……” 噗呲—— 张灵竹的耳朵冒出蒸汽。 张星剑气苦,心说自己逼逼赖赖了那么多,妹妹竟然就听见了“义武伯”三字, 他无语地叹气,刚要再劝,就听外面传来小道童的声音,“张天师,义武伯姜瑜来访,说是有正事儿要与您商量。” 一听是姜瑜到访,之前心心念念的张灵竹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整整衣冠,大家闺秀一样地坐好, 然后,少女含蓄地看向哥哥,眼睛仿佛会说话。 这丫头没救了…… 张星剑无奈地叹气,对门外道童喊道:“请义武伯进来吧。” 没多久,姜瑜推门而入, 她对两人作揖道:“两位小天师,好久不见。” 张星剑还没说话呢,反倒是张灵竹率先开口了,“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呢,伯爷。” 一股幽怨之气扑面而来。 张星剑无奈,心说妹妹表现得也太露骨了, 他尴尬地赔笑,问:“伯爷,找小道所谓何事啊?” 姜瑜说:“张天师可曾听过无生老母?” “那是罗教的概念啊,罗教认为,人间有九十六万万众需要超度回真空世界,三佛却只救回其中的四万万,无生老母在三佛之上,认为自己应该行走世间。” “原来如此。” 姜瑜大致明白了, 罗教的意思是,三佛业绩差太多,无生老母这位老太太决定干脆整个真空世界降落人间,普度众生, 员工完成不了KPI就自己挂帅,这一点儿也不资本家。 姜瑜把自己对灾民的观察讲了一遍。 张星剑沉吟片刻,说道:“就像道教修真有‘三宗五秘’的说法,也就是性命修、阴阳修……” 张灵竹:“嗝!” 姜瑜:??? 张星剑:??? 两人看向少女, 少女脸红,“哥哥,阴阳修的典籍,《洞玄子》不是已经……” 一听这丫头又要说那本书,张星剑就脸黑,“你别说话,我跟伯爷聊正事儿呢!” 张灵竹不由得撇撇嘴, 阴阳修就阴阳修,大不了以后和姜瑜练, 她不吱声了。 张星剑继续说:“伯爷,这罗教修行也分很多支,但存在大量简化……就比如你刚才提到的,很有可能是白莲教,信奉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教条简单、易懂、好传播,所以很受普通民众的喜爱,信徒飙升,据我所知,现在已经有不少白莲信徒了。” 姜瑜担心的就是这个, 相比起别的教派,白莲教门槛低、易掌握,甚至不用交会费就能加入组织,性价比特别高, 这么发展下去,很容易就能煽动群众。 姜瑜说:“小天师,能否以龙虎山的名义出面,引导一下灾民?” 张星剑双眸一亮,接着就叹了口气,说道:“伯爷,你应该知道的,我们被陛下请到京城来,却也只是顺路,不能久留,所以……” 他欲言又止。 姜瑜听对方不像推脱,反而更像谈条件,不由得有点儿懵, 一个道士,跟自己没利益冲突,有什么好谈的? 她试探着说道:“皇上也想请小天师留下。” 张星剑摇头,“师出无名,不好。” “这……” “我听说,万国博览会分三个展区,国家展示区、各省展示区、商户展示区,前两个还好理解,商户展示区却是何意?” 姜瑜看张星剑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狡黠,立即恍然大悟。 他暗骂一声小狐狸,说道:“商户展示区无非……对了,龙虎山天师府要参加吗?” 张星剑故作惊诧,“我们也……” 话音未落,就被张灵竹打断了,“我们应该不行。” 张星剑: ̄□ ̄|| 他把妹妹拉到一边,窃窃私语道:“妹子,你傻啊,为什么不参加?” 张灵竹回答:“天师府又不是商户。” “就算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但也可以算家族企业啊!” “哎?” “而且,参加的话,我们还可以留在京城,一直等到来年开春,你忘了那句‘忽然撞着桃花路,始觉良缘眼前瞒’……” “别说了!” 少女害羞得低头, 看样子,她并不在乎家族企业,反而更在乎桃花盛开的春天。 第190章 娇妻竟是我自己 “那,就这样?”张星剑低声问。 “什么叫‘就这样’啊?”张灵竹脸红,“我可没答应你什么,也没答应那家伙什么。” “那家伙是……” “哼,你要参加万国博览会就参加,我不拦着便是。” 张灵竹将脸扭向一边。 终于同意了…… 张星剑长出一口气, 作为天师府第五十三代传人,他必须要有居安思危的意识,想尽一切办法扩大龙虎山正一道在民间和朝廷的影响力, 万国博览会无疑是很好的选择。 当然,如果能借机招到义武伯这样的好女婿,也是不错的,还能顺便把被家里长辈宠坏了的妹妹嫁到京城来, 按天师府的地位,帮张灵竹讨要个诰命夫人肯定没问题, (注:诰命,皇帝认命官员,或赠与官员家属的“荣誉证书”。) 有了诰命,张灵竹便能有借口入宫,和同为女子的李嫣谈天说地,帮龙虎山在女帝面前混个脸熟,将来必定好处不断, 这就是所谓的夫人策略, 所以,一举三得,天师府赢麻了。 张星剑越想越激动,走向姜瑜,乐呵呵地说道:“我辈修士,自然不乐见黎明百姓于水火,能帮到伯爷……” 话还没说完,就听张灵竹在旁边:“(ˉ▽ ̄~) 切~~” 张星剑脸一黑, 当哥哥不要面子的吗? 姜瑜看这兄妹俩唱对手戏,忍着笑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小天师了。” 张星剑感激姜瑜帮自己找台阶下,“今天便用得着小道?” “当然。” “那我们现在出发。” 两人走出东岳庙,一齐坐上马车, 没想到…… “你们等等,”张灵竹上车,“我跟你们去。” “妹妹,”张星剑劝阻,“此事涉及……” “我不给你们添乱。” “这……” 张星剑看向姜瑜, 张灵竹也知道,自家老哥说了不算,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时不时地瞄向姜瑜,模样娇憨可爱。 姜瑜轻笑,点了点头。 少女立即露出大大的笑脸,自觉无视哥哥,贴着姜瑜落座, o(* ̄︶ ̄*)o 傻笑ing…… 张星剑扶额,心说自家妹妹完全没有少女的矜持,而且,也不知道欲擒故纵之类的技巧, 如此直接,实在太露骨了。 他剧烈咳嗽几声,试图提醒张灵竹。 然而…… “姜瑜姜瑜,”张灵竹说道,“我再帮你起一卦吧。” “你算卦算上瘾了,是不?”张星剑吐槽。 “……” “!@#¥*%……” 小天师口吐乱码,因为张灵竹完全无视了他。 罢了罢了, 由得他们去吧。 张星剑虽然不介意自家妹妹被义武伯拐跑,但终究看不过眼,只能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当着人家哥哥的面,姜瑜也不好意思, 她轻咳一声,“那个,小……咳咳……小小天师,咱就别算了吧?” 张灵竹想了想,点点头,“那你给我讲讲占星术呗,我记得,那个夜晚,你在草原的帷帐里给我讲过的,你也会占卜。” 那个夜晚…… 帷帐…… 张星剑猛地睁眼。 自从桃花劫煞之后,姜瑜就知道了龙虎山正一道的厉害, 天师们确实是能掐会算的。 她看小天师似乎有点儿生气,顿时担心人家背地里扎小纸人诅咒自己,赶紧劝阻张灵竹,“小小天师,还是你给我算吧。” 张灵竹立即就高兴了,“那好!” 她摘下乾坤袋,从里面摸出几枚磨的发亮的铜钱,向垫子上洒去。 张星剑吐槽:“垫子是软的,铜钱弹不起来,能算准吗?” 张灵竹尴尬地吐吐舌头,“再来。” “哪有算两次的?” “……” “你啊,还是学艺不精啊。” “要你管!” 张灵竹对着老哥扮了个吐舌的鬼脸。 之后,她将视线移到铜钱上,瞪圆眼睛,聚精会神地看了半晌, “奇怪啊……”她喃喃自语。 “怎么?”张星剑问,“不会解卦吗?” “为什么还是桃花……咕……不对,按照方位,还是桃花命没错啦,只是,铜钱的角度都有所变化,反而像是结构颠倒,就像有娇妻美妾的人,反而成了别人的娇妻美妾。” “那就是桃花劫煞了呗。” “不对不对,劫煞的话是铜钱背面朝上吧?” “说到底,还是你刚才动作不标准。” 兄妹俩毕竟是天师府出来的人,一讨论起学术问题就变得旁若无人了, 因此,他们完全没注意到姜瑜此刻正喃喃自语:“有娇妻美妾的人,反而成了别人的娇妻美妾……娇妻竟是我自己?” 这也太特喵的准了! 她直冒冷汗。 旁边的兄妹俩终于讨论完了, 张星剑说:“伯爷,小道觉得,铜钱还是应该由你来掷,而且不能落到柔软的垫子上。” 说话时,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姜瑜哪还敢再算? 再这么搞下去,两位天师说不定连她前世最喜欢吃第三食堂二楼的手抓饼这件事都能算出来。 她摇摇头说:“就到这儿吧,我们也快到目的地了。” 张星剑露出遗憾的表情, 至于张灵竹,给姜瑜算卦本就是为了开启话题,被哥哥打断后也没了欲望,便拉着姜瑜聊起草原的事,忆往昔峥嵘岁月。 就这样,马车向南走,一路到了永定门, 三人跳下马车。 此时,各种物资发放已经结束了,绝大多数人都进了帐篷,但仍有少数在那里接着拜弥勒。 “果然如此,”张星剑说,“确实是白莲教。” “小天师怎么看出来的?”姜瑜问,“白莲教不是更应该拜无生老母吗?” “伯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那弥勒。” “唔……” 姜瑜顺着张星剑的手指看了过去。 刚才离得远,她没有看清,离近了才发现弥勒笑呵呵的,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神性,不过,整个雕像的材质竟然是某种纸张, 在弥勒下面放着基座,也是纸质的,勾勒着朵朵莲花。 姜瑜说:“我大概明白了。” 张星剑点点头,之后又有些不解地问:“伯爷,这白莲教只是广纳信徒而已,你何必……” 话音未落,他忽然后退一步,眼中写满惊骇,黑瞳中倒映出燃烧着的火焰。 同时, “白莲娘娘显灵了!” 一声呼喊在灾民居住的营地中炸响。 第191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男子 那尊弥勒正熊熊燃烧, 准确地讲,是弥勒下的纸质基座不知何时烧了起来,火焰蔓延到弥勒全身,但弥勒并没有烧着,依然能够保持完整。 周围的人都涌出了帐篷,一起跑过来跪拜,磕头磕得震天响。 姜瑜不由得皱眉,下令让内卫救火, 这时,人群中又传来惊呼, 纸弥勒终于被点燃了, 毕毕剥剥—— 火焰发出声响,圣像逐渐化作灰烬。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白莲娘娘果然有灵,竟然能保座下弥勒在短时间内不被烧毁。” “果然啊,我也应该入教的。” “可惜,灾民中没有法师,你入不了教咯~” …… 人群低声交流, 有幸加入白莲教的,全都露出略微的、洋洋得意的神色。 姜瑜看向张星剑, 后者摇摇头,又看向张灵竹, 张灵竹也跟着摇摇头,又看回姜瑜, 三人形成了一个完美闭环, 显然,他们都不能在一时半会儿间搞明白纸弥勒不燃烧的把戏。 姜瑜轻咳一声,对一名内卫百户招招手,“把现场保护起来,尤其要注意,我们提供的帐篷是京城三大营的行军帐篷,不防火,小心被火烧连营。” 内卫领命,“诺。” 他刚要离开,就听身后传来凌笑笑的声音,“我去吧。” 少女不知何时现身,对姜瑜点点头,然后招揽内卫兄弟们封锁现场。 没想到…… “我们还要继续拜娘娘!”有灾民大声表示不满。 “烧都烧没了,还要再拜?”凌笑笑呵斥。 “你刚才肯定也看见了,圣像在火中支持了好长时间呢,说明白莲娘娘确实有灵,凭什么不让我们拜?内卫了不起啊?” “你们!” 凌笑笑被气到了。 姜瑜拦住少女,然后走到“遗迹”前蹲下身子。 她轻轻搓了搓灰烬,感觉有些粘腻,便又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橡胶? 不可能,古代应该没有才对…… 姜瑜对凌笑笑招招手, “怎么了?”少女立即靠过来。 “你知道弹弓吧?”姜瑜问,“弹弓是怎么制作的?” “你说的是那根有弹性的类似弓弦的部分?那个啊,其实是用比较柔韧的藤蔓做的,或者像内卫的刀鞘一样,用牛皮、鱼皮制作而成。” “鱼皮怕是鲨鱼皮吧……” “鲨鱼?” “当我没说。” 姜瑜的视线停留在灰烬上,陷入沉思, 凌笑笑说的话不靠谱,但还是给了她一些启发, 她认为,纸弥勒是用类似牛皮纸的材料制作而成的,在纸浆中加入少量熬制的鱼胶,这样,就可以让做出来的纸更有防水性。 至于为什么防水…… “当然是要泡在水里咯。”姜瑜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凌笑笑不解。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去帮我准备几样东西。” “你说……哎!!!” 少女后退一步,因为姜瑜竟然要附在她耳朵上说悄悄话。 她脸一红,“你有话就说好了。” 姜瑜摇摇头,“不能让旁人听见的,再说了,你怕个什么劲儿,我又不会吃了你。” 吃…… 少女脸色更红了。 但她没再远离姜瑜,而是任由对方将热气喷在耳垂上,窃窃私语地说了几句。 凌笑笑问:“这就行了?” 姜瑜说:“去吧。” 少女瞪她一眼,快步离开了。 姜瑜又去找张灵竹,“小神棍,你有没有手帕,上面最好绣了阴阳鱼,一看就是道教之物,必须要能唬住人的那种。” 手帕乃是女子贴身物件,给了男子约等于表露心迹。 张灵竹脸色通红,“你要拿我的手帕做坏事?” 姜瑜:“???”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男子,最喜欢拿着女子的贴身物品自渎,做些不知羞耻……” “你瞎说什么啊喂!” 姜瑜差点儿跳起来把少女摁进地里。 张灵竹一瞪眼,“那你倒是说说,干嘛要拿走我的手帕啊?” 姜瑜拿小神棍没辙了,只好把自己的计划说清楚,“我准备在你的手帕上涂抹矾(即明矾、白矾)和鸡蛋清,然后晾干……” “鸡蛋清?” “对,您先听我……”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思,鸡蛋清黏黏糊糊的……” “呸!呸呸呸!” 姜瑜真相把小神棍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浆糊。 她懒得再说,走向张星剑, 虽然张星剑是男子,但想来也会有差不多的物件。 张灵竹拉住姜瑜,“我错了。” 说着,她掏出一方手帕,递到姜瑜面前,“用完了……你用完了记得还我。” 为什么特意加个“你”字? 姜瑜感觉受到了冒犯。 她轻咳一声,“我不用,你用。” 张灵竹一脸懵,“什么意思?” “你听我的,在手帕上涂抹矾和鸡蛋清,然后晾干,再用烈酒将其完全浸湿,之后就可以表演你们道祖的拿手好戏三昧真火了。” “哎?” “你先去找阿凌要东西,一会儿我再与你说。” “好吧。” 张灵竹也离开了, 姜瑜看着她的背影,长出一口气。 此时,那帮灾民又开始敬拜了,对着纸弥勒的灰烬,满是虔诚。 姜瑜皱眉, 距离拆穿白莲教的小把戏还需要一段儿时间,让他们这么拜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她走向张星剑,“小天师有没有能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办法?” 张星剑摇头,“他们现在已经被迷惑了,我说什么都没用啊。” “那你就顺着来呗。” “顺着?怎么顺着啊?” 姜瑜压低声音,说了自己的计策, 张星剑不由得咋舌,心说义武伯不愧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大官,够阴险。 小天师对姜瑜郑重点头,走到跪拜的灾民中,“你们既然信白莲娘娘,那便听听白莲教的教义吧。”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唱起了《老母七字真言》:“坐在灵山把凡观,众生儿女把罪受,无生老母泪已干,老母哭得肝肠断……” 白莲教之所以能快速吸纳信徒,就是因为教条简单—— 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现在,遇到正儿八经的教义了,那帮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灾民反而没有耐心听下去,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姜瑜看着,险些笑出声。 第192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张星剑:“阿巴阿巴……” 灾民:Zzzzz…… 刚才还十分热烈的气氛,被小天师一通宣讲,仿佛有好几盆冷水当头淋下,降到了冰点, 最后,甚至要被张星剑吐槽:“果然,你们的信仰不坚定啊。” 这也太损了。 一帮内卫在旁边努力憋笑。 灾民不知道张星剑戴的青莲冠象征道教大能,只当他是个黄口小儿, 立即有人说:“你毛都没长齐呢吧?装什么装!” 其他人跟着附和:“就是,娃子什么也不懂,还不让开?” 张星剑最不爽别人拿自己的年龄说事儿, 但面对灾民相当于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他不由得脸色阴沉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娇声历喝:“哼,不过是一点儿微末小技罢了,给我们龙虎山正一道的术法提鞋都不配。” 远远地,张灵竹朝这边走来, 小神棍刚刚换了一套道袍,因为是女子,去掉了宽衣大袖、暗摆等明显带有传统服饰的特征,在右肩上绣了一朵藏青色的小花, 衣袂(mèi)飘飘,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灾民们听见她刚才说的话,十分惊诧, 大夏开国皇帝曾经下诏,令正一天师世代掌管全国道教,可比白莲教这种野路子正统得多, 但眼前的少女真是天师传人吗? 灾民惊疑不定。 张灵竹瞄向姜瑜, 后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少女瞬间有了勇气,上前一步,“看来,你们不信我是道祖传人,既然如此,就让你们见识下什么才叫真正的辟火法门。” 说着,她拿出贴身的手帕,装神弄鬼地比比划划了一阵,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黄纸, 黄纸的两边,用朱砂对称地画着各种各样的道教符号,符号之间是一列汉字,字体很奇特,姜瑜只能勉强认出“敕”和“火”, “这是什么?”她问。 “离火符,”张星剑满头黑线,“只要道行足够,念对咒语,离火符便会燃烧。” “小神棍厉害啊……” “咕……” “你的表情怎么这么诡异?” “我龙虎山正一道虽然是符箓派,但离火符早就应该失传了才对,灵竹肯定是在瞎胡闹,伯爷,我代她向你道歉。” 张星剑小心翼翼地看向义武伯, 没想到,姜瑜满脸堆笑,看着张灵竹的目光十分玩味,不像介意的样子。 “由她去吧,”她说,“反正我告诉她的戏法肯定演不砸。” “伯爷如此自信?”张星剑疑惑道。 “往下看。” “好。” 两人重新将目光挪向张灵竹。 只见少女将离火符挥舞得虎虎生风,忽然说:“黄龙翔天,离火灭世,急急如律令!” 之后,眼神一扫,“还不磕头!” 灾民被整得七荤八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深深拜倒, 再抬头时,便见离火符已经燃烧起来。 “竟然真的点燃了!” “不愧是天师道的传人……” “好厉害的道法。” …… 姜瑜: ̄□ ̄|| 张星剑: ̄□ ̄|| 两人满头黑线, 他们看得十分清楚,张灵竹刚才用的根本不是什么咒语,而是火柴, 小神棍深谙人性,通过之前的动作渲染气氛,忽然大喝一句“还不磕头!”,让人下意识地服从,借机点燃纸符。 “他比你强。”姜瑜说。 “何止比我强,天师府上下,在装神弄鬼方面没一个……咳咳……”张星剑说了一半,感觉不太对,赶紧一转话风,“伯爷说的是。” “……” “……” 两人沉默, 继续看张灵竹表演。 少女右手结印,左手将燃烧的火符丢到手帕上, 瞬间,熊熊火焰燃烧起来, 因为手帕上的体积够小,所以比纸弥勒烧起来更壮观,火苗高涨,外焰到内焰、内焰到焰心,每一层看得都很分明。 神奇的是,待火焰烧尽,手帕竟然完好无损。 张星剑惊讶,“这是……” 他话音未落,便听张灵竹说道:“这才是真正的辟火法门!” 屁! 张星剑翻个白眼儿。 姜瑜心里吐槽,这对兄妹可真是活宝。 张灵竹乘胜追击,“若弥勒金身真的得到了无生老母庇护,最后为什么还是逃不过被焚烧殆尽的结局?” 她挥舞手帕,“所谓‘辟火’,就要像这样,能在火中不死不灭。” 那些白莲教的信众都被忽悠瘸了, 他们扑通一声跪下,“天师法力无边!” 声势好不浩大。 张灵竹相当兴奋,红晕上脸,十分可爱, 她看向姜瑜,眨眨眼,仿佛在说:“还不快夸夸我?” 姜瑜轻笑,扫了一眼纸弥勒燃烧留下的灰烬。 张灵竹立即会意,提高了音量,说道:“白莲教的仙法,不过是一些简单的江湖骗术。” 她指了指那些黑灰,“就说这辟火弥勒,只需用能防水的纸先在水中完全浸湿,再在烈酒中浸湿,就可以在燃烧时短暂辟火。” 少女头头是道,再加上她刚才表演过真正的辟火,灾民们都信了, 内卫趁机将那些灰烬扫走,无人阻拦。 张星剑压低声音,问:“伯爷,为何灵竹的手帕能辟火?” 姜瑜回答:“手帕是丝织品,有肉眼看不到的缝隙,用矾和鸡蛋清涂抹之后,缝隙就会被堵上,晾干后用烈酒浸泡、点燃,烧着的是烈酒中的酒精,同时,其中的水变成水蒸气,带走大量的热,无法到达手帕的燃点,自然就点不着了。” “酒精……水蒸气……燃点……” “你不懂很正常,这是格物致知之学研究的东西。” 张星剑不由得佩服, 他认定,致知馆继续开下去,以后根本不需要什么仙家法门,人类便能突破极限,飞天遁地。 “伯爷于格物致知之学,相当于道祖于道教。”张星剑说。 “泰玄上相(张道陵)被称为‘道祖’,”姜瑜说,“那我以后大概会被叫做‘自然科学之父’。” “???” “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 张星剑现在已经分不清姜瑜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两人正聊着,张灵竹走了过来, 少女一脸兴奋,“姜瑜,哥,怎么样怎么样?我做的不错吧?” 姜瑜点头,“很好。” 张星剑摇头,“你刚才拿出失传的离火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伯爷的计划就被打乱了,还不赶快道歉?” 张灵竹不满地瞪了哥哥一眼,然后看向姜瑜, 姜瑜赶紧说道:“无妨,小小天师做的已经很好了。” 这还差不多。 张灵竹对着哥哥得意一笑,然后把手帕丢给姜瑜,“沾了鸡蛋清,你帮我洗。” 第193章 吃醋终害己 张灵竹演示辟火法门,受到了灾民们的追捧, 平时,少女都是跟在哥哥或者叔叔、父亲身后做小跟屁虫,难得走到前台来,十分受用, 她决定留下,开坛布法。 张星剑如临大敌,对姜瑜说:“您快阻止她啊。” “当哥的都阻止不了,还指望我?”姜瑜笑,“小天师,你就在这儿盯着吧,我还得进宫一趟,有要事与皇上商议。” “伯爷!” “好啦好啦,由她去吧,但事先说好,如果宣传那些乌七八糟的,别怪本伯爷拿天师府开刀。” 张星剑差点儿当场哭出来。 姜瑜招招手,叫来一辆马车,前往紫禁城。 之前,内卫指挥使沈谈已经把动用五爪金龙旗的事情汇报了,李嫣知道姜瑜会入宫,早就派了一名女官等候,将她带入御书房, 天气渐凉,御书房内点起了火盆,有些烟熏火燎。 “为何不用地炕?”姜瑜皱眉。 “浪费。”女帝头也不抬,“怎么,心疼我啊?” “你好意思问?” “你这么说,我就当成是真的心疼咯~” “(ˉ▽ ̄~) 切~~” “放心行了,我也并非只会一味的节省,等到需要大规模取暖的时候,便会改用太西煤和红罗炭,燃之无烟、无味。” 这不止是为了环保和节省,还可以保护木制的宫殿主体,防止被烟灰熏黑。 姜瑜走过去,拨拉了一下火盆, 火星一下子溅出来。 她皱眉,“还是不行,御书房里全是书籍纸张,这样太危险。” 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有控制欲…… 李嫣做惯了女强人,骤然被关心,有一点点不适应, 但她同时又感到高兴,摆出“败给你了”的模样,对外面喊了一嗓子,让宫女送来熏笼,罩住火盆,再在上面放一盆清水,防止火星乱飞。 女帝说:“现在总可以了吧?” 姜瑜点头,“这还差不多。” 一旁的宫女瞪圆了眼, 听皇上和伯爷说话时的语气,是不是在打情骂俏啊? 想到这儿,宫女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脏怦怦乱跳,同时低下头,自我催眠, 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女帝注意到了她,“你下去吧。” 宫女如蒙大赦,赶紧离开。 姜瑜吐槽:“看你把人家孩子吓的。” 李嫣才懒得说这种无聊的话题,伸个懒腰,忽然看到姜瑜袖中露出一抹白色, 她见多识广,立即判断那是手帕,帕子上绣着一对阴阳鱼,绣工单纯、大气、雅拙有趣,看风格,有点儿像西江的赣绣。 西江…… 女帝想到了张灵竹。 她以一个很微小的幅度嘟嘴,“那个,给我看看。” 姜瑜一愣,见对方盯着自己的袖口,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就准备把刚才的事讲一遍,因此没有多想,掏出手帕,“这是小天师的妹妹,张灵竹的手帕,刚才,她帮了我个忙。” 从灾民入京到畲粥,到纸弥勒,再到手帕辟火, 姜瑜把刚才的事复述一遍。 李嫣根本没听进去,而是捧着手帕仔细研究,忽然发现绣在上面的阴阳鱼有些古怪,便凑近了仔细看, 良久…… “灵儿。”她嘀咕道。 “你说什么?”姜瑜不解。 女帝把手帕递回去,让姜瑜自己看。 姜瑜研究了半晌,才发现两尾阴阳鱼中各绣着一个字: 黑阴阳鱼中用的是藏蓝色丝线——靈; 白阴阳鱼中用的是淡金色丝线——兒, 都是古篆体,用的又是飘针这种工艺针法,再加上字色和底色非常接近,导致两个字极难辨认,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 姜瑜咽了口唾沫, 有张灵竹的手帕还好解释,有绣着张灵竹名字的手帕也能勉强过关, 但是…… “‘灵儿’,应该是乳名吧?”李嫣幽幽地开口了。 “从一般理性角度思考……”姜瑜说。 “请正经回答问题。” “我错了!” 姜瑜秒怂。 手帕是贴身事物, 绣着乳名的手帕是长辈所赐、从小带到大的贴身事物, 女子将其送给男子,小心思不言自明。 姜瑜看李嫣双眸闪烁,脑筋急转,忽然灵光一闪道:“按照张灵竹的大线条,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手帕上绣着自己的乳名。” 李嫣愣了,“当真有这样的女孩子?” “那丫头八成就是。” “‘丫头’?你叫得蛮亲切嘛~” 姜瑜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女帝缓缓靠近,挑起她的下巴,“小瑜子,你在外面很活泛嘛~” 小瑜子…… 听上去怎么那么像小太监? 姜瑜脸一黑,“看来,前几天还没把你彻底治住。” 说着,她用眼角的余光瞄向御书房的桌案。 李嫣脸色通红,那天受到的“屈辱”涌上心头,“小瑜子,不要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一次赢不代表次次赢!” 她向前一步,形成居高临下的位置关系。 姜瑜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拉着女帝转了个身,忽然向前压迫, 在李嫣身后,就是那个刚刚搬进来的熏笼, 她的后背撞在金丝珐琅器的表面上,感受到上面散发出的热力,下意识地弓起了背, 两人瞬间贴在一起。 姜瑜担心地问:“痛吗?” 李嫣八爪鱼似的抱着姜瑜,没有吱声,“……” “那就是不痛?” “……” 女帝不说话,但内心远比表面要更加不平静, 她心里的某根弦被触动了,想再试一次。 但这种话又不能明说,李嫣只能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我不怕你!” 啧, 姜瑜坏笑,再次向前踏出半步。 女帝不得不弓起背,同时对始作俑者粉拳相向,“你这家伙,就会用这些伎俩是不是?” 虽然在抱怨,但声音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姜瑜忽然恶作剧心起,将张灵竹的手帕放入熏笼上的水盆,洗涤干净,然后取出, 一折、 两折、 三折、 …… 看着手帕在她的手指操作下,逐渐变成了可以犯罪的形状,李嫣脸色通红, “用张灵竹的手帕对我……对我……”她说,“变态!”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词的?”姜瑜问。 “近墨者黑,跟你学的。” “那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跟你学的了,乖,闭上眼睛。” 姜瑜遮住女帝的双眼。 太阳还未落下,但御书房内夜色已浓。 第194章 全权处置 夜色降临, 软榻上,李嫣气喘吁吁,伸脚搭住姜瑜的大腿,脚趾时不时地勾一下,如同晶莹的葡萄。 “累了。”她说。 “刚才你都没怎么用……咳咳……”姜瑜嘀咕,“那个姿势,怎么也是我累吧。” “哼╭(╯^╰)╮,你活该。” “好好好,我活该。” 姜瑜伸个懒腰, 这种时候,就应该顺着李嫣的话来说,越逆反越适得其反。 李嫣翻个身,支起小腿,像小女孩那样凌空踢蹬,光洁的小腿肚在姜瑜眼前一晃、一晃、一晃…… 啧, 姜瑜把头扭向一边,当没看见。 女帝微微偏头,瞄了她一眼,“小瑜子,你看看我的背。” 她的龙袍向下褪了大概有四分之一,露出双肩和后背的一部分肌肤, 姜瑜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儿红而已。” 李嫣吐槽:“有点儿红还‘而已’?那些伺候我的宫女见着了,说不定又得大呼小叫地传太医,说我烫伤了什么的。” “烫伤?你刚才不挺喜欢的吗?” “不许你说!” ⁄(⁄ ⁄•⁄ω⁄•⁄ ⁄)⁄ 女帝竟然也有害羞脸红的时候。 姜瑜轻笑,捏住对方小腿,贴在脸颊上来回滚动,当成脸部按摩仪使用。 “去!”李嫣不满地一瞪眼,“痒死了。” “我饿了,”姜瑜轻轻地咬了一口,“今天早上开始,我就待在永定门外统筹灾民,之后又去了东岳庙请小天师,连午饭都没吃呢。” “我正好也饿了,要不要传膳?” “先把衣服整理好。” 两人起身, 结果,她们发现,一个被瑾儿养成了废物,一个被宫女养成了废物,穿得很麻烦, 尤其是龙袍,繁琐得要命,好脱不好穿。 李嫣折腾半天,还得靠姜瑜这个半吊子帮忙, “早知道穿常服了。”她郁闷道。 “要不,我们去御花园吃吧?”姜瑜说,“御花园里光线比较暗,那些宫女也不太可能注意到衣服上的褶皱之类的。” “行。” “那就走吧。” 出了门,李嫣让宫女直接将晚膳送到御花园的凝香亭, 凝香亭原名金香亭,位于位于御花园的东北角,因为地处角落,比较偏僻,所以三面是墙,南面是水池,光线不好, 放到现代,就是大学里最容易抓到野生情侣的地方。 和上次来御花园不同,时值深秋,大部分的花木都已凋谢,只剩常绿的松竹和这个季节才有的秋菊。 两人坐定之后,李嫣挥手招来太监要了几个暖炉。 很快,桌上的菜就上齐了, 宫女在一旁伺候,时不时好奇地看姜瑜一眼,心说义武伯真是与众不同, 别的大臣和女帝吃饭,屁股都不敢坐实,只能贴一个椅子边儿,夹菜的时候,炒三丝都只敢挑出里面的边角料吃, 姜瑜倒好,光朝着硬菜下筷子, 李嫣还放任,甚至会说:“再给义武伯上一整块**火方。” 没多久,两人就吃不下了。 姜瑜一边抹嘴,一边说:“陛下,关于处置灾民的事,微臣还有话要与你说。” 李嫣托腮,迟疑着说道:“灾民已经借用了京城三大营的帐篷,还从五城兵马司借调了资源,如果真的在阵中插龙旗……唉,你应该知道的,钦差出行都没有这个规格,只会在交通工具,例如马车棚顶、楼船船头插五爪金龙旗,如此乱了规矩,只怕真正的天子亲军会不服啊。” “微臣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要不,朕亲自去一趟?他们见到皇帝真人,应该比龙旗更有……” “绝对不行!” “吓!” 李嫣吓了一跳,像猫儿一样炸毛了。 姜瑜尴尬,解释道:“微臣……微臣总感觉那些灾民中有很多人是被撺掇来京城的。” “撺掇?”女帝不解,“你说白莲教?” “嗯。” “你的意思是刺杀……不能吧……” 李嫣和沈谈一样,都认为大灾之后出现各种各样的教派十分正常。 姜瑜叹气,“陛下,您想想啊,白莲教已经开始用纸弥勒那样的机关、门子来吸引信徒了,如此行事,还能叫正常?” 女帝给自己倒酒,小酌一杯,然后咬起了筷子,显然是在思考, 姜瑜没吱声,不打断李嫣的思路。 良久,李嫣放下筷子,“现在天下承平,白莲教肯定是发展不起来的。” 这一点,姜瑜也很赞同, 但《韩非子·喻老》中说得好,“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再好的墙角也怕被闺蜜挖, 白莲教时不时松松土,哪次撞大运,说不定真能挖一块金子出来。 姜瑜问:“陛下,您觉得正教和邪教有什么区别?” 李嫣想了想,回答:“于大夏,能否保黎民是判断正邪的标准。” “这个回答真是正经。” “行了,别阴阳怪气的,朕大概明白你想表达什么,白莲教利用那些歪门邪道吸纳信徒,已经背离了本该有的样子。” “所以说,就怕它是丫鬟的命、小姐的心,所图非小啊。” 姜瑜一脸认真。 李嫣看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有些懵, 这家伙,似乎真的很在意。 不过,从致知馆到会同馆,姜瑜一直没出什么纰漏,对局势的预测也基本没错过, 唯一做的不好的就是四处放电、招蜂引蝶…… 想到这儿,女帝扬了扬鼻子。 “这样,”她说,“关于白莲教的事情,交给你全权处置了。” “全权处置?”姜瑜不解,“什么叫全权处置?” “就是字面意思啊,白莲教搞那些歪门邪道的戏法,你就戳穿;白莲教搞非法结社,你就抓;白莲教造反,你就……呵呵……” “!!!” 姜瑜一脸懵,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肩负了如此重任。 这不科学! 说好的做一条“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咸鱼呢? “那个,陛下,您是知道微臣的,”姜瑜说,“微臣也就处理一下外交事务,或者在致知馆教教书,带兵打仗什么的,真不行。” 李嫣不由得轻笑, 她认为,就算借白莲教十个胆子,白莲教也绝对不敢造反。 “还是那句话,”李嫣轻笑,“全,权,处,置。” 姜瑜想哭。 第195章 他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第二天, 姜瑜是被瑾儿叫起床的。 小丫头站在床头,早已穿戴整齐,“小姐,快点儿起来,我伺候你穿衣吃饭,之后就要出门了。” 姜瑜看向窗外, 深秋以至,昼短夜长,所以天亮得很晚, 此时,天空还黑峻峻的,只能隐约看见一点点灯火,在黑夜中摇曳闪烁。 “今天怎么这么早?”姜瑜一边呵欠,一边问,“出门去哪?” “哎?”瑾儿愣了一下。 “怎么了?” “小姐,你忘了吗?今天我要去永定门给灾民们畲粥呢,咱家积粮不多,昨日我还特意去南市买了五大车的粗粮来。” “对对对,我把这茬给忘了。” “……” 小丫头低着头,不说话。 姜瑜看她情绪有点儿不对,不由得好奇,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说情同姐妹都显得寡淡了,关系更像一人是另一人的影子,其中一个情绪不对,另一个肯定会有所察觉。 姜瑜伸出手,将瑾儿揽入怀中,“小丫头也知道吃醋啦?” 吃醋…… 瑾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哼╭(╯^╰)╮,吃得过来吗?我要是吃醋,早就被酸死了。” 姜瑜不解,“不是因为我昨天在皇宫待到很晚的原因?” “不……有一点点。” “你看你看,还是的。” “那不是主要……哎呀,主要是因为你对赈灾的事不上心。” “我怎么会不上……唔……” 姜瑜看着瑾儿,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在金陵时,小丫头经营酒楼,每天过得很充实,来了京城后,总管姜府上下事物,管十几个人,难免会有小小的落差, 昨天,姜瑜承诺让她管理粥棚,她当然高兴, 但今天自己又表现得不上心,难怪小丫头会患得患失。 姜瑜咬了一下瑾儿的耳垂,“小丫头,我是没睡醒,现在还还晕乎着呢。” 瑾儿脸一红,从自家小姐怀中钻出,瞪着大眼睛,十分幽怨。 姜瑜又说:“咱家没有那些条条框框,女子亦能读书经商、舞文弄墨、娶妻生……生子好像不行,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瑾儿看着她,说:“我就知道小姐最好了。” “小姐不好,小姐只是宠你。” “小姐连撩人的话也知道了不少嘛,是跟皇上学的吗?” “说好了不吃醋的。” “我好酸~” 瑾儿半真半假地咕哝一句,钻进姜瑜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心满肺, 小姐的味道真好闻…… 瑾儿晕淘淘地想。 姜瑜说:“好了好了,快帮我穿衣服,今天就不去国子监了,咱们直接到永定门。” 小丫头点点头,伺候她起床。 两人麻利地收拾好,吃过饭后一起出门, 此时,庄月奴也在等着她们了, 她昨天和瑾儿一起去南市,采购了一大箱子东西,除了姜瑜提到的毽子,还有各种给小孩玩的玩具, 风车、陶哨、拨浪鼓、空竹…… 姜瑜震惊,“月奴,你这是要过去开全武行啊?” 庄月奴回答:“小孩子喜欢这些嘛,而且,有很多我以前都没玩过的。” “你反而更像小孩子。” “小孩子不好吗?” 庄月奴妩媚地眨了眨眼, 姜瑜出使前,曾经和这姑娘有过独处,干了很多不该干的事儿, 她只能挪开视线,当没看见。 瑾儿叹气,心说自家小姐真是的,明明是个女子,应该勾搭那些男子才是,现在倒好,勾引到身边的竟然全都是妹子, 以后,只怕家里会闹翻天。 想想未来的画面,小丫头就不由得头疼。 三人让铜竹把箱子搬上马车,一起前往永定门。 经过昨晚的商议,姜瑜和李嫣还是决定不在灾民的营帐间插五爪金龙旗,取而代之的,是代表内卫的黑底飞鱼图案三角旗, 马车到时,沈谈已经让众人起床,在各个粥棚前排好了队, 瑾儿立即跑到姜府粥棚,让厨娘开火, 这时,有个小女孩走到粥锅旁边,对瑾儿说道:“姐姐,我能在粥锅旁边取暖吗?” 小女孩五岁左右,脸上脏兮兮的,裹着一件不合尺码的秋衣。 姜瑜矮下身子,试了试小姑娘的额头,发现并不烫, 她说:“你穿得挺厚,为什么还会觉得冷啊?” 小姑娘看眼前这个大哥哥一点儿也不凶,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就是一直觉得冷,看到火堆就想靠近。” 体温与常人无异却觉得冷,大概是一直缺衣少食,出现了心理障碍, 姜瑜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将小女孩抱入怀中盘腿坐下,准备问问名字, 结果…… “好硬。”小女孩说道。 姜瑜: ̄□ ̄||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看到没,这武服的皮甲,肯定硬。” 小女孩:“哦。” “你叫什么名字?” “爹和娘不让我告诉陌生人。” 噗! 瑾儿和庄月奴笑出了声,就连一直高来高去的凌笑笑也出现了,对姜瑜露出嘲笑的表情, 那姑娘还用口型说了句:“好,硬。” 姜瑜想骂人,但怀里抱着小丫头,只能装作没看见, 她指着火焰对女孩说:“火是一个好东西,明亮温暖,能够给人希望,但也是危险的,坚硬的木头也会被烧成灰烬。” 说着,姜瑜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小女孩看着火苗,显然没懂姜瑜是什么意思。 姜瑜微笑着说:“你听过‘水火不容’的传说吗?” 小女孩摇头, 姜瑜便把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相斗的故事讲了一遍, 从祝融召唤红龙,到共工调来五湖四海的大水,到不周山被拦腰撞倒,再到女娲娘娘补天…… 最后,姜瑜总结道:“所以说,水和火的力量都很强大,如果不能正确使用,很有可能伤到我们自身。”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女声,“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 所有人的目光移过去,这才发现是赵浓绮, 少女说:“姜世兄……姜先生把古书的内容进行了改编,却比原来更有意义。” 她瞄了一眼被姜瑜抱在怀中的小女孩,低下头喃喃自语:“他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瑾儿听到了,不由得扶额, 又来一个。 第196章 你跟陛下嗯嗯的时候 和想象中有所不同,灾民竟然都很听话,领粥时非常有秩序, 姜瑜满意地点头,伸个懒腰, 这时,沈谈找了过来,“伯爷,习武的事情我已经布置下去了。” 习武就是姜瑜说的军体拳, 她问:“灾民排斥吗?” 沈谈回答:“排斥倒是不怎么排斥,报名也比较积极,就是有极少的一部分人不愿意参加。” “你跟他们说了,这种情况只会持续到万国博览会的展区动工吗?” “说了,但是……” 沈谈的目光停留在灾民队伍中, 姜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让赵浓绮组织学习,沈谈组织运动,庄月奴带着小朋友玩,算是各得其所, 但现在,有不少老人表现得没什么精力,就在那儿呆坐着晒太阳, 这么下去可不行。 姜瑜沉吟片刻,对赵浓绮挥手, 结果,一个字还没说,少女就先开口了,“你别想了,我刚才试过,他们连《射雕英雄传》都听不进去,习武就更不可能了,而且,你又不让他们拜白莲娘娘,一个个都无事可做。” 姜瑜忍不住吐槽:“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蛔虫……” “就是说,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赵浓绮暗暗啐了一口, 她不由得想到了“心心相印”那个词, 之前,姜瑜曾经用这个佛教用语形容过两人的关系,现在看来,并不是无意为之, 可惜少女不知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要是知道,八成会生气地把姜瑜摁倒,先杀再X,再X再X。 她红着脸,说:“而且,《射雕英雄传》才六章,不够用的。” 姜瑜说:“那好办,组织他们拉歌。” “拉歌?” “就是聚在一起唱唱家乡小调,这招用完了,再开展家书代写服务,灾民有很多颠沛流离、和家人走散的,但又不识字,你替他们写……” “我可不干,那样搞,手腕怕是要累断。” “哟,赵先生也怕累啊?” “激将法对我没用,不过,我可以让尔雅过来帮忙。” 姜瑜咋舌,竖起大拇指以示佩服, 赵浓绮好的不学、学坏的,而且学得非常快。 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流, 赵浓绮对姜瑜做了个吐舌的表情。 瑾儿:“咳咳……” 两人赶紧错开视线。 沈谈在旁边看着,羡慕得不行,心说义武伯真是厉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他凑过来,低声说道:“伯爷,其实你的计划没什么问题,就拿习武来说,兄弟们刚开始组织的时候,参加的人并不多,现在你看,不是人人有份了吗?说明,只要活动是有趣味的,灾民就愿意参加,至于那些老人,我认为是体力跟不上。” 老人+灾民,双重属性, 对于他们来说,打军体拳可能确实有点儿要求严苛了, 姜瑜不由得陷入沉思。 良久,她轻咳一声,对远处事不关己的凌笑笑说:“阿凌,我需要你的帮助。” 凌笑笑嘀咕道:“跟你说多少次了,当着旁人的面别那么叫我。”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来到了姜瑜身边。 姜瑜问:“不当着旁人的面,我就可以……” 凌笑笑一瞪眼,“不可以。” 赵浓绮附到姜瑜耳边,“这就是你跟我讲过的‘傲娇’吧?什么‘傲是娇的铠甲,越是坚硬的铠甲,包裹的娇越是柔软’。” 凌笑笑不由得脸色通红, 但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对赵浓绮不能像对姜瑜那样随意, 所以,最后倒霉的反而成了姜瑜, 哼╭(╯^╰)╮ 少女踩在姜瑜的靴子上, 碾啊碾…… 瑾儿:“咳咳……” 凌笑笑把脚抽了回去。 赵浓绮心知闯祸,对姜瑜眨眨眼,快速地溜掉了, 一旁的沈谈也感觉不能久待,快步离开。 看到其他人的反应,凌笑笑更不爽了,又在姜瑜的脚背上留下一个秀气的脚印,转身欲走, 姜瑜赶紧叫住,“阿凌,刚才说了,有事找你帮忙啊。” 还那么叫!? 凌笑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她又怕姜瑜找自己是正事儿,只能杵在原地,跟自己生闷气。 姜瑜嘿嘿笑着靠近,“阿凌……” 感觉她笑无好笑,凌笑笑面露警惕地到退一步,保持距离,显然是担心接下来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姜瑜说道:“你别担心,对你来说,我的要求不难完成……大概?” 凌笑笑: ̄□ ̄|| “你能不能确定一点?”她说。 “我是这样想的,”姜瑜说,“你看啊,那些大爷大妈,虽然不能做建筑工、搬运工,但可以做一点儿细致的活,例如榫卯什么的。” “你还不死心,想让他们习武增强体魄成为劳力啊?” “喂,别那么鄙视地看我,我又不是什么恶魔,顶多算个黑心资本家。” 又在说这些昏话了, 凌笑笑甚至都懒得搭理。 姜瑜解释:“我跟你说的此‘习舞’非彼‘习武’。” 凌笑笑问道:“难道是五禽戏?” 五禽戏是传统导引养生的一个重要功法,其创编者是华佗,其一生著述颇丰。 “那个不是失传了吗?”姜瑜问道。 “对啊,失传了,”凌笑笑回答,露出疑惑的表情,“所以,你说的不是‘五禽戏’的‘五’啊?” “是‘舞蹈’的那个……” “想都别想!” 少女露出抗拒的表情。 姜瑜说:“放心,不是那种穿着纱衣需要舒展身材的舞蹈,而是……” 凌笑笑有点儿生气,“我身材比你好。” “你怎么能和男人比身材?” “你确实像男人。” 凌笑笑在“像”这个字上加了重音。 姜瑜差点儿暴起伤人, 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说道:“放心吧,我要教你的舞蹈跟五禽戏有几分类似,学名叫‘广场舞’,以集体舞为主要表演形式,以健身为主要目的。” 一听以健身为目的,凌笑笑就明白了,应该不是那种体现女性柔媚一面的舞蹈。 她轻哼一声,问:“比你教海棠的交谊舞还要简单?” 姜瑜大惊,“你当时不是被白音拦下了吗?” “呵,你跟陛下嗯嗯的时候,还挥退了所有人呢,但碍着我偷看……咳咳……碍着我隐在暗处护卫你的安全了吗?” “……” 好有道理, 姜瑜无言以对。 第197章 酒醉的蝴蝶 广场舞, 一个从来没听过的东西,但凌笑笑认为可以尝试。 她绕到粥棚后,把用完的米袋推到墙边,将柴火收拾整齐,倒扣在上面,空出了一大片练习用地。 然后, 盯—— 少女的视线落在了姜瑜身上。 “别那么看我,”姜瑜说,“我可以教你,但是绝对不亲自……算了,好像不亲自也不行,但是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 她环视一圈,发现N道视线全都汇聚在自己身上, 几个妹子完全同步。 这可麻烦了啊…… 姜瑜产生了一种搬石砸脚的感觉。 广场舞最难的点,就在于那种由内而外的、自然而然的慵懒(请原谅我贫乏的词汇量,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缺了那种慵懒,就不会有感觉。 她压低声音,把这个想法分享给凌笑笑。 噗! 凌笑笑当场笑喷,“你可能不擅跳舞,但慵懒这方面肯定不弱于人,完全能胜任……” 姜瑜打断:“什么叫不弱于人啊喂!” “呵,你懂的。” “……” 姜瑜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 凌笑笑知道,姜瑜是不愿意在大庭广众教授舞蹈,沉吟片刻,跑去跟沈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沈谈一直在点头。 没多久,两人达成协议, 凌笑笑走到一个内卫的营帐前对姜瑜招手。 姜瑜无奈,跟了进去。 两人把里面的东西尽量搬到角落, 凌笑笑说道:“这就可以了,内卫舞蹈总教头姜伯爷,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姜瑜环视一圈, 虽然知道凌笑笑借用营帐是为了提供练习的场地,可是这样独处,怎么想都会有一种发展成某本子剧情的既视感。 她轻咳一声,说道:“你先跳两下看看。” 凌笑笑:“?” “我说,你先跳两下看看。” “……” 少女红着脸,真就跳了两下, 按理说,这姑娘练的是内家武学,并非横练金钟罩那种的外家蛮横路子,身体的柔韧度应该很好, 可现在看来却像是四肢僵硬,完全不会运动的模样, 大概是对舞蹈有心理障碍。 姜瑜说道:“跟着我哼的音乐来。” 凌笑笑低着头,“哦。”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酒醉的蝴蝶 》,现代,崔伟立) (笑) “噗哈哈哈!” 凌笑笑再次笑喷了。 姜瑜脸黑,“你在这样我就……我就……” 凌笑笑反问:“你就如何?” “唔……” “你一边哼歌,一边给我示范一下呗。” “我丢不起那个人。” 啧, 没想到姜瑜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在凌笑笑眼中,姜瑜不是杀伐果断,就是温柔多情,或者和女帝在一起时的攻受结合, 现在这样害羞的样子,很少见。 她虽然很想继续逗弄下去,但害怕适得其反,因此说道:“你不示范就不示范吧,不过,总要跟我讲一讲动作要领吧?” 姜瑜点点头,开始讲解, 但舞蹈动作是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的,连比带划地讲解了半天,凌笑笑还是一脸迷茫。 姜瑜实在被折腾地没办法了,索性豁出去,亲自示范。 于是, 噗! 凌笑笑第三次笑喷。 姜瑜问:“很好笑吗?” 凌笑笑辛苦地捂着喉咙干咳,“咳咳……好……咳咳……” “好笑?” “好可爱啊……哈哈哈……” 凌笑笑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姜瑜看着,脸色跟锅底一样黑。 看她好像真的生气了,凌笑笑终于憋住了笑,脸红红地站在那儿,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眼神中有一丢丢讨好意味。 气氛变得诡异, 但姜瑜又说不出具体诡异在哪儿。 她清清嗓子,说:“阿凌,我带你跳,无论怎么想笑都要憋住。” 凌笑笑低着头,用从下向上的方式偷瞄了她一眼,然后再次无力地垂下目光, 她小步小步地挪到姜瑜面前。 姜瑜按着她转了个身,贴在她后面,抓住她的手腕。 凌笑笑脸红过耳,心中怦怦乱跳, 正事儿…… 这是正事儿…… 少女在脑海中不断提(自)醒(欺)自(欺)己(人)。 一边哼歌,一边教舞,姜瑜也觉得很羞耻, 她想长痛不如短痛,最后能快点儿解决问题,所以认真传授, 但凌笑笑的动作却半点儿没有广场舞的保健风,反而因为脸色通红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良久…… “停停停!”少女说,“我要休息下!” “这就要休息?”姜瑜无奈。 “嗯。” “……” “要不,我把庄小姐叫进来吧,她学舞很快的。” “似乎可行。” 姜瑜同意, 凌笑笑立即如蒙大赦般飞奔出了营帐, 没多久,庄月奴就跟着她回来了。 少女刚才正带着一帮小朋友玩蹴鞠,腿上有些泥点子,脸也因为运动带着些健康的红晕。 她一脸兴奋,“学舞?我擅长啊!有音乐吗?” 姜瑜便哼起了那首歌, 庄月奴惊诧,“这歌很简单,但是朗朗上口,有些意思。” 两人展开了交流, 她们都没注意到凌笑笑呆站在一旁,不愿暴露自己急促的呼吸。 此时,少女满脑子都是姜瑜刚才在身后呼出的气息和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满满当当占据心灵, 至于到底跳了些什么…… 完全没印象。 另一边,庄月奴很快就学完了, 她在秦楼楚馆长大,自小受雪娘调教,歌舞是最基本的技能,广场舞这种只有几个简单动作的舞蹈,根本不用费力去记。 少女开始转教凌笑笑,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凌笑笑就是记不住动作,状态很差。 姜瑜吐槽:“还好意思说自己内卫呢~” 凌笑笑赶紧说道:“对不起。” 这句道歉听不出来是发自真心地感到不好意思,反而有种小心思被戳破的心虚。 庄月奴抽了抽鼻子,在空气中嗅到了暧昧的味道。 姜瑜说:“算了算了,我教你。” 她走上前,控制着凌笑笑的双手, 少女华尔兹一般在姜瑜的怀中起舞、回转,留下优雅的身姿。 这一回,她没有刚才那么脸红心跳了, 虽然姜瑜的气息仍然暖暖地落在脖子上,让人心里酥麻,但却更多地感受到了怀抱的宽阔和温暖, 她只是感觉自己有一点儿晕淘淘的, 就像…… 就像一只酒醉的蝴蝶。 第198章 祸水东引 凌笑笑一身武……舞艺,跳起来却软绵绵的, 姜瑜最后给出评价—— 有股若有若无的媚气。 当然,她是不敢明确说出来的,真说出来,怕是要被吊起来打。 最后没办法,教广场舞的事情被分配给了庄月奴,凌笑笑则跑去和小孩子玩蹴鞠、踢毽子什么的, 这姑娘很不会应付小孩子,一打起来,根本不懂什么叫让球,每一局都争胜,不多时把弄哭了两小只, 凌笑笑赶紧道歉, 场面很有意思,惹得灾民哈哈大笑。 姜瑜吐槽:“我是让你陪小孩子玩游戏,又不是让小孩子陪你玩。” 凌笑笑委屈,“我觉得,玩游戏就是要赢。” “……” “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是我没考虑你的性格,这样吧,你们玩点儿合作的好了,放风筝。” “哦。” 凌笑笑又带着一帮小鬼放风筝,很快就成了孩子王。 沈谈靠向姜瑜,“伯爷,有事禀报。” 姜瑜抬手制止了他,“稍等。” 两人一起看这凌笑笑, 沈谈似乎也有所感,说:“伯爷,阿凌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虽然做的是这世上最需要谨慎的工作,但也甚少与外界接触,以后,您多担待些。” 这种老父亲嫁女儿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姜瑜挠头。 沈谈呵呵一笑,岔开了话题,“我刚才说有要事禀报,您看看吧。” 说着,他拿了一摞厚厚的纸出来, 每张纸上都有表格的结构,表格中记录着数字编码,以及对应编码的姓名,年龄,籍贯,有无父母、兄弟、姐妹、妻儿这些内容。 姜瑜嘀咕道:“这么多。” “比想象中要多,”沈谈说,“不过,大部分人说的话都可以相互佐证,因此,可以暂时筛选出去,下次再询问的人数就少了。” “内卫中有许多刑名高手,我就不外行指挥内行了。” “那以后,我只跟你说必要的信息。”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穿过灾民营。 整个营地被分成多个区块管理起来,听书的听书、跳操的跳操、习武的习武, 相比起昨天的暮气沉沉,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 呼~ 姜瑜长出一口气, 只要这么下去,在万国博览会正式开工前,应该不会出现大的群体事件了, 维护好治安,赈灾这事儿就算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 沈谈也没有想到,姜瑜出了几个点子,就能做得如此有成效, 他说:“这些灾民来京时应该是惴惴不安的,但是看伯爷对他们的布置,之前无论是怎么想的,现在也不会后悔。” 姜瑜回答:“沈指挥使就别说这种话了,所谓‘做官不为民谋福,不如回家卖红薯’嘛~” “红薯?” “啊,红薯应该是由吕宋那边过来的贡物。” “伯爷说的是蕃芋吗?” 沈谈一阵比比划划, 姜瑜听对方说什么棕皮红瓤,烤着比蒸着吃香,就知道没错了。 她点头,“对,没错,就是那个。” “蕃芋我倒是吃过,”沈谈陷入沉思,“十五年前,咱们和胡人开战的时候,为了保证边关将士的饷银,户部暂时用实物折俸,除了茶叶、酒水,再就是各种新奇的粮种,我们这些京官都尝了尝鲜,不过,那玩意儿虽然吃着又软又甜,但吃完了总放屁。” “噗!咳咳……” “伯爷,没想到你久居金陵,竟然如此熟悉田间的作物,了不起。” “南洋来的东西,我也好奇嘛,而且,那玩意儿不是可以种在暖窖里吗?如果广泛种植,南河今年遭的灾根本不叫事。” “真的吗?” 沈谈十分惊诧, 姜瑜便把红薯的旱涝保收、抗病虫害的好处说了出来, 两人聊得眉飞色舞。 他们说话时没注意音量,有不少灾民听到了, 比起《射雕英雄传》,农民显然更在意庄稼作物,全都竖起耳朵倾听, 再之后,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还有这等神物?” “谁知道呢……” “不过,我看那个年轻的大官不像说假话,你们看他对我们这些南河人的态度,多好啊,比那个赵百文要好得多。” …… 赵浓绮在前面念小说,听到这里,不由得脸一黑。 赵百文, 南河灾民给赵功德起的外号。 他们不懂什么叫利用市场行为进行宏观调控,只知道按照一百文一斗收米很荒诞,浪费税钱, 灾民认为,与其用如此高价买米,不如将税钱直接发给自己,自己再去买,那样反而能省更多的钱。 赵浓绮不能多作解释,只能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她说:“好了,继续听我讲《射雕英雄传》,第一章就剩不到几百字了,别忘了,你们听完后还要起来发表感想呢。” 所有人低下头,继续听先生念小说。 但是,仍然有人交头接耳,“真正的好官不多,你们难道不觉得,《射雕英雄传》里的那个段天德和赵功德很像吗?” 立即有人附和道:“都有一个‘德’字嘛。” “我看他们一点儿不德。” “哈哈哈。” 段天德是《射雕英雄传》中的人物,受完颜洪烈的指示,袭击牛家村郭杨两家,杀害郭靖的父亲郭啸天, 可以这么说,段天德是整本书中出场的第一个恶人。 赵浓绮听见了,气得发抖,泪水在眼眶打转, 忍住! 她告诫自己,倒抽着气继续念:“包……包惜弱想要……他另要一间客房,却又不知……不知如何启齿才好,脸上一阵……”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住了她的右手, “怎么哭了?”姜瑜伸手,轻轻擦拭赵浓绮的眼泪。 没想到,越擦越多, 赵浓绮可以装得很坚强,但是,在姜瑜面前,这些坚强会被瞬间击碎。 姜瑜说道:“我们的天下第二女先生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才哭,我帮你出气,好不好?” 赵浓绮:“……” “说,到底是谁,我这个义武伯在大夏还是有些势力的,可以给他穿小鞋。” “什么穿小鞋,难听死了!” 赵浓绮破涕为笑。 姜瑜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浓绮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你,刚才说什么红薯、马铃薯,被那些灾民听见了,结果搞得祸水东引……算了,没事。” 祸水东引…… 姜瑜皱眉看向那群灾民。 第199章 圣女 注意到姜瑜目光不善,赵浓绮有些急, “我没事,”她说,“真没事!” “嗯,我知道,”姜瑜回答,“咱们致知馆的女先生,巾帼不让须眉,吃点儿亏、受些委屈,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 “不过,你是我的人,你觉得吃亏是福,我可不这么觉得。” 噗呲—— 赵浓绮的脸熟了,完全可以煎蛋。 她当然知道, 我的人=我们致知馆的人, 但是…… “你别瞎说啊,”她低声抱怨,“让人听见了不好。” “我没瞎说,”姜瑜认真地看着她,“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在外办差时,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致知馆博士,因此也只能有一个共同的声音。” “一个声音没问题,但可以是你听我的啊。” “不,你听我的。” “为什么?” “我官比你大。” “你走!” 赵浓绮表面上表现得不满,心中却乐开了花, 相看两不厌, 她感觉,自己和姜瑜十分合拍。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姜瑜说,“虽然我算无遗策,但知道的信息太少,还是会没辙。” 臭屁! 少女吐槽一句,凑了过去,把赵功德赈灾不被理解的事情说了一遍。 姜瑜这才恍然大悟, 大夏百姓,说好听了叫朴素,说难听了叫无知, 他们眼窝子浅,很难理解一些为长远利益考量的政令,这才会认为直接领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难怪李嫣会火急火燎地把赈灾有功的赵功德从南河调走,从某种角度考虑,这也是一种对能办实事的官员的保护。 姜瑜清了清嗓子,说:“各位乡亲,你们是否都无法理解赵大……赵功德大人的行为。” 灾民面面相觑, 他们担心官官相护,眼前这位满脸堆笑的义武伯转瞬就会举起屠刀。 良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说:“赵功德难道不是故意的?” 姜瑜问:“故意什么?” “他和粮商有勾结,趁着灾情捞取利益。” “那我问你,你们离开南河时,米价大概是多少钱一斗?小麦呢?其它粗粮呢?” 姜瑜这么一问,很多人都愣住了。 有人嘀咕:“这么说来,米价好像很快就下来了,稳定在了六十文一斗左右的水平,小麦什么的,价格下降更明显。” 其他人附和:“是这样没错……” 他们都陷入沉思。 姜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继续问:“你们想一想,赵大人贴出百文一斗收购粮食的告示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哼,还能发生什么?”有人回答,“他说百文一斗,当然会有大量粮商汇集到南河,然后跟官府做交……咦……” “看来你明白了,没错,粮商们确实会不顾一切地赶往南河,赵大人进行适量的收购后,再以粮仓库存有限为借口,废止百文一斗的政令,这就导致市面上的粮食充足起来,粮商们高价卖不出去,运回去又觉得不划算,就只能降价出售了。” “竟然是这样。” 灾民们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看到姜瑜几句话就让形势逆转了,赵浓绮感激地看向她, 没想到…… “看我为了赵大人的声誉多么努力。”姜瑜说。 “为了我父亲的声誉?”赵浓绮不满。 “当然……不只是这样啦,还因为赵先生你,咱们都是致知馆的博士嘛~” “哼╭(╯^╰)╮” 开心→不开心, 切换只在一眨眼, 难怪歌词说:“女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姜瑜悟了。 她轻咳一声,看向那些灾民,“刚才,我和沈大人讨论的红薯、马铃薯确实如我们所说,亩产极高,只要合理轮耕就能度过灾年。” 有人问:“为什么要轮耕?” 原因主要在轮作疫病,这是薯芋类种+加土传病害, 但说这些,灾民肯定是不懂的, 姜瑜只能以土地肥力为切入点进行科普,“‘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来年无鱼’,接连不断地种植红薯,土地将不再肥沃,之后的产出会越来越少。” (注:《吕氏春秋·义赏》) 古代一直有麦豆轮耕的传统,南河百姓还是能理解的。 姜瑜又猛画大饼,吹得天花乱坠, 她有出使经历,口才极好,很快就把灾民忽悠瘸了,不少人愿意尝试在来年回乡后尝试种植新作物。 赵浓绮捅了捅姜瑜胳膊,“你真行啊,没怎么游说就让百姓自愿把南河当做实验点,若真成了,解决天下粮食的问题,不亚于开疆拓土之功。” 姜瑜对她眨眨眼,“那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赵先生心情好了。” “油腔滑调。” “好心当成驴肝肺。” 赵浓绮听姜瑜这么说,还真以为她生气了, 但是,看她笑呵呵的样子,便知道只是嘴上占占便宜, “好啦好啦,我心情确实好了,”少女推姜瑜一把,“你赶紧回粥棚那边去吧,快到中午了,我这边也赶紧把《射雕英雄传》的第一章弄弄完。” “行,那我走了。”姜瑜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有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说出来,别自己在那生闷气,刚才明明都掉眼……” “没有!” 赵浓绮气恼地一跺脚, 姜瑜赶紧开溜。 众人都没注意到,灾民中有两道锐利的视线一直在盯着姜瑜的背影不放。 “这个狗官倒是会收拢人心,”说话的是个粗豪汉子,但没有蓄须,脸色有些病恹恹的黄,“我们必须将他除掉。” “除掉?”一道诧异的女声响起。 女子面部僵硬,说话时,嘴唇纹丝不动,还有些瓮声瓮气的,像是戴了一层面具, 不过,她的双眸极其灵动,见之让人忘俗。 “这样为民做主的官,为什么要杀?”她不解道。 “越是这样的官,我们越要杀!”汉子眼中精光爆闪,“能稳住灾民就已经足以成为杀他的理由了,若是那些个什么马铃薯、红薯真像他说的那样……” 他说话时,语气中带着恨, 女子愣了愣,呵斥:“不行!” 汉子不由得惊讶,“你可是我教的圣女,怎么可以……”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 汉子低头,似乎是认了, 但圣女没注意到,他看向姜瑜的目光中比刚才透露出了更露骨的憎恨。 第200章 芳踪杳杳 姜瑜回到粥棚的时候,那个在锅边取暖的小女孩还没走。 “怎么不去玩蹴鞠?”姜瑜问道。 “我想听故事,”小女孩回答,“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打架,弄塌天柱,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嗯,我想想啊……” “你想吧。” 小女孩嘟嘴抱着双臂,跟个小大人似的。 姜瑜把她抱起,考虑讲什么。 此时,排在队伍前面的是一个脸色蜡黄的汉子, 他左手接过了粥碗,对瑾儿感恩戴德地连连鞠躬,目光落在姜瑜身上,眼中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神彩。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沈谈的声音,“白文,你刚才说自己是和妹妹一起来的,再说一遍她的名……” 那个叫白文的黄脸汉子忽然脚下踉跄,滚烫的热粥被泼了出来, 姜瑜下意识地护住小女孩,用后背硬抗, 白文嘿嘿一笑,发出如同来自阎罗地狱一般的声音,“姜瑜,我替法师向你问好了!” 下个瞬间,两枚漆黑的梭子镖飞出, 一枚直取姜瑜后颈,另一枚则奔向姜瑜顶门,速度奇快。 此时,沈谈已经赶到了, 但他武艺再高也只能击落一个,由不得多想,一拳直直轰出。 当—— 飞向姜瑜顶门的梭子镖坠地, 然而,另一枚却已如闪电般飞向她的后颈, 千钧一发! 远处正在陪孩子们放风筝的凌笑笑、领广场舞的庄月奴、讲《射雕英雄传》的赵浓绮,几乎同时目眦欲裂地发出尖叫。 瑾儿离得最近,已经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前扑, 但是,来不及了, 那枚梭子镖眼看就要射断姜瑜的颈椎。 在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瞬间,一个人影忽然冲了出来, 他的右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伸到姜瑜后背上方,三根白得发亮的手指捏住飞来的梭子镖, 然后,手腕稍作圆转,卸掉了镖上的力道, 镖尖险险地停在离姜瑜后颈半分处。 白文是个很有经验的刺客,一击不成,应该迅速遁走, 但是,他看到阻止自己的人时,竟然露出了极为疑惑的表情,仿佛一百七十万年前的元谋人见到了现代文明的飞机, 愣了半秒后,他才快速退去。 可惜的是,时间浪费了就是浪费了,他已错过逃跑的机会。 沈谈大喝一声:“贼子休走!” 这一声大喝让姜瑜打了个激灵,抬头看现场的情况, 白文轻功高绝,但挡不住内卫中高手众多, 尤其凌笑笑,脸上带着浓浓的杀气,几个起落间便追了上去,一柄钢刀赫然在手。 姜瑜和沈谈注意到少女的动作,同时喊:“留他性命!” 然而,还是晚了, 但出手的并非凌笑笑。 只见一枚梭子镖犹如阴影中的利箭般飞出,刺向白文的右腿腿弯。 白文忙于奔命,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番变故, 他只觉得脚下一软,右腿再也发不上力,整个人向前扑倒。 下个瞬间,凌笑笑赶到, 她右手一抓,将白文双手反剪到背后,左手揪住头发,一把将他的脑袋从地上拽起,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姑娘动了真怒。 “想跑?”少女咬牙切齿,“来,让老娘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 刚才还有力量狂奔的白文嘴唇发白,竟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凌笑笑一愣,右手握拳对准白文左耳根,用力向上攒打,卸掉了白文的下颌,却发现压在舌下的毒包并未咬破, 竟然不是自尽? 少女正在发懵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同僚的声音,“右腿!” 凌笑笑这才想起检查白文的右腿。 她拿出匕首,直接划开那里的衣料,发现腿弯处的伤口正缓缓渗出黑血, 显然,那枚梭子镖上附着毒,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竟然可以让一个身怀武功的刺客,连咬碎嘴里毒包的力气都使不出。 凌笑笑不由得冷汗直冒,喃喃自语:“若是刚才没有那个突然出现的……” 说到这,她悚然而惊,下意识地回头寻找姜瑜。 结果…… “杀人啦!”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一声,刚才还极有秩序领着粥的灾民瞬间炸了锅。 凌笑笑发了疯般,朝粥棚所在的方向跑去。 幸好,姜瑜既没被暗杀,也没被劫持, 刚才命悬一线,她脸上的煞气大盛,“所有内卫都给我听着,维持好此地秩序,这里的人若是走脱半个,提头来见!” 内卫们的最高领导是指挥使沈谈,老大就在现场,自然没有听姜瑜指挥的道理, 但姜瑜官威日盛,竟然让几个官职比自己高的将官都生了畏惧之心。 沈谈看了一眼姜瑜,这才喊道:“按伯爷说的办!” 一众内卫轰然应诺, 十余骑围着灾民们打转,形成一个包围圈, 另外的人则没有骑马,而是在人群中穿梭巡视,让那些大喊大叫引起混乱的人老实闭嘴。 姜瑜又下令:“让所有畲粥的东家都照看好人手,不要随意走动!” 一名内卫百户领命,依次跑过几家粥棚。 姜瑜这才走到沈谈身边:“沈大人,如何了?” 沈谈试了试刺客鼻息,摇摇头,“梭子镖上附有剧毒,这刺客在跑动时中镖,剧毒很快便蔓延全身,已经死透了。” 听到这话,即使已经脱离了危险,姜瑜仍然忍不住后怕, 她寒毛直竖,后背甚至都被冷汗给阴湿了, “沈大人,你刚才以双拳轰飞毒镖,可有什么不适?”她问。 沈谈哈哈大笑,有些自得的伸出右手, 他的手背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甚至连皮都没破, “我练的功法内外兼修,区区毒镖还破不了我的横练,”他说,“伯爷不必担心。” “那就好,”姜瑜长出一口气,回头寻找,“刚才救我的那名内卫呢?我看他的手法很是不同,应该跟沈大人不是同一套功夫。” “!!!” “沈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沈谈神色凝重,一挥手,招来几名亲信窃窃私语。 结果,他们还没说完悄悄话,就被凌笑笑给打断了,“那人轻功很高,早就趁着混乱离开了。” 姜瑜这才意识到救自己并非内卫, 她回头,却根本找不到救命恩人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第201章 呆瓜 在内卫的引导下,灾民们重新恢复了秩序, 一名千户带队,排查刺客。 凌笑笑走来, “救伯爷的人确实走了?”沈谈问。 “嗯,”凌笑笑严肃地点头,“我怀疑,刚才那个救伯爷的人和刺客是同伙。” “为什么?”姜瑜不解。 “江湖上的流派,用暗器的少之又少,因此不可能外传,”沈谈解释,“我看那人投掷暗器的诡计和白文……刺客几乎没区别,因此,我推测两人不是同门,就是家人。” “那他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 沈谈和凌笑笑对视一眼,都说不出话了。 他们之所以担心,还有一个原因, 刚才救姜瑜的人只用三指便能轻松卸掉飞镖上的力道,说明身负绝顶的指抓功夫, 指抓+暗器, 两类都算偏门武学,与拳脚刀剑相比,江湖豪侠很少有用的, 这让那个人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 凌笑笑问:“要不,分一队人去追踪?” 姜瑜不置可否,“能追上?” “以那人的轻功,确实有些难度,但总要试一试吧?” “既然追不上,那就算了吧,而且,若没有那人,我已经奔赴黄泉了,他既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就没有以怨报德的道理。” “这……” “听我的,先检查尸体。” 姜瑜一挥手,立即上来两名内卫,将白文剥了个精光, 他们仔细翻找,却始终没找到能表明身份的证据, 姜瑜不由得咋舌, 啧, 本以为会有白莲文身呢…… 她记得很清楚,刺客在刺杀自己时,说过“我替法师向你问好了”, 而且,他用的假名是“白文”, 两点综合看,怎么看都和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沈谈也十分赞同,“伯爷想的应该没错,我有九成把握是白莲教。” 姜瑜眉头皱得更紧,“得让这些灾民依次来指认这具尸体,看有没有认识他的。” “我看悬。” “那就问问,有没有知道他是何时混进灾民队伍中的,再派人去南河,问一问最近有没有白莲教秘密结社的踪迹。” 沈谈严肃地点点头, 他本以为,白莲教顶多就是神话一下教主,顺便搞点儿钱财,或者女色, 但是,既然刺杀姜瑜,那就说明白莲教要做窃国大盗,很多活动都有可能精心筹划的,那个火中金身的纸弥勒便是煽动民心的道具。 “白莲教的人是疯了吗?”沈谈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天下太平、民心归夏,造反只有死路一条啊。”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疯子,”姜瑜哼了一声。 “伯爷这话听着……” “荒谬?” “呵……呵呵……” “当然,疯不见得是真疯,也有可能是装疯卖傻,嘴上全是教义,心里全是生意。” 这话说的,沈谈听不懂。 但他没再追问,而是从尸体旁起身,把几个内卫叫到身边布置任务, 没过一会儿,便有灾民被领过来认尸, 果然如姜瑜所料,得到的答案全是“不知道”或者“没见过”,只有几个人明白无误地指出,刺客是后来混进灾民队伍中的。 这样的结果也符合逻辑, 赵功德世事洞明,在他的治理下,南河确实不太可能滋生白莲教, 也就是这次遇到天灾,才让贼人趁虚而入。 姜瑜沉思, 看来,白莲教的大本营不在南河。 她知道再想下去也不会有结论,便更改话题,和沈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万国博览会, 没多久,一名内卫千户前来禀报道:“大人、伯爷,灾民的清查已经结束,没有发现可疑人等,要不要加强对他们的管理?” 他所谓的“加强管理”,无非就是管制, 姜瑜沉吟片刻,摇摇头,“没必要,还是按照我定的规矩来。” 千户偷偷瞄向沈谈, 沈谈点点头,“按照伯爷说的办。” 之后,他挥了挥手,让两名手下将刺客的尸首抬走,做进一步的检查, 他对姜瑜说道:“伯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回一趟镇府衙门。” 姜瑜说:“沈大人但去无妨。” 沈谈抱拳,快步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姜瑜紧绷长出一口气, 结果,神经从紧绷转为松懈的瞬间,背后赫然传来一阵刺痛, 她这才想起自己被热粥泼了一身,有点儿轻微烫伤。 麻烦, 竟然还挂彩了…… 姜瑜一脸不爽地回到姜府粥棚,搬了把椅子坐下休息。 瑾儿刚才受了惊吓,一直缩在角落, 她见自家小姐终于回来,也顾不得主仆有别,立即冲上来,“少爷没事吧?” 姜瑜安慰道:“没事。” 同时,她对庄月奴和赵浓绮也露出一个宽慰的表情,“你们也不用担心,只是受了一点儿皮外伤,回去养养就好了。” 庄月奴和赵浓绮没有搭腔, 看得出来,她们仍然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 姜瑜不好再劝,便转攻瑾儿, 她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子,“都过去了,别怕。” 瑾儿并不是害怕, 她是担忧,担忧姜瑜, 小丫头抽了抽鼻子,低下头,泪珠滚滚而落, “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掺和畲粥这件事。”她喃喃自语。 “即使咱们府上不畲粥,我也会到现场,”姜瑜说,“而且,刺客是白莲教的人,我戳穿了纸弥勒的把戏,他们定然恨我入骨,总要找机会害我的,怎么能怨你呢?” “可是……” “你刚才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我感动还来不及呢。” 姜瑜十分温柔, 于是,瑾儿眼泪掉得更多了。 她不解,“少爷所办的桩桩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白莲教贼人为什么要害少爷?” 姜瑜不由得愣了下, 若不是小丫头一句话,她甚至没意识到,刺客的动机可能不只是纸弥勒事件—— 白莲教用心险恶,越是赵功德那样的清官、好官,他们越要坏名声,像姜瑜这样名声坏不掉的,便搞刺杀, 里面的逻辑,无非是希望国家动摇。 姜瑜看了一眼那些灾民,坚定地说:“无论是白莲教,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赵浓绮在旁边看着,脸色微红, 这一刻,少女终于明白,娘亲为什么从来不后悔嫁了父亲那种只知国事的呆瓜, 这样的呆瓜,太有魅力了, 姜瑜就是这样的呆瓜。 第202章 天子之怒 姜瑜正安慰几个女孩子,忽然听到一阵啜泣, 她循声望去, 只见刚才那个被自己护住的小女孩正看着内卫们抬动刺客的尸体,脸上是呆愣愣的表情。 瑾儿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小女孩抱起。 小女孩却看向姜瑜,眼中闪着泪花,“大姐姐,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姜瑜:…… 这个世界总有些解释不清楚的事, 就比如这个小女孩,能一眼认出某人是妹子。 瑾儿看自家小姐郁闷,忍不住轻笑,然后解释道:“那人是个坏蛋啊,你没看见他刚才故意拿那么热的粥泼你吗?” 大滴的泪珠从小女孩眼里滚出,吧嗒吧嗒掉到地上,“我不懂……” 姜瑜叹气,“大人就是这么难懂……” 她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也无法对孩子说出“他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是想利用你来害我”这种话。 庄月奴看姜瑜有些不知所措,瞄了一眼赵浓绮,“赵先生说的不错,他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赵浓绮脸红, 两人没有对视,但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庄月奴对待孩子有些办法,走到小女孩身边,哄着离开了, 众人都长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有规律的马蹄声, 一名内卫飞马奔出永定门,在姜家粥棚前停下,“伯爷,请立即入宫,陛下有要事相商。” 姜瑜早就猜到消息会传入宫中,因此没有多惊讶, 她给赵浓绮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坐上马车,直奔宫城, 赶到承天门时,有一名内卫在门外百米处候着,马车还没接近,就听他大喊:“皇上有旨,伯爷入九城时无需下马。” 没想到遇刺还有这个好处, 马车直接从午门的角门驶入,又往前走了一阵子,便有女官上前扶姜瑜跳下马车,引向御书房, 到了门口,女官喊:“义武伯求见!” 之后,她径直推开门,竟然完全不走程序。 姜瑜进屋时,御书房内的宫女和太监都已经退下了,李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用脚步画圆, 她一看到姜瑜,立即露出放松的表情, 但很快,放松又变成愤怒。 “凌笑笑人呢!”她大声喝问。 “陛……陛下……”凌笑笑从姜瑜身后闪出,疾步上前见礼。 “朕让你护卫姜瑜,当时是怎么说的?” “像保护陛下一样保护伯爷。” “你倒好,玩忽职守,刺杀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竟然还让刺客走脱了一个,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吗?” 李嫣因为生气,声音都有些抖了。 凌笑笑低头,不敢回答。 姜瑜说:“陛下,现在还不确定那个人也是……” 李嫣瞪眼,“你闭嘴!” “我……我不!” “说话都变磕巴了,还在这儿逞能呢?哼,一会儿我再好好说你!” “啊?这……” 姜瑜一听自己还要挨批,蔫儿了。 但她看凌笑笑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让少女陪孩子们放风筝,是她自己下的令,为了明哲保身一推二五六,怎么看都不像勇于承担责任的领导。 姜瑜眼珠一转,说道:“现在,我是阿凌的直属上司,你怎么能越过我批评她!” 直属上司…… 这又是从哪儿整出来的新词? 李嫣黑着脸,“这么说,我还是你的直属上司呢!” 姜瑜说:“我是你的男人!” “???” “不对不对,我是你的女人,搞错了。” “……” “……” 被姜瑜胡搅蛮缠,李嫣实在生不来气了, 她绷着脸,转向凌笑笑,“朕问你,如果把姜瑜换成朕,你也是这么个保护法吗?” 语气温和了些, 凌笑笑终于敢开口了,“陛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李嫣重复道:“再也不会?” “再也不会。” “那,看你的表现。” 凌笑笑握紧拳头、咬紧嘴唇,下定了决心。 李嫣转向姜瑜,“还有你,昨天不是跟我反复说什么‘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白莲教所图非小’吗?怎么今天就不顾危险地跑去现场了?” 姜瑜嘀咕:“不知道哪个昨天说白莲教不敢……” “嗯?” “皇上英明,微臣有罪!” 油嘴滑舌! 李嫣在心中吐槽一句, 接着,她想到这个成语字面拆解开以后的意思,不由得脸色微红。 呸! 李嫣啊李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色了? 女帝狠狠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姜瑜:??? 平白无故被瞪,她感觉十分冤枉。 李嫣做作地咳嗽一声,说:“总之,我知道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了,白莲教是邪教没错。” 她拿出奏折,递给姜瑜,“内卫的奏报,你看看吧。” 姜瑜大致扫了一眼, 内卫认为,白莲教的组织结构以家庭为单位,以秘密结社为主要活动形式,因此,这种结社越多的地区,越有可能是白莲教的大本营, 现在,最大的可能是东山,其次是苏江。 “东山?”姜瑜问道。 “我已经传令下去了,让两府布政使严查,”李嫣说,“大小头目,杀;提供保护的官员,杀;愚夫愚妇不听悔改的,杀。” 女帝眼中,杀气隐现, 正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大概就是这样了。 姜瑜沉吟片刻,“我去吧。” “不行!” “不行!” 李嫣和凌笑笑异口同声。 姜瑜轻笑,“别担心,这次和出使草原情况不同,毕竟是在大夏境内,白莲教还能拿一个带着上千护卫的钦差怎么样?” 听姜瑜说什么“上千护卫”,李嫣松了口气。 但是…… “一定要去?”她问。 “也不是一定啦,”姜瑜回答,“不过,你不是让我全权负责吗?” “我收回。” “喂喂,你可是金口玉言啊!” “我又没下旨,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李嫣竟然公然玩赖的。 “好玩是吧?”姜瑜白了她一眼, “嗯,很好玩。”李嫣说完,见姜瑜有点儿气恼,赶紧一转话风,“你别生气嘛,先说说为什么要亲自去的原因吧。” “清查白莲教这种事,确实用不着钦差,但是……” “怎么?” “他们既然刺杀我,不亲手把他们连根拔起,不是我性格。” 姜瑜眼中也闪着杀意。 第203章 我要和你一起……sui 要让姜瑜去东山吗? 李嫣沉思。 大概过了半分钟,她说:“这件事还是等到万国博览会的各展馆正式开工以后再做定夺吧。” 姜瑜知道女帝是在担心自己,因此没强求,“那,最好先别打草惊蛇。” 李嫣点点头, 之后,她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之前听说你受伤……” 姜瑜露出安慰的笑容,“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没有大碍,只是被热粥在后背稍微溅上了一点儿,很轻微的烫伤,不足挂齿。” “后背?” “嗯。”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 李嫣露出一副“我赢了”的表情。 姜瑜无语,心里嘀咕, 女帝真是小心眼,竟然还记得之前自己利用熏笼的事情。 “增加情趣嘛~”姜瑜辩解。 “哼╭(╯^╰)╮,”女帝可爱地扬了扬小鼻子,说道,“用不用我让太医院派一个……唔……算了,我让人送一些药去你府上吧。” 太医院的御医不全是男人,但姜瑜女儿身的事要保密, 李嫣只能尽量帮忙。 姜瑜伤得不重,无所谓,“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女帝提醒,“记住,以后别再以身犯险了,有人……担心你的人有很多,很多很多。” “我……” “去吧。” 李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听姜瑜的保证,挥手赶人,同时将视线重新移到了桌案上。 真可爱…… 姜瑜不由得展颜一笑,转身走出御书房, 黄昏时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在天边留下了一抹鲜艳的红霞,如同美丽的油画。 姜瑜坐马车回府, 刚刚驶入外斜街的西南角,就发现瑾儿站在门口等自己。 她跳下马车,小丫头立即迎了上来,“少爷,我准备了一些治疗烫伤的药水,咱们先……” 姜瑜打断,“我伤得不重,好好吃顿饭,睡一觉就好了。” “那,少爷想吃什么?” “你看着弄吧。” 小丫头没辙,只好和凌笑笑一起扶着姜瑜进屋, 两人让姜瑜俯卧到床上。 “凌小姐,我去准备晚饭,你帮我照看一下。” “好,你快去吧。” “你要在府上……” …… 后面的话,姜瑜听不清了。 她连续奔波两天,精力有些跟不上, 因此,脑袋一沾枕头,就感觉眼皮仿佛千斤重,即使趴着的姿势很不舒服,也忍不住睡意,没多久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屋内的另外两个女孩子对视,同时捂嘴,发出闷闷的笑声, 瑾儿问:“凌小姐,你知道的吧?” 凌笑笑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像是在对暗号, 但她们都清楚,刚才说的是姜瑜是女子的事情。 瑾儿看着凌笑笑,眼中写满好奇,就像在研究什么怪异的事物。 凌笑笑被小丫头看得浑身别扭, “现在怎么办?”她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 “还是刚才的分工,你在这里照看小姐,我去厨房做饭,”瑾儿说道,“小姐中午就没来得及吃,起床的时候一定会饿。” “可以在食盒里放一些加热过的石头,有保温的效果。” “……” “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凌小姐,你似乎很关心我家小姐。” 盯—— 瑾儿的视线比刚才更加炽烈了, 这丫头年龄虽小,但是十分敏锐,能隐约感觉出姜瑜和凌笑笑之间有柑橘的清香。 她的嘴角划过一丝微笑,对凌笑笑眨眨眼, 离开时,还不忘说句:“记得拉帘子。” 瑾儿推门而出。 凌笑笑满头黑线: ̄□ ̄|| 她走到床边,伸手拉帘子,视线却不经意地停在姜瑜脸上, 肌肤白净、美貌修长、眼睫毛又长又密的眼睫毛、挺拔的鼻梁、纤薄的嘴唇…… 这张脸看了快两个月了,却怎么也看不腻。 不知怎么回事,凌笑笑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亲她! 两个字,短小精悍。 凌笑笑呆若木鸡地愣了片刻,然后脸色通红, 那绝对不可能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过,自己刚才好像、似乎、可能、perhaps确实动了亲吻的念头, 但她可以保证,那个念头只产生了短短的一瞬间, 真的只有一瞬间。 少女瞪了睡梦中的某人一眼,思前想后,觉得不能再这么呆下去,否则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沉吟片刻,忽然掏出了匕首,缓缓靠近姜瑜, 吱呀—— 床板发出微妙的轻响。 姜瑜在睡梦中咂嘴,“换……换一块宝石。” 凌笑笑吓了一跳,屏住呼吸,视线停留在姜瑜的睫毛上, 人可以装睡,但眼睫毛不会骗人。 少女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见姜瑜没有要醒的模样,这才长出一口气,拿着匕首欺身而上,缓缓割开姜瑜的衣衫, 姜瑜露出后背的烫伤,虽然只有铜钱大小,但颜色绯红,触目惊心。 这家伙真能忍…… 凌笑笑看得心疼,把周边的布片割开, 滋啦—— 滋啦—— 房间内响起东西撕裂的声音。 姜瑜就算是一头猪,这时候也肯定醒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有刺客,但是,发现刺客只是在割自己的衣服,不由得一愣,这才意识到可能是瑾儿准备帮自己上药。 “瑾儿?”姜瑜问道。 “不是瑾儿,”凌笑笑的声音极低,“是我。” “你怎么在屋里?” “我……我想和你一起……一起sui。” 一起sui…… 一起睡? 姜瑜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对方想表达什么。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凌笑笑,只能趴在枕头上瓮声瓮气地说:“阿凌,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忠贞不二,心中只有皇上、瑾儿、月奴……” 声音越来越小。 鬼扯! 凌笑笑都懒得吐槽了,“你别担心,我不是要睡你,只是和你一起睡而已。” 姜瑜不解,“有什么区别?” “今天陛下说了我一通,当时我就决定了,贴身保护你。” “原来如此。” 姜瑜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翻身, 凌笑笑手里还拿着匕首,担心伤到姜瑜,赶紧后仰身体,同时撤回右手、左手伸向前扶正姜瑜的身体, 姜瑜却会错了意,以为对方想把自己拉起, 她接住凌笑笑递出的左手,微微用力, 于是…… “唔……” “嗯……” 两人贴在了一起。 凌笑笑先是迷迷糊糊地享受,几秒种后,忽然睁大双眼,把姜瑜推开。 她们面面相觑。 姜瑜:“我刚才什么也……” 凌笑笑:“不准说!” 咚—— 少女一记手刀敲在姜瑜的后颈处,用物理手法消除记忆。 第204章 目,前,犯 睡梦中, 姜瑜感到有人在帮自己擦拭额头。 她翻了个身,“你等等,让我再休息一下……” “姜瑜,该醒醒了,”海棠温柔的声音响起,“你看,这是什么?” 姜瑜脑子发蒙,隐约感觉自己正在做梦,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只见海棠手上正拿着一封展开的婚书,上面的男方正是自己。 是梦! 姜瑜确信, 而且她知道,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就意味着距离清醒快要不远了。 就在这时,海棠扑进姜瑜怀里,发出轻笑, 这之后,笑声逐渐拖长,不知怎么尾音就带了哭腔,变成了啜泣。 姜瑜不解地扶住海棠的肩膀, 结果,刚要出口安慰,却发现对方的小脸竟然已经化作李嫣的面容,正哭得梨花带雨, 女帝不可能这么哭, 果然是梦啊…… 姜瑜越发清醒,缓缓睁眼, 呼~ 她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双手,“好真实……” “什么真实?”凌笑笑的声音传来。 姜瑜循声望去, 由于桌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灯,房间内并非一片漆黑,火光摇曳间,照亮了面积不大的区域, 瑾儿缩在桌旁用两排椅子临时拼起来的床上,睡得正香, 凌笑笑则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姜瑜。 “怎么了?”她低声询问。 “没,没怎么。”姜瑜不知该如何描述梦里的事。 “放心,你说的那些梦话我听不懂(就算听懂了我也不会说),不过,你中间应该恢复过意识才对,难道忘了吗?” “唔……” 姜瑜闷头沉思, 记忆涌现, 她记得自己确实醒来过一次,看到凌笑笑在床边, 之后…… 之后就想不起来了。 “当时,你做了什么?”姜瑜问。 凌笑笑脸一红,根本不搭腔,而是伸出手,戳了戳姜瑜背后的烫伤。 嘶…… 姜瑜疼得缩了缩脖子。 凌笑笑叹气,“你这人真是的,逞什么能啊!” 她一边数落着,一边回过身,从桌子上挑拣起了东西, 姜瑜这才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个食盒, 在食盒旁边还有宫里送来的药箱,药箱旁边是一个瓷瓮,在夜色中冒着袅袅的白雾。 “那个坛子里面装了什么?”她问。 “冰。”凌笑笑说。 “这个季节竟然有冰?” “每年冬天,雁栖湖都会冻结,宫中的内卫会到湖边掘冰,然后存到地窖里,只要冰的上、下都铺了草毡,再盖一层厚厚的黄土,最后把地窖封起来,就能制成冰窖。” “真奢侈。” “才不奢侈呢,因为冰窖十分特殊,只能打开一次,所以百姓也可以存冰、售冰,价格十分便宜。” 凌笑笑不喜欢姜瑜说女帝的不是, 但是,她现在也弄不懂自己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产生的不喜欢了, 这感觉十分微妙。 少女有点儿生自己的闷气,给姜瑜倒酒,“喝了。” 姜瑜闻了闻,发现杯中飘出一种酸奶酪和药草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这是烧酒?” “一会儿要帮你抹药,可能会疼,喝这个可以镇痛。” “好吧。” 姜瑜选择从心,把酒一饮而尽。 她以前从不喝酒,到京城入了官场,喝的也都是琼浆玉液,因此,就连一小口烧酒都顶不住,差点儿呕出来。 “咽下去,否则我把你绑起来。”凌笑笑说。 “你!@#¥%……”姜瑜脸一黑。 “听话。” “……” 姜瑜感觉舌头发麻,烈酒使脑子不清醒,眼前仿佛罩了一层毛玻璃, 她无奈,只能听之任之。 凌笑笑打开瓷瓮,捏起一块冰,放到姜瑜的烫伤处, “嘶……”姜瑜皱起眉头,打了个寒颤。 “很疼?”凌笑笑问。 “也不是很疼了,就是有点儿……就是有点儿……”姜瑜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烫伤的地方本来是针扎一样的微微刺痛,但是用冰块后,那种感觉变得很怪异,就像一股寒流从某点辐射,向周身扩散一样, “硬要形容的话……”姜瑜说道,“应该是冷吧。” “冷?”凌笑笑问。 “是的。” “……” 少女陷入沉思, 忽然,她拿起一块冰含入嘴中,之后,用微凉的嘴唇部贴在了姜瑜的烫伤处, 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姜瑜看不到背后的情况,下意识地歪头,没想到,视线恰好与黑夜中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是瑾儿。 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盯着床上的两人。 姜瑜咽了口唾沫,用口型说道:“瑾儿?” 结果,瑾儿根本没搭理她,而是换了个姿势,侧身对着姜瑜和凌笑笑,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未知事物的探寻。 与此同时, “差不多了,”凌笑笑的声音传来,“我接下来要给你敷……咦……你在看什么?” 少女注意到了姜瑜奇怪的表情, 她转身,看向瑾儿, 出乎意料的是,小丫头睡得很安静,没有鼾声,呼吸绵长而低沉。 凌笑笑转向姜瑜,“喂,你不会享受着我……你不会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还想要把瑾儿也……你这个流氓!登徒子!!色中饿鬼!!!” 姜瑜郁闷,但是又百口莫辩, 她只能演戏,“别激动别激动,我后背正疼得要命呢~” 其实一点儿也不疼。 凌笑笑关心则乱,也不批评姜瑜了,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帮姜瑜上药, 之后,她问:“要吃东西吗?” 她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食盒下层垫了很多烧热的石头,上层放着热乎的鸡汤,瑾儿说,为了这汤,她现宰了两只活鸡。” 姜瑜赶紧说道:“我喝。” 凌笑笑把她扶起来,然后从食盒内取出一碗,送到她唇边, 碗内,浓郁的汤汁挂着轻薄的油脂,顺滑如丝,一看就知道很不错, 姜瑜猛喝了一口, 浓香馥郁。 她唏哩呼噜就喝光了汤,还把里面的鸡腿给吃掉了。 “好喝吗?”凌笑笑问。 “当然好喝。”姜瑜回答。 “瑾儿听了会很开心的。” “是吗?” 姜瑜用余光瞄向瑾儿, 小丫头果然又睁开了眼,对着自己微笑, 嗯,不生气就好。 姜瑜感觉鸡汤在胃里暖烘烘地散发着热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她重新趴回床上。 没想到,凌笑笑竟然在将碗放下以后,也钻进了姜瑜的被窝,和她躺在一起。 “干嘛?”姜瑜一脸懵。 “你不是要睡觉吗?”凌笑笑顾左右而言他,“那就快点儿睡啊。” “你这样我怎么睡啊?” “就那么睡。” 少女暖烘烘的气息喷在脖子上,让姜瑜有些吃不消。 “你需要休息,”凌笑笑说,“我也是。” 第205章 承认无知 第二天。 姜瑜起床,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屋中,留下一道长条形光斑。 凌笑笑早已不在被窝中, 姜瑜轻嗅着少女留下的体香,环视房间。 瑾儿用来搭建临时床铺的两排椅子各归各位,小丫头本人则单手撑腮,坐在桌旁,双眸没有焦点,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 显然,昨晚看到的事让她念念不忘。 “瑾儿,”姜瑜叫道。 “小姐醒了?”瑾儿回神,“要吃早饭吗?” “好。” “对了,凌小姐嘱咐我,你刚抹了治疗烫伤的药膏,最好暂时别去永定门。” 瑾儿像个小媳妇似的帮姜瑜盛粥。 姜瑜问道:“阿凌人呢?” 小丫头回身瞄了自家小姐一眼,仿佛在说:“你昨晚对凌小姐那样,人家害羞不愿见你,不是很正常吗?” 一时间,气氛诡异, 屋内两人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凌笑笑不知道两人知道, 这其中的微妙只有自己知道。 姜瑜低头喝粥,“既然去不了永定门,闲来无聊,那就去一趟国子监好了。” 国子监肯定没人刺杀, 瑾儿不反对。 姜瑜吃完了早饭,便乘马车前往成贤街, 凌笑笑自从昨天的事情,下定决心,跟姜瑜形影不离,也跟了上来。 少女问:“今天致知馆没课,干嘛过去啊?” 姜瑜回答:“我主要是想找关于白莲、弥勒、闻香等民间宗教的典籍来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古代没有图书馆,但有国子监这样的书院,集藏书、教学、研究为一体, 姜瑜作为博士,当然能随意翻阅的。 凌笑笑低头,“你这人,真不让人省心。” 姜瑜不解,“干嘛忽然说我?” “你啊,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多好,根本不可能惹祸上身,现在倒好,非要满地乱跑,不是自讨苦吃吗?” “什么叫‘满地乱跑’,把我说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姜瑜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轻。 凌笑笑叹气, “你是不是觉得陛下对待白莲教的手段太严苛,你自己去了,能尽量少杀人?”她问。 “看破不说破。”姜瑜微笑。 这人真是…… 凌笑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但是,她感觉心头如有小鹿乱撞,不敢直视姜瑜明朗的笑容。 两人保持沉默,到了国子监。 姜瑜直奔藏书阁,很快便找到了一本看起来有用的, 典籍没有正式名字,但编纂者在序中提到“民间宗教历史”,由前前前前任翰林院学士,率领翰林官整理编纂而成, 这本书的历史已经超过百年,内容枯燥乏味, 而且,约等于索引,要找更详细的内容,需要翻阅其它书籍。 “阿凌,叫梦尔雅过来。”姜瑜说道。 “有问题吗?”凌笑笑问道。 “需要她帮我找一下之前的地图,我毕竟不是史官,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年前的事情。” “好。” 姜瑜合上书,目送凌笑笑离开。 不一会儿,梦尔雅就进来了, 凌笑笑则隐入角落, 有旁人在时,她尽量不打扰姜瑜办正事儿。 很快,梦尔雅就找出了一堆类似卷轴的地图, 她介绍说:“先生,这些都是收录在册的民间宗教地图,从各教僧人的手中获得,再交给我们国子监编纂、归纳。” 地图用的是皮料,而且绘制的墨水非常好,这么长时间也只有轻微的模糊, 但是,内容让人不满, “那个笑吟吟的胖子是怎么回事?”姜瑜指着其中一幅地图,在国境以西的部分画着一个袒胸露背的大和尚问道。 “是弥勒吧……”梦尔雅不太确定地回答。 “……” “……” 沉默, 姜瑜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以,这就是我不喜欢宗教的原因了。”她忍不住吐槽。 “哎?”梦尔雅惊讶。 “人类的伟大之处在于承认无知,宗教却恰好与这一点背道而驰。” “先生的话有些惊世骇俗。” 梦尔雅不解。 姜瑜沉思片刻,不知如何说明。 大部分宗教会假设世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已经被神所知,这之后,神通过典籍,或者口传,将这些智慧传授给人类, 因此,宗教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承认无知: 一、单独的个人可能不知道某些重要的事,他该做的就是去问那些僧人; 二、僧人可能不知道一些事,但那一定是不重要的; 画在地图上的弥勒,正是说明国境以西的故事“不重要”, 这是一种赤果果的狂妄。 “我给你讲……编一个故事吧。”姜瑜说,“有一个叫哥伦布的探险家,希望能找到一条新航线,他当时相信的仍然是旧地图,认为全世界在地图上一览无遗,于是,当他发现一片新大陆的时候,却错认为那是旧大陆中一个叫‘印度’的地方。” 这正是北美原住民被称为“印第安人”的原因, 一直到哥伦布过世,他都不认为自己犯了一个弥天大错。 “对他,还是对许多当时的人来说,承认发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大陆,这根本难以想象。”姜瑜说。 “这跟地图……唔……”梦尔雅若有所思。 “我就是想说,不要在地图上画那些弥勒。” “问什么?” “在哥伦布之后,有一名水手发表了两篇文章,认为哥伦布发现的并非印度,绘图师相信了这种说法,出版了新地图,在很多地方留白,这才是人类应该做的。” 梦尔雅恍然, 留白,意味着人类承认了无知, 只有承认无知,才会有求知的欲望。 姜瑜把地图折起来,“不过,也不能算没有收获,就比如刚才那份地图,至少让我知道摩尼教是从几百年前的大食国传来的。” 说着,她继续往后读, 闻香教、五荤道、白莲教…… “果然是东山,”姜瑜暗自嘀咕,“虽然发源于苏江吴郡昆山,但是,传入东山后才具有以家庭为单位、秘密结社这两个特点。” 看着姜先生的侧脸,梦尔雅有些出神, 认真的人,果然很帅气。 少女:(¯﹃¯) 一脸痴汉相。 姜瑜说:“尔雅,再给我拿一份别的地图。” 梦尔雅这才回神,新拿了一份递过去,“先生,听说昨天有白莲教刺客混入了灾民中,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还准备去一趟东山彻查此事呢。” “东山?能带我去吗?” “哎?” “您别误会,我的家乡在东山。” 姜瑜想起,自己和赵浓绮讨论过“梦”姓的起源—— 曹公孙封于梦,以邑为氏,而古时的梦便是现在东山的曹县北方。 姜瑜不由得沉思, 打击白莲教, 一要利用天师府的正统宗教; 二要利用致知馆的正统科学。 之前,姜瑜一直想请张星剑和赵浓绮,但既然有梦尔雅这样的本地向导,利用起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姜瑜对学生点点头,“没问题。” 第206章 万民书 暮色降临, 火盆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姜瑜也累了,打个呵欠,撑着桌子站起来。 “先生莫要逞强。”梦尔雅上前扶住。 “你以为我的烫伤还没好?”姜瑜伸个懒腰,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放心,我只是坐得太久了,腿有些麻。” 梦尔雅尴尬。 姜瑜走过去把取暖用的火盆该灭,之后出门。 没想到,周星图正在等着她,“先生,礼部尚书赵大人派了人来,请您去府上用晚膳。” 这事有些出乎意料, 姜瑜诧异地问:“说原因了吗?” “没有,”周星图摇头,“不过,想来是跟那封万民书有关。” “万民书?” “先生在藏书阁待了一整天,因此没听到消息,今天,赵先生刚到永定门外就被灾民拦住,送了一箱子印着红指印的纸,这个事在京城都传开了。” “啥?血书?” 姜瑜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星图挠挠头,“先生,您……唉……我说不清,您还是去一趟赵府吧,总之,是好事儿。”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编瞎话安慰自己,姜瑜便没再多想,跟着赵家的人离开, 赵府还是老样子, 亭台小院,气势不怎么雄伟,但十分别致。 赵功德穿得十分正式,锦衣玉带,腰间挂着象征身份的涡纹玉璧, 见他如此盛装,姜瑜不由得愣了下,半秒钟才反应过来,赶紧快走几步上前见礼, 赵功德摆手阻止,说:“姜贤侄,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说完,他便引着姜瑜直入正厅。 赵府管家已经备好了饭菜,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伺候, 姜瑜正疑惑,却没想到赵浓绮忽然走出,手脚麻利地拉开椅子, “姜先生,请。”少女说道。 “何必……唉……好吧,”姜瑜说,“我虽然是赵先生的上级,但是,从来没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都是我伺候她的。” 伺候个锤子! 说她胖她还喘上了! 赵浓绮不满,朝姜瑜飞了一个白眼儿。 她的小动作都落入赵功德眼中,但赵功德没有任何表示,权当没看见。 三人依次入座, 姜瑜发现,座位安排得非常微妙—— 明明是边沿都可以落座的圆桌,赵功德却独坐一边,让赵浓绮和姜瑜坐另一边, 而且,两人靠得很近, 如此布置,就像是家中长辈见两个晚辈, 虽然赵功德是长辈没错,但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姜瑜还没琢磨出味来,便见赵功德给她倒酒,在眼前摆好, 一股淡淡的酒香随之飘出。 姜瑜不懂酒,若是懂酒,必然知道酒香来自上好女儿红,那股清淡幽香便是岁月沉淀的最好证明。 她更不可能知道,这坛酒在开封前,封泥上还贴着褪色的红纸, 上书:“庆小女绮儿初啼。” 和状元红一样,女儿红也是在婚礼时才能拿出的酒, 按风俗,从坛中舀出的头三碗酒要分别呈献给女儿婆家的公公、亲生父亲以及自己的丈夫,寓意人寿安康,家运昌盛。 姜瑜端起杯酒杯一饮而尽, 赵浓绮看她喝完,红着脸错开了视线。 这表情…… 奇怪的感觉更重了。 姜瑜轻咳一声,决定干脆问清楚, 她转向赵功德问:“赵大人,您这次请我……” 赵功德打断,“世伯。” “啊?” “我说,让你叫我世伯。” “哦……哦哦……赵世伯,这次,您请我到府上用晚膳,到底所谓何事?” “看来你还不知道。” 赵功德对女儿点点头, 赵浓绮离席,没多久就回来了,手中搬着一口木箱, 姜瑜赶紧上前搭了把手,却发现木箱很轻,估计里面的东西还没有箱子本身重。 两人把箱子放下, 赵功德走过去,缓缓将其打开, 一股很淡很淡的刺激性气味飘出。 姜瑜探头去看,发现里面尽是微黄的宣纸,纸上用朱砂油泥印了指印,刚才那股怪味便是朱砂散发出的硫化物的气味儿。 “这是?”姜瑜不解。 赵功德从箱底取出一张装裱好的手稿,递给她。 姜瑜逐字逐句阅读。 手稿是灾民中的教书先生所写,内容很简单,就是感谢赵功德为南河赈灾所作的一切, 至于那些指印,则是其他百姓的“签名”, 没办法,生产力和识字率就摆在那儿,一个人如果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能超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 姜瑜穿越后,每每想到以前看的电视剧里,官员在离任时被老百姓送万民伞的画面,就忍不住感慨自己当时的年少无知。 她叹口气,看向赵功德, 没想到这位大叔眼都红了,眼看着要落下泪来。 他对姜瑜深鞠一躬,“我听绮儿说了,若没有贤侄帮我说话,我现在还戴着那个‘赵百文’的帽子呢。” 姜瑜赶紧还礼,“您折煞我了。” “我……” “喝酒,赵世伯,咱们喝酒。” 姜瑜安慰妹子还行,安慰大叔就没辙了,只能劝酒。 赵功德的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姜瑜劝阻:“世伯,您喝得也太急了,这么个喝法,就是一头牛也能醉倒。” 赵功德摇摇头,“今日高兴,就让我多喝几杯。” 他说话时咬牙启齿的,似乎想把心中积压的愤懑全都发现出来, 姜瑜官场混了两个多月,知道其中厉害, 但是,她有当今女帝的回护,自然可以横行无忌,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就做什么,从来没遇到过任何阻力。 赵功德就不同了,外表看起来风光,却有很多不被百姓理解的苦衷。 “坏官奸,好官要更奸,”姜瑜感慨,“不然怎么能立足呢?” “说的太对了,‘坏官奸,好官要更奸’,没想到贤侄为官不久,竟能看得如此透彻,”赵功德倒酒,“我们再饮一杯。” “世伯,您还是缓缓再……” “稍等稍等,我听了贤侄刚才的话,忽然想要写词。” 赵功德醉意朦胧,聊发少年狂, 他左、右手各拎着一根筷子,按节奏敲击桌面, 同时唱道:“书中的万般道德,清风翻过,却无济水火,若不得事功务实,大道难合,隐晦微末,奈何史书不说……” 赵浓绮在一边看着,不由得扶额, 她对姜瑜作揖,“姜先生,我代父亲再次谢过你了。” 第207章 但愿事情真能如此顺利 已经到了戌时, (注:19时至21时) 弯月当空,明媚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房间,在赵浓绮的眼眸中微微闪动着。 姜瑜看着她微红的嘴唇,有点儿晕, 酒不醉人人自醉, 花不迷人人自迷。 少女举起酒杯,“姜世兄,我敬你一杯。” 世兄? 赵功德虽然有些醉意,但大脑机能还是可以正常运转的,分得清赵浓绮和姜瑜在年龄上谁大谁小, 他诧异地看向女儿。 赵浓绮根本不搭理自家老爹,而是和姜瑜碰杯,之后喝酒。 姜瑜没想到少女的道谢也是敬酒,苦笑道:“赵先生,你是知道我的,喝酒可以,但是不能喝得太急,否则会醉的。” 赵浓绮却像是没听见,喃喃自语道:“这女儿红,我自己也得喝。” 姜瑜:“???” 她没听懂。 赵浓绮看她懵懂无知的样子,展颜而笑,“姜先生,我或认识、或听说的能人不计其数,但真正佩服的只有你一个,你就不能陪我喝一杯吗?” 妹子劝酒到如此地步,姜瑜再不喝就不是男人了(虽然本来就不是),将杯中酒喝干。 她担心后面还有狂风骤雨,赶紧说:“赵先……” 赵浓绮提醒,“赵世妹。” “赵世妹,我真不能再喝了,而且,你看赵世伯,继续这么喝下去,明天他恐怕连上早朝都费劲。” “^_^” 听姜瑜措辞搞笑,赵浓绮忍不住掩唇,吃吃地笑。 “那就随意吃点儿菜。”她说。 “好,”姜瑜附和,“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国子监藏书阁,中间就吃了些驴打滚之类的糕点,现在正饿得要命呢。” 经过刚才那一番觥筹交错,赵家父女俩表达了谢意,自然没再频频劝酒, 三人只管吃喝聊天,一顿饭用了半个时辰,那坛女儿红被尽数消灭,桌上的菜也少了很多。 姜瑜酒足饭饱,起身告辞。 赵功德还是有些醉,只能让女儿依礼数送行。 赵浓绮没多久就回来了,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赵功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醒酒,然后看向自家闺女, 高挑、美丽、博学多才, 就是有点儿黑…… 这般女子,应该是某人喜欢的类型吧? 赵功德抱着老父亲嫁女儿的心态沉思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绮儿,还记得姜瑜出使前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赵浓绮当然记得, 父亲的原话:“你对姜瑜是怎么看的?” 少女也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要我评价姜瑜的话,就一个词儿——坏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现在想来,她还会感到羞愧难当, 自己当时也不知道被哪来的艳鬼上了身,竟然说出那种不知羞的话。 赵浓绮看向父亲,“忘了。” 赵功德嘀咕:“你越是睁着眼说瞎话,越是证明自己记得。” 这么说纯属强词夺理,约等于让神经病人证明自己没病, 但赵浓绮心里有鬼,被父亲一诈就主动交代了,“好吧好吧,我确实还记得,那又怎么样呢?” 女儿的态度让赵功德坚定了心中所想。 他一边啜饮茶水,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知道姜贤侄的生辰八字吗?” 赵浓绮下意识回答:“甲子年、戊寅月、乙酉……” 说到这儿,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等等,干嘛问这个?” 赵功德作为礼部尚书,计算命盘还是很准的, 他默算一阵,说:“二月啊。” 赵浓绮: ̄□ ̄|| 她站到父亲面前,“爹,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功德反击,“我还好奇你为什么要记住姜瑜的生辰八字呢,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唔……” “怎么样,回答不了了吧。” 父女俩对视了一阵, 赵浓绮忽然没来由地脸红,错开视线。 “爹,你是知道我的,”她说,“我只要愿意去记,就可以很快记住,比如你们礼部的资料,那些官员的履历我都一清二楚。” “前提是,‘愿意去记’,”赵功德说,“你越描越黑了。” 姜还是老的辣, 赵浓绮再一次落败。 赵功德说道:“绮儿,爹还是那个问题,你对姜瑜是怎么看的?” 赵浓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没关系,你跟爹说实话。” “……” “你不说的话,事情会很难办的,按照你说的生辰八字,姜瑜来年二月就要十六岁了,一旦到了适婚年龄,说亲的媒人怕是能……” “你下午说要拿女儿红招待姜瑜时,我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哦?” “而且,我刚才说过,真正佩服的人只有姜瑜一个。” 说完这句,少女的脸红得发亮, 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耳朵正向外冒出蒸汽。 赵功德点点头,“爹就是要你明确地给个态度,有了刚才哪句话,爹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赵浓绮问道:“你要做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 “女儿就是不知道嘛~” 赵浓绮竟然在赵功德面前撒起了娇。 赵功德微笑,“你这丫头,非要爹说出来啊?” 赵浓绮将脸扭向一边, 这个动作,隐含的态度非常明确。 “爹这辈子没向皇上求过什么,”赵功德笑着说,“不过,既然为了乘龙快婿,拉下脸来请皇上帮忙说媒似乎也没什么。” 因为那道赐婚的谕旨,这件事最终还要落到女帝身上, 只要女帝同意了,怎么都好说。 赵浓绮不敢和父亲对视,继续低头收拾桌子, 同时,她若无其事地问道:“爹,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件事了?” 赵功德微笑,“主要是我闺女喜欢啊。” “爹!” “你看,你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赵浓绮的小脸瞬间垮掉, 她把手上的餐盘往桌中央一推,“你自己收拾吧!” 赵功德举手投降,“绮儿,你喜欢姜瑜确实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也有很多附加因素。” “例如?” “姜瑜十分有能力,将来肯定能够保护你、保护咱们赵家,而且,他为人正直,若是娶了你,必然不会见异思迁。” “咕……” 少女害羞,发出一声鸽子叫。 她和赵功德都没注意到,两人在讨论的时候,都默认了女帝会同意这门婚事, 但愿事情真能如此顺利。 (笑) 第208章 翅膀打结难道是大势所趋? 接下来的几天,姜瑜基本都泡在了国子监,不是教书,就是翻典籍, 直到万国博览会动工。 连续一个月,工部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不分昼夜地商讨,最终敲定了场馆规划图, 李嫣非常支持,大笔一挥,把左安门附近的龙潭湖划为工程用地。 本来,这里没有水域,直到当年建造紫禁城时,需要泥土烧制城砖,这才挖出大片洼地,后来逐渐形成了龙潭湖, 此湖西邻天坛,距离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有二十多里的距离,步行至少要走一个时辰, 姜瑜模仿现代的公共交通,提出“博览会专用马车”计划, 至于马车多长时间一班比较合理这类问题,她实在没工夫考虑,便随手交给了致知馆的学生们。 按照规划,龙潭湖会将场馆分成三部分: 正北,商家展览区; 东南,国家展览区; 西南,各省展览区。 三部分陆路联通, 中间的龙潭湖也会修两座多拱桥,同时设置几个码头,用于摆渡通行。 动工当天, 姜瑜作为总工程师,当然要去现场, 她和工部尚书负责组织起土仪式, 在经历了一系列领导讲话、拜土地神、放鞭炮的复杂规程后,灾民们终于干上了活, 一时间,气氛变得热火朝天。 赵浓绮走过来,对姜瑜说:“图纸都是按照你说的的投影法画的,工头们理解起来不难,应该能快速推进,工期顶多到腊月。” 姜瑜满意地环视一圈, 自己穿越以来,虽然是被动地参与到这个时代,但终究还是留下了点儿什么, 她十分自豪,嘴角牵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见姜瑜这幅样子,赵浓绮也笑吟吟的, 她看姜瑜就像看夫君,以前会觉得姜瑜的笑容有些张狂,现在却觉得就应该如此, 姜瑜就是要狂, 怎么样呢! “对了,还有很多事没确定,”赵浓绮说道,“比如,龙潭湖的摆渡船,一次要运多少人?每次收多少钱?是让会同馆还是太仆寺赚这个钱?” 会同馆属礼部, 太仆寺属兵部, 里面有一些利益纷争。 姜瑜问:“博览会专用马车是怎么定的?” 赵浓绮摇头,“也没定呢。” “那,外包给船商和车马行吧,咱们从里面抽成。” “可是,外包给船商,会不会有些……” “你放心好了,船家比我们擅长赚钱,我在金陵游湖搭船的时候,见识到了一种很奇特的收费方式,船家收费很低,但是带的行李却要按重量收费,你看,这多合理。” 赵浓绮十分佩服, 普通人带的东西少,自然喜欢搭乘这种船; 而需要在船上卖东西的货郎,船费远高他人,但乘客多的船好出货,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种收费方式,确实只有特别有经验的船商才能想出来。 赵浓绮说:“那咱们就承包出去。” “让利于民嘛~”姜瑜眨眨眼,“而且,咱们抽成,不见得少赚。” “奸诈。” “谢谢夸奖。” 见姜瑜脸皮这么厚,赵浓绮忍不住飞了她一眼, 不过,少女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 某人耍无赖的样子看起来也是那么帅。 姜瑜不知道对方正犯花痴,继续说:“我们还可以再搞点儿小船,两人或者四人的,让游客自己租船在湖上泛舟。” “这你就异想天开了,”赵浓绮反驳道,“那些公子小姐,一个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咱能指望他们自己划船?” “可以限量啊,一天只租六条船,每条每天一百两,他们肯定动心。” “你……你可真行。” 赵浓绮服了。 她又跟姜瑜聊了几句细节,之后便去附近找船了, 因为决定有泛舟项目,就必须清理湖中积淤,这就需要工部的大人们勘查水情。 没多久,便有民夫扛着四人用的木船来到湖边。 姜瑜和凌笑笑坐进去, 两人坐四人船,导致船的重心不太稳当, 姜瑜觉得这样容易出危险,环视一圈,发现赵浓绮已经跑去工地指挥了,便对暂时没事的瑾儿和庄月奴招手,让两个妹子凑数。 小船缓缓离开湖岸, 瑾儿和庄月奴都没划船的经验,动作都极其小心, 看她们战战兢兢,姜瑜说:“别担心,只要用力的节奏一样,船体就不可能侧翻。” 瑾儿瞪她一眼, 那样子仿佛在说:“你懂什么!” 姜瑜懵逼:o((⊙﹏⊙))o? 没想到,小丫头根本没搭理,而是看向庄月奴,悄言细语,“月奴小姐,你还是别用力了,而且,尽量离凉水远一点。” 庄月奴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回答时,眉头紧蹙,脸色苍白,额头、鼻尖甚至渗出可汗珠。 别用力…… 尽量离凉水远一点…… 姜瑜也是女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问庄月奴:“都这样了,你干嘛还要……” 瑾儿不满地说:“少爷的邀请,月奴小姐怎么好意思拒绝?” 姜瑜没想到自己竟成了罪魁祸首,十分郁闷, 她关切道:“月奴,痛得很厉害吗?” 庄月奴用细弱箫管的声音回答:“痛……” 小猫似的眼神、小猫似的语气、小猫似的神态, 只差一句“喵喵喵”了。 “这该怎么办?”姜瑜挠头。 “你可真是个女……你可真是个汉子,”凌笑笑吐槽一句,“开水煮红花泡脚、红糖水,不都行吗?” “在船上?” “当然不是在这儿。” 靠! 姜瑜忍不住对凌笑笑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 少女却不以为意,对瑾儿勾勾手指,“咱们换个位置,我过去帮她按摩一下就好了。” 凌笑笑是内卫,除了武艺,应该懂一些粗浅的医术, 瑾儿便和她换了座位。 凌笑笑一把按住庄月奴,“别动。” 庄月奴目光一转,对上了姜瑜的双眼,脸红透了。 她低声说:“别……别过来!” 姜瑜被少女弱受的语气给惊着了,瞬间感觉凌笑笑就像个犯罪嫌疑人, 没想到,凌笑笑后面的话更加刺激, 只见少女单手拖着下巴,低声自言自语:“看来,只能强上了!” 发言极度迷惑。 姜瑜:???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凌笑笑一把摘掉了庄月奴的鞋子,手指点在小腿内侧,在足踝尖上三寸处按压。 穴位名,三阴交, 光是看名字就能猜到,具有交通心肾,引火下行的作用, 可以缓解妇科疾病疼痛。 庄月奴觉得,自己被凌笑笑拿住的地方热热的,十分舒服, 她不由得眯起了眼, “嗯……” “唔……” 一时间,低回婉转的谜之声音交错,响成一片。 姜瑜目瞪口呆, 翅膀打结难道是大势所趋? 第209章 湖中雕像 水面传出嬉闹。 秋日的京城有些干冷,但龙潭湖上截然不同。 有一种气象现象叫湖风,在湖边地区,由于陆地表面的昼夜加热,从广大水面吹向陆地, 所以,湖面上的风不会让人觉得冷,反而有一种惬意。 庄月奴和凌笑笑那边在治疗痛经, 瑾儿和姜瑜两个人提供不了四个人的动力,便也放松下来,暂时休息。 瑾儿伸出双手,掬起一捧沁凉的湖水,泼到脸上, 一滴水珠顺着她面部的线条滑落,从脸颊一直到颔部,再滴落到胸口,沿着那里的起伏向下滑,直到潜入中间的缝隙, 姜瑜忍不住感慨, 小丫头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不对! 非礼勿视! 姜瑜在心中默念着“红粉如骷髅”,将视线挪到水面上, 忽然, “那是什么?”她指着水中一个黑影问道。 三个妹子被吸引了视线, 她们一同望向湖底。 黑影不会动,显然不是活物,反而看上去更像…… “雕像?”凌笑笑眯着眼说。 她有武艺在身,目力最好,别人自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姜瑜顺着少女的话问:“什么雕像?” “看不出来,”凌笑笑皱眉回答,“不过,我觉得像是一个侧卧的什么人物,要不然,就是趴着的玄武这种灵兽。” “大概是玄武吧,”庄月奴说,“水中镇玄武,不是很常见吗?” “不可能,”姜瑜说,“龙潭湖是在修建紫禁城时挖土挖出来的,并非天然水系,因此一直没有游人,也不具备通航功能,镇灵兽纯属多此一……” 她话音未落,便感觉凌笑笑在拉自己的衣袖, 少女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是一尊弥勒。” 姜瑜双眸一缩,也不观察水文了,和三个妹子划船,快速回到岸边, 凌笑笑找了几个内卫,秘密将弥勒打捞了上来, 侧卧弥勒的雕像,连带下面的基座都是石头材质,但中间挖空,因此也就不到二十斤, 基座上用很粗糙的雕工刻着朵朵莲花,在没朵莲花中央都有一个字,组合起来便是那句耳熟能详的“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姜瑜恨声道:“其心可诛!” 自古以来,造反都要先搞一些舆论攻势, 例如,“大楚兴,陈胜王”、“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类情况多到数不胜数, 白莲教在湖里丟雕像,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姜瑜压低声音,“把小天师请来。” 一名内卫领命而去。 没多久,张星剑就赶来了,后面还跟着张灵竹, 少女一见到姜瑜,就说:“你们起土前的祭祀有问题啊,应该用寿金或者福金的……唔……” 她的视线停留在了雕像之上,张着嘴,煞是可爱。 张星剑看得直摇头, 自家老妹真是没见过市面。 他走到雕像旁,围着转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吉祥海云相,‘卍’字却是左旋的,说明是最近几十年才出现的新雕法,不过,这白莲教的人好蠢,在莲花上刻字,哪有这么搞的?” 听他这么说,姜瑜便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了, 她凑上前,“有问题?” “嗯,问题太多了,”张星剑说,“最可笑的是底座,佛像上雕刻文字,不能按照模板来,但您看,字体之规整,就像对着报纸上的印刷字一个一个抠下来的。” “说明匠人不懂佛法。” “甚至可能不识字。” “这样吗?” “伯爷,您把这件事交给我,必然可以清除白莲教在灾民中的影响。” 姜瑜当然不会同意, 很多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与其搞得天下皆知,不如对灾民保密, 现在的问题是,将万国博览会的园区划定在龙潭湖周边是这两天才定下来的,换句话说,一定还有白莲教的贼人潜伏在京城中, 贼人若散播“挖出一个莲花弥勒”的谣言,会不会让好不容易摁灭的白莲教在灾民心中死灰复燃? 这很难说。 大夏百姓的识字率不高,难免会变成滋生迷信的肥沃土壤。 姜瑜皱眉看向凌笑笑, 凌笑笑和她待久了,自然能够会意, 少女说:“灾民中没查出任何问题,而且,我们的管制十分严格,他们如果离开永定门外的指定区域,肯定会被记录下来。” 姜瑜点点头,“那就说明不是……” “你忘了?那个救你的人也有可能是白莲教贼人。” “唔……” 姜瑜很难想象,那人为什么会救自己,同时还要搞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沉吟片刻,说:“那人武艺高强,在人口众多的京城查寻,无异于大海捞针,与其做这些无用功,不如一步到位。” 凌笑笑问:“你已经有计划了?” “釜底抽薪,直接把白莲教从东山连根拔起。” “你果然还是要去。” 少女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点儿理解李嫣面对姜瑜时的感受了—— 很担心、想劝阻,却无可奈何。 姜瑜说道:“放心好了,这次我一定带够护卫,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在,他们凭什么刺杀我?” 一顶高帽戴在了凌笑笑头上, 少女十分受用, 不过, “别以为说几句捧我的话我就会同意你去。”她不满道。 “可惜你说了不算。”姜瑜微笑。 “!@#¥*%……” “诶嘿~” 看姜瑜的表情,凌笑笑真想把这货吊起来打。 姜瑜转向张星剑,“此去东山,我准备和白莲教正面抗衡,从而戳穿他们,因此需要借助正一道的名望,不知小天师可愿同行?” 张星剑深知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跟义武伯这种皇帝面前的红人结下善缘,当然是愿意的。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张灵竹说:“伯爷,可以让我去吗?” 张星剑: ̄□ ̄|| 他把妹妹拉到旁边,“你疯了?” 张灵竹冷静道:“我可没疯,哥,你别忘了那四句箴言,我必须要想办法多和姜瑜接触。” “箴言只是箴言,不一定……” “那可是你说的箴言,你难道想打自己的脸?” 噗! 张星剑当场吐血。 第210章 水波不兴 龙虎山天师府有一个传统—— 哥哥拗不过妹妹。 所以,最终陪姜瑜前往东山的是张灵竹, 这姑娘还把张星剑证明天师身份的青莲花冠给抢走了。 一行人走的是京杭大运河, 钦差队伍从通州出发,一路往南,过沧州、得州,自临清入东山,再直奔济宁府, 虽然走水路会多耽误一些时间,但贵在安全。 当然,姜瑜是不喜欢的,都出发一天了还忍不住吐槽凌笑笑,“水路速度太慢,还要时不时绕道,不知你怎么想的。” 少女嘻嘻一笑,“别生气嘛~” “哼╭(╯^╰)╮” “我陪……我让尔雅……咳咳……我让灵竹陪你下棋。” 凌笑笑和梦尔雅都陪姜瑜下过象棋, 奈何姜瑜是个臭棋篓子,两名少女无论怎么让,姜瑜还是会输, 最后,她们只能寄希望越张灵竹。 没想到,一盏茶的功夫, “马后炮!”小神棍快怀大笑,“姜瑜,你输了。” 凌笑笑: ̄□ ̄|| 梦尔雅: ̄□ ̄|| 两名少女额头上的青筋都凸出来了。 姜瑜觉得把妹子逗弄成这样,自己也挺过分的,便推开棋盘,“你们三个的棋艺都比我高明。” 张灵竹洋洋得意, 另外两只则十分郁闷, 她们想不明白,姜瑜是围棋国手,为什么象棋会下成那副样子。 姜瑜没再纠结下棋的事情,“咱们到哪儿了?” 凌笑笑看看外面的天色, 对钦差的巨舫而言,十里水路转瞬即逝, “不到戌时,我估计,应该到临清了,也就是东山境内,”少女说,“不过,要想知道明确的位置,必须问问舵手。” “这么说,明晚就可以到济宁府了?”姜瑜问道,“也没想象中那么慢嘛~” “这是肯定的。” “走,咱们出去瞧瞧,在船舱里下了这么长时间的棋,也该吹吹风了。” 姜瑜把船舱内的窗帘拉开, 外面月朗星稀,一派祥和的景象,让人心觉安宁。 四人一起步走出船舱, 夜晚的清风吹拂着姜瑜的面颊,她深吸了一口气,“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注:《赤壁赋》,宋·苏轼) 夜晚能在运河上行进的,只有他们这种挂着官家牌子的船,因此,除了钦差巨舫,运河上没有别的往来船只, 还真的是“水波不兴”。 张灵竹很兴奋,“又出来玩了,真好。” 出来玩…… 姜瑜和梦尔雅都有些无语, 反倒是凌笑笑跟小神棍相处久了,知道她的性格,“你这丫头,我们可都指望你跟白莲教硬磕了,别当成是玩闹。” 张灵竹顽皮地眨眼,“放心,天下宗教,没有我不知道的,就连色目人我都见过呢。” “色目人?” “你别不信……唔……给你看这个。” 张灵竹翻了翻,拿出一个单筒望远镜, 凌笑笑不屑,准备说“伯爷早就研究出这个了”, 没想到,姜瑜竟然激动地一把夺了过去,反复把玩望远镜套筒的部位, 她研究了大概有五分钟,终于确定不是机械精密加工出来的,而是手工打磨,这才长出一口气, 西方的科技树还没点到工业革命,那就好办。 张灵竹看姜瑜喜欢,便说道:“龙虎山还有好些类似的小玩意儿呢,不过,我最中意色目人的琉璃,比很多宝石都好看。” 东亚琉璃含铅量更高,多为单色; 欧洲琉璃含钡量、含纳量高,放久了会呈现炫彩; 少女喜欢后者无可厚非。 姜瑜问道:“你是怎么接触到色目人的?” 张灵竹见姜瑜严肃,便认真回答:“他们说自己是传教士嘛,信的神是个钉在木头架子上,有露阴怪癖的大胡子……” “咳咳。” “他们色目红毛,百姓见了害怕,担心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便送到了龙虎山,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顺便交流教义。” 没想到龙虎山在外交方面竟然走到了朝廷前面。 姜瑜又问了些细节,这才知道那些教士来自佛郎机,已经开始派水军(其实就是海盗)探索世界了。 “很多西方传教士都有较高的科学素养,也许可以找他们问问火炮的技术。”姜瑜嘀咕。 “佛郎机的火炮不厉害。”凌笑笑说。 “我知道,但是,你想啊,他们以水军立国,火炮是装在船上的,肯定比咱们的座炮更适应运动战,要是能两者结合的话……” “他们会说吗?” 其实,想套传教士的话很简单,只要帮他们建教堂就行。 但现在做的就是用科学抑宗教的事…… 姜瑜不得不思考对策。 忽然,她灵光一闪, 那些色目人虽然是传教士,但终究有国籍,有国籍就有民族自豪感, 给他们弄个展馆,让他们展示最先进的科学技术: 火药、航海、精密加工…… 姜瑜越想越兴奋,对着眼前的的木檐捶了一拳, 没想到,这一拳下去,竟然地动山摇,让整个巨舫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她迅速匍匐在地,顺便把梦尔雅、张灵竹也拉倒了, 趴在地上,她还不忘紧盯着自己的的右手,白丝不得其解,喃喃自语道:“我没练过武功啊。” 梦尔雅听着,窃笑不已, 反倒是一边的小神棍呵呵一笑,“看来,姜瑜你和我正一道是有缘……”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稳稳站着的凌笑笑大声下令:“保护钦差,有人用船只冲撞……咦……” 少女愣住了, 应该没人能在夜晚于运河上行船才对。 控制巨舫的舵手也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就是因为考虑到夜晚,运河上没有船,咱们这才闭着眼加速,结果撞上了人家。” 姜瑜站起身,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尘,随即便发现别人都站得稳稳当当, 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她脸上有点儿烫,没敢看被自己拉倒在地的两个妹子。 凌笑笑忍着笑,说:“伯爷,是一艘双桅杆的船,被咱们的巨舫顶了个窟窿出来。” 姜瑜探出船檐向下张望, 只见河道上躺着一艘双桅杆帆船的“残骸”,正在水中飘摇, 船上站着几个船夫,都有些踉跄, 反倒是唯一的客人站得很稳。 客人一身书生打扮,腰挂祥云灵芝玉佩,右手两指捏着一把折扇, 他面目清秀,双眉又细又弯,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姜瑜竟然一时不好评判他的外貌。 凌笑笑微微皱眉,“武健沉鸷,行步类鹤。” 她转向姜瑜,“此人习武。” 第211章 唐赛 (注:真实历史人物为原型,明初白莲教女首领——唐赛儿 ) “可是姜伯爷的船?” 年轻公子哥对姜瑜抱拳。 和上次出使一样,钦差外出三面旗: 中间的是玄黄天子龙旗,只有皇帝或钦差才有权悬挂; 右侧是三角旗,黑底飞鱼图案,象征内卫; 左侧则是鲜红的大旗,上书一个“姜”字。 旗帜就插在船头,只要有点儿这方面的知识,都能认出钦差的队伍。 姜瑜瞄了眼那艘被自家巨舫顶了个正着的小船,眼看三名船夫七手八脚地或往外捞水、或修补窟窿,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请他们上来吧。”她说。 “姜……唔……”当着别人的面,凌笑笑不好叫姜瑜全名,“伯爷,那人身怀武艺,又能在大运河上夜间行船,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无妨。” “你这家伙……哼╭(╯^╰)╮” 少女不爽,心中嘀咕, 好心当成驴肝肺! 姜瑜却已经命内卫们就地下锚,之后用船舷搭起走道, 她对那个年轻人发出了邀请,说是撞了人家坐的船,无论如何要赔偿,把人送到目的地, 连带着几名船夫也被请上了巨舫,换三名内卫下去修船。 年轻人和姜瑜分宾主坐下, 两人互通姓名, 姜瑜是钦差、义武伯,身份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想瞒也瞒不住,当然实话实说, 书生略微想了想,作了一揖:“小生唐赛,济宁府人士。” 一听济宁,姜瑜能明显感到身后的凌笑笑稍微动了动,靠近自己的后背,右手甚至扶住了刀柄, 有刺杀事件在前,少女对东山很敏感。 唐赛也注意到了凌笑笑的动作, 瞬间,两人视线交锋。 但唐赛片刻间便恢复了正常,好奇地打量钦差巨舫, 没多久,她的视线便停在了桌上的民报上,问道:“伯爷,这是何物?” 重生以来,姜瑜第一次见到这么自来熟的人,便有些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唐赛神态自然,非常像是一个瞒着家里出来玩乐的公子哥, 而且,结合唐赛能在夜间走京杭大运河,想来是有官家身份的,父辈极有可能是东山的地方官员。 姜瑜说:“唐兄从京城赶回济宁,应该见过此物才对。” 唐赛愣了一下,“伯爷,您何出此言?” 姜瑜指了指报纸, 唐赛便凑上前,“我朝物产丰盈,故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 报道是关于万国博览会的, 她一目十行地阅读,不断啧啧称奇, 读到最后,她终于说道:“这万国博览会定然及其热闹,我来年开春还要回去京城看看。” 姜瑜说:“此物便是民报,主要作用是刊载新闻和时事评论并加以传播,按理说,你在京城住店时,应该看到过才对。” “不瞒伯爷,别看小生这副打扮,其实不喜读书,在酒楼用饭时,宁可听听小曲儿。” “你跟我那些致知馆的学生倒是如出一辙。” “呵……呵呵……” 唐赛尬笑, 同时,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姜瑜没有怀疑自己, 没想到,刚刚放心,便听姜瑜问:“唐兄是从济宁府来的,可曾听过白莲结社?” 唐赛眉头一跳,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她一脸迷惑,“倒是听说过,但大多是小打小闹,至少我离开济宁入京时,没听说过大规模结社。” 姜瑜沉思,“这样的吗……” “伯爷何故有此一问?” “就在最近,京城发生了一个有关白莲教的大案,当时我就在现场,是以见了外地人都要问问白莲教的事,算是个人的一点儿好奇心吧。” 在坐的两人都知道,所谓“大案”便是刺杀案, 但这件事并没有在坊间传开,唐赛为了洗清跟自己有关的嫌疑,只能摆出懵懂的表情, 她刚要做作地问两句,便听到船头响起嘈杂, 几人投去视线。 一位内卫急速奔来,苦笑着说:“伯爷,您救上来的东山老乡……就是那三个船夫,也太朴实了,看弟兄们操船,说什么‘哪能让长官干这些’,非要抢着干活。” 姜瑜听了,哈哈大笑,“让他们过来,我有话问他们。” 一听伯爷这么说,内卫便松了口气, 没多久,他就领着船夫回来了。 船夫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见了姜瑜这种自有皇家威仪的大官,当场就要下跪。 姜瑜赶紧拦住, 她招呼三人坐下,问道:“老乡,你们是东山人?” 三个船夫对视一眼, 为首的一人点头回答:“是。” 口音很重,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地方的方言。 姜瑜问:“你们既然是东山人,那,可曾听说过白莲教?” 船夫怯怯地看她,竟然不敢搭腔。 姜瑜便劝道:“你们只管说。” 之后,她指了指船头的五爪金龙旗,“看到那个了吗?那个,代表的是皇家,代表的是皇上,你们现在说什么,皇上都能听到。” 这话纯属忽悠人, 但老实人就是容易被忽悠。 船夫一听自己的话可以上达天听,那叫一个兴奋,立即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 姜瑜:??? 她发现自己听不懂。 幸好有梦尔雅, 少女凑过来,低声说道:“他们说白莲教是混账。” 姜瑜问:“你可得保证自己听的没错。” “不会有错的,我虽然自小不讲曹县方言,但周边的人都说,所以,我虽然不会说,但是听还是能听明白的,肯定没问题。” “那就行。” 姜瑜转过头,看船夫都有些激动,便让人给他们看茶,再送点儿点心过来。 三名船夫都没见过这么精致地糕点,狼吞虎咽起来。 唐赛在旁边看着,低声说:“伯爷可曾听过‘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些船夫说的话,可信吗?” 车夫、船夫、店小二、脚夫、牙行, 这里需要解释的只有牙行,约等于现在的经纪人、中间商,甚至黄牛, 在古代,车船店脚牙这五个职业确实招人恨。 姜瑜看了眼唐赛,“唐兄,那我问你,可曾听过‘遇到尼姑会倒霉’这种话?你觉得可信吗?” 唐赛看姜瑜目光闪烁,不由得紧张, 尼姑,也就是信佛受了戒的女子, 自己是白莲教圣女,严格意义上也是女尼,只是代发修行而已, 姜瑜这么问,难道看出了什么? 第212章 不后悔 人的名、树的影, 姜瑜入朝为官后,做的事情太多了,虽然没有外人传说的双目射激光那么神奇,但目光如炬、神目如电这种词总归没错, 若是被认出白莲教圣女的身份,唐赛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要论武功,她自认不输给任何人,但钦差巨舫上的都是内卫,不讲武德,没有一对一solo的说法, 内卫的机械弩很厉害,万箭齐发的话,再强悍也得被射成马蜂窝。 唐赛心乱如麻,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有一把匕首。 没想到…… “如此看来,唐兄确实没什么经验。”姜瑜竟然微笑着说。 “经验?”唐赛不解,“伯爷在说什么?” “人们都知道‘遇到尼姑会倒霉’,但是却没想过,这里面其实有很深的原因。” “什么原因?” “尼姑是女子,比不了男子,也就是和尚,因此,相比起可以建在城市里的寺庙,尼姑庵大多在深山,万一有个山贼、猎户什么的碰到尼姑,孤男寡女深山老林,可能会起劫财、劫色的念头,大家都说‘遇到尼姑会倒霉’,这些人碰到尼姑反而会躲着走了。” “!!!” 唐赛不由得惊讶,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姜瑜竟然会用这种方式解读俗语。 其实,姜瑜也是在读《笑傲江湖》时想到的, 在书中,令狐冲便是用“一遇尼姑,逢赌就输”这个借口试图支走仪琳,防止仪琳被田伯光劫色。 唐赛沉吟片刻,说:“如此看来,‘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言过其实,只是为了提醒客人提防,小心上当受骗。” 姜瑜点点头,“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嘛~” 她指了指那三名船夫,“就说这几位,我看不出任何滑头。” 此时,船夫们吃完了宵夜,都在那儿打嗝。 姜瑜招手,示意他们靠近坐下, 她问道:“你们刚才都说白莲教是混账东西,我就是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船老大叹气,回答:“我们这些跑船的,都管白莲教叫‘佛贼’。” 张灵竹说:“佛有六贼——眼耳鼻舌身意,要眼不看美色、耳不听淫声、鼻不闻好香、舌不贪美味、身不做淫行、意不坏念头。” 小丫头穿道袍,船老大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姜瑜赶紧纠正道:“人家说的‘贼’,是‘贼人’的‘贼’。” 张灵竹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船老大点头,“真的,白莲教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出家人,不但骗财、而且骗色。” 张灵竹:“骗色?” 梦尔雅:“骗财?” 两人面面相觑。 梦尔雅低声说道:“拿曹县举例,穷得叮当响,有什么财好骗?” 小神棍倒是知道这个,“我听阿爹说过,越是穷苦的地方,宗教越容易大行其道,骗财反而更容易。” “这……” “倒是骗色,怎么骗啊?” 张灵竹脸色微红, 继《洞玄子》之后,小神棍显然又想开车了。 船老大说:“这……这个……” 当着这么多女子的面,而且,还要让梦尔雅帮忙翻译,他实在有点儿开不了口。 姜瑜见他为难,便说道:“有难言之隐?” 船老大挠头,一咬牙,“我是微山湖北边鱼台县的人,之前听说过一个事。” “说。” “就是我们村有个得了痨病的小子,在隔壁村找了个小媳妇冲喜,因为是冲喜嘛,婚礼当天,他父亲请了白莲教的法师来,结果,那个法师说要入洞房做法,竟然把人家媳妇给……” 船老大说不下去了, 他的两个船员也都跟着叹气。 看他们表情,姜瑜就知道是真的,气得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岳麓版《高中历史》里讲宗教改革的一章,里面有个有故事,大意是说,丈夫如果看到妻子的门前有教士的鞋子,不要愤怒,因为那是教士在帮妻子赎罪。 可见东西方都一样, 邪祟盛行之下,这种事非常多, 但是,污人家新婚妻子,说出去就过于骇人听闻了。 唐赛皱眉,疑惑地看向船老大, 船老大注意到了,说:“我们这些跑船的,隔三差五去一趟京城,见识多了,自然知道白莲教是什么货色,只是那些乡亲,吃苦遭罪却不自知,还要感恩戴德。”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姜瑜沉吟片刻,坚定地说:“此去东山,我定然要将这白莲教连根拔起。” 唐赛看着她,不由得有些犹豫。 姜瑜说:“唐兄不信?” 唐赛一愣,“不,伯爷,我没那个意思。” “我这个义武伯做的如何,你应该或多或少有些耳闻,连胡人都被我治得服服帖帖,何况小小的白莲教?这些小鬼可拦不住我。” “……” 唐赛沉默了, 她很庆幸,自己当时救了姜瑜,有这样的好官,是天下百姓之幸, 但又很后悔,担心姜瑜真的将白莲教连根拔起。 她虽然对现在教中的那些法师多有微词,但毕竟是白莲教圣女,很多事,站在她的角度是没办法劝解的。 而且,今天船老大的故事,她以前从不知晓, 刚才听的时候,甚至产生了很荒诞的想法—— 若白莲教真这样,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想到这儿,唐赛不由得悚然而惊,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看向姜瑜,忽然觉得怎么看怎么可恶, 都是这货害的! 姜瑜不知道唐赛所想,说:“唐兄,干嘛这么看着我?” 唐赛摇摇头,“没什么。” 她不由得错开视线。 刚才,与姜瑜对视的瞬间,让唐赛又想起了那场行刺, 师兄将热粥泼向小女孩,试图分姜瑜的心, 若是一般的达官贵人,绝对不会向姜瑜那样不顾个人安危,用后背保护小女孩不被烫伤, 这也是唐赛出手相救的原因。 她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只是眼看着姜瑜护住小女孩,便觉得有必要出手,于是就真的鬼使神差地出手了, 结果, 害死了师兄,救了一个官。 她曾无数次问自己,对不对当时的行为后悔, 今天见到姜瑜,得到了答案, 不后悔。 用佛教用语来说,姜瑜灵台清明,有如此高洁的品性,非凡夫俗子可比。 唐赛低头,喃喃自语道:“可惜,和我没关系。” 姜瑜不解道:“什么没关系?” “回济宁府之后,我恐怕要先行下船,因为是偷跑出来的,所以……” “哈哈,果然是这样吗?” 姜瑜一脸微笑。 第213章 济宁府 第二天中午, 姜瑜的钦差巨舫到了济宁府, 唐赛先行下船,刚一行出码头,进入闹市区,便恢复了女儿步态, 很快,有人跟了上来。 唐赛回头,发现那人故意露出手腕,上面文着一朵小小的白莲, 她下意识地咬唇,确定周围没人注意自己,这才拐入右手边的一条小巷,静静等待。 没多久,跟踪者也拐进了小巷, 来人一个小老头,后背佝偻,头戴斗笠,怎么看怎么像微山湖的渔夫。 “赛儿,”小老头稍微让斗笠扬起一个角度,露出右颊上的刀疤,“你和师兄此次入京,安排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 “师父。”唐赛儿躬身行礼。 “不必拘礼……咦……你师兄呢?” “他死了。” 小老头愣了半秒,不由得皱眉。 唐赛儿把当时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但是,接梭子镖并反杀的事情安在了凌笑笑身上, 她见过凌笑笑出手,虽然凌笑笑当时的对手是已经腿弯中镖的师兄,但身手是瞒不了人的, 而且,女人的直觉告诉唐赛儿,凌笑笑的武功比自己只高不低, 两人将来必有一战。 小老头听了唐赛儿的话,咬牙切齿,“蠢货!” 唐赛儿一愣,“师父?” “我早就跟你师兄说过了,金陵姜家富可敌国,而且极得民心,姜瑜又是人中之龙,这样的人,只可拉拢,刺杀不是坏我好事吗?” “师父本想拉拢姜瑜?” “欲成大事,缺的就是钱和人,姜瑜本……算了,让你们做的另一件事呢?” 唐赛儿把石像的事说了一遍, 小老头深深叹气,“这个姜瑜确实有些门道,不光能力强,运气也好,湖上泛舟都能恰好碰到雕像。” 他不断摇头,为这次的事败感到郁闷。 另一边的唐赛儿却在沉思,始终想着师父说的“拉拢”到底是何意, 难道是美人计? 少女摇头,告诫自己别瞎想。 她沉吟片刻,决定问清楚,“师父,姜瑜极得圣宠,姜家又富可敌国,这样的人该如何拉拢?” 小老头冷笑一声,“酒色财气,男人总有弱点。” 说到这儿,他恍然意识到了失言,赶紧说:“你不要多想。” 唐赛儿震惊道:“师父,你真准备……” “你是白连圣女,难道这点儿事情还做不到?我看你是从钦差巨舫上下来的,不会是看姜瑜年少有为,晕了头了吧?” “……” 唐赛儿低头,眼神闪烁, 跟姜瑜接触下来,她已经意识到了,此人非常刚正,若是以色诱之,只怕会适得其反, 师父虽然眼界开阔,但在男女情事上有些想当然。 唉~ 唐赛儿郁闷地深吸一口气。 小老头见她这样,只好劝慰道:“赛儿,不要多想,还是办正事要紧。” 他左右看看,确定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今日是立冬,我已经下令让白如辉准备,在闹市设台作法,广纳信徒。” 唐赛儿惊讶道:“我们要在姜瑜刚到……” “立冬,机不可失!” “师父太冒进了!” 两人争执。 小老头愣了一下,感觉唐赛儿此次入京,似乎发生了变化, 好像,没那么听话了。 他皱眉,“事情已经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唐赛儿无奈,“师父要我做什么?” “我马上要离开济宁府,所以今晚的行动由你来负责,切记切记,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是。” “还有,你坐了钦差巨舫,别忘了差人去谢姜瑜。” “我得知道他住哪儿啊。” “钦差行辕一共只有那么几个可能,你自己稍微打探一下便是。” 说完,小老头紧了紧身上的蓑衣,转身欲走。 唐赛儿一愣,“师父,你这是要去哪儿?” 小老头瞄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不该打听的事情别打听。” 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 微山湖面自嵯峨,乘兴西风一棹过。 (注:《登微山问留侯墓》,明·马出) 钦差巨舫驶入河道,济宁知府甘宗率着一群官员、士绅立在码头上迎候。 甘宗其实心里很没底, 他一早知道,钦差此来是为了肃清白莲教, 但是,白莲教到底犯了什么事,上头根本没说清楚! 最要命的是,他们这些当官的识文断字,可以不信那些歪门邪道,但挡不住下面的小吏不懂, 退一步讲,就算能约束小吏,也不见得能约束小吏的家属, 搞得甘宗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觉,生怕姜瑜弄出一些连带责任、领导责任,自己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他心乱如麻,脸上却要强行摆出笑容,“伯爷,我们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姜瑜点头,看看天色,“带我去钦差行辕。” “啊,这……伯爷不用午膳。” “再过一个半时辰就该用晚饭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甘宗不由得脸都绿了, 官场上的讲究数不胜数,不只说话的内容,连说话时的语气、眼神都可以隐含极大的寓意, 姜瑜不用午膳,难道真的…… 咕咚~ 甘宗咽了口唾沫,“伯爷,下官知道济宁府是穷山恶水,但还是有微山湖的,稻花鱼的味道甚是美妙,您真不尝一尝?” 姜瑜看他冷汗直冒,稍稍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原因。 她微笑,“甘大人无需担忧,你可知本伯离京时,皇上是怎么说的?” 甘宗一愣,“请伯爷明示。” “白莲教大小头目,杀;提供保护的官员,杀;愚夫愚妇不听悔改的,杀。” “这……” “从好的方面想,甘大人只要让各级官员配合本伯肃清白莲教,下面的小吏走卒也知道悔改,本伯必然会网开一面的。” 有这句话,甘宗就放心了, 他带着姜瑜朝马车行去,一起前往钦差行辕。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在远处的一个角落,有一名靓丽的女子正瞪大了双眼,看着钦差的队伍, 此时,唐赛儿已经换回了女装,如云的青丝披散下来,粉嫩的双颊微生红霞,身段婀娜,俨然一个国色天香的丽人。 只有一人独处时,她才不带面具。 少女抿着嘴唇,看着众多官员环绕着的姜瑜,怔怔出神,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在京城,你是猫、我是鼠,来了济宁可就不一样了,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在这里也翻出风浪来!” 说着,她像一只小猫似的伸了个懒腰。 第214章 这都是龙虎山玩剩下的 钦差行辕就在微山湖以北的小山上, 从窗户向外望,便能看见湖光山色,还有阵阵湖风吹来,十分清凉。 姜瑜洗了一个澡,坐在书房里看各地的奏报, 东山确实是白莲教的大本营,各地都有秘密结社,但还没有用纸弥勒金身不坏那种邪乎的方式吸引教徒,是以各地管制不严。 啧, 姜瑜咋舌,低声感慨:“伪装得很好嘛。” 她对凌笑笑招手, 少女立即靠了过去,“放心,已经按照你吩咐的布置下去了,先让各级官吏检查家中人,把轻信白莲教的排查一遍。” 姜瑜满意地点头, 内部统一声音是最重要的。 她伸个懒腰,把所有的奏疏堆在一起,放到旁边, 与此同时,少女端了一个食盒出来,说道:“这是唐赛差人送来的,里面是饺子,说是要感谢你让他做官船回济宁。” 姜瑜不由得笑,“北方人就这样,逢年过节吃饺子。” “饺子源自‘交子之时’嘛,大年三十是旧年和新年之交,所以吃饺子;立冬是秋、冬季节之交,所以也吃饺子。” “嗯,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姜瑜打开食盒, 由于已经有内卫验过毒,所以她也不担心,用手抓着,一口一个地吞下肚。 凌笑笑在旁边看着,心中直犯嘀咕, 姜瑜似乎很在意唐赛。 虽然船只相撞的事确实是意外,但在直觉上,少女认为唐赛并不是可以相信的人。 她刚要相劝,却没想到姜瑜已经将食盒盖上了。 “走,”姜瑜说,“我们逛逛夜晚的济宁。” “叫上尔雅和灵竹?”凌笑笑问。 “一起。” “我这就去。” 没多久,凌笑笑就喊上了两个妹子, 四人一起离开钦差行辕。 因为是立冬,街面上十分热闹,钦差行辕内外恍如隔世, 尤其是在微山湖上,无数才子佳人泛舟,还有两层楼高的画舫,船中时不时嘻笑声传来,惹得寻常百姓纷纷侧目。 梦尔雅说:“看起来是立冬文会。” 大夏文风鼎盛,全国各地,无论是什么节日,都设有文会。 张灵竹看向姜瑜,“你那么擅长诗词,不上去耍一耍吗?他们肯定都被你比下去。” 姜瑜笑着摆了摆手, 她如果真上去吟诗作对,那整个文会的气氛就变了, 毕竟是钦差,哪个才子不开眼敢跟她比文采? 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吗? 她呵呵一笑,“如果诗词能填满灾民的肚子、能肃清白莲邪教的影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我就是做一百首也无所谓。” 梦尔雅和张灵竹看姜瑜的眼中满是小星星, 一旁的凌笑笑则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她对姜瑜翻个白眼儿,仿佛在说:“你也就忽悠忽悠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姜瑜装没看见,提议道:“走,我们往街市走走。” 圣人故乡——曲阜,就在济宁府东北,所以,济宁最热闹的街区是书院周边, 此时正人声鼎沸,街边摆满方桌,供顾客饮茶休息,还有扒糕、凉粉、卤煮丸子等卖各种风味的小吃。 在书院靠墙的地方,有个卖风筝的地摊, 由于快入冬了,风筝不好卖,因此没什么顾客, 张灵竹说了一句“我们过去看看”,便拉着姜瑜跑到地摊前站住,蹲下身子开始挑选。 按平时,小贩早就鼓动如簧巧舌极力推销了, 但他见到姜瑜气度不凡,陪着的两个女子又都是美人(梦尔雅是男装),便老老实实地闭嘴,悄悄摸摸推了三个风筝到最前面: 喜鹊落在梅花枝头——喜上眉梢; 慈眉善目的月老将红线绑在一对年轻男女的脚踝上,抚须微笑——月老红线; 几十只鸟儿围着凤凰啼鸣——百鸟朝凤。 主题的寓意不言自明。 张灵竹一眼就看中了那个月老红线主题的风筝, 她捧起来,对姜瑜说道:“明日陪我一起去微山湖畔放风筝。” 凌笑笑: ̄□ ̄|| 梦尔雅: ̄□ ̄|| 两人满头黑线, 姜瑜也十分尴尬,心说张灵竹真强悍,完全不顾旁边还有两个大活人。 她轻咳一声,又挑了两个,一并递给小贩,“多少……” 话没说完,姜瑜忽然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以前出门都是跟着瑾儿,买东西不用她掏钱, 后来出行则是公务,更不用花银子办事, 没想到,竟然搞出这么大一个乌龙。 正尴尬间,姜瑜忽然感觉有只小手偷偷将一小把碎银塞到了自己手里, 她抬眼看去,只见梦尔雅正眨着大眼睛对她笑, 少女蕙质兰心,顾忌姜瑜的面子,因此没说“我来付钱”这种话,而是用了曲线救国的方式。 姜瑜感激地接过银子时,感觉那只小手如触电一般地缩了回去,但瞬间的温暖触感却暂时无法抹去。 梦尔雅错开了视线。 姜瑜轻咳,把银子递给小贩, 冬天眼看着要来,风筝已经不好卖了,这笔生意是小贩今天第一次开胡,所以碎银子有些找不开。 他让姜瑜稍等,自己去别的摊位换铜钱,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的整齐呼声。 姜瑜四人不由得对视, 她们来东山便是要查白莲教,自然八字真言极其敏感。 姜瑜见卖风筝的小贩伸着脖子直往那边看,看来是个喜欢打听事的人,便向他问道:“这整齐的呼声是怎么回事?” 小贩搓着手,说:“公子,这可是白莲教的八字真言啊。” “你也知道白莲教?” “当然知道,就在这条街上,法师已经连续开坛三日,帮百姓看诊,还分发免费的符水,刚才那声奇呼,想来是法师赐符水给信众,为信众们医病。” 符水? 张灵竹不屑,“装神弄鬼!” 小贩听见小神棍的话,十分不满, 但看她身穿道袍,头上戴青莲花冠,打扮很正式,不由得担心少爷也有真法力,自己别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冲撞了人家。 他轻咳道:“这位……咳咳……这位天师,白如辉法师的符水能治病,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张灵竹笑道:“治的病,是不是老年人腿脚不灵便?” “是。” “是不是家里小辈扶着过来看病?” “是。” “是不是喝了符水便活蹦乱跳地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废话! 这都是龙虎山玩剩下的。 张灵竹懒得搭理小贩,而是凑到姜瑜身边,“咱们过去,看我拆穿他。” 第215章 灵竹完蛋啦~ 当—— 当—— 钟声沿着大街传来。 人潮汹汹,都朝那个方向奔涌。 姜瑜四人被裹挟着向前走,没多久,便看见前方一个高约一米半的露台,台下满是许多人。 “好挤。”张灵竹抱怨。 这姑娘为了符合人设,营造脱俗气质,一直在控制饮食,身段掩在宽大的道袍里,十分修长,被人推搡得东倒西歪。 凌笑笑伸手扶住她,定神向四周望, 只见台子下方,正中间的位置放着几个蒲团,中间有几个空的。 “你去那儿坐。”她说。 “不成不成,”张灵竹连连摇头,“我有经验,风水宝地都是给捐了很多香火钱的善男信女的。” 凌笑笑听得真想笑, 也不知道这丫头的经验是从哪儿来的。 但她还是决定挤过去试试,结果,搞得周围百姓对她指指点点,还交头接耳地议论。 一个穿短衫的白莲信徒走过去,板着脸说:“有人,不行!” 凌笑笑问:“蒲团是给人坐的,为何我坐不得?” “非我济宁白莲社的重要社员不得入座。” “那怎么才能成为重要社员?” “!@#*¥%……” “!@#*¥%……” 刚开始是意气之争,现在却变成了打探消息。 两人你来我往, 忽然,台上有鼓声响起, 众人看去,发现走出来一个光头法师,左手上文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莲,胡须花白,眉目庄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人应该是白如辉没错了。 张灵竹点头,“嗯,扮相不错,应该再加一件祭袍的。” 姜瑜忍不住笑,“你这丫头,真当咱们这是在跟江湖术士交流骗术呢?” “他是骗,我可不是。” “^_^” 姜瑜觉得小神棍实在可爱。 她对凌笑笑挥手,让少女回到身边。 由于白如辉的出现,台下百姓都变得安安静静,所以凌笑笑没怎么费力便挤出了人群, 她回头看,发现只是一会儿工夫,刚才还空着的蒲团已经坐了人,但是人群拥挤,只从缝隙中很难看见“重要社员”是谁, 少女微微皱眉,总感觉其中有一个背影十分熟悉。 但很快,她就被分散了注意, 白如辉朗声对台下百姓说:“贫僧曾言,立冬是无生老母降世,点化信徒的日子,贫僧有幸,恰好见证了郑员外的平地飞升。” 平地飞升? 这牛皮可吹大了。 打假斗士张灵竹气呼呼地说道:“白莲教果然是邪教,我正一道除了道祖,还没谁能平地飞升呢!” 姜瑜好奇,“道祖真的平地飞升了?” “这个……” “……” “唔……” “行,我懂了,你别为难。” 姜瑜非常识趣。 张灵竹脸红,看梦尔雅和凌笑笑都在对自己窃笑,不由得恼怒, 但她又拿三人没辙,只好把气撒在白如辉身上,心里愤愤地想着,等一会儿,绝对把装神弄鬼的神棍扒个底儿掉。 此时,由于白如辉的震撼发言,百姓们正在窃窃私语, “快看,郑员外的蒲团空着!” “果然是虔诚皈依,证得大道了吗?” “真羡慕啊……” …… 现场十分喧闹。 白如辉很感谢群众演员的配合,大声说:“当时,郑员外已经准备好祭台,却不想后厨记错了时辰,竟然放出一只未宰杀的鸭子。” 说到这儿,他一招手,指挥两个弟子往台上搬东西, 同时,他继续说:“平地飞升力量何其之大,那鸭子竟然受到影响,产下一粒巨蛋。” 两名弟子先搬一张小桌子上台,之后又在桌上放了一枚……一坨排球大小的鸭蛋, 鸭蛋是熟的, 一名弟子取来菜刀,将其一分为二。 “这……” “竟然真有这么大的鸭蛋?” “我的天!” …… 百姓无不震惊。 姜瑜远远眺望着鸭蛋的切面,只见黄白分明,确实像天然形成, 她冷哼一声,“又是这种低劣的把戏。” 白如辉还不知道自己被姜瑜盯上了,接着忽悠道:“贫僧本想将鸭蛋销毁,却被飞升在即的郑员外阻止,让贫僧给一般信众分而食之,大有裨益。” 立即有人吹捧:“郑员外真是菩萨心肠。” 白莲教大费周章的目的是吸纳信徒,白如辉当然不会慌慌忙忙地把蛋切了, 他将蛋举起,仔细观摩半晌,忽然大声说:“啊!这是何等的神迹!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噗! 姜瑜笑喷, 但是,在她看来十分尴尬的口号却迎来一众百姓的应和:“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更有甚者,双膝下跪,连连磕头。 白如辉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招呼弟子将鸭蛋切碎, 他小声叮嘱:“先分给那些跪着的信众。” 百姓们很快发现了分蛋的方式, 于是,有更多人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匍匐着向高台爬去。 凌笑笑活动了下手腕脚腕,也想往台前挤。 姜瑜拿刚买的风筝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阿凌,你还真想过去要鸭蛋吃啊?” 少女嘀咕:“说好别叫‘阿凌’的。” 她捶了姜瑜一把,“我就是想过去看看那鸭蛋到底是不是真的。” 姜瑜笑着说:“真的。” “啊?” “也是假的。” “你这人,说话总是大喘气。” 凌笑笑相当不满。 姜瑜叹气,心里吐槽, 这种道具魔术,连手法都用不到,没想到在大夏居然如此吃香。 她说:“蛋是真蛋,却不是因为飞升影响而变成的巨蛋,而是用了一些机巧,人为制造的。” 梦尔雅在一旁直点头,“我也觉得。” 凌笑笑追问:“要不要拆穿他?” 姜瑜回答:“肯定要拆穿,但不急于一时,且看他还能搞什么新花样。” 三人聊得热火朝天, 姜瑜忽然发现最喜欢打假的张灵竹竟然没参与起来,不由得好奇,看向身边的少女, 只见小神棍双目无神,就像在纸上抠了两个洞, 她嘴里念念有词道:“完蛋啦~灵竹完蛋啦~这个飞升巨蛋根本就没听说过,难道,真的是佛家神通高出道家法门?” 张灵竹认为白如辉出的题超纲了。 姜瑜拍拍她的肩,“灵竹。” 张灵竹一抖,双眸逐渐聚焦,落到姜瑜身上, 她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该硬要跟来的,如果哥哥在,说不定能破解白如辉的法术。” 姜瑜:“……” “你别不说话啊。” “……” “要是生气,你就骂我,打我几下也是可以的,但不要不说话。” “那好,我真打了啊。” 听姜瑜要动手,张灵竹满脸悲壮,在凌笑笑和梦尔雅看好戏的目光中闭上了双眼。 于是, 姜瑜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第216章 升级版辟火术 咚—— 一声闷响。 张灵竹懵懵地摸了摸前额。 “这就完了?”她问。 “怎么着?”姜瑜反问,“还真想我动手打你啊?” “嘿嘿~” “傻笑个什么劲儿……” 姜瑜不由得摇头。 看她这样,张灵竹更开心了,心里想,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婿不舍得打自己。 她说:“可是,那个飞升巨蛋我不会破解啊。” 姜瑜又赏了小神棍一记脑瓜崩,“笨脑壳,你真当有平地飞升的法术啊?那玩意儿就是个类似戏法的东西,是人为的。” “人为的?” “你别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 姜瑜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 两人聊天的时候,百姓们仍在忙乱地争抢着巨蛋, 白如辉看得非常满意,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高声道:“郑员外飞升之时,还给贫僧留下了一件器物。” 说完,立即有弟子搬了一块方木上台,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好让大家看清上面的八个小字——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下面的信徒立即跟着齐呼八字真言。 白如辉这才说道:“郑员外飞升之际已有仙力入体,这八字真言便是他用仙力所绘,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块方木的内部。” 说到这里,他转向弟子,“刀来。” 弟子将刀递了过去。 白如辉撸起袖子,用刀削那块方木, 令人惊讶的是,方木表层虽然被逐渐削去,八字真言却仍在上面,直到第六刀,字迹才淡得没了踪影。 下面的百姓哪见过这个? 比起鸭蛋,他们抢木片抢得更热烈了,磕头磕得震天响。 可惜,削下来的木片只有六层,不够普通信众分的。 白如辉早有定计,说:“木片皆有仙力依附,普通人持有难免会生祸事,便由贫僧消了上边的仙力,赠与济宁白莲社的重要社员作护身符吧。” 他在空中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 “咄!” 白如辉大喝一声,并指如剑点在木片上,完成施法, 他略显疲惫地招手,让弟子将护身符分发下去, 台子下的“重要社员”们齐声唱道:“谢法师赐符!” 张灵竹嘀咕:“看来今天真是不宜出门,之前,白如辉还只是给老奶奶治疗腿脚不灵便,今天怎么忽然玩出这么多我都没见过的花样?” 姜瑜说:“天师府有朝廷背书,自然不用研究旁门左道,你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少女觉得帮不了姜瑜,面上无光。 她问:“听你的意思,这也不是法术啊……” 姜瑜说道,“当然不是啦,别说仙人,就说那些笔力雄健的书法大家,都有写字入木的本领的。” 这不是瞎编,例如书圣王羲之, 他曾把祝辞写在一块木板上,再请人雕刻,雕工在雕刻时非常惊奇地发现,王羲之写的字竟然能渗入木头三分多, 这是“入木三分”的由来。 梦尔雅却有些疑惑,“先生,那白莲教的八字真言入木极深,据学生所知,古今书法大家,没有能做到那个地步的。” 姜瑜沉吟片刻,掏出一枚碎银,“没想到除了买风筝,还能在此处用到。” 梦尔雅一愣,红着脸错开了视线。 姜瑜把碎银递到身旁一个年轻人手里,对他说道:“劳驾帮我找来文房四宝、乌龟尿、炭灰、塷(lǔ)砂几样东西,找齐了,还有一块碎银给你做报酬。” 凌笑笑一脸不满,“干嘛让别人……唔……” 话没说完,她就明白了, 姜瑜提到的东西里有乌龟尿,让自己一个女子去准备,确实不太好。 年轻人也在乌龟尿上有些犯难, 他说:“文房四宝好说;炭灰也是,寻常人家就有;塷砂可以去药房买;但这乌龟尿,就连药房……唉……乌龟不是说说就能……” 年轻人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在张灵竹、凌笑笑这样的仙女面前把粗俗的话说完。 姜瑜意会,“你先将乌龟灌饱了,在用蒜头抹它的鼻子,然后……咳……” 年轻人秒懂,“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远。 姜瑜这才转头解释道:“靠普通墨水,肯定不足以将字写进木头那么深,但是用一点点特殊的墨水,就可以办到了。” 她双目如电,“我一定让白莲教跌下神坛。” 此时,白如辉还在台上装神弄鬼,“郑员外飞升之时,天降异火,若不是无生老母赐贫僧辟火宝衣,贫僧今日可能要被烧伤了。” 他褪下身上白色祭袍交给弟子,又将身上单衣褪下,漏出内里小衣。 姜瑜都没眼看, 白如辉毕竟年纪大了,肉都有些松了。 但百姓们没她这么无聊,都等着白如辉的神迹,就算脱个精光,估计都没人在乎。 只见白如辉取火点在那件单衣上, 瞬间,多烟而有光的火焰燃了起来,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芳香, 凌笑笑皱了皱鼻子,“似乎是晁(cháo)脑。” 姜瑜不懂什么是晁脑,但也闻出了这股熟悉的气味,“这不是放在卫生间里的樟脑丸吗!” “什么?” “就是晁脑。” 凌笑笑说的晁脑应该是中药,而现代的樟脑丸就是这种中药提炼出来的结晶。 此时,白如辉轻轻挥了几下衣服,把火扑灭, 单衣果然毫无损伤, 信众们立即大声叫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声势十分浩大。 坐在一个蒲团上的某位重要社员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伯爷,这便是我给你的礼物,没想到吧,我们白莲教的辟火术能升级。” 这个人当然是唐赛儿。 她低头,重新确认一遍装束, 现在是男装打扮,左手把玩着一对陶瓷健手球,右手捏着折扇, 如此形象,确实像是一个刚刚在外游历完、吃了不少苦,回家后立即变得嚣张跋扈、架鹰遛犬的纨绔大少爷。 唐赛儿回过头,看向人群中的姜瑜, 她本以为姜瑜会皱眉沉思, 没想到,那人一点儿也不慌,反而老神在在的模样,时不时和张灵竹调笑, 张灵竹被惹得羞恼,还提起粉拳捶打姜瑜。 两人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升级版的辟火术难住了的样子, 唐赛儿十分郁闷。 第217章 小神棍的三昧真火 周围的百姓仍在跪拜。 姜瑜环视一圈,凑到张灵竹身边,“白大仙儿蹦跶得也差不多了,小神棍,你不上去跳跳大神?” 什么跳大神! 难听死了! 张灵竹不满地瞪了姜瑜一眼,这才说道:“不行,我不会破解之法啊。” “你凑过来,听我安排。” “哦~” 少女附耳过去, 姜瑜如此这般地布置一番, 小神棍连连点头,忍不住露出笑容,心里觉得姜瑜这人也太坏了。 两人正在商讨战术,忽然听到唐赛儿的声音:“伯……咳咳……这不是姜兄吗?” 闹市中,不方便称呼“伯爷”。 姜瑜转头,看见翩翩佳公子朝自己走来,上下打量一番,忽然说道:“唐兄,可否把健手球借我一用?” 唐赛儿有些诧异,一边将健手球递出,一边问:“您要做什么?” 姜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旁边的灯笼内取来一小节燃着的蜡烛,紧紧黏在一枚陶瓷健手球上, 手握健手球,不直接接触蜡烛,不会烫伤, 这样,用一只手恰好能完美遮住。 唐赛儿很好奇,又不好明说,故作心疼地问:“姜兄为何如此糟践东西?” 姜瑜一愣,看了看健手球,又看看唐赛,“唐兄非常珍惜身边的东西,不像纨绔子弟。” 这话是夸奖。 但唐赛儿心里有鬼,只能尴尬地笑。 姜瑜看她冒冷汗,便将另一枚不用的健手球还给她,“唐兄,你的健手球为大义献身,我铭记在心。” 神特喵的为大义献身…… 唐赛儿觉得姜瑜分明在用计骗自己的东西。 她刚要吐槽,却没想到姜瑜把粘着蜡烛的健手球给了张灵竹,“按计划行事。” 小神棍兴奋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学着父亲、兄长平时忽悠人的腔调,高声唱道:“自入仙门不记春,几回沧海悟红尘。” 她上前一步,“无生老母果然神通广大,却不知我的三昧真火能不能炼了你的辟火宝衣?” 白如辉第一次见要和自己比法术的人, 他做了白莲社的大法师,背靠大树好乘凉,街面上那些靠手艺混饭吃的,没人敢惹。 而且,大家都是靠这个混口饭吃,不揭它人短算是行规—— 江湖骗子们掌握了别人的戏法或者机关、门子,化为己用,相当于多了行骗素材,干嘛要找茬? 白如辉正奇怪,忽然发现来人是个女道士, 青莲花冠、天师道袍…… “龙虎山天师府?”他惊讶。 “正是。”小神棍一脸傲气地点点头。 “看你的年龄……” “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张灵竹不满。 白莲教为了吸纳信徒,刻意选立冬日设坛作法, 白如辉没时间陪小孩子开玩笑,于是挥手让弟子去把张灵竹赶走。 姜瑜不由得皱眉,刚准备亲自上阵,却没想到百姓帮了忙, 只听有人说道:“龙虎山不是天师道正统吗?说不定,这位小天师的法力要比大法师还要高!” 白如辉:(•́へ•́╬) 这样,想不比试都不行。 他又看了眼张灵竹,觉得小姑娘年纪轻轻,江湖经验肯定比不了自己,即便比试一番也不会怎样。 他收起不耐烦的表情,长须微抚、面上含笑,故作姿态地说:“小天师,你且上台来,大家交流交流,点到为止。” 张灵竹嘿嘿一笑,对姜瑜挤眉弄眼, 那意思很明显:“看我的吧!” 她登上露台,对周围说道:“小道修行不足,道行微末,但今日见了法师神通,心向往之,这才生了讨教一二的想法。” 说着,她对白如辉作揖,“还望法师手下留情。” 台下百姓看小神棍说得认真,都以为她真有仙家本领, 唐赛儿也被忽悠了,低声问姜瑜:“难道,小天师真会三昧真火?” 姜瑜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就看好吧。” 说话时,姜瑜的脸上还挂着笑, 但唐赛儿觉得她笑无好笑,便将视线投到张灵竹身上,瞪大双眼,紧盯着小神棍看。 台上的白如辉见张灵竹谦虚,以为小姑娘的手法不怎么样, 他因此起了轻视之心,“小天师尽管施为,贫僧承诺,只是稍作指点,不会坏了你的道行。” 呸! 张灵竹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她很不爽,躬身施礼,说道:“大师,请了!” 白如辉不疑有诈,也低头行礼, 忽然,他感觉耳边传来风声,下意识抬头去看,没想到张灵竹已经用最快速度冲到了面前, 他慌忙后退,“小天师这是为何!?” 张灵竹才不会解释,嘴角勾起一个坏笑,右手捏着健手球,将燃着的蜡烛戳到了白如辉的祭袍上。 白如辉刚刚表演过辟火术,衣服的温度正高,再加上布质细腻,被瞬间点燃, 他一下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张灵竹已经退远了, 她仔细观察白如辉,看到那件辟火宝衣终于被穿在外面的白祭袍波及,蹿起了火苗,这才对打趣道:“大师,还不将衣衫脱了,您胡子都被点燃了呢~” 白如辉将上衣尽数扒光,扔到了一边, 他从未吃过这种亏,牙咬切齿地看向张灵竹,恶狠狠地说道:“你……唔……” 张灵竹正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堆燃着的衣服。 白如辉终于反应过来,暗叫一声不好,招呼弟子,“灭火!” 5 2 6 6 5 2 2 5 1 众弟子从没见过法师和道士斗法,正看得津津有味,骤然听到命令,都愣了半秒钟,这才冲上露台对着那堆衣服一阵猛踩, 很快,火就灭了, 但地上连截袖子都没留下,只剩一堆破布在那里冒着烟。 张灵竹施施然走过去,捡起了一缕残骸,微笑着展示给台下的百姓。 白如辉哑巴吃黄连,不敢说小神棍用的是蜡烛,否则,辟火宝衣的事情就露馅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虽然斗法失败名声有亏,但总好过被当成江湖骗子。 他急声说:“不愧是龙虎山正一道的正统传人,小天师的三昧真火好生厉害,竟将无生老母所赐的仙家宝物烧毁!” 说着,他还对张灵竹连使眼色, 言外之意很明显: 大家都是同类,各自安好,便是晴天,谁也别揭穿谁,接着忽悠信中不香吗? 第218章 我说的话,就是证据 大法师示弱了!? 台下百姓先是惊讶,之后变成纷纷议论,说着“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类的话。 张灵竹环视一圈, 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小神棍十分受用, 但想到姜瑜给自己布置的任务,她便对白如辉再次作揖,道:“我天师府还有一些法门,在这里向大法师讨教了。” 恰在此时,姜瑜委托的那个年轻人取了各种物品回来,正在台下伸着头看小仙斗大仙的戏码, 张灵竹将几样东西要来,放到桌上,高声说:“我还有一个法门。” 白如辉郁闷至极, 但是,若将张灵竹赶下台,白莲教在济宁府的苦心经营就算彻底毁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灵竹表演,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灵竹准备将炭灰、塷砂、乌龟尿三样原料在砚台里混合,然后研磨均匀, 结果…… “奇怪……”她懵逼,“比例是什么来着?” 小神棍竟然忘了。 姜瑜: ̄□ ̄|| 她用手敲了敲露台的地面,提示张灵竹看过来,然后用食指指向自己。 张灵竹不由得咬住下唇, 她是不想麻烦姜瑜的,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说道:“接下来的这个法门,需要一个懂书法的人配合。” 不好的预感在白如辉心中升起, 他问:“懂书法?” “没错。”张灵竹点头,“至于原因,法师看了就知道。” 小神棍很机灵,话一说完就点了点台下的姜瑜, 白如辉来不及阻挠。 姜瑜上台,压低声音,对张灵竹说了比例, 张灵竹立即将炭灰、塷砂、乌龟尿按照那串数字在砚台里混合,然后,又取来郑员外飞升刻字的方木,放到姜瑜面前。 所有人屏住呼吸,猜测会发生什么, 没想到……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姜瑜做作地大声念道。 噗! 白如辉当场憋出内伤, 但是,这八字真言一出口,立即引得信众跟着齐声高呼,他也只能无奈地跟着念了一声。 姜瑜用毛笔饱蘸了特质的墨汁,在方木上写下“拜神不如求己”六个大字, 入京后,她毛笔字的水平突飞猛进,虽然还没有多高的水准,但是比那个平地飞升的郑员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这六个字不求技巧,却写得方方正正、大气磅礴。 白如辉感觉自己被抽了一记耳光, 他气急败坏,牙齿咯咯作响,朝弟子连打眼色。 立即有弟子会意,拿出刚才那柄刀,开始削姜瑜写字的方木,而且用了作弊的手段,每层木片都比上次削的时候厚一点点, 没想到,一刀一刀下来,字迹根本没变淡,仿佛长在了木头里一样。 白如辉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遇到硬茬了! 唐赛儿眼神闪烁,问身边的凌笑笑:“莫非伯爷也有法力在身?” 凌笑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姜瑜当然不会仙法,能做到入木三十分,完全是倚仗了特质的墨汁, 至于墨汁的配方,则是在国子监阅读各民间宗教典籍时所得, 翰林院整理的那些戏法,早已经过无数江湖人士的筛选和实践,当然不是白莲教的偏方可以比拟,“法力”高深得多。 白如辉现在也看出来了, 什么龙虎山正一道,什么小天师,都是屁! 真正搅局的人是姜瑜。 他赶紧说:“伯爷的法力,竟比郑员外飞升之际所得仙力还要高出几分。” 姜瑜微微皱眉,“你竟然知道我是谁?” “……” “哼!” 姜瑜见白如辉沉默,冷哼一声。 她转向台下,尽量提高音量,希望全场百姓都能听到,“我乃读书人,像是会去研究法术的人吗?” 众人见姜瑜神色庄重、坦然诚实,似有浩然正气,下意识地摇头。 姜瑜说:“刚才那些,不过是一些简单的机关。” “先说辟火术,”她捡起一条燃过的破布,“只需用一块晁脑包在衣角里,取火点在衣服外面,火燃起来,衣服却不会有损伤。” 唐赛儿十分郁闷, 果然被破解了…… 看她脸色阴晴不定,梦尔雅却会错了意,解释道:“刚才,先生闻到浓烈刺鼻的芳香,知道那是晁脑燃烧时的气味。” 唐赛儿点头,心里不知是怎么想的。 姜瑜仍在科普,“晁脑每次只能放一小块儿,否则也会点燃衣服,所以,辟火术没法表演太久,这就是白如辉要尽快灭火的原因。” 说完,她指了指张灵竹,“小天师上台时,藏了一小节燃着的蜡烛在身上,辟火宝衣没了晁脑的保护,被轻易引燃。” 张灵竹在那堆衣服的残骸中找到蜡烛,展示给台下看。 百姓们回过味来,啧啧称奇。 又有人问:“大师……咳……先生,那写字入木呢?还有还有,那个巨大的鸭蛋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样就更简单了,甚至连遮掩的手法都不需要。 “先说写字入木的事,”姜瑜解释道,“其实,只要调配特殊的墨汁就能办到,我的配方是炭灰、塷砂、乌龟尿,比白如辉高明,这才显得法力更高。” 众人都看到了张灵竹摆弄砚台,恍然大悟, 他们心中对白莲教更轻蔑了。 “至于巨大的鸭蛋,”姜瑜继续说,“找几十个鸭蛋,去掉壳,一起装在猪尿(suī)泡里,扎紧口,坠入井底冰镇几天,蛋黄、蛋白就会分开,如同天然的一样。” 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一时间,百姓们议论纷纷,再也不对白莲教有半分尊敬。 白如辉肺都炸了,指着姜瑜大声喝道:“黄口小儿,竟敢全凭一面之词诋毁无生老母,你可有证据证明……” 对钦差说出“黄口小儿”这种词,可见真被气昏了头。 姜瑜皱眉,看向白如辉, 她的目光犹如实质,让后者感觉自己像被利箭射穿,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姜瑜冷哼一声,“这里不是公堂,不需要证据,我说的话……” 她微微停顿,一字一句,“就,是,证,据!” 铿锵有力。 压得人喘不过气。 姜瑜突然表现出来的压迫感令白如辉呆住, 众人看着他, 半果上身,胡子被烧了半截,狼狈得再无半点儿大法师的宝相庄严。 第219章 以摔杯为号 “呵呵……” “呵呵呵……” 白如辉忽然发出如同来自地狱的笑声,疯疯癫癫,整个人看着阴森恐怖, 他的目光落在姜瑜身上,“好!好好好!很好!” 连说几个“好”字,他愤怒道:“泥菩萨尚有三分土性,贫僧今日被伯爷如此挑衅,无论如何也要拿出真本事来让您看看。” 姜瑜无语道:“败者就应该有败者的样子,何必困兽犹斗?” 白如辉双目泛红、眼角欲裂,犹如择人而噬的猛虎, 他一招手,让弟子重新送来一件白祭袍穿上,然后下令:“立双杆,上通天索!” 众弟子全都跳到了露台之下。 通天索,又叫神仙索,是“绳技”的一种, 表演者捧一团长绳,将一头掷向空中,通天而上,表演者向上攀援,渐渐爬高,直到不知所踪。 但台下的唐赛儿很清楚,白如辉并不想表演通天索,“立双杆,上通天索”更像“埋伏五百刀斧手于帐后,以摔杯为号”,是一种行动暗号, 她眉头大皱,上前一步,吹了一声口哨, 但白如辉已经失控了,根本不听, 他怒视姜瑜,“伯爷别怪我。” 此话出口,便有一个身穿粗布短衫的弟子高高跃起,攀上了露台,手中寒光闪过,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姜瑜早就防着狗急跳墙, 她抱住张灵竹,急速后退, 与此同时,伴随着“咣——”的一声响,只见刺客捂着手腕倒在地上,匕首已然落地,身旁还滚着一个陶瓷健手球, 是唐赛? 姜瑜看向人群中,却没发现公子哥的身影。 其实,根本不用唐赛儿出手, 凌笑笑一早就跳上了露台,钢刀在手,长身立在那名刺客身边,杀气凛凛地大声喝道:“谁敢冲击朝廷命官尊驾!?” 一看真要打起来了,平民百姓全都撒丫子作鸟兽散, 露台周围只剩白莲教众, 无人敢上前。 张灵竹喃喃自语:“唐公子的这对健手球真是神奇,一个为大义献身,一个救了我的性命,比那些仙家宝物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两人贴得极近,姜瑜听得一清二楚, 她吐槽:“你还真是个小神棍。” 张灵竹有些迷糊地看向她,忽然发现两人还抱在一起, 她用细弱箫管的声音说:“快把手放开。” 姜瑜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手, 奇怪的气氛萦绕。 凌笑笑不由得斜了她们一眼,这才指挥着隐在暗处的内卫护住露台周边,不让白莲教众冲上来。 白如辉没想到姜瑜竟然如此谨慎,身边带着十几名护卫, 他在教内的地位很高,知道此时教中正筹谋大事,自己万万不可身陷囹圄, 他有些不舍地看了眼围在露台边的众弟子,幸好心智坚定,知道此处不可久留,悄悄往后退去,竟然要弃追随者于不顾。 凌笑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注意到他的动作,“大法师,这就要走了吗?” 白如辉被发现,忽然高呼一声:“尔等兵匪竟要屠戮我白莲信众,贫僧与尔等势不两立。” 以此为号,三十多名弟子快步上前。 白如辉大喊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这话约等于“冲啊!”。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白如辉用心险恶,撺掇弟子攻击内卫,扰乱凌笑笑的心思, 他伸手入怀,掏出了梭子镖,极隐秘地发起抢攻。 嗖—— 嗖—— 嗖—— 三声破空, 飞镖成“品”字形分别攻向凌笑笑三处要害。 这三枚梭子镖通体漆黑,飞在空中的速度又极快,肉眼几乎难以捕捉, 果然和那个叫白文的刺客用的是一种。 凌笑笑眼中煞气大盛, 她这一辈子,只在那次差点儿失手,若不是有唐赛儿,必然会成为一生的污点,还有可能让女(自)帝(己)失去爱人, 少女恨屋及乌,心里想着一定要把白如辉大卸八块,出手毫不含糊, 只听三声金铁交击的脆响,飞镖尽数落地。 白如辉得了先手的便宜,左右开弓,如天女散花将飞镖不断射向凌笑笑, 可惜,暗器一门讲究出奇制胜,一旦漏了兵器就会优势尽去,他只能边扔边退,与凌笑笑游斗, 而凌笑笑抵挡飞镖越发轻松,试图逐渐拉近距离, 两人斗得你来我往。 张灵竹嘀咕:“刚刚我用蜡烛点燃了白如辉的衣服,他半果上身,为什么我们没发现这么多暗器?” 姜瑜想起白如辉说“立双杆,上通天索!”之前,重新穿了一件白祭袍, 她恍然大悟, 原来,那时候白如辉已经动了杀心, 只可惜,他的弟子立功心切,贸然出手暴露了…… 等等,好像不对! 姜瑜的视线落到了那枚陶瓷健手球上,喃喃自语:“唐赛击落了暗器?” 她此时已经意识到了,白如辉的计划是用弟子明面上的刺杀让内卫分心,暗地里用梭子镖狙杀自己, 此计声东击西,极其隐秘, 唐赛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白莲教的行事作风…… 姜瑜陷入沉思。 张灵竹此时还在不解地念叨:“而且,白如辉会武功,我用蜡烛烧他衣服的时候,他应该不至于轻易让我近身才对。” 姜瑜说:“首先,你不讲武德,他大意了,没有闪。” “其次呢?” “他当时没想过要暴露武功,所以准备不充分。” “还有没有?” “你耗子尾汁。” 张灵竹:??? 她没听懂姜瑜的俏皮话。 此时,白如辉已经被凌笑笑逼到了角落, 他知道自己无法力敌,便大喝一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还是那句话, 所有白莲教众便如打了鸡血,一股脑地朝露台的方向冲。 内卫单兵作战力强,但架不住人多,不得不收缩防线,拱卫露台的圈子越来越小,没人指挥、各自为战的话,必然会有伤亡, 凌笑笑想把白如辉拿下, 但她谨记自己的任务是保护姜瑜, 所以,少女狠狠啐了一口,高喊道:“内卫上露台,守住台子边缘,不得让白莲教众登台。” 内卫们听了号令,各自挥刀逼退身边敌人,翻身登上露台。 他们占了地形优势,居高临下, 一时间,那些白莲教众也不敢强行发起冲锋, 露台周边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第220章 杀! 台上的人数骤然变多,空间变小, 白如辉用的是暗器,拉开距离才能施展手段,立即落入下风, 凌笑笑几次差点儿将他拿下。 白如辉知道自己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瞄了眼台下的弟子,胡乱编了一个口诀,“无生老母,护我忠徒,刀枪不入,腾云驾雾!” 姜瑜:??? 这玩意儿,真有人会信? 她看了眼台下,发现那帮弟子果然十分迟疑, 拿自己命开玩笑的蠢人不多。 没想到,咒语过后,白如辉铤而走险,前倾身体贴近凌笑笑,居然用出以命搏命的招式, 凌笑笑轻轻巧巧躲过,同时长刀直取对手眉心。 白如辉似乎早就料到她的招式变化,偏头堪堪躲过,只在左脸擦了一道伤口出来。 之后,他立即远遁,拉开与凌笑笑的距离,大声叫道:“白莲教众有无生老母的真法护体,你用长刀斩我,又怎么可能伤到我分毫?” 他说话时用尽全身力气,让所有人都能听清。 这人脸都不要了! 凌笑笑想骂人。 天色已黑,周围的商铺也早已收了摊位避祸,整条街上的光源没几个, 众弟子看不清露台上的争斗,都以为刚才的交锋中,凌笑笑已经砍中了白如辉,却没想到被法师用真法硬生生抗住了。 他们也学白如辉大喊:“无生老母,护我忠徒,刀枪不入,腾云驾雾!” 然后…… 还是没人敢冲。 白如辉: ̄□ ̄|| 这特喵的…… 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看他满头黑线,姜瑜哈哈大笑,“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师父狡猾市侩,徒弟自然也都有样学样咯~” 艹! 白如辉当场骂娘。 他被凌笑笑缠得苦不堪言,只能搬出老祖宗的传统艺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双眼血红,大声吼道:“擒拿姜瑜,生死不限,赏银千两!” 一听有真金白银,台下弟子又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姜瑜环视一圈,心中嘀咕, 自己的命只值千两? 也太小家子气了。 “他们拿了你的银子,有命花吗?”姜瑜回敬白如辉道,“再说了,大法师,你跟钦差比银子多,怕不是在逗我?” 她转向台下,“拿下白如辉的,赏万两。” 躁动又被摁了下去。 白如辉看姜瑜笑得贱兮兮的,想冲过去抽一顿, 有缠斗几个回合,他险些被凌笑笑命中,由不得多想,继续撺掇弟子,“姜瑜是整饬(chì)白莲教的钦差,真以为不杀了他,你们自己有活路?” 将弟子和白莲教绑定,效果立竿见影, 很快就有第一个吃螃蟹的,双手撑着露台边缘,准备翻上来。 姜瑜看到台下白莲教众的眼睛一个一个都泛着红光,似乎即将陷入疯狂,不由得眉头大皱, 自己以钦差身份说的话,不可能说服这些人, 没办法,官与匪是天生敌对的。 张灵竹低声说:“这些人已经受了白如辉的蛊惑,如果见到血光,必定会更加疯狂,现在要命的是,他们人数占优……” 小神棍面露忧色。 姜瑜下令:“收缩防守,慢慢向台子中间退。” 同时,她将台上的摆设翻倒,形成一圈拒敌用的屏障,障碍衔接处留了几个空隙,好让内卫们能钻进来。 白如辉发现内卫结成的圆阵被压缩,便将身上所有暗器一股脑扔向凌笑笑, 凌笑笑长刀连挥,将暗器挡下, 没想到,白如辉已经借此机会隐入了人群。 少女眼看着就要拿下贼人,却在此时功亏一篑,十分懊恼,但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叹了口气,退到姜瑜和张灵竹身边, 她大喊道:“弟兄们,都到障碍后边来。 下达完命令,她转向姜瑜,“我们绝对不能再退了,在狭小的空间下,内卫的武艺施展不开,一旦动手,我们会被对方用人数优势拖垮。” 张灵竹咬咬唇,凑到姜瑜耳畔,“若是被突破了防线,你杀了我。” 姜瑜不解,“什么?” “我不想落入他们手中。” “……” 姜瑜尽量避免动武,是不想内卫有损失, 但是,没料到小神棍会这么想。 姜瑜觉得自己没保护好少女,一时间,眼中的煞气大盛, 她看到有几名白莲教徒的衣服已经触碰到了内卫手中钢刀的刀尖儿,便毫不犹豫地下令:“杀!” 内卫一退再退,眼看敌人层层叠叠地靠近,心中压力可想而知, 忽然,他们听到姜瑜一声“杀!”,喊得巍然肃穆,似乎有凌然杀气直冲霄汉,心中一松,叫嚣着“爷爷今天弄死你们”,用尽全力将手中长刀砍下, 下手干净利落,扎眼间便解决了几个,直接将白莲教众的士气打压了下去, 一时间,他们又不敢靠前了。 张灵竹想到自己刚才说的,有点儿脸红,吐槽:“就这战力,还想着造反呢……” 姜瑜纠正,“那是他们没人指挥,一支没指挥的部队,肯定是毫无士气和纪律可言的,打起来无人敢冲,自然一触即溃。” 凌笑笑跟着说:“而且,这里的动静弄得很大,官兵马上就到,这帮匪人绝大多数在打和逃之间摇摆,心志不坚定,自然没什么战力。” 很快,两人的话就被印证, 只见冲上台的白莲教众最外围,已经有人悄悄准备开溜了。 姜瑜被迫放走了白如辉,不想让小鱼小虾也走脱, 但内卫被围着,总不能冲到露台边抓人,因此,她心里相当不爽。 就在这时,露台忽然开始猛烈摇晃,不知从哪里传出了“嘎吱嘎吱”的脆响声, 众人精神高度紧绷,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结果, 哗—— 一声巨响。 露台竟然承受不住那么多人的重量,几处木制大梁尽数折断,彻底散了架。 姜瑜他们位于露台中央,保有比较宽裕的空间, 内卫又都是习武之人,落在废墟上时,脚步沉稳,只踉跄了几下便立刻站定,扶住姜瑜和张灵竹。 白莲教众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他们冲击露台全凭人数,一摔之下,都失去了重心,本能地在空中乱抓, 这样反而让更多的人受牵连,导致后人压前人,玩起了叠罗汉,手臂大腿全都纠缠在一起,一时间根本爬不起来。 姜瑜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咋舌, “全都绑了。”她下令道。 第221章 仰慕 唐赛儿单手捏着梦尔雅的肩,微微用力, 两人从混乱的人群中退走。 “梦姑娘,抱歉,”唐赛儿压低声音,“我掳你出来,只是想多一道离开济宁的护身符而已,过了城门便会放你走。” “我可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姑娘’。”梦尔雅说道。 “是吗?” “……” 见梦尔雅沉默不语,唐赛儿的脸上浮出笑容。 刚开始,她确实以为梦尔雅是男子,但是,刚才捏住少女的肩膀,心中便有了计较, 男子肩膀更宽、也更厚, 而且,梦尔雅的体重太轻了,再结合她在船上喜吃素的习惯,一猜便知。 唐赛儿嘀咕:“看来,师父说的没错,酒色财气,男人总归要占一样,姜瑜收这么漂亮的女子做学生,肯定没想好事。” 梦尔雅十分生气,“不准你这么说姜先生。” “那,他不知道你是女子?” “这个……” 梦尔雅又支支吾吾起来。 看这个样子,唐赛儿根本不用再问,暗啐了一口, 人不风流枉少年, 话是没错,但姜瑜收房的也太多了吧? 瑾儿、庄月奴、凌笑笑、张灵竹、梦尔雅…… 如此多的女子都与他有纠葛。 这么想着,唐赛儿不由得摇头,忽然觉得师父的美人计说不定有成功的机会。 她如果知道还有大夏女帝和鞑靼公主,不知道会怎么想。 梦尔雅看她有些分神,故意放慢了脚步, 姜瑜身边有内卫,虽然不见得是凌笑笑那样的高手,但个顶个有武艺,那些白莲教的弟子根本不可能拿他们怎么样, 只要拖到官兵增援,肯定就没问题了, 到时候,姜先生发现自己不在,肯定会派兵追来,唐赛儿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大军。 少女偷偷用脚摆弄石头,试图留下线索。 可惜, “没用的,”唐赛儿说道,“你听。” 梦尔雅侧耳细听, 风声送来了喊打喊杀的声音,还夹杂着金铁交击之声, “露台那边打起来了?”她问。 唐赛儿没回答,而是拽了梦尔雅一把,直奔济宁西门而去。 梦尔雅只好放弃做标记,改用说话的方式让唐赛儿分神,“唐公子,你既然是白莲教的人,为什么刚才要出手救先生?” 唐赛儿一愣, 为什么呢? 白连圣女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应该出手。 她说:“姜瑜是好官。” 梦尔雅好奇道:“白莲教做的是谋反勾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件事,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了。” “哼╭(╯^╰)╮” “白莲教做的是谋反的勾当,按理说,不是应该越好的官越杀吗?” 这个问题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梦尔雅是真的不解。 唐赛儿看她一眼,说道:“南河灾民入京当日,你不在现场,因此有所不知,姜瑜为了那些灾民,可以说是掏心掏肺了。” 梦尔雅刚要继续追问,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忙乱的脚步声。 唐赛儿反应极快,右手抓住梦尔雅,往旁边一提,左手捂住少女的嘴,“不准出声!” 梦尔雅慌乱地点头,生怕唐赛儿下杀手, 她确实怕死,毕竟家里还有那么个人小鬼大的妹妹要照顾。 两人躲在小巷拐角的阴影中, 没多久,她们就看到一对举着火把的官兵朝姜瑜所在的方向去了,同时传来“今日宵禁,所有人不得出门,违令者斩”之类的话。 唐赛儿冷哼了一声,显然对那句“违令者斩”很不满。 看来是个愤世嫉俗的人…… 梦尔雅在心中对唐赛下了定义, 忽然,她觉得很奇怪,其它习武的男子,手上多有老茧,只有凌笑笑那样爱美的女子才会注意保养, 为什么唐赛捂着自己嘴巴的手也如此细腻? 少女白丝不得其解。 她正纳闷,便听唐赛儿的声音在从耳畔传来,“官兵都过去了,我们走。” 说着,她拉了一把梦尔雅, 此时距离济宁府西门已经不足一里路了, 梦尔雅很清楚,官兵刚过去没多久,说明姜瑜那边完事还要一段时间,自己任何拖延的行为都没意义。 她不再装模作样地慢走,和唐赛并排,“唐公子,我还是不明白。” 唐赛儿问:“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姜先生。” “还是这个问题吗?” 唐赛儿有些气恼。 她看了一眼梦尔雅,“你这么喜欢问姜瑜的事,难道对他……” 话没说完,梦尔雅便打断道:“唐公子莫要说笑,天、地、君、亲、师,如果连这些道理都不懂,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呵呵。” “……”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要救姜瑜:第一,姜家是江南巨富,拉拢好过杀死;第二,我教把天换了颜色之后,总要有人当官,姜瑜这样的好官,杀了可惜。” 第一个理由是师父说的; 第二个理由是自己想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第三个理由,那就是唐赛儿单纯想救姜瑜。 梦尔雅冷笑,“唐公子有些看轻姜先生了。” 唐赛儿听她言语中露出不屑,有些气恼,“看轻?你以为我教拉拢不了他?” “怎么拉拢?” “无非是许诺厚利,还能如何?” “那我倒要问问,整个大夏,还有比姜先生更得圣宠的朝廷命官吗?你们许诺厚利,还能给他个皇帝当一当不成?” 唐赛儿见梦尔雅大义凛然,十分不爽, 没想到,梦尔雅话还没说完呢,“而且,如果姜先生真能被厚利诱惑,他还是你口中的好官吗?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此话一出,唐赛儿竟然被问住了。 她有些恼羞成怒道:“不愧是姜瑜的弟子,能说会道,就是不知道,我说的厚利如果是你,他会不会愿意和我教做交换?” 梦尔雅沉思, 看样子,她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良久,她回答:“没用的,姜先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投靠你们这些祸乱国家之人。” 听她这么说,唐赛儿反而不气了,“你对姜瑜评价还真是高。” 语气中充满了揶揄, 这一回,轮到梦尔雅恼羞成怒,“我跟你说过了,我对姜先生只有学生的老师的仰慕之情。” 唐赛儿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奇怪,我好像没说什么吧?” 梦尔雅:…… 少女不敢和唐赛儿对视。 第222章 送君难题 梦尔雅和唐赛儿相看两厌,再没说话, 她们一路来到济宁西门。 没想到,唐赛儿担心的事根本没有发生,卫兵竟然直接给两人放了行, 这些守城的,每天做的是迎来送往的工作,最有眼力见儿, 钦差下午到访的时候,他们趁着不到换班时间,就躲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过姜瑜,记得同坐画舫的唐赛儿,也能认出和姜瑜一同下船的梦尔雅, 开玩笑,钦差手底下的人,谁敢拦? 他们可不想丢了饭碗。 于是,唐赛儿和梦尔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了门。 两人一离开济宁,就直奔官道,在一条岔路处停下脚步。 “唐公子,竟然已经从龙潭虎穴脱身,为什么还不走?”梦尔雅不解地问道。 “等人,”唐赛儿回答,“白如辉虽然做事不怎么靠谱,被你的姜先生戳穿了所有机巧、门子,但一身暗器功夫还算不错,说不定能逃出来。” 什么“你的姜先生”! 真是不知羞! 梦尔雅微微翻了个白眼儿,说道:“如今宵禁,他如何出城?” 唐赛儿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白如辉有很多乔装的法子,说不定能混出来。” “那……” “我不能放走你。” 就知道会这样, 梦尔雅叹气, 既然唐赛要等白如辉,那就不可能让自己回城, 否则,自己跑去姜先生那里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姜先生派一队人出城追查,一队人在城内搜捕,那唐赛的算盘就打空了。 唐赛儿看梦尔雅脸色阴晴不定,说道:“放心吧,我说到做到,肯定放你走。” 梦尔雅点点头,“你出手救姜先生,算是有江湖道义的豪侠,在信守承诺这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 “别给我戴高帽。” “我是真心……(ˉ▽ ̄~) 切~~” 没聊几句,两人又互相看不爽了。 梦尔雅吐槽:“真不知道你们白莲教是怎么想的,如今天下承平,且不说造反会祸乱百姓,只说成功的可能,分明微乎其微啊。” 其实,唐赛儿也有同感, 但她自小跟随师父,天天被PUA要知恩图报,后来又成了教里的圣女,肩负着使命,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使命是什么就是了。 “你刚才也看见了,那些官兵像什么样子!”她说道,“动不动就把‘违令者斩’这种话挂在嘴边,百姓能好过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惹的事,”梦尔雅反击道,“今天是立冬,宵禁非常晚,要不是白如辉……” “事急从权。” “难怪姜先生说你们白莲教只会破坏,不会治理。” 姜瑜当然没说过这种话, 在姜瑜眼里,白莲教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邪教,造反都跟过家家没两样,更不可能到谈论治理的那一步。 梦尔雅把姜瑜搬出来,纯粹是为了增加说话的可信度。 果然, “他真这么说?”唐赛儿问。 “没错。”梦尔雅点头。 “那好吧,等我们谋取了天下,就让姜瑜做内阁大学士好了。” “……” 两人的电波完全没对上。 就在这时,远处的草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唐赛儿眯眼看了看,之后对梦尔雅挥手,“你可以走了。” 梦尔雅:“???” “我说,你,可,以,走,了,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得意个什么劲儿!” 少女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走向济宁城门, 同时,她还不忘回头看一看。 白如辉果然已经从城里逃出来了,虽然有些灰头土脸的,看着非常狼狈,但是没受什么伤, 他快步走到唐赛儿的面前,竟然单膝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让我教在济宁府积攒十余年的口碑被姜瑜尽数毁去了。” 唐赛儿点点头,“姜瑜才智过人,不怨你。” “今天是我大意了。” “……” 唐赛儿紧盯着白如辉, 因为,她注意到,白如辉的眼神中满是仇恨。 她说道:“你今天为何要行刺?” 白如辉咬牙道:“姜瑜将济宁府白莲社连根拔起,难道不该杀?” 说着,他压低声音,看了眼梦尔雅的方向,“我们不如把姜瑜的学生杀了,这样也算扳回一城。” 唐赛儿的眼中寒光闪过,“看来,你还不知悔改。” “我一片忠心……唔……你……” “不听话的人,不配留在教中。” 唐赛儿退后一步, 白如辉的身体便如一根失去了支撑的圆柱,缓缓向前倒下。 梦尔雅看到了全过程,头皮发麻, 她转身,赶紧开溜。 结果, “梦尔雅,我有话对你说。”唐赛儿的声音从少女的身后响起。 吓! 梦尔雅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唐赛儿走到少女身边,本想摸摸少女的脸颊,但想到自己此刻是男装,便又住了手, 她低声道:“姜瑜虽是好男儿,但不到十六岁便已有多房妾室,就算有其他心仪的女子,恐怕也不会动歪心思了。” 歪心思? 梦尔雅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赛儿笑了笑,“我想说,姜瑜不到十六岁,既好、也不好。” “嗯?” “她年龄还不够,因此不能明媒正娶地娶妻纳妾,对很多后来的女子来说,反而有了迎头赶上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言外之意,后来的女子是梦尔雅, 至于要迎头赶上谁,唐赛儿是不管的,无论梦尔雅把谁当成假想敌都无所谓。 梦尔雅回头,“唐公子自重,莫要再说这些坏我老师名声的胡话。” 唐赛儿说:“我听过姜瑜写的一首劝学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此诗现在在秦楼楚馆里,每个姑娘都要会唱,只为了讨好恩客。” 怎么又说道勾栏院了? 梦尔雅被唐赛儿弄得有些晕头转向。 唐赛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趁热打铁,“不过,我却觉得,这首诗对女子也适用……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多好的句子啊,你说是不是?” 又来了! 梦尔雅不屑地冷哼,径直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唐赛儿却一点儿不生气, 很多事情,只要种下种子,总有破土而出、开花结果的一天, 姜瑜,你不是厉害吗? 本圣女便给你送个想嫁入姜府的女学生,到时候,搅和得你家宅不宁,还得应付皇上的赐婚谕旨,看你不焦头烂额! 唐赛儿眼中闪过一抹恶作剧得逞的俏皮笑意, 女人的难题,姜瑜肯定不会做。 第223章 浩然气 一众内卫将白莲教众绑缚了,让他们老老实实地跪成一排。 这时,一队人马结阵而来, 打头的是一名红袍文官,骑在马上,身后官兵单手按于佩刀之上,跟着一路小跑。 “甘大人,”姜瑜招招手道,“这儿呢。” 甘宗官服不整,官帽也戴得松松垮垮,整个人狼狈不堪,想来是忽发大案,没能做好准备,刚刚从美妾的被窝里爬出来。 “伯爷!”甘宗快步迎上来, 他反复打量姜瑜,见姜瑜衣衫完好,不似受伤的样子,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要是钦差在济宁府出事,那可就麻烦了。 姜瑜拱拱手,“白莲叛贼的收押、提审就交给甘大人了。” 叛贼, 只有短短两个字,却给白莲教定了性。 就在这时,张灵竹走过来,拉住姜瑜的手,“太好了,咱们都没事,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破相了呢~” 小神棍的发上、脸上都沾染着灰尘,但嫣然一笑如百花齐放, 姜瑜拿出手帕帮她擦拭。 张灵竹忽然发现,姜瑜拿的手帕好像是自己的,不由得脸色一红,暗骂自己粗心, “你没拿出来,我都忘了。”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 “什么?”姜瑜迷惑。 “手帕啊,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你说你要用这个东西自渎……” “呸!呸呸呸!还给你!” “上次就叫你洗干净了还我,这次也是,拿回去洗。” “……” 姜瑜拿小神棍彻底没辙了。 两人说的话,甘宗听了一半就不敢听了,回头指挥着官兵清理露台废墟,收押白莲教叛贼,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何人胆敢擅闯!?” 众人将视线移过去,发现被拦下的人是梦尔雅。 “尔雅,”姜瑜说道,“幸亏你给甘大人通风报信。” “我没有报信啊。”梦尔雅说。 “???” “???” 两人面面相觑。 梦尔雅走到姜瑜身边,压低声音,把唐赛是白莲教人士并且将自己掳走的事情说了, 一旁的凌笑笑点头,“果然是这样啊。” 姜瑜问:“你竟然也知道?” “刚才白如辉用梭子镖对你发动偷袭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唐赛用健手球救你的手法,和白如辉、白文投掷暗器的手法非常像。” “我记得指挥使沈大人曾说过,‘江湖上的流派,用暗器的少之又少,因此不可能外传’,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师出同门。” “没错。” “啧……” “当然啦,其实刚才唐赛不出手,我也能把你救下来,我早就提防着暗器了。” 凌笑笑成竹在胸, 看她这样子,姜瑜便知道少女还对京城那场刺杀耿耿于怀,便安慰了几句。 同时,她也意识到了,现实世界不是武侠小说, 用暗器的高手,心里想的都是一击而尽全功,就比如白莲教,就把梭子镖设计得黑不溜秋,一丝反光都没有。 梦尔雅又把白如辉已被唐赛杀死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没多久,官兵便找回了尸体。 甘宗凑过来,“伯爷,我们搜查时发现了些证据,那些白如辉的弟子,极有可能是被蛊惑的。” 姜瑜不由得叹气,“甘大人,人心一旦被蛊惑,便再难收回了。” “那伯爷,我们该如何处置呢?” “教诲不得,则除之。” “……” “当然,到底怎么处置还要看提审后的结果。” 两人正商讨怎么想办法挖出大鱼,甘宗忽然注意到两名官差正押着一人准备送往济宁大狱, 他赶紧走过去说:“这位是毛举人,你们不得无礼。” 大夏,以文治天下, 有功名在身的人可以见官不跪,即使下狱,也有规制流程。 两名官差赶紧给毛举人解绑,心里嘀咕, 您老是举人倒是早说啊,一声不吭的在这儿转什么蒜呢? 他们赶紧道歉,脚底抹油地跑了。 甘宗看毛举人一直低着头,猜他是因为被白莲教迷惑,所以心中有愧,便安慰道:“莫要伤心了。” 毛举人不仅前途断送,恐怕还要获罪下牢, 他嚅嚅喏喏地说:“甘大人,其实,我入白莲社已经五年了。” 五年? 白莲教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姜瑜皱眉。 毛举人继续说:“昔年,我屡试不第,逐渐对科举失去信心,不知从哪里听闻无生老母的灵验,竟然迷了心智加入白莲教,说来好笑,入教后的第一次科举,我竟然一蹴而就。” 姜瑜听得直摇头, 在大夏,能考中举人的人,水平都非常高, 这个毛举人之所以屡试不第,多半是心理问题,进白莲教后,考试的时候自以为有无生老母照拂,心态稳定,这才能够发挥出正常水平。 甘宗是科举出身,不由得唏嘘不已。 毛举人转头看向姜瑜,“姜先生,我听闻您写了许多劝学诗词?” 姜瑜点头,不知对方是何用意。 毛举人轻轻吟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姜先生,您有浩然之气。” 姜瑜哈哈一笑, 自己抄诗怎么会有浩然之气呢? 她刚要敷衍几句,却听毛举人朗诵起了《孟子》中浩然之气的名篇,“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毛举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引无数人侧目, 大概过了五分钟,文章终于结束。 毛举人忽然双膝微曲,竟然跪在姜瑜面前,叩首要拜, 姜瑜愣了一下,赶紧后退两步,同时侧身避开,“为什么要行此大礼?” 毛举人立即文绉绉地回答:“姜先生如同吾之恩师,人之有恩师,犹鱼之有水也,何以不拜?” 姜瑜还要再劝,却被甘宗拦住了, “伯爷,我辈读书人的脊梁,不是随便弯的。”他说。 “这……”姜瑜苦笑,“我在致知馆教书的时候,都从来不让学生跪自己。” “那是您虚怀若谷。” “唉……” 姜瑜没办法,硬生生受了毛举人一拜, 这之后,毛举人才被送走。 “没想到白莲教竟然如此厉害,连举人都能轻易中招。”甘宗叹气。 “只要有欲望,就会被利用,”姜瑜说,“就算没有白莲教,也会有红莲教、黄莲教、黑莲教,其实,它们只要劝人向善,继续存在下去也无所谓,但既然谋反……” 姜瑜眯起眼,“我定要将其连根拔起。” 第224章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接下来的几天,姜瑜没有离开济宁府, 奇怪的是,她不参与白莲教叛贼的提审,而是把自己关在钦差行辕的书房里,似乎在捣鼓什么, 凌笑笑、张灵竹两人轮番上,都没能搞清楚, 她们只好求助梦尔雅。 “尔雅,伯爷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已经三天了,”凌笑笑凝望着书房紧闭的大门,焦急叹气,“这样下去,我担心她身体挨不住。” 白天,总能看见姜瑜在桌前奋笔疾书的身影, 夜间,灯火影影绰绰,姜瑜还在工作, 幸好饮食规律,睡眠充足,要不然,肯定会拖垮了身体。 梦尔雅也很担心,但每次要劝,都会想到唐赛说的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多好的句子啊,你说是不是?” 少女顿时感觉作则心虚,不敢找姜先生了。 她咬住下唇,“先生坚韧不拔,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我不便……” 说到这儿,她变得犹豫不定,最终改了口风,“算了,我还是进去看看,凌小姐,您帮我准备一碗粥,我……我好有借口。” 学生见老师需要借口? 不觉得多此一举? 盯—— 内卫有监察百官的只能,凌笑笑当然知道梦府没有二公子,只有二小姐, 她犀利的视线落道梦尔雅身上,如同X光般扫射,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外到内…… 果然,有问题。 凌笑笑的眉头稍微跳了跳,决定试探一下,“就知道尔雅对你家先生最好了。” 梦尔雅脸红,错开视线。 张灵竹奇怪地看了眼凌笑笑,“阿凌,你说的话好奇怪。” 凌笑笑没接茬,转身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她便端了一碗滚烫的皮蛋粥回来,粥里除了皮蛋,还放了些银耳、莲子,都是益气补血,促进睡眠的食材。 梦尔雅接过粥碗,挪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 不久,里面传来姜瑜的声音,“该吃午饭了?我怎么感觉早饭刚过没多久?” 梦尔雅手里端着粥,开始没觉得什么,现在却烫得想丢到地上, 她平时照顾妹妹,没少干活,本不应该这么不经事,但挡不住凌笑笑故意试探,端了刚出锅的来, 少女喊:“先生快开门,学生要受不住了。” 姜瑜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有点儿晕,但还是放下手中的活,冲过来开门, 她看到梦尔雅端着粥在门口掉眼泪,十分疑惑。 梦尔雅被烫得语无伦次,“嘘……嘘……” 还好姜瑜反应够快,顺着少女的眼睛望去,看到那碗粥,险些笑出声, 她将热粥接了,在杂乱的桌子上找空地放下。 梦尔雅这才有闲心观察书房, 书桌上不见任何书本,只铺满了纸张,纸上用黑色的线画了些看不懂的图形, 反倒是地上摆着两摞书,一高一矮,中间用木板搭起一个折叠桥,正有个小球卡在接缝处,也不知是个什么用途。 少女又看向姜瑜, 人一旦研究起学问来,就会有些不修边幅, 姜瑜双眼充满血丝,头发也没处理,就那么松松地披着,让少女感觉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意味。 梦尔雅环视一圈,发现书房内竟然没地方落座,便想帮忙收拾收拾, 但她忽然看到那碗热粥, 自己连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将来若是…… 少女脸红了。 姜瑜端起粥碗,也不嫌烫,三两口就全都灌进嘴里, 之后,她转向梦尔雅,“尔雅,你这几天都不曾进过书房,今天怎么忽然……” 梦尔雅说:“先生在书房关了这么久,凌小姐和灵竹实在担心,就让学生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她把锅甩给了另外两人。 姜瑜沉默良久,缓缓说道:“还记得毛举人吗?” 梦尔雅点头,“记得。” “那天见到毛举人之后,我时常在想,是什么导致白莲教能够蛊惑如此之多的百姓,连读书人都不能幸免。” “唔……” 少女回答不了, 白莲教中,率先结社的人往往都是穷苦百姓, 他们在生活中得不到官府与宗族的救助,只好通过各种形式的结社来联合互助,或歃血为盟,结成亲缘关系、或者三拜九叩,结成师徒关系。 但毛举人那样的读书人…… 梦尔雅看向姜瑜。 姜瑜在桌子上的纸堆中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张,递到少女身前, 纸上画的是一组装置,有线绳、有圆轮轴、有悬垂的重物,结构上有点儿像绞刑的装置。 “这是?”梦尔雅不解。 “还记得白如辉那晚说过的通天索吗?”姜瑜说道,“定是用了黑绳、轮轴等物做了机关,这个戏法只能在夜晚展示,若是白天,必然露馅。” “原来是这样。” “很简单,对吧?” 姜瑜收到关于通天索的奏报,瞬间就想到了升旗仪式, 旗杆上的机械结构是一组滑轮,旗杆底部的人用力,就可以拉着旗帜贴着旗杆向上移动。 姜瑜猜测,白莲教使用的机关应该稍微复杂一些, 白如辉当时说“立双杆”,那么,就是在两个粗木柱的顶端各藏一个类似滑轮的机关,整个装置用黑色的绳连接起来,夜色中难以分辨, 而且,为了保证机关能够承载一人的重量,串联整个装置的绳索强度一定很高, 很有可能是将韧性极佳的黑真丝,多条拧在一起,成了一跟很细的绳子,所谓的“拧成一股绳”。 姜瑜又翻出了一些纸, 她说:“最近几天,我一直在让东山各县府收集白莲教的‘仙术’,你看看吧。” 梦尔雅看过去,发现都是一些戏法的原理, 有了这个,即使什么也不懂的衙门小吏也能完美还原, 只要推广开,白莲教的“仙术”将变得不再神秘,那些法师江湖骗子的身份被揭穿,自然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梦尔雅嘀咕道:“先生是要拔了白莲教的根啊。” 少女看姜瑜,双眸闪烁, 这种崇拜,姜瑜经常在学生的眼中看到,赵浓绮偶尔也会有, 但是,她总感觉梦尔雅这次的崇拜有些不同,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有许多朦胧的东西, 这感觉太奇怪了! 姜瑜不由得挪开视线,“好了,你把我的手稿带走,誊抄一份,委托内卫送到国子监经厂印刷。” 梦尔雅点头,捧着一摞图纸走出书房,兴冲冲地回屋。 张灵竹看她的背影,说:“完蛋了,姜瑜把废寝忘食的病症传染给尔雅了,瞧那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凌笑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发髻,“你懂什么!” 第225章 初雪 稿件被送走,接下来只需等待, 自从白如辉在济宁行动失败,东山的所有白莲结社便都如同老鼠一样转入了地下, 这样,清缴起来很麻烦,放着不管又有可能死灰复燃。 姜瑜思前想后,决定在东山多待几天,确认揭秘确实有成效后再回京。 立冬之后有寒衣节,再往后就到了下一个节气—— 小雪。 古代还没有因为碳排放出现全球性气候变暖,再加上东山地处北方,所以,济宁在小雪之前就会迎来每年的第一场雪。 寒衣节当天, 姜瑜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推开窗, 刺眼的光瞬间点亮了房间。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唐·岑参) 雪地对日光的反射率高,直视雪地很伤眼,她刚刚睡醒,眯着眼睛过了好久,才逐渐适应。 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凌笑笑和张灵竹正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姜瑜打开窗, 冷风便倏地一下子灌进来, 她冻得直打哆嗦,勉强探出头,叫道:“你们两个在那儿干嘛呢?” 隐约听到喊声,凌笑笑抬头, 她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展颜而笑,提高音量问道:“伯爷,你也要来玩儿吗?” 莫名其妙受到邀请,姜瑜有些不知所措。 张灵竹也喊:“来吧!” 姜瑜回答:“好冷。” “来吧!” 还是这句话。 姜瑜刚准备继续再借口,忽然听到“咣——”的一声, 卧室的门被推开。 全副武装的梦尔雅忽然出现,“先生,既然在寒衣节当日遇到了下雪天,天公作美,您就别推脱了。” 口口声声用“您”这样的敬称,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果然,这丫头变了。 姜瑜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我得先洗漱。” 梦尔雅说道:“我帮先生打水。” “你是不是变得活泼了?” “有吗?” 少女歪着头沉思,模样疑似卖萌, 姜瑜没辙,让她端了水来洗脸,然后喝了一口热茶,这才和少女一起出门。 小小的雪花缓缓飘落下来, 寒衣节,每年十月初一,又称十月朝、冥阴节,是民间祭祀节日,人们会在这一天祭扫烧献,纪念仙逝亲人,谓之“送寒衣”。 姜瑜问梦尔雅,“你是曹县人吧?” 少女点头,“曹县北面。” “不回去看看吗?” “父亲自幼入书院,不善农事,所以田地并不多,我们早就不回去了。” 很多人做了官,要回乡购买土地,兴家置业, 像梦义这样的实在少见。 两人聊着天,一起到了钦差行辕的小院, 此时,凌笑笑和张灵竹还没在玩什么游戏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我们堆个雪人吧?”张灵竹提议。 “外面这么冷,我们玩半个时辰就好,”姜瑜说,“半个时辰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堆雪人。” “而且,咱们没有铲子这类工具,堆雪人会很麻烦的。”凌笑笑跟着附和。 虽然说得败兴,但也是事实。 张灵竹眼珠一转,“积雪不算薄,原材料充足,可以挑拣树枝、石头做成五官和四肢,只要……” 姜瑜问:“只要?” “只要你们三个够卖力就行。” “为什么是我们三个?” “你和尔雅是男人,阿凌武艺高强,当然要让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少干点儿活咯~” “……” 姜瑜无奈,心里吐槽小神棍是个懒鬼。 她环视一圈,发现除了小神棍,梦尔雅和凌笑笑的目光也在自己身上打转,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如我们打雪仗吧?”她展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欲,“正好可以二对二。” “不公平!”张灵竹立即反驳道。 “为什么?” “就我一个人是女孩……力气小的女子嘛~” 姜瑜: ̄□ ̄|| 梦尔雅: ̄□ ̄|| 两人极其郁闷。 姜瑜说道:“真要这么说的话,阿凌会武功,还算三个人呢。” 凌笑笑: ̄□ ̄|| 这姑娘也被说郁闷了。 “……” “……” 难言的沉默。 良久, “非要打的话,那我和姜瑜一组好了,”张灵竹图穷匕见,终于说出了真实意图,“总不能我们三个一伙,一起欺负阿凌吧?” 这丫头,就是想和姜瑜一组, “也不知道刚才哪个叫嚷不公平的。”凌笑笑吐槽。 “我不管。”张灵竹放赖。 “你……嘶……”凌笑笑后颈一凉,竟然被张灵竹用雪球偷袭了。 “我们不占优势,当然要采取一丢丢小手段啦~”张灵竹已经把自己和姜瑜算成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姜瑜,给我上!” 凌笑笑和梦尔雅还在发懵呢,几个匆忙间揉成的雪球便被扔了过来, 她们都没想到姜瑜和张灵竹缔结同盟如此之快,来不及作出应对,便被密集的火力打晕了。 当然,姜瑜不会真的用全力, 要是动真格的,大家难免会出汗,四人都有生病的风险, 所以,她只在开局的时候,象征性地发动了进攻,其余时间基本就是和张灵竹一起,被按在地上摩擦, 打雪仗毕竟是体力活,需要耐力,两人加起来也比不过凌笑笑。 “姜瑜,你好鶸。”躲避雪球的时候,张灵竹还不忘吐槽。 “你比我强?”姜瑜反问。 “我这叫韬光养晦。” “屁!” 姜瑜嗤笑一声,刚要说什么,却觉得后背一凉,有雪被灌了进来。 “小神棍,你干嘛啊!”姜瑜诧异。 “叫你笑话我!”张灵竹的脸红扑扑的,“我倒戈了。” “???” “我打!” 果然,妹子天生就有联合的趋势, 姜瑜被打得满地找牙。 四人正玩闹,凌笑笑忽然发现钦差行辕正门奔来几匹快马, 她一把拉住梦尔雅和张灵竹的衣袖,示意两人停手,然后转向姜瑜,“伯爷,有人来了!” 此时,行辕门口的内卫掏出短铳,厉声呵斥:“速速下马!” 来人中带头的是一名内卫百户, 他跳下马,说道:“本官从京城赶来,有紧急灾情禀报。” 听到“灾情”二字,姜瑜愣了一下,抢步上前,接过百户手中邸报,念道:“黄河决口,洪水入开封府,百姓无粮,以水草果腹。” 秋收前遭灾, 立冬之后黄河决口, 姜瑜皱眉,喃喃自语:“南河今年这是怎么了?” 没人能给出答案。 她转向凌笑笑,“我们即刻回京。” 第226章 短暂温存 天色尚暗, 一队飞骑冒着小雪急速奔向安定门。 带队的正是姜瑜, 由于钦差队伍过于庞大,而且到济宁时走的是京杭大运河,所带的马匹不足,导致她只能先率领一少部分人回京, 此时,她的额头微微见汗,**的踏云鼻息在冷夜中如同缥缈白雾。 凌笑笑瞄了一眼城门,高喊:“安定门守军,速开城门!” 没有人应答。 少女暗自嘀咕:“五城兵马司的人真是惫懒货。” 她转头看向姜瑜, 姜瑜则直接掏出了火枪。 “伯爷!”凌笑笑惊呆了,“你发什么……您在城门外放枪,罪同谋反,城上守军是可以直接射杀的。” “不会的。”姜瑜说。 “我当然知道不会,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要不,这样吧,我来替您……” “阿凌,听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瑜的语气十分温柔, 凌笑笑心尖儿颤了颤,鬼使神差地后退一步,没再阻拦姜瑜。 于是, 砰—— 一声巨响撕破了黑夜的寂静。 城头上传来忙乱的脚步声, 很快,探出了几个士兵的脑袋,“何人赶在京城外放……伯……伯爷!?” 他刚说完,就被人拽回去了, 这次探头的变成了守将,“来人可是钦差、义武伯姜瑜姜大人。” 姜瑜懒得跟他废话,“还不速速开城?” 一听真是姜瑜回京了,城上的守军自然不敢怠慢, 没多久,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城门被缓缓拉了上去, “卑职怠慢了!”刚才那名守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连滚带爬地狂奔而出,“但您……咳咳……您怎么改走了陆路?” “我急着赶回京,所以没有走大运河,”姜瑜稍作解释,之后问道,“安定门晚上不是一直不封禁的吗?” “伯爷,您应该知道,南河最近又遭了灾。” “那又如何?” “目前驻扎在永定门外的那些灾民是南河人,难保他们没有亲戚留在开封,虽然民情暂时控制住了,但上头担心……呵呵……” 很多事不用说得太明白, 总之,结论就是,包括安定门、永定门、左安门在内,所有南城门全都戒严了。 姜瑜无话可说, 她一夹马腹,带队直奔紫禁城。 还不到上早朝的时间,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巡夜的士兵看到是内卫在路上策马狂奔,全都自觉让道。 姜瑜一路骑马狂奔直到午门,敲开角门, 守城的内卫发现是义武伯,不敢托大,立即进宫传话,没多久就回来了, 同来的还有周正良, 他问:“伯爷怎么急着回京了?” 姜瑜一愣,“难道不是皇上……唔……” “……” “……” 两人大眼瞪小眼, 良久,周正良才对姜瑜招招手,说了一句“随咱家来吧”,朝御书房行去。 一进屋,姜瑜就发现李嫣坐在桌案后批阅奏折, 她似乎清减了, 脸蛋变得尖尖的,更像一只狐媚子, 那种千年的狐狸精。 她挥挥手,“旁人都下去吧。” 伺候的宫女早已习惯,姜瑜一来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施施然行礼,鱼贯走出御书房。 咔哒—— 关门声轻轻响起。 姜瑜几步走到李嫣身边,“你怎么在御书房?” 李嫣有点儿懵,“为什么不能……唔……”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皇帝休息,一般在乾清宫,因此,由于紧急情况需要在夜间面见大臣时,大多在乾清宫的耳房,也就是东、西两座暖阁之一, 但现在,两人在御书房见面,说明女帝通宵办公了。 “你心疼了?”李嫣俏皮一笑。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姜瑜坐到了李嫣身边,“去,趴着。” “干嘛?” “打屁股!” 本来,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没想到李嫣竟然舔了舔嘴唇,真的趴下了, 最要命的是,她的姿势极尽挑逗,小腹压着姜瑜双腿,这就让身体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弧度,将曲线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动作轻点儿。”李嫣回头看姜瑜,眼儿弯弯,媚得能滴出水来。 姜瑜: ̄□ ̄|| 她满头黑线, 本以为在自己在外面也算是顶天立地了,结果,见到李嫣之后,还是那个臭弟弟, 两人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你厉害。”姜瑜投降。 “哼╭(╯^╰)╮”李嫣嘴角疯狂上扬,“你啊,也就嘴上逞逞能。” “那个,我能岔开话题吗?” “岔不岔还不是随你?” emmm…… 总感觉话里有话啊。 姜瑜轻咳一声,将李嫣扶起来,抱在怀中, “刚才我与周公公来时,他跟我说,你没传我回京的意思?”她不解地问。 “确实没有啊。”李嫣回答。 “那你让内卫给我带邸报?” “邸报中只提到了南河遭灾的事情,至于是否回京,还要看你自己的判断,毕竟,东山那边的事情尚在收尾阶段,我总不至于替你……” “你可以。” “哎?” “你需要我,我就回来,就这么简单。” “……” 李嫣看着姜瑜, 忽然,她挣脱姜瑜的怀抱,反客为主,一把将姜瑜摁到了胸口里,“你怎么这么可爱!?” 姜瑜:“!@#¥*%……” 她感觉自己要被闷死了。 李嫣不由得喃喃自语:“我甚至都不想给你说婚事了。” 姜瑜憋得快没命了,根本没听清, “救命!”她说。 “哎呀哎呀,你之前不是蛮喜欢的吗?”李嫣把姜瑜松开了。 “咬、揉、闷,完全不一样。” “登徒子!” 女帝赏了姜瑜一记卫生眼。 两人短暂地温存过后,总归还是要说正事的, 李嫣指了指桌案,“这些奏折都已经筛选过了,你自己看看吧,先做到心中有数。” 比起给姜瑜的那份邸报,奏折对灾情的描述更加生动,也更加残酷,夹杂着“间有一人,枯形垢面如鬼魅,栖墙下”这样的话, 姜瑜不忍卒读,放到了一边。 “黄河为什么会决口?”她问道,“查清楚了吗?” “……”李嫣没说话。 “怎么?” “工部在送上来的奏折中判断,可能是人祸。” “你说什么!?” 姜瑜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嫣却只是看着她,双眸中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神采,显得十分郑重。 第227章 人祸 人祸…… 黄河决口是人祸!? 这个推断太过耸人听闻了。 姜瑜难以置信,“工部的几位大人意见一致?” 李嫣点点头,拣出一个奏折,递给姜瑜, 里面做了很全面的分析。 黄河在一年内的四个季节里都有汛期—— 桃汛、伏汛、秋汛、凌汛, 三月底、四月初,因上游解冻,河槽的蓄水量下泄形成洪水,此时正值桃花盛开季节,故称“桃汛”; 七、八月形成的暴雨洪水,因正值伏天,称“伏汛”; 九、十月形成的暴雨洪水,称“秋汛”, 伏秋两汛时间相连,又都是发生暴雨洪水的季节,合称“伏秋大汛”; 在冬季,下游河道封冻,河槽蓄水,后在解冻开河时形成洪峰,并伴有冰凌下泄,故称“凌汛”。 工部的专家认为, 此时正值秋汛和凌汛之间,自然原因导致决口的可能性极低。 “原来只是经验之谈。”姜瑜低声嘟囔。 “户部每年在治水方面出的钱可一点儿也不少,”李嫣说,“所以,即便是经验之谈,也是因为每年都有专修水利的经验。” “你信他们的判断?” “不只是判断,还有证据,宣武卫在决口处发现了人为开凿过的痕迹。” 大夏的军队编制制度是卫所制,有卫、所两级: 一府设所,几府设卫, 宣武卫治开封周边。 姜瑜一边摸着下巴思考,一边说:“这么做的原因是……是……” 她有些明白了。 李嫣问:“你想到了?” 姜瑜回答:“难道是挑动民心?” “虽然是没有证据的瞎猜,但我感觉,要不了多久,南河就会出现扯虎皮、拉大旗的山贼了。” “可恶……” 姜瑜恨得牙痒痒, 掘开河堤,水淹开封,至黎民百姓于危难,只为了八字没有一撇的皇帝梦, 这种人,杀一百便都不为过。 “你感觉,是白莲教吗?”李嫣问。 “现在不好说。”姜瑜摇摇头。 白莲教在东山弄得动静很大,很难想象那是疑兵之计, 而且,他们毕竟是以佛教立身的,有可能做出这种有伤天和的事情吗? 姜瑜低头,陷入沉思, 没多久,她摇摇头,讥讽道:“大人物们信奉‘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许,在他们心里,普通百姓不过是棋子罢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 她不是所谓的“大人物”,猜不透疯子们的想法,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件事后面到底有没有白莲教的影子。 李嫣说:“也不是所有大人物都那样。” 姜瑜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 “我不是大人物。” “那你在说谁?” “你。” “……” 两人对视,接着便会心一笑。 姜瑜又往下看奏折, 工部的人分析,这次决口造成的损害不会太大, 原因有两条: 其一,在秋汛和凌汛之间,水量不大; 其二,宣武卫反应迅速,很快加固了缺口,在紧急抢救之后,黄泛区的水位应该可以很快下降。 姜瑜说:“还是应该早点儿组织专业的河工重新修缮河道。” 李嫣不解,“为什么?” “宣武卫的士兵们顶多就是搬运沙袋临时补补口,当一个月后的凌汛来临,一冲一收之间,补口的土被大量带走,又得决堤。” “你怎么这种事都知道?” 李嫣看着姜瑜,双眸闪烁, 这种眼神,姜瑜感觉自己最近好像刚刚在哪里见过, 凌笑笑? 张灵竹? 梦……对,就是梦尔雅! 瞬间,姜瑜想起来了, 她看向李嫣如宝石般璀璨的双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却又不知道自己打寒颤的原因, 感觉十分诡异。 李嫣看她呆愣愣的,说道:“不想说就不说嘛~” 姜瑜正发懵,不解地问:“不想说什么?”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刚才,我们不是一直再说宣武卫官兵修补河堤的事吗?” “哦……哦……对对,堰塞湖效应。” “什么效应?” “堰塞湖效应,冰渍物或山体滑坡等原因引起的堵截山谷现象,导致河水被堵塞,由于堵塞物不固定,会被逐渐侵蚀,导致决口。” 虽然姜瑜解释得很专业,但…… “你还是心不在焉。”李嫣非常肯定。 “咳咳……”姜瑜尴尬地咳嗽,“在回想知识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分神嘛~” “看着我。” “干嘛啊你。” 姜瑜错开了视线,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心虚,但就是心虚。 李嫣咋舌, 她把姜瑜的脸扳正看着自己,“你在想什么?” 姜瑜疯狂眨眼,“那个……对了,我觉得我应该走一趟南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白莲教做的好事。” “……” “……” 两人沉默。 李嫣不想追究姜瑜的走神了。 她问:“一定要去?” 姜瑜点点头,“白莲教的事情,你不是交给我全权处置了吗?” “当时,我没想到白莲教真的要造反,但现在不一样,如果掘开河堤的事情……唉,我很难想象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去,你不是刚夸我不是那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大人物吗?” 这家伙又开始了, 上次,决定出使草原便是这副光景。 “姜瑜,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李嫣叹气。 “你不就是喜欢我不听话的样子吗?”姜瑜反问,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我越反抗,你越兴……” “说正经事,别往那上面扯。” “哦。” 姜瑜小媳妇似的低下头, 但刚才哪句话确实起到了缓和气氛的作用, 李嫣现在想严肃都严肃不起来了,只能无力地摆摆手,“罢了罢了,随你。” 她继续说:“毕竟和出使草原不同,这次在境内,我给你多派些护卫,再加上可以调动卫所官兵,总不至于出问题。” 姜瑜搂住了女帝, 李嫣推开她,“警告你,可不准想坏事,我一晚上都在批阅奏折,累得要命,而且,还没洗澡呢。” 姜瑜坏坏一笑,又靠了过来,“没洗澡不是更……” 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周正良的声音,“皇上,有要事禀报。” 周正良作为宫里的老人,非常有眼力见儿,肯定会尽量避免打扰李嫣和姜瑜的独自会面, 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李嫣和姜瑜对视,赶紧整理好了衣服,各归其位。 “进来吧。”李嫣说。 门被缓缓推开, 周正良走到御书房中央跪下,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抬头, 他说:“陛下,那些负责建设万国博览会展区的灾民听说了南河遭水灾的消息,民情汹汹,眼看着就要闹起来了。” 第228章 请愿 马蹄声打破清晨的寂静, 宝驹踏云载着姜瑜穿过永定门,发出一声长嘶。 凌笑笑姜惊讶道:“那是……” 她屏息凝神,看着城门外的那一片开阔地,眼中充满了难言的震撼。 只见无数灾民跪在那儿,老人在前,青壮在后, 雪花落下,在灾民身上铺了一层很薄很薄的白色披风,远远看着,就像无数尊动作一致的雕塑,让人仿佛置身东北冰城, 在远处,还有更多灾民加入跪着的队伍中,没有人发出声音,就像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这段时间的管理,让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内卫、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都到了, 他们没有抽出兵刃,而是佩在腰间,就那么矗立在门前,显然,李嫣刚才下的令起到了效果—— 灾民如果不冲击城门,官兵就不得镇压。 姜瑜纵身下马,刚要往前走,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伯爷!” 她一愣,转过身, 只见一个穿青色官袍的人走了过来,“伯爷,前面危险,您还是不要过去了。” 姜瑜打量他,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人反应过来,自我介绍:“我是南城兵马司指挥冯昕啊,之前,您还委托我做过事,就是中秋以后,您说有女眷要进京……” 他说的应该是庄月奴, 姜瑜“嗯嗯”两声,表示自己想起来了, 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冯昕叹气,“南河遭灾的事情我们已经保密得很好了,但终究纸包不住火啊。”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们怎么还让他们在这儿跪着。” “主要是内卫沈指挥使那边……” “我不管是谁的问题,你们抓紧时间,不要再互相扯皮、推卸责任,尽快将南河遭灾的事情公开,别有任何隐瞒,另外,去准备热水。” “是!” 李嫣钦点的负责万国博览会的官员,冯昕自然不会忤逆。 姜瑜疾步走过官兵的防线, 她发现,跪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其中一个看着年轻些的,右手杵着代表内卫的黑底飞鱼图案三角旗, 另一人手捧文书,眼看着要跪不住了,得旁边的人用左手扶着。 “还记得给赵功德的万民书吗?”凌笑笑低声说。 “是他写的?”姜瑜问。 “对,他姓易,是中牟县的教书先生,那边遭灾最严重,整县被迫迁移,他没学生可教,便跟着灾民一起进了京城。” “知道了。” 姜瑜快走几步,到易先生面前, 易先生身上披了好几件衣服,各个尺码都有,也不知是哪些灾民所为, 看样子,他的声望很高。 姜瑜轻声道:“先生,您怎么带头在永定门外做这种……唉……” 易先生瞧清是姜瑜,眼神亮了些许, 姜瑜对灾民的好是有目共睹的,有这位义武伯在,事情就变得好解决了。 “伯爷,草民还以为您在东山暂时回不来呢,”说着,易先生双手奉上了文书,“请您看看,将里面的内容转告皇上,我等……我等感激不尽。” “您言重了。”姜瑜接过文书。 本以为是多难办的要求, 没想到,只是把赈灾策略重复一遍,青壮带到京城以工代赈,老的、小的,如果没了父母,就带到东山、苏江消化掉。 姜瑜嘀咕:“为了这个,何至于跪谏?” 易先生忍不住苦笑,“伯爷,我是担心有些娃子不懂事,上了山。” “山贼?” “伯爷明鉴。” “我只能承诺你,如果还没做过恶,可以;但如果已经做过恶了,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大夏律》里写得很清楚。” “草民……” “此事没什么好商量的。” 姜瑜的语气变冷,无可置疑。 易先生呆愣愣地看她, 大夏一直有很强的宗族观念,多远的亲戚也是亲戚, 京城的这些灾民最担心的,就是那些上山的憨货中有自己的亲戚,而且,上山的大部分是后辈年轻人,是宗族的希望, 如果姜瑜真的完全按照《大夏律》来处理,事情就麻烦了。 没想到…… “不过嘛,我听皇上说了,还没有收到有山贼出现的情况,”姜瑜说,“我马上就要动身去南河,应该能避免最坏的事情发生。” “伯爷!”易先生语气激动,本来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脸色都涨红了。 “但我不能承诺什么。” “谢伯爷,谢……” 易先生一个读书人,竟然要给姜瑜磕头, 姜瑜赶紧避开。 凌笑笑上前一步,将老人家拉起来,转身对五城兵马司的人吩咐:“速速燃起篝火,对那些已经冻晕的,先用积雪擦身,再灌些热水。” 易先生摇头,“这位大人,没事,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一会儿上了工,出把汗就好了。” “可老人和孩子……” “围着篝火坐一阵就好。” 凌笑笑无奈,只能看向姜瑜, 没想到,姜瑜竟然点点头,默认了易先生的说法, 她低头沉思一阵,说:“承蒙先生信得过,这件事就交给姜某一力承担,绝对会尽量保护南河灾民。” 易先生感激地点头,“有伯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尽力而为。” “当然。” 易先生是读书人,清楚大夏体制, 因此,他知道姜瑜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便不再多做强求, 他在凌笑笑的搀扶下转过身来,高呼道:“伯爷马上就要入南河,他承诺,会尽量保护南河灾民,大家暂且回去,吃了早饭,还要上工呢。” 姜瑜的名字似乎有魔力,再加上易先生的威望,跪着的灾民窃窃私语, “义武伯说的话可以信吧。” “那当然,咱们现在能活命,就是因为他。” “呼~太好了。” …… 骚动中,灾民们一个个摇摇晃晃地都站了起来,再去扶身边的人。 姜瑜转向凌笑笑,“大夏百姓很朴实,我甚至不用给太多,就能获得全心全意的回报。” 凌笑笑却错开了视线, 只有她知道姜瑜从东山一路赶回来吃了多少苦, 而今天,在通宵赶路后,她又要为了灾民马不停蹄地奔往南河,中间甚至连坐下来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就算是个铁人,也受不了。 不自觉地,少女双眼竟有些湿润,心中竟然对李嫣生出了怨怪之情, 大夏是没人了吗? 为什么要抓着姜瑜一个人用? “这次去南河,你不准骑马了,”凌笑笑说,“坐马车。” “为什么?”姜瑜不解。 “没为什么。” “……” “……” “谢谢。”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了一句道谢。 第229章 午后的安逸 南河,商丘, 距离官道不远的一座小丘上,钦差的队伍正在安营扎寨。 因为姜瑜改坐了马车,内卫们不用挑选良驹跟随那匹如飞的踏云,只要普通的战马便可, 所以,比起姜瑜回京时的二十余骑,队伍扩展了十倍—— 整两百人。 钦差马车上, 姜瑜枕着凌笑笑的大腿,睡得正香, 凌笑笑看着她,心中宁静,也闭上了双眼,闭目养神起来。 结果,姜瑜睡得早,醒得也早, 她睁开双眼, 掀掉被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武服上的扣子松开了,似乎是为了保证自己睡眠时呼吸的顺畅, 马车颠簸,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舒服,是因为身下垫了好几层软软的垫子,有一股怪异的气味,很像樟脑球,应该是新拿出来的。 显然,这些都是凌笑笑做的。 姜瑜支起身子, 她环视一圈,只见自己的小衣被叠得整整齐齐,平放在对面的座位上, 难道也是…… 姜瑜忽然感觉自己的肌肤似乎刚被人抚弄过,温热所过之处,都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地看向凌笑笑。 凌笑笑刚才只是闭目养神,根本没睡, 但她不敢睁眼, 毕竟,帮姜瑜换衣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两人现在见面不尴尬吗? 少女深知判断一个人睡没睡着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看眼皮是否有抖动,因此,尽量控制自己闭紧双眼,绝对不让姜瑜看出, 她盼望姜瑜也因为尴尬早点儿再睡过去。 时值深秋、初冬交替, 下午的风微凉,吹拂加厚过的车窗帘,帘子随之发出轻响。 姜瑜感觉温度比想象中要低,便准备重新躺下, 没想到,被子纹丝不动, 在刚刚那一番折腾中,被子的一角被压在了凌笑笑身下。 姜瑜想到瑾儿平时是怎么对付自己的,恶作剧心起,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贴在少女的鼻翼处,随着呼吸,有规律地捏住和松开, 呼~~~吸~~~ 呼~~吸~~~~~~ 呼~吸~~~~~~~~~ 凌笑笑呼气逐渐短促,吸气却愈加悠长, 她想要骂人,但面上还要装睡,只好装作无意识地伸出手,抓住姜瑜,拨拉了几下。 姜瑜嘀咕:“这都不醒吗?” 凌笑笑:“Zzzzz……” “算了算了,以后叫你凌猪猪算了,猪猪女孩。” “Zzzzz……” 凌笑笑:(•́へ•́╬) 她本以为姜瑜会收手,没想到,姜瑜竟然等到她恢复到“呼~~~吸~~~”的状态,再一次出手了, 而且套路没变化,依然是刚才的恶作剧。 这次,凌笑笑只能做出更激烈的反应,抓住姜瑜的右臂拽了一下, 姜瑜重心不稳,一下子就扑进了凌笑笑的怀里, 到这时候,就算是头猪也该完全清醒了, 凌笑笑不再装睡。 “嘶……” “嘶……” 两人同时发出了声音,呆愣愣地互相对视着。 她们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儿, 忽然,凌笑笑微微用力,发出无声的邀请, 姜瑜明白过来,重新躺到少女大腿上,用被子盖住自己,侧着身子感受对方的温度。 凌笑笑脸色通红,感觉姜瑜呼出的气息比烙铁还要热, 她也觉得浑身燥热, 少女自幼练武,从没遇到过这种事,还以为要走火入魔了,整个身体都软绵绵的,发不上力。 “我……我也想躺下。”她说。 “那就躺,”姜瑜回答,“你跟着我从京城入东山、再从东山回京城,现在又往南河来了,应该也非常疲惫了吧?” “还好,毕竟是习武之人,肯定不如你累。” “那也躺下休息会儿。” 凌笑笑听姜瑜的话,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红, 她咬咬牙,就这么躺了下来。 姜瑜:??? “我还以为你会躺到对面去呢,”她有些为难地嘀咕,“这床被子小得可怜,你别跟我抢。” “你!@#¥*%……”凌笑笑口吐乱码。 “别骂人啊。” “骂你几句都是轻的。” 两人又开始互相看着不爽了。 姜瑜知道凌笑笑跟着自己确实吃了不少苦,因此没再多纠缠,“我去那边……” 话没说完,凌笑笑突然捉住她的双手,微微用力, 两人面对面,躺在一起, 她们的呼吸交织着、纠缠着、在两人中间形成一片潮湿的区域, 这一次,姜瑜是真的不敢再乱动了。 “谢谢。”凌笑笑忽然说道。 “哎?”姜瑜不解,“你最近怎么总是莫名其妙的?” “你才莫名其妙。” “……” 姜瑜无奈, 凌笑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忍不住注视着眼前的人, 她突然问道:“姜瑜,你觉得她们怎么样,小神棍、赵浓绮、庄月奴……” 问完,少女才倏然一惊。 怎么能跟姜瑜聊起其他的女生呢? 凌笑笑的心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出乎意料地,姜瑜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理所当然地回答:“知道你护着李小姐,但这么直接问出来,会不会有点儿过分啊?” 凌笑笑:…… 果然,被误会了, 她其实不是为了女帝问的,而是为了自己。 但姜瑜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少女也只能生硬地换一个话题,“今天怕是只能在睡野外了。” 说着,她坐直身体,掀开车窗帘, 内卫们快要扎营结束了。 开封府刚刚遭灾,附近的兰阳、宜封的百姓受到牵连,能跑的都跑了,甚至连一些小官小吏都不知去向, 指望着获得钦差待遇,肯定没戏。 姜瑜伸个懒腰,“睡野外其实也还好。” 凌笑笑不解,“为什么啊?” “我听说,为了邀请东南亚各国参加万国博览会,礼部、会同馆派出了不少官员,他们从大沽口出海,在船上十几天,估计都好晃得站不稳了。” “^_^” 少女听姜瑜说得幽默,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们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姜瑜提议,“睡觉还是等到晚上,否则我的生物钟就全乱了。” 凌笑笑不知道什么是生物钟, 但跟姜瑜相处久了,她身边的少女们都听过很多闻所未闻的名词,早就学会了不追问。 两人跳下马车。 此时,太阳逐渐西沉,眼看就要到远处的山坡后面, 马儿们吃草饮水,悠闲地踱着步,营地内正升起袅袅炊烟,似乎预示着又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即将到来。 姜瑜深吸一口气,“今晚应该能睡个好……” 话音未落, “敌袭!” 第230章 围困 高喊刺破黄昏的宁静, 姜瑜打了个激灵,放眼望去, 远处的山坡上忽然多了无数人影,借着落日余晖,能隐约看清他们个个瘦弱黝黑,手中的武器大多是农具。 一名内卫快步跑了过来,“我至少看到三百人……要么就得四百人,大概是流落在附近的灾民,现在落草为寇了。” 姜瑜招手,让人把踏云牵来, 同时,她问道:“他们有弓箭吗?” 内卫愣了下,摇摇头,“没有弓箭,即使有弓箭也威胁不到咱们。” “怎么判断出来的?” “因为都是些普通百姓嘛,没有练过射术,想要在五十步之内伤人简直难如登天。” 姜瑜环视一圈, 内卫熟兵法,扎营选点十分险要,和四周的山坡之间都有低洼,这就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沟”, 那些山贼又都是乌合之众,久攻不下自然散去, 因此,还是不做突围比较好。 她心中有了判断,对凌笑笑说:“我去上前喊话,争取多拖延一点时间,其他内卫做好防守的准备。” 一边说着,一边取来佩剑, 凌笑笑不阻拦,而是递了一把钢刀过来,“你不会武艺,用刀更顺手。” 姜瑜说:“刀我也不会用啊。” “就当是劈柴。” “木头可不会流血。”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姜瑜还是接过刀比划了一下,别在腰间。 凌笑笑看她动作悠闲,问道:“你似乎觉得打不起来?” 姜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翻身跨上踏云, 少女也不追问了,跟着骑上战马, 两人并驾而出, 在她们身后还有十名内卫精锐,军容齐整,能起到很强的威慑作用。 姜瑜见了茫茫多的灾民也不害怕,回身招招手, 立即有内卫上前,大喝道:“何人敢冲击钦差行营?” 对方无人应声。 内卫继续喊:“此乃杀头的重罪,你们也不仔细想好了,是不是有命抢、没命花?现在退下,还能求得一条生路!” 此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山贼群中炸开, 灾民们落草为寇,估计连认字的都没几个,所以刚开始没看出这是钦差的队伍,现在才知道竟然闯下了弥天大祸, 他们议论纷纷,都没了主见。 姜瑜瞄了眼凌笑笑,“看来是不会打了。” 凌笑笑点头, 这些山贼不过是普通人,面对内卫这样的职业军人,两千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两百,更何况,内卫还有弩、弓、火铳这些远程武器。 此时,一名山贼头目大踏步走到队伍最前,大声叫道:“哪个是钦差?” 他戴着头盔,声音从内传出时显得瓮声瓮气的。 姜瑜见有人能主事,策马向前走了两步,“我就是钦差姜瑜,现任礼部会同馆主事,你是何人?” “个娃子也配当钦差大臣?也不怕牛皮吹破了天?”山贼头目忽然哈哈大笑,“你要是钦差,那我就是天王老子!” “若不信,你们大可以攻来试一试,好看看本官能不能指挥得动这群内卫。” “你特喵的诈和我?” “本官再问一遍,你是何人,为何包围本官行营?” “……” 姜瑜身居高位日久,自有官威, 即使隔着百米,那名头目也感受到了压力。 而且,他身后的灾民又一次哄闹起来,觉得姜瑜所言不虚,对包围钦差行营的事情惴惴不安起来。 “都给老子安静!” 头目大喝一声,声音在山坡上回响, 灾民们的骚动被压了下去。 他转向姜瑜,“老子是白云山白云寨的寨主,熊黑子!” 姜瑜满脸严肃差点儿没能崩住,心里嘀咕, 这货干脆叫熊孩子算了。 凌笑笑贴到她耳边,低声说:“白云山在开封以东不足百里处,以前是没有山贼出没的。” 果然是灾民。 姜瑜大声说:“本官此次来到南河,就是为了督办黄河堤坝的修复,等来年农田恢复,一切都会变好。” 灾民们被唬住了,第三次骚动。 姜瑜趁热打铁,“尔等落草为寇,情有可原,既然本是良民,何不在铸成大错前散去?今日之事,本官也可以不再追究!” 不再追究…… 那些人都有点儿信了。 熊黑子大声叫道:“兄弟们,他说的好听,但咱们得想想寨子里的亲眷,这个冬天我们该怎么熬过去?” 拖家带口上山,看来都是苦无生计才决定做恶事的, 而且,这帮灾民如此不专业,应该是第一次干拦路抢劫的勾当。 姜瑜深知打蛇打七寸,喊话道:“你们可想好了,袭击钦差行营,一辈子就只能做贼,再也不能过回平民的生活了。” 此话深入人心, 这一次,那些灾民不再骚动,而是沉默, 连熊黑子也陷入了沉思。 忽然,山贼中有一人喊道:“别听这个狗官胡说!黄河为什么决口?不就是因为当官的不顾咱们死活,这才惹来了祸事!” 姜瑜总感觉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神思电转,忽然想起入京的灾民中也有类似的说法,说南河遭灾是老天爷的惩罚,是皇上不仁的铁证。 “白,莲,教!”姜瑜对一字一顿,恨得牙痒痒。 “真的?”少女问。 “不会错了。” “竟然掘开河口,逼民造反,真是胆大包天。” 两人的语气中都透出厌恶。 白莲教的说辞非常极有煽动性, 熊黑子被话一激,不再犹豫,大喝一声:“姚老弟说得有理,兄弟们,跟老子冲!” 姜瑜和凌笑笑对视一眼,迅速后退。 内卫已经在两人拖延的时候各自站好了位置,集合马车,以车架作为主体,绳子和大石固定住车轮,形成一道屏障, 他们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面对两倍之敌全无惧色,只是呼吸稍有急促。 凌笑笑抽出刀,平静地下令:“敌军没有战马,形成不了冲击,不准任何一人靠近行营百步。” 她一抬手, 内卫们立即举起机械弩,屏息瞄准。 姜瑜不由得叹气, 武器、战法都隔着好几个世代,灾民们的结局可想而知。 她说道:“阿凌,把他们的士气打没就可以了。” 凌笑笑点点头,冷酷地将手落下, “放!” 嗖—— 伴随破空声, 一排弩箭齐射而出。 第231章 冲锋 灾民的冲锋只维持了三十米, 在留下二十多具尸体后,他们的士气受挫,同时产生了怯意,迅速退去。 姜瑜看向天边,发现落日似乎只降下了一点儿, “还以为打了一个时辰呢。”她嘀咕。 “遇到难熬的时候,难免会有这种错觉,”凌笑笑说,“除了弩箭,我们没任何损失,这些人根本不配自称山贼。” “但是,他们竟然没有撤退。” “我也不知怎么想的。” 太阳眼看着落下,直到最后一抹红光映照的古铜色从山间消失, 灾民们从刚一开始的喧闹,逐渐变得沉默,最后变成了寂静,连带着钦差行营也化为一潭沉寂的死水。 姜瑜有些难以置信,“他们还会攻过来?” 凌笑笑也很惊讶,但脸上保持着平静,“无需担心,灾民们不通战阵,夜战更不是我们的对手。” 她刚说完,忽见对面山坡上逐渐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两人停下聊天,看了过去, 灾民们点起了火把照明,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主动权如果不握在自己的手中,让人很难判断局势, 姜瑜讨厌这种如同老鼠被猫盯视的紧张感, 她皱眉道:“他们若要再次袭击,依靠夜色掩护是最好的办法,没理由点起火把暴露动向。” 凌笑笑屏住呼吸、观望情况, 她有武艺在身,目力比普通人好得多,远远看见有灾民滚着木桶、背着麻袋过来, 灾民瘦弱,但单人负重二十斤还是没问题的,那些木桶、麻袋却要两人搬运,而且还得走走停停,应该都挺重的, “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凌笑笑低声说道。 话说得没头没尾,姜瑜不得不追问, 少女把自己所见复述了一遍。 姜瑜再次观察周围地形, 双方各自都在山坡上,钦差行营虽然地势略低,但落石、滚木肯定起不了效果, 灾民总不至于用手抱着大石头冲阵吧? 姜瑜白丝不得其解。 这时,熊黑子右手拎着一个木桶,左手举着火把,晃晃悠悠地走下山坡, 凌笑笑抬手, 众内卫举起弓弩。 熊黑子虽然五大三粗的,但是人不蠢, 他在射程外停了下来,大喊:“娃子钦差,你要是现在乖乖投降,兄弟们不光不会取你们任何人性命,还会请你们到寨子里吃香的喝辣的。” 营地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姜瑜: ̄□ ̄|| 她甚至都懒得回话了。 熊黑子见没人应答,也挺尴尬的,赶紧打破沉默,“不降就别怪我们狠心了,到时候,万一要是真的受伤,可怨不得兄弟们。” 姜瑜都不知道这货哪来的自信, 她说:“本官身负皇命,熊寨主的盛情款待只能心领了。” 熊黑子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会是这样,嘿嘿一笑,将手中木桶狠狠抛向钦差行营, 咚—— 一声闷响。 熊黑子力气很大,但木桶还是带着明显下坠的弧线,在行营所在的山坡下落地,撞得粉碎。 姜瑜探头观察,发现木桶中正流出一些液体, 液体颜色黑得如同墨汁,无论是月光还是火光的照耀,都无法映射出什么亮眼的光泽, 一股浓郁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火油? 姜瑜震惊,也不知道灾民是从哪弄来的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 她大喊:“你们难道不知自己刚才用的是火油?这东西用来卖钱比抢劫实在多了!” 灾民一片骚乱, 显然,他们之前没听说过。 熊黑子感觉有点儿下不来台,回头大喝一声,让所有人闭嘴,然后狂笑着扔出火把, 窜天大火瞬间点燃了一片草地,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黑烟也跟着逐渐升腾,一股上过化石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冲入了众人的鼻子。 姜瑜皱眉,“他们放火烧山,逼我们放弃阵地。” 凌笑笑点点头,“不过,猛火油的大火不易扑灭,他们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攻过来,咱们现在结阵,做好突围的准备。” “怎么做?” “我先带百人冲一阵,杀杀他们的士气,同时撕开缺口,之后领军折返回来,再换另外百人做先锋,之前百人殿后,一起冲出去。” 此次出行,钦差队伍中除了姜瑜都是内卫,所以能做到一人一马, 而且,灾民只有两倍人数, 突围不在话下。 但姜瑜还是十分不爽,因为突围就意味着要放弃辎重, 这不还是相当于被抢劫了吗? 但她分得清局势,下令道:“所有人,收拢战马,准备冲锋!” 内卫听到号令,立即走到爱马身边,与爱马交流了一会儿感情,接着便抓住马缰,纵身跃上马背,整齐列队。 此时,火势逐渐熄灭,浓烟也渐渐散去, 余焰炙烤着空气,烟熏火燎间,灾民们终于擦亮眼睛,这才看清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危险。 “杀!” 凌笑笑冷冽的声音刺破夜空。 一瞬间,马蹄声踏碎焦躁的气氛,也踏碎了眼前的一切敌人, 内卫发动无可阻挡的墙式冲锋。 灾民没有长枪、长矛,也没有盾牌,更没有迎战的心思,恐惧在每个人心里扩散, 内卫们虎入羊群,瞬间冲散了集结成一团的灾民。 凌笑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她有武艺在身,配合战马的冲击力,刀锋连续接上三人,没有一合之敌。 将领能打,部队的士气就盛, 内卫们信心大振,立即调转马头,又一次发动了冲锋,如疾风掠过草原般完成收割并冲回了营地, 这一来一回竟然在几个呼吸间就完成了。 凌笑笑下马,让人清点伤亡,快步走到姜瑜身边,“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已经被冲垮了,士气散尽,根本不可能再包围我们。” 姜瑜点头,忽然看到凌笑笑右臂上有一道两厘米左右的伤口, 她心疼地提醒,“阿凌,你的右臂……” 凌笑笑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挂了彩, 她笑道:“握刀太过用力,竟然没感觉到被刮伤了。” “你要不要包扎一下?” “没必要,我习武的时候可没少受伤,而且,咱们要在敌人再此收拢前发动冲锋。” 姜瑜咬了咬牙,没再劝阻, 她翻身上马,“所有人,准备!碾碎他们!” 钦差带头,内卫的骑兵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冲了出去。 第232章 洞中夜 “咳……” “咳咳……” “水。” 凌笑笑从昏迷中醒来,缓缓睁开眼, 她累得眼皮打架,看清眼前的人是姜瑜,便放心地再一次闭目养神。 昨日,骑兵发动冲锋突围, 四条腿肯定比两条腿跑得要快,内卫转眼间便甩开了那些灾民, 但少女空腹领军,又受了伤,导致逐渐脱力,握着马缰的手也松了不少,最后,在姜瑜一声轻呼中倒在了她的怀里。 emmmm…… 想起来,凌笑笑就很害羞。 她咬了一下舌头,伸手去掐自己腰上的软肉, 结果,右臂传来一阵轻微刺痛,从手肘一直麻到指尖,算是彻底将自己弄醒了。 姜瑜看她犯蠢,不由得吐槽:“你忘记自己有伤在身了?” 凌笑笑露出一个笑容,看向自己右臂, 那道伤口已经结痂, 她松了口气,“幸亏我们内卫的金疮药好用。” 说完,转向姜瑜,有些淘气地说:“给我水囊,我要喝水。” 姜瑜笑道:“是是是,你是伤员,听你的。” 她将水囊递到凌笑笑唇边, 少女喉咙干得冒烟,用没受伤的左手一把扯过水囊,“咕咚——”灌了一口, 瞬间,一股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她问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姜瑜回答:“开封附近被淹了个七七八八,很难找干净的水源,我让内卫简单地过滤了一下,然后烧开水,应该没问题。” 凌笑笑叹气, 现在是非常时期,有的喝就不错了, 她忍着恶心又喝了一口,然后问:“你刚才说‘开封附近’,我们到开封了?” 姜瑜点头,“我们在兰阳到开封的官道附近,等天一亮,咱们就出发,到了开封应该就能有食物和水了。” 凌笑笑点点头,左手撑起身子,望向洞口, 洞口处长满了青苔、野篙和茅草,顶上有一大片绿茵茵的青藤直垂下来,遮着洞门, 少女估计此地本是野兽居所,大水一来,反而便宜了人类。 她说道:“这地方不错嘛~” 姜瑜没吱声,而是跟少女并排而坐, 石壁缝隙间那的苔藓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一条一条的绿痕。 她调整好坐姿,惬意地说道:“我让内卫每个时辰轮岗守夜,现在已经换过四次,应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不到一个时辰?”凌笑笑说,“那没得睡了。” “嗯。” “不如我们聊点儿什么?” 凌笑笑看着姜瑜,眼中一闪一闪的。 姜瑜不疑有他,说:“那你先开启话题好了,我跟。” 凌笑笑丫头,“你先来。” “……” “快。” “好吧,你是伤员,都听你的……嗯……我想想……对了,就聊聊你练武的事情吧,我刚才给你上药时,确实看到了一些疤痕。” 看到了疤痕…… 凌笑笑的脸蹭得一下红了。 她问:“每道疤的来历不同,不好说的。” 言外之意,是让姜瑜别再追问了, 但姜瑜没反应过来,继续说道:“那就先聊聊你左胸……” 凌笑笑脸一黑,“不准说!” “???” “你这人真是没趣,别人聊天大多都是从家乡这类的问题开始,你倒好,上来就问这些。” 有问题吗? 姜瑜十分不解。 凌笑笑瞪了她一眼,抢声道:“这次换我来,说说你的家乡。” 姜瑜愣住了,良久才说:“满朝文武都知道我是金陵人士,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注:《桂枝香·金陵怀古》,宋·王安石) 她的声音中满是惆怅。 凌笑笑看着她,说:“姜瑜,你想家了?” 姜瑜想家想了十几年了, 电视、电脑、PS5、互联网…… 这些不香吗? 她不置可否地说:“经历了昨天那种事情,人总会想很多,想回到父母家人身边,只是……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凌笑笑听不懂她话中深意,但还是能感到那股淡淡的乡愁, 她暗骂自己好蠢,怎么偏偏勾起姜瑜的伤心事。 少女嘴笨地安慰道:“姜瑜,你现在是会同馆大使、是义武伯,总有衣锦还乡的时候,今日吃的苦头,肯定能得到回报的。” 姜瑜点头,没有接茬。 凌笑笑见她还是不愿说话,眼中怜意一闪而过,主动找寻下一个话题, 她说:“不如,我们讲故事好了。” 姜瑜问:“故事?” “我听尔雅说过的,你除了《射雕英雄传》,还有《梁祝》这样的爱情故事,你再讲一个呗,反正我们闲得无聊。” “这个嘛,对了,上次我们说起过来自佛郎机的传教士,不如讲一个西方爱情故事好了,和《梁祝》一样经典的那种。” 和《梁祝》一样经典,自然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东西方的文化虽然不同,但轰轰烈烈的爱情观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只是西方比较外放,又是私奔、又是决斗、又是喝毒药的…… 凌笑笑刚开始还像看电视剧一样吐槽,但很快就听进去了, 少女最后评价:“这是我听过最凄美的故事。” 她转向姜瑜,“你这人也真是的,干嘛非要将故事的结局编成一出悲剧?” 在《梁祝》问世时,庄月奴也这么表达过不满, 语气都如出一辙, 大概,女生都是这样? 姜瑜便用当时的原话回答:“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对悲剧的铭记永远比好结局更为长久。” 没想到,凌笑笑不似庄月奴那般多愁善感,直接说:“我信你个大头鬼!” 她直接不看姜瑜了。 姜瑜不得不收回“女生都是这样”的话, 性格不同,反应也截然不同。 她不确定地伸出手,轻轻去碰凌笑笑的肩膀, 凌笑笑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心里很舒服, 亏你有良心,知道安慰人, 她站起身,看着外面的晨光,“天色大亮,我们这就出发吧!” 姜瑜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缓缓站起身,跟着凌笑笑走出山洞。 初升的太阳洒下一缕缕黄丝般的光,温和地穿过长满枝叶的树梢,变得五彩滨纷, 踏云正在低头啃着青草,听到两人踩的脚步声,机警地回头, 它见到主人,立即打了一个响鼻,一路小跑着走到近前,用脑袋拱开两名驻守洞口的内卫,大眼睛盯着姜瑜,似乎在等待命令。 姜瑜轻轻拍了拍它的额头,“好伙伴。” 朝阳金色的光辉投射到一人一马身上,在林地间留下长长的剪影, 凌笑笑远远看着,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感情。 第233章 还不给我滚下马来! 从官道入开封,也就一个多时辰。 姜瑜望着巍峨的城墙,想到钦差队伍竟然被灾民劫了,不由得感慨, 现实比小说还魔幻。 她长舒了一口气,催着踏云快步奔向城门。 开封是一座有历史底蕴的城市,被誉为八朝古都,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宋朝,而瑰丽的《清明上河图》更使它有了有“东京梦华”之美誉, 当然,在历史架空的大夏没这种说法。 门前有两名面黄肌瘦的官兵值守, 他们看到钦差队伍,微微惊讶,但根本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姜瑜勒住马缰,说道:“我们要纵马入城。” 守城官兵:“……” “你们为何不查我路引?” “唉,我们都看到内卫和钦差的旗帜了,还查什么?” 这特喵的就尴尬了, 姜瑜轻咳一声,摸出牙牌,递到守城官兵面前。 官员出入城门多用官凭,像姜瑜这样的牙牌,可以凭借它直接入宫,只有皇帝最信任的近臣才有,非常少见, 守城官兵面面相觑,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高级货。 其中一人担心被姜瑜查办渎职之罪,赶紧解释道:“这位大人,刚才之所以不查路引,是因为开封城内现在饥荒得厉害。” “对对对,”另一人说,“就是携带兵器纵马入城,也不可能打家劫舍,因为没东西可劫啊!” 这两人说相声呢。 姜瑜不会为难他们,笑着说:“我有关于白云寨的事要面见宣武卫指挥使秦恒,以及知府胡南溪,你们速去禀报,不得拖延。” 守城官兵不解道:“大人不进城吗?” “你也说城内饥荒得厉害,我率部去宣武卫驻地补给。” “明白了,小的这就去禀报秦大人,此去鼓楼很近,大人稍安勿躁。” 守城官兵跑远了, 姜瑜目送他的背影,轻抚着踏云的鬃毛, 没多久,城内传来马蹄声, 由远及近,一名体格健硕的武将骑马奔来,身后跟着几名官兵, 他脸上长满麻子,显得十分彪悍。 “可是义武伯姜大人?”他骑马上前。 “秦大人?”姜瑜问道。 “正是。” “本伯受天子命,钦差巡南河,昨日在商丘附近遇到白云寨灾民袭营,特来搬救兵的。” 听到白云寨,秦恒的双眼暗了暗,陷入沉思, 姜瑜看着他微微皱眉, 凌笑笑凑过来,低声说:“秦恒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蹬鼻子上脸,坐在马上不挪窝。” 姜瑜点点头, 她刚才之所以自称“本伯”,就是因为看到秦恒不下马,这才决定以势压人, 不过,秦恒行伍出身,不太懂这些门道,好像没听出姜瑜的不满。 他说道:“能否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 姜瑜把遇袭的情况大致解说了一遍, 秦恒听完,再次陷入沉思, 良久,他摇摇头,“伯爷,恕我不能出兵。” 姜瑜疑惑,“这是为何?” “目前,南河遭灾,宣武卫奉命驻守各大城市,不得贸然出击。” “说得好听,你奉命,奉的是谁的命?” “当然是当今圣上。” “那我问问你,钦差代表的又是谁?” 说着,姜瑜把牙牌丢了过去, 秦恒接住,也不认真检查,脸色闪过一丝丝为难的神色, 良久,他才说:“伯爷,恕我不能出兵。” 还是那句话。 见女帝都压不住秦恒,姜瑜这次是真被惹恼了, 她一抬手,“将秦恒给我绑了!” 铮—— 瞬间,身后内卫钢刀出鞘。 宣武卫对秦恒十分忠心,竟有四人下意识地拉弓搭箭,做好了齐射的准备。 姜瑜冷哼一声,拔出佩剑,持剑而立,“你们可想好了眼前的是什么人,袭击钦差就是冒犯天威,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宣武卫官兵见姜瑜官威凌然,气势比秦恒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都不敢轻易上前。 姜瑜蔑视秦恒,说道:“你小小一个三品卫指挥使,不思忠君体国,竟然如此托大,在钦差面前拒马回话,也不想想是谁给了你如今的地位?” 若论口才,秦恒根本不是对手,一时间被喝问得哑口无言, 他呆在当场,忘了下马。 姜瑜厉声呵斥:“还不给我滚下马来!” 经过血与火的淬炼,还有钦差身份的加持,姜瑜一旦真的生气,便如怒龙抬头, 秦恒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下马,跪在五爪金龙旗下。 姜瑜佩剑归鞘,对他说:“临行前,皇上授意本伯全权处置南河事,我想,你应该明白‘全权处置’这四个字的含义。” 凌笑笑在一旁听着,差点儿笑出声来, 姜瑜真是会扯虎皮拉大旗,“全权处置”不是说的白莲教吗? 少女扭开脸,没有戳穿。 秦恒看着姜瑜,没想到眼前这位竟然如此厉害,几句话便镇住了场子, 他低着头,不知该如何答对。 这时,又有一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骑在马上的是个文官, 他看了一眼失控的场面,竟然不惊讶,迅速下马,道:“这是什么情况?伯爷怎么还没进城?” 姜瑜猜到眼前人是开封府尹胡南溪,和赵功德有旧,算是自己人, 她快步上前,将事情的始末解释了一遍。 胡南溪听了连连扶额, 他凑到姜瑜身边,低声道:“伯爷,这件事……这件事秦大人是有苦衷的。” 说完,他拉开距离,“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嘛!秦大人,还不快点儿给伯爷道歉?” 这是在给双方台阶下呢。 秦恒咬咬牙,对姜瑜抱拳行礼,“下官被紧急情况弄得昏了头,请伯爷海涵。” 姜瑜看了一眼湖南溪,却没有吱声, 一时间,开封门外一片寂静。 良久,姜瑜对身后内卫说:“本想去宣武卫驻地补给,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上马,随我入城。” 所有人翻身上马, 五爪金龙旗和代表内卫的黑底飞鱼图案三角旗迎风招展, 钦差队伍无声地穿过了城门。 胡南溪看了眼马背上姜瑜的背影,视线落到秦恒了身上,“我知道你是为了南河百姓,但怎么就是不知道注意方法呢!” 他气得跺脚,快走几步,上马,跟着钦差队伍入城。 第234章 大萧条 姜瑜和凌笑笑在钦差队伍的最前面并驾骑行,进入开封府的北门。 两人环顾四周, 因为连续的灾情,这里的商品经济受到了严重打击, 她们经过粮铺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太太摇头说:“竟然要用银子结钱,你们疯了……” 店主回答:“我也没办法,最近收到的薄铜板实在是太多了。” 古代,无论中西,一直有私铸货币的现象, 从道理上讲,一枚钱币的重量决定了它的购买力, 但是在实际的交易中,只有金银等贵金属是按称重交易的,铜钱一般都是按枚来记数,甚至购买力较低,常常按“贯”来记数, 这其中有很大的空子可钻, 由于官府通过铸造虚值大钱来应对通胀,所以,对民间偶尔出现盗铸小钱来获利的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凌笑笑低声说:“没想到开封的情况竟然已经糜烂至此了。” 姜瑜看向胡南溪, 后者叹气,“伯爷,这事真的不怪……唉,南河上下,一直按照赵大人的方式赈灾,成效卓著,可谁能想到又突然出现黄河决口的事?” “所以,你们便铸虚钱,高价从粮商那里买粮?” “对。” “你知道这是杀鸡取卵吗?” “……” “……” “没办法。” 沉默良久,胡南溪说出了这三个字。 朝廷的赈灾粮还在调配,灾情初期只能看当地各衙门的主观能动性, 但是,有赵功德的“珠玉”在前,很多粮商担心在遇到那种标价百文一斗,来了却忽然不收粮的事,因此都持观望态度, 胡南溪也是不得已才用出下策。 姜瑜说:“赵大人的宏观调控手段确实有效,但难免透支公信力,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不曾想连续两次遇到灾情,确实不怪胡大人。” 他们在距离开封府衙门几十米外放下了马, 因为,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 前方就是衙门前的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数不清的人穿着粗布衣服聚集于此, 他们有数百人,在一起露营,炊烟缭绕,粗布帐篷和废料搭建的简陋小屋连绵百米,有的人甚至在石狮子下铺了一层破毯子。 “这是灾民?”姜瑜问。 “对,”胡南溪点头,“伯爷,下官真的尽力了。” “……” “还有秦大人,也出了非常多的力。” 队伍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穿行。 他们越过篝火、板车和帐篷,却没看到一张笑脸, 人们的表情迟钝、阴郁、充满迷茫。 幸好,姜瑜没有察觉到任何敌意,那些灾民看到五爪金龙旗,表情变得充满希望, 这说明,南河布政使做得不错,至少及格了。 队伍继续往前, 忽然,姜瑜注意到了一些“嗡嗡”叫着的苍蝇, 那是临时挖出来的排污水沟,发出令人皱眉的恶心气味, 很多人就住在污水沟旁边,大部分是小孩,小孩中的大部分又是小女孩。 “这是怎么回事?”姜瑜忍不住问道。 众人窃窃私语。 …… “看见龙旗了吗?” “他或许可……” “不会的,即使是钦差,没钱没粮也没用,咱们这个冬天可怎么熬啊。” …… 很多人的话语中透着失望, 但他们看向姜瑜的视线,全都亮亮的,让姜瑜倍感压力。 她对胡南溪说道:“找人把排污沟清理干净了,如果再不处置,必然会出疫症,到时候,就不是钱和粮能解决的了。” 胡南溪低头,“伯爷,没人愿意干这种事。” “在你手底下吃饭的小吏呢?” “……” “让宣武卫来做。” “大人,道理上讲,我是不能直接指挥宣武卫的。” 这里面的事情太多了,牵扯到卫所制的弊端,胡南溪和秦恒即使想帮忙,也必须按照流程来,先上书奏表, 等到布政使回信,黄花菜都凉了。 姜瑜默然,率众人进入衙门, 没想到,衙门内竟然有宣武卫的士兵,但个个军容涣散,头盔带得歪歪斜斜, 他们看到钦差队伍,甚至连站起来打招呼的欲望都没。 “这是怎么回事?”凌笑笑问道。 “进了衙门,下官也不怕说实话了,”胡南溪说,“伯爷,凌大人,秦大人之所以不愿出兵剿匪,有一个原因,便是宣武卫如今战力较弱。” “为什么?” “因为南河各地的粮仓根本不足以应付如今的灾情,宣武卫不得不分润军粮出来赈灾。” 姜瑜回过头, 此时,秦恒恰好进了衙门小院,正在角落处站着。 凌笑笑凑到姜瑜耳边,低声说道:“这个秦恒倒是有些胆子,私自放出军粮的事可大可小,如果追究到底,有可能是要掉脑袋的。” 姜瑜没有接茬,而是转向胡南溪, “南河应该不只有宣武卫才对吧?”她问,“归德卫呢?睢(suī)阳卫呢?” 胡南溪尴尬地一笑,没回答。 凌笑笑知道姜瑜不熟军务,因此低声解释道:“伯爷,你应该没听说过主军、备军的说法吧?” 宣武卫守备开封一带,也就是本地驻防的军队,所谓的“主军”; 归德为和睢阳卫分别在归德和睢州,是外地军队,所谓的“备军”; 按规矩,主军和备军之间调粮只能占军用粮草的三成, 这还是有战事的情况下,像黄河决口这种事,就要看各卫指挥使的良心和胆量了,毕竟,私自调粮,也是有可能掉乌纱帽的, 姜瑜皱眉,把牙牌丢给一名内卫,“去归德和睢州调粮,三日内如果见不着,让两位指挥使大人提头来见。” 胡南溪一愣,“伯爷!” “这件事本伯一力承担了,若是有问题,你们尽管推到我头上便是。” “谢伯爷。” 姜瑜走到桌案后落座, 她的视线停留在笔墨纸砚上,陷入沉思, 凌笑笑和她相处得久了,自然知道她想要什么,拿出铅笔和纸,在她面前铺开。 姜瑜奋笔疾书, 胡南溪好奇,想要凑上前去看,却又不知道会不会冲撞了钦差大人。 凌笑笑对他点点头, 胡南溪立即踮着脚快跑过来, 没想到,姜瑜写的是一个关于灾区统一管理的奏疏。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伯爷,建立统一的茅房、排水沟这些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要用到生石灰呢?” 生石灰可以消毒, 但姜瑜知道胡南溪肯定听不懂,因此,只好用中医风邪入体的说辞讲解。 两人侃侃而谈, 凌笑笑在旁边站着听了一阵,便转头吩咐内卫去按照姜瑜写的做了, 她知道姜瑜写的东西非常非常重要,但她不会想到,姜瑜提出的观点给大夏以后的每次赈灾带来了怎样巨大的变化。 第235章 苦衷 一定不能喝生水,要加热后引用; 有灾民出现头疼脑热,咳嗽、腹泻的,立刻隔离管理; 清除腐烂鱼虾、死老鼠; …… 各条款细分下来,林林总总数以百计, 姜瑜和胡南溪研究完后,已经到了下午, 两人都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胡南溪找人要来粗粮饼子,“伯爷,下官只能用这个招待您了。” 姜瑜摆摆手,“无妨。” 说着,她看向还在等罚的秦恒,笑了一下,招手说道:“秦大指挥使,别在那儿杵着了,过来吧,本伯有话要问你。” 秦恒看向胡南溪, 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姜瑜看在眼里,不由得好奇, 在大夏,“佳兵者不详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思想深入人心,难免会出现文贵武贱的局面, 因此,文武官员相互看不顺眼, 开封却不同,胡南溪和秦恒竟然相亲相爱,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实在是不多见。 注意到姜瑜的视线,胡南溪苦笑一声,“伯爷不用这么看下官。” 他解释道:“之前,下官也是小人心态,但一年内两次大灾,全仰仗秦大人帮助才能渡过难关,下官得知恩图报啊。” 姜瑜笑着回答:“这是好事。” 胡南溪看钦差大人的心情似乎不错,便对秦恒使了个眼色,不吱声了。 秦恒对姜瑜抱拳,说:“伯爷,之前多有冒犯,下官甘愿受罚。” 姜瑜摇头,“先弄清事情的原委,再罚你也不迟。” “原委?” “本伯听说,你不愿出兵剿匪是有苦衷的,原因何在?” “这……” 秦恒陷入犹豫。 胡南溪在心中暗骂一声这憨货笨嘴笨舌, 他对姜瑜说:“伯爷,这事不能怪秦大人,南河毕竟刚刚遭了灾,如果随意调动宣武卫的兵马,导致开封兵力空虚,百姓又多流离他处,一旦被贼人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这肯定是借口, 姜瑜皱眉,“白云寨的贼人很少,用不着调配太多兵马。” 白云寨袭击钦差行营,犯的是谋逆大罪,而且背后还有白莲教的影子, 若不是这样,姜瑜不会追究。 秦恒说:“既然伯爷已经做好了决断,我们当然应该全力配合,只是仍有一些难处,嗯……嗯……” 他不知道该编什么瞎话了。 胡南溪赶紧接过话茬,“伯爷,您也知道黄河决口的恐怖,在其余各卫的军粮运来之前,官军只能代而食之以山药、茯苓、桔梗等各味中药,战力不足。” 秦恒立即附和,“胡大人说的是,若是此时用兵,能形成战力的恐怕只有拔虎营的近千名亲兵。” 两人都觉得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想到…… “归德卫呢?”姜瑜问。 “伯爷要调归德卫来?”秦恒一愣。 “反正都是管理南河防务的,暂时调过来一用也无妨。” “伯爷,一样水养百样人,他们这些归德卫虽然也是咱们河南都指挥使司下辖,但是人家靠着南都近了,便不把自己当成一般人……” 话没说完,胡南溪便咳嗽起来。 南都就是金陵,而金陵恰好是姜瑜的家乡, 秦恒口口声声说“家靠着南都近了,便不把自己当成一般人”,怕不是在暗示什么。 看两人一唱一和地演双簧,姜瑜不由得叹气, “好了,”她说道,“你们别讲这些有的没的,说实话。” 秦恒:“……” 胡南溪:“……” 两人都沉默了,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姜瑜便又加了一把火,“没关系,反正你们不配合,本伯便回京请天子亲军,京城三大营的战力肯定比宣武卫强吧?” 此话一出,相当于下最后通牒了。 胡南溪咬了咬牙,终于决定说实话了,“伯爷,其实,白云寨那批灾民是我们逼上山的。” 姜瑜一拍桌子,“什么!?” “他们是兰阳县人……遭灾最严重的的就是兰阳,当日,他们来开封求粮,可下官和秦大人能调动的余粮也不多,商讨了几个时辰,等定下来,那帮灾民已经上山了。” “没想办法稳住他们?” “我们说尽了好话,也确实起到了效果,但灾民不知被谁撺掇,最后还是离开了开封。” “果然,白莲教。” 一听这三个字,秦恒和胡南溪都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李嫣已经下令了,将白莲教归为邪教,如果灾民上山确实是被怂恿的,那白莲教真是其心可诛。 姜瑜说:“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了。” 她站起身,在府衙大堂内踱步, 良久, “就这样吧,招安。”姜瑜说道。 “白云寨所犯大罪等同谋反,伯爷决定招安?”秦恒问道,“这不是在骗……” “秦大人,注意言辞。”凌笑笑打断道。 说钦差大人骗人,确实有点儿搞笑, 秦恒老老实实闭嘴, 但是,他看向姜瑜的眼神还是有些许怀疑。 姜瑜说道:“其一,山贼都是受灾百姓,他们没有衣食才会啸聚山林,抢劫钦差行营应该是第一次为恶,若是就这么尽数屠灭,实在有伤天和。” 紧接着,她竖起两根手指,“其二,罪魁祸首是白莲教,本伯还不至于迁怒普通百姓。” 胡南溪嘀咕:“可秦大人说的没有错,他们所犯大罪等同谋反……” “皇上赐予本伯便宜行事的权力,招安这么几百个毛贼,应该就在此列。” “……” “还有问题吗?” “下官替那些百姓谢过伯爷了。” 胡南溪真诚地下拜。 姜瑜没有躲,大方地领受了,然后转向秦恒,“秦大人,若是招安,你那一千亲兵就够了。” 秦恒一愣,“十倍之兵方可攻城,伯爷在开玩笑?” “要不,我们打个赌?” “好,下官便跟伯爷赌了,拔虎营千人现在归伯爷统帅了,反正您是钦差大人,比布政使的官还要大,总览南河军政。” 这人说话一点儿不像三品大员。 姜瑜笑着点点头,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秦大人,本伯现在是宣武卫统帅,也就是你的上峰,入开封时,你冲撞上峰,这事儿要怎么算?” 秦恒一愣, 他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呢。 另一边的胡南溪却反应了过来, 冲撞钦差变成了冲撞上峰,大罪变小罪,这是姜瑜在给台阶下呢, 胡南溪对秦恒说:“还不快向伯爷……大帅领罪!” 秦恒还没琢磨过味来,但直觉上觉得是好事,单膝跪地,“卑下请大帅责罚。” 姜瑜看向凌笑笑, 少女沉思片刻,说:“冲撞上峰可大可小,酌情处理便可,一般是杖二十。” 姜瑜点头,“那就杖二十,去执行吧。” 秦恒乐呵呵地领命离去。 第236章 忠,厚,老,实 钦差队伍在开封修整了两天, 姜瑜一直等到归德、睢州的军粮到了,全部入库粮仓,这才动身前往狼城冈, 此时,拔虎营就在狼城冈修缮河堤。 秦恒说过,拔虎营是宣武卫中战力最强的, 所谓“拔虎”,有“虎口拔牙”之意,跟陷阵营、先登营这些看上去就很牛X的部队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瑜赶到营地时,远远便听见惊天的厮杀声,隐约夹杂木棍交击的声音, 她问:“拔虎营每天都要这样练兵?” 秦恒嘿嘿一笑,“也不是,卫所兵偶尔还是要屯田的嘛,不过,拔虎营也就秋天参加农忙,其余时间都是训练的。” 他带着姜瑜穿过校场,直往大营而去, 一路之上厮杀之声不绝,姜瑜凝神细看,发现拔虎营确实有些门道。 “军容整齐,”凌笑笑也说,“只要指挥官别犯浑,肯定是能打胜仗的部队。” 她若有所指地瞄了眼秦恒, 姜瑜不由得笑, 少女这是觉得秦恒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上了战场估计也是蛮力多过战法。 “放心好了,不会有问题。”姜瑜说。 “你有把握吗?”凌笑笑问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拔虎营战斗力再强悍,也不过千人,对上白云寨四五百号人,怎么打?” “你刚才引用的是《孙子兵法》?” “对。” “那之前应该还有一句,‘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 “哼╭(╯^╰)╮” 凌笑笑一扬小鼻子, 她听出来了,姜瑜心中已有定计, 少女心中好奇,想问清楚,但看姜瑜洋洋得意的样子,又有点儿不爽。 姜瑜继续逗弄她,说:“我可是军事天才,就算没接触过兵事,拿一本盗版的《孙子兵法》也能打仗。” (ˉ▽ ̄~) 切~~ 凌笑笑翻个白眼儿,懒得搭理。 三人进入大营,约见了拔虎营的几个百户,要求他们带着修缮河堤的工具向白云山方向出发。 几个百户听了都有点儿懵, “带工具?” “伯爷……咳咳……大帅难道想让我们把山挖塌?” “白云山附近没矿吧?” …… 他们全都一脸不解。 姜瑜摆摆手,“你们别问这么多,尽管随本帅去白云山,之后就会知道了。” 百户们面面相觑, 姜瑜又说:“放心好了,军功少不了你们。” 事前承诺军功的将领少之又少, 这几个百户都把姜瑜当成了愣头青,看向秦恒, 秦恒和姜瑜打了赌,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挥挥手,“你们按照大帅说的去做,带好修缮河堤的工具,不得延误。” 他在宣武卫中威望极高、说一不二,几个百户不再反驳,领命离开。 姜瑜转向地图,陷入沉思, 秦恒看着她的背影,焦急地问:“大帅,可是有了破敌之法?” 姜瑜:“……” “大帅!” “你看这里,白云山麓,是不是有一个前朝将军的墓穴?我看过县志的,好像是叫阎良。” “???” 秦恒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傻眼了。 姜瑜沉吟片刻,嘴角牵起一个坏笑,“行,就这个了,我们去给阎将军修修墓。” 秦恒:…… 说好的打仗呢? 说好的招安呢? 怎么忽然变成给前朝将领修墓了? 小小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问号。 姜瑜看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拿出纸笔,潦草地写下了一首词, 阎良墓呀么嗬咳, 大生产呀么嗬咳, 军队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啰啰啰太, 齐动员呀么嗬咳, …… 秦恒看着那些语气词,有点儿明白过来了,这根本不是诗词,而是劳动号子, 没想到诗词无双的义武伯也会写这么接地气的东西。 “进了白云山,不急着攻寨子,”姜瑜说道,“咱们就在阎良墓附近扎营,好好给人家修缮一下,但是,声势一定要大。” “声势大?”秦恒问道,“修缮墓地哪来的声势?” “这首《军民大生产》不就是吗?” “……” “我们不光要唱,还要想唱就唱,唱得响亮,关键时刻把神机大炮拉出来轰他两炮,让山上的人听听响。” “……” 特喵的, 太尼玛阴险了, 跟姜瑜一比,秦恒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单纯的小白兔。 他不由得轻咳一声,问道:“大帅,这号子卑下也是第一次见,到底应该怎么唱?” 姜瑜便模范一遍, 秦恒听了,不由得心中犯嘀咕, 这号子听着跟金陵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反倒有点儿像西北地区的腔调,也不知道姜瑜一个南方人是怎么想出来的, 最神奇的是,哼着还特别有味道, 难道真有“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说法? 秦恒不由得佩服。 他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了,向姜瑜告辞,然后走出大营,同时嘴里唱道:“♪阎良墓呀么嗬咳♪~♪大生产呀么嗬咳♪~” 此时,刚才出去那几个百户还在营帐前等着, 他们听秦恒哼着小曲,不由得面面相觑,都围了上来, “老秦,我们是不是做点儿什么?”有人问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百户们以为秦恒刚才是当着姜瑜的面,不好反驳,准备表面一套、暗地一套地搞些阴奉阳违的操作。 结果, “别动不动就‘做点儿什么’,”秦恒呵斥,“一个个的,当自己是兵痞啊?” 可不就是兵痞吗? 当然,这话百户们肯定是说不出口的, 他们只能再劝。 “老秦,义武伯虽然有显赫功绩,但毕竟没带兵打仗过,”有人说,“真将指挥权交到他手里,兄弟们恐怕会有损失啊。” “不可能,”秦恒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义武伯忠厚老实,但到了战场上,肯定比最奸的奸商还奸,比最恶的恶霸还恶,咱们吃不了亏。” “啊这……” “都别说了,听大帅的,由得他折腾。” 百户们没辙了,只能下去各自布置, 秦恒哼着号子也走了。 大营内,凌笑笑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转向姜瑜,一字一顿道,“义,武,伯,忠,厚,老,实……” 噗嗤! 少女忍不住笑喷,“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姜瑜笑着回答:“人要有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你没看出我忠厚老实,问题不在我,在你。” 说她胖她还喘上了! 凌笑笑伸出小拳头捶了姜瑜一把。 第237章 折磨 三天后,子时, 白云山,白云寨,聚义堂内, 高亢的劳动号子又一次撕破了夜晚的宁静。 …… 阎良墓呀么嗬咳, 大生产呀么嗬咳, 军队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啰啰啰太, 齐动员呀么嗬咳, …… 艹! 熊黑子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吵醒了,“这群狗东西,怎么不搭个戏台唱大戏呢!?” 造反,要有浪漫主义精神,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句话已经成了他内心想法的最好注脚。 围着白云山的官兵是内卫+宣武卫,不过千余人, 但正规军就是正规军,装备比灾民好很多, 最可恨的是,姜瑜以招安为目的,奉行“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官兵把白云宅所在的小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大兴土木,修缮前朝将领的墓地, 而且,白天施工也就算了,晚上还加班,噼里啪啦,昼夜不停,让人根本无法入睡,在精神上疯狂折磨白云寨的人。 熊黑子听着远处传来的号子声直挠头, 这两天,头发都薅掉好几撮了。 “这!@#¥*%……”他口吐乱码,“混蛋,也不给咱们一个痛快!” 他一脚踢翻了脚边的凳子。 聚义堂设施简陋,靠近墙壁处立着一面杏黄旗,上面的“义”字写得歪七八扭, 厅中连个虎皮大椅都没有,只有几张粗制滥造的矮桌和长条凳子,中央烧着一堆柴火,正烤着肉食,肉香混着木柴的浓烟蒸腾翻滚。 除了熊黑子,还有一名青年文士, 他显然已经彻底放弃了睡眠,顶着两个熊猫眼双眼无神地看着夜空, 此人名叫姚器,是白云寨军师。 “寨主,咱们的存粮支撑不了多久,这么下去,早晚被官兵拖死。”他说。 “姚老弟,我明白,”熊黑子疲惫地回答,“我都明白。” “……” “……” 两人都沉默了。 姚器是白莲教中人,比灾民更有见识,但围堵钦差队伍的时候还是严重低估了内卫的战力, 想想内卫当时发起的两次冲锋,他不由得胆寒, 若大夏军都有如此战力,那白莲教大业…… 姚器不敢想了。 此时,他甚至产生了动摇,认为教主的皇帝梦不过是异想天开。 见军师沉默,熊黑子不由得叹气, 他无奈地说道:“明天,我们进行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若是没有什么结果,就降了吧,没必要再添无谓的死伤了。” 说话时,熊黑子早已不复那股山中霸王的气势。 姚器听出他毫无战意,也跟着叹了口气,知道只有接受招安这一条路。 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最后,白莲教在南河的布置还是没能成功, 也许,只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 姚器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 ¥¥¥¥¥¥¥¥¥¥¥¥ 白云山麓,阎良墓, 在浓重的夜色中,一群官兵正干着民夫的活,给前朝将领修缮墓地, 他们嘴中还唱着不知名的号子。 …… 阎良墓呀么嗬咳, 大生产呀么嗬咳, 军队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啰啰啰太, 齐动员呀么嗬咳, …… “很好,大家再加把劲,把这根柱子拉起来,”凌笑笑大喊,“立起来之后就可以稍事休息了。” 她站在山丘上,指挥官兵挖坑填土, 气氛热烈。 姜瑜在一旁看着,努力憋笑, 凌笑笑发现了,没好气地瞪了姜瑜一眼, 这一次,她彻底领教了姜瑜的厉害,就这么个折腾法,那群山贼不用打也得气个半死, 宣武卫的军官也长了见识,啧啧称奇。 秦恒快步走到姜瑜身边,“大帅,咱们已经围山整整两日,白云寨的人必然心急如焚,明天是不是就可以下令攻山了?” 姜瑜摇摇头,“不急,不如消磨他们的耐心,逼他们主动攻出来,咱们趁机埋伏他一手。” “大帅不怕他们狗急跳墙、誓死不降了?” “白云寨的头目不会做蠢事。” 这话只针对熊黑子, 至于那个隐藏在山寨中,一心想要挑唆灾民的白莲教人,还是要加以提防。 秦恒想了想,没反对, 此次的目的是招安,没必要一意孤行攻山。 “按照你和胡大人的说法,这些灾民落草为寇不足一旬,”姜瑜笑着说,“匪气还没有根深蒂固,精神被连续折磨了两天,士气估计早被削没了。” “大帅说的有理,”秦恒点头,“在您看来,他们明天会投降?” “嗯,顶多做一下垂死挣扎。” “但愿如此。” 秦恒见姜瑜如此自信,便不多说了。 在姜瑜看来,灾民不懂兵法,很容易上钩, “我们围而不打,迫使他们焦躁突围,撞进咱们的口袋阵,应该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她说。 “围三阙一,大帅果然熟知兵法。”秦恒说道。 围师必阙是《孙子兵法·军争》中列举的八条原则之一, 姜瑜没打过仗,但好歹还是看过影视作品的,纸上谈兵当然能章口就莱, 她摆摆手,示意秦恒别拍马屁, “咱们不已杀敌为目的,套住他们之后,直接进行劝降。”她说。 “卑下这就去布置。”秦恒说道。 “对了,演戏演全套,刚才咱们说‘围三阙一’,这个缺口最好要军容涣散,看上去就没什么战力的那种。” “卑下明白。” 秦恒点了点头,走向营地是一声不吭,估计是在想怎么把戏演好。 他的身影消失以后,凌笑笑问:“明天真能行?” 姜瑜说:“我估计差不多,只要白云寨的人突围,扎进咱们的口袋阵,咱们就能兵不血刃地取胜,这一点我很自信。” “你这家伙,怎么连行军打仗都会?” “呵,别以为说好听的就不用领着内卫们干活了。” “!@#¥%*……” 凌笑笑不满地白了姜瑜一眼, 之后,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布条塞进耳朵里,对着正在休息的内卫们叫道:“咱们再来一遍就可以找宣武卫换班了。” 众内卫: ̄□ ̄|| 他们是天子亲军,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么尴尬的事。 但是…… “跟我唱,阎良墓呀么嗬嗨!”凌笑笑大喊。 领导带头社死,员工也只能跟着上, “阎良墓呀么嗬嗨……” 劳动号子响彻白云山。 第238章 投降还不行吗! 晨光一扫夜间的阴霾, 灾民们没精打采地在寨子中的空地上聚集。 昨晚,官兵的号子声毫无规律, 有时候间隔一个时辰,以为他们闭嘴了,又会忽然响起; 有时候又连绵不断,听得人亢奋不已。 这种恐怖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寅时,天还没亮,本可以闭眼休息一阵,灾民们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熊黑子的精神也不怎么好, 他站在众人面前,提高音量道:“兄弟们,官兵折腾了一夜,我们没睡好,他们就能睡好吗?此刻正是复仇的时候。” 此话似乎有点儿道理, 灾民们交头接耳,说着“那群狗东西肯定也没睡好”这种话, 一时间,怒火找到了发泄的方向。 果然,睡眠是人类原动力, 熊黑子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比平时说破了嘴皮子的战前动员都好用,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扛起大刀,“拿起武器,咱们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齐声应和:“杀!” 姚器看得直摇头, 当打仗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但他表面上是军师,只能追着熊黑子冲了出去,身后紧跟众多小弟。 熊黑子刚一走出寨门,便收到禀报,“寨主,阎良墓附近,东南面的官军势力最是薄弱,肯定是晚上没休息好。” 他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道:“都跟着老子杀过去,报昨晚的一箭之仇。” 灾民们再次应和:“杀!” 群情汹汹,士气竟然有点儿压不住的势头。 姚器自然知道围城必阙的道理, 但他清楚此次交战的目的是为了之后招安时不至于太难看,所以没有插嘴, 众人便一头扎向了东南面。 行至山下,他们发现那里的官兵果然都胡子拉碴、长枪刀盾松松地提着,一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好像真的可以一冲就散。 熊黑子屏住呼吸,让小弟们暂时隐蔽好, 他凭借相对较高的地势张望,没看出有什么埋伏的样子,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兄弟们,时机到了,都跟老子冲!” 灾民“色厉内荏”,虽然大部分人拿的是农具,但冲在熊黑子身边的都有锋利的钢刀, 他们借着地形的优势冲锋,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气势。 官兵似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立即向两边闪去,露出一个袋口一样窄小的缺口, 人有保命的本能,灾民不愿与官兵短兵相接, 于是,冲锋的队形逐渐变细,一头扎进了袋口。 熊黑子发现眼前竟然连敢与他交手的敌人都没有,不由得大笑, 他将手上大刀胡乱挥舞,叫嚣道:“谁敢与我一战!” 为帅者必须坐镇中军,以观战场变化, 可惜熊黑子完全不懂这个道理,不然一定会发现,随着不对的深入,“袋子”里边的空间越来越大,似乎想一口将他们吃掉。 姜瑜远远看着战况,等敌人全部进入时,微微抬手, 他身边的内卫立即连挥令旗, 瞬间,官兵在迎敌处封住入口,像扎紧口袋一样,使袋众人上不得天,下不入地,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与此同时,宣武卫的官兵军容一震, 他们“呵”地一声大叫,盾牌全部提在手上,开始向内挤压,不断缩小灾民们的活动空间。 凌笑笑看着这个场面点了点头, 虽然比不上内卫,但拔虎营打起仗来也不含糊,可堪大任, 秦恒治军确实有些门道。 少女说:“看来,用不着内卫了。” 姜瑜点点头,将视线重新落在战场之上。 熊黑子听到官兵大喝,清醒过来, 他回头去看冲进来的那个狭小的路口,发现早已被封住,刀枪林立,生门变成了死门。 众灾民面面相觑, “这可怎么办?” “完了,我们被包围了。” “救命啊!” …… 刚才的士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熊黑子埋怨姚器,“姚老弟怎么就没劝住我!” 姚器吐槽:“寨主,咱说话可得凭良心,就刚才那个情况,我劝得住吗?” 一句话顶得熊黑子没脾气, 他看着四周的士兵逐渐围拢过来,问:“那现在怎么办?” 姚器说:“降了吧,如果一直僵持下去,双方早晚会刀兵相接,到时候,再想阻止流血就不可能了。” 还没打就被官兵摁住,熊黑子不想这么憋屈地投降,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官兵阵营中传来大喝,“可有人敢与我一战?”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秦恒徒步走出, 他手上提着一把巨斧,重量肯定不轻,显然和熊黑子一样,都是一力降十会的类型。 秦恒出场挑衅也是姜瑜安排的, 投降需要借口,但白云寨中既没有粮尽,也没有流血,只能想办法找个台阶下, 所以,才有了这次单挑。 熊黑子看到秦恒,一时战意大增,扛起大刀就要冲出去, 姚器赶紧拉了他一把,“寨主,咱们既然做好了投降的打算,这次单挑没必要拼得太狠,既别伤了自己,也别伤了官军。” 熊黑子气恼地瞪他一眼,心里嘀咕, 读书人真是败兴! 他刚刚爆发出的炽烈战意被浇灭,郁闷地提着刀走出去,对秦恒叫道:“要打便打。” 话音一落,立即挥刀挺上,直奔秦恒右肩。 这一刀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有用出十成的力气,只是略作试探。 秦恒见熊黑子来势汹汹,立即双手撑着斧子格挡, 当—— 一声脆响, 两人各退一步。 秦恒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武器, 大帅果然算无遗策,熊黑子早就有了投降的心思。 他这么想着,下手也有了分寸, 两个猛男都没用全力,就这么在战场中玩起了蝴蝶穿花。 凌笑笑说:“熊黑子和秦大人的体力都很好,这么打下去,估计能到天黑。” 姜瑜看了一眼被包围的灾民,发现他们一个个都顶着黑眼圈,一副国宝附身的样子,忽然有了主意, 他附在少女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凌笑笑脸红,“你骗我!” 姜瑜满脸真诚地说:“没骗你,绝对没有!” “……” “……” “姜瑜,这次,你欠我的。” 凌笑笑说完,红着脸,忽然叫道:“阎良墓呀么嗬嗨!” 被调教了两天的官兵下意识地齐声响应:“阎良墓呀么嗬嗨!” 折磨人的号子声再一次响起。 熊黑子嘴角一抽,将秦恒逼退,大喝一声:“够了,别唱了!我们投降……投降还不行吗!” 第239章 招安 灾民全都放弃了抵抗, 姜瑜看他们一个个耷拉着头,心中感慨, 想不到才几天功夫就君臣易主,抢劫的人成了的阶下囚。 她回身,命官兵各自散开,收缴武器、妥善保管火油和马匹这类军用资源。 一名秦恒的亲兵禀报,“大帅,投降的山贼……灾民都已经妥善处置了,指挥使在大营中设宴,说是要探讨招安的问题。” 自古,汉人就有在饭桌上谈生意问题的习惯。 姜瑜看天色正在逐渐暗下来,便点点头,直奔聚义堂。 此时,营内众人都已经落了座, 秦恒已经收拾好了主位,而本应坐在这里的熊黑子却只能坐到下手,姚器也坐在一旁, 姜瑜大剌剌坐下,“本帅带第一杯酒。” 她给自己倒酒,一饮而尽。 ¥¥¥¥¥¥¥¥¥¥¥¥ 聚义堂外, 为了便于管制,灾民被分成几十组,围坐在篝火前啃杂粮饼子, 官兵们手持长枪穿插巡逻。 “耿大爷,你说,这些官老爷真不够意思,咱们接受了招安,就算是朝廷的兵了,怎么也不给我们弄点儿好的吃吃?”一个年轻灾民说道。 “小武,别乱说话,”耿大爷皱眉,“咱们不是官兵,是民兵,来年可是要回原籍种田的。” 小武讪笑一声, 他年轻,心中还坐着美梦,不想回去种一辈子地, 天天把脸埋在土里刨食,可没山上过瘾。 小武心中不屑,不愿意搭理耿老头,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对着正好走过来的一队官兵说道:“官爷,熊寨主和几位大老爷都在聚义堂内喝酒?” 官兵没说话,但停下了脚步。 有戏! 小武眼睛一亮, “招安的事定了,不如小的去仓库把酒取来?”他问,“等充公可就亏大了。” 走在官兵队伍最前的是个伍长, 他看小武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想上前给一脚, 但身后的下属拉住了他,“郑老大,上面说过的,尽量满足灾民的需要。” 一时间,郑老大犹豫了起来。 小武见他动摇,立即说:“以后,大家都是弟兄了,不如让小的去取了酒来,咱们喝上几坛交流交流感情?” 郑老大见几个灾民都在舔嘴唇,眼巴巴地看自己, 他说:“拔虎营纪律严明,禁止喝酒,不过,你们要是想喝,就告诉我酒窖在哪,我自会命人去取。” 小武听了,不由得想笑, 官兵真够谨慎的,自己还能害他们不成? 他指着一个方位说:“仓库就在那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找过去的第一个大房子就是。” 郑老大让两名手下速速前去,不多时就抱回来四坛老酒。 两名士兵低声说:“竟然是杜康酒……嘿嘿……这帮人可真行,居然能弄到好货色。” 郑老大疑惑地看向小武,“你们之前没抢劫过商队?” 小武回答:“没有,我们第一次拦路抢劫,就遇到了钦差队伍。” “那这酒是怎么来的?” “我们不抢,不代表不能捡啊,兰阳遭灾,很多大户只能带着粮食逃跑,我们在姚军师的带领下捡了漏。” 啧, 还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郑老大把酒给了他们。 小武接过,喜滋滋地拍开泥封,就着坛口使劲儿地灌了一通,馋得旁边的灾民直咽唾沫。 郑老大保持着耐心,在旁边看着, 没想到小武竟然又提出要求:“你们快去把酒窖里的酒都取出来,省得一会儿抢不过人家。” 郑老大: ̄□ ̄||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但小武说的没错,别处的灾民也开始嚷着要酒喝, 郑老大皱眉,“惯你们些臭毛病!” 他直接给小武来了一脚。 小武没辙,只能眼各组灾民搞起了平均主义,每组都只拿了四坛, 他不敢对郑老大表达不满,反而顺杆子往上爬,端起酒碗,站起来说话,“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废话不多说,我先干为敬!” 其他人轰然站起,对郑老大敬酒, 一旁的耿大爷感慨,“似乎又找到了聚义落草时的那种感觉。” 郑老大不解,“你们聚义后,一直没喝过酒?” “对,姚军师不让喝。” “这样……” 郑老大不由得陷入沉思, 看来姚器确实知道一些兵法,知道行军打仗不能轻易喝酒的道理。 灾民坐下的时候,各处也传来欢笑声, 原来是大家都干了第一碗。 小武是个有眼力的,早就看出郑老大似乎是个小官儿,搭话道:“大将军够义气,刚才向您要酒喝真是今天做的最对的决定。” 郑老大皱眉,“这种话不能乱说,我是伍长。” “早晚也是大将军。” “……” “大将军是哪里人士啊?” “中牟。” “唉,中牟县应该是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之一,但你当兵,比我们好。” 说起灾情,小武眼看微微泛红, 郑老大毕竟是南河人,虽然立场不同,但感同身受,不由得也跟着长吁短叹起来。 酒是穿肠的毒药, 小武两碗酒下肚,失了分寸,想上来和郑老大勾肩搭背, 但是郑老大轻轻避开了。 小武只好说道:“大将军,你能不能帮我改个户籍,我想跟着你混,做个大头兵都行。” 他早想好了,死活也不回去种地。 郑老大看他喝了几碗马尿就不知道东南西北,随口敷衍道:“行,我想办法给你改军户,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屯田了。” 小武没听出对方的讽刺意味,哈哈大笑着纳头便拜,就差喊一句爸爸了。 一时间,灾民们勾肩搭背,酒碗屡屡相碰, 气氛十分热烈。 狂欢是有传染能力的,虽然拔虎营的官兵没喝酒,但也难免松懈。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打闹声, 过一会儿,又传来一声高喊:“他们又反啦!” 紧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官兵动手啦,我们赶紧反抗!” 一瞬间,郑老大的目光和小武对在了一起,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脸上杀机隐现。 小武吓得跌坐回去,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变得清醒, ┗( ´・∧・`)┛ “没有!”他一边行法国军礼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第240章 姜瑜忍不住叹气,掏出火枪 聚义堂内, 熊黑子举着酒碗,走到姜瑜面前,有些拘谨地说道:“大帅,那天我鬼迷了心窍……” 话没说完,他也不给姜瑜反应的时间,将酒水一饮而尽。 姜瑜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有两人带头何解,气氛变得热烈。 熊黑子是海量,频频敬酒,试图伺候好了几位官老爷,给灾民们某个好出路, 众人便推杯换盏起来,喝得十分尽兴。 忽然, 砰—— 一声巨响, 有内卫撞开房门闯了进来, 房中的欢闹顿时一停。 凌笑笑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手下,站起身子抢前几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慌张?” 内卫急急喘着粗气,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说:“白云寨众人降而复反,拔虎营负责巡逻的官兵已经和他们对上了!” 对上了…… 意思是已经打起来了吗? 姜瑜刚要问清楚,便听身边传来掀翻桌子的声音, 秦恒腰间的钢刀已然出鞘,“熊黑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设下这样的陷阱让我们钻!” 话音一落,几名官兵的武器就架在了姚器和熊黑子的脖子上, 熊黑子赶紧说:“这……我们的兵器都已经被缴了……” 他笨嘴笨舌,急得满头大汗。 姜瑜看他焦急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不由得陷入沉思, 灾民手无寸铁落,现在造反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里面恐怕有问题。 她看向秦恒,“几名贼首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要杀要剐不急于一时,我看,还是先弄明白具体情况再做定夺吧。” 秦恒陷入犹豫, 他是带兵打仗的人,处理这种事情更喜欢直来直去,尤其是山贼降而复反的,不管有多大的苦衷,从来都是提刀就砍, 有句古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姜瑜不是那种直肠子,阴谋诡计玩得多了,想的比较深, 她担心自己中了借刀杀人的恶毒计谋。 “熊黑子,”她说,“白云寨的灾民现在没有武器,又是拖家带口的,没必要继续造反,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是!”熊黑子点头如同捣蒜。 “你应该能规劝住他们,是不是?” “是,是是是!” “那我们出……” “是,是是是!” 熊黑子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直觉上已经感到了蹊跷, 姜瑜愿意给机会,他当然感恩戴德。 凌笑笑招手, 内卫们立即闯出聚义堂, 一瞬间,炽烈的火光灼伤了众人的眼睛。 妇人的求救声…… 小孩子的哭叫声…… 劈里啪啦房屋倒塌的声音…… 这一切,在夜空中交汇编织。 熊黑子对姜瑜大叫道:“大帅,快点儿命令士兵灭火呀,这样下去,很多人会葬身火海。” 姜瑜低声说:“我军正与山贼交战,根本无法分出兵力救火。” 火光摇曳,照出姜瑜脸上的煞气。 听钦差大人称呼白云寨的人是“山贼”而不是之前的“灾民”,在场众人都知道,这是动了真怒, 一时间,就连最熟悉她的凌笑笑都噤若寒蝉。 姜瑜说道:“熊黑子,你也看到了,要是劝不住你的部下……”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熊黑子看向寨中的空地,发现双方只是在对峙,还没有真正动手,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他大声叫道:“你们疯了,还不放下武器!你们看看周围都是什么人呐?都是什么人呐?难道你们真的想杀官造反不成!” 听到熊黑子的话,所有灾民反应过来, “没有!” “我们可没杀人啊……” “就是……就是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官兵要杀我们,我们就……” …… 结果,立即有官兵反驳, “来来来,给老子说一遍,谁先动的手!” “王八龟儿子,别给我扯淡!” “分明是有人先喊‘他们又反啦’,我们才动手的!” …… 听着下面零星的喊声,姜瑜和凌笑笑面面相觑, 两人都听出来了,灾民和官兵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起的冲突,是谁先动的手导致这个情况,根本没人说得清。 姜瑜皱眉, 灾民武器被缴,得喝了多少酒才会降而复反? 至于官兵这边,都知道“杀降者不祥”,而且,拔虎营纪律严明,更不可能主动动手。 思考了一阵,姜瑜心中已有决断。 他对凌笑笑点点头, 少女立即明白了,抬手,“众内卫听令,灭火。” 这道命令一下,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秦恒、熊黑子紧绷的肌肉也松懈下来。 没想到, 异变陡生, “姜瑜,纳命来!”姚器目眦欲裂,忽然鼓起肌肉朝姜瑜袭来。 出了凌笑笑,拱卫姜瑜的内卫都被派去灭火, 但应付这种程度的刺杀,少女一人足够。 砰—— 两人双掌相抵,各退半步。 秦恒的功夫是在沙场上练出来的,对于这些江湖武艺,反应远没有凌笑笑快, 他看姜瑜安然无恙,赶紧对两名护卫的亲兵下令,“放箭!” 姜瑜阻止道:“且慢!” 这两个字一出,聚义堂门外瞬间变得寂静。 姜瑜说:“姚器,你是白莲教的人吧?” 姚器哈哈大笑,“难怪教主这么看重你,果然厉害!” “哼,你也不差嘛,竟然想挑拨降而复返的灾民,可惜,你低估了拔虎营的纪律,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都能克制住流血的冲动。” “成王败寇,多说无益。” “既然多说无益,那你便降了吧。” “姜瑜,虽然你身边的护卫武艺高强,我无法在她面前将你格杀,但是,我若想走,你们几人加上那两把弩也拦不住我。” 姚器脸上写满了骄傲。 姜瑜看向凌笑笑,后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姚器没说假话。 于是,姜瑜忍不住叹气,掏出火枪, “你逃吧,”她笑呵呵地说,“不过,我瞄得不是很准,如果目标处在高速运动的状态,想打双腿也有可能变成打胸口。” 姚器:“!@#*¥%……” 他口吐乱码。 钦差大臣完全不讲武德,实在是太奸诈了。 而且, “我也有一把。”凌笑笑竟然也摸出了火枪。 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瞄准姚器。 艹! 姚器想骂人。 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最终决定不咬破压在舌头下的毒包,而是举起双手,“我投……” 话音未落, 嗖—— 一枚梭子镖从暗处飞出,直中姚器咽喉, 姚器跪倒在地,嘴里发出“呵呵”的难以辨认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黄……天……”, 姜瑜上前,发现姚器手腕上有一朵小小的白莲, 她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赶紧追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黄天’?你快点儿说清楚!” 然而,姚器已经没了声息。 第241章 我同意了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烧焦的气味, 姜瑜转向熊黑子,“你们的过去彻底付之一炬了。” 此时,熊黑子正在发呆,听到姜瑜的话,赶紧点头,“谢谢大帅给我们机会,只是……只是没想到,原来姚老弟一直在利用我们。” “不是姚器要利用你们,而是白莲教。” “对,就是白莲教。” 熊黑子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姚器和白莲教之间有什么区别,但既然钦差大人这么说了,他也不会自讨没趣。 姜瑜看着姚器的尸体,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凌笑笑跑了过来,“没找到刺客。” 姜瑜点点头,“是唐赛吗?” “我觉得不像。” “为什么?” “这……我没有证据,完全是靠江湖经验判断的,刚才出手的人,手法老辣、功力深厚,比唐赛还要强上一些。” “如果他刚才暗杀的人是我,我是不是已经……” “不会,我始终谨记护卫你的工作,任何对你的刺杀,都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 凌笑笑说得很自信, 姜瑜虽然不清楚刺杀姚器和刺杀自己之间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但也没追问, 想来,会武功的人有自己一套判断杀气的手法。 他又转向秦恒, 后者点点头,“大帅无须担心,无论是灾民还是拔虎营的人,都只有几个轻微擦伤,但财物损失很严重,钦差队伍被劫的辎重肯定是没办法找回了。” 姜瑜嘀咕:“最近吃杂粮饼子都快腻了,好还念大白面馒头的手感。” 手感? 凌笑笑斜了她一眼。 姜瑜赶紧纠正,“口感,口感。” 越描越黑, 少女懒得搭理她。 一旁的熊黑子尴尬道:“关于钦差队伍的辎重,大帅……” 姜瑜摆摆手,“我之前说过,你们是被白莲教蛊惑,造成的损失不会算在你们身上。” 熊黑子嘴唇抖了抖,不再多说什么。 姜瑜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姚器的尸体上, 黄……天……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完全想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对凌笑笑说道:“此间事已了,灾民交给宣武卫处理,让胡大人分出一部分年轻体健的,送到京城为万国博览会做贡献。” 这家伙又开始四处搜刮打工人了。 凌笑笑乐呵呵地说:“知道啦,会同馆大使。” 姜瑜环视一圈, 拔虎营正在收拢灾民,指挥他们扎帐篷,四处干得热火朝天,还时不时传出“呀么嗬嘿”的劳动号子的声音, 之前的折磨变成了现在的口号。 姜瑜伸了个懒腰,“阿凌,我们去山下扎寨休息吧,这里交给拔虎营和灾民们。” 凌笑笑应诺,“是!” 两人率部下山, 众内卫很快就扎好了营, 姜瑜钻进营帐中,平躺下来,陷入沉思, 姚器的死,让南河的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在南河各地走访,查清楚那句“黄……天……”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眯起双眼,皱眉思考。 这时,两个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上了她的眉心,缓缓向两边用力, “捋啊捋。”少女可爱的声音传来。 “阿凌,”姜瑜说,“干嘛啊你?” “你最近皱眉的频率似乎变……变少了。” “????” 不应该是变多了吗? 姜瑜懵逼,睁开双眼,发现凌笑笑正跪坐在行军床边,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真美啊…… 姜瑜看着少女,忍不住想。 凌笑笑脸上挂着笑容,俏皮地说:“奇怪,你应该问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皱眉的频率变少了,不应该是变多了吗?’。” 于是,姜瑜模仿少女的语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皱眉的频率变少了,不应该是变多了吗?” “因为你已经好久没和皇上见面了嘛~” “好久不和李小姐见面,我皱眉的频率就会变少?” “对啊。” “为什么?” “你上次和皇上……和皇上嗯嗯的时候,不是对着镜子做的吗?你没注意到,你们做那事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皱眉……” “你!@#¥%*……” 姜瑜口吐乱码。 凌笑笑高速飙车,地上只留下两道轮胎印。 一时间,气氛变得暧昧。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盯了一阵,姜瑜最先忍不住,错开视线。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问。 “我要说,你别想太多,”凌笑笑说道,“很多事情,想太多反而会瞻前顾后,最后因为犹豫而出问题。” “你这丫头……” “别叫我‘丫头’,那是你称呼瑾儿时才会用的。” “偶尔也会用来叫张灵竹,不过,我更常叫她‘小神棍’就是了。” “我也喜欢叫‘小神棍’。” 凌笑笑的脸上挂着笑容,似乎是想到了许久未见的张灵竹。 两人变得安静下来。 姜瑜把话题进行下去,“不叫你‘丫头’,那叫你什么?” 凌笑笑看着她,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你自己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你说什么?” “哼╭(╯^╰)╮,没听清就算了。” “你本来就没打算让我听清,对吧?” “没错。” 凌笑笑一扬小鼻子。 姜瑜心里吐槽, 这姑娘,得意个什么劲儿啊喂! 她笑着摇头,“算了,我们重新说回正题吧。” 凌笑笑也变得认真起来,“你说。” “姚器死了,线索断……唉,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算线索断掉,毕竟,他留下了‘黄……天……’这个词,但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你想查下去吗?” “查下去,就怕得不到结果。” “你担心是姚器故意留了不明所以的遗言?” “不,那个情况下,他不太可能说假话,我只是担心查不出什么,反而浪费了在全国清理白莲教的时间。” “你是想查下去的吧?” “……” “那就查下去。” 凌笑笑看着姜瑜,眼神中充满鼓励。 姜瑜看着她,下意识点头。 少女露出笑容,“姜瑜,我最喜欢你这样子了,什么都不怕,什么都难不倒你。” 姜瑜说:“我有这么好吗?”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o(* ̄︶ ̄*)o” “不说了,我出去给你烧一盆水,你用热水泡泡脚,说不定就有思路了呢。” 说着,凌笑笑从行军床边起身,走向帐篷的门帘, 她离开前,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关于刚才的问题,我告诉你答案好了。” 少女害羞得脸红,“你可以叫我‘阿凌’,我同意了。” 第242章 夜访 凌笑笑说是要去烧热水, 姜瑜琢磨,那姑娘应该没干过这种伺候人的琐碎活,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丢丢的期待, 正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变态,赶紧把那些有的没的清出脑海, 结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睡觉,但又担心因为睡着了错过之后的足疗,因此只能强打精神,盯着帐篷上的星星发呆。 忽然,外面响起“嘶……嘶……”的马儿鸣叫, 紧接着就传来“马受惊了”的喊声, 姜瑜一愣,快步走到大帐外, 没想到, “义武伯,好久不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姜瑜看过去, “唐兄?”她一脸惊诧。 只见唐赛儿站在钦差营帐的阴暗角落,脸上挂着微笑, 不过,姜瑜知道此人出身白莲教,因此总感觉笑无好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 唐赛儿看着姜瑜,见她脸上写满了防卫,心中一痛。 “伯爷,我可是救过你两次。”她说道。 “呵,”姜瑜不置可否,目光一扫,用眼角的余光寻找凌笑笑的身影,同时,嘴上不忘拖延,“无事不登三宝殿,唐兄此来,不只是想和我叙旧吧?” “没错,我……” “先说好,如果是白莲教的事,你最好别开口,免得伤了我们的感情。” 唐赛儿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其实,她是今天刚刚受师父召唤到的南河, 师父要求她现出女儿身来面见姜瑜,并且发挥某些手段,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只要成功把姜瑜勾搭到手,大业可期。 但她阳奉阴违了。 原因很简单,她认为,姜瑜不是那种靠X诱就可以勾引到手的, 而且,少女内心很反感这么做。 她皱眉,陷入沉思。 姜瑜看着,忽然想起姚器的事情,问道:“虽然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最好问清楚点儿。” 她问:“姚器是你杀的吗?” 唐赛儿不解,“姚器?” 她的疑惑表情不似作伪, 姜瑜便把姚器的外貌描述了一遍。 唐赛儿瞳孔剧震,喃喃自语:“是林师兄,师父竟……”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微不可闻。 不过,从只言片语姜瑜已经听出来了,姚器应该不是本名,而且动手灭口的是唐赛儿的师父。 “你师父是教主吗?”姜瑜问。 唐赛儿仍在震惊,没听见, 她现在终于知道师父刚才安排自己来X诱时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的含义了, “一定要把姜瑜拉拢入我教。” “即使拉拢不成,也无论如何不能让姜瑜再查南河的事。” “若不行,你可以……杀。” …… 唐赛儿背后寒毛直竖。 姜瑜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 她轻咳一声,“唐兄,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唐赛儿猛然回过神,“伯爷,你是不是要回京了?” “回京?干嘛要这么问?” “京城不是有万国博览会的事嘛。” 姜瑜总感觉唐赛儿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她正思考忽然提到回京的用意,没想到对方却再次开口了,“伯爷,劝你早日回京,再一再二不再三,我救你也是有限度的。”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姜瑜不由得冷哼一声,“本伯回不回京,旁人无从置喙。” 唐赛儿脸色变白,气得跺脚,“你这是为何?难道听不出我的言外之意吗?那些小喽啰我还能帮你抵挡,但师父……” “有趣,你似乎对你师父非常不满。” “你想离间……” “我可没那个意思,你和你师父到底什么关系,你比我清楚。” “……” 唐赛儿沉默以对。 看她这个表情,姜瑜的嘴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 没错,就是离间计, 白莲教都威胁到门上来了,自己报仇不隔夜,也算礼尚往来, 没想到效果似乎还不错,现在看唐赛儿脸上阴晴不定,她就知道自己的计谋没有用错。 唐赛儿沉吟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在姜瑜面前露出懦弱的一面, 她轻咳一声,“伯爷,我说的话不会变。” 姜瑜回答:“我说的也不会变,南河大灾,这么多人流离失所,甚至有些百姓……那些平民百姓不能就这么枉死了。” “你是身负皇命的钦差,怎么可以如此托大行事?” “听一个白莲教徒说‘身负皇命’这种词,感觉非常奇怪。” 唐赛儿听出了姜瑜的讽刺之意, 她恨不得把姜瑜吊起来暴打一顿,但心中又感到矛盾, 姜瑜就该是这样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是吗? 他没有让自己失望。 但是,唐赛儿又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师父,一时间,不由得纠结。 少女良久才憋住来一句,“伯爷志向倒是高远,但不要以为就凭你一人,就可以荡涤天下黑暗了。” 姜瑜轻笑,“我知道,就算一千个姜瑜也做不到。” “那……” “但事在人为,南河的事我绝对一查到底。” 唐赛儿眼睛周围的皮肤都气红了, 这人怎么就是不明白! “我这是为你好!”她忍不住提高音量。 “别激动,把内卫引来,你就只能劫持我逃跑了。”姜瑜笑呵呵地开了个玩笑。 “你怎么还……我不说了!” “……” 姜瑜也没想到唐赛儿这样应对,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跟一个妹子聊天,“我不说了!”这种话非常像女孩被惹毛时才能说出口的。 “那个,”她低声说,“没事的话,就到这儿了?” 唐赛儿看着眼前这个愣头青,深吸两口气,决定最后再尝试劝阻一下, 她稍事思考,说道:“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古人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 (注:化用自《大明王朝1566》,不过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 姜瑜没想到唐赛儿居然用类比,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 少女见她没有打断,赶紧抢声说:“伯爷,你这是想当圣人,让黄河水清吗?” 看着她,姜瑜指向南方,“你说的都对,可是……” 唐赛儿顺着姜瑜的手指望过去, 在那里,似有滔滔江水奔流汹涌的声音传来。 “可是,现在黄河决口了啊……”姜瑜的语气中充满感慨。 只此一句,唐赛儿便说不出话了。 第243章 卿本佳人 月光照在唐赛儿身上, 姜瑜看着她,忽然说道:“其实,我早该怀疑你了。” 唐赛儿问:“真的那么明显吗?” “呵。” “你说说看吧,我到底露出了哪些破绽。” “灾民入京,你和白文应该就是在京城接应人吧,你们本来的计划是什么?” “如果没有你的以工代赈,就会和南河这边的计划一样,怂恿他们洗劫周围的村落。” 唐赛儿咬着嘴唇, 她至今记得姜瑜那句“做官不为民谋福,不如回家卖红薯”,那句话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冲击, 少女认为,自己不会按照计划行事, “你是个好官。”她说。 “所以,当日在永定门外,你救了我。”姜瑜说道。 “还有另一个原因。” “是什么?” “你自己猜吧。” 唐赛儿看着姜瑜帅气的眉眼,笑了笑, 如果姜瑜是个老头子,她八成是不会出手相救的,所以说,颜值有时候确实能安身立命。 姜瑜叹气,“巧合太多就成了事实,我早就该怀疑你了。” 她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唐赛儿皱眉,“伯爷,我们两人不该走到这一步。” 姜瑜挥手,“你赶紧走吧,我这次不抓你。” “伯爷,你又没有武艺傍身,独处时却说出‘我这次不抓你’这种大话,不觉得可笑吗?应该是我不为难你才对。” “啊,那就太谢谢你了。” 唐赛儿气得鼓起腮, 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精明了,嘴上也喜欢占一丢丢便宜, 少女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姜瑜不由得摇头,轻轻踱步到一旁,把后背一览无遗地留给了唐赛儿。 “还是那句话,”她说道,“快走吧,我这次不抓你。” “你是算准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是不是?”唐赛儿不由得郁闷,声音都变得闷声闷气的。 “你想杀我,才不会跟我废话。” “……” 少女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得清洁溜溜站在姜瑜面前, 这地放没法待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伴随着破空声,一道凌厉的身影如同坠落的流星从天而降, 竟然是凌笑笑。 仅在一个呼吸间,少女就杀到了眼前,一拳直直轰出。 唐赛儿的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梭子镖,但是稍一犹豫,便放弃了用暗器攻击,右手伸出,四两拨千斤,用双掌格开了凌笑笑的攻击。 砰—— 一声闷响, 两人各自退了半步。 “你没用兵器。” “你没用兵器。” 异口同声, 接着,她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你刚才就隐在暗处吧?”唐赛儿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刚才贸然对伯爷出手,你恐怕早就已经对我下杀手了吧?” “可惜,你没有。”凌笑笑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 “哼╭(╯^╰)╮” “哼╭(╯^╰)╮” 姜瑜看两人这样子,有点儿懵逼。 她吐槽:“阿凌,什么叫‘可惜你没有’,他不对我下杀手,很可惜吗?” 结果…… “闭嘴!”×2 姜瑜:???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她决定不说话了,“两位大侠,请打。” 凌笑笑懒得搭理,转向唐赛儿轰出一拳, 她修的是内家功夫,但因为出身内卫,虽然不像沈谈那样能达到内外兼修的高水准,但外家的硬功拳法一点儿也不弱。 面对大开大合的一拳,唐赛儿却用轻巧无比的手法应对, 双手连环递出,连挡三招不落下风。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姜瑜总感觉两人故意不用兵器,不想弄出金铁交击的响动惊动其他内卫, 唐赛儿这么想还可以理解, 至于凌笑笑…… 姜瑜是白思不得其解。 两人打了一阵,凌笑笑忽然变招,刚猛的拳法变成了绵延掌力。 唐赛儿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没跟上节奏, 她刚开始是格挡,但现在担心被凌笑笑擒拿,改成了用步伐闪躲,接连后退。 结果,这就是凌笑笑的目的。 少女嘴角闪过一抹笑容,忽然欺身而上,攻向唐赛儿面部, 唐赛儿继续矮下身子躲闪, 没想到,凌笑笑在电光石火间改变了攻击方式,变掌法为剑法,中指和食指并拢成剑,直直地戳像唐赛儿的头巾。 唐赛儿惊讶,“你……” 少女因为慌乱竟然忘了压抑声带, 姜瑜惊讶地发现,唐赛儿的声音竟然如黄莺般清脆动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下个瞬间, 瀑布般的青丝倾泻下来,在月光映照下闪着动人的光。 女子? 姜瑜懵逼了。 而凌笑笑则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呵呵。” 唐赛儿看着她,“我早就想过你会是我最大的对手,没想到这个猜想竟然真的应验了。” “对手?我该觉得荣幸吗?” “呵呵呵……” 两人都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姜瑜咽了口唾沫,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插嘴,但还是忍不住问凌笑笑:“阿凌,你是怎么发现的?” 凌笑笑瞄了她一眼,说:“白莲教很多人都知道教中有个神出鬼没的圣女。” “就这?” “还有,上次尔雅被劫持,我身为内卫当然要详细过问事情的经过,在分析了唐赛和尔雅的对话后,心中就有了猜想。” “尔雅怎么没和我说?你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 “姜大老爷,你就稳坐钓鱼台吧。” 凌笑笑表面上虽然不满,但语气中透出一股娇憨。 姜瑜更加懵逼了, 这种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是什么鬼? 凌笑笑却没有解释,而是转向唐赛儿,“白莲教的妖女,你差不多也该以真面目示人了吧?” 唐赛儿视线落在姜瑜身上,不由得犹豫, 她的双眸微微闪了闪,忽然一咬牙,揭掉脸上的面具, 唐赛儿在姜瑜眼中原本看着有些模糊的面部线条,终于变得柔和起来,逐渐倾国倾城, 竟然一点儿不弱于李嫣和海棠这样的天下绝色。 “这样也好,”唐赛儿喃喃自语,“如果不拆穿我,我恐怕永远不会从美梦中醒来。” 说着,她对姜瑜展颜一笑,“现在,你知道我不对你下杀手的原因了吗?” 这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凌笑笑瞄向姜瑜,“瓜田李下、冬瓜豆腐,幸好我刚才没提刀上来砍人,要不,招来其他内卫围住妖女,某人会心疼吧?” 姜瑜:??? 第244章 出淤泥而不染 月下三人,都是女子。 当然,唐赛儿是不知道姜瑜性别的, 她低声说道:“伯爷非常聪明,可你从没考虑过,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你明明是我教的绊脚石才对呀!”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姜瑜惊了个呆,完全搞不懂唐赛儿为什么忽然发动女子攻势。 凌笑笑却知道唐赛儿怂恿梦尔雅整件事的经过,因此看得十分清楚,“姜瑜,这妖女八成是在用美人计呢,虽然……” 虽然可能是三分真情、七分演技, 或者,七分真情、三分演技。 凌笑笑想着,有些气恼地瞪姜瑜一眼,“你就四处拈花惹草吧,连白莲教的妖女都不放过。” 唐赛儿立即反击道:“别一口一个‘妖女’,男人婆!” 凌笑笑:(•́へ•́╬) “想死!”她怒道。 “有本事就来!”唐赛儿回击。 两人撩起袖子,一副要舍了武功,改成泼妇掐架的模样。 姜瑜感觉头都快炸了。 她怕两个姑娘再打起来,也没多想,随口对唐赛儿说:“唐兄……唐姑娘,我来问问你,在永定门外,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话题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唐赛儿有些气恼, “你聪明,你厉害,行了吧?”少女说。 “本来不应该出手救我的,却偏偏反其道而行,”姜瑜也不管唐赛儿的抱怨,自顾自地说,“是因为我是一个好官。” 呕! 唐赛儿赏了姜瑜一记卫生眼。 姜瑜说:“白莲教的宗旨不是祸害百姓吧,那就绝没有杀我的道理。” 唐赛儿沉默:“……” “你师父图的是什么,我非常清楚,这么跟你说吧,有我在一天,他就没有半点儿机会。” “教中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师父以前教育我的那些,他自己反而没有遵守。” 唐赛儿叹了口气。 权力使人膨胀, 若师父真的想成事,第一个要拉拢的偏偏姜瑜这种为民谋福祉的官, 因为四海之内,歌舞升平,他凭什么怂恿百姓跟着拼命? 最后,如果拉拢不成…… 唐赛儿又想到了师父的命令,脸阴了下来。 姜瑜看自己的循循善诱有了结果,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 没想到, “我刚才就看出来了,伯爷是想怂恿我背叛师傅,”唐赛儿气愤,“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肚子坏水!”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撒娇。 凌笑笑:“咳咳……” 她对姜瑜投去警告的眼神。 姜瑜尴尬, 但是,她觉得唐赛儿可以策反,因此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下去,“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注:《爱莲说》,宋·周敦颐) 唐赛儿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反复念叨那句“莲之爱,同予者何人”,整个人如同魔怔了一般, 她能理解这篇《爱莲说》, 其中清贵之气逼人,有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感觉。 少女低头,恭声说道:“先生大作我虽然不能完全欣赏,但还是能感到其中气节的。”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说话的时候,少女还在想着这两句《爱莲说》中的传世名言, 她被迷住了心神,呆愣愣的,良久才发现姜瑜注视着自己,这才清醒过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姜瑜若有所指地说:“莲花从积存的淤泥中长出却不被污染,经过清水的洗涤却不显得妖艳,这才是它最最应该具有的品质。” 唐赛儿咬唇,良久才展颜一笑,“伯爷真是好文采。” “这只是文采的问题吗?” “我觉得就是。” “你没必要自欺欺人下去了。” “……” 唐赛儿明白姜瑜想要表达什么, 但是,她想到师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比之前更加纠结了。 姜瑜趁热打铁,“你师父若真的是为百姓而谋反,那我只能说他是胆色有余、智慧不足,但他现在做的桩桩件件,可完全不符合那副一切为了百姓的圣人嘴脸。” 唐赛儿脸上阴晴不定, 她沉吟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南河的事,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起因在兰阳。” 兰阳, 最近好像总听到这个地名, 姜瑜和凌笑笑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会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唐赛儿看着她们,心中忽然有些酸楚, 姜瑜和凌笑笑是官,自己是匪,这样不清不楚的像什么样子? “你是在利用我,对吗?”少女问。 “不,我没有,”姜瑜诚恳地说,“我看得出,你根本没有做过恶事,否则也不可能两次主动出手救我于飞镖之下。” “……” “怎么了?” “我倒是希望你确实是在利用我。” “???” 姜瑜搞不懂唐赛儿在说什么, 少女看她懵懂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我要走了,有些事情,只有我才能完成。” 姜瑜微微一呆,反应过来,“你师父不可能被轻易说服。” 唐赛儿当然也是知道的, 师父已经被皇帝梦迷了心窍,信奉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任何拦路的,都有可能变成“万骨”之一,自己这个徒弟恐怕也不能幸免, 但少女实在不愿见到姜瑜和师父兵戎相见的场面, 为了避免流血,她必须要试一试。 “伯爷,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唐赛儿说道。 “什么承诺?”姜瑜问。 “若是师父真的……我将不再介入教中事务,白莲教该怎样就怎样吧。” “……” 姜瑜没再多说什么, 她看得出来,唐赛儿是被她师父派来策反自己的,但自己成功策反了对方的策反, 有此战果,已经很不错了,指望少女完全倒向自己也不现实。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姜瑜说,“如果白莲教真的要公然谋反,我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你刚才说过嘛,”唐赛儿挤出一个笑容,“有你在一天,他就没有半点儿机会。” “没错。” “唉……” 唐赛儿叹气,转身,走向黑暗, 身影消失前她还不忘回看了姜瑜一眼,“伯爷,你记好了,白莲教的圣女是个唤作‘唐赛儿’的姑娘!” 姜瑜刚想回话,却忽然感觉右脚背一疼, 她低头,发现靴子上印着一个小巧的鞋印,便下意识地看向凌笑笑, 只见凌笑笑偏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刚才那是是什么来着,哦,对了,‘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嗯,写的真是好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味。 第245章 吧唧—— 第二天, 姜瑜和凌笑笑带着几名内卫沿官道向西,直奔兰阳。 由于刚刚遭灾,兰阳县内人烟稀少,沿着泥泞的小路前行,能看到很多被人遗弃的村落。 他们很快就到了县城, 周围的店铺、民居都有些破败,不见行人,就连官署驿站都紧紧关着。 姜瑜一马当先,进入县衙, 没想到,门口竟然一个衙役都没有, 姜瑜和凌笑笑诧异地对视一眼,谨慎走进县衙, 少女高声喊道:“有人在吗?” 衙内尽是她的回声。 很快,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处轻响,从衙门后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你们是何人,竟然擅闯县衙,可知这是什么重罪?” “什么重罪?”姜瑜问,“你倒是说说看。” 中年男子似乎是被问住了, 看样子,他也不知道擅闯县衙的罪名应该怎么惩罚,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道。 姜瑜不准备亮明身份,瞄了眼身后的一名内卫, 内卫立即意会, “你看好了,”他随手将腰牌一扔,糊到了对方脸上,“你说,内卫擅闯县衙是个什么罪?” 内卫掌巡查缉捕,可绕过三法司,在京城都是横着走的, 如今,跟钦差出来,更是有飞扬跋扈的资本。 姜瑜开口对中年男子说道:“你是何人?” 那人看清腰牌,立即变得恭顺起来,赶紧开口说道:“小的汪金,忝(tiǎn)为本县的师爷,因东翁在各村记录灾情,所以现在县衙只有小的一人当值。” “县令在各村记录灾情?” “很多人遇上大水都跑了,得对照黄册记录。” “竟然要他亲自去?” “没办法啊,不少吏员也都……咳咳……” 汪金尴尬地咳嗽, 姜瑜想到县衙空空如也成这个样子,也明白了。 她点点头,“你倒是忠心耿耿。” 汪金不知道姜瑜来路,但看也知道是大官,点头哈腰道:“大人过奖了。” “你去把……算了,县志和黄册呢?我自己去看。” “请大人随我来。” 汪金几乎是一溜小跑将众人带到了后堂。 姜瑜将他挥退,自己动手,翻开黄册,一个名字一个名字仔细看过去,手指在“熊黑子”的名字处顿住了。 “熊家村……”凌笑笑嗤笑一声,“原来他真姓熊啊。” 姜瑜继续往下翻看,把几百个名字看完, 果然,没找到“姚器”二字,也没找到姓林的,显然不是本地人,应该是白莲教后来安**白云寨的, 她不动声色地合上黄册,之后又取来县志。 县志是记载一个县的历史、地理、风俗、人物、文教、物产等的专书,兰阳规模中等,县志也要有上百页,甚至还绘制了插图, 姜瑜看得焦头烂额。 凌笑笑在旁边看了一阵,说道:“我去给你一杯茶。” 姜瑜:“……” 看得太认真,完全没听进去。 少女默默退出去,过了许久才回来,手上端着茶盏和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糕点, 说是糕点,其实就是小块的杂粮饼子, 凌笑笑小心翼翼地掰成了小块,送至姜瑜唇边。 姜瑜:“啊呜,( ̄~ ̄)嚼!” 少女触电般抽回手指,看了眼被微微弄湿的指尖,脸色变得有些红, 她下意识地说道:“只有这个了,你勉强吃。” 姜瑜的心思还在县志上,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贴贴嘴唇,“再给我来一块。” 凌笑笑: ̄□ ̄|| 这人,真拿自己当大老爷啊! 她心里不爽,但看姜瑜如此认真,又不好说什么,便再掰了一块给姜瑜, 同时没话找话道:“刚才问汪师爷要点心时,他跟我讲,兰阳在闹灾前,物价就蛮贵的,粮油米菜,很多不是本地的。” 姜瑜一愣,“不对啊,兰阳临近黄河,应该是产粮的大县才对。” 她又翻了翻县志,“对,这里说得很清楚……唔……” 凌笑笑问道:“怎么了吗?” “四年前,在熊家村发现了一片铁矿,开采导致部分农田被毁,为了平账目,县令只能让各村的米粮周转,但还是不够,因此要从开封那边进行调配。” “原来如此。” “……” “看你这副样子,似乎还是觉得有问题?” 凌笑笑看姜瑜, 只见姜瑜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她喃喃自语:“不应该啊……” 对于农耕文明,贸易属于锦上添花, 对于最普通的家庭来说,在风调雨顺、土地充盈的地方,只有盐和农具是需要交易的东西,所以大夏直接接管了金属和盐的贸易, 官营,自然没必要毁田挖矿。 姜瑜又翻了翻历年铁矿的产量,再对照粮食的减产, “似乎,有猫腻。”她说。 “县令知道吗?”凌笑笑一脸惊讶。 “八成是不知道的,因为黄铁矿的出铁率本来就不好统计,而且,这里面的假账做得非常高明,你看,为了平衡米粮,县令可以说是用尽了方法。” “啧……” 姜瑜叹气,琢磨着只能等县令回来再问问了, 她合上限制,啜饮茶水。 凌笑笑在她旁边坐下,“什么是黄铁矿啊?” 姜瑜说:“呈浅黄铜色,金灿灿的,表面上看有点儿像狗头金,就是那种成色很好的黄金,但夹杂黄褐色和锖(qiāng)色,比较好……” 说到这里,她忽然灵光一闪:“黄天……” 凌笑笑也反应了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 忽然,姜瑜凑到凌笑笑的身旁,对着少女的脸颊发动了突然袭击, 吧唧—— 凌笑笑:“???” 她瞳孔剧震,“姜瑜,你作死啊!” 没想到,姜瑜一点儿也没有做贼心虚的模样,反而一把将少女抱住,宝贝得不得了,“阿凌,你真是我的天降福星,出去端个茶水糕点都能莫名其妙地找到线索。” 天降福星就天降福星吧, 但是…… “你的手,”少女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姜瑜,还不把你的爪子拿开?” “哎?”姜瑜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 “……” 两人迅速分开, 沉默如同一座大山横亘在她们之间。 良久, “我不是故意的。”姜瑜说。 “我知道,”凌笑笑点头,“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故意做那种事。” 姜瑜感觉自己被看扁了, 只不过,证明自己有胆量的事情还是别贸然去做比较好, 她错开了视线。 凌笑笑默默看着她,咬紧下唇, 胆小鬼。 第246章 地下 有了线索,姜瑜便决定不等兰阳县令了, 钦差队伍马不停蹄直奔熊家村。 大概急行军一个时辰,凌笑笑忽然指着不远处一片阴影,说道:“伯爷,你看,前面就是熊家村。” 姜瑜沉吟片刻,滑下马背牵着马缰,“距离不远了,咱们走进村子吧。” 举目四望,有很多农田,其中不少还存着少量的积水,一派凄凉,显然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 队伍缓缓行进入村,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从村东一直找到村西,也没见到任何村民。 凌笑笑率部挨家挨户地搜索,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少女问:“现在怎么办?” 姜瑜环视一圈,视线停留在村子中最显眼的建筑上,“走吧,去那座大宅看看,当地的地主乡绅极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说完,她带头走向大宅。 大宅占地很广,有一片开阔的院子,空空荡荡,原来在院子中的家具支离破碎地堆在南面墙根,明显是被大水冲过去的。 进入宅内,四处破破烂烂,不见昔日的辉煌。 内卫在宅子里逐屋搜索,依然没有收获, 姜瑜不由得沉思, 良久, “阿凌,根据你们内卫的经验,暗道、密室一般会怎么布置?”她问。 “你不是魔怔……咳咳……”凌笑笑吐槽道,“一个农村的地主乡绅建造密室干嘛?难道要囤积甲胄、弓箭造反?” “先别想这些,我问,你答。” “好吧好吧,密室的话,一般利用宅子的结构布置,这大宅的墙壁和屋梁看起来都很正常,不像是有什么机关的样子。” 墙壁和屋梁…… 姜瑜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喃喃自语, 她参与了万国博览会很多展馆的设计,对这方面有些了解,因此可以从现实角度出发。 “阿凌,你武艺高超,五感应该比普通人强吧?”她问。 “嗯。”凌笑笑十分自得。 “那你在宅子中走一圈,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 凌笑笑和其他内卫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但少女没辙, 私下里,她可以欺负姜瑜,明面上却是钦差的护卫,只能乖乖听话。 凌笑笑先是围着宅子走了一圈,又在各个屋子细致地感受了一遍, 终于,她在最南边的小屋内停了下来。 少女实在是有些佩服姜瑜的脑洞了, 她在几块儿地砖上来回踩了几下,大叫道:“你们过来看看,这间屋子的地势似乎要比别的都矮一些。” 众人快步跑到了南屋, 内卫趴在地上,逐个敲击地砖,终于找到了空心的一块。 “大人,您快过来看看。”内卫将钢刀插在地砖的缝隙,轻轻一掀, 下面有一条密道, 里面尽是污水,一股潮湿的腥味扑鼻而来。 凌笑笑皱眉,“这密道只容一人上下,如此浑浊的情况下,在水中睁开眼睛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姜瑜说:“没关系,我想办法。” 她低着头沉思。 凌笑笑在旁边看,忽然想到之前说过,“姜瑜,我最喜欢你这样子了,什么都不怕,什么都难不倒你。” 少女一时间有些脸红,⁄(⁄ ⁄•⁄ω⁄•⁄ ⁄)⁄ 姜瑜:“阿凌,你找几块石头来。” 凌笑笑:“……” 这姑娘竟然还在愣神呢, 其他内卫忍着笑,将视线挪到别处。 姜瑜轻咳一声,“你们捡几块体积大一点儿石头来,沿着密道一侧滑进水中。” 内卫们立即按她说的办了。 没想到,这招投石问路确实起到了效果, 几块石头滑下去后,密道的水位确实有所上升。 姜瑜点头,“下面的空间果然很狭小,我们完全可以用人力将水排空。” 她让内卫寻来长条木板,测量水深, “五尺左右。”一名内卫说。 “行,排水吧。”姜瑜下令道。 众内卫立即分头行动,在熊家村的水井找到了水桶,然后用草绳绑住桶把,在里面放了块儿石头,将密道内的水一点一点地排出来。 水位逐渐变低,密道也显露真容, 通向地下的台阶非常陡峭,宽度只能容一人通过,台阶两侧全是潮湿的泥土。 水位再下, 台阶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扇铁门,严丝合缝地嵌在墙壁里,像是在守卫什么。 姜瑜露出笑容,“南屋的地势比别的地方低很多,所以,我推测,是为了缩减密道的长度,方便搬运东西。” 她的自信感染了所有人, 尤其凌笑笑,看她的目光比刚才更神采奕奕。 少女说:“那扇门后必然是一片开阔,大宅地下别有洞天。” 内卫们受到鼓舞,手上忙个不停,终于把水排空, 凌笑笑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 姜瑜在外面大声提示:“阿凌,里面很长时间没通过空气,所以,你打开铁门后要先等一等。” 凌笑笑喊:“明白!” 她屏住呼吸,慢慢将眼前的铁门拉开, 里面黑漆漆的,密道的入口又被姜瑜挡着,只有少量火把的光能够照进去, 可是,少女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光线所过之处,墙壁泛起金色反光,似乎是用黄金铺成的一样, 这里是一个囤积黄铁矿的仓库。 凌笑笑点燃火折子,将手探进去, 因为里面的空气稀薄,火折子骤然一暗,过了良久才慢慢地恢复了明亮。 少女走了进去, 其他人在上面探头往下看,等得有些焦急, 终于, “下面很安全,你们下来看看吧,全是黄铁矿!”凌笑笑闷闷的声音从密道内传出。 众人沿着台阶走进密道, 一过铁门,他们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有内卫疑惑道:“囤积这么多黄铁矿,难道想以次充好,当黄金往外卖吗?” 姜瑜摇摇头,“收金人不可能犯低级错误,把黄铁当黄金。” 此时,凌笑笑回来了, 她附和道:“而且,民间铸私钱的事非常普遍,搞些铜板就能获得很大的利润了,何必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用金子?” 关于这一点,姜瑜倒是不太赞同, 毕竟资本家为了利益,可以出卖绞死自己的绳子, 但她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里面什么情况?”她问。 “你进来看吧。”凌笑笑自然拉起姜瑜的手。 姜瑜感受着手心的温暖,愣了一下,这才快步跟上去。 第247章 复杂的心情 地下仓库, 众内卫四散开来, “伯爷,”凌笑笑说,“这里的门似乎需要触发机关才能打开。” 少女最先进入地下仓库,已经将四周探查了一番。 机关? 姜瑜微微一愣,快步跑过去, 一直以为这类东西只在比较高规格的陵墓中才有,没想到在穷乡僻壤还能遇到高科技。 他逐个踩过那道门附近的地砖,果然发现有一块踩上去没那么实落, “空心的。”她说。 凌笑笑抽出刀,沿着缝隙将它掀开, 结果,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机关,只有一块一斤多重的石头,上面吸附着钥匙, “竟然是磁石啊。”凌笑笑嘀咕。 “不是机关。”姜瑜说。 “知道啦~知道啦~说出来你会很开心吗?” “还好。” 看两人这样子,内卫们不约而同地挪开了视线, emmm…… 酸得牙疼。 姜瑜也注意到了,尴尬地咳嗽一声,将磁石拿到门的附近, 咔—— 一声轻响,门上很薄的铁片被吸到了一边,露出里面拴在把手上的门锁。 原来根本就是一道木门,只是外面包了一层铁皮,并在门锁的位置开了洞,然后用铁片将其堵住,再用一小块磁石将它固定好, 只要有足够重量的磁石在另一侧,就能将门上的铁片吸开。 姜瑜用钥匙打开门锁, 结果,眼前的景象差点儿让她惊掉下巴, 只见屋内摆着许多蒸馏釜之类的炼丹用的器具,搞得就像化学实验室, 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凌笑笑不解。 “火药和火油的工坊,”姜瑜说,“你看,那里。” 木臼、石臼…… 巨量的木炭、硝石、硫磺、烧酒…… 凌笑笑眉头大皱,终于知道这处宅子为什么要用那么大的庭院了—— 晒火药。 另一边的姜瑜喃喃自语:“黄铁矿……硫化亚铁,能够通过工业方式制取浓硫酸,可是,以现在的技术……不对,没必要,只要中间产物过加热、蒸馏就可以得到硫单质。” 古代制黑火药,一硫、二硝、三木炭, 后两者都比较好说,但天然硫单质很看缘分,难怪会用黄铁矿这种中间产物多、硫转化率低的原材料了, 而且,黄铁矿提取硫需要在密闭的环境下进行,容易导致操作人员中毒。 姜瑜捂住口鼻,再往里去, 更多的木炭、硝石、硫磺出现在眼前, “伯爷,看这里,罗盘上磁针的方向似乎不太对。”内卫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姜瑜看过去, 那里摆着一个小方桌,上面有些称量器具, 罗盘就在旁边,磁针指向西北,显然是受到了地脉中磁石矿的影响, 黄铁矿附近伴有磁石矿的情况比较常见,这又是一个证据。 “难怪白云寨有火油。”凌笑笑说。 “啧,”姜瑜抿嘴,“姚器为什么不把黄铁矿也带走?” “洪水来时大家只顾着逃命,肯定不会管累赘啊。” “虽然没有带走黄铁矿,但是却带走了火油,火油的重量也不轻的啊,这就产生了矛盾。” “……” “……” 凌笑笑意识到问题所在, 前提逆转了, 火油不是在黄河决口逃难时带走的,而是早就搬运了出去, 值得注意的是,姚器选择了白云山这个高地,是一个洪水来时,绝对淹不着的地方。 这…… 凌笑笑悚然而惊。 “伯爷,他们先是将火油进行了转移,然后挖开河堤?”她问道。 “八成是这样。”姜瑜点头。 “动机呢?” “动机有二:其一,大水一来,南河境内泛滥成灾,田地尽数毁坏,黄铁矿不规范开采的事情可以掩盖过去;其二,胁迫百姓造反。” “这有些想当然了吧。” “你可别忘了,今年南河有过一次天灾,收成非常差,熊家村的粮食缺口有可能从捕风捉影变成人人议论的八卦,白莲教也担心事情败露,所以一不做、二不休……” “狼子野心!” 凌笑笑气得拍桌子,将桌上的东西震到了地面。 她之前还在想,开私矿、大规模私造火药和火油,随便挑一个出来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且,其中还牵扯销售问题, 这种事,南河肯定有官员牵线搭桥,充当了保护伞, 现在看来,人家白莲教造火药可不是为了卖,而是准备搞大事情。 少女越想越气,咬牙启齿,“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残害黄河下游无数百姓,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接着,她看向姜瑜,“幸好你已经在白云寨全部清缴了。” 姜瑜摇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啊。” “为什么?” “我们确实清缴了一些火油,但是火药呢?有可能已经被姚器运出去了。” 凌笑笑不寒而栗。 姜瑜心中嘀咕, 特喵的,大夏武德充沛也就算了,没想到连邪教的武德也如此充沛,白莲教弄得跟恐怖组织似的,竟然准备搞爆炸案, 幸好黑火药不是黄火药,就算搞爆炸估计也是小打小闹, 不然,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她正想着这些事情,凌笑笑忽然问道:“伯爷,姚器当日试图挑拨白云寨灾民和拔虎营,是不是有杀人灭口的想法?” 姜瑜一愣,“你可以啊,我都还没想到呢。” “呵呵,也不看看我跟在谁的身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天和你厮混,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种阴谋诡计早就学会了。” “为什么我感觉这不是夸人的话?” 姜瑜懵逼脸。 凌笑笑却错开了视线, 她刚才说“天天和你厮混”,完全是一时最快,现在想来,竟然有些害羞。 少女慌乱地岔开了话题,“伯爷,如果姚器的目的是借刀杀人,那白云寨的灾民中会不会有知情人?” 姜瑜不由得叹气,“别抱太大希望。” “为什么?” “那些灾民,有可能参与了黄铁矿的开采,有可能见过晒火药或者卖火药的事,但他们不清楚自己看到的事情的意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但查还是要查的,对吗?” “嗯,我赞成,不过,南河恐怕是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回京吗?” 姜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头沉思, 凌笑笑在旁边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心脏被腐蚀了一块似的, 姜瑜回京,皇上会很开心的吧? 第248章 阿凌的忠诚 当晚, 钦差队伍在熊家村安营扎寨。 姜瑜简单吃了点儿东西,便躺在床上,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直想着白莲教的事情, 白莲谋逆,显然已经被自己成功扼杀在摇篮里了, 接下来,他们会转入地下,跟朝廷打游击: 放在那里不管,有可能出问题;管了,付出的成本会非常大,收益为负, 这种感觉如同癣疥之疾,不致命,却恶心人。 姜瑜想到了唐赛儿,盯着帐篷顶上的星星陷入沉思,喃喃自语道:“也许,无论多坚固的堡垒只可以从内部瓦解。” “你说什么?”凌笑笑的声音传来。 “阿凌?” “嗯。” 凌笑笑从黑暗中显出身形, 不知道为什么,姜瑜感觉少女的情绪有一点低落。 她有些诧异,“你还没休息吗?” 凌笑笑点了点头,端出一个水盆,放到行军床边上,“脚。” “叫什么?” “我说,脚,你把脚给我。” 姜瑜这才发现,水盆在昏暗的光线中冒着氤氲的水汽, 热水? 她懵逼了,看向凌笑笑。 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能凌笑笑的脸色,红得非常厉害, 红成这样子,温度绝对不比热水低,姜瑜甚至怀疑,在上面抹点儿花生油,打个鸡蛋都能立即煎熟。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咳咳……” 之后问:“阿凌,你怎么忽然想……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也不对……你怎么忽然发神经……嘶……” 平时能说会道的姜瑜都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 凌笑笑狠狠一瞪眼,“你才发神经呢。” 她捏了姜瑜一把,“快,脱袜子!” 姜瑜: ̄□ ̄|| 这姑娘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万万没有想到。 她犹豫半晌,最终脱了袜子, 白皙的双足就被暴露在了空气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血管。 凌笑笑微微发呆, 姜瑜的双足盈盈一握,每一粒脚趾都粉粉嫩嫩,就好像颗粒饱满、晶莹剔透的樱桃,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凌笑笑:“……” 姜瑜:“……”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儿奇怪。 凌笑笑低声说:“那天,就是白莲教妖女来的那天,我不是答应帮你打水洗脚吗?” 姜瑜沉默:“……” “你说话啊。” “对对对,那天的事我还记得,当时我在考虑‘黄天’的事,没思路,你说用热水泡泡脚,放松一下,说不定就能想到了。” “……” “这次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呗。” 两人对视, 然后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她们都觉得刚才的话没有营养,是车轱辘话来回转,但是又都觉得不能让话题停下, 否则,更尴尬。 凌笑笑咬了咬嘴唇,伸手抓住姜瑜的脚, 姜瑜抖了抖, 一瞬间,她感觉被对方触碰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冷?”凌笑笑问道。 “还好吧。”姜瑜回答。 少女看了她一眼,忽然嗤笑一声, 而且,她越笑越开心,声音变得很大。 姜瑜一脸懵, 看她不解,凌笑笑说道:“你这人真是的,怎么如此谨小慎微?” 她的双眸转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压低声音说:“告诉你哦~我可从来没伺候过人,你可是第一个,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一个? 姜瑜感觉起的鸡皮疙瘩变得更多了, 她问:“那,李小姐……” 凌笑笑打断道:“也没有。” 这里应该表现出荣幸吗? 姜瑜头疼得要死。 凌笑笑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没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而是将姜瑜的双脚放入水中, 热水漫过脚面, 暖烘烘的热流从脚心进入体内,顺着血管直通四肢百骸。 已经十月了,天气寒冷,最近又在下雪, 姜瑜毕竟是女子,对这样的天气还是有些缺乏抵抗力,骤然热水泡脚,顿时觉得最近辗转于东山、南河、京城的疲劳消散于无形,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刚才还睡不着,现在却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凌笑笑看着她,“舒服吗?” 姜瑜点头,“嗯。” “第一次哦~” “噗!咳咳咳……” 姜瑜瞬间就清醒了。 凌笑笑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哼╭(╯^╰)╮,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怕些什么。 少女问:“明天就要回京了吗?” 见话题趋于正常,姜瑜长出一口气,“对,回京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朝廷和白莲教的关系会变成打地鼠那样。” “打地鼠?” “唔……一种游戏,就是拿着锤子看守几个洞口,地鼠从哪里冒出来,就用锤子去打它。” “这个比喻,倒是很传神。” “哈哈。” “我其实没有想到,你在东山和南河做的那么好,竟然把刚刚准备走到台前来的白莲教给摁了回去,之前怎么说的来着,‘姜瑜出,黄河清’。” “你这个夸奖,拿我和圣人做对比,不好。”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姜瑜脸上早就乐开了花。 看她这样,凌笑笑忍不住翻白眼, 她将手伸入木盆,掬起热水,一捧一捧地浇在姜瑜脚背上, 水花泛起涟漪, 凌笑笑看着荡漾的水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瑜不解,“怎么了?” 凌笑笑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姜瑜,你什么时候就到十六岁了?” “明年二月。” “二月啊。” 那岂不是很快了吗? 凌笑笑心不在焉地想着,李嫣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陛下肯定是不希望履行给姜瑜赐婚的谕旨的, 但是,有海棠的国书在前,如果真的…… 少女握紧拳头, 自己一直忠于皇上,现在不就是最好的体现忠诚的机会了吗? 她认为,自己若是和姜瑜成婚,既可以在明面上完成那道圣旨,挡掉海棠的国书,同时也可以在暗地里帮到陛下和姜瑜。 “二月……”凌笑笑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 第四卷完。 这一卷我在思考剧情时用了很多心血,结果成绩反而出现了明显下滑,以至于我不得不砍掉了一些内容, 实在是郁闷啊。 emmm…… 充分说明了,写主线不如多写和妹子的互动。 还说你们不是LSP!? 下一卷的内容,会是各(女)方(孩)势(子)力(们)会猎于(姜)京(瑜),但愿能挽回一点儿成绩。 PS1: 群:870073330 问题答案是作者名:萌死他卡多 PS2: 求全订! 求月票! 第249章 从实力的角度出发 宿鸟惊飞断雁号,独凭幽几静尘劳。 (注:《和仲蒙夜坐》,宋·文同) 晨色清冷,带着一丝寂寥, 一支胡人商队踩着雪径直奔京城, 马儿鼻息化作团团白雾,时不时打一个响鼻,震落压在树枝上的积雪,在地面上卷起一层层的白色碎屑。 “大雪,”一个优雅的女声从马车传出,“汉人真厉害。” “公主何出此言?”白音问道。 “我刚才说的是节气大雪,今天是大雪吧?” “今天是十月二十三,确实是大雪,但我还是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说汉人厉害。” “当然厉害,你想,汉人为了顺应农时,通过观察星星,认知一年中时候、气候、物候的变化,这难道不厉害吗?” “这……” “再说了,库冬不就是被《历书》给欺骗了?他如果知道节气的话……” 白音无言以对, 不过,从心底里,他觉得库冬不是败给了全体汉人的智慧,而是某一个人的智慧, 至于那个人是哪一位…… “是姜瑜厉害。”白音说道。 “呵。”海棠不置可否。 白音听了,摇头叹气, 最近,他一在公主面前提到姜瑜,公主不是“呵”、“呵呵”、“呵呵呵”这样的阴阳怪气,就是“唔”、“嗯”、“额”这样的若有所思, 要说里面没什么问题,鬼才信! 白音问:“公主,你给姜瑜递交的那份国书,到底有几成真、几成假?” 车帘内再没传出任何声音。 啧, 白音响亮地咋舌,挥手,示意商队加快前进的速度。 渐渐地,他们靠近了京城, 这时,海棠撩开车帘,看着眼前的城墙, “这便是京城吗?”她侧耳倾听城内的喧闹声,低声说,“王庭比起这里就没什么活力,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一旁的白音不由得摇头, 如果要跟京城比,别说胡人王庭乌尔格了,寰宇之内,任何一个城市都不行。 “公主,”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要进城了。” 因为用的胡语,所以旁边的行人投来了视线。 海棠转头,看向来时路, 古语云:“通京师者有居庸关。” 从入了居庸关,大夏百姓每次听到他们的口音,总会投来怪异的目光,海棠都已经习惯了。 这次到京城,他们是以商人的身份,主要的交易物是皮毛, 风吹草低见牛羊, 在草原,动物毛皮十分容易获得,只要经过巧手加工,就能获得质量上乘的皮衣、皮帽, 而且,很多衣服是海棠亲自设计出来的,肯定很好卖, 在这一点,她非常自信。 海棠想到最近的艰辛,喃喃自语:“如果有专门针对毛皮的针线就好了。” 白音不解道:“专门针对毛皮的针线?” “就是……” “别说了,说了我也听不懂。” T^T 海棠做出了一个撒娇似的哭丧脸的表情, 白音熟悉徒弟,知道这八成是演技,因此扭开脸,装没看见。 海棠说:“老师,你不疼我了。” 白音摇头,“南朝有句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连那种国书都递给大夏女皇帝了,我还怎么疼你?” “老师!” “啧,还知道脸红啊?” 两人聊着天,京城的城墙已近在眼前。 北面的是永定门, 最高的瞭望塔就在这里,全城的景致可以一览无遗, 在瞭望塔旁边,露出城内错综复杂的古老建筑,琉璃耀眼,让没见过这些东西的胡人心生羡慕。 “也不知道姜瑜在不在城里。”海棠嘀咕, 说完,她钻回马车。 商队来到城门前, 白音拿出自己的路引。 “你们真的是胡……这也太……好吧,”守城官兵一脸惊讶,扫了眼路引,“这个恐怕不太行,免税条例不通过。” “为什么?”白音问道。 “会同馆给各外族发的路引有所不同,这个路引只在居庸关周边的茶马互市有用,换句话说,你们人能进城,但是货物,不行。” “也就是说,我们要交税?” “这个……” 守城官兵也没有定论, 理论上,外商的税率非常低,但是首先要在会同馆和户部那里申报, 可现在的问题,他们的货物能不能进城都是问题。 “交税就交税吧。”白音忽然说。 官兵理解地点点头, 胡人来京城,有可能不想和达官贵人打交道,这是人之常情。 “货物是什么?”他问道。 “皮毛。”白音回答。 “恐怕卖不出去,好了,你们可以进城了,一两银子。” “真贵啊……” 白音交钱。 官兵挥挥手,示意同伴们过来检查马车, “稍等!”白音打断,“你可以检查装货物的马车,但是……” 他的视线停留在公主的座驾上。 守城官兵不由得挠挠头,虽然心里不想惹事,但职责所在,由不得胡人在这里撒野, 十五年前,大战君臣定鼎; 三个月前,会同馆大使爆锤草原来使库冬; 两个月前,义武伯出使草原王廷乌尔格,成功奠定了和平外交策略; …… 一桩桩、一件件, 守城官兵认为,自己有底气和对方叫板。 他清清嗓子,说道:“你们胡人既然不远万里来我大夏做生意,肯定想和气生财的,对吧?既然如此,就要守我们的规矩。” 白音有些为难, 如果马车里坐的不是海棠,事情当然不会有多复杂, 但可汗血脉,总归有面子问题在里面。 “为了这个路引,我们费尽周折,”白音说,“我们怎么可能私藏违禁物品,徒惹麻烦呢?” “说的对,没必要惹麻烦,”官兵点头,“所以,请让我检查。” “您通融一下。” “不……” “通融,通融一下。” 一边说着,白音一边掏出了银子, 没想到不可一世的胡人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守城官兵忽然感觉自己站了起来, 他义正言辞,“不好意思,没得通融。” 白音:(•́へ•́╬) 他贵为草原的国师,从来没吃过这种瘪,没想到,今天在一个小小的守城官兵身上体会到了。 就在他准备找海棠请示时,一道意外的声音忽然响起,“没错,大夏不允许草原从实力的地位出发与我们说话。”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姜瑜骑着踏云,自远处跑来。 第250章 请伯爷亲自入内检查 PS:其实上一章就应该在第五卷的,结果忘了新建卷,搞到了第四卷去。 ¥¥¥¥¥¥¥¥¥¥¥¥ “伯爷!” 所有守城的官兵一齐看向姜瑜。 他们一点儿也不好奇从南河回来的钦差队伍为什么会由德胜门入城, 这段时间,因为万国博览会的事,京城各处都在大兴土木,为了便于管理,外七门轮番开放, 这是五城兵马司得到的谕旨。 至于真实原因,则是要防止白莲教的火药入城, 姜瑜在南河发现惊天大案,之后便让日行八百里的飞骑回京传信,要求强化治安,筛查所有入城的人, 当然,知道真相的人只有少数高官。 她看看胡人的货车,又扫了一眼白音,露出笑容,调侃道:“白音国师,好久不见,你这是转行做茶马商人了吗?” 白音笑笑,“伯爷说笑了,我本就是茶马商人出身。” “所以,这次来的目的并非出使。” “此次入京,我们准备了很多草原特色商品,想要在万国博览会之前先摸摸底,看看南朝人喜欢什么类型的商品。” “确实是商人本色。” “哈哈哈,伯爷过奖了。” 两人相视而笑, 表面上,他们是在笑呵呵地叙旧,实际却明里暗里过了好几招。 姜瑜扫了眼马车,对白音说:“咱们虽然有旧,但是,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该检查的还是要……” 话音未落, 车内忽然传出一声:“既然要检查,那就请伯爷亲自入内检查好了。” 姜瑜:!!! 凌笑笑:!!! 两人都听出了海棠的声音。 铮—— 钢刀出鞘, “伯爷,胡人的马车内可能藏着刺客,”凌笑笑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让我来吧。” “你拔刀干嘛?”姜瑜问。 “下意识地。” “……” 铮—— 钢刀归鞘。 姜瑜看向凌笑笑, 少女冷静淡漠,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看上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但姜瑜总觉得有问题, 她轻咳一声,凑上前去,“你放心,我对李小姐忠心耿耿,即使有那封国书在,我也不可能……咳咳……你懂的。” 凌笑笑根本不是因为李嫣拔刀的, 不过,有挡箭牌,确实可以让自己的行为名正言顺。 她嘀咕:“谁知你怎么想的。” 完蛋, 根本说不清。 姜瑜感觉越描越黑,只能举手投降, 她说:“算了,不检查了。” 就在这时,车内再次传来海棠的声音,“伯爷,说要检查的是你,说不检查的还是你,没想到南朝人竟然如此出尔反尔。” 一听到这话, 盯—— 所有守城官兵的视线停在了姜瑜身上, 姜瑜一脸懵逼,看向凌笑笑,压低声音问道:“海棠公主是什么意思?” 凌笑笑一扬鼻子, 人家连婚书都递了,某人还在这儿犯糊涂,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她哼了一声,“你想不想检查了?” 姜瑜满头黑线,试探着问道:“我是……唔……我是应该想,还是应该不想?” “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 “……” 一瞬间,姜瑜悟了, 女孩的心思男孩别猜,因为女孩自己也不明白。 “就这么放行,似乎也不太对,”姜瑜轻咳一声,问,“要不,你上去检查,我在下面等着?” “我不去,”凌笑笑一瞪眼,“要去你去。” “啊?” “那我可就……” “不行!” “……” 姜瑜想死的心都有了。 马车里坐的若是一般女子,让守城官兵进去也无所谓,但海棠是草原公主,确实不适合让男人检查, 所以,最合适的还是凌笑笑, 但那姑娘不同意,情况就变得很麻烦。 海棠也不给喘息的机会,再次拱火,“伯爷,你是怕我们一男一女独处暗室,会引来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对不对?” 姜瑜想起自己之前和海棠关于“君子不欺暗室”的对话, emmm…… 总感觉海棠在暗示什么。 姜瑜咽了口唾沫,权衡利弊之后,说:“所谓‘瓜田李下’,还请姑娘出马车……” 话音未落,海棠泫然欲泣,“伯爷这是在讽刺我吗?” 姜瑜郁闷扶额, 忘了这姑娘有腿疾。 她看向身边的凌笑笑,高频率眨眼,发出求救信号。 凌笑笑本来是不想搭理的,但又觉得这样左右为难的姜瑜十分可爱,平时绝对见不到, 少女心中柔软的某处忽然被触动, 她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伸出手,轻轻捏了下姜瑜腰间的软肉,用极低的声音说:“这次放过你。” 说着,她转向马车,“由我来检查,可以吗?” 车内没有回话, 海棠公主似乎陷入了思考,时间长到旁人会误以为她睡着了。 凌笑笑微微不耐烦,靠近马车。 没想到…… “我出来了。”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许久未见的小脸。 海棠还是老样子—— 鼻梁挺起、红唇诱人, 那对神奇如同猫眼石一样的秋水双眸,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充满灵气,水润而且动人。 她幽怨地看了姜瑜一眼,扶住马车车门的边框,艰难地向外挪。 凌笑笑愣在当场,犹豫要不要扶, 少女发现了,海棠的公主身份确实非常麻烦,就像一个烫手山药,打不得、骂不得,但还要处处提防,异常折磨人。 这一回,轮到她向姜瑜求救了, 少女更高频率地眨眼。 姜瑜看向白音, 结果……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白音看向天空。 艹! 姜瑜想骂人。 她转身,忽然灵机一动,让内卫取来几把轿凳,放到马车旁,做成梯子, 古代,凳子分两种,一种是坐的,一种是指专门的蹬具,相当于脚踏,辅助身体不便的人下马或者下车,堪称海棠专属。 海棠看向姜瑜,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她颤巍巍地拾级而下,就在快要踩到地面的时候,忽然向前倾倒,身子倾斜所产生的不可抗力(?)迫使她对姜瑜投怀送抱。 姜瑜:??? 此时,她刚刚摆完轿凳,忽然被撞击,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 “……” “……” “……” 德胜门外变成了一边寂静。 姜瑜感觉,有更多、更焦灼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 她举起双手,坚决不触碰海棠的身体,同时说:“我警告你,别碰瓷啊,这边可是很多人看着呢,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没想到…… “伯爷,你还是那么喜欢穿硬皮甲。”海棠趴在姜瑜怀里,笑嘻嘻地说道。 姜瑜: ̄□ ̄|| 第251章 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嘛~ 姜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硬皮甲个锤子! 这叫强化外骨骼装甲。 她看向白音,“白音国师,这恐怕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白音看了眼海棠,也很头疼, 不过,当着南朝人的面,他肯定是站在公主一边的,“伯爷,刚才不是你让公主下车的吗?” 竟然是公主…… 刚才那个要检查车架的守城官兵顿时直冒冷汗, 但很快,他的视线又变成了崇敬,看向姜瑜,低声对同伴说道:“伯爷不愧是伯爷,连胡人的公主都能……” 凌笑笑:“咳咳咳……” 众官兵立正站好,目不斜视。 此时,海棠终于离开了姜瑜的怀抱,故作可怜地抽抽鼻子,“伯爷,是我不对。” 姜瑜看着她,心里不由得吐槽, 大威天龙, 准备捉妖! 这妖精,一个半月不见,似乎又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升级, 不过,总感觉技能点加错了, 比起唐赛儿,她反而更像是妖女。 姜瑜转身,对凌笑笑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嘴唇微动,无声地说:“既然海棠已经下来了,该检查还是要检查,不然我刚才放的狠话都成了笑话。” 凌笑笑当然明白,跳上了海棠的车架,掀开车帘, 瞬间,一股妖气扑面而来, 车内的布置根本不像是长途跋涉用的交通工具,反而更像女子深闺—— 帷幔叠嶂,各种零碎的装饰品形形色色、五彩斑斓,体现出主人的细心和可爱, 用软塌替代座椅,软塌旁摆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有纸,用秀气的笔法写着一行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纸张上有淡淡的水渍,像是泪水滴落在上面晕开后留下的泪痕。 哼╭(╯^╰)╮ 凌笑笑不满, 这样设计,说什么“请伯爷亲自入内检查”,里面的小心思不言自明, 姜瑜要是真上车,八成要被施展美人计, 以那个家伙可怜的定力……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海棠的声音,“凌小……不对,应该叫您‘凌统领’,凌统领,是否检查完了?我可以回车上了吗?” 什么凌统领,难听得要死, 哼╭(╯^╰)╮ 凌笑笑再次叉腰冷哼,然后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和海棠擦身而过时,两人短暂地视线交锋, “公主对马车的布置花费了不少心思。” “凌统领,您看出来了?” “当然。” “如此看来,您也是个有女儿家想法的妙人儿。” …… 姜瑜在旁边听着,不由得心生感慨, 女孩的心思真是难懂。 她一挥手,“检查结束,可以放行了。” 于是,守城官兵让开一条路,嘴上不忘提醒:“京城内不得纵马,一定要缓行。” 海棠因为身体不便,只能动作幅度很小地对姜瑜和凌笑笑行礼致谢,然后艰难地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钻进去, 胡人商队向德胜门行进。 就在这时,马车的车窗处忽然探出一张妖媚的小脸, 海棠笑眯眯地问道:“伯爷,我没记错的话,您是在礼部的会同馆任大使一职,是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 姜瑜谨慎点头,“没错。” 海棠问:“会同馆的职责是什么?” “会同馆是朝廷负责接待宾客的机构,与之相关的,还负责翻译外邦文书。” “哦~” 少女做出一副我明白了的可爱模样。 姜瑜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对, “刚才,白音国师不是说,你们此次入京,并不是以外使的身份,而是以茶马商人的身份,先来京城摸市场的底吗?”她问。 “对对对,我险些忘了。”海棠俏皮地回答。 这都能忘的? 信你才有鬼了! 姜瑜都懒得拆穿对方的谎言了,杵在原地,看对方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不出所料,海棠果然有后招, 她说:“我听闻伯爷是金陵姜家的大少,从小耳濡目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经营天才?” 姜瑜摇摇头,“天才可不敢当。” “但不管怎么说,伯爷对于南朝市场肯定是清楚的,而且,金陵姜家一直做的是布匹和成衣买卖,对于我们草原的皮衣、皮帽应该也有涉猎,对吧?” “这个……” 姜瑜已经猜到海棠想说什么了。 果然, “既如此,伯爷,我们后日到市场贩卖货品,你能来看看吗?”海棠期待地问。 “我公务缠身,难免……”姜瑜推脱。 “就当是一尽地主之谊嘛~” 尾音拖得荡气回肠。 作为胡人,海棠念汉语时的发音有些并不标准,导致撒娇的时候非常嗲, 姜瑜的牙都快被酸倒了, 她咽了口唾沫,看向身边的凌笑笑, 凌笑笑叹气,“你要是不去,她再递交一份奇奇怪怪的国书给皇上,说一些‘宜室宜家’、‘白头之约’那种话,后面的事情怕是会……” 不言自明。 姜瑜只好转向海棠,“君子一言。” 海棠接了下句,“上马一鞭。” “是‘快马一鞭’才对,什么‘上马’,你要上谁家的马啊?” “o(* ̄︶ ̄*)o” 海棠的视线在姜瑜身上长久地停留,似乎在暗示什么, 之后,她拉上车窗帘, 伴随着马蹄声,整支胡人商队终于穿过了德胜门,逐渐消失在了晨曦的氤氲雾气之中。 呼~ 总算完事了。 姜瑜长出一口气,看向凌笑笑,“她马车里确实没东西吧?” 凌笑笑问:“除了诗,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湿?” “诗词,身无彩凤双飞……!@#¥*%……” 姜瑜捂住凌笑笑的嘴,让她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 义武伯和凌笑笑之间的肢体接触,钦差队伍中的内卫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全都轻车熟路地挪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守城官兵不同,全都瞪大眼睛看着, 伯爷不愧是伯爷,刚和草原的公主搂搂抱抱,现在又和内卫统领卿卿我我, 啧, 真羡慕。 姜瑜清清嗓子,“你们该干嘛干嘛,别在这儿堵着了。” 众官兵轰然应诺:“是!” 各归其位。 钦差队伍便在他们的注目礼中进入了城门, 姜瑜抬起头,看着门洞内的砖墙,摸摸注视了良久,忽然说道:“我总算是回到京城了。” 凌笑笑于她并驾而行,“到明年开春的万国博览会之前,你应该能好好休息。” 真的是这样吗? 姜瑜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感觉,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随着海棠入京,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自己怕是会过得不那么舒服, 而且,这种不舒服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因为私事。 她低声嘀咕:“实在不行,我就再某个钦差身份在全国瞎逛。” 伍贰陆陆伍贰贰伍壹 凌笑笑听见了,不由得笑出了声, 看来,这家伙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招惹了很多女孩子, 她低声说:“想逃也没用。” 姜瑜:“???” “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嘛~” “……” 第252章 小姐,我好想你 姜瑜进城的时候,早朝还没散, 见不到李嫣,她自然不用急着入宫复命,便决定先回府,因此直接下令,率众内卫往东直门外斜街的方向走。 晨光薇薇,但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 住在附近的人大多知道姜瑜身份,看她骑着踏云威风凛凛地前来,自觉让开,有些熟悉的,会凑过来叫一声“伯爷”, 整条街都被盘活了一般。 忽然…… “少爷!”瑾儿的声音传来。 她正站在姜府前和一个内卫说话,手里提着小巧的菜篮子,远远看到姜瑜,脸上浮现出一丝狂喜,放下手里东西,惊喜地跑了过来, 小丫头来到姜瑜身面前,呆呆地望着,眼中泪珠缓缓滑落, 比起出使草原,姜瑜这次外出的时间更长,从东山回京、再到南河,还有过家门而不入的“事迹”, 瑾儿感觉千言万语压在心里,却是说不出口。 姜瑜也非常激动, 这段时间,每天都是将就着睡行军床,她一个大小姐,脚底起泡,连经期都不稳了, “世上只有瑾儿好。”她将小丫头抱在怀里。 众人在旁边看, 姜瑜,堂堂的义武伯,就算再宠爱瑾儿,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 真让人羡慕! 那些早起出去采买的丫鬟都不由得想入非非,其他有些地位的女眷,例如夫人、小姐,都产生了“嫁夫当嫁义武伯”的想法。 凌笑笑抿着嘴唇,靠过去,“伯爷,还是先回府。” 沉溺在姜瑜怀抱的瑾儿惊醒,看向四周, 行人的眼睛亮亮的,闪着八卦的光。 emmm…… “回去,”瑾儿红着脸推搡姜瑜,用细弱箫管的声音说道,“这样……这样不像样子。” “怕什么呀,”姜瑜说,“别忘了,我可是‘男子’。” “男子又如何?” “你现在是我的内院丫鬟,可以当……” “去!” 瑾儿不满地瞪姜瑜。 丫鬟是分内院、外院的,甚至还有“粗使丫鬟”的说法,那些非要上房行走、登堂入室、反抗顶嘴的,在古代属于违法。 但像瑾儿这样的,基本会被认为是男主人的房中人, 可惜…… “那得是男子,”瑾儿窃笑,“对吧?” “丫头片子,皮痒是不?”姜瑜刚刚被海棠吐槽平胸,现在又被瑾儿取笑,相当不满,“看本伯回去怎么收拾你!” “好怕~” “你!@#¥%*……” 姜瑜无奈了。 瑾儿笑出了声,“好啦~好啦~我们先回府。” 她拍打了一下自家小姐身上的灰尘,“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没少吃苦吧?当时从大运河出发前往东山时的意气风发呢?” 姜瑜回答:“别提了,累得要命。” 两人聊着天,往府内走, 街上那些看热闹的八卦人士见正主走了,立即散开,该干嘛干嘛。 众内卫看向凌笑笑, 凌笑笑翻白眼儿,“看我干嘛?人家又没请咱们……” 话音未落,瑾儿回来了,“凌小姐,咱们都是自家人,还在外面等着干嘛?” 自家人…… 凌笑笑感觉心里好像吹胀了一个气球,越吹越大,连带着整个人都跟随气球浮起来,轻飘飘的,脸上浮起一层红云。 众内卫看她这样,都懂了,“是!自家人!” 瑾儿:“???” 凌笑笑:“闭嘴!” 内卫哈哈大笑。 瑾儿敏锐地察觉出了问题, 但她很机智地没有追问,而是转向内卫,发出邀请,“各位大哥也入府修整,喝些热茶再回衙门复命吧。” 内卫再次看向凌笑笑。 凌笑笑无奈地挥手,“别丢人现眼,快进吧。” 众人这才鱼贯进入姜府大门。 姜府不大,骤然多了上百号人,显得异常拥挤, 座位不够用,瑾儿张罗了好一阵才安置好,又跟其他丫头交代几句,备齐茶水糕点,这才跑去伙房打来两桶热水回房, 她麻利地挽起袖子,帮姜瑜放水沐浴, 水汽热热的,扑在脸上,让姜瑜不自觉地昏昏欲睡,“唔,一会儿我还得入宫,就先不……” 瑾儿打断,“就是入宫才要洗,你要见皇上嘛~” “……” “……” “靠!” “^_^” 瑾儿摆出一个可爱的笑脸。 姜瑜钻进浴桶, 瑾儿搬来小板凳,站在上面,帮小姐洗头,细心地一缕一缕洗过来, “长了好多,”她说,“而且又脏又乱,跟野人似的。” “有你这么说小姐的吗?”姜瑜嘀咕。 “……” “怎么不说话了?” “是你不让我说的嘛~”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伶牙俐齿。” 瑾儿在姜瑜身后,知道姜瑜看不见自己,因此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当然是跟自家小姐学的, 能跟某人越来越像,她很骄傲。 瑾儿沉思,换了话题,“小姐,最近我发现咱们府周围总有很多人,盯着宅院。” “很多人?”姜瑜问道,“什么人?” “有时候是内卫,有时候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而且,给我们送菜、送米的人也换成了内卫,我都不太敢出门采买了。” “没关系,是保护府上的。” 姜瑜在京城、南河、东山坏了白莲教的好事,肯定被怀恨在心, 更何况,白莲教之前就有刺杀的先例,李嫣一定是担心有人对姜府不利,这才加派了人手保护, 估计金陵那边也差不多, 不过,瑾儿不清楚事情始末,只看到姜府被盯住,难免会担心。 姜瑜说:“别害怕,我回来了,没人能伤害咱们可爱的小瑾儿了。” 瑾儿闷闷地回答:“嗯。” “你怎么听起来还是不开心?” “没有。” “……” “……” 沉默。 屋里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 忽然,姜瑜感觉自己的头顶落下了一滴清凉的水,和浴盆中的水温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瑾儿正扑簌簌地留下泪水, 刚才那一滴低温的水珠正是瑾儿的眼泪。 她看到姜瑜回头,有些不好意思,遮遮掩掩地护着脸,同时拼命地抹眼泪,“小姐,你干嘛忽然回头看我的笑话啊?” 姜瑜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她从浴桶中起身,将瑾儿抱住,“傻丫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一句话,瑾儿直接破防了, 她哭得更厉害,“小姐,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 第253章 干 瑾儿在姜瑜怀里呆了一阵,忽然反应过来, “快回水里,”她说,“冷着呢。” “确实有一点儿,”姜瑜钻进水里,脑袋沉到水面下,留下了一串气泡,之后才重新冒头,“快到冬天了,该给那些灾民提供过冬的衣服。” “小姐可能不知道,他们都把你说得万家生佛呢~” “什么?” “说义武伯心系百姓啊,说义武伯英武非凡啊,说义武伯三头六臂啊……” “感觉有点儿不太对。” 瑾儿嗤笑一声,伺候姜瑜洗完澡, 然后,拿出冬衣。 “小姐别急着出门,”她说,“被风吹了头就不好了。” “你要去哪?”姜瑜问。 “凌小姐和内卫们没吃饭,我刚刚让厨房准备了一些面条,对了,小姐你要是饿了,桌上的食盒里有糕点,先垫一垫。” “知道啦,管家瑾儿。” 瑾儿扮了个鬼脸,乐呵呵地离开。 姜瑜伸个懒腰,担心弄乱头发,又不敢躺到床上, 她坐到桌边,右手撑着腮,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就在这时…… 咔哒—— 门外忽然传来轻响。 姜瑜微微诧异,走到窗边,发现是庄月奴,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模样, 刚才那声,是她不小心踢到了花坛, 少女此时正半蹲在那,捂着脚,嘴中雪雪呼痛。 “你干嘛呢?”姜瑜问。 “姜……姜公子!”庄月奴看到姜瑜,脸上的羞涩一闪而过, 其实,她踢花坛的行为是故意的, 自从姜瑜回府,少女就接到了雪娘报信,因此早就在院子外晃悠了一阵,但又有些胆小,不敢贸然敲门,这才想起了以踢引人的计谋。 但这种事肯定不能说出来,只能把戏演下去, 庄月奴低头,“我……我一时不小心……” 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含羞带怯,反而别有一番诱人的风情。 姜瑜说:“进屋吧。” 庄月奴脸上先是一喜,接着转为惊讶,“啊,这……” “休息一下,省得现在回去再把脚伤着了。” “好!” 庄月奴赶紧走过来, 看那样子,怎么也不像脚上有伤, 姜瑜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的气味,但没有多想,帮庄月奴开门。 一进门, “嘶……”少女发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哼哼。 “怎么了?”姜瑜问道。 “好像是……扭了……“庄月奴冷汗直流,“有点儿痛。” 姜瑜赶紧扶着扶着庄月奴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坐下, 然后,她弯下腰、半蹲身子, 没想到,一座意料外的大山突然出现在眼前, “棉夹袜?”她一愣。 棉夹袜是古代女子在冬天为了保暖,穿的厚袜子,而且长度也有保证,有点儿类似过膝袜, 有过脱过膝袜经验(别问我,我没有,我也是问的别人才知道的)的人都知道,必须把手伸到大腿更靠里的位置, 而且,褪下袜子的整个过程也…… 想想都觉得刺激! 下意识地,姜瑜停住了动作。 庄月奴也没想到自己装扭伤会摆一道这么大的乌龙,面红耳赤, 她错开视线,“你干嘛?” 姜瑜也是懵的,“不对吧,应该是我问,你干嘛?” 汉语果然博大精深, 在极少数情况下,此“干”非彼“干”, 庄月奴发现现在的情况很巧合,在冰碧楼跟着那些姐姐看的言情小说里的剧情都不敢这么写, 她脸色更红, 姜瑜甚至能感受到这姑娘散发出的蒸汽。 一时间,气氛有点儿尴尬。 “……” “……” 两人都沉默了。 良久, “还是我自己来吧,”庄月奴说着,褪掉了鞋袜,“好了。” “奇怪……”姜瑜瞄了一眼,“好像没伤啊。” 庄月奴当然知道自己没伤, 她来见姜瑜,就是为了诉衷肠的,盯着自己的脚研究虽然也算某种程度的进步,但总归有点儿奇怪, 少女沉吟片刻,说道:“这次代天子巡,很累吧?” 姜瑜重重地点头,“嗯。” “听说,你带着小天师一起去的?” “对。” “张小姐可是很漂亮的。” “小神棍漂亮归漂亮,但是每次深入聊天,总讲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我觉……咳咳……” 话说到一半,姜瑜恍然察觉不对, 自己怎么能跟庄月奴聊张灵竹的问题呢? 这是老寿星吃砒霜—— 活腻歪了。 没想到,庄月奴竟然又换了话题,“你从东山到南河,中间应该回了一次京吧?” 姜瑜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热, 明明刚洗完澡,额头甚至在汩汩冒汗。 庄月奴低头看着她,一双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回了一趟京城,甚至连家都不回的,你不知道,我……我们家瑾儿有多担心。” 姜瑜一愣,“我们家?” “哼,我和瑾儿情同姐妹的。” “咳咳……” 姜瑜很想说, 不好意思,真正情同姐妹的正是你面前的这位,区区在下。 她笑着摇摇头,“当时情况紧急嘛~”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脚,“你右脚扭伤,又不红、又不肿,我这双脚可就不同了,踩马镫、走山路,磨得全是水泡。” 一听姜瑜脚上磨了水泡,庄月奴心疼得不得了, 她猛地站起,“这才多久啊,怎么就……” 话没说完,少女顿住了。 因为, 盯—— 姜瑜的视线停在了少女的右脚上,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你这个,好的也太快了吧。”她问。 “别管我了,”庄月奴红着脸,强行把话题扭回去,“倒是你,脚上磨了水泡,严不严重?多不多?” “也就……也就还好吧,你真的不……” “快给我看看。” 少女竟然忘形地扑了上来, 因为焦急,她的力量非常大,姜瑜没有想到,在仓促间被推到了床上,平躺下来, “你要干嘛?”她问。 庄月奴没吱声, 窸窸窣窣—— 传来少女给姜瑜脱袜子的声音。 姜瑜刚刚洗完澡,一双小脚又软又暖,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冷得缩起了脚趾, 她红着脸说:“别……” 但庄月奴根本没有听进去,心疼地伸出手,轻轻触碰姜瑜的脚底板,“姜公子,要不要我帮你……” 话音未落, 吱呀—— 房间的门被推开, 瑾儿站在那里,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脸上写满了狐疑, 她问:“你们在干嘛?” 姜瑜:“没干嘛!” 庄月奴:“没在干!” “……” “……” “……” 气氛异常诡异。 第254章 这才是“干” “我伺候少爷洗澡,早看见水泡了,没事的。” “怎么,你还想挑破?” “那样有可能变成大病的!” …… 瑾儿插着腰讲课, 姜瑜和庄月奴坐在桌旁,老实地像小学生。 小丫头看她们这样,似乎真的知道错了,这才展颜而笑,“少爷,周公公来了,说早朝刚散,让你休息好了就入宫复命。” 皇上等钦差休息, 从这个命令,姜瑜的圣眷可见一斑。 瑾儿把热粥摆到桌上,“月奴姑娘也在这儿吃吧。” 庄月奴愣了下,“哎?” 在姜府,瑾儿无疑是最像女主人的女子,就连赵浓绮偶尔来访也对她礼遇有加, 她让自己留在姜瑜房中用早饭,是不是意味着…… ⁄(⁄ ⁄•⁄ω⁄•⁄ ⁄)⁄ 少女再次恋爱脑上头,脸红得要命。 瑾儿没好气地白了姜瑜一眼, 越来越多, 如果是男子倒算了,大户人家的长子刚成年就娶妻的很多,而且同时还会纳两个妾,随着年龄增大,后面还有三妻四妾, 但姜瑜是女子,事情可就大条了。 姜瑜一个头两个大,“吃饭,吃饭。” 她也不怕烫,唏哩呼噜地把热粥灌下肚子,然后起身,“我也不好让皇上等太久,这就入宫复命,你们慢点儿吃。” 说完,她一溜烟地出了门。 周正良正在偏厅等着,看到姜瑜,立即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伯爷,真是好久不见了,咱们这就出发?” 姜瑜问:“阿凌……咳咳……凌统领和其他内卫呢?” “先回镇抚司衙门复命去了。” “我得跟沈大人念叨念叨,给他们休几天假。” 周正良愣了下,暗道姜瑜真是人间好老板, 古代十日一休沐,内卫工作特殊,休假更是少之又少,从来没有连放几天的先例。 他拱拱手,真心赞道:“伯爷当真与众不同。” 姜瑜笑着摇头,“咱们出发吧。” 两人乘马车进入紫禁城, 女官引导姜瑜往乾清宫暖阁的方向走,高声报信道:“义武伯姜瑜,求见。” 之后,也不用等里面回复,便帮姜瑜推门而入。 暖阁内温暖如春, 李嫣坐在书桌后面,正在低头批阅奏折, 她抬起头,看向姜瑜,“回来了?” 姜瑜点点头,“嗯,回来了。” 两人的对话就像老夫老妻。 姜瑜走过去,坐到李嫣身边,“往那边儿靠靠。” 李嫣一边挪屁股给姜瑜腾出地方,一边吐槽:“你这家伙真是的,要和我坐一张软塌,这可是欺君之罪。” “是‘欺负’的‘欺’吗?” “小色胚!” 姜瑜搂住李嫣的柳腰,贱贱地瘙痒, 女帝咯咯笑了, 她低下头,用顶了顶姜瑜的胸口,像猫咪那样撒娇。 姜瑜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右手伸到李嫣脑后,小心翼翼地摘下龙冠,然后拔下玉钗, 女帝一头秀发顿时倾泻下来, “如此美貌,让天地失色。”姜瑜说。 “是吗?”李嫣咬咬唇,有些不符合性格地幽怨地看了姜瑜一眼。 “嘿,你演技不行。” “(ˉ▽ ̄~) 切~~” “怎么了?我又做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姜瑜在外面东奔西走,这让李嫣有了一种被保护的妻子的感觉, 她怎么可能不开心? 问题在于…… “就是有一点点吃醋罢了。”她说。 女帝不愧是女帝,连吃醋都毫不做作地表现出来。 姜瑜搂住她,“说,是谁?” 李嫣回答:“还能是谁?当然是我们草原瑰丽无比的明珠、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海棠公主咯,早朝刚散,我就接到线报,她入京了。” “对,混在白音的商队中。” “早知道让内卫把白音拦在大同了。” 白音能入京,表面上看是茶马商人的路引起到了效果, 但实际上,李嫣一定是同意的, 毕竟是敌国国师,如果在大夏境内搞破坏,各地方的官员以及京官肯定担不起那个责任。 姜瑜十分好奇,“李小姐,说起来,你为什么同意白音入京城?” 李嫣说:“因为他给的理由很合适嘛~” 女帝在姜瑜怀里找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她继续说:“你在万国博览会上下了那么多功夫,付出那么多心血,我总不能扯你的后腿吧?而且,我想白音也搞不出什么大事,国家大事。” 姜瑜问:“为什么特意说是‘国家大事’?” “哼╭(╯^╰)╮,那个海棠公主,不是想要求你做草原的汗王吗?这不算国家大事,却是个人大事。” “原来公主的丈夫被称作……” “嗯?” “我什么都没说!” 姜瑜赶紧行了一个法国军礼, ┗( ´・∧・`)┛ 李嫣满意地一莞尔一笑, “我听说,海棠公主非常漂亮?”她问。 “也就还好吧。”姜瑜含混其词。 “现在呢?” “咕……” 姜瑜咽了口唾沫, 因为李嫣在不知不觉中脱掉了鞋子,一双脚身上软塌,用脚趾轻轻夹住姜瑜的衣角, 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自明。 姜瑜说:“李小姐比海棠漂亮。” 李嫣咬住嘴唇, 窸窸窣窣, 衣料摩擦的声音。 “那,现在呢?”她问。 轻扯衣袋,龙袍解开,露出姣好的曲线, 弯的弯、圆的圆、翘的翘…… 如同柔和的水流,冲刷着姜瑜的意志,即使身为女子,也难免被眼前最美好的景色所迷惑, 她前倾身体,问道:“那个项链呢?” 李嫣的嘴角勾起轻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说着,她伸出右脚,用脚尖轻轻抵在姜瑜的下巴,微微抬起,“现在呢?” 这个角度能看到的风光实在是太多了。 就差喷鼻血了,还用得着问? 姜瑜轻咳,“海棠是谁?” 李嫣想到过无数种可能的回答,但万万想不到姜瑜的回答如此幽默, 她笑得花枝乱差, 小色胚! 不过, “这个答案是最好的,”李嫣说道,“不为难你了。” 她指了指近处的一个火盆, 火盆上有熏笼,姜瑜将其揭开,发现里面有一碗水,被火盆的热度烤得发烫,估计得有四五十度, 在水中,沉着那一串漂亮的宝石项链。 “原来李小姐早有准备。”姜瑜说。 “那你还在等什么?”李嫣的声音非常小,犹如呢喃,化作一缕柔软的风吹向姜瑜。 “现在干嘛?” “你说呢?” “……” “……” 第255章 催婚和圣旨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小雪, 都说雪落无声,但压在房檐上,被风吹下来,还是会发出扑簌簌的响声。 “冷。”李嫣往姜瑜的怀里缩了缩。 御书房四季如春,怎么会冷? 姜瑜看向她, 女帝此时的姿势实在不太雅观,衣服遮着白嫩的香肩,双腿缠着姜瑜,右臂搭在软塌下面,一副慵懒无力的模样, 如此诱惑,任何人都不可能抵抗。 “你刚才那些招数……”姜瑜忍不住问。 “嗯?”李嫣凤目一瞪,“你忘记自己是怎么求饶的了?” “咳咳……” “(ˉ▽ ̄~) 切~~” 李嫣摆出轻蔑的表情, 她完全没有刚才上下求索、孜孜不倦的态度,做到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姜瑜想了想,问:“你知道鲶鱼效应吗?” 李嫣:??? 她不懂,但总感觉姜瑜若有所指。 看女帝迷糊的样子,姜瑜笑了,“在遥远的西方,有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没错,名字就是这么长,那里的居民喜欢吃鱼,尤其是新鲜的鱼,市场上活鱼的价格要比死鱼高许多,所以渔民总是千方百计想办法带活鱼回海港。” 李嫣说道:“你骗我。” “哎?” “鲶鱼不是河鱼吗?” “你听我说完……咳咳……总之,渔民很努力,但大部分鱼还是会在中途窒息而死,后来,有人在鱼槽里放进了一条鲶鱼,其它鱼见了鲶鱼四处躲避,反而更多地活着回到了海港。” “呵呵。” 李嫣听出姜瑜在暗示什么了, 自己是活鱼, 海棠是鲶鱼, 啧, 女帝咋舌,“你连这种类比都敢用啊?” 说着,她欺身而上,披在身上的衣服脱落下来,露出大片雪白肌肤。 姜瑜赶紧后退, 只可惜, 咚—— 就在一声闷响后,她还是被对方在怀里闷了个半死。 也太大了…… “救命!”姜瑜挣扎,“我不敢了。” “你说什么?”李嫣权当没听见,脸上写满得意。 胸闷, 这是她和姜瑜研究出来的家法, 虽然后者是被动的。 “!@#¥*%……” 姜瑜被折腾地口吐乱码,只能使出了杀手锏。 这之后…… “你咬我!”李嫣红着脸把姜瑜推开。 “又没用牙齿,就是两个嘴唇夹住……”姜瑜赶紧解释道。 “还说!?” “我错了。” 姜瑜虽然在道歉,但脸上的表情约等于“下次还敢”+“下次一定”。 李嫣赫然发现,自己的克星出现了, 她无奈道:“好吧,我承认,刚才和你的姿势有些癫狂,确实是因为海棠公主进京,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和你许久未见嘛~” 女帝的语气充满真诚。 姜瑜很感动,将她搂住,“嗯,我知道的,我也很想……!@#¥*%……” 后面又变成了乱码, 因为李嫣忽然发动了偷袭,把她闷在了怀里, 而且,这次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用的是中间的沟壑,根本不给姜瑜反击的机会,“小样,看我还治不了你?老实待着!” 一瞬间,姜瑜被制服了。 两人就这么玩闹一阵,这才气喘吁吁分开,各自整理衣服。 “我还没去给太后请安呢,”李嫣看看外面天色,“这倒好,都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你去仁寿宫吃呗,”姜瑜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很多父母都希望跟自己子女一起吃饭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怎么?” “你这人,随口一句都是佳句,还有那首诗,‘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令人印象深刻。” “……” 姜瑜: ̄□ ̄|| 她确实是随口一句,没想到从引用变成了盗用古人的智慧。 李嫣看她有一丢丢为难,便岔开话题,“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跟太后一起吃,只是……” 姜瑜不解,“怎么了?” “只是,我一去,太后便要提起你。” “你说什么?” “非要我重复一遍?” “不,不用了。” 姜瑜不由得冷汗直冒, 当父母在子女面前高频率提到一个和子女同辈的异性时,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难道说…… 她咽了口唾沫,“李小姐……” 李嫣叹气,说道:“百善孝为先,这种牵扯到皇帝婚姻的事,太后若真想用用力,礼部的人总能找到合理性的。” 接着,她瞄了一眼姜瑜,“怎么着?你害怕我啊?” 姜瑜摇摇头,“我哪能怕你。” “那是?” “咱们两个毕竟是……咳……造不出来孩子,再让太后……唉……我说不好。” 姜瑜一脸为难, 看她这样,李嫣忍不住嗤笑出声, 她说:“放心吧,我就是抱怨几句而已,之前太后让我心系大夏百姓,别考虑这些事情,现在又忽然让我对你……真麻烦。” 这有点儿像新时代的催婚: 孩子读书的时候看得死死的,一毕业却要孩子凭空变个对象出来, 这不是难为人吗? 姜瑜听着,不由得窃笑。 “笑?”李嫣说,“你的事情比我麻烦。” “我还麻烦?”姜瑜不解。 “皇帝是金口玉言,发出去的圣旨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等你明年二月到了可以成婚的年龄,肯定会有雪片一样的求娶……求嫁婚书发到我的案头,世家郡主、大家闺秀、草原公主,加起来林林总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啊这……” 姜瑜也很苦恼, 而且, 世家郡主、大家闺秀、草原公主…… 她总感觉这些人可以对号入座,尤其是最后一个“草原公主”,说的是谁也太明显了。 姜瑜忍不住偷乐, 确实还是有鲶鱼效应的。 看她得意洋洋的表情,李嫣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捉住她,沿着大腿的肌肤缓缓一路向内,还时不时地轻轻按压, 姜瑜:“嘶……” 女帝手法高超,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她拉住女帝不断作恶的手,“先说……唔……先说那道圣旨的事,真的……真的没办法搞定吗?” 李嫣咬着她,含混地说:“也不是没办法了。” “哎?” “我父皇老了以后,不喜女色,选秀女时故意找些歪瓜裂枣,这样就可以限制入宫的人数,这一招如果要用在你身上……” “你先把手拿开……咕……别用在……你的手别用在我身上。” “求饶?晚了!” 李嫣准备再次进攻, 窸窸窣窣—— 她按上了姜瑜肩膀的衣服,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女声,“皇上,太后听说义武伯进宫面圣,特意请您和他一起去仁寿宫用午膳。” 第256章 打配合 “是太后那边的女官!” 李嫣赶紧整理衣服, 姜瑜看她这样,也麻利地起身,把褶皱弄平, 幸好,两人对御书房嗯嗯有经验,做事时把衣服都叠整齐了,没有沾湿,只是有些压痕。 两人刚刚温存的时候都没有怎么样,现在穿衣服反倒出了一脑门的汗。 “干嘛这么紧张?”姜瑜问。 “你不懂,”李嫣回答,“太后身边的女官权力很大,而且,都是成了精的妇人,眼力好得很,要是看出我们有什么……” “懂了。” “哎,你穿得好快,过来帮我一把啊。” 折腾了好一阵,两人才穿好衣服。 李嫣清了清嗓子,“进来。” 吱呀——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 一名五十左右的女官走了进来,狐疑地大量房间中的两人, 现在,姜瑜明白为什么李嫣会说“太后身边的女官权力很大”这种话了,敢用看小辈的目光看女帝的,估计也就太后的身边人。 也不知道她看没看出什么,至少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陛下,太后有请,”女官恭声说道,“太后亲手做了桂花糕,用的是金陵那边运来的盐渍桂花,味道很是不错呢。” 她在说到“金陵”时特意加了重音, 李嫣一瞬间就想到了姜瑜的家乡,自然意会, “义武伯也去?”她问。 “太后是这么说的。”女官瞄了一眼姜瑜,低头行礼。 emmm…… 上次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了, 这次恐怕会更加热情, 而且,姜瑜和李嫣恋奸情热,心虚得很,太后又是过来人,再加上有意撮合,难保不会有什么猜测。 两人难免焦头烂额,交流视线, 麻烦了! 李嫣说道:“我……咳咳……朕先处理完这些奏折,马上就过去。” 女官再次行礼,“陛下,太后还命御膳房做了冬菇汤,若是放凉,味道就不鲜美了,而且,也没有用冷食招待客人的道理。” 说着,她对姜瑜的方向点了点头。 李嫣本想稍微拖延,和姜瑜好好商量一下对策,现在看来却是不可能了, 她只好说:“那我们现在就去。” 女官微笑着退出御书房, 姜瑜和李嫣跟上,时不时地交换眼神,但不敢有任何语言交流, 三人一齐前往仁寿宫。 暖阁内的布置和之前没什么两样,陈设朴素, 唯独多了一些火盆和熏笼用来取暖,而且,位置分布十分合理,尽量用最少的火盆温暖最大的面积, 从中可以看出太后的节俭。 李嫣见了太后,收敛起女帝锋芒,“女儿给母后请安。” 她微微一福,走到太后身后,轻轻给太后揉肩,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刚刚嫁入大家族的可爱小媳妇儿。 太后本来还蛮威严的,看她这样,不由得露出笑容,“装相!” 李嫣:“诶嘿~” 她可爱地吐吐舌头。 太后叹气,拍拍女儿的手,转而看向姜瑜,“义武伯,我这丫头在外人面前可不会如此活泼。” 这特喵的就来了? 姜瑜懵逼脸。 按理说,姜瑜和太后之前见过面,怎么着也应该用“好久不见”这种客套话开启话题才对, 而且,太后不自称“本宫”,其中的亲近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刷—— 姜瑜的冷汗就下来了。 李嫣看着,忽然心生恶作剧的想法,“娘亲,姜瑜可是很想您的。” 姜瑜:??? 你害我! 但女帝直接无视。 太后呵呵一笑,“是想我吗?” 她转向姜瑜,“义武伯,‘先君后己曰义,刚彊直理曰武’,要我看,姜瑜不应该想我这个糟老太婆,反而更应该想皇上。” 李嫣没想到战火烧到了自己这边,瞬间蔫儿了。 幸好,有宫女开始上菜了, 太后挥手,“姜瑜快些入座,我听说你入宫,特意做了桂花糕。” 她让宫女把桂花糕往姜瑜面前推了推,笑着问道:“这是你们江南的特产吧?” 姜瑜点点头,“没错。” 她看太后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瞧,赶紧尝了一口,“厚薄均匀,色泽黄白分明,松软细腻,最重要的是很可口,具有浓郁的桂花清香,让我想到了家乡?” “想到了家乡?” “对。” “那是因为你还没在京城成家啊,你如果……呵呵……对了,你明年才到年龄吧?”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姜瑜面对狂风暴雨,赶紧对李嫣眨眨眼,发出求救信号, 李嫣也怕老太太继续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岔开话题,“娘亲,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义武伯虽然在亲情上有所失,但于朝堂上却有所得。” 太后不满地咂嘴,心里嘀咕, 自家这闺女也太直了,自己在这儿送助攻,她反倒聊起了朝堂之事, 这不是破坏气氛吗? 太后刚要开口,却听姜瑜也开口了,“确实,臣终究是锦衣玉食地生活着,比起流离失所的百姓……唉……” 她叹完气,接着说道:“如今,严冬将至,连绵大雪,那些建设万国博览会展馆的灾民们却连正经的取暖设备都没有。” 太后听了不由得面露愧色, 她还没回过味儿来,不知道这是李嫣和姜瑜在打配合岔开话题。 于是,谈话方向如同脱缰的野马,彻底失控了, “紫禁城已经几百年了,重要的房间,甚至床下都有四通八达的火道,火道口就在宫殿的台阶上,只要将其打开,送入烧着的木炭,就能让热量延伸至每一个房间。” “万国博览会的展馆也设计成这样吧,毕竟,一月的时候温度很低,而且,还可以让灾民直接在工地扎营。” “可是,火道建设需要时间,等着建好,早就有人冻死了吧?” “最近在南河不是缴获了一些制火药的木炭吗?先用木炭配合火盆取暖,再鼓励京中大户捐一些冬衣,先顶住一段时间肯定是没问题的。” …… 听着义武伯和女儿大谈国事,太后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她郁闷地夹菜, 这顿饭,吃了个寂寞啊…… 不过, 她看看姜瑜和李嫣, 两人谈起国家大事的时候,你来我往,彼此交流毫无隔阂,这个样子,不正是所谓的“佳儿佳妇”吗? 问题在于,这两人结婚的话,一直心系国家…… 婚后生活会很无聊吧? 这样,能造出孩子来吗? 结婚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太后就已经开始思考之后十几年的事情了, 她默默地吃饭, 虽然两个小辈没将她纳入谈话的对象,倒也自得其乐。 第257章 怨妇 一顿饭,从家庭宴会变成了谈公事, 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听姜瑜和李嫣聊那些火道、地暖、手炉什么的,很快便精神不济, “好了好了,”她说,“知道你们有事要忙,到这儿吧。” 呼~×2 姜瑜和李嫣都出了一口气, 两人行礼告退。 等她们出门,太后对女官挥挥手,“刚才,义武伯跟嫣儿一直在御书房里面待着,有没有……咳咳……” 话说一半,但女官懂了, 坦白讲,她也没看出什么, 因为若女子和男子做出媾和的事情,神情、步态必然会有些差异, 但李嫣不太一样,虽然脸颊酡红,但行走间十分稳健,不见任何绵软, 而且,姜瑜也是的,眉目如画, 要知道,姜瑜可是男子,在做完那种是之后,眉宇间往往会略显疲惫才对,走路时也会不自觉地微分双腿,防止摩擦, 这让女官怀疑,两人只是单纯地被火炉热着了。 她摇摇头,给出结论,“不像。” 太后不由得松口气, 女儿虽然是皇帝,有无上权力,在个人私事上有很大的决断权,但终究不能瞎搞, 毕竟,要是折腾出个未婚先孕可就麻烦了。 但太后又有几分不爽, 看姜瑜和李嫣交流,如此合拍,要说两人之间没有些冬瓜豆腐的勾搭,任谁也不会信, 只是没想到姜瑜如此胆小,竟然半点儿正事也不做。 太后心思很复杂, 将身为母亲的矛盾体现得淋漓尽致。 唉…… 她深深叹气。 ¥¥¥¥¥¥¥¥¥¥¥¥ 仁寿宫外, 李嫣和姜瑜对视,努力憋着,走远了才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可真行。”姜瑜说。 “你也是。”李嫣的嘴角勾起弧度。 “不过,刚才说的事还是有必要落实的,我得去一趟工部,不,还是先去致知馆吧,让我那些学生也有点儿活干。” “嗯。” 女帝虽然有些不舍,但正事还是要做的, 而且,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把姜瑜摁住摩擦, 两人挥手作别。 姜瑜出了宫, 由于来时做的是周正良的马车,所以没有交通工具,她只得从御马监那里借了马车,往国子监的方向走。 正值午时,太阳当空,偏偏下着雪,让整个京城沐浴在一股温暖的寒冷中, 到了成贤街,景色又有不同,许多午休的学子出了国子监,或者在街边的铺子买小吃,或者跑去酒楼用午膳,十分热闹。 姜瑜过了集贤门,直奔致知馆, 没想到,还没下课。 “今有封山周栈三百二十五里,甲、乙、丙三人同绕周栈行。甲日行一百五十里,乙日行一百二十里,丙日行九十里。问周行几何日会。” 赵浓绮的清冷的声音传来, 姜瑜没进屋,透过窗户看少女讲课的模样。 她似乎清减了些,下巴微尖, 但正是因为变瘦了,导致身材变得更加惹火,即使衣裙宽大,也能隐约看到下面的凹凸有致。 姜瑜清清嗓子,“咳咳……” 赵浓绮叹气,“又是哪个刚刚下学的学生在外面……咦……姜瑜……姜博士?” “是我。” “终于肯回来了?” 少女的话中透着一股幽怨, 下面的学生听见了,赶紧低下头,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他们和赵先生相处久了,都摸清了她的脾气—— 当赵先生害羞的时候,就会无差别地攻击, 而且,《姜先生的每天一个社死小技巧》在赵先生手里发扬光大了,除了蹲在墙角顶着书唱《数鸭子》这种惩罚,还多出不少, 包括但不限于: 原地转圈,同时说:“我是陀螺!”; 去万国博览会场馆的工地,专门帮成年的男灾民写情书; 在集贤门大喊:“致知馆天下第一。”; …… 学生们都知道赵先生不是好相与的了。 赵浓绮也察觉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有点儿不太对,说道:“刚才那道题留作作业,你们自己回去研究。” 说完,她看向姜瑜,“姜博士,你随我来。” 少女率先走向致知馆旁边的耳房, 姜瑜对学生们挤眉弄眼,踮着脚快步跟了上去。 吱呀—— 门被关上了。 周星图压低声音说:“姜先生最近在南河和山东把白莲教给办了,还让咱们国子监经厂印制了揭露他们戏法的小册子,你们难道不好奇吗?” 邹衍点头:“当然好奇啊。” 徐喆在一旁提议,“那我们要不要……” 众人的视线落在了耳房的门上,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好奇姜先生办的那些大事, 毕竟,姜瑜深得百姓喜爱,很多南河百姓甚至说过,回乡之后要给姜瑜建造生祠,当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给供起来, 有口皆碑的事情,他们当然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 他们真正好奇的是…… “也不知道赵先生会怎么数落姜先生。”邹衍忍不住喃喃自语。 “嘿嘿嘿。”其他人跟着奸笑。 梦尔雅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说:“两位先生的事情,我们不能这么打听的,这样于礼不合啊。” 少女现在类似班长,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但并不意味着众学生拿她没办法, 邹衍对梦温文使了个眼色, 小姑娘是梦尔雅的妹妹,又深得先生们的喜爱,而且非常受学生们爱护,在致知馆是食物链的最上层, 她附在姐姐耳边,低声说道:“姐,你真不好奇两位先生说什么?” 梦尔雅:“……” 看她由于,梦温文又加了一把火,“我看赵先生对姜先生私会有一点……姐,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稍微偷听一下的,万一被人摘了桃子……” “什么摘桃子!”梦尔雅脸红,“小小年纪,不学好。” 她因为激动,没控制音量, 于是, 盯—— 众人的视线停在姐妹俩身上。 梦尔雅没辙了,错开视线,“你们要听就听吧。” 一帮人立即轻手轻脚地摸向耳房, 门被推开一条缝, 赵浓绮的声音传来,“姜瑜,你终于肯回来了啊?放着致知馆不管不顾,算上出使草原的时间,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我……” 怎么听怎么像怨妇啊…… 众人的眼中都闪着八卦的光。 姜瑜解释:“我也不是不管不顾,你看,为了抓教学质量,我这不是给咱们致知馆找了活吗?” 一听又有新工作,被996支配的恐惧涌向众学生心头, 他们对视一眼,准备后撤, 没想到, 咚—— 不知被谁推了一把,邹衍的前额碰到了房门。 第258章 姜瑜就该是这样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不好, 要死! 门外所有学生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赵先生的宣判。 不出所料, “你们一个个的,在外面干嘛呢?”赵浓绮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冷冷的,甚至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没多久,门被打开了, 姜瑜站在那儿,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好的不学学坏的,谁让你们听墙角的?” 始作俑者是周星图他们,但最终板上钉钉的是梦温文, 学生们低头寻找那个小女孩, 没想到,梦温文竟然躲在梦尔雅背后,探出头,忽闪忽闪地眨着大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好像是被胁迫来的。  ̄□ ̄|| 从小就这么会演,长大之后还得了? 此时,赵浓绮也探出头,“我看,你们又想……哼╭(╯^╰)╮,这样吧,到教室外面去,一只手抓鼻子,另一只手从所形成的洞中钻过去,模仿贡象的样子,转圈。” 噗! 姜瑜当场笑喷, “你都是这么惩罚他们的吗?”她问。 “这不比太学、国子学要好很多吗?”赵浓绮回答,“戒尺打手心,疼得要死。” “同样是死,咱们这边是社死啊。” “o(* ̄︶ ̄*)o” 听两人的对话,所有学生想到了家庭中的双亲, 父亲和稀泥, 母亲严厉, 至于姜瑜和赵浓绮分别代表的是什么身份,不言自明。 周星图眼珠一转,想着一物降一物,立即说道:“姜先生,您也不管管赵先生,我们每次受罚,都要被那帮太学生嘲笑。” 管管…… 姜瑜看了眼身边的赵浓绮,心里犯嘀咕, 自己可管不住, 人家是礼部尚书的闺女,在致知馆教书那是因为爱好,根本没有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说法。 她轻咳一声,巧妙地岔开话题,“怎么着?那帮太学生还敢来惹事儿?” 赵浓绮说:“他们哪敢啊,你写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还在那儿挂着呢。” “那咱们致知馆的学生……” “告我的黑状呗。” 赵浓绮瞪了那帮学生一眼。 周星图、邹衍、徐喆顿时噤若寒蝉, 本以为姜先生回来了,他们就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了,没想到,姜先生也是被治住的命, 所有人都不吱声。 姜瑜憋着笑,问道:“梅先生呢?” 梦尔雅说:“龙虎山的正一道不是要参加万国博览会吗?梅先生要和两位小天师商议展览什么,最近不怎么来致知馆。” 姜瑜恍然大悟, 梅宜修是龙虎山上有数的大能,而且是上清正一宫的传人,这种事少不了他。 “难怪你火气大,”姜瑜转向赵浓绮,“就这么一堆皮猴子,没有梅先生帮着分担,你确实难免会……难免会心情不好。” “知道就好。”赵浓绮被姜瑜安慰,瞬间多云转晴。 其他学生一脸懵逼, 不愧是姜先生,一句话就搞定了。 他们好奇地盯着两人,视线来回游移,就像在看一场你来我往的网球比赛, 赵浓绮脸红,“别以为你们姜先生有多好,他这次来,可是带了大量工作的,说是万国博览会在明年开春,春寒料峭,要设计和紫禁城类似的火道地暖。” 一听只是设计,不需要像三个月前改良活字印刷术时那样在经厂996,众学生松了口气。 姜瑜说:“其实,难度不大,但是在工期上比较赶。” 听她说话,学生们拿出了随身的纸和铅笔, 记笔记…… 真是怀念啊, 姜瑜想到了学生时代,微微愣神。 赵浓绮惴惴不安,“那天,我看尔雅上课时用纸笔记录,觉得挺不错的,就在致知馆推广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姜瑜回神,“没有,怎么会呢?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没想到姜先生又冒出这样的金句, 这一段时间,学生们记笔记,都有了类似的感想,被她用八个字总结出来,不由得暗暗点头, 尤其是尔雅温文两姐妹,看姜瑜的目光中带着些崇拜。 赵浓绮不知道梦尔雅是女子,但看她们的目光,心里总觉得别扭, 少女赶紧摇摇头, 自己可不能连小孩子的醋都吃, 她以为自己在吃梦温文的醋,其实是女子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要警惕梦尔雅。 姜瑜说:“关于火道地暖的设计,你们要先规划灾民营地。” 周星图不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姜先生,是这样的,很多展区已经……例如,国家展区中我朝的展馆,已经动工了,如果不先设计,会影响工期的。” “星图,我们要先解决的是灾民的供暖。” “这……” 周星图还是不解, 在他看来,灾民已经过得很好了,没必要做得那么多。 致知馆的学生大部分是王公贵族出身的子弟,有些纨绔甚至把手放进婢女的怀中取暖,谓之曰“肉手炉”, 他们必然是不知人间疾苦的,不可能想到冬天对普通人来说有多难熬。 姜瑜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格物致知之学,不光要仰望星空,还要脚踏实地,做出来的东西一定要以人为本,知道吗?” 众人应诺:“是。” 一旁的赵浓绮露出了笑意, 姜瑜就该是这样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笑),不是吗? 他没有让自己失望。 少女扫过众学生,发现梦尔雅的表情和自己很像,心里又觉得别扭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另一边的姜瑜却根本没发现涌动的暗流,而是陷入沉思, 要想能舒服地过冬,无非在衣服和取暖上多做文章, 前者,可以搞珍妮机,提升棉布产量; 后者,用煤炭大面积代替木炭,去西山挖煤可破; 目前看来,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姜瑜琢磨半晌,觉得有必要跟赵浓绮商量一下, 她挥挥手,对学生们说道:“你们各自回去做设计,由我和赵先生汇总,和之前一样,被采纳的可以在工部那边挂名。” 学生们立即高兴地去了。 之后,姜瑜把耳房的门关严,对赵浓绮说:“赵小姐,咱们聊聊棉织机器改良的事?” 没想到, “你也有这个打算?”赵浓绮反问。 “哎?”姜瑜一脸懵逼。 “这个给你看看。” “图纸!?” 赵浓绮竟然已经设计好了图纸, 只见机器上有一个滑槽,里面带有小轮的梭子,可以在滑槽里来回穿行, 这特喵的不是飞梭吗? 第259章 崇拜 飞梭, 珍妮机的核心技术, 有了这个,约等于有了珍妮机。 姜瑜惊呆了,“你怎么……你怎么想到的?” 赵浓绮脸色微红,“之前,你不是送来了破解白莲教戏法的小册子叫经厂印刷吗?里面有个通天索的戏法,我看了你的揭秘,灵感就是从那儿来的。” “你……” “怎么了吗?” “从滑轮研究出飞梭,我可太崇拜你了!” 姜瑜想抱住赵浓绮吧唧一口, 但是,之前她这么冒犯过凌笑笑,差点儿被捶进地里,所以忍住了。 赵浓绮能看出姜瑜神中的热情, 没想到的是,对方在最后一步停下了, 都怪…… 都怪…… 少女不满地咬紧了嘴唇。 姜瑜没注意她的表情,看着新棉纱纺织机器的图纸,手指顺着上面的线条缓缓划过,就像在摩挲心爱少女的肌肤, (赵浓绮视角) 她沉吟片刻,说道:“感觉还少了弹簧啊。” 赵浓绮不解道:“什么弹簧?” “解释起来有点儿复杂,简单来说,是一种利用弹性来工作的机械零件,零件在外力作用下发生形变,除去外力后又恢复原状。” “唔……” 赵浓绮非常聪明,而且习惯了姜瑜时不时冒出来的新词, 她看着自己的图纸,尝试从字面理解, 自己设计的机器上有一个滑槽,里面带有小轮的梭子,可以在滑槽里来回穿行,但需要用手来重新让梭子回到原点,十分影响效率, 如果换成姜瑜说的那个什么弹簧,一定可以有本质的改变。 但是, “能行吗?”赵浓绮问。 “我画给你看。”姜瑜回答, 她动笔,在在纸上画下了最原始的弹簧, 赵浓绮在旁边看着,感觉就像一个不间断的圆圈,让人觉得很魔幻。 这玩意儿,怎么那么像地狱双头龙? emmm…… 少女脸红了。 古代女子出嫁时,家里的婆子会捧一些图册给新妇,传授某些方面的知识, 赵家虽然没有招婿,但赵浓绮从小就对各种事物好奇,什么《洞玄子》、什么三十六散手,或多或少看过一点点, 里面有些主妇联合婢子讨好老爷的戏码, 如今,她看到圆柱状的弹簧,竟然想到了那些。 “这东西怎么……怎么看着怪怪的?”少女低声嘀咕。 “还好吧?”姜瑜不解,用手指比划,“你看啊,纺织机的滑槽大概这么深,所以弹簧这么长、这么粗,嵌在里面……” 看样子,好像又细、又短、又小, 这就不像地狱双头龙了。 “嗯嗯,知道了。”赵浓绮点头。 “你的表情……”姜瑜不解。 “没什么。” “???” 总之,怪怪的。 但姜瑜没有多想,继续拆分纺织机器上的一些零件, 她前世读的是工科,很擅长画图,透视法、投影法用得非常溜,很多再赵浓绮看来不可能通过图纸展现的细部都能画出来, 少女叹为观止,“这个,你怎么想到的?” 姜瑜说:“瞎想。” “骗子。” “嘿,其实,无非就是遇到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嘛,就比如这个飞梭,在主体的图纸上,只能看到一个侧面,想展现另一个侧面,要怎么办?” “换个视角。” “没错,就是换个视角。” “换视角简单,但是像你这样,只用三个视角就把细节完全展现出来,我可做不到。” 少女看姜瑜寥寥几笔,就把图纸勾勒得清楚,不由得佩服, 神奇的是, “我的只是草图,你是怎么知道飞梭的实际结构的?”赵浓绮问。 “啊?”姜瑜愣了一下,“这个……” “……” “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呗。” “什么蛔虫,难听死了!” 赵浓绮捶了姜瑜一把, 其实,姜瑜不光完美复现了飞梭的结构,在很多地方还有改良, 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长大的, 难道知识是娘胎里带的? 少女嘀咕:“你这人,一点儿也不像是男子。” 姜瑜悚然而惊,“哎?” “一般男子,有你那样的斐然文采,早就参加科举去了,断然不会研究这些奇技淫巧,也就我这样的女子,研究完诗文,又不能科举,觉得无聊才会把注意力投身道别的东西上。” “呵……呵呵……” 姜瑜只能尬笑, 虽然赵浓绮的推理过程完全是错的,但结论竟然对了, 女人神奇的第六感,不能小觑。 她为了掩饰尴尬,把草图拉到眼前继续作图,每个零件都画得很细致,连棱角处都勾勒出来,再复杂的东西也可以分段绘制, 赵浓绮静静地陪着, 少女看着姜瑜的侧脸,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的看法, 母亲是因为对父亲的崇拜,才嫁给了那个只知道国事的呆瓜, 自己喜欢姜瑜,是不是也…… “姜瑜。”她轻轻叫道。 “嗯?”姜瑜沉迷于作图大业,没注意赵浓绮的语调变化,“我画的有什么问题吗?” 红袖添香日读书, 你这家伙只知道作图就是最大的问题。 当然,赵浓绮不会明说, “我问你,是不是女子对男子……唔……夫妻之间,一定要有崇拜感?”她问。 这个话题很露骨, 若不是姜瑜专注于手头工作,少女是断然问不出口的。 “什么崇拜啊,”姜瑜说,“你别鸡汤喝多了。” “鸡汤?”赵浓绮不解。 “这个解释起来比弹簧更困单,当我没说。” “……” “不过嘛,夫妻之间,崇拜或许有一点儿重要,但一个人绝对不能靠通过别人的崇拜来获得自信,至于真正必要的,我觉得是尊重吧,而且,不光是男子,女子也是需要被尊重的。” “你认真的?” “说句好话又不会掉块肉,没事儿多表扬表扬,顺毛捋就是了,大家都开心,何乐不为?” “……” 刚正经没多久,就变成了这种话, 顺毛捋…… 当这是养宠物吗? 不过,“不光是男子,女子也是需要被尊重的”这句话确实说到了赵浓绮的心坎里。 少女看姜瑜,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英武不凡、帅气英俊、玉树临风、风流潇洒…… 还真是一个美男子呢~ 姜瑜正画着图,莫名感到脖子上的寒毛竖起来,甚至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这种被猎鹰盯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第260章 追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姜瑜把时间全部用在了致知馆, 珍妮机虽然不需要电力,但在教科书中是工业革命的标志之一,对机械的要求非常高,所以想要落地,需要付出的设计成本高昂, 学生被分成两组: 一组,负责设计火道、地暖; 二组,负责让飞梭、弹簧等装置可以标准化生产; 他们再次被拖入996的深渊,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弹簧终于被造出来了, 一帮人难得休息。 由于梦温文不用加班,过得很滋润, 她看同学们双眼无神地在教室里发呆,悄悄推了推姐姐的胳膊,“姐……咳咳,二哥,你知道吗?我最近听到一个词。” 梦尔雅顶着黑眼圈,问:“什么?” “工作狂。” “工作……噗!谁教你的?” “赵先生在背后就是这么评价姜先生的。” 两人窃笑。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学生们回头, 只见来了一个卫兵,气喘吁吁的,“姜先生在吗?门口来了一个胡人女子,说是要找他。” 女子? 还是胡人! 一瞬间,那帮学生都清醒了, 虽然表面趴在桌子上休息,但全都竖起了耳朵。 卫兵继续说:“而且,人家搬了把小椅子,直接堵在集贤门,大有不见到姜先生就不走的意思。” 这是有大瓜啊! 学生们也不偷听了,干脆抬起头, “漂亮吗?” “胡人女子是不是蓝眼睛?” “不愧是姜先生。” …… 一时间,教室内变得骚乱起来。 卫兵也有点儿懵逼, 人家太学、律学、国子学的学生,哪个敢如此编排先生的,就算编排,也是在背后偷偷的, 致知馆倒好,个个都跟八婆没两样。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先把自己撇清,“事涉胡人,我们也不太好做决断,毕竟姜先生还在会同馆任职,说不定有外事,对吧?” 之后,他又问:“姜先生人呢?” 梦尔雅对卫兵说:“我这就去找姜先生,您稍等。” 卫兵点点头,目送梦尔雅进了耳房。 最近,姜瑜天天泡在国子监,不是在致知馆就是在藏书楼, 研究起学问来,人难免会显得有些不修边幅,她头发乱蓬蓬的,穿的衣服也很居家, 敞口裤+夹袄, 没有男子青衫遮罩,这一套非常凸显身材(不是胸而是腿型)。 梦尔雅看了,脸一红,“先生。” 姜瑜点头,没有从设计图纸中抬头,“不是让你们休息吗?怎么?主动找活干?” “卫兵捎信儿,说门口来了一个胡人女子。” “胡人,我还马刺……” 姜瑜的心思在图纸上,刚开始没反应过来, 话说到一半,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 胡人女子…… 只有可能是海棠啊! 她咽了口唾沫,喃喃自语:“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梦尔雅: ̄□ ̄|| 她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了姜瑜的反应,反而觉得有什么了。 “先生,怎么处理?”少女问。 “帮我打发了。”姜瑜说。 “可传话的卫兵说了,那胡人女子搬了一把椅子,在集贤门外静坐,大有不见到您就不走的架势。” “唔……咳咳……” 至于做到这一步吗? 姜瑜脸色尴尬。 看她咳嗽,梦尔雅不由得更怀疑了, 难道先生真的对胡人女子…… 啧, 听说她们长得五大三粗也就算了,腿上都是长毛的,而且还有体味, 这也太重口味了吧。 少女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姜瑜说:“那个,尔雅,我今天怕是回不来,你让其他人都好好休息,就不安排别的工作了。” 梦尔雅点头,有些担心地问道:“先生,没问题?” “没问题。” “那怎么跟赵先生说?” “她不问,你们不用主动说。” “真的没问题?” “没,没问题。” 才怪! 都流汗了。 少女心里直犯嘀咕。 姜瑜知道自己的解释很苍白无力,但又不好多说什么, 她问:“你那儿有镜子吗?” 梦尔雅一愣,接着就反应过来,“先生,我帮您,我天天给温文编辫子,整理头发这种小事最在行了。” “女子和男子的发型有区别。” “没问题,我自己……” “……” “……” 两人沉默了。 梦尔雅默默走到姜瑜身后,帮先生整理头发, 没想到,姜瑜的头发乌黑秀丽,比女子的都要好很多,如果留长,一定如云般美好, 少女爱不释手。 姜瑜轻咳,“尔雅,快一些。” 梦尔雅这才回神,加快手上的动作,帮姜瑜把头发整理好,还顺便理了理姜瑜的衣领, 她在操作时,总有种姜瑜是女孩子的错觉, 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把这种荒唐的想法清出脑海, 先生处处留情,怎么可能是女子! “好了。”她说。 “嗯。”姜瑜点头,推门而出。 卫兵早就等急了,见到姜瑜,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他快步迎上来,“姜先生,您是不知道,那胡人女子的气势很盛,身份怕是不一般,而且生得美艳不可方物,点名要见您,我们怕是您……咳咳……总之,我们不敢私自做决定。” 显然,这哥们误会了。 姜瑜没接茬, 两人一起直奔集贤门而去。 不出所料,等在那儿的确实是海棠, 这位公主也不觉得丢人现眼,就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那儿, 白音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 难得一见的西洋景,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有好事者甚至停了下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瑜咽了口唾沫,快步迎上,“海棠公主,您怎么……” 海棠提高音量,“好啊,你还知道我是公主!?” 刷—— 无数道目光汇集, 公主这个身份可太劲爆了。 姜瑜低声说:“姑奶奶,你小声点儿。” 海棠不解,“你骂我?” “哎?” “叫我‘姑奶奶’,不是嫌我老吗?” “没有没有,这个称呼表达的意思是,您的地位高,我惹不起。” “我的地位高,也没见你记得之前的承诺啊。” 承诺? 姜瑜愣了下,这才想起之前在城门和海棠遇见的时候,曾做下约定,说是胡人商队到市场贩卖货品,自己要去看看, 没想到,最近一忙,把这茬忘了。 “实在抱歉。”姜瑜说。 “哼╭(╯^╰)╮,还知道道歉,不错,”海棠点点头,“走吧。” “现在?” “还想拖延啊?” “不拖了不拖了,咱们走。” “来,坐我的马车。” 坐公主的马车, 在姜瑜看来,那简直就是一个龙潭虎穴。 第261章 但是黄嘛…… 上, 还是不上, 这是一个问题。 姜瑜不由得轻咳,“公主殿下,女子马车,我一个男人可不方便入内。” 海棠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不方便?” “嗯。” “现在倒是知道不方便了,那你出使草原,带我跳舞的时……” “我上!” “我可没逼你。” 姜瑜看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人,心里十分郁闷, 若是让海棠说出自己教她跳交谊舞的事,怕是要出大问题。 她跳上马车, 和上次凌笑笑看到的略有不同,海棠把马车里重新布置了一遍, 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但方位都变了,尤其是那些粉色的纱帘,从层层叠叠变成了分布在四周,让人觉得车厢仿佛一间窗格, 而且,空气中还有阵阵熟悉的芳香扑鼻而来, 姜瑜想到一个词—— X震, 她直觉上感到有问题。 就在这时,身后的纱帘微微晃动,轻抚姜瑜的后脑勺,让姜瑜下意识地回头, 是海棠。 少女扶着车厢艰难地站在那儿,“漂亮吗?” 姜瑜下意识点头,“漂亮。” “为你准备的。” “???” 海棠的双眸中闪着危险的光, 咕咚—— 姜瑜眼唾沫, 男(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海棠这种危险女子,绝对不能与其独处。 她说:“那个,我已经上过马车了,这就下去。” 海棠掩唇,“嫌弃我?” “不是嫌弃,就是……就是……对了,我带的踏云过来,得骑回去。” “……” 海棠看着姜瑜下了马车, 少女掀开车帘的一角,瞧见她跳上踏云,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时间长着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 “呵呵。”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集贤门内,一帮致知馆的学生瞪大了眼睛, 眼瞅着姜瑜钻进公主的马车,然后又跳下来,翻身上了踏云,跟着胡人商队打马扬鞭而去, 他们半晌才回过神,抿了抿嘴唇, 瞬间,千百个可能的故事开始在丰富的想象力下酝酿。 姜瑜与白音并驾而行, “国师,海棠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她此来,真的只是为了摸摸潮水?看看什么样的货物在京城好卖吗?” 白音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个义武伯,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emmm…… 算了,也没法数落他,毕竟自己也搞不清海棠公主到底那根筋接错了。 白音轻咳,“根据我和海棠公主相处的经验……” 姜瑜:“……” “……” “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不好啊~” 靠! 问了等于白问。 姜瑜脸一黑,懒得再纠缠下去了。 胡人商队在京城北市设置摊位, 这里有很多域外的商品,声音和气味都充满异国情调,除了有各种地摊、挂毯等羊毛纺织品,甚至还有活物, 藏獒犬、雄鹰、蛇…… 全都关在笼子里,吸引着京城的纨绔子弟。 看人群拥挤,姜瑜低声说:“这生意看上去热闹,但钱赚得不多。” 白音不解,“何以见得?” “我们大夏虽然有‘奇货可居’的成语,但终究是一锤子买卖,想多赚钱,还是要有稳定的质量和连绵不绝的货源。” “看来,姜大人确实是商业奇才。”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来到他们的摊位, 或许是因为胡人在经营,大夏百姓对这些壮汉不感冒,对那些皮衣、皮帽都只有一丢丢的好奇,但没人靠近。 “连续几天,都是这个样子。”白音说道。 姜瑜拿起一顶皮帽, 皮料很好,保暖的效果相当不错,而且上面的绒毛是渐变色的,从白到灰,成色漂亮,一看就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不只是帽子,皮袄、皮靴也都有类似的小设计, 在冬天,即使是那些最爱美的小姑娘穿出去也不会觉得丢脸。 这个卖不出去,多少有些没道理。 姜瑜问道:“价钱如何?” 白音低声说:“几两银子的事,庶民买不起,但京城这么多达官显贵,肯定不会觉得吃力。” “定价也算合理啊,看来,是你们长丑了。” “伯爷怎么骂人?” “没骂人,我就实话实说而已,你看,你们的人,全都是五大三粗的男性,往那儿一站,还有谁敢靠近啊?” “啊这……” 白音竟然觉得姜瑜说得很有道理, 确实是长丑了。 以前,他做茶马商人,接触的大夏人更注重马,而不注重卖马的人, 但现在是服装生意,商业逻辑完全不一样, 必须换一套玩法。 白音叹气,“伯爷,你们大夏的生意也太难做了吧?” 姜瑜呵呵一笑, 大夏因为重农抑商,能活到现在的都是极其厉害的商业世家,而且还有按家乡抱团的趋势, 例如晋商、徽商等等, 胡人来此做生意,不是任人宰割吗? “我知道怎么打开市场,”她乐呵呵地伸个懒腰,“但是,我不说。” 白音:(•́へ•́╬) 这也太贱了。 就在这时,海棠从马车上下来了, 她右手支着一根竹棍,走到姜瑜身边,吐槽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伯爷这么不善良的人。” 姜瑜说:“生意经,生意经,自己不吃亏、不总结,从哪儿取经?” 听着有几分道理, 海棠低头,陷入沉思, 良久,她说:“这样吧,伯爷,我们打一个赌。” 打赌? 这不是十几年前的网文才会用到的套路吗? 姜瑜既然已经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的味道,当然不会上当,头摇得像拨浪鼓。 海棠说:“伯爷,你也太胆小了吧?” 姜瑜岿然不动,“我这人别的有点没有,就是不沾黄、赌、毒,激将法没用。” “骗子!” “你爱信不信。” “╭(╯^╰)╮哼,不沾赌和毒我是信的,但是黄嘛……呵呵……” 海棠笑得十分轻蔑, 姜瑜立即上头了,“嘿,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说吧,赌什么?” 话音一落,她当场就后悔了, 要证明海棠说的是假话,不应该证明自己除了黄以外还沾赌,应该证明自己连黄也不沾才对, 不过,这个世界上有不是LSP的人吗? 连SF这片净土都被完全攻陷了。 (笑) 姜瑜不由得摇头, 海棠借机发起攻势,“伯爷,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你乐意,那咱们就打个赌好了。” 她眼中闪着顽皮的光。 第262章 赌约 海棠笑无好笑, 姜瑜谨慎地瞄了她一眼, 结果,还没说话,凌笑笑就忽然杀了出来,用200%提防的语气问道:“赌什么?” 海棠说:“我和伯爷打赌,与你何干?” “我是伯爷的护卫,你如果让她……”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家伯爷一丝、一毫、一毛的。” 什么叫做“你家伯爷”啊喂! 凌笑笑不满。 “阿凌,你怎么忽然出现了?”姜瑜把她拉到一边。 “还不是怕你吃亏?”凌笑笑一瞪眼,“在女人,尤其是在漂亮女人的面前,你总是吃亏,吃大亏。” 有吗? 姜瑜有点儿懵, 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 自己除了被李嫣忽悠着当童工,其它时间,好像从来没在妹子手里吃过亏,甚至偶尔还会用出美男计,占尽了便宜, 而且,即使是李嫣,自己也不见得就吃亏了。 姜瑜安抚凌笑笑,“放心,我有数。” 这之后,她看向海棠,“赌什么?” 海棠回答:“伯爷不是说知道如何打开市场吗?就赌这个好了。” “明确一点。” “唔……如果今天销售破一百两,就算伯爷赢了。” 姜瑜看了看天色, 日头正高,恰逢午时, 一下午的时间突破百两销量,似乎不太难。 “可以,还算公平,”她赞同道,“那,赌注呢?” “这个嘛,”海棠歪着头,轻点下巴,“最后无论谁赢了,都要答应对方做一件事,放心,这件事既不违背道义,也不违背天地良心。” 这姑娘是赵敏吗? 说起来,两人的身份还真像, 在《倚天屠龙记》(背景是元朝末年)中,赵敏的本名是敏敏特穆尔,汝阳王察罕特穆尔之女,封号为“绍敏郡主”, 她和张无忌打的赌,赌注便是三件“不违背道义,不违背天地良心的事”, 于是,张无忌不得不(自愿)从和周芷若的婚礼上离开。 这特喵的…… 为什么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张无忌=姜瑜; 周芷若=??或???; 赵敏=海棠; 成了! 姜瑜赶紧说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还是别搞赌注那一套了。” 海棠嘀咕:“也不知道是哪个先提到的赌注。” “咳咳……” “算了算了,放过你。”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海棠还是用嘟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姜瑜装没看见, 她转向身边的凌笑笑,“阿凌,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说着,她凑过去,窃窃私语起来。 没多久,凌笑笑脸就红了,“早知道要被你拉着干这种事,我就不出来了!” 姜瑜上下打量她一阵,“会很好看的。” 被如此赞扬,少女的心都酥了, 她可爱地一扬鼻子,“行吧,我就……我就勉为其难地配合你一回。” 嗯, 没错, 勉为其难。 姜瑜对着少女展颜而笑, 凌笑笑看着她,心跳得十分厉害,下意识错开视线,“别那么看着我,我也是为了让这帮什么也不懂的胡人见识我们大夏人是怎么做生意的。” 理由说得大义凛然。 姜瑜知道凌笑笑害羞,便不再看她,转而对白音低声说了几句。 “这,能行吗?”白音有些迟疑,“我之前做茶马商人也算时间长了,从来没见过这种手段,感觉不如大宗出货,卖给商会。” “坦白讲,我也不是很有底,毕竟专业不是商科,但还是试一试吧。” “行吧,我信伯爷。” 白音瞄了眼海棠的方向,心下叹息, 公主铁了心要和义武伯打赌,自己就算不信也不行啊, 他转身,带着其他胡人收拾摊位。 姜瑜又看向海棠,“公主,一会儿可能要借你的马车一用,你不会介意的吧?” 海棠惊讶,“你开窍了?” “开窍什么?” “咳,当我没说,你拿马车做什么?” “公主马车中的纱幔布置得十分温馨,而且,还有一面不大不小的女子用的梳妆镜,我觉得,正好可以当做试衣间来用。” “试衣间……” 海棠虽然没听过这个概念,但从字面上也不是很难理解, 本以为,那架马车可以用来充当勾搭姜瑜的封闭空间,现在倒好,私车公用了, 姜瑜真是个榆木脑袋! 少女满脸幽怨。 就在这时,白音率众人重新规整了好了摊位, 姜瑜对他使了一个眼色, 白音立即会意,按照约定的计划,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往地上狠狠一摔, 司马缸砸光, 咣—— 这一声引来了很多视线。 白音脸色一红,放开嗓子嚎叫:“各位朋友,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好,今日是我们草原出货的大喜日子,为了报答大家的厚爱,我们制定了最优惠的政策,欢迎各位朋友光临惠顾……噗!” 一堆人围拢过来,他说不下去了。 姜瑜用口型道:“说!” 白音脸红,但还是对第一次叫卖感到羞耻,有些说不出口。 于是,海棠也下场了, 她无声下令:“说!” 公主的话,得听。 白音只能继续背台词,“我们推出了今日套餐,皮帽、皮袄、皮靴一组共计十两银子,单买则需要死两银子,今日单次消费超过二十两银子的,还可以享受返现优惠,再返二两银子……” 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 不过,这些招数姜瑜在开求凰楼的时候都用过了,早就被有商业头脑的商人学了去,导致大夏的百姓们见怪不怪, 但这些优惠名目确实很诱人, 依然有不少人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起来, …… “喂,这个好像很划算的样子。” “可是,卖的是皮袄……我家的那些冬衣还好好得呢。” “有备无患嘛~” “这……” …… 讨论很热烈,但是没人掏钱, 有必要再加把火。 姜瑜对白音点点头。 后者立即一扬手,露出里面的货物, 虽然只是毛皮制品而已,但在毛色的选择上独具匠心,即使厚重,看上去也很有设计感。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个颤抖的手举了起来,“我要买!” 开张了, 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呢? 众人循声望去。 头戴兜帽、脸罩面纱的凌笑笑挤出人群,眼睛周围的皮肤红极了,就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 她排出二十两银子,“我要……嗯……我要两个套餐。” 第263章 你这个呆瓜! 图穷匕见, 姜瑜用出了大招—— 托。 其实,很多行业都有托,例如新开的奶茶店,商家雇佣一堆人排队,营造生意很好的假象。 凌笑笑排出二十两大钱放到摊位上。 “谢谢惠顾。”海棠微妙地眨眼。 “唔……”凌笑笑脸红, 她想一溜烟地跑掉,但是,姜瑜布置给她的任务还没完成, “衣服很好看,”少女强忍着羞涩,“我能不能……我能不能……我能不能……” 连说了三遍相同的话, 姜瑜怀疑,如果再不解围,这姑娘的耳朵会冒出蒸汽,变成“污污污~”的蒸汽火车头, 她对海棠使眼色。 海棠低声吐槽:“明明是打赌,你却要我帮忙。” 但她还是指了指自己的马车,“小姐如果有需要,可以上我的马车,里面有纱幔,非常安全,而且还有梳妆用的铜镜。” “嗯。” “……” 一时间,两个女孩子都有些羞涩, 海棠想到凌笑笑要在自己的马车里换衣服,身上就莫名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瞪了姜瑜一眼,“都怪你。” 姜瑜装没听见。 凌笑笑钻进马车, 窸窸窣窣—— 里面传来相当细微的声音, 没多久,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不太……不太对。” 姜瑜:“什么不太对?” 她话刚问完,就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给敲了一下, 低头去看, 原来是海棠当作拐杖的竹竿。 “干嘛?”姜瑜不解。 “女子的事情,你别过问!”海棠皱着眉,十分严厉,也十分正经, 这两种情绪在她身上都是难得一见的,让人更好奇。 哼╭(╯^╰)╮ 海棠轻哼一声,缓缓走向马车,钻了进去。 凌笑笑正跪坐在马车内的软榻上,衣服穿了一半,显得很混乱,不复女内卫的英武飒爽,反而有种弱女子的欲说还休, 这样,很能勾起保护欲。 “那家伙应该会喜欢的吧?”海棠喃喃自语。 “什么?”凌笑笑问。 “没什么,倒是你,这衣服穿着是不是有点儿不合身啊?” “嗯。” “你毕竟是南朝人嘛,不会挑我们那边的衣服,很正常的,我帮你看看。” “你别过来啊……” 两人的对话声音非常小, 但姜瑜离马车很近,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惊讶, 凌笑笑, 内卫, 难道要被行动不便的海棠调戏了? 绝对不行! 自己要英雄救美! 姜瑜隔着车帘子说道:“公主,阿凌可是为你们的生意帮了很大的忙,你不能……你不能欺负她。” 她思来想去,竟然只找到了“欺负”这个词。 车内, 海棠嗤笑出声, 她朝凌笑笑考过去,“你家主公好像很喜欢你哦~” 凌笑笑纠正,“你用错了,‘主公’是臣下对君主,或者仆役对主人的尊称。” “那就是‘你家伯爷’。” “你!@#¥%……” 凌笑笑口吐乱码。 海棠看她,露出灿烂的笑容,附到凌笑笑耳边,“你喜欢他的,对吧?” 这一招突然袭击奏效了, 凌笑笑慌乱地摆手,“我怎么可能喜欢姜……”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海棠打断了,“可我还没说‘他’是谁。” “……” “……”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凌笑笑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车帘,生怕姜瑜听到, 她压低声音,“你别瞎说,我之所以会误解成伯爷,是因为联系上下文,咱们两个刚才聊天,提到的‘他’还能是谁?” 海棠不解,“你怕什么?” “我才没有怕。” “你的右手在抖。” 真的吗? 凌笑笑下意识地握紧了又拳, 结果,她做完这个暴露心态的动作,才发现海棠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的右手看。 “你果然在怕。”海棠用肯定的语气说。 “你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凌笑笑的语气变得有点儿恼火。 “好吧,不说他。” “……” “我帮你挑了一套衣服,保准你变成塞外美人。” “啊?” 凌笑笑知道自己漂亮, 但塞外美人什么的,不是自己的风格啊…… 不过,她想到姜瑜刚才说过,“会很漂亮的”,于是,到了嘴边拒绝的话又被硬生生给咽回去。 “随便吧,”凌笑笑说,“不过,你们胡人的衣服穿起来怪怪的。” “你好像套反了。”海棠说道。 “哎?” “算了,还是我帮你。” 说着,海棠凑上前,准备帮凌笑笑换衣服, 凑近的瞬间,她注意到了少女身上有一些疤痕,不甚明显,但是新长出的肌肤眼色更浅一些,离得近了仍能看出来, 一时间,公主想到了自己的腿疾, “你也是因为这类原因变得不自信吗?”她问道。 “什……唔……”凌笑笑反应了过来,“原因嘛,也就,也就大差不差吧。” “其实,你也没必要恼火义武伯,虽说男子三妻四妾,但他毕竟年龄还不够嘛~” “她年龄够不够,与我何干?” 凌笑笑脸色有点儿红。 海棠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拿出自己挑选的衣服,帮凌笑笑穿, 同时,她嘴上说道:“你们南朝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吧?” 凌笑笑:“……” 见她不搭腔,海棠继续说:“你可能以为,我们草原没这些门道,但公主是不同的,好钢用在刀刃上,反而更注重父母之命呢~” 凌笑笑仍然不说话。 海棠也不着恼,接着道:“所以,才会有了那封国书嘛,你也觉得义武伯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吗?” 凌笑笑终于肯回话了,“我怎么知道!?” “诶嘿~” “你笑什么?” “我这是开心的笑,帮你打扮好了。” “哎?” 凌笑笑看向梳妆镜, 镜中映出的,确实像一个塞外美人,一身皮制品,显得十分雍容华贵, 而且,在妩媚中又有少女的俏皮和清纯, 这个海棠,确实有狐媚手段,不过是随手搭配的服饰,便让凌笑笑有了勾搭人的气质。 “还是我底子好,”凌笑笑自说自话,“长得丑,打扮得再怎么好看也没用。” “行了行了,”海棠做了个干呕的表情,“快出去吧。” 凌笑笑被推出了马车, 姜瑜看到她,先是呆了呆,接着便双眸一亮, 对于这个表情,凌笑笑很满意, 但是,姜瑜很快移开了视线,转向白音连打眼色, 白音会意,跟着配合,“各位朋友,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好,今日是我们草原出货的大喜日子,为了报答大家的厚爱……” 凌笑笑: ̄□ ̄|| 姜瑜, 你这个呆瓜! 第264章 这狡猾的南朝人! 模特的引导作用很强,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凌笑笑身上, 女子羡慕, 男子想要买回去给妻妾, 所谓“买家秀”,不过如此。 更何况,看到真有人(其实是托)买到了“便宜”东西,甚至还有返现,人们被煽动了,蜂拥而上。 一时间,胡人的摊位变得人声鼎沸, 这当然吸引了其他商人观摩, 尤其是京城商会的那些头头脑脑,听说胡人竟然学会了捆绑销售、返现等套路,立即赶了过来。 会长名叫曹鹏举,是个胖子,满面红光、脑满肠肥的模样, 一看就知道,肚子里装的都是生意, 他和几名京城商会的副会长远远盯着胡人的摊位, “有点儿意思,”曹鹏举低声说,“这些主意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到的,骗那些客人上当了,他们却还不自知。” “骗……”一名副会长嘀咕。 “怎么?” “我听说,义武伯姜瑜好像跟着来的。” “……” “……” 诡异的沉默。 忽然, “我就说,还能是谁相出这么好的点子呢~”曹鹏举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变脸比翻书还快。 其他副会长也跟着附和, “就说这返现吧,堪堪九折而已,竟然让人觉得自己白赚了钱。” “确实如此。” “还有那套餐,如此捆绑销售,看似少赚钱,却清了库存,实在厉害。” “这种清库存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伯爷真是个商业奇才。” …… 一帮老油条早见过无数次, 但义武伯是谁? 面子得给! 曹鹏举掂了掂自己的大肚子,注视着那边的摊位, 此时,已经有很多皮制品被买走了。 还在观望的人,大部分是有些不上不小的小老百姓, 他们没法像达官贵人那样,大手一挥,拿出银子来买自己心仪的东西,但眼看着便宜,又觉得放过可惜, 想从这帮人手里扣钱,还得花些心思。 姜瑜又对白音连打眼色, 白音打开水袋,喝了一口水, 之后,他说:“介绍完各种优惠之后,我要像大家介绍断码货,做工虽然依旧精良,但胜在便宜、有折扣。” 有人问:“什么是断码货?” “以皮帽举例,不同的尺码意味着不同大小的圈口,像我这种男子,就需要戴圈口大的,也就是大码的,刚才那位小姐,就需要小码,所谓断码,就是说,只剩下少量尺码,因为只适合特定的人,所以我们打折出售,也算是寻找有缘人了。” “啊这……” 大夏百姓都习惯了量体裁衣, 即使不自己买布、自己做,也会去布行进行测量,然后让布行出正好的成衣, 尺码的说法,闻所未闻, 所有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白音没想到这招真的好用,心中对姜瑜佩服,转身揭开了罩在地上的一块毛皮,露出里面的货物, 只见一块地毯上,十分不用心地堆积着大量货物, 一个压一个, 这种看起来很像处理品的排列方式,反而加深了人们对断码货的共识—— 便宜、打折。 “底价,二两银子。”白音大声说道。 底价? 所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他们不解,白音解释道:“断码货嘛,也算是寻找有缘人,如果有两位顾客的尺码相同,就需要竞价了。” 嘶…… 客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白音嘿嘿一笑,“我希望大家全都二两银子买走,如果想买,就把价格低声告诉我,不要让其他人听见,先下手为强。” 这也是姜瑜的招—— 暗拍。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暗拍就是物品不公布当前最高出价的拍卖, 比起明拍,暗拍要温和得多, 但姜瑜之所以没搞明拍,并不是是因为担心步子迈太大、价格太高,把客人吓走,而是想要人为制造货物的稀缺属性和紧俏感。 果然, “这个我带着合适,买了!”有人直接掏出二两银子,递给白音。 “可是,别人还……”白音迟疑。 “你就收着吧,这顶皮帽我不会让别人试的。” “唔……” 白音表面上遗憾,心里却十分震惊, 没想到义武伯连这步都算到了, 想到之前种种, 凌笑笑既是托又是模特; 断码货和打折品的形象挂钩; 暗拍营造紧张氛围; …… 各种新的商业模式混合出击, 薄利多销和精品路线,两手抓,两手都硬。 摊位前的气氛异常热烈。 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 白音收钱收得手都软了,嘴角疯狂上扬。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挤进了人群。 “会长。” “是京城商会会长。” “曹会长。” …… 曹鹏举挤过人群, 他眯眼扫视,果然发现了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腰间配的玉规格很高,象征着王公贵族, 果然,是姜瑜! 曹鹏举清了清嗓子,说道:“鄙人是京城商会的会长,请问,这里的负责人是谁?” 海棠站出来,“是我,您有何贵干?” “您是?” “……” 海棠不愿意透露姓名, 搁平常,曹鹏举肯定懒得搭理, 但事涉胡人,再加上姜瑜在旁边,他十分有礼貌地点点头,“小姐不愿说便罢了。” 之后,他指指附近的角落,发出无声邀请。 海棠瞄了眼姜瑜,“就在这儿说吧。” 她的小动作,曹鹏举注意到了,一时间心思电转, 难道,义武伯在草原勾搭了…… 嘶…… 他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小姐,”他说,“我很看好您的生意,有合作的可能吗?” 姜瑜一出马,合作方就找上了门, 海棠暗自佩服, 她低头,陷入沉思,考虑该如何作答, 结果, “当然,”姜瑜插话进来,“万国博览会近在咫尺,两国在贸易上也要互通有无。” “伯爷说的是。”曹鹏举点头。 “曹会长,您想保持伙伴关系,还是合作伙伴关系,或者全面合作伙伴关系,又或者战略伙伴关系,再不然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这都是些什么? 曹鹏举懵了。 他不说话,姜瑜微笑着解释,“伙伴关系,就是‘我相信你不会阴我,你也相信我不会阴你’; “合作伙伴关系就是‘我们不会互相阴,我们还要互相赚对方一些钱’; “全面合作伙伴关系是‘我们不会互相阴,我们还要互相赚对方很多很多的钱’; “战略伙伴关系是‘我们不会互相阴,我们来一起分配利益’; “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是‘我们不会互相阴,我们来一起分配利益吧,分配的时候都为对方着想一下’。” 无论怎么看,好像都是战略合作伙伴好一些。 曹鹏举刚要开口,却被海棠打断了,“等,等等,这不是我们草原的生意吗?” 她转向姜瑜,“好啊,伯爷,说要帮我们打开市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让南朝商人分利润,你这样,来骗、来偷袭,好吗?” 姜瑜移开目光,“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海棠咬唇, 这狡猾的南朝人! 第265章 决定了,我要娶了你 生意,还得是草原的, 海棠看向曹鹏举,“曹会长似乎愿意给出优厚的条件……” 她微微停顿,“但是,我拒绝。” 商场上很少见这种直接的说话方式,大多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交个朋友”之类的, 曹鹏举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 看他脸红一阵、白一阵,海棠轻笑,“曹会长,要不我提个方案,您听听看?” 原来有后手。 曹鹏举瞄了眼姜瑜, 没想到,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姜瑜仍然在抬头望天。 曹鹏举: ̄□ ̄|| 义武伯这是要把自己剔除在交易外啊。 没有领导罩着,曹鹏举提起一万个小心,问道:“小姐有什么想法?” 海棠说道:“以物易物,如何?” “这样啊……” “……” 和胡人以物易物? 曹鹏举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缩了缩, 人人都知道,草原冬天寒冷,胡人一定是缺衣少食的状态,毛皮这类的消费品生产过剩,生活必需品紧缺, 似乎…… 可以狠宰一刀! 感觉自己占据了谈判的主动权,曹鹏举不由得放松下来,紧绷的双肩变得松垮, 他清清嗓子,拿捏腔调,“您想要什么?” 海棠回答:“铁。” “原来是……你说铁!?” “有问题吗?” 有问题, 这问题大了去了! “您要铁做什么?”曹鹏举皱眉,“而且,盐铁在我朝是官营。” 说着,他还不忘看向姜瑜。 姜瑜没吱声,看样子还是不打算掺和进来。 “草原苦寒之地,”海棠说道,“没有生铁,连房子都建造不起来。” “建不起房子?”曹鹏举不懂这些, 在他看来,胡人都是住帐篷的,没谁会建房子, 这时,姜瑜插话道,“大概是为了应付冻土吧?” 海棠问:“冻土?” “冻土是指含有冰的土壤,具有流变性,长期强度远低于瞬时强度,由于这些特征,在冻土区修筑房屋时,必须面临两大危险,即冻胀和融沉。” 流变性? 长期强度远低于瞬时强度? 冻胀和融沉? …… 虽然完全听不懂,但是好像很牛X的样子, 海棠心说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不具备相关知识, 她一边听,一边点头,“原来如此。” 姜瑜说:“不过,曹会长说的没错,京城商会虽然家大业大,但是,盐铁……呵呵……” 她转向曹鹏举,“是吧,曹会长?” 曹鹏举赶紧附和道:“那当然,我们不做盐铁生意。” 两人唱双簧。 其实,大部分商业世家根深蒂固,或多或少都有些捞偏门的方法,盐、铁这些都好说,甚至还有用黑火药私造鞭炮的, 海棠看他们飙演技,懒得揭穿, 她看向姜瑜,“铁真的可以缓解你说的那个冻土?” 姜瑜回答:“对,固定墙体。” 一旁的曹鹏举默默点头, 辽东地区有些被遗弃不用的村镇,房屋时常出现坍塌、下沉等问题,他走南闯北,早有耳闻, 原来,可以用铁缓解。 怎么做到呢? 如果学会这种技术,曹鹏举觉得自己可以大赚特赚, 但他看向海棠,好像也是一知半解的模样, 反倒是旁边的义武伯胸有成竹, 难道两人真的有…… 啧, 不愧是义武伯。 有的钱能赚,有的钱不能赚, 曹鹏举已经下定决心,关于冻土的问题,现在肯定不能询问。 他不由得呵呵一笑,“伯爷,您才是会同馆大使,官营的铁能不能……总之,这事儿我就不掺和了,但如果生意真能谈下来,草原的毛皮制品,我愿意负责在京城的销售。” 卖完这个人情,他就乐呵呵地离开了。 姜瑜看海棠,“真的?” 海棠明知故问道:“什么真的?” “你要铁,真的准备建房子?” “嗯。” “修塔楼和碉堡?” “……” 海棠没吱声。 姜瑜呵呵一笑,“那好,毛皮和铁,按5:1的重量来换,如何?” 刨去人工,这相当于用5吨毛皮制品换1吨铁, 姜瑜疯了吗? 海棠轻咳一声,“还是10:1吧。” “哈哈哈。”姜瑜大笑,“我们不会互相阴,我们来一起分配利益吧,分配的时候都为对方着想一下,这就是所谓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吗?” “要不7:1?” “成交。” 做生意须张弛有度,巧取豪夺则虎狼之态尽显。 鲁迅先生说:“国人的性情……” 咳咳, 其实,不光是国人,在哪儿都一样,至少草原的胡人也一样, 这个道理,海棠还是懂的。 姜瑜扫了眼摊位,低声说道:“你们今天没卖出去的货物,我会让曹会长全都收了。” 海棠点头,脸上仍然是深思的表情。 姜瑜问:“怎么了?” 海棠低声说:“你真的不担心我把那些铁用在别的地方?” “不担心,因为你本来就打算用在别的地方。” “难道冻土的事情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但草原不存在明显的冻土问题,而且,又不是建铁路,石板只要路基高度、地基铺设隔热层就能解决。” “???” 曾经,有一个名叫青藏铁路的工程,工程师和科学家们为了给建设实践提供经验,积累了长达40余年不可替代的基础数据资料, 姜瑜说得容易,其实是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直接应用冻土专家们几十年的智慧和心血, 她看着远方,陷入沉思。 海棠咬唇,“你明知道我不准备把铁用在建筑上,还是要和我交易?” 姜瑜哈哈大笑,“要不说你们胡人不懂,锻铁、锻钢,硬度跟碳含量是有关的,而且,其它金属也……总之,我稍微加点儿料,表面上……” “你!@#¥*%……” “别打啊!” 海棠一边说着胡语,一边拿起竹竿罩着姜瑜招呼, 她剧烈地喘气, 幸亏,这姑娘是平胸,要不然一定破涛汹涌。 她气苦道:“我早就知道,你这人做生意从来不吃亏的,最后还是把我给搭进去了。” 姜瑜小心地注视着少女手里的竹竿,说:“没关系,那些铁可以做工艺品。” 要工艺品干嘛? 海棠气得脸色通红, 良久, “果然,”她说,“我怎么都比不过你。” “能认清现实就好,”姜瑜笑呵呵的,“你们草原别总想着搞武力征服,大家多搞搞贸易,民族融合一下,说不定就亲如一家了呢?” “民族融合?” “对啊,你看,咱们只要……” “决定了,我要娶了你!” “怎么能用‘娶’呢,应该是‘嫁’……等等,你说什么!?” 姜瑜:??? 第266章 冲动是魔鬼 海棠忽然口出惊天之言, 姜瑜看着她,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那个,”她问,“你说什么?” “你的表情如此精彩,说明,你听见了。”海棠微笑。 “……” “……” 诡异的沉默, 不远处,胡人的摊位异常喧哗,时不时有成交的欢声笑语传来, 一边寂静、一边热闹, 形成了鲜明对比。 姜瑜咽口唾沫,压低声音,劝道:“那个,公主殿下,你知道的,婚姻是神圣的,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要因为觉得我赢不了我就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报复…… 噗! 海棠当场笑喷,“没错,没错,我就是要报复你。” 姜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别这样,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呵呵。” “唔……” 海棠脸上揶揄的笑, 姜瑜被破防了。 与此同时,她忽然感到一阵阴冷,背后的寒毛直竖,下意识地寻找寒流的来源, 结果…… “公主和伯爷聊得很开心嘛~”凌笑笑走了过来, 她还没换下那套衣服,异域风情十足,但脸上的表情微冷, 很明显,不开心了。 姜瑜赶紧解释,“我对李小……咳……总之,海棠公主说的话都不可信,是一时冲动的结果,你可别跟……你可别往外说。” 往外说=告诉李嫣, 凌笑笑当然明白, 但她生气不是为了女帝,而是为了自己, 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看到姜瑜和别的女子亲热就不由得肝火大动, 当然,“别的女子”不包含李嫣和瑾儿,和这两位,凌笑笑只是有一丢丢不爽而已, 毕竟是人家先来的嘛, 凌笑笑觉得自己很讲道理, 先来后到, 海棠再怎么样,也应该排在自己之后。 海棠瞄了眼凌笑笑,“凌小姐,别忘了你自己刚才说的,对某某可没有半点儿非分之……” 凌笑笑皱眉,“不需要公主提醒。” 滋—— 两人视线交锋,电火花频闪。 姜瑜低声说:“那个,海棠公主,要不这样,这一局算你赢。” 海棠问:“怎么讲?” “只要公主愿意承诺,从我朝进货的铁确实用来建造房屋,而且每年的数量不多,我就可以保证,给你们最好的资源。” “哦?” 海棠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鲁迅先生说:“国人的性情……”(画外音) 她瞄了眼凌笑笑,“这一局算我赢?” 姜瑜点头,“对对对。”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放心,条件不便,这件事既不违背道义,也不违背天地良心。” “怎么又绕回来了?” 姜瑜表现得十分抗拒, 哼╭(╯^╰)╮, 海棠在心中不满地嘀咕, 胆小鬼, 自己又不会吃了他。 她沉吟片刻,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既然这样,我明确规定那件事……嗯……你再帮我写一首诗好了,就要上次那种,‘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姜瑜警惕地问:“你想拿我的诗干嘛?” 海棠没吱声。 不怕哭、不怕笑,就怕不哭不笑不说话的, 姜瑜生怕海棠再搞出什么大新闻,赶紧说道:“我又不能七步成诗,这样,先缓几天。” 海棠反问:“不能七步成诗?” “对。” “你之前那一首,不是晚上做好的吗?” “其实提前就……” “不对,里面有‘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这两句是前一晚的活动。” 艹! 姜瑜差点儿没哭出来, 李商隐先生,我当时就不应该抄你的诗, 果然,出来混迟早要还的,盗用古人的智慧,总有被反噬的一天, 姜瑜脸上写满郁闷。 海棠看着她,忽然嗤笑一声,“算了算了,伯爷,我也不迫你了,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只当是玩笑。” 守得云开见月明, 姜瑜松了口气,“对啊,海棠公主,冲动是魔鬼,您别想一出是一出。” 说完,她也不等海棠回话,拉起凌笑笑的手就赶紧跑, 踏云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恐惧,速度比在外面出差时还要快,轻巧地绕过行人、摊位,转眼就消失在了北市的尽头。 海棠的嘴角勾起弧度, 她转身,准备爬上马车拿纸笔,但忽然想到自己的马车被改成了试衣间,颇为无奈地叹气, “白音老师。”她叫道。 “公主,”白音正数钱数得手抽筋,面露红光,“您找我?” “给我纸和笔。” “公主无需担忧,账目记好了,义武伯的……咦……义武伯他人呢?” 白音环顾四周, 他还没发现姜瑜和凌笑笑已经开溜了。 海棠说:“我找纸笔不是为了记账,而是为了草拟国书。” 白音不解,“国书?” “对,我刚才和义武伯商量过,用毛皮换铁。” “这是明显亏本的买卖啊,他同意吗?” “当然不会同意,不过,如果我在这封国书中旧事重提会怎么样呢?” “旧事……” 白音立即想到了上一封国书,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说白了,就是婚书。 他忍不住劝阻:“公主,您的婚事涉及草原稳定,不能仓促决定,刚才我隐约听到义武伯说‘冲动是魔鬼’,这话没错。” 确实,冲动是魔鬼, 但问题在于,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做的决定。”海棠说。 “公主?”白音不解。 “大夏有姜瑜,可抵十万雄兵,可是,咱们鞑靼就算能联合瓦剌,能凑齐十万雄兵吗?” “……” 白音无语, 他心中疑惑, 所谓“十万雄兵”,其中的“十万”不是约数吗? 怎么感觉,在公主眼里,姜瑜=十万? “公主,您是不是有点儿高估他了?”白音说。 “不高估。”海棠摇摇头。 不高估个锤子! 那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在白音看来,姜瑜虽然厉害,但才能主要展现在内政上,搞经济、搞外交、搞治安,都是一把好手, 但如果真的打仗,这小子也就是个白给的货色, 草原儿郎,会怕他? 白音低声说:“公主,您莫要冲动,冲动是……咳咳……冲动是魔鬼啊。” 想来想去,他还是用了这句话。 海棠乐呵呵的,“你不懂,这也是离间计。” 少女记得很清楚, 刚才,姜瑜在跟凌笑笑解释时,说到了“李”,而这个姓氏,正是大夏的国姓, 说不定,姜瑜和李嫣确实有些勾搭, 自己这封国书递上去,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海棠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第267章 我就知道那个刁妇有非分之想 十一月初七, 冬至, 广渠门。 广渠门是京城外城东侧的唯一一座城门,也是外城门中比较简朴的一个,与广安门遥相呼应, 此时此刻,三名道士模样打扮的人正坐在长亭,向远处眺望。 张星剑、梅宜修、张灵竹, 显然,他们在等人。 “灵竹,这个给你,”张星剑摸出一个坐垫,递给妹妹,“天气凉了,你是女孩子,直接坐在石凳上容易寒气入体。” “寒气入体会如何呢?”张灵竹歪着头,问道。 “由于外来之寒邪导致宫寒不孕。” “唔……” 张灵竹接过坐垫, 梅宜修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感到好奇, 他在龙虎山修行的时候,张灵竹一直是个爱玩爱闹的孩子,半点儿没有女性柔美,反而天天研究着该如何修仙飞升, 当时的她,听到什么“宫寒不孕”,绝对是不屑一顾的, 如今这种变化,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人家兄妹俩聊些私房话,梅宜修不好再听, 龙虎山一脉都姓张,像他这种外姓的天师虽然数量并不少,但从来不会染指正一道传承,所以对张氏兄妹,一直非常尊重。 梅宜修眺望远方, 鼻息呼出,在眼前变成一团白雾。 没想到,他不说话,张灵竹反而主动凑了过来,“梅师叔,致知馆好玩吗?” 梅宜修一愣,不知该如何解释, 格物致知之学, 格物,观察事物的规律,有时候甚至要实验; 致知,总结客观规律,获得新知识。 可以断定,这门学问因为尊重事实和现象,而且崇尚实验和数据,跟宗教天生相冲, 毕竟,三清祖师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曾见过, 就连道祖的事迹,也只是典籍中的记载,到现在也没见哪一代天师能够复制张道陵飞升那天的“紫气冲庭,神光照室”异象。 梅宜修跟致知馆的博士、学生们接触多了,甚至感觉自己有点儿道心不稳, 他低声说道:“灵竹,为何对致知馆感兴趣?” 张灵竹脸一红,没有搭腔。 旁边的张星剑腹诽, 自家老妹那是对致知馆本身好奇吗? 分明是对致知馆的某人好奇! 他解围道:“我们主要是和伯爷……啊……和姜博士有些交情嘛,若不是认识了姜博士,也不可能有机会参加万国博览会。” 梅宜修摇摇头,“其实,也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 “姜博士选了各行各业的代表参加万国博览会,有医馆、画师、绣娘、厨师,咱们这些道士也能算职业吧?说到道家,不就是咱正一道了吗?” “那是!” “O(∩_∩)O哈哈~” 两人都有些得意洋洋, 张灵竹却不满, 刚才好不容易把话题绕到了姜瑜身上,怎么就绕到公事上去了呢? 眼瞅着哥哥和师叔越聊越偏,从会场的建设,到龙虎山能否借机崛起,再到整个道教的兴衰,话题逐渐宏大,都要到爪哇岛了, 少女伸腿,在桌下踩了哥哥一脚。 嘶…… 张星剑倒吸一口凉气。 “冷吗?”梅宜修问道。 “不冷不冷,就是被小虫子叮了一口。”张星剑说。 “这么冷的天有虫?” “呵,可不是嘛。” 张星剑对妹妹眨了眨眼, 张灵竹撇开脸,权当没看见。 傻妹妹…… 张星剑叹了口气, 不过,他一直宠妹妹,所以把话题饶了回去,“我们刚才聊姜博士,你看,扯远了。” 梅宜修点头,“对,姜博士。” “说起来,他答应了我们参加万国博览会,却从来不到现场看会场建设,这一点很奇怪啊,他就不会觉得担心吗?” “图纸都被工部的大能掌过眼,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 “而且?” “我听学生说了,最近几天,姜博士两点一线,不是在府上就是在致知馆,连午饭都不愿意出国子监吃,而是让家里人送。” 这行为太反常, 张灵竹和张星剑对视一眼,凑近了,听梅宜修还有什么八卦。 梅宜修嘿嘿一笑,“我听学生们说了,之前有一天,胡人鞑靼部的海棠公主搬了把小椅子,堵在集贤门等姜博士。” 张灵竹忍不住一拍桌子,“哼,我就知道那个刁妇有非分之想。” 刁妇…… 梅宜修:??? 他一脸懵逼地看少女。 张星剑对妹妹投去警告的眼神,然后出来打圆场,“嗨,师叔,您可别想歪了,之前,姜博士不是出使过草原的吗?” 梅宜修点头,“对,怎么了?” “灵竹这丫头给姜博士起卦,算出他那一趟出使会有桃花劫煞。” “桃花劫煞啊……难怪……” “怎么?” “我当日虽然不在,但是听学生们说了,那个海棠公主对姜博士十分不同,不过,若是能和亲,对边塞来说也算一大幸……” 结果,“幸事”的“事”字还没说出口,梅宜修又听到一声“嘶……”, 张星剑抽冷气的声音比刚才更响了, 他脸都绿了,“这广渠门周围的小虫也太多了。” 梅宜修诧异地环视一圈,“没见着啊。” “呵呵。” “罢了罢了,由它去,说起来,灵竹当时给姜博士起卦,考虑到了方位、生辰八字这些了吗?我观姜博士的面相,虽有罕见的女相,却是顶级的福禄,一辈子大富大贵、衣食无忧,至于桃花方面,也是妻妾成群,只有多子多福这一点,唉……” 梅宜修叹了口气, 他猜测,姜瑜有寡人之疾,而且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这样的人,怎么会…… 可惜。 “唉……”梅宜修再次叹气,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张灵竹,“灵竹,师叔虽然主修丹鼎,但好歹比你们多些见识,不如帮姜博士起一卦看看?” “好哇!”张灵竹双眸闪闪发亮。 “那我就……唔……不行不行,我们不知道姜博士的生辰八字,这怎么算?” “我知道的,甲子年、戊寅月……” “???” 梅宜修一脸懵,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张灵竹背姜瑜的生辰八字比背《太上感应篇》都要熟练一百倍, 张星剑看妹妹背得开心,赶紧拉她一把, 然后,他陪着笑脸对梅宜修说:“师叔,你是知道灵竹的,这姑娘对算卦啊、升仙啊之类的事情很上心,之前帮姜博士算过,后来就一直没忘。” 梅宜修总觉得有问题,有不清楚问题出在哪儿, 就在他白丝不得其解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声, 他们循声望去, 只见一队打扮千奇百怪的人朝这边赶来。 第268章 老丈人 张灵竹:“爹!” 小丫头倏地一下站起来,狂奔到长亭外。 来的一队人风尘仆仆,为首是一位龙虎山道人,戴芙蓉冠,竖插子午簪, 他叫张子真,正一道本代大天师, 张子真剑眉入鬓、鼻梁挺直,双眸精光灼灼,五官周正,再加上道袍无风而起,既有儒雅风度,又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一名合格的老帅哥, 难怪闺女张灵竹生得如此漂亮。 张子真身后,跟着各路大仙,佛家的、道家的,甚至连红毛鬼佬都有, 远远看着,牛鬼蛇神齐齐上阵。 张星剑:“父亲。” 梅宜修:“师兄。” 两人也站起来,但打招呼的方式要比张灵竹恭敬许多。 张灵竹跑到自家老爹身边,“爹,你怎么连他们都带来了?” 少女指了指张子真身后。 张子真嘀咕:“你这丫头也真是的,看爹披星戴月地赶过来,也不问问累不累,还有你娘,天天在家念叨,你也不知道回去。” 张灵竹:“诶嘿~” 发出渴望摸鱼的声音。 当爹的,拿这样的闺女最没办法, 张子真无奈扶额,“请这些龙虎山的客卿出山,还不是因为你和你哥要我把那两个佛郎机鬼佬带过来?” 张灵竹说:“其他人不用的。” “不用?” “嗯,姜瑜说了,不用。” 不提姜瑜还好,一提姜瑜,张子真就憋屈, 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好女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要跟人跑了,他不服。 哼╭(╯^╰)╮ “京城最近这是怎么了?”他皱眉,岔开话题,“我们从西边过来,广安门却不开,要我们绕到广渠门,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白莲教私造火药,朝廷怕他们运入京城搞破坏,”张灵竹解释,“姜瑜说的。” 又是姜瑜…… 女儿三句话不离那个男人,让张子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清清嗓子,满脸严肃地说道:“其实啊,这些客卿要来京城,还有别的原因。” 张灵竹不解道,“什么原因?” “都是各教中人,听说咱们能在万国博览会有展区,心里肯定有些不舒服,但因为龙虎山正一道的名头响亮,再加上他们人在屋檐下,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不好多说什么,可佛郎机鬼佬就不同了,是西方的夷人,那个光屁股的耶稣神算什么?这些客卿听说姜瑜要给鬼佬展区,都压不住了,吵着嚷着要跟来,和咱们那位义武伯好好坐而论道一番。” “啊这……唔……可恶!” 张灵竹的脸上有几分焦急, 她不是第一次帮姜瑜, 但之前的事情, 一、在草原祈雨,靠的其实是姜瑜的观察; 二、在东山拆穿白莲教,也主要靠的是姜瑜的格物致知之学; 三、至于桃花劫煞,到现在也不知道应劫成功没有; 总而言之,就没彻底搞定过, 少女很担心自己在心上人眼中留下成事不足、办事有余的印象, “爹,你怎么没把他们拦住?”她说,“之前已经说过了,姜瑜请佛郎机的鬼佬参加万国博览会,是在国家展示区。” “丫头,这事儿不怨爹,”张子真解释道,“那两个鬼佬不想以国家代表的身份参加,反而想以宗教代表的身份参加。” “唔……” “你想想,人家漂洋过海来传教,多虔诚的人啊,我也不忍心拒绝,你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 但是,张灵竹总感觉父亲的语气有亿点点微妙, 就好像…… 就好像…… 少女说不上来。 反倒是旁边的张星剑心有所感,知道父亲这是老丈人看女儿出嫁的心态, 姜瑜想娶龙虎山的掌上明珠,肯定要接受考验。 他踱步过来,解围道:“好了,灵竹,我们先进城。” 张灵竹迟疑地点头,“那……” “你坐马车。” “哎?” “真是的,我也得跟父亲叙叙旧啊。” “哦,好吧。” 张灵竹是个单纯的姑娘,虽然隐约觉得哥哥和老爹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只当是关于《洞玄子》的交流,因此没有多想, 她钻入马车,关上车窗帘, 另一边,张子真、张星剑、梅宜修三人并驾而行, 龙虎山的队伍向广渠门进发。 入城时,张星剑摘下腰牌,递给卫兵, 卫兵见上面写着“万国博览会·参展方”,立即毕恭毕敬地为他们放行。 张子真看得啧啧称奇,“看来,这个万国博览会非常受朝廷重视,提出设想的义武伯,当真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啊。” 梅宜修点头,准备附和, 但张星剑抢了先,“父亲,咱们靠拢义武伯,肯定不会吃亏。” 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张子真瞄了眼儿子,“你这么急啊?” 张星剑当然急, 妹妹在龙虎山就是个混世魔王,叔叔、伯伯的胡子都敢拔,自己这个做兄弟的,只有被无限欺压的份儿, 难得遇到一个能降伏她的,还不赶紧嫁出去? 更何况…… “义武伯紧俏得很。”张星剑说。 “紧俏的意思是?”张子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问梅师叔,就前几天的事,草原的海棠公主跑到国子监堵门,就为了见伯爷一面,都快成望夫石了,就这样,伯爷还对公主不苟言笑呢。”张星剑一顿添油加醋。 梅宜修:??? 他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 但是, “真的吗?”张子真看向梅宜修。 嘶…… 梅宜修看看张星剑,又看看张子真, 未来当家和当代当家, 该怎么选? 他一时间不好作出回答。 张子真不解,“师弟刚才倒吸凉气,是觉得冷吗?” 梅宜修赶紧摆摆手,“没有,只是被一只小虫咬了一口。” 他注意到张星剑对自己疯狂眨眼,只好硬着头皮胡扯:“那个……其实,关于义武伯的事,大概、可能、也许都是些传闻。” 传闻不见得没有根据, 张子真正准备追问,忽然听到马车上传来女儿的声音,“爹。” 张灵竹不知何时掀开了车窗帘,探头出来,“爹,我刚才想了好久,总觉得有问题。” 张子真问:“什么问题?” “按你的性格,应该不愿麻烦姜瑜才对,毕竟,你之前总是常教导我和哥哥要明哲保身,什么伴君如伴虎、伴女帝如伴母老虎、伴爵爷如……” “嘘!”×3 张子真、张星剑、梅宜修同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伴女帝如伴母老虎……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第269章 天人感应 本月20万字,达成! ¥¥¥¥¥¥¥¥¥¥¥¥ 致知馆, 藏书阁, 姜瑜翻阅着书籍, 每次翻动书页,一小簇尘埃就会飘散到空中, 这时,房门被敲响,“少爷。” 是瑾儿。 “进来吧。”姜瑜说。 吱呀—— 门被推开。 瑾儿提着食盒走进房间, 她心疼地发现姜瑜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忍不住说:“你应该休息一下的。” 姜瑜点点头,“我一点儿不累。”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揉眼揉得那么频繁,这些书都有年头了,积灰非常多,弄到眼睛里,让我忍不住流泪。” 之前,姜瑜在藏书楼读书,都带着梦尔雅, 整理的活都是梦尔雅做, 但那姑娘今天去工部,不在。 “少爷,今天别在藏书室吃饭了,”瑾儿说,“你该晒晒太阳,而且,冬至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那就出去吧,”姜瑜伸懒腰,“我正好也累了。” 一到藏书室,就容易忽视时间的流逝, 当人深陷在书本中时,仿佛每一页都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更何况…… 海棠, 姜瑜想到那位草原的公主,就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所以选择读书辟祸。 两人一起离开藏书室, 天空是铅白的颜色,看样子又要下雪, 她们一起从东向西穿过国子监,来到致知馆教室旁的耳房, 瑾儿把食盒放到桌子上, 一股淡淡的小麦清香飘出, “饺子?”姜瑜问。 “嗯,还有镇江那边的香醋,”瑾儿歪着头,用右手食指轻轻点着下巴,“我刚才说了今天是冬至,少爷没有认真听吗?” “这个……哈哈……” “少爷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怕是躲某人躲得有些魔怔了。” 某人=海棠。 姜瑜尴尬地咳嗽一声,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姜博士,姜博士,有人找!” 砰—— 姜瑜猛站起来,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 她顾不得疼,对瑾儿说:“如果是海棠,就说我不在,出差了,去东山、去苏江,甭管去哪儿吧,你就说我不在。” 瑾儿叹气,“冬至是家人团圆的日子,皇上不可能让钦差大臣今天出京。” “可恶!” “少爷面对现实吧,欠下的债,早晚要还的。” 小丫头说话的语气怎么跟凌笑笑很像? 姜瑜有点儿懵, 最近,她总感觉几个妹子有背着自己拉帮结派的趋势,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外面再次传来卫兵的声音,“姜博士,外面来了很多人,以龙虎山的张天师为首,说是要见您。” 龙虎山…… 姜瑜想了想,这才记起梅宜修似乎跟自己提过,张子真今天要入京, 不过,当时读书读得太认真,没放在心上。 她下令道:“让他们进来,直接带到这间耳房来找我就行。” 卫兵应诺而去。 姜瑜忍不住嘀咕:“只要不是海棠就好。” “少爷,你这样东躲西藏的,也不是办法,”瑾儿说,“要是真把海棠公主惹急眼了,再想上次那样,堵在集贤门,或者再递交国书……” “呸呸呸,你别乌鸦嘴。” “唉~” 瑾儿可爱地叹气, 这丫头明明比姜瑜还要小上一岁,看上去却像个小大人一样。 姜瑜看着她,忽然回过味来,“话说,你怎么知道海棠递交国书的事?这件事应该是机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啊。” 瑾儿回答:“凌小姐。” 妹子们果然在抱团…… 姜瑜摇摇头,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再多想,拿起筷子,囫囵地吃起了饺子, 瑾儿的手艺很好,松软的饺子里填了一整只虾仁,满溢着肉质紧绷的虾肉的美味,在嘴里的柔韧口感弹性非常足, 一眨眼,饺子被一扫而光。 姜瑜正在擦嘴,梅宜修带着一大票人过来了, 为首的道士英武非凡,身着玄色道袍,脚踏七星步,手中拂尘轻扬, 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张子真了。 在他的身后,跟着张星剑、张灵竹兄妹俩,再后面还有秃头的和尚,戴喇叭冠的和尚,红毛的和尚, 五光十色,品类齐全, 国子监从来没迎过这么多特殊的客人。 姜瑜不由得挠头, 自己只让张灵竹请两个佛郎机人,怎么来了这么一大帮子? 她正要相问,张子真先开口了,“您就是义武伯姜大人?实在是幸会了。” 正一道大天师都是有官职的, 姜瑜跟他比起来,可能还不入流呢,赶紧行礼,“拜见张天师。” 说完,她指了指两个鬼佬,“这两位便是……” “没错。” “我明白了。” 姜瑜迎上两个佛郎机人, 她贴近了,用英语问:“你们会说英语吗?” 两个佛郎机人懵了, 自入大夏以来,所有人看他们都戴着有色眼镜,因为在汉人眼中,发色、瞳色不同的夷人,全都被当成尚未开化的蛮人, 没想到,还有姜瑜这样会说夷语的。 两人赶紧抢上前,自我介绍,“您会说英吉利语,这实在是太好了!” 姜瑜呵呵一笑,“你们说汉语吗?” “说,但是讲不清楚。” “那就说英吉利语。” 佛郎机人英语讲得也不怎么样, 还好他们在大夏生活了一段时间,会汉语的日常交流词汇,再加上手指比划, 英语、汉语、手语, 三者其上,终于说清楚。 两人分别叫佩德罗和费尔南多,乘坐轻帆船,一路沿着海岸航行, 结果,在一处海峡遭到拦截,最终只能贿赂当地商人的船队偷渡到大夏,辗转到江西,被百姓送到龙虎山收容起来。 姜瑜取来地图, “正是这里!”佩德罗说。 “马六甲海峡啊……”姜瑜喃喃自语。 “大人,您……天呐,您为什么会有这么全的世界地图?这片大陆是什么地方?还有那里,我也不曾听过!您难道是大夏的航海士?” “这……呵呵……” 姜瑜露出故作高深的笑容, 其实,地图是他自己凭印象画出来的, 但肯定不能实话实说。 她忽悠道:“两位教室,你们知道汉人有佛家和道家,但可曾听过儒家?” 佩德罗大点其头,“当然当然。”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句话听过?” “唔……” “我们儒家门人,修行到最后,都能做到天人感应,所谓‘量子纠缠,天地交感’,老天爷的知识,就是我们儒家门人的知识。” “啊这……” 佩德罗和费尔南多的眼中充满震撼。 两名传教士乘坐轻帆船,只能沿着浅海航行,对海上的风浪没有太大的抵抗能力, 为传教,他们遭受了很多苦难。 没想到的是…… “上帝啊!” “我们这是见到了上帝吗?” 两人眼中,姜瑜背后就差一个象征神性的光圈了。 ¥¥¥¥¥¥¥¥¥¥¥¥ 月末了,没送出的月票别浪费了。 第270章 全能 佩德罗和费尔南多见了姜瑜,如同见到亲人, 他们竹筒倒豆子,把能说的都说了。 这两人也是不容易,最终带上龙虎山的物品只有一箱书籍、一箱日用品, 其它的,例如单筒望远镜、怀表, 这些好东西全都用来贿赂马六甲海峡周边的土著酋长了, 幸好那些人没卸磨杀驴,榨干了两人,最终还是找商队把他们偷渡到了大夏。 之后就是长久的漂泊, 他们逢人就宣传“上帝爱世人”, 只可惜,大夏的老百姓比较务实, 求雨拜龙王、求土壤肥沃拜土地公、求学业有成拜文殊菩萨,拜神弄得跟交易似的,对没功能的神不太感冒, 因此,佩德罗和费尔南多也入乡随俗,传教之前先使用糖衣炮弹, 例如给老头、老太太看上去闪闪发亮的十字架,(不是银子,不值钱) 没想到结果十分惨烈,大家虽然愿意听了,但还是没人相信上帝,两人的家底儿反倒被掏空了,搞得比叫花子还惨。 就这样, 好东西给了酋长; 普通物件给了大夏百姓。 他们身无分文,沿街乞讨……咳咳……化缘, 最后被人送到了龙虎山。 两人越说越心酸,眼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都哭得泣不成声了。 姜瑜安慰一阵,又问起了自然科学的事, 不出所料,西洋教士的受教育水平非常高,对机械、化学、天文、物理、数学或多或少都有掌握, o(* ̄︶ ̄*)o 非把他们吃干抹净不可。 姜瑜对张子真说:“西方教士所学庞杂,刚才,他们说了几种精通的学问,汉语中暂时没有对应的翻译,但可以确定,是一些格物的学问。” 本以为她见了鬼佬会发憷, 没想到,双方不光能无障碍地交流,甚至还讲起了外语, 张子真瞄了眼张灵竹, 只见她看着姜瑜,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 老父亲顿时觉得心好痛, 也不知道姜瑜给闺女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迷得这丫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 梅宜修问:“他们也懂格物?” 姜瑜说:“不懂格物,怎么会造海船上的大炮呢?” “这倒也是。” “我们还需开眼看世界啊。” 两人若有所感地点头。 两名教士在大夏生活得久了,虽然汉语说不利索,但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他们对视一眼, 姜瑜能说出“开眼看世界”这种话,一定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人, 而且,他一看就是大夏皇庭的大官儿,说不定能接受基督教参加万国博览会,只要在大夏这个人口庞大的帝国传播开…… “咕咚——”×2 两人同时咽唾沫, 他们眼神朦胧地看向窗户, 窗纸上似乎正显现出教宗为他们披上主祭袍的画面。 之前吃的苦,值了! 佩德罗和费尔南多对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见两人忽然变基,张子真轻咳一声,“那个,两位教士,别忘了你们之前想要提的要求。” 佩德罗反应了过来,“对,对对。” 他转向姜瑜,“爵爷,我们……” 张子真说:“尽量用汉语讲吧,我们也想听一听。” 在传教这方面,佩德罗是自私的, 他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自己和姜瑜具体谈的条件,但形势比人弱,由不得自己任性, “爵爷,是这样的,”他整理好语言,说,“我和费尔南多不想代表佛郎机在万国博览会的国家展区参展,而想像正一道那样,代表基督,在商铺展区参展。” 此言一出,耳房内变得安静,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那些宗教人士全都竖着耳朵听, 啧, 她暗暗咋舌, 看来,不给一个交代,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但是嘛…… “那算了,”姜瑜说道,“反正我也不求着你们参展。” “哎?”佩德罗懵逼。 “两位教士,你们搞清楚了,这里是大夏,我是大夏的义武伯,是万国博览会的统筹者,你们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 两个佛郎机人万万没想到,姜瑜说翻脸就翻脸。 他们都有点儿懵, “爵爷,您不是想要我们可移动火炮的技术吗?”费尔南多说道。 “还有火药,”佩德罗附和,“我们有一门学问——Chemistry(化学),制成的火药可以开山,在法兰西,有座著名的宫殿就是利用火药炸开山体后建造的。” 炸山?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梅宜修在龙虎山修行时主要研究丹鼎,动不动就炸炉子,所以对火药很熟悉, 他喃喃自语:“佛郎机人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说着,将目光转向姜瑜,“姜博士,兵部正在使用的火炮都做不到。” 大夏威力最大的是威武将军炮,一炮最多轰开县城的城门, 至于原因嘛…… “当量不够而已,莫慌。”姜瑜说。 “当量?”梅宜修没明白。 姜瑜摇头,没接茬, 她转头,看向两位教士,“你们提到的技术确实先进,但在我看来,并非无法复制,而且,这些技术和基督教有关吗?” 啊这…… 两人都说不出话, 他们本以为,这是一场交易, 没想到,见了姜瑜才知道,并不是所有大夏人都对“远来是客”的信条感冒, 就比如眼前这位义武伯,做起生意来,比饿狼还要贪婪。 佩德罗沉吟片刻,用葡语说道:“费尔南多,若是只谈交易,看来我们无法说服他,或许,只能用圣经的信条才有机会。” 先劝姜瑜信了基督教,之后的事,都好说, 费尔南多点头, 他也同意了。 于是,佩德罗再次转向姜瑜,“爵爷,您可以了解一下我教的教义,上帝爱世人……” 在他看来,姜瑜和那些小老头、小老太太不同,送礼物肯定是不成的, 对这种有思想的人,必须要说服,还得是心悦诚服。 姜瑜忍不住笑,“改变策略了?” 佩德罗尴尬, ̄□ ̄|| 费尔南多赶紧说道:“上帝是全能的,信奉上帝……” 姜瑜挥手打断,“等等。” “哎?” “如果上帝是全能的,那祂能否造一块自己也举不起来的石头?” 来了, 它来了, 所有宗教人士都想看的神学辩论,它来了! 可是,这个问题会不会太赖了点儿? 在场的人,包括张子真在内,都不由得沉思, 如果姜瑜诘问“三清祖师(佛祖)能否造一块自己也举不起来的石头”,能回答得出来吗? 似乎…… 可能…… 也许…… Perhaps…… 回答个屁啊喂! 五月更新计划 本月1号、2号、3号每天两更,稍微休息一下, 之后,每天保底三更, 我会根据月票数量和打赏数酌情加更的,跟上个月指标差不多吧。 群:870073330 问题答案是作者名:萌死他卡多 其全订! 求月票! 第271章 忽忽悠悠就瘸了 据说,神学辩论是要从天上召唤闪电的。 (笑) 一帮人看看姜瑜,又看看费尔南多, 寂静蔓延。 费尔南多满头大汗, 如果有一块上帝举不起来的石头,那上帝就不是全能的;同样地,如果上帝无法创造这样一块石头,上帝也不是全能的, 他万万没想到,姜瑜一句话就把自己说的教条拆了, 稀碎,碎得一地渣子。 “佩德罗,”他转向同伴,用葡语说,“这个,这个是……这个要怎么办?” “我也不知,”佩德罗摇头,“没想到东方人竟如此睿智。” “……” “……” 两人都沉默了, 他们接触的大夏人,都坚信天圆地方, 认为在这个天下,西边、北边是荒芜的沙漠,东边是大海,南边是充满瘴气的雨林,只有大夏是世界中心,适合人类生存, 所以才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思想, 这不能算傲慢,而是以为自己以为的就是自己以为的。 没想到,会有姜瑜这样的怪胎,有世界地图不说,还能进行神学辩论, 难道这人是天生的圣徒? 或者真像他说的,儒家是比基督教还厉害…… 咳…… 罪过。 佩德罗和费尔南多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的奇怪现象,只能往玄学方面解释了。 姜瑜看他们直冒冷汗,不由得轻笑,“怎么,两位解释不了?” 佩德罗:“这个……” 费尔南多:“哈哈……” 两人支支吾吾。 姜瑜想了想,决定不拿这两位开玩笑了,话锋一转,“其实,我刚才讲的问题,是用普通人的逻辑来理解‘全能’这个词。” 佩德罗问:“爵爷的意思是……” “简单来说,‘全能’的意思,不是凡用‘能不能’来提问的问题,统统只回答‘能’,而是逻辑上能做到的事,不受外界因素制约。” “唔……” 姜瑜用汉语说的,表述又有点儿兜圈子, 两个佛郎机人没听懂。 姜瑜笑笑,解释:“换个说法,万能这样的绝对概念和逻辑永远冲突,会产生无数个矛盾,所以,当你说‘上帝全能’,并不是普通人理解的全能。” 依然很复杂, 佩德罗和费尔南多对视一眼,都十分迷惑, 反倒是旁边的张子真听明白了,凑过去,逐字逐句、掰开了揉碎了解释。 慢慢地,两人看向姜瑜的眼神变了, 崇敬、崇拜…… 看得姜瑜起鸡皮疙瘩。 过了许久, “爵爷,这也是儒家思想吗?”佩德罗问道。 “儒家思……啊哈哈……没错没错,”姜瑜这才意识到对方把儒家当成了某种意义的宗教,于是接着忽悠了下去,“儒家有著作,《天论》。” “类似《圣经》吗?” “对对对,‘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正常说话都听不明白,更不用说先贤荀子用文言文表述的哲学观点了, 佩德罗咽了口唾沫,彻底服了。 他小心地问:“像爵爷这样的儒家教士有很多?” 噗! 姜瑜憋不住笑, 其他大夏人的表情或多或少也有些奇怪。 费尔南多赶紧问道:“爵爷,我们冒犯您了吗?我们对大夏不了解,没想到这里还有如此厉害……” 姜瑜摆手,“没有没有,没冒犯我。” “那,爵爷为什么笑?” “我想起高兴的事……噗……咳咳……总之啊,在我们大夏,做官都要读儒家经典,不是儒家人就没法为皇帝陛下效力。” 姜瑜忍得很辛苦。 佩德罗和费尔南多对视一眼,都有些泄气, 看来,上帝之光无法照到这里了。 姜瑜说:“二位,上帝距离太遥远,咱们还是聊点儿人间的事情吧。” 她转过头,拿出万国博览会的规划图,“二位请看,我在这里给佛郎机安排了一个展位,你们可以在这里展示佛郎机的先进文化、技术。” 绘制设计图时采用了透视法,非常规整, 两人再次被震撼到, 他们下定决心,如果有幸回到祖国,一定要游说王室,让佛郎机永远不要和大夏做敌人, 至于基督教传播, 唉…… 叹气。×2 佩德罗说道:“爵爷,大夏物产丰美,我们佛郎机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姜瑜摆手,“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她指了指一个地块,“你们看,这里的展区,我们规划给了大夏的江浙,除了会展现当地特产,你们看这个戏台,看到了吗?会演当地的戏剧。” 佩德罗不解,“这……” “你看,当地戏剧都行,你们佛郎机不是有斗牛吗?” “那是卡斯蒂利亚的文化项目。” “哦,对对,那你们佛郎机真就什么也没有?” 泥菩萨尚有三分土性, 虽然大夏强盛,但被这么说,教士们还是有一点儿窝火的, 费尔南多说:“我们也有本地的戏剧。” 姜瑜说:“这就对了嘛,你们如果能写出剧本,就交到我手里,我再给京城的戏班,让他们出演,大夏人也能见识下你们佛郎机的风土人情,这不好吗?” “似乎可……” “感谢两位教士为两国的文化交流做出的杰出贡献,今天一定会载入史册。” 啪—— 一发糖衣炮弹打了过去。 两个佛郎机人都有点儿晕头,也不用姜瑜撺掇,自己忽忽悠悠就瘸了, 佩德罗说:“其实,我们佛郎机也有厉害的技术,例如舰队,可惜轻帆船在东南的海峡被扣了,不然,也可以从津天搬到京城来展出的。” 等的就是这句! 姜瑜的心剧烈地跳动,但表面依然云淡风轻,“可惜啊。” 看她这样,佩德罗反而不淡定了,“爵爷,大夏的能工巧匠很多,是否也可以像戏班那样……” “需要图纸啊,两位教士难道……” “当然!” “那好吧,你们把图纸画出来,交到我手里。” “肯定没问题的。” 佩德罗和费尔南多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自信, 两人完全没发现,和蔼可亲的义武伯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就像雄鹰在注视着鸽子。 姜瑜循循善诱,忽悠着他们往下说, 火枪、大炮、火药、纺织机械、酿酒工艺…… 越来越多的机密被泄…… 咳…… 两位教士为大夏和佛郎机的文化交流做出了杰出贡献, 今天,一定会载入史册。 第272章 心中有数 大概一个时辰,佩德罗和费尔南多就被榨得一滴都不剩了, 但两人十分满意—— 佛郎机的光辉终于照到了东方, 他们觉得自己又行了。 姜瑜点点头,“两位教士就不要回龙虎山了,在万国博览会之前,住到会同馆去,我会安排最好的房间,保证吃好喝好。” 佩德罗眼含热泪,“能在大夏认识您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看他被卖了还忙帮数钱,姜瑜有点儿不好意思, 她轻咳一声,“那个,关于传教,我给你指条明路?” 佩德罗双眸顿时就亮了,“您快说。” “宗教也是要入乡随俗的嘛,我认为,你们可以试试给大胡子神穿一件衣服,大夏百姓对披一块破布的神的能力难免怀疑。” “这……” “建议,建议而已,你没必要一定当真。” “……” 佩德罗和费尔南多对视, 显然,两人都对姜瑜的观点很重视, 姜瑜满脸堆笑, 本伯只能帮你们到这了,以后,基督教能不能在中华大地完成本土化,和佛、道两家打一打,就看你们两位的造化了。 她转向其他的人,“各位……额……各位大师,你们缘何要入京?” 那帮和尚见识了姜瑜和两位教士的辩论,都知道眼前这位义武伯不是好相与的, 而且,看刚才的表现, 忽悠佛郎机人,明显是为了技术,跟宗教无关, 自己如果不识趣地提要求,被对方也问一个全能悖论之类的问题,回答不了,那不是尴尬了吗? “没有,没有。” “我们就是土包子进城,想来京城见见世面。” “想瞻仰伯爷的风姿。” …… 一堆人拍起了马屁。 姜瑜懒得深究,呵呵一笑,“既如此,国子监重地,你们也见过我了,该回去了。” 逐客令一下,一堆僧人、道士麻溜地跑了, 佛郎机人则跟着卫兵前往会同馆, 房间内只剩下龙虎山的道士。 姜瑜转向张子真,“天师,刚才没工夫与您打招呼,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张子真看了眼张灵竹, 只见自家闺女盯着姜瑜,跟看见了天外飞来的宝贝疙瘩似的, 那痴迷的表情…… 嘶…… 心好痛! 更让张子真郁闷的是,张星剑急着嫁妹妹,梅宜修在致知馆教书,站在姜瑜一边,自己竟然成了孤家寡人, 而且,姜瑜刚才应对佛郎机人的机智是有目共睹的, 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啊? 想不嫁都不行了。 张子真叹气,“伯爷,您刚才说的什么逻辑啊、全能啊,真是……真是……” 一时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姜瑜咳嗽,“其实,刚才那些都是蒙骗佛郎机人的,让上帝创造自己也举不起的石头,这个要求十分荒谬,相当于画一个方形的圆。” 画一个方形的圆…… 没错, 张子真刚才就是这种感觉, 他一直描述不出来,没想到姜瑜随口一个例子,就说出了其中的神髓。 “伯爷,您这样的人物百年难得一见,”他真诚道,“在道家看来,就是有道心,在佛家看来,就是有慧根、有佛缘。” “您过奖。”姜瑜说道, 她看了眼几人,把球打了出去,“跟梅博士、两位小天师厮混久了,耳濡目染,难免的。” 张子真点头,看看一双儿女, 张星剑写信请他入京,内容讲得很清楚, 姜瑜在致知馆大部分时间是挂名,提出课题让学生解决,和梅宜修相处的时间不长, 反倒是张灵竹,和姜瑜自从草原就那啥了,之后又在东山那啥, 姜瑜说“厮混久”,对象指的应该就是张灵竹。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唉…… 有他们去吧。 张子真沉吟片刻,问道:“伯爷,我听星剑说了,灵竹曾给你起过一卦?她的水平有限,我担心……这样,您把生辰八字告诉我?” 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真实意图是看看姜瑜和张灵竹的八字是否相合, 毕竟是老神棍,女儿的婚姻大事怎能不算? 但姜瑜见识了龙虎山的厉害, 桃花劫煞、高官厚禄、没有子嗣…… 这些,有的已经应验了,有的即使还没应验,也必然会应验, 就比如子嗣, 她和李嫣再怎么卖力,也不可能折腾出个一儿半女。 这还只是小神棍的功力, 张子真可是真天师,算出姜瑜是女的还只是小事,如果算出姜瑜是来自几百年后的妖人,怕是会出大问题。 她轻咳一声,“天师,您没必要为了我……” 话没说完,一旁的张灵竹就开口了,“爹,我知道的,甲子年、戊寅月……” 姜瑜:??? 这姑娘什么情况? 是要扎小人下蛊吗? 怎么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记得? 张子真瞪了张灵竹一眼, 小姑独处,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平白无故记人家男子的生辰,也太不知道矜持了! 他转向姜瑜,“伯爷,还是您自己说吧。” 姜瑜咽了口唾沫,偷摸瞄向张灵竹,“那个……就不用了吧?” 她的意思是不想算, 张子真却完全理解错了,以为姜瑜看到女儿背了生辰八字,不好意思把话挑明, 老天师叹气, 窗户纸都要糊不住了,自家这闺女怕是真的要白给, 得准备嫁妆咯~ 他转向女儿,说:“你自己讲吧。” 张灵竹傻呵呵地笑,把姜瑜的生辰八字给念了一遍。 若是起卦,张子真必然要拿龟甲、铜钱、八卦图,但是算男女情爱是否相合,手指掐算也就够了, 他默默念叨一阵, 为爱寻索卦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 忽然撞着桃花路,始觉良缘眼前瞒。 张星剑这四句偈语没问题。 老天师清了清嗓子,说:“伯爷,我观你的生辰八字啊,似乎有点儿奇妙,其中的姻……” 他话音未落,就被姜瑜打断了,“‘不食人间烟火气,能传天上电花书’,您是正一道当代天师,法力通玄,而我就是个凡夫俗子,这点儿小事,不劳您大驾。” (注:《赞历代天师·第二十代讳谌字坚德》,宋·白玉蟾)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 张子真瞄了眼张灵竹,有转向姜瑜,“伯爷的意思是,您心中有数?” 姜瑜前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有数,当然有数。” “那就好,那就好。” “……” 姜瑜低着头, 她全然没注意到张子真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奇特, 就像是老丈人看女婿,充满了诡异。 整个过程被瑾儿看在眼里, 她已经意识到了,张子真和姜瑜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 但是,小丫头决定不说, 哼╭(╯^╰)╮, 就让这个处处留情的小姐焦头烂额去吧。 第273章 朕要你们何用!? 张子真入城后就直奔国子监,还没吃过午饭, 姜瑜想安排他们就近解决,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张灵竹忽然变得非常奇怪,红着脸,拼命招呼老爹、哥哥离开,说是去东岳庙吃就可以, emmm…… 莫名其妙。 不过,女生嘛,每个月总要那么几天,让人摸不清头脑, 姜瑜没有过多纠结,将几人送到集贤门, 张子真带着儿女离开了。 姜瑜伸了个懒腰,看向远处的夕阳,嘴角勾起, 她转向瑾儿,“丫头,怎么样,少爷厉害吧?两个佛郎机鬼佬被我忽悠得都快跪下叫爸爸了。” 瑾儿可爱地白了她一眼,“什么‘叫爸爸’,难听死。” “^_^” “不过嘛,少爷确实很厉害。” “哎?” “看张小姐的模样,跟吸了迷魂香似的,都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灵竹怎么了?” “哼╭(╯^╰)╮,将来有少爷好受的。” 瑾儿看姜瑜懵懂无知,不由叹气, 她心里嘀咕,自家小姐还真有当大老爷的潜质,乱花丛中过,稳坐钓鱼台, 以后,自己怕是要多照看着,省得那些女子来拜访时撞车。 小丫头扬了扬食盒,“咱回去吧?” 姜瑜这才想起今天是冬至,得团团圆圆, 虽然不在金陵,不能跟父母一起过,但瑾儿就是自己的家人, “走,咱们回去。”她说。 “太好了,我叫铜竹。”瑾儿一脸雀跃地跑远,脚步都有些蹦跳,显示出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活泼。 两人驱着马车朝姜府进发。 没想到,才走了几分钟,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吆喝,“伯爷,伯爷!” 听着像周正良, 姜瑜好奇,掀开车帘,“公公?” 周正良看见姜瑜,不由得心头大喜,连忙高呼:“伯爷,皇上有旨,宣你即刻入宫见驾。” 姜瑜和瑾儿都有些疑惑, 以往,宫里的人传召姜瑜,从来都是到姜府等着,没有像今天这样在车架前拦路的, 宫里出了大事!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公公,李……陛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姜瑜抢下马车,问道。 “问……义武伯哎,您这是在想什么呢?”周正良忍不住吐槽,“问题不是出在皇上身……呸呸呸,咱家这张破嘴……总之,问题在您身上。” “在我身上?” “您……咱家不能跟您细说,您随咱家入宫便知道。” “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这个事实在难以常理度之,咱家也说不好啊。” 姜瑜:??? 瑾儿:??? 两人都有点儿懵逼, 周正良是宫内的老人,敏感性还是有的, 连他都看不出是好事坏,可见今天发生的事八成五百年见不到一次,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姜瑜心中升起, 她隐约猜到了,但是又不敢往那方面去猜。 瑾儿看到自家小姐冷汗直冒,但脸色不是煞白,而是没来由得红,甚至都快红成绛紫色了, 这…… “怕是女子的事情吧?”她问。 “咳咳……”姜瑜咳嗽,“我也说不准。” 都劳动李小姐了,对方的身份、分量可想而知, “海棠公主?”瑾儿问。 “……”姜瑜沉默。 “赵小姐?” “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海棠公主了。” “……” 小丫头太聪明了, 姜瑜感觉自己有点儿治不住,赶紧转向在一旁看戏的周正良, 后者立即意会,“伯爷,咱入宫?” 姜瑜说:“走走走,我坐公公的马车。” 两人上了车, 周正良看她一眼,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有时候,做男人也挺难的。” 姜瑜: ̄□ ̄|| 这话说的可太特喵的对了, 可自己明明是一届妹子,却要承受生命不该承受之重,也不知道是招谁惹谁了。 她不由得叹气, 两人没说话,就这么沉默着过了承天门, 或许是因为事态紧急,马车被允许入宫城,直到过了金水桥才停下,直奔乾清宫的暖阁, 他们刚一到门外,忽然就听到了, 啪嚓—— 似乎是奏折摔到地上的声音。 这之后, “朕要你们何用!?”李嫣的咆哮声传来。 嘶…… 姜瑜和周正良对视一眼,停下脚步, 周正良对门外的女官连打眼色,示意女官等着皇上的火气消了再通报。 与此同时,暖阁内再次传来李嫣的声音, “你们是大夏的官员,应该帮朕分析, “你们说,让义武伯娶海棠公主,有利于大夏一统天下,边境稳定; “你们也说,让朕践行圣旨,则有利于笼络人心,维护根基、巩固天命。 “现在倒好,朕问你们,‘到底该怎么办?’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成了哑巴?被逼急了就说:‘此事只能留待陛下圣裁’。 “说,朕要你们何用!?” 李嫣气得胸脯起伏, 官员们都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赶紧低头, 三位大学士用眼神打信号, 毛正元:“按理说,这是天大的好事,皇上没道理生气才对。” 张澈:“我怎么感觉,皇上只是在那我们撒气?” 庞永望:“你的意思是……嘶……” 三人加起来都一百八十岁了,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他们隐约察觉这件事的问题出在姜瑜身上,联想到姜瑜出使草原之前,李嫣半开玩笑似的给姜瑜封爵的提议,都琢磨出了味儿来, 这事可不能瞎掺和! 三人闭目养神、神游天外。 众大臣都唯内阁大学士马首是瞻,见他们沉默,虽然心中有千万种想法,也不好强出头, 于是…… “此事只能留待陛下圣裁!” 大臣们齐刷刷地跪下了。 还来这招? 李嫣都气笑了,但法不责众,总不能在冬至这天把所有大臣拖出去打板子吧? 她叹气,有些郁闷地坐回龙椅,“罢了罢了,不与你们这些人生气,生气也是生闷气,反而伤的是朕自己的身体。” 见龙颜有逐渐多云转晴的趋势,众人都松了口气。 毛正元沉思一阵,也没得出好的解决方法,思前想后,还是只有拖字诀, 反正姜瑜年龄还不到,先磨磨海棠公主的耐心再说。 他轻轻咳嗽,准备发言, 没想到, “陛下,臣以为,此事断不可为!”赵功德忽然站了出来。 第274章 咚—— 乾清宫, 暖阁, 房间内静悄悄的, 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赵功德身上。 作为礼部尚书,翻过的典籍、研究过的礼制肯定不计其数,对于为什么不能和亲,应该是有很多想法的, 毛正元犹豫了片刻,没有强行插话。 李嫣的眉头微微蹙起,“赵尚书有什么想说的?” 赵功德说:“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和亲、无结盟、无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其来朝贡,则以恩礼待之。” 所有人侧目, 这话听上去有姜瑜“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的风范,跟打鸡血没有差别, 两人的外交风格什么时候靠拢了? “赵大人,你之前不是……咳咳……”张澈问,“你之前不是一直讲究以礼待人、惠及友邦吗?” “张大学士,”赵功德回答,“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如今的情况有什么不同?” “您想,和亲这个事,一直都是把我们汉人的女子……” 忽然沉默。 这次的和亲国书十分之奇特: 一、和亲双方是大夏的伯爷和草原的公主,不像前朝那样“出卖”汉人女子; 二、不是姜瑜出塞,而是海棠归汉。 所以, “如果接受和亲,反而显得我们大夏天威浩荡啊。”张澈感慨。 没想到,他刚一说完,就听到, 咚—— 李嫣坐的桌案发出一声闷响。 所有人抬头, 只见女帝端坐在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此冷漠,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刚才出现幻听,听岔了。 “看朕干什么?”她问。 众人低头。 暖阁内再一次变得安静下来。 三位大学士眼神交流, 毛正元:“果然。” 庞永望:“没错。” 张澈:“……” 此时此刻,他已经后悔自己干嘛要多嘴纠正赵功德的错误了。 赵功德轻咳一声,说:“还有别的原因。” 李嫣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说。” “义武伯乃我国之栋梁,若是娶了胡人女子,我朝还敢重用于他吗?现在,鞑靼部虽与我朝交好,但难保将来不会变脸。” “这一点,确实。” 李嫣默默点头。 结果, “皇上,赵大人此言大谬。”这次站出来的是庞永望。 张澈: ̄□ ̄|| 毛正元: ̄□ ̄|| 两人都对庞永望连使眼色。 其实,庞永望站出来就后悔了, 他此次出列,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行为, 因为是乾清宫暖阁议事,参与者都是朝廷重臣,为国家建言献策,不用考虑派系征伐,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不对的言论,站出来反驳很正常, 庞永望只是养成了习惯而已。 问题是,以往确实不用考虑派系征伐,可现在,女帝自己就是反对一派啊! 反对其他重臣没什么所谓, 反对女帝…… 嘶…… 他瞄了眼李嫣的脸色,不由得倒抽冷气。 “那个,臣……老臣耳背,听错了,”庞永望说,“赵大人刚才说的是什么,可否重复一遍。” “义武伯乃我国之栋梁,若是娶了胡人女子,我朝还敢重用于他吗?”赵功德一字不变地复述,“现在,鞑靼部虽与我朝……”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 “赵大人说得对!”庞永望说完,迅速回到了队伍。 “……” “……” 暖阁内再一次诡异地安静。 李嫣的嘴角勾起,“朕知道庞师想说什么,无非是一个旧朝的皇帝,其妻子是外族,但也没听说那位皇帝受到影响,反而成了千古名君。” (注:李世民的妻子长孙无垢是鲜卑人,两人感情极好,此处只是映射。) 庞永望冷汗倏地下来了, 他们这些大学士,或多或少在东宫、詹事府任过职,辅导李嫣学习, 因此,李嫣对他们熟悉哪段历史非常清楚。 “皇上说的是。”庞永望恭声道。 “但义武伯不同,”李嫣说,“她,毕竟不是皇帝,对吧?” “臣惶恐,臣有罪!” “庞师畅所欲言,何罪之有?起来吧。” 李嫣的语气听着不像恼火, 庞永望长出一口气,站起来,同时下定决心,今天之后的议事绝对不说话。 女帝见他沉默,便看向赵功德,“赵尚书还有什么想说?” 赵功德沉吟片刻,说道:“若论能力才智、贤良书的,比起海棠公主,我大夏女子明显更合适,毕竟,皇上都是……” “咳咳……”×N 所有人咳嗽。 赵功德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呵呵一笑,“这可不是微臣的发言,而是义武伯的原话,他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看,女子也能顶半边天’。” 这话确实是姜瑜说的, 当时,她想邀请赵浓绮入致知馆教书,打的就是这套从天而降的拳法。 李嫣一愣,“她真怎么说?” 赵功德点点头,“千真万确。” “……” “由此可见,大夏的女子才是适合义武伯的。” 李嫣低头,眼神闪烁,似乎陷入了沉思。 赵功德沉吟片刻,说道:“臣听闻,光禄寺少卿梦义育有二子一女,现在,那个女儿就在致知馆读书?” 李嫣问:“梦尔雅?” “不,梦温文。” “梦温文不……哦……对对。” 李嫣这才想起,内卫们传来梦尔雅是女子的消息,但其他人不知。 她环顾一圈, 没想到,所有大臣都对赵功德投去佩服的目光, 女帝这才意识到,梦温文年龄极小,不可能和姜瑜成婚,赵功德这一招是把拖字诀发挥到了极致。 同时,赵功德也是懵逼的, 他拿梦温文当挡箭牌,是因为这个提名足够荒唐, 年龄暂且就不说了,主要是身份, 那小姑娘是姜瑜的学生,天、地、君、亲、师,哪有老师和学生搞在一起的道理? 可是…… 为什么同僚看自己的目光都很赞赏? 特喵的什么鬼? 赵功德有点儿懵。 就在这时,李嫣发话了,“梦温文是义武伯的学生,而且,梦义……咳咳……朕没有别的意思,光禄寺少卿虽然品秩不低,但终究和伯爵有些……有些……” 不对等, 众人都明白。 官员们看向赵功德, 他们都坚信礼部尚书既然提出了梦温文,就一定有办法, 没想到…… “皇上说的是。”赵功德说。 众人:??? 李嫣:o(* ̄︶ ̄*)o 就在大臣懵逼,女帝轻笑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学生确实不合适,但博士嘛……”赵功德沉吟片刻,说道,“总览满朝文武,与义武伯匹配且家中有女的,人选似乎非常少。” 他就差指名道姓地说自家闺女了。 咚—— 女帝的桌案再次发出闷响。 第275章 独一无二的奇男子 梦温文是学生,不行(×);赵浓绮是博士,行(√); 梦温文年龄太小,不行(×);赵浓绮年龄合适,行(√); 梦温文的父亲是光禄寺少卿,不行(×);赵浓绮的父亲是礼部尚书,行(√); …… 赵功德果然是逻辑鬼才, 众人佩服。 可是…… “赵大人,您糊涂啊!”毛正元忽然出列道,“我们现在的目的,是要拒绝海棠公主,您这样反而给对方递刀子。” 庞永望:“赵大人,您糊涂啊!” 张澈:“赵大人,您糊涂啊!” 三位大学士一表态,其它的文官也都跟着站了出来, “赵大人,您糊涂啊!” 暖阁内回音飘荡。 赵功德:??? 他一脸懵,白丝不得其解, 自己怎么就糊涂了? 莫名其妙的。 这时, “义武伯姜瑜,求见。”门外忽然传来女官的清脆声音。 呼~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除了赵功德。 李嫣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宣。” “宣姜瑜觐见。” 门被推开,姜瑜快步抢上前,一撩衣摆下沿,“臣,姜瑜,叩见陛下。” 看她跪的动作就像慢放,李嫣不易察觉地翻了个白眼儿,同时挥手,“免了免了,朕和诸位爱卿等你多时,别在这些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 “谢陛下。” “嗯。” 姜瑜抬起头, 两人产生了一瞬间的眼神交流。 李嫣撇嘴,无声地说:“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之后,她指了指地上的一份奏疏,“咱们大夏的义武伯还真是厉害,策马扬鞭都到草原的鞑靼部去了,你自己看吧。” 策马暂且不提, 扬鞭什么的,姜瑜好像没那个功能。 她捡起奏疏阅读, 情敦鹣鲽(jiān dié),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zhōng)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chóu),共盟鸳蝶。 …… 啧, 这个海棠,总能整出些新花样,生僻字越用越多。 姜瑜稍稍酝酿情绪,抬起头,满脸的义正言辞,“皇上,这定是鞑靼部的离间计!” 噗嗤—— 女帝当场笑出声, 她捂着双唇,一直咯咯地笑个不停。 姜瑜不解,“皇上为什么要笑?” 李嫣好不容易把笑憋住,“朕之前就想过,姜卿一定会用这个借口。” “不是借口,是事实。” “好吧,事实,那朕问你,海棠公主为什么要用离间计,而且,离间计的对象总归是两个人吧?一个是你,另一个是谁?” 女帝看姜瑜,眼神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 妖精! 姜瑜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当然是为了离间臣和皇上……” 李嫣嘴角勾起, 她觉得自己要赢了, 没想到…… “当然是为了离间臣和皇上……”姜瑜大喘气,“的大夏。” 咚—— 桌子闷响。 “朕的大夏?”李嫣问道。 “就刚才,臣听到了各位大人的讨论,赵大人的原话,‘义武伯乃我国之栋梁,若是娶了胡人女子,我朝还敢重用于他吗?现在,鞑靼部虽与我朝交好,但难保将来不会变脸’,”姜瑜痛心疾首,“天可怜见,臣对大夏忠心耿耿,竟然被一封没头没尾的国书给离间了。” “……” “皇上,您要为臣做主啊!” 姜瑜对李嫣做了一个挑衅的笑容,然后做作地拜了下去, 李嫣:混蛋。 姜瑜:o(* ̄︶ ̄*)o 这种情侣才会产生的心情,实在是微妙得紧。 李嫣摆手,“其实,这封国书也不算‘没头没尾’,之前,不是已经有过了吗?” 一提到这个,毛正元也露出好奇的表情, 姜瑜出使草原,带回三封国书: 瓦剌一封,有关万国博览会; 鞑靼两封,一封有关万国博览会,另一封却被皇上私藏,秘而不发。 毛正元一直很想知道那封国书的内容。 “皇上,”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封国书到底是……” “是一首诗。”李嫣说。 “一首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所有文官都是科举制选**的, 他们听到这首,无不惊讶, 如此文采,真的是一个胡人女子能写出来的? 这明显不可能啊! 于是…… 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某位诗仙身上。 姜瑜咽了口唾沫,“皇上,当时……那个……为了……为了……” 李嫣笑,“朕知道。” “哎?” “为了能安全离开草原,姜卿用尽了办法,甚至要和钦差队伍分开,穿越广袤的草海,所以,美人计也是出于下策。” 女帝递了一个台阶给姜瑜, 姜瑜思前想后,觉得这个台阶似乎可下, 她说:“谢皇上的理解,当时确实是没办法了。” 李嫣点头,“不过嘛,姜卿这种只撩不娶的行为,确实有待商榷,毕竟,对方是草原公主,不能耍完流氓就跑不是?” 女帝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姜瑜。 只撩不娶…… 耍完流氓就跑…… 这种俚语都用出来了,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姜瑜咽了口唾沫,没接茬, 在场的诸位大人也有点儿摸不清潮水,不敢贸然谏言。 没想到, “不管怎么说,对于海棠公主,咱们大夏还是要负责到底的。”李嫣说。 负责? 难道说…… “臣不同意!”姜瑜抗议。 对于这个表现,女帝十分满意, 她可爱地眨眨眼,“姜卿,看来,你是真觉得咱们大夏拿不出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了?” 听到这话,群臣都有点儿懵, 他们下意识地以为,李嫣想要给海棠公主介绍新的对象, 这不是赤果果地羞辱人吗? 不要说万国博览会了,恐怕这个冬天边境马上就得打起来。 毛正元清清嗓子,准备站出来反驳, 没想到李嫣话锋一转,“确实,姜卿风流儒雅、才智超群,翻遍整个大夏恐怕也难找到相提并论者。” 众人:??? 这一次,他们确实是搞不清女帝反复横跳想表达什么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嫣呵呵一笑,“诸位爱卿,你们都认为姜卿是大夏境内独一无二的奇男子吗?” 众人瞄了眼姜瑜,没吱声, 同时,他们脑筋急转,揣摩女帝的想法,都快烧着了。 李嫣也不着恼,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们下去吧,反正这个问题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考虑。” 第276章 七撕成诗 女人的心思不要猜,猜了也不明白, 李嫣堪称谜语人,说的话让诸位大臣完全摸不着头脑。 毛正元轻咳,“皇上,您……” 话音未落,就被女帝打断,“这件事到此为止,至于海棠公主那边……” 她转向赵功德,“赵大人,你是礼部尚书,总有理由搪塞过去,先拖一段时间,磨一磨那个贱……女人的耐心再说。” 刚才是想说“贱人”的吗? 嘶…… 姜瑜倒吸一口凉气。 赵功德倒是没注意到她的变化,对女帝行礼,“那就用年龄作为借口?” 他翻了翻国书,“其实也不一定非得跟年龄挂钩,胡人终究是胡人,国书的毛病很多,只要愿意,有的是方法打回去。” 李嫣点头,“你自己定。” “诺。” “好了,今日冬至,所有人都……除了义武伯,所有人都回吧。” 大臣们鱼贯离开, 路过姜瑜时,有人对她投去怜悯的目光。 终于,所有人都离开了, 暖阁内只剩下两人。 姜瑜咽了口唾沫,回过身,发现李嫣正眼神玩味地盯着自己,就像一只游弋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 于是, “李小姐,我错了!”姜瑜秒怂。 “呵呵,”李嫣满脸堆笑,“好奇怪啊,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呢~” “……” “不过嘛,既然你愿意大大方方地认错,那我断然没有帮你开脱的道理,这样好了,你就说说自己错在哪儿吧。” 李嫣缓缓靠近, 她虽然年长,但姜瑜身材高挑,所以两人在身高上并没有差距, 准确地说,姜瑜可能更高,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一看到李嫣靠近,就不自觉地后退,背顶到了暖阁中的圆柱上,身体贴着柱子的表面向下滑, 两人的位置关系发生了变化。 李嫣居高临下,挑起姜瑜的下巴, 之后,她的手指缓缓向下,慢慢寻所,“小鱼儿,你想游出朕的鱼缸吗?” 姜瑜咬唇,“唔……嗯……” 上一次,她难得咸鱼翻身一回,这次又变成了受的一方, 攻受转换,不过如此。 李嫣抿唇而笑,“其实,那个小贱人递出国书,其目的八成如你所说,就是挑拨离间。” 姜瑜点头表示赞同, 两国邦交,递国书总有目的,像大夏义武伯和草原鞑靼部公主和亲这样的大项目,双方必然要摆明了车马谈判, 可是,海棠递交的国书,根本没考虑草原方的利益,约等于白给, 要说这里面没问题,李嫣是不会信的, 反倒是朝堂上的文官大臣,思路太正统,没料到海棠不按套路出牌,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来,她知道了?”李嫣喃喃自语。 “知道?”姜瑜不解,“知道什么?” “你说呢?” “我和你的关系……” “啧,你这不一点儿也不笨嘛,难道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稳坐钓鱼台的小鱼儿?” “这称呼也太怪了,我自己钓自己吗?” 可不就是? 李嫣白了姜瑜一眼,心说这家伙别自己把自己钓起来,然后掉进了沟里。 她沉吟片刻,问:“那个小贱人……哼,算了,海棠入京之后,和你见了几次面?你们是不是起了什么冲突啊?” 姜瑜回忆, 第一次和海棠见面时在城门,当时她邀请自己上马车检查,自己拒绝了; 后面的第二次,是在市场出售皮制品,当时有个赌约,赌注“既不违背道义,也不违背天地良心”,也被自己拒绝了; 之后又换成写诗,依然被拒绝。 “没道理啊,”姜瑜嘀咕,“分明是她无理取闹。” “什么无理取闹?”李嫣问。 姜瑜把之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其实,李嫣都听过,但不怎么详细,如今听姜瑜复述,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海棠喜欢姜瑜。 女帝眯起眼,扬了扬手里的国书,“你说,如果她的目的只是离间,就不怕我同意吗?” 姜瑜说:“你不会同意啊。” “万一呢?” “啊这……” 姜瑜有点儿懵, 李嫣看她稀里糊涂,气不打一处来, 叫你处处留情! 滋啦—— 衣服被强行剥开的声音。 姜瑜:??? “李小姐,别别,撕破了我回去没法给瑾儿交代。”她说。 “我很生气!”李嫣说。 “哎?生气什么?” “你答应她做一件‘既不违背道义,也不违背天地良心’的事情。” “我冤枉!我没答应!” “但我还是很生气,因为你给她写了一首诗,还是那种情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想想我就来气!” 滋啦—— 又是一声, 姜瑜低头一看,发现内衬的丝绸部分都有一块被扯出毛边了。 没想到李嫣醋意大发,竟然会这么狂暴, emmm…… 虽说不是不能享受,但还是要让她克制一下, 否则,自己被搞得衣衫褴褛,像佛郎机人的大胡子神那样,披着布条可没法回家。 “我也给你写。”姜瑜说。 滋啦—— 第三声。 这特喵的比七步成诗都要难! 不过,曹子建是掉脑袋,自己是果奔。 姜瑜想了想,说:“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 滋啦—— 第四声。 李嫣说道:“你当时就用这个搪塞过我!” 给女朋友送重复的礼物,这个可是能让好感度狂降的大错。 姜瑜赶紧换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滋啦—— 第五声。 姜瑜抢声道:“别撕了别撕了,让我背完,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唐朝诗人李商隐的《锦瑟》,婉约派大成之作,很适合把妹。 但是…… 滋啦—— 第六声。 “什么叫‘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啊?”李嫣说道,“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很多事情不是你听到的就是你听到的。”姜瑜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 “其实……其实……对了,其实,这首诗的精髓在第二句,文人墨客不是经常用‘玉柱’比喻**白皙的大腿吗?‘一弦一柱’的‘柱’就是这个意思?” “……” “……” 诡异的沉默。 良久, “姜瑜,这么说,你自己信吗?”李嫣幽幽地看着她。 “怎么不信?”姜瑜急中生智,“后面还有呢,‘一弦一柱思华年’,其中‘华年’的‘华’其实是‘湿滑’……” (罪过罪过,莫怪莫怪。) “别……别说了啊喂!” 女帝一把摁住姜瑜, 滋啦—— 第277章 女人,最了解女人 赵功德坐马车赶回赵府。 时值冬至, 风刮得很大,气温也越来越低,落叶被吹起后又飘落,在地上打滚,两名仆役拿着扫帚追赶, 府内灯火通明,淡淡的烟火气和饭香增添了几分节日气氛。 赵功德掀开车帘,轻咳一声,“我回来了。” 仆役这才注意到他,赶紧搬了脚凳,扶着老爷下马车, 赵功德问:“夫人她……” 使了个眼色,之后的话没说完。 立即有人意会,“夫人刚吩咐后厨在准备晚膳,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行,我去书房。” “是。” 几个仆役忍不住窃笑, 老爷是工作狂人,经常加班,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收敛,懂得在冬至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先问夫人在干什么,才决定下一步行动。 赵功德到书房,在桌案后落座,翻开《大夏会典》, 他要研究鞑靼部的那份婚……咳咳……国书。 国书的应用范围广泛,除了派遣使节,也常常用于陈述某项立场、交涉重大问题, 而且,因为涉及的内容不同,在敬语方面也会有所不同,不可避免地导致很多和汉族沟通的国家在这件事上翻车。 赵功德从过去的事件中找类似场合,看能不能把海棠打发了。 就在这时, “爹?”门外传来赵浓绮的声音。 “进来。”赵功德说。 很快,门被推开, 少女巧笑嫣然地闪进来,“我听说你在书房,就来了,放心,没告诉娘。” 她拿出食盒,掀掉上面的盖子, 赵功德看也没看,一边皱眉研究史料,一边说道:“你不是很小就知道吗?饺子这种有汤有水的热食,不要带进书房。” 赵浓绮说:“谁说是热食了?” “哎?” “你自己看。” 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华夏文明一直吃的是“水点心”, 饺子、汤圆、扁食…… 赵功德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糯米点心,圆溜溜,没有包子的褶皱,而且有大有小, 他好奇地问道:“这是何物?” 赵浓绮说:“这个叫‘稻窠团’,用糯米加馅料做成,大的以豆沙、萝卜丝为馅,小的没有馅,但那是用来祭祀的,不能吃。” “祭祀用的你给我?” “就是看看嘛~看我……看我做的好不好……” 赵功德盯着稻窠团,沉思, 良久, “这是南方糕点?”他问道。 “没错,”赵浓绮点头,“爹果然博闻强识,难怪是我朝的礼部尚书。” “……” “怎么了?” “这是义武伯家……咳咳……这是金陵周边才有的吧?” “……” 赵浓绮脸红。 赵功德十分郁闷,心说自家这闺女也太明显了, 好歹矜持一点儿啊喂! 不过,他既然已经决定向皇上恳求让女儿和姜瑜成婚,也就摆正了岳父老泰山的心态, 虽然对姜瑜不爽,但该吃还是得吃, 他咬了一大口,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味道竟然还不错, 赵浓绮自己磨的水磨粉,外皮很软糯,还带着糯米的清香,馅料是油豆腐、大葱、萝卜丝一起炒成的,竟然比荤馅的饺子还要油润鲜美, “这个……”他有点儿惊讶,“这是素斋吗?” “不是不是,”赵浓绮摆摆手,“萝卜丝是用新鲜的猪板油熬出猪油后炒制的。” “你之前可不会做这种事,我也算是跟义武伯沾光了。” “沾光什么的……” “一会儿,你是不是要给义武伯送点心?” “爹~” 被戳穿心思,少女的脸比刚才更红了。 赵功德心情十分复杂, 他摇摇头,又吃了几个,将那种老父亲嫁女儿的心理清出脑海,重新将视线集中在典籍上, 赵浓绮本想抱着食盒开溜,但看老爹这样,又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是做女儿的,得一碗水端平, 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 虽然心思早就飞到了姜府,但少女还是故作姿态地问道:“今天皇上召见,有急事?” 赵功德说:“想走就走。” “爹~” “好吧好吧,爹跟你说一说,但你可别生气。” 赵功德把鞑靼部海棠公主递交国书,企图和姜瑜和亲的事情讲了一遍, 一瞬间,赵浓绮藏在背后的拳头握紧了, 她说:“理由很好找。” 赵功德惊讶,“你竟然想到了?” 事涉姜瑜,赵浓绮的智力临时+10000,思路当然快, “前前前前前朝,倭国朝贡,国书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云云,当时的皇帝很不开心,让鸿胪寺回信,‘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少女说,“对付草原,我们也可以这么做。” “可是,倭国在使用国书敬语上,企图抬高自己、贬低对方的意图是十分明显的,”赵功德说,“鞑靼部没有这个迹象啊。” “你看这里。” “‘北王庭敬白南朝皇帝,以安民,世世平乐’,啧,确实,能抠字眼儿。” 赵功德在自己抄写的国书副本,那几个字的下面画了小圈, 女儿确实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他心甚慰。 之后,他又想到女帝今晚的奇怪表现, 先是说大夏要对海棠公主负责,又说姜瑜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男子,不能赢取海棠公主, 前后矛盾,难以理解。 更奇怪的是,最后还留了“家庭作业”,“反正这个问题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考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 赵功德见女儿准备开溜,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她,把自己的困惑描述了一遍。 赵浓绮听完,脸色变了数变, 天下独一无二…… 姜瑜若是这样的男子,那女帝便是这样的女子, 其中暗示不言自明—— 两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没想到,除了那些明面上的敌人,按下葫芦浮起瓢,现在又冒出海棠公主和女帝两个劲敌。 少女皱眉,陷入了沉思。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丫鬟的传话声,“老爷,宫里来了一位公公,说是要赐菜。” 逢年过节,皇上会给亲近的大臣赐菜,以示荣宠, 赵功德整整衣冠,准备去迎接, 但赵浓绮拦住了他,“爹,姜瑜……姜博士那边会不会有赐菜?” 赵功德点头,“八成会有。” “……” “怎么了?” 少女看向自己精心准备的稻窠团,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女人,最了解女人, 既然女帝要战,自己也不会谦让, “谁还不是个天下独一无二了?”少女喃喃自语。 “哎?”赵功德一愣,有些不解地问,“你在说那块匾额的事情吗?” “匾额?” “就是皇上赐的那副匾额——天下第二女博士。” 赵浓绮: ̄□ ̄|| 她狠狠瞪了老爹一眼,“别在这种时候扯我后腿!” 说完,她推门而出。 第278章 诸位姐姐…… 事后, 姜瑜穿衣服, “啧,还是破了,”她嘀咕,“你也真是的,干嘛那么用力啊?” “不能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就只能对衣服下手咯~”李嫣果着上半身,从后面抱住姜瑜。 “顶到我了。” “没办法,身材比你好。” (•́へ•́╬) 姜瑜懒得搭理。 李嫣忍不住偷笑,“海棠的事情,重点还是要看你怎么处理。” 她若有所指。 姜瑜谨慎地瞄了她一眼,“怎么处理?” 窸窸窣窣—— 李嫣的手又变得不老实起来,“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啧,真麻烦,当时我说我不想负责万国博览会的事情,你还非叫我顶上,现在倒好,变成这样了,搞得下不来台。” “我也没想到胡人会提前来嘛~” “唉……” “再说了,万国博览会是你的点子,你舍得交给别人全权管理?交给赵浓绮吗?” “怎么忽然提到赵小姐,她不是才从八品吗?” 赵小姐…… 叫得真亲切。 李嫣不满,手上微微用力, 捏。 姜瑜:“唔……” 她把李嫣的手从自己胸前打开,然后向前稍微靠了靠,让屁股只坐了椅子的边沿,“别来了,我都累了。” 李嫣轻哼一声,“这没你什么事了,走吧。” “用完就丢?” “什么啊,说的那么难听,我叫你回去,是给你准备了礼物。” “礼物?” 姜瑜好奇地看向李嫣, 女帝脸红,错开了视线,害羞得不愿意多说。 有问题! 姜瑜思前想后,也不知道李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对方守口如瓶的态度,便没有追问, “行,那我回去看看。”她说。 “走吧走吧,”李嫣推了她一把,“事先说好,不准嫌弃我。” “神神秘秘的……” “快走!” 女帝面露红晕,胸口乱颤, 姜瑜帮她把衣服披好,这才离开暖阁,出了皇宫, 她是坐周正良的马车入的宫,回去时也想找周正良借一架马车, 结果,小黄门说:“周公公出宫赐菜去了。” 理论上,赐菜是皇帝吃完饭把,把剩菜剩饭赐给大臣,说是节俭,反正吃饭都是尤专门的筷子夹菜,也不至于感染幽门螺旋杆菌, 所以在流程上,一定是皇上先吃,再派骑手送餐, 姜瑜摸了摸前额,不认为李嫣用过膳。 她想到女帝刚才说的“礼物”,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摇头轻笑,喃喃自语:“没想到李小姐也有可爱的一面。” 小黄门:“伯爷?” “没事没事,能帮我借到车架吗?” “我马上去办。” 只有皇恩极盛的人才可以用宫里的马车, 姜瑜无疑就在此列。 很快,马车就到了东直门外斜街, 她从车窗探头,看到了意料外的一幕。 姜府门前有N波人, 左侧的石狮子,白音陪着海棠,后者的手上拎着一个礼盒; 右侧的石狮子,赵功德府上的管家还有赵浓绮,后者的手上拎着一个礼盒; 大门前,瑾儿和庄月奴正在接待周正良,后者的手上拎着一个礼盒; 侧门前面的马车旁,张星剑正带着张灵竹,后者的手上拎着一个礼盒; …… 竟然是五房(数没错,字也没错)对峙的局面。 姜瑜眯起双眼,视线停留在他们对垒的中间地带, 嘶…… 她牙疼似的倒抽一口凉气,对车夫说道:“别往前了,咱们赶紧回去,对,原路返回,没错,回宫,快!” 车夫一脸懵,犹豫着要不要听义武伯的命令。 然而, “伯爷!”凌笑笑的声音传来,“你终于回来了。” 这姑娘坐在房檐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姜瑜身上。 这特喵的…… 姜瑜狠狠瞪了凌笑笑一眼, 没想到,后者回以挑衅的眼神, 那意思很明显, 刚才想逃跑,是吧? 之前就说过了的,欠下的债早晚要还,看来这句话是应在了今日。 姜瑜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她在电光石火间已经想好了对策,跳下马车,匆匆来到周正良面前,高声道:“臣,姜瑜,谢皇上赐菜!” 说着,她一撩衣袍下摆,准备下跪, 瑾儿心细如发,瞬间注意到姜瑜的衣襟下有撕裂的痕迹,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一旁的周正良却会错了意,以为瑾儿的冷哼是在提醒自己,赶紧摆摆手,“伯爷,您快请起,咱家怎么敢让您跪!” 女帝特意嘱咐过,义武伯接旨不用跪,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姜瑜想跪,甚至想一跪不起, 她别别扭扭地环顾四周, 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 情况十分凶险。 就在这时,瑾儿走了过来,“少爷,这些人……周公公、龙虎山的小天师、草原的白音国师、赵大人府上的管家都是来送礼的。” 小丫头说的话十分注意分寸, 除了女帝,她也摸不清这些女子对自家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灵竹、赵浓绮、海棠…… 三位虽然都很明显,但也难保不会是错觉, 而且,自家小姐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入京这才多久啊,就莫名其妙地开下了一个大大的后宫? 更何况,小姐的性别还是…… 正常人都不会轻信。 所以,瑾儿只说了这些妹子背后的势力,方便寻一个台阶下。 姜瑜挤眉弄眼, 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小丫头,真聪明。” 瑾儿没吱声,将脸扭向一边, 一个女子不会打心眼儿里接受别的女子,却可以为了心上人委曲求全, 十几年了,小丫头都是这么过来的。 姜瑜隐约注意到瑾儿的情绪,心中升起一股怜惜,不由得一疼, 冬至,应该是跟家人一起过的, 真正的家人。 她没有任何犹豫,对周正良缓缓说:“公公,谢谢皇上赐的菜。” 周正良愣了下,接着微笑,递上食盒,“伯爷,这话您还是亲自对皇上说吧,咱家这便走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半点儿不留恋。 姜瑜转向瑾儿,“走,咱们一家人回去说。” 一家人…… 在场的妹子们听到这个词,都变得犹豫,不由得眼神交流, 她们是互相竞争的关系,此时却又变成了同盟,心中想法完全一致,“姜瑜说的是家人,你们走我也走,你们不动,我也不动。” 瑾儿见她们犹豫,白了姜瑜一眼, 然后,她说:“诸位姐姐……” 一听这个称呼,所有女子都不由得脸红, 先是张星剑发出一声怪叫,像是被某人掐了腰间的软肉,走上前,撂下礼物就跑, 之后,白音、赵府管家也如法炮制,一溜烟地离开, 硝烟四起的姜府门前变得平静, 东直门外斜街上的那些八卦人士都暗骂一声无聊,全都归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第279章 先发的礼物 4K,二合一大章。 ¥¥¥¥¥¥¥¥¥¥¥¥ 姜瑜拉着瑾儿回府, 小丫头还有一点点的惴惴不安,“少爷,这样……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她明明在问,但眼中却亮闪闪的,显然在等待确定答案。 姜瑜轻笑,“当然没关系。” 瑾儿嘴角勾起,“少爷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我们回屋吃饭。” “好。” 看两人这样,一旁的庄月奴显得稍有失落, 这时,瑾儿拉住她的手,“月奴小姐也来吧,冬至嘛,总要团团圆圆的,不是吗?” 庄月奴看向姜瑜, “每逢佳节倍思亲,”姜瑜说,“看到月奴姑娘,我就想到金陵。” “嗯。”庄月奴不由得点头。 “来吧。” “好。” 少女嘴角的轻笑再也掩饰不住。 三人一齐进入主厅, 与此同时, “喵~”一阵熟悉的叫声传来。 姜瑜眼一花,灰色疾影略过,灵巧地窜过脚边,试图钻到桌下, “圆圆!”庄月奴用擒拿术捉住了波斯猫。 “喵~”圆圆委屈地叫。 “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往桌下跑,你看,桌布多长啊,如果掀掉的话,瑾儿辛辛苦苦做的晚饭就全都被你掀掉了。” “喵~” 圆圆很通人性,明明是一只猫,却像小狗那样在庄月奴的脚边趴了, 姜瑜弯腰,摸摸小家伙的头, 圆圆抬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动物比人类要敏感得多,它通过气味已经嗅出来了,姜瑜是女子,只是为什么要穿着人类男子的衣服,小脑壳完全理解不了。 想不通就不想, 圆圆拱开庄月奴脚踝处的衣服,舔了一口, 庄月奴咯咯直笑, 姜瑜看到,那里的肌肤白得发亮,赶紧站直身子, 瑾儿问:“怎么了?” “那……那个,”姜瑜有点儿慌乱,随口胡诌,“月奴,小心弓形虫。” “什么?” “我刚才看到圆圆舔你的……” 姜瑜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庄月奴弯下腰整理起了裤脚, 一旁的瑾儿也投来责备的目光。 姜瑜: ̄□ ̄|| 自己活该多嘴那句话。 她岔开话题,“我们吃饭,先吃饭。” 瑾儿立即张罗着盛饭的事情, 姜瑜伸手拦住,“今天,你就别伺候了,咱们坐下一起吃。” 瑾儿犹豫了一阵,忽然想起两人中秋节前也是这么过的,没有谁伺候谁,就在院子里,躺着躺椅晒月亮, 她点点头,坐了下来。 全国各地在冬至吃的特殊美食不同, 除了必不可少的饺子,江南还有赤豆糯米饭,金陵便有这样的习俗, “相传,共工氏有不才子,作恶多端,死于冬至这一天,死后变成疫鬼,继续残害百姓,”姜瑜说,“但是,这个疫鬼最怕赤豆,于是,人们就在冬至这一天煮吃赤豆糯米饭,用以驱避疫鬼。” “姜公子真是博学。”庄月奴赞了一句。 一个金陵人、一个川渝人, 竟然聊了起来。 在一旁的瑾儿看着这个场面,若有所思, 忽然,她喃喃自语:“原来月奴小姐也有高招呀~” 庄月奴瞬间脸红。 姜瑜也尴尬,转移话题,“对了,宫里赐的菜也上桌吧,而且,赵小……赵尚书府上送来的礼盒也是食盒,不如一起上桌。” 瑾儿点头,打开赵浓绮的食盒, “水晶虾饺?”姜瑜惊讶。 水晶虾饺,一如它的名字, 通透、温润,水晶般浪漫梦幻, 更难得的是,饺子的形状如同梅花,就像踏雪寻梅一回,象征着冬天已悄然来临。 面皮做成这样很麻烦,需要从边缘开始用力,归整形状, 赵浓绮之前没怎么下过厨,再加上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做了两种: 一种搞成小馒头的模样,外表圆滚滚,内里填上馅料送给赵功德,反正只是让老爹尝尝味道,没必要下那么大的功夫; 另一种送给姜瑜,当然要上心; …… 如果知道这个事实,赵功德一定会哭晕在厕所。 “不是虾饺。”瑾儿透过面皮,观察馅料。 “是什么?”姜瑜问。 “少爷试试看吧。” “哦~” 姜瑜夹起一枚“虾饺”送入嘴中。 外皮是糯米做的,蒸得松软,馅料满溢着油香,萝卜丝和油豆腐在嘴里分别提供爽脆和柔韧的双重口感。 美味! 呼~ 姜瑜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一口气,两只精致的“虾饺”落进肚里,回味悠长, 看这个样子就知道是好吃了。 姜瑜说道:“大葱、萝卜丝、油豆腐……” 瑾儿点点头,“果然是冬至团,也就是稻窠团,是太湖周边的美食。” “……” “少爷似乎没听过?” 姜瑜不由得尴尬, 瑾儿犹豫片刻,说道:“自古太湖盛产稻米,用糯米粉可以做成各种点心,八月糍团、九月初九重阳糕、十一月冬至团……赵小姐用心了。” 庄月奴:“……” 姜瑜:“……” 两人沉默,都觉得这份礼物沉甸甸的。 小丫头轻笑,“这道美食我和月奴小姐就不吃了。” 庄月奴附和着表示赞同。 姜瑜点了点头,默默地打开周正良送来的食盒, 之后,所有人一愣。 “这一定不是御膳房出的菜。”×3 三人同时说道, 食盒里的东西只能让人联想到黑暗料理。 “似乎是炒肉三吃。”瑾儿嘀咕。 确实,炒肉被分成了三份: 第一份,均匀地涂抹上了深红色和黄褐色的膏状物; 第二份,用蜂蜜包裹,再撒上黑、白两种芝麻,琥珀色上点缀着两种颜色的斑点; 第三份,直接浸泡在了乳白色的酱汁; …… 用科学的方法描述,三种酱料有相似性质—— 半固态、不流动,质地柔软、润滑,光泽闪亮但无油析出。 这玩意儿真的能吃吗? 姜瑜看向瑾儿,瑾儿移开视线; 姜瑜又看向庄月奴,庄月奴也移开视线; 寂静横亘在三人之间。 最终,姜瑜作为勇士吃了一口,脸瞬间就绿了, 她劝阻:“你们千万别尝试,会死人的。” 瑾儿和庄月奴战术后仰, 两人本来也没准备吃。 姜瑜现在终于明白,李嫣为什么要说“别嫌弃我”那种话了, 那个女人,解锁了生活废物萌属性。 不过,想到女帝在厨房里焦头烂额地炒肉片的模样,姜瑜就不由得想笑,“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收到的最有意思的礼物。” 她伸个懒腰,“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把别的礼物也拆开来好了。” 瑾儿问:“先哪一个?” “灵……咳咳……天师府的那个,看上去不大,先它吧。” “稍等。” 小丫头将精美的礼盒递给姜瑜, 姜瑜小心揭开上面的盖子, 只见里面躺着一本精美的小册子,第一页的开头是两行字。 —————————— 起卦次数:一 曰:九月十七,利在东南,得见良人 —————————— 下面有起卦的具体方位,时间,然后是心得体会。 姜瑜微微愣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自己和张灵竹初见,那丫头第二天似乎纠结过“良人”的意思, 她一页页地翻过来,看着张灵竹的字迹从稚嫩转向成熟, 而且,心得体会也越来越丰富,甚至还有“我帮义武伯应劫成功了,我不比哥哥差”这句话,让人看得忍俊不禁, 这应该叫《灵竹算卦录》吗? 姜瑜笑着摇摇头。 瑾儿问:“少爷很喜欢这个礼物,对吗?” 姜瑜的眼前闪过张灵竹的身影, 那姑娘憨憨的,八成会说:“本小姐送的礼物,会有人不喜欢吗?” 显然,她想送的礼物,其实是那句“我帮义武伯应劫成功了”, 但在姜瑜看来,却是少女的心情日记,其中的变化,尤其是那种可爱的娇憨态度,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 她合上这本《灵竹算卦录》,“我确实很喜欢。” 瑾儿抿唇。 庄月奴看看她,又看看姜瑜,说:“还有海棠公主送来的,那个要看吗?” 既然送来了,就没有不看的道理。 姜瑜掂了掂礼盒的重量, 比想象中要重。 那姑娘不会送胡人用的刀吧? 抱着疑惑,姜瑜把礼盒开封了, 没想到,里面竟然是一件手缝的羊毛衫, 用汉人的眼光来看,这件羊毛衫所用的衣料十分“扎眼”,非常具有塞外的风格, 但贵在由纯手工制成,残留着少女手心的温度。 姜瑜捧着衣服,有点儿不知所措, 没想到,瑾儿站了起来,剥掉姜瑜的上衣,然后把羊毛衫套在了姜瑜身上, 小丫头嗤笑一声,“这感觉,就像一个老奶奶……老爷爷。” 姜瑜担心那个“老奶奶”引起庄月奴的怀疑,因此顺着说了下去,“那还得等几十年,长出胡子再说。” “到时候,我就帮少爷把胡子减掉。” “给胡子扎小辫子不好吗?” 两人相视而笑。 腻歪死了! 庄月奴有点儿酸溜溜的, 入姜府以后,她一直在拼命学习,但比起和姜瑜相处了十几年的瑾儿,总感觉力有不逮, 不过,瑾儿最厉害之处在于团结同志。 她帮姜瑜整理好衣角、衣领、袖口,然后让开,用极低的声音提醒:“少爷,你的衣服上有裂痕,还是换上这一件比较好。” 姜瑜:“……” 瑾儿嫣然一笑,转向庄月奴,发动团结同志技能,“月奴小姐,你呢?” 庄月奴愣了一下,摇摇头,“瑾儿,你是知道的,我没准备。” “跳舞嘛~” “嗯。” 少女转向姜瑜,双眸闪烁着奇异的光, 姜瑜看着她,陷入沉思。 良久, “月奴,值得吗?”姜瑜问道。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庄月奴能在一瞬间就意会了, “我本就是川渝人,离开金陵来到京城,也没有背井离乡的感觉。”她微笑着说。 “值得吗?”姜瑜还是那句话。 “值得。” “……” “死了都值。” 庄月奴的表达异常炽烈, 她看着姜瑜,眼中露出勇敢甚至好斗的光芒, 姜瑜一时手足无措,心中叹息, 可惜自己是女子…… 她沉吟半晌,低声说:“月奴,你放下一切入京的目的我是知道的,若我……若我……这个……总之,若是能解决皇上赐予圣旨的事情,我定然……” 庄月奴愣了愣,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嫁入姜家也就是做小妾的命,跟那道圣旨有什么关系? 姜瑜看少女懵懂,解释道:“纳……咳咳……那件事总得在娶妻后吧?” 原来如此。 庄月奴了然,脸上有了笑模样,“姜公子倒是能画饼,不过,我不在乎。” 说着,少女站起身,“那我现在就跳……” 姜瑜叫住了她,“等等。” “哎?” “刚才我就一直在想,瑾儿……” 听自家小姐提到了自己,瑾儿不由得微微发呆, 她摇摇头,“少爷,我就是个小丫头,没准备什么礼物,如果可以,这顿饭就当是我的礼物了。” 姜瑜说:“你啊……我是说,我要送给你礼物。” “哎?” “只不过,是一首歌,和上次的《花好月圆夜》类似,你别嫌弃就好。” “少爷送的,我怎么会嫌弃?” 姜瑜露出笑容, 她击掌为自己打节拍, 庄月奴凑了过来,“那我来伴舞!” 她起身,打开大厅的门,让月光照进屋子里, 外面的风不小,吹进屋里,掀起少女的薄纱似的裙角, “喵~”圆圆叫了一声, 小家伙窜到庄月奴脚边转悠, 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人一猫的剪影,显得异常和谐。 瑾儿喃喃自语:“真美啊……” 姜瑜说:“你也是。” “少爷!”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姜瑜笑着拍拍手,打着拍子,双唇轻启。 …… 走过了人来人往 不喜欢也得欣赏 我是沉默的存在 不当你的世界 只作你肩膀 拒绝成长到成长 变成想要的模样 在举手投降以前 让我再陪你一段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 一次次失去又重来 我没离开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陪你把想念的酸拥抱成温暖 陪你把彷徨写出情节来 未来多漫长再漫长还有期待 陪伴你,一直到,故事给说完 …… (注:《陪你度过漫长岁月》,这首歌我很喜欢,之前写的两本书都用了。) 瑾儿不懂“告白”这个词的具体意思,但结合前后文还是能理解的。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她看向自家小姐,忽然觉得这些年的付出,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好的回报, 就像庄月奴刚才说过的—— 死了都值。 一时间,小丫头泪如雨下, 她擦干眼泪,躲进姜瑜怀里, 同时,她想到,中秋节前的那个夜晚,似乎也是同样的场景, 只不过,如今两人的感情更进一步, 唯一不变的是小姐的平胸, 还是好硬。 第280章 后发的礼物 当晚,姜瑜喝了不少酒, 瑾儿扶着她进入房间,脱掉外衣,“小姐,我去给你打水洗把脸,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 迷迷糊糊地,姜瑜点头。 瑾儿犹豫半晌,这才说道:“一会儿我就回来,你先别睡。” 她离开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姜瑜和两个妹子聊了很长时间,十分温馨,直到躺在床上仍然忍不住回想刚才的种种, 但她有些晕,很快就睁不开眼了, 就这样,也不知眯了多久,忽然觉得脖子间传来凉意, 刺客!? 她一下子酒醒了,猛地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张有些英气的小脸, “阿凌?”她惊讶。 凌笑笑穿了一身白衣,不施粉黛,眉目如画, 她的秘密行动被姜瑜发现,脸上微微带着些许的苍白,但白里透着红,显示出与平日截然不同楚楚可怜, 至于秘密行动…… 姜瑜低头, 只见少女左手拿着一套粉色的衣裙,右手比划着,测量姜瑜的脖围, 难怪刚才会觉得凉。 她问:“你在干什么呢?” 凌笑笑:“……” “怎么不说话?” “……” 少女刚才还有些发白的脸色完全变成了赤红。 姜瑜懵逼:??? 这姑娘也太奇怪了。 忽然, “小姐?”门外传来瑾儿的声音,怯怯的,显然是害怕吵着姜瑜。 凌笑笑的头顶浮出惊叹号, 她猛扑上前,一把捂住姜瑜的双唇,“不准说话,你如果说……若是让瑾儿知道咱俩……总之,我会先把你杀了,之后再自杀。” 姜瑜:“!@#¥*%……” 她的嘴巴被捂得十分严实,只能口吐乱码。 凌笑笑不满,“别出声!” 说着,她骑到了姜瑜的身上,用双腿夹住姜瑜双腿,同时丢掉手里的裙子,双手压住姜瑜双臂。 两人的姿势十分奇怪, 凌笑笑:○| ̄|_ 姜瑜:个 完完全全的限制Play,再加一条绳子,就是捆绑Play, 房间内安静得可怕。 “小姐?”瑾儿的声音再次传来。 凌笑笑征服姜瑜四肢的动作戛然而止, “让瑾儿离开。”她说。 “!@#¥&%……”姜瑜继续口吐乱码。 “我松开你,你不准求救,答应吗?” “!@#¥*%……” “说话啊!” “!@#*¥%……” “对了,我忘了还捂着你的嘴呢,答应我就点点头。” 姜瑜疯狂点头, 凌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松手。 “瑾儿,我刚才都睡着了。”姜瑜把被吵醒的慵懒学了个十足十。 “唔,对不起,”瑾儿小声道歉,“还要洗脸吗?” “算了吧,我好困。” “那我就先走了。” 门外传来瑾儿离开的脚步声。 呼~×2 姜瑜和凌笑笑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你出气做什么?”×2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问, 大眼瞪小眼。 良久, “那个,你能不能别压着我了?”姜瑜小声嘀咕, 两人现在的动作,和女帝都没试过呢。 凌笑笑脸一红,从姜瑜身上下来,“我只是……我其实……唔……这个,这个给你!” 她把那条衣裙丢了过来。 姜瑜完全被整懵逼了,“什么意思?” 凌笑笑送出了冬至的礼物,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不管不顾地说:“你就别跟我装了。” “装什么?” “无论怎么说,你终究是女子,大夏的义武伯、致知馆的博士,这些身份,肯定也抵挡不了你内心的空虚寂寞冷,午夜梦回,你一定会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候,你可以穿着漂亮的女子衣裙,坐在秋千上,欢笑着、玩闹着……” “……” “你心中一定会幻想,船上衣裙走在大街上,低嗅着鲜花,在草地上转着圈舞蹈……” “……” “你绝对……!@#¥*%……” 这次轮到姜瑜出手了, 她突然袭击,捂住了凌笑笑的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错觉,但是,请听我一言,”她说,“我可以像你保证,你刚才说的那些,我绝对、一定、肯定没有,at all。” 凌笑笑眼里写满了不信。 姜瑜叹气,松手,“阿凌,你别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凌笑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自己的想法?” 她冷笑一声,“你快别闹了。” 姜瑜叹气,“唉~” “不管,我要看你试我的礼物。” “???” “张灵竹、赵浓绮、海棠的礼物你都拆过了。” 没想到凌笑笑竟然开始耍赖,要求不能厚此薄彼, 姜瑜更无奈了, 她看了眼那套衣裙, 作为上面半露胸口的裙装,裙子高束在胸际,在胸下系一阔带,而且没有肩带,侧开合内,外披透明薄纱, 这么穿,内里的小衣一定若隐若现。 姜瑜: ̄□ ̄|| 她抬起头,看向凌笑笑, 没想到,刚准备吐槽就听到了,“斯哈……斯哈……” “你干嘛啊!?”姜瑜惊诧。 “我精心准备的衣服,难道不好吗?”凌笑笑问,“我还特意问了织造局的织女,她们说这是仿的前朝的款式,很好看。” “……” “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姜瑜低头看看胸口,当场抑郁了, 就自己这规模,穿这种衣服,半点儿不性感,反而很荒唐, “要穿你穿。”她说。 “你……唔……”凌笑笑低下头,变得沉默起来。 “别装啊。” “……” “喂喂,我是不会信的。” “……” 凌笑笑确实是装的, 不过,正如诸葛亮一生唯谨慎才能唱得了空城计,少女平时英气勃勃,现在忽然表现出弱受的潜质,反而更有可信度。 姜瑜彻底没辙了, “我穿,”她郁闷道,“我穿还不行吗?” “快!”凌笑笑瞬间精神了。 靠! 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姜瑜不准备耍赖, 她说:“你回头。” 凌笑笑愣了下,这才红着脸回头。 窸窸窣窣—— 姜瑜把那件裙子穿在了身上, 没想到,自己竟然真像凌笑笑说的那样,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补完感, 衣料轻薄如纱,和皮肤接触的时候,就像少女的手指般柔软,而且,是那种抬起指腹,只以指尖的部分摩挲而过的触感, 瞬间,姜瑜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281章 身,份,互,换 姜瑜低头俯视衣裙, 难道自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既没有梦想过荡秋千,也没有梦想过在草原上跳舞, 都是幻觉! 这么告诫着自己,姜瑜准备换回睡衣, 反正凌笑笑只让自己试穿,又没说要当着她的面,只要穿过,任务就能算完成了, 她的手指摁在衣带上, 结果, “你干嘛?”凌笑笑的声音传来。 “吓!”姜瑜差点儿跳起来,“我还要问你呢,你干嘛?谁让你回头了?” “o(* ̄︶ ̄*)o” “……” 姜瑜拿凌笑笑的笑脸一点儿办法没有, 少女凑过来,上下打量, emmm…… 很不错, 比预想中的还要不错。 “对了对了,还有这个,”凌笑笑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双鞋子,“这也是我问了制造局的织女们,才好不容易选中的。” 姜瑜:“……” 这玩意儿怎么看着像高跟鞋? 她听说,高跟鞋传入华夏大地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来自威尼斯商人; 其二是来自法兰西的太阳王(路易十四); 没想到大夏竟然紧跟潮流,跟西方世界只有少量接触,就知道高跟鞋了。 这特喵的…… “不穿!”她坚定地说。 “也不差一双鞋了,”凌笑笑微笑,“你说是不是?” “谁知道你会不会得寸进尺,又从哪摸出别的什么东西来,我可不想戴耳环、项链。” “你怎么知道?” “……” “诶嘿~” 凌笑笑发出被揭穿时的尴尬笑声。 姜瑜瞪了她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不穿就是不穿,心意已决。 凌笑笑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凑上前,一把将姜瑜掀翻在了床上。 在古代,人们所说的”衣裳”是指全套外衣,上半身外衣称为“衣”,下半身外衣则称为”裳”; 而古代女子所穿的内衣,则只有上装—— 抱腹, (注:也就是常说的“肚X”) 下半身的裳里面无裆无底。 姜瑜穿男装惯了,一直大大咧咧的,骤然换了裙装,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那么呈“大”字型躺着, 过了一阵,她忽然觉得有些凉,这才夹紧。 “……” “……” 诡异的安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凌笑笑低声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此地无银三遍两, 姜瑜压住裙角埋怨:“你还说?” 话刚刚出口,她就不由得惊讶,因为自己说话的音调、语气和平时截然不同,有种说不出来的粘腻感,用成语形容就是“如胶似漆”。 凌笑笑不由得脸色通红, 更深的沉默降临在了姜瑜的闺房之内, 两人更加尴尬。 很长时间, “姜瑜,你说点儿什么,”凌笑笑打破沉默,但是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这样……这样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唔……”姜瑜低头,“说什么啊?” “要不这样,你把这双鞋子……” “想得美!” 姜瑜很坚决, 见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凌笑笑咬咬牙,忽然欺身上前, 咚—— 姜瑜倒下,后背撞上床板,发出一声闷响。 她下意识地说:“不要。” 这话刺激了凌笑笑,右手撑着床面,来了一记床咚,左手缓缓向下, 隔着纱裙,她的手顺姜瑜锦缎般的小腿肌肤下滑, 她捏住了姜瑜的脚。 姜瑜相当郁闷,“你怎么跟李小姐一样?” 凌笑笑不解,“怎么一样?” “足控!” “……” 虽然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听里面有“足”这个字,凌笑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总之,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数。 她说道:“我才不是……我只是想给你穿鞋子。” 姜瑜吐槽:“那你也别强上啊!” “我不强上,你能答应吗?” “咕……” 这是什么虎狼发言。 姜瑜轻轻推搡凌笑笑,“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好了。” 凌笑笑如蒙大赦般站起身, 她虽然经常窥探姜瑜和女帝做那事儿,但心情十分复杂, 猎奇、嫉妒、渴望…… 五味杂陈, 这导致了少女在偷看的时候,就像小女孩听墙角,类似用双手捂住脸,然后从指缝中往外看, 朦胧到了这个程度,想模仿都难。 姜瑜坐起身,别别扭扭地穿上了高跟鞋, 由于是舶来品,大夏的仿制货鞋跟要矮一些、宽一些,所以并不至于穿上了就站不稳, 但是,穿过高跟鞋的人都知道(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难点并不在于稳稳地站直或者行走,而是如何保持端庄的仪态, 例如现在的姜瑜,稍微走几步就忍不住佝偻起了背。 凌笑笑忍不住偷笑,“难看死了。” 姜瑜说:“还不是被你逼的?” “^_^” “不准笑,你……哼……你行你上啊。” 姜瑜发动技能—— 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我穿肯定比你走得好,”凌笑笑嘴上也不让,“好得多。” “嘿我这暴脾气!”姜瑜坐回床上,一边脱鞋一边说,“你回过头去。” “干嘛?” “我把衣服也换给你。” 一听还要穿衣服,凌笑笑有点儿后悔, 但是,傲娇的人不会低头, 她转过身。 在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过后,衣裙和高跟鞋都被递了过来, 姜瑜说:“穿吧,我不看。” 凌笑笑倒是不介意被看, 她换上衣服,同时心里想着姜瑜刚刚穿过,不由得浑身燥热,衣料触碰的皮肤,就像是被开水烫过,呈现煮熟的虾子的颜色。 “好了。”她怯懦地说。 姜瑜转身, 不得不承认的是,凌笑笑很美,素雅动人的脸庞让人留恋, 少女以前一直保持着固定的风格,就算是裙装,里面也会套一条裤子,尽量干脆利落、简简单单,更不用说盛装打扮了, 但现在的她,风情款款,仿若女神, 最让姜瑜惊讶的,还是那双仿佛能踩进灵魂深处的高跟鞋, 她有点儿明白李嫣为什么控足了。 注意到姜瑜目光不善,凌笑笑有些磕巴地说:“这不是……这个鞋子不是很好穿的吗?” 姜瑜说:“走两步。” “哎?” “没事走两步。” 语气有一丢丢的嘲讽。 凌笑笑不满,向前走了一步, 但出乎意料的是,鞋跟落在地上确实不稳,让她整个人向前倾倒, 少女本想用轻身的功法,但看自己正摔向姜瑜,心中一个犹豫,便错过了机会, 两人在床上摔做一团。 “呼……” “哈……” 她们剧烈地喘着粗气。 在黑暗中,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凌笑笑说:“我鞋子掉了。” 姜瑜轻笑,“你还好意思笑话我?” “……” “就这?就这就这?” 姜瑜又作又跳, 但她知道见好就收,下床帮凌笑笑找鞋, 视线却被少女果露的脚吸引, 她恶作剧心起,用头发在凌笑笑的脚背上划了一下。 嘶…… 凌笑笑弓起脚背。 姜瑜一看她反应这么大,下意识地更进一步,用发梢在少女的脚趾缝中擦过, 凌笑笑终于忍不住,一脚蹬了过来, 咚—— 第二次,姜瑜被施展了记忆消除术(物理)。 第282章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第二天, 清晨, 鸟儿的叫声把姜瑜吵醒, 她睁开双眼,只觉得前额突突地跳,疼痛感一丝一丝地传来,不由得嘀咕:“奇怪,我记得昨晚也没喝多少酒才对啊……” 她爬起来,双手搓了搓脸颊,这才稍微清醒一些。 冬至刚刚过去,下一个节气便是小寒, 外面的风似乎很大,吹在窗户上,让木窗框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京城的冬天可比金陵严酷。 这时,门外传来响声, “小姐?”瑾儿在叫门。 “嗯,”姜瑜应道,“我醒了,你进来吧。” 门被推开, 瑾儿双手拎着一个水桶挪了进来, “小姐昨晚没洗漱就睡下了,”小丫头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数落的意味,“一会儿,我帮你洗脸、洗脚,再拿热水擦擦身子。” “……”姜瑜看着她忙碌,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呢?” “我现在才发现,每次你进门总是恰到好处,你是怎么知道我起床的?” “小姐的事,我全都知道。” “这样啊。” 瑾儿之前好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姜瑜盯着她猛瞧, 瑾儿抬头,与小姐黑白分明的眸子对视,不由得脸红, 她继续忙碌,给盆子里倒热水, 水汽氤氲,遮挡了小丫头红扑扑的可爱小脸。 没多久,瑾儿调好水温,端着盆子来到姜瑜面前,“小姐,你昨晚和凌……咦……你的额头怎么鼓了一个包啊?” 姜瑜也没多想,“大概是昨晚喝醉了,自己不小心碰的。” 说完,她就感觉有些不对, 隐约间,许多画面断断续续地在脑海中闪回, 似乎是凌笑笑……吗? 她也不确定。 凌笑笑的记忆消除术(物理)对同一个目标不能连续多次使用,否则就会逐渐产生抗性,让之后的效果一次比一次差。 (笑) “昨天,阿凌来过吗?”姜瑜问。 “来过啊,”瑾儿一边回答,一边拿热毛巾敷在姜瑜的脸上,“昨晚我给你端水时,她就在房间里,但你说自己睡下了。” “这你也知道!?” “^_^” 瑾儿的笑有些意味深长。 姜瑜懵逼在当场, 她总觉得,小丫头话里有话、若有所指。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千万别多想啊,我想在就是……嗯……就是好奇,你说的‘全都知道’,到底是什么?” 被问这个问题,瑾儿有一丢丢脸红, 她没有搭腔,而是默默地重新倒了一盆水,换毛巾沾湿,轻轻按住姜瑜的肩膀, 姜瑜躺下,舒展身体, 热毛巾从锁骨开始向下擦拭, 两人相处这么久了,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语言交流。 但也不是什么都“一切尽在不言中”的, “瑾儿,不方便回答吗?”姜瑜问道。 “‘全都知道’就是‘全都知道’,”瑾儿歪着头想了想,“我也描述不清楚。” “那,能举个例子吗?” “比如这样……” 瑾儿拿起姜瑜右手,食指隔着毛巾,在姜瑜的拇指指甲盖上轻轻按压, 瞬间,电流划过姜瑜的全身, 她下意识的把手指抽回, “小姐,就是这样。”瑾儿露出笑容。 “咕……”姜瑜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我……我自己都不知道。” “小姐的手指修长、白皙、纤细,如果不好好保养就可惜了,所以,每次帮你洗澡的时候,我都会特意关照,久而久之,就会发现……就会发现……” “……” 姜瑜脸色通红, 她看得出,瑾儿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但她自己知道那个词应该是什么—— 敏感。 在这一点上,瑾儿竟然比女帝还要熟悉一万倍。 姜瑜难免会想象,若是瑾儿发挥浑身解数,自己怕不是要被玩坏。 她轻咳一声,“那个,我自己来吧?” 瑾儿没听明白,“自己来?自己来什么?” 姜瑜指了指小丫头手里的毛巾, 瑾儿先是愣了半晌, 之后,她没有因为“被嫌弃”而泫然欲泣,反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姐,你怕我。”她说。 “怎……怎么会呢?”姜瑜疯狂地摇着头。 “哦?”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啊!!!” 否认三连, 外强中干。 看小姐这样,不知道为什么,瑾儿觉得非常可爱,就像第一次强迫小姐扮成“少爷”时的奇妙感觉, 她的眼中闪过狡黠,“小姐别害怕嘛~” 姜瑜:“!!!” 她注意到了瑾儿神态的变化, 以前不是没有见到过,没次出现,自己一定会被治得服服帖帖。 “你不要过来啊!”她说。 “小姐,其实你的手指只不过……呵呵……”瑾儿笑得非常有深意, 在她心目中,小姐手指的那点儿程度也就只有两星,其它的各个部位,从三星到十星,再到两千一百三十八星不等。 小丫头从上俯视自家小姐,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变化, 轻拢慢捻抹复挑, “这里。” 唔…… “这里。” 嘶…… “还有这里!” 咚—— 姜瑜的手肘顶住床板,弓起了背, 她十分清楚,再这么搞下去,自己怕是要完蛋了, “停!”她用胳膊和肋部夹住瑾儿的手,“快住手,别再折腾我了。” “小姐?”瑾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呼……呼……” “^_^” 小丫头的表情说不上得意, 但是,从打心底里窜出来的愉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瑾儿有S属性! 姜瑜生怕再打开对方某些奇怪的开关,赶紧岔开了话题,“我说的‘全都知道’,不是指肉……咳咳……不是指身体上的,而是指心里。” 瑾儿点点头,“那个啊,没区别。” “哎?” “就比如,我知道小姐和皇上做过很多事,就像我们刚才那……比我们刚才那样要激烈无数倍。” 噗! 姜瑜喷了。 瑾儿说:“月奴小姐和我喂圆圆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没有不偷腥的猫’。” 姜瑜:“……” 这丫头比想象中成熟。 瑾儿用手指轻点着下巴,边想边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啦,只是感觉,女子在这方面像剑一样锋锐,但又像水一样柔和,很多事……唔……” 她低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述。 姜瑜意识到,女孩子之间自有一套隔空交涉的智慧, 或许在自己看不到的某个地方,妹子们已经通过自己的方式方法取得了联络,就共同执政问题达成了某种重大共识, 只不过,作为被统治阶层,自己完全蒙在鼓里, 这种烦恼或许就是幸福的烦恼了。 第283章 您可曾听过《女戒》这本书? 洗漱过后, 姜瑜和瑾儿在房间用餐, “小姐,你今天还准备去国子监吗?”瑾儿询问。 “不去了,”姜瑜说,“张天师来了京城,我得带他看看给龙虎山正一道的场地,而且,还要去见一趟海棠公主。” “见公主?” “嗯。” 俗语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 所以,有些事必须跟海棠讲清楚,省得她哪天心血来潮再递一封国书上去, 到时候,李嫣气得冒烟,把姜瑜吊起来打可就麻烦了。 瑾儿看姜瑜不愿多说,立即明白了, 她可爱地挤挤眼,“小姐,我出去选菜、选柴火这类东西的时候,常听街头巷尾说十万雄兵不敌义武伯一人,看来是真的。” 东直门附近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坊间传言多跟朝堂有关, 这很正常, 姜瑜没多想,随口说:“他们瞎扯。” 瑾儿摇了摇头,“不见得。” “哎?” “说不定,小姐施展美男计,就能不失一兵一卒地拿下草原……不对不对,应该是拿下鞑靼部的势力范围,可惜啊,瓦剌部没有适龄的女子。” “你怕是对我有误会。” “我看,是小姐对自己有误会。” 姜瑜汗颜, 她想到瑾儿对自己的了解,也只能默认。 瑾儿嬉笑一声,给小姐夹菜,弯弯的眼儿似乎会说话,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姜瑜郁闷, 只有等来年二月彻底解决圣旨的事情,自己才可能恢复女儿身。 就这么吃完了饭,姜瑜坐马车前往东岳庙, 结果,张家三口人已经出发去往左安门附近的龙潭湖,在周边有划拨给龙虎山参加万国博览会的用地, 这么早就出门,看来张子真对宣传正一道十分上心。 姜瑜便又前往左安门, 好巧不巧,在半路上碰到了胡人的车队, 她赶紧拉上车窗帘, 可惜的是, “可是义武伯府上的马车?”白音认出了驾车的铜竹,打招呼。 “白音国师,”姜瑜只好应对,“好久不见。” 什么好久不见, 分明昨天晚上送礼的时候才见过。 白音不计较姜瑜的敷衍,继续说道:“我们运来的货物都已经被曹先生收下了,闲来无事,每天都会去左安门看看。” 姜瑜问:“京城商会的曹鹏举?” “对,我听说,伯爷帮忙出了很多力。” “好说好说。” “不过嘛,既然伯爷收到了我们公主的礼物,也算……呵呵……伯爷对礼物是否满意啊?” 这个问题有点儿难回答, 姜瑜轻咳一声,没有搭腔, 呵,男人。 白音同样作为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 他骑马与姜瑜的马车并驾而行,压低声音,接着把话题进行了下去,“伯爷,你可曾听过泪毯?” 姜瑜点点头, 入京以后,她长了很多见识,恰巧见过西域朝贡的泪毯, 据说,泪毯是西域部落的公主们亲手缝制的,由于经年累月,公主们的眼泪滴落在上面,因此得名。 她咽了口唾沫,“你不会告诉我那件羊毛衫是公主……” 白音没听懂,“公主什么?” “……” “伯爷难道……呵呵,您可真敢想。” 白音脸上的笑容很复杂, 姜瑜不由得想骂人。 “伯爷,”白音说道,“那件袍子确实是公主亲手缝制,但我提到泪毯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公主在上面洒下了眼泪,而是公主从泪毯中得到了灵感,将生绵羊皮用酸草汁鞣制,然后让毛皮朝外才得以缝成,日可为衣、夜可当袍,可以这么说,在设计那件袍子的时候,公主绞尽了脑汁。” 说着,白音对姜瑜微妙地眨眨眼, 姜瑜也压低声音,“不瞒国师,我昨天收到的那些礼物,都是很用心的。” 突如其来虐狗,让白音差点儿闪了腰, 他努力忍住吐槽的冲动,“伯爷是在炫耀。”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与此同时, “哼╭(╯^╰)╮” 不远处,海棠公主的马车里忽然传出了一声轻蔑的冷哼。 两架马车隔了一段距离,再加上姜瑜刻意压顶声音,少女不竖起耳朵听肯定是听不到的, 白音的眼角抽搐,心里吐槽, 公主,我的姑奶奶,您老能不能别这么急着白给啊喂! 他轻咳一声,“伯爷,您听错了。” 姜瑜: ̄□ ̄|| 她说道:“什么听错不听错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人一本正经演戏。 结果, “伯爷,可否上我的马车一叙?”海棠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异域风情,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看八卦。 姜瑜的马车帘被掀开一角, “少爷,”铜竹问,“要不要减速?” 姜瑜看了看两架马车的车况: 胡人那边,马儿高大矫健,马车的轮子不计成本打造,在关键部位包了铁片,甚至还镶嵌着装饰用的玛瑙和珍珠; 自己这边…… “算了,”姜瑜说,“你停车吧。” 毕竟,京城的道路上确实不适合飙车。 铜竹点点头,马车缓缓停下, 姜瑜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上了海棠的马车, 车的内饰和上次又有不同, 或许是担心再被姜瑜当成试衣间来使用,层层叠叠的粉色帷幔被拆掉了,化妆用的镜子也不翼而飞, 中间多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是茶艺用的紫砂壶, 淡淡的茶香在车厢飘荡。 咔哒—— 车轮轻响, 马车再次启动。 海棠左手扶着桌子,右手给姜瑜倒茶,“其实,我刚才就注意到你和白音国师的对话了,但没冲泡好茶叶,因此多听了一会儿。” 姜瑜:“……” 她有些流汗。 少女看姜瑜这幅模样,忍不住笑,“先喝茶。” 姜瑜看了一眼,只见里面的茶叶银白隐翠、卷曲成螺,似乎是上等的碧螺春, “冬天,马车上准备保存开水的水袋十分困难,更何况是公主亲手所泡,”她说道,“而且,这个品质的碧螺春,比黄金都要贵。” “曹先生送的。”海棠说。 “……” “干嘛不喝?” “拿人的手段、吃人的最短,我昨天已经收了你的礼物,今天再……” “放心吧,我真正送你的礼物不是那件袍子。” 海棠的眼中噙着笑, 姜瑜很清楚,对方所谓“真正的礼物”,其实是那封国书, 她想了想,说:“公主可能对汉人的文化不甚了解,您可曾听过《女戒》这本书?” 目的非常明确,要把海棠吓退。 没想到, “我知道啊。”海棠很淡定地说。 第284章 反向忽悠 姜瑜:??? 海棠一个胡人,为什么会知道《女诫》这种书? 就算是再喜欢汉文化,一个草原公主也不至于去闲着没事研究封建糟粕才对。 姜瑜问:“你刚才说,你知道?” 海棠笑容更盛,“对啊。” “……” “伯爷不信?” 姜瑜必然是不信的,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热茶。 “如果我没记错,《女诫》的作者是一位寡居才女,在和自己丈夫过了一段良好的婚姻后,丈夫不幸病故,只留下了孤儿寡女。”海棠侃侃而谈。 “唔……”姜瑜有点儿懵, 主要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海棠说的是真是假, 海棠看她懵逼,继续说:“《女诫》共有七篇文章,每一篇都各有含义,第一篇为《卑弱》,表明女子应当卑下柔弱,时时以谦卑的态度待人。” 姜瑜听了,不由得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被恶婆婆逼着媳妇写的。 海棠又继续介绍了很多, 《夫妇》,表明家中丈夫就是权威,女性应该毫无条件地信任丈夫; 《敬慎》,表明对待丈夫应该有一种敬佩之心,不能没大没小; 《妇行》,表明平时的言行举止要恰到好处,会纺织、会烧饭,点满生活技能; …… 竟然如数家珍, 而且,她还说道:“除了《女诫》,还有更多类似的呢,《女德》、《内训》之流,我虽然不会背,但也能知道大致内容。” 姜瑜感觉自己正在和一个外星人说话, 她不解,“你全知道?” 海棠郑重其事地说:“当然啦,我敢给大夏递国书,肯定研究过这方面的姿势。” “……” “……” 啧, 姜瑜忍不住咂舌, 两人沉默。 忽然, “这不对啊,”姜瑜说,“你既然知道大夏有这么多麻烦事,何必还要递婚书……咳咳……国书?” 她差点儿说漏嘴。 海棠听了,努力把笑憋回去, 其实,她是看出了姜瑜和南朝女帝之间有点儿什么,才用出了投石问路之计, 但这种实话肯定是不能往外撂的。 少女继续绷着脸,说:“我知道南朝有很多特别麻烦的规矩,所以才在矬子里面拔将军,选了你。” 姜瑜不满,“我怎么就矬了?” “我都听说了,你力荐一位女子做致知馆的博士,还在早朝上批驳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点,嫁给你的女子肯定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 “之后你更进一步,还说出‘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也能定半边天’这种振聋发聩的话。” “靠!” 姜瑜相当的郁闷,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几个月前打的一套拳竟然会落到自己身上,造成成吨的输出, 而且,现在听听自己当时说的话,真的相当羞耻。 看姜瑜低着头,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海棠心中超级爽, 终于赢了! 每次和姜瑜对决,她总是输, 高贵的公主殿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碧螺春,脸上写满轻松与写意。 之后,她挪到姜瑜身边,“义武伯。” 姜瑜:“……” “姜瑜!” “哎?哦……你……公主有什么话尽管说,别一惊一乍的,吓了我一跳。” “分明是你走神了。” “有……有吗?” “我刚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南朝女帝是不是有一腿’,你在无意间回答‘嗯’,我很惊讶,所以提高音量叫了你一声。” 嘶…… 姜瑜倒吸一口凉气, “你听错了。”她说。 “是吗?”海棠做作地歪着头沉思,然后反套路地点点头,“说的也是,正常男人谁会打你们南朝女帝的主意啊。” “这话什么意思?” “理由类似你刚才提到的《女诫》,南朝皇室女子婚配,规矩更多。” 海棠信誓旦旦, 姜瑜不由得好奇,投过去探寻的目光。 没想到,海棠摆摆手,“不过,你们南朝的女帝太特殊了,千百年来未之有也,也不知道以前的规矩在她身上是否适用。” 姜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平生最恨两种人,一种是说话说一半的人……” “第二种呢?” “……” 姜瑜沉默。 海棠等待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这人真有意思,”她说,“好啦好啦,我便说说知道的那些事吧,不过,都是你们南朝的公主,跟女帝没什么关系。” “应该有共通处,尽管说。” “我听闻,你们南朝的公主下嫁后并不与驸马住在一起,而是迁居宫内的十王府,对吗?” “对。” “夫妻不住在一起,后果很严重的。” 后果很严重…… 姜瑜看海棠神秘兮兮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她说:“那个……确实,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海棠笑眯眯地接着说:“可是,驸马被皇家规矩压着,不可能在外面找女人,这不就很麻烦吗?” “是挺麻烦。” “所以啊,我听说很多驸马不敢偷香窃玉,便去找别的男子一起……咕……和同性好友同塌而眠,皇帝老丈人管不着吧?” 连“老丈人”这种词汇都出来了, 姜瑜感觉,把海棠称作大夏婚俗的研究学者都不为过,而且是尤其擅长皇室婚俗的那种, 她笑着摇头。 看姜瑜这副表情,海棠却会错了意,继续忽悠,“要我说,女帝比公主更麻烦,两人成婚,一个在深宫、一个在墙外,想想就觉得凄惨呐~” 她说这话和姜瑜说《女诫》的意图完全一样—— 吓唬人。 不过,姜瑜作为女子,自然没想那么多, 她呵呵一笑,“没关系。” 海棠惊了,“你刚才不是还说‘食色性也,人之常情’的吗?怎么现在又没关系了?” “首先,我和女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 骗子! 海棠在心里吐槽, 但她懒得反驳,静静等待姜瑜的后文, 没想到,姜瑜说了“首先”之后就忽然住了嘴, “……” “……” 沉默降临车厢。 良久,公主殿下忍不住了,“其次呢?” 姜瑜的坏笑一闪而逝,“我平生最恨两种人,第一种是说话说一……” “你耍我!” “别打别打,我说,首先,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女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 “其次,如果真是那种关系,一堵宫墙能难得倒我堂堂大夏义武伯?” 姜瑜眺望远方,似乎能透过车窗帘看到紫禁城,眼神中满是坚定, 只是,她没发现, 海棠公主也在坚定地看她。 第285章 傲气 PS:才想起没给上一章提到的那些书注释,不过,都是些PUA女性的封建糟粕,不知道也无妨。 ¥¥¥¥¥¥¥¥¥¥¥¥ 马车继续朝万国博览会的施工现场前进, 两人聊了刚才那些有的没的,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他们低头喝茶, 姜瑜这才发现海棠的碧螺春堪比上等贡茶,香气直冲头顶,忍不住说道:“在马车里喝上等的吓杀人香,真是奢侈。” 她看海棠没明白,便解释:“吓杀人香在碧螺春中香气最是浓郁,洞庭湖特产。” 原来如此。 海棠说:“若是别人,我才不给他喝这茶呢。” 姜瑜笑着问:“白音国师呢?” “也不给。” “哎?” 这个答案出乎了姜瑜预料, 结果,海棠狡黠地笑,“别看老师对你们南朝很了解,其实在很多方面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给他喝这么好的茶,浪费。” 姜瑜说:“他听了一定很伤心。” “伯爷不会告密吧?” “我可没承诺过你什么。” “哼╭(╯^╰)╮,只给你喝这最后一杯了。” “……” 少女竟然把茶壶给端了回去。 不过,那壶茶已经冲了三四回,淡得没什么味道了,只有一股回甘停留在唇齿间,喝不喝也无所谓, 姜瑜说道:“反正陆羽和李季兰已经相会过了。” 骤然听她说“相会”一词,海棠来了兴趣,“这个陆羽是谁?李季兰又是谁?” 姜瑜挠了挠头,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茶圣陆羽。 不过,她还是讲起了陆羽和李季兰的爱情故事,也讲起了两人一别二十年,在湖州重逢时,李季兰已沦落为风尘女冠,最后病逝的悲剧。 海棠明白什么是风尘, 她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哀愁,自言自语道:“陆羽为什么失约呢?” 姜瑜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听进去了,劝解道:“‘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可人生自古谁无死呢?” “好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明明在讲陆羽和李季兰的闺中怨事,义武伯随口吟诵,却又扑面而来的汹涌气势。” “这……” 姜瑜没想到自己的随口引用又变成了盗用, 她在心中暗道一声罪过,岔开话题,“海棠公主会等到万国博览会结束再离京吧?” 海棠点头,“对。” “那你应该能尝到最新鲜的好茶,我特意请了江南最大的茶商参展。” “聊着故事,伯爷却在想这些,真是不解风情。” 海棠一边数落,一边白了姜瑜一眼, 风情万种。 不过,姜瑜在李嫣那里已经练就了免疫力,十分钢铁直男地拒绝了对方的信号。 这之后,两人一直聊着华夏和草原的丰富物产,到了龙潭湖, 姜瑜先跳下马车,然后扶海棠下来。 冬日的太阳高高挂着, 温度非常低,风吹到脸上,让人想要眼泪, 她们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寒意好像直接从身体里散发出来,让人瑟瑟发抖。 海棠裹紧了衣服,环顾四周, 之后,她说:“伯爷,我每次来万国博览会的施工现场,都会忍不住考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让这么多灾民心甘情愿冒着严寒努力做工的?” 少女说的没错, 各个展区的所有展位,但凡已经开始施工,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很多青壮灾民果着上身,汗气蒸腾。 姜瑜问:“你应该听说过白莲教的事吧?” 海棠看了她一眼,谨慎地回答:“只听到了只言片语,毕竟,伯爷将我们在京城埋的暗线全都连根拔起了。” “我很荣幸。” “我没在夸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喂!” 在京城待了几天,海棠连儿话音都学会了, 姜瑜哈哈大笑。 之后,她换上严肃的表情,“其实,想要笼络民心很简单,以白莲教举例,猖獗的地区往往比较贫穷,所以被一些有心人蛊惑,民众易集结造反,但是,让农民能有口热乎饭吃,就可以解决很多矛盾,再提供衣服、住房,哪怕是帐篷,也能团结灾民。” 海棠不由得陷入沉思, 草原一直不能统一,问题就在于姜瑜所说的看似浅显、实则深奥的道理, 大草原不能没有统治者, 即便瓦剌不争夺,鞑靼能快速整合,还是要面临统治者必须承担的一个重要责任—— 让牧民们有口饭吃。 海棠想起十五年前那场大战, 草原被焚毁、粮食被耗用,放牧受到了影响,牛、羊群的繁殖错过了时机, 进入寒冬,各部到哪里去搞粮食? 于是,牧民饿死,整个草原分裂成一盘了散沙。 海棠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仍然像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样,束手无策, 她低声说:“我若是能像你一样聪明就好了。” 姜瑜摇摇头,“这种涉及黎民百姓的事,不是我一个人逞逞英雄就能轻松解决的,背后,是大夏蒸蒸日上的国力在支撑。” “……” “而且,这次万国博览会之后,大夏会更上一层楼,苍穹之下,将再无一家一国能与大夏比肩。” 姜瑜说话的时候,傲气溢于言表, 前世的历史中,有两件事听起来不在同一个年代,实际上却是同时发生的: 其一,洪秀全在广西武宣称为太平王,随后金陵城挥扬着旌旗,近代华夏的命运尚在太平军和清军的兵锋相接中摇动; 其二,伦敦的万国博览会在水晶宫揭幕,万国彩旗下,各样式的艺术品、工业产物陈列于世人的眼前; 两件事都发生在1851年。 但姜瑜可以保证,这种错位的荒诞不会出现在重生的今世。 海棠瞄她一眼,嘀咕:“草原人也想过丰衣足食的生活,这有什么错?” 没有错, 但是别劫掠大夏边境, 当然,姜瑜不会糊涂到把这种话说出口, 她保持沉默。 海棠叹气,“所以说,把你娶回去,才是我们草原一劳永逸的方法嘛~” 姜瑜:??? “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她说,“而且,为什么是‘娶回去’啊?” “公主大还是伯爵大?”海棠问道。 “公主。” “所以咯,我地位高,我决定是‘娶回去’还是‘嫁过去’。” 两者有区别吗?  ̄□ ̄|| 姜瑜不由得满头黑线, 但是,她没有反驳,生怕海棠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 这姑娘看来是铁了心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恰在此时,两人走到了龙潭湖边, 姜瑜赶紧说:“我要去看看龙虎山正一道的展位,这就乘船渡河了,公主,告辞。” 她不给对方机会,麻溜地跑了。 第286章 匾额 龙潭湖周边都在大兴土木,所以,湖上放了很多船,用以运送施工材料, 姜瑜随便找了一只,前往商铺展出区。 三个展区中,这里是最大的,商铺涉及范围很广—— 衣食住行有关的日用品、原材料等大宗商品、戏剧等文化产品、中医等科技产品…… 很多京城商人“乐捐”得早,场馆都已经建起来了,尤其是姜记布行的分号,因为最早提供赞助费,建筑已经完全落成, 姜瑜抽了抽鼻子,轻嗅着空气中的油漆味,很有成就感。 她环视一圈,寻找张灵竹的身影。 同时, “姜博士?”赵浓绮的声音响起。 姜瑜回过头, 少女正朝自己缓步走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梦尔雅和其他几个致知馆的学生,在学生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宫中宦官,粗略数数,竟然有十余人, 这些宦官身后还跟着许多内卫,两两一组,手上拿着红布遮罩的一块长方形的东西, “这是?”姜瑜问道。 “你自己给皇上提的要求,竟然忘了?”赵浓绮问。 “哎?” “算了算了。” 赵浓绮一挥手, 两名宦官走向姜记布行的展馆,掀开红布, 是匾额。 姜瑜这才想起来,为了给万国博览会以及官民两报招商引资,自己当时说动了李嫣,但凡愿意捐钱的商号,都能得到皇帝陛下的亲笔题字, “这么多……”她喃喃自语,“以后怕是要不值钱了啊。” 赵浓绮听她这么说,心里嘀咕, 也就这货敢用钱来衡量皇上的题字了。 她凑过来,“没想到,姜世兄你竟然真的能请到皇上题字。” 这姑娘私下里一直叫姜瑜世兄的。 姜瑜说:“我都把这茬忘了。” “你可不忘了?”少女翻个可爱的白眼,“还是皇上主动让周公公联系的户部、礼部和国子监,要走了名单,不过,商铺太多,我擅自做主,加了一条杠,七千三百二十两。” “为什么有零有整的?” “我本来相划线一万两的,但是看到你们姜记……” 两人相视而笑, 之后,她们一齐转头,看着内卫挂上匾额, 分号的掌柜还在旁边吆喝:“你们别把油漆给污了,小心点儿。” 内卫们知道姜记是义武伯的家产,当然小心。 看他们工作,姜瑜不由得感慨, 国事艰难,尤其是冬天,国库最空虚, 商人们慷慨解囊,做出表率,皇上题字也算是投桃报李, 而且,有了这点儿小恩惠,以后朝廷再想做招商引资的事情,阻力会小上很多。 赵浓绮微笑着说:“我算是服了,你啊,是真的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户部的大人来家里做客,常跟父亲念叨你,说你是财神爷。” 姜瑜摇摇头, 她只是思维更加超前,见得也比较多而已,没什么好得意的。 一旁的梦尔雅说:“先生,报纸在士人中已经掀起了潮流,没读过民报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还有人重金求取官报呢。” 官报是内参,只对官员发售, 梦尔雅又瞄了眼赵浓绮,“而且,还有赵先生的因素。” 赵浓绮脸红, 姜瑜好奇,“怎么了?” 赵浓绮对梦尔雅拼命地摇头,“你别说。” 她是这个反应,姜瑜不由得更好奇了,转头看向梦尔雅,“你说。” 两位先生,两个要求, 梦尔雅没有任何挣扎就投奔了姜瑜,“先生,还记得第一期民报的广告吗?” 姜瑜点点头,“我们姜记布行……不会吧?” 她看向赵浓绮, 当时,自己动手素描,模特正是眼前的这位少女, 只不过,当时她故意没有写实作画,更注重的是神似,让广告上的女神和现实中的少女只有气质相似,面貌十分朦胧。 梦尔雅说:“现在有很多传闻,说广告女神就是赵先生呢~” 赵浓绮不由得脸红,低下头, 不过,她还时不时地忍不住偷瞄姜瑜几眼, 事实上,模特的真实身份就是她自己偷偷散播出去的,造反要搞“大楚兴,陈胜王”这样的舆论优势,钓男人也是。 姜瑜当然不知道,有一点儿愧疚,“对不起。” 这么说就相当于承认了, 旁边那些一直在听八卦的致知馆学生交流了一下视线,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们早就觉得两位先生有种难以言说的暧昧。 “……” “……” 两人不由得沉默。 赵浓绮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有些心虚, 姜瑜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 “赵先生现在是咱们大华当之无愧的广告女神。”她说。 “嗯,”赵浓绮没有想象中的害羞,“不过,能当上这个女神,可是你一力捧起来的。” “……” “……” 两人再次沉默。 没多久,内卫挂好了匾额, 姜瑜拍手,“各位公公,咱们要注意效率,分开行动吧。” 义武伯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内宦们立即分头行动。 姜瑜发现有一队要前往正一道展区,便招呼赵浓绮、梦尔雅跟上去, 张子真早有准备, 他一听周围忽然安静不少,就知宫中来人,便带着子女、几位师兄弟相迎, 天师府领的圣旨可多了, 几个道士都清楚流程,一掸衣袍,准备下跪, 却没想到被太监轻轻扶住,“天师不用行此大礼,皇上早就说过,您只管当平常礼物收下就是。” 张子真恭声,“谢皇上隆恩,我这就让家人将匾额换上。” “内卫们手脚利索,粗活还是他们干吧。” “是。” 张子真心情激动,有些颤抖地掀开匾额, 只见上面黑底金字,自又右向左龙飞凤舞的写着“正一道”三字,匾额最左还工工整整地写着两列小字—— 不食人间烟火气,能传天上电花书。 这不是姜瑜当时随口吟的诗吗? 张子真感激地看向姜瑜, 自家这未来女婿真顶! 他继续往下看,没想到两行小字之下还有惊喜, 李嫣竟然用了印, 虽是闲章,但也能看出重视。 一时间,众人哗然,无不感慨这龙虎山天师府的手段通天, 姜瑜有些懵, 李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白丝不得其解,忽然听到正在施工的正一道内传来阵阵嘈杂, 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投去视线。 第287章 衍圣公 “梅师弟?” “梅先生?” “梅师叔?” 众人都听出来了,刚才说话的是梅宜修, 他的声音中含着怒气,而且不加掩饰,似乎就要喷薄而出了一样。 张子真准备过去问一问, 结果, “张天师,”姜瑜叫住了他,“这里还要挂皇上御赐的匾额,您是天师府当代真人,不在这儿留下接旨有些不合适。” “伯爷,我……”张子真很急迫。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姜瑜默默地举起了右手, 张子真下意识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姜瑜身居高位日久,积威甚重,一旦严肃起来,言谈举止都能给人造成压力,比朝中那些官拜尚书、御史、大学士的官员也不遑多让, 虽然张子真在理论上比姜瑜的品秩要高,爵位也持平,但根本升不起反驳的心思。 姜瑜看了眼匾额, 有题字、有题词、有印章, 规格很高。 她说:“虽然我不是很清楚皇上给正一道的题字为什么如此上心,但想来是有深意的,因此,我得维护皇上的颜面。” 言外之意,张子真必须在这儿待着,等匾额挂上去, 老天师不由得抹汗。 姜瑜说:“放心,这件事我会去处理。” 梅宜修既是龙虎山的人,也是致知馆的人,有这两重身份还能被欺侮,确实让人好奇, 姜瑜对宫内的宦官使了个眼色,“这里就麻烦公公照应了。” 说完,她走向正一道展馆的施工区, 工人们正在“咣当咣当”地施工,导致泥灰和木屑满天飞,在冬日的阳光下,姜瑜甚至能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她用袖子捂嘴,往前走, 没想到, “我也去。”赵浓绮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传来。 姜瑜回过头,发现张灵竹、梦尔雅也在, 她们也都捂着嘴,不想吸入粉尘。 行吧, 姜瑜也没拦着三人。 她们一起进入脏乱的施工区域,没多久就找到了梅宜修, 梅宜修赤着双足,上面满是泥浆,手中拎着长靴,衣袍上也有很多泥点子,显得十分狼狈, 他自己搬了个凳子,不管不顾地坐在那儿,似乎在生闷气, 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工人,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姜瑜走过去,问道。 看到是姜瑜,梅宜修愣了下, 之后,他又转向姜瑜身后跟着三个女子,见其中还有龙虎山的千金,赶紧说:“你们怎么……咳咳……唉……工地里全是尘土,你们怎么能进来?得了痨病怎么办?” 后面两句关心主要是对三个妹子说的, 姜瑜作为男子(梅宜修眼里的),抵抗生病的能力更强。 姜瑜挥了挥衣袖,拍飞尘土, “我们出去说?”她问道。 “嗯。”梅宜修点头。 他们从展馆刚修好的后门出去了, 姜瑜转头,这才发现其他三个妹子都有些灰头土脸,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掸了掸衣服,又甩甩头,把灰尘弄掉。 一旁的梦尔雅不由得瞪大眼, 这是她第四次产生荒谬的感觉—— 姜瑜是女子。 毕竟,如此珍视自己外貌的行为,确实更像女子才能做出来的,旁边的梅宜修还是注重形象的道士职业呢,也没清理道袍, 但少女很快就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擦除了, 正所谓“破罐子破摔”,梅宜修在工地待得太久了,可能根本不在意这些了。 梦尔雅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不过,很多偶然凑在一起就会变成必然,说不定有一天,她就会发现自家先生的小秘密。 “梅博士,怎么回事啊?”姜瑜问梅宜修,“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气煞我也’。” “是‘欺人太甚’。”梅宜修纠正。 “好吧,到底怎么回事?” “……” 梅宜修有点儿犹豫。 姜瑜看着他,不由得好奇, 在大夏,义武伯的这个招牌还是好用的,因为圣眷正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各种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梅宜修和姜瑜是致知馆的同僚,应该也能享受义武伯这个光环才对, 他没道理受欺负, 就算受欺负,也没道理见了姜瑜不敢说。 姜瑜说:“你尽管说,这个大夏……好吧,我不立flag,总之,你赶紧说。” 梅宜修听她说得有意思,忍不住笑了,“确实,姜博士,整个大夏还是有你搞不定的势力,就比如东山的衍圣公。” 姜瑜:??? 张灵竹:??? 赵浓绮:??? 梦尔雅:??? 她们都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三个字。 衍圣公只是二等公爵,但是,有一个特殊身份—— 孔子嫡长子孙。 这个封号从前前朝开始,一直延续了五百年, 而且,姜瑜作为知道后世历史进程的人,还知道这个封号会再延续四百年,一直到近代,人民砸碎一切压迫的贵族才结束, 可即便推翻封建帝制,没有衍圣公这个封号了,孔家仍是东山的大族,根深蒂固, 总而言之…… 比不了,比不了。 姜瑜忍不住轻咳一声,“要不,就当无事发生过,我们谁都没听到梅博士的抱怨,好不好?” 张灵竹:“好。” 赵浓绮:“好。” 梦尔雅:“好。” 梅宜修十分郁闷, 他说:“不行,我得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 姜瑜点点头,“说吧说吧,说出来之后就好了,然后我请你去喝酒,一醉解千愁。” “那行,说定了啊。” “嗯。” 两人没个正型, 赵浓绮不由得瘪瘪嘴,“好了,梅博士还是说吧,姜博士毕竟总管万国博览会的事情,由他协调,说不定能解决呢?” 姜瑜吐槽:“你别卖我啊。” “先听梅博士说。” “好吧好吧。” 众人将视线落在了梅宜修的身上, 梅宜修叹气,指了指正在建设的展馆, “你们看,主体已经落城了,”他说道,“再之后,就该添加一些细节了,例如三清、张道陵祖师的雕像什么的。” “嗯,确实。”姜瑜点点头。 “我们就预约了一批石料和几名石匠,毕竟要雕刻很多嘛,总不能全都上金属,那造价太高了。” “被截胡了?” “没错,被衍圣公截胡了,说是他们也要用,而且,也是雕石像,我能不生气吗?” 听完,张灵竹忍不住攥紧拳头, “这也太霸道了。”她小声嘀咕,还时不时看向姜瑜。 “小神棍,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姜瑜微笑,“行,那我过去看一看,不就是一批石料吗?这种事应该能协调得好。” 就知道姜瑜对自己最好了, 张灵竹笑容灿烂。 第288章 霸道 姜瑜问梅宜修:“梅博士,你也要来吗?” 后者想了想,摇摇头, 他指着脏兮兮的道袍说:“算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去,图惹人家笑话,还是……” 说着,视线落在张灵竹身上, 结果却…… “还是让星剑去吧。”他诚恳地说。 张灵竹: ̄□ ̄|| 小神棍显然十分郁闷。 姜瑜憋笑,“嗯,知道知道,我会看管好某人的。” 张灵竹更加郁闷了。 姜瑜带着三个妹子重新回到正一道的展馆前面, 此时,匾额已经挂上去了,但仪程还没结束,张子真正带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天师和公公交流感情, 他看到姜瑜,投来探寻的目光。 姜瑜便走过去,把事情的起因大致介绍了一遍。 张子真沉吟片刻,掂量了一下利害得失,对姜瑜说:“伯爷,您不必过于强求。” 他回头看了一眼工地,“反正我们还有时间,让让也无妨。” 龙虎山张天师和曲阜的孔圣人,不管谁坐了江山,对这两家都礼敬有加, 但是,最近有白莲教的事情,大夏对各种宗教的壮大都严防死守,天师府也不敢招摇, 天师府比衍圣公府本来就不强势,现在更是弱了一头。 (5)(2)(6)(6)(2)(2)(5)(1) “衍圣公……”张子真喃喃自语半晌,这才转向姜瑜,“伯爷,您虽然并非科举入仕,但终究是读书人出身,万万不可跟那边起了正面冲突。” 因为李嫣送的匾额,他已经把姜瑜当成自家人在考虑问题了,不想让姜瑜吃亏。 姜瑜拱手道:“谢天师提醒。” 张子真对张星剑招手,“星剑,你随伯爷过去。” 张星剑郑重点头。 张子真又看向张灵竹, 没想到,张灵竹躲在姜瑜身后,对他频频使眼色, 他没办法,只好把叫住女儿的话收了回来,心中庆幸,还好未来女婿是老成持重的义武伯,不然,依自家闺女的性格,还不知道会捅出多大的篓子来呢。 姜瑜见张子真没什么要说的,便嘱咐一句,“天师,记得上表感谢。” 她指了指匾额, 张子真立即意会,“我们龙虎山上都是写青词的高手,这点小事,不成问题。” 姜瑜放心,带着几人一同离开。 长时间以来,中华地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导致儒学是汉族的主流思潮, 所以,作为全国文化,并没有独立的展馆,而是在大夏的国家馆内划出了很大一片区域展示,需要绕过龙潭湖或者坐船过去, 姜瑜不想穿过混乱的工地,因此选择走水路, 没想到,他们还是在东侧码头登陆的时候遇到了交通拥堵,因为有很多小船运送的建材在这里卸货。 “姜瑜,你快看那边,好多石料,”张灵竹低声说,“好像都是给衍圣公的。” “嗯,我看到了。”姜瑜严肃地回答。 “真是霸道。” “你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了。” “本来就是嘛~~~~” “……” 张灵竹突如其来地拖长音撒娇, “咳咳……” 张星剑咳嗽一声,提示妹妹还有旁人在,收敛一些。 一旁的梦尔雅插入话题,“其它地方,尤其是富庶的南方,大多是富绅豪商圈地,东山却不同,衍圣公拥有百万亩良田。” 姜瑜问:“百万亩?” “嗯。” “……” 拥有百万亩良田,相当于曲阜周边几县的百姓,统统都是衍圣公的佃户, 换句话说,百姓们的生计,全看当代衍圣公的品性,只要稍有贪婪,就会导致民不聊生。 姜瑜不由得微微皱眉, 在地理位置上,东山距离京城太近,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处理白莲教时优先去东山的原因,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人便决定东山民生,是个大隐患。”她说, 此话算是给衍圣公定了性。 旁边的张星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到龙虎山也有不少良田,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感觉处理了,实在不行就上交给国家, 在他心目中,义武伯决心要办的事,从来就没有办不成的, 而且,自家妹夫的事业,当然要支持。 这么想着,他看了眼妹妹, 张灵竹若有所觉,“哥,怎么了?” 张星剑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你是咱们龙虎山的福星。” “???” “呵呵……呵呵呵……” 张星剑尬笑。 两人这边进行着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众人已经登上了码头,前往大夏的国家馆。 展区的整体结构和紫禁城一致,呈现左右对称,沿着中轴线,飞檐斗拱的繁复建筑林立于此,恢宏壮阔, 再往后,则有点儿像开放式园林,书院、祠堂在雅致的绿化中分布着。 “那里是孔府,”赵浓绮指着一片建筑说,“也就是衍圣公府。” “孔府?”姜瑜惊了。 孔府占地面积巨大,而且三堂俱全,还有自己的衙门、监狱,至少有二百亩地, 把孔府搬来,什么都不用建了。 赵浓绮知道姜瑜正在想什么,解释道:“我们在设计时,用你的话来说,就叫‘等比例缩放’,而且,我们删掉了绝大多数建筑。” 说完,她还不忘数落一句,“你不是看过图纸吗?” 姜瑜:“诶嘿~” 她发出摸鱼的声音。 就知道这人是个甩手掌柜…… 赵浓绮对姜瑜翻了一个可爱的白眼, 其实姜瑜早就看过了,只是时间久远,再加上觉得设计没问题,因此没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就给忘了。 她带着众人,一齐朝缩小版孔府走过去。 此时,这里正闹哄哄的,除了施工的工人,还有很多其它展区的人, “这边还有多余的石料吗?我们要的不多啊。” “不能不讲道理吧!” “望公爷通融一下,我们那边赶进度,若是不敢在下次下雪前打下地基,又得拖延工期。” …… 看来,苦主并不只有正一道一家。 他们围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有的求情、有的申诉, 场面十分热闹。 但管事只是很官方地回复:“儒乃大夏立国之本,我们这边最能体现大夏的泱泱国威,所以,各位只能稍安勿躁了。” 有人反派:“可是,你们用石料只是做一些雕像,” 他指了指园区,“这些都是装饰性的,不会影响工期,就不能稍微往后靠一靠吗?” 结果,管事还是用类似刚才的车轱辘话往回推, 大家的耐心都被消磨, 任谁都能感觉出,不满的情绪正在人群中逐渐蔓延。 第289章 你不配跟我讲话 衍圣公府的管事和讨要石料的人…… 啧, 姜瑜咂嘴, 怎么看都觉得会变成斗殴。 她看向张星剑,“正一道要石料,似乎也是做雕像?” 张星剑尴尬,“伯爷,要不我……” “你也不用自责,更不用过分谦让,毕竟,石料和石匠是预约的,既然工部的人能批准,就说明不会影响施工进度。” “对,对对对。” 张星剑点头如捣蒜, 对姜瑜这个未来妹夫,他是真的有些怕, 气势太盛了。 姜瑜沉吟片刻,拨开人群,“大家都稍微冷静一下,把话说清楚。” 看到是万国博览会的负责人义武伯,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换上恭敬的表情,分开一条路,让他走到人群当中。 衍圣公府的管事迎上来,“伯爷,有失远迎,您怎么……” 姜瑜打断,“公爷呢?” 没想到义武伯竟然单刀直入,毫无寒暄的意思, 管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没整理好语言,导致回答有点儿磕巴,“不……不在。” 不在就好, 姜瑜说:“本伯在东山清缴白莲邪教的时候,钦差队伍驻扎在济南府,当时就听说过,公爷不是以监督万国博览会展区建设为由入京了吗?” 管事支支吾吾,“这个……” “你可别告诉本伯,从这里开始动工,他就没来过?” “怎么会呢?当然来过的!” “哪天?” “……” 管事彻底回答不上来了, 看他这个态度,姜瑜哪还不知道答案? 她皱眉, 二等公爵不来现场倒是也无所谓,毕竟,自己这个负责统筹的伯爵也是三天打鱼、二十天筛网的, 但一天都不来确实过分了。 管事在衍圣公府都混成了人精,一眼就看出姜瑜的不满, 他对角落处的仆役使了一个眼色, 仆役立即会议,引入人群。 这时,凌笑笑不知从何处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姜瑜,他们搬救兵去了,我要不要拦一下?” 姜瑜懵逼, 这妹子从哪杀出来的? 而且, “人家是衍圣公府的人,你怎么拦?”她说,“内卫不至于这么横吧?” “拦路设障使绊子还是可以的。”凌笑笑说道。 “算了算了,对方可是孔圣后人的衍圣公,咱们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由他去吧,搬来救兵一并解决就是了。” “你……你可真行。” 凌笑笑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话, 她就怕人家请来的救兵是衍圣公本人,虽然不能拿姜瑜怎么样,但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姜瑜下不来台,万国博览会的统筹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毕竟,领导的权威性不能被质疑。 “你有数?”少女问。 “嗯,我有数。”姜瑜回答。 “麻烦你在回答的时候不要眼神游移好不好?” “……” 姜瑜无语, 看她这个样子,凌笑笑有点儿想笑, 但是,她对姜瑜有毫无根据、没道理的信任,因此也不再力劝了。 姜瑜环视了一圈,带头走到林园中心, 石匠们正在按照图纸进行雕刻,叮叮当当,很多已经显现雏形,能看出所雕刻的内容, 有《论语》故事; 有各种典故; 有二十四孝; …… 历史虽然架空了,但这些内容在精神上相差不大,只是有一些魔改, 姜瑜视线扫过, 之后,她沉吟了片刻,忽然抬手,“都停下!” 此话一出,不由得群情哗然, “义武伯真猛啊。” “啧,牛X,连孔圣后人的台都敢拆啊。” “说不定是为了女……呵呵……你们听说了吗?正一道有位小天师,是五十三代的女子传人,长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 “就是那个女子?” “对对对!” …… 八卦四起。 姜瑜十分郁闷,回头瞄了眼张灵竹, 没想到,小神棍竟然脸红扑扑地低下了头, 越描越黑了啊喂! 姜瑜正无奈,衍圣公府的管事走了过来,“伯爷,您看这……” 他眼珠一转,陪着笑说:“要不这样,我们归还天师府预约的石料和石匠,这件事就算了吧。” 这老哥显然也误会了。 姜瑜更不爽了, 现在自己要是接受了这比交易,不就变相承认了和张灵竹的绯闻吗? 那必然不行。 姜瑜说道:“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她指指周围的人,“本伯负责统筹万国博览会,做的任何判断,都是出于公心,现在,国家展馆这边的主体已经完成,细枝末节的修修补补,可以稍微延后。” 管事没想到姜瑜油盐不进, 他没招,又玩起了那套话术,“儒乃大夏立国之本,我们这边最能体……” 还是没营养的车轱辘话。 姜瑜皱眉,对身旁的凌笑笑点点头, 后者立即会议,挥了挥手, 立即走出两名内卫,用没有出鞘的钢刀架起那名管事,将他叉到了四周某处墙面上, 打够还需看主人, 管事是衍圣公府的人,哪受过这个待遇? 他大喝:“都给我滚开!” 内卫在京城飞扬跋扈惯了,不管这个,当然不会轻易松手。 那名管事立即又说:“来人呐!” 衍圣公府有三堂、府衙、监狱,可以藏遁甲、弓弩,不可能一点儿战力没有, 没多久,有十几名仆役模样的人冲了出来。 凌笑笑皱眉,斥责道:“义武伯、礼部会同馆主事姜瑜在此,所有人等放下武器!” 当然,喊多大声都没用,还得手上有真功夫, 少女右手直接按在了一名杂役脸上,狠狠一推,将他按到在地, 真特喵的暴力…… 那些仆役看她英姿飒爽的模样,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凌笑笑见他们还在呆愣愣的,便又找到几个目标,用刀鞘捅了几下他们的腹部,这才把人全都清到了一边。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谁都得发蔫儿, 人在屋檐下,衍圣公府的管事终于低头了,“伯爷,几百年来,孔府从未遭过兵事,今天倒好,被自己人捅了一刀。” 姜瑜说:“这里是孔府?” “当今圣上说过,万国博览会的儒学展区就如同孔府。” “……” 姜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嫣这么说,纯粹就是出于礼仪,说的人不走心、听的人不入耳,根本没人会信, 眼前这位该说是天真呢? 还是傻呢? 姜瑜都懒得争辩了,只是随意地挥挥手,“你不配跟我讲话。” 说完,她对那些追讨石料的人说:“还不快些……” 没想到,话音未落, “谁敢!?” 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第290章 这特喵的已经是仙侠世界了! 来人是衍圣公, 孔圣后人传到现在是第六十代,名为孔绪宏, 此人不像小说中常出现的那种贵族反派,既不因为暴饮暴食肥头大耳,也不因为纵欲过度脚步虚浮,反而体型匀称,长得也还可以, 总之,看上去是个正常人。 孔绪宏双目喷火,分开众人,“姜瑜,你好大的胆子!” 欺人太甚、 好大的胆子、 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 反派的话好像就几句。 姜瑜笑了笑,也决定过一过反派的瘾,“孔绪宏,我看你才是好大的胆子!” “噗!” “咳咳……” “!@#*¥%……” 孔绪宏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后面的话因为剧烈咳嗽变成了乱码。 姜瑜说:“孔绪宏,欺君之罪,你可认!?” 一顶大帽子扣了过去。 孔绪宏说:“黄口小儿,想侮我清白?” 姜瑜啧了一声,“你以监督万国博览会展区建设为由入京,结果却一次不来,这难道不是欺君?” 说完,她压低声音,阴恻恻地问:“还是说,另有图谋?” 啊这…… 孔绪宏懵了。 历代帝王都对孔子尊崇有加,对孔子的后代不断加封赏赐,千年不绝, 因此孔家成了封建时代的第一家族,无论王朝如何变迁,孔家的尊崇地位,一直不变。 但是,这一切都有代价, 衍圣公是二等公,但不能随意入京,入京面圣则有专门的驿馆休息, 明面上,这是恩宠, 至于暗地里…… 懂的都懂。 孔绪宏恨声道:“伯爷,你也太想当然了吧?” 姜瑜根本不搭理他, 她回身,对那些来讨要石料的人说:“都是预约了石料的吧?” 留在现场的人刚看完伯爷斗公爷的好戏,还沉溺于酸爽中,下意识地回答:“对,对对!” “那给……给凌统领出示凭证吧?” “是!” 众人应诺。 凌笑笑:??? 她说:“我不会做记账这种事啊,你别看我是内卫,就把我搬出来当挡箭牌。” 姜瑜指了指赵浓绮和梦尔雅,意思是找两人帮忙, 凌笑笑无奈,只能认了。 没多久,就有人过来出示凭证,要把自己预约的材料拿走, 当然,也有施工进度不是那么急的,担心姜瑜和孔绪宏二虎相争,导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决定暂时吃个哑巴亏,偷摸离开。 可即便如此,眼看着很多人从工地搬走东西,孔绪宏还是觉得自己在被扇耳光, 他的脸像是烧着了般,火辣辣地疼。 毕竟是衍圣公,温室中的花朵,没吃过什么亏,不懂隐忍不发的道理, 他上前一步,“姜瑜你欺人太甚!” 来了来了, 反派常说的话榜单排名第一,果然出现了。 姜瑜嘴角勾起弧度, 这个笑容被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挑衅, 孔绪宏说:“我们这边还在施工,你就让人把材料和匠人……” 他气得差点儿噎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指着一尊只雕了个大致轮廓的雕像,说道:“还没完成呢,你就让他们走!?” 姜瑜:“嗯,这块还算完整,当成未处理的石料好了。” “你!@*#¥……” “而且,这个雕不雕也无所谓。” 听到姜瑜这句话,孔绪宏瞬间眼睛一亮, 他厉声说道:“义武伯,你可真是……呵呵……你可真是不知死活,这个典故你难道不知道?” 姜瑜瞄了一眼,刚要说话, 这时,赵浓绮凑了过来,“你注意点儿,那是卧冰求鲤。” 姜瑜点头,“我知道,你当我是小聋瞎啊?” “龙虾?” “‘聋子’的‘聋’,‘瞎子’的……” “正经点儿,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 “明白,百善孝为先嘛,我如果诋毁卧冰求鲤的典故,肯定会被士林攻击,就算皇上能保我,我以后在朝堂上也只能靠边站了。” 看姜瑜是个大明白,赵浓绮不担心了, 姜瑜知道后果,那在做出某种行为之前,肯定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这人,算无遗策的嘛~ 少女轻轻捅了捅心上人的腰肋,“碾碎他。” 姜瑜点点头,转向孔绪宏,“卧冰求鲤是假的。” 孔绪宏:??? 赵浓绮:??? 梦尔雅:??? 所有人:??? 看他们都很懵逼,姜瑜想了想,“好吧,那我换个说法,卧冰求鲤的故事不可能是真的。” 感觉好像没什么区别…… 孔绪宏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努力压抑兴奋,“义武伯何出此言?” 他感觉姜瑜上钩了,反而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姜瑜便也配合着变得礼貌,说:“公爷,那我们就讨论一下好了,这卧冰求鲤发生在什么时候?主角是谁?” 这能难倒孔家的后人? 孔弘绪说:“前前前前前朝,王祥。” (注:魏晋时期,大家理解一下。) 姜瑜点点头,“二十四孝的故事都一定是真的吗?” 这题就有点儿超纲了, 孔弘绪一脸懵, 他从来没想过故事的真伪,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又担心是姜瑜的陷阱,自己给出肯定答案会被取笑,因此脸憋得通红,甚至发紫,像一只刚刚用完的茄子。 一旁的赵浓绮心思就单纯得多, 她喜欢解题,下意识说:“姜博士的意思是……” 姜瑜给了个提示,“当时有句话叫‘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 “王祥的出身是琅琊大氏族——王氏。” “……” “想一想格物致知之学的精神。” 少女眼睛一亮,陷入沉思。 良久,她说:“当时以孝治天下,做官又是察举制,所以……唔……” 赵浓绮显然想到了答案,但觉得太功利,不敢说。 姜瑜轻笑,“没错,就是为了做官。” 赵浓绮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王祥,琅琊王氏,官至三公;孟宗,御史大夫……” 她提到的两人是二十四孝中的孝子, 王祥,脱衣服把冰化开,捞鲤鱼; 孟宗,数九寒天对着竹子哭泣,把竹子哭得逆时生长; 这特喵的已经是仙侠世界了! 更何况,古代还没有现代的全球变暖, (笑)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姜瑜看向孔绪宏,“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孔绪宏咬牙,“你可有证据……” 很好,第三句, 虽然有点儿小小的变异。 姜瑜说:“你要是愿意信,我也无所谓,等着施工结束,龙潭湖上没有往来船只,湖面就会结冰,你可以脱了衣服上去试试能不能把冰给化开。” 之后,她又加了一句,“对了,你要是化不开冰,就是因为你不够孝顺。” 第291章 他没想要装逼的 孔绪宏被怼得懵了, 其实,但凡是个正常人,就知道哭竹生笋这种事不可能为真, 毕竟《女孩子的我竟有女帝赐婚的未婚妻》,历史架空≠玄幻仙侠, 如果真的有,那也应该去求龙虎山的天师们。 但百善孝为先,上千年了,汉人以儒学治天下,所以没人去考虑这些东西,就算有人考虑,估计也不会说来惹麻烦, 只有姜瑜赤果果地撕开了这层幻象。 她作为一个现代人,见过的“神童”太多了: 14岁出版两本书、一本诗集,一天能写300首词、2000首诗、15000字的小说;(???) 6岁小学生攻克癌症难题,并发表论文; …… 啧, 这么一看, 古代那些吹的牛弱爆了,还停留在玄幻阶段,现代已经是科幻了。 姜瑜摇摇头,瞄了一眼孔绪宏,“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她对周围眼巴巴看着的人一挥手,“行了,赶紧把石料搬走。” 那些人都在看八卦, 如今,见孔绪宏痴痴呆呆,就知道是姜瑜赢了, 墙倒众人推,他们赶紧趁衍圣公府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给凌笑笑出示凭证,然后扛着自己的材料麻溜地跑, 情况比刚才更加混乱,一地鸡毛。 孔绪宏看向姜瑜,“你……你!@#¥*%……姜瑜,说到底,那些不过是你的推断。” 姜瑜想了想,点头,“没错,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 “你承认就好。” “可是,这里又不是公堂,要证据干嘛?” “……” “再说了,本伯统筹万国博览会的一切事宜,衍圣公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我。” 姜瑜说得十分轻松, 按理说,孔绪宏应该生气,这里适合出现“彻底被激怒”之类的字眼, 但是,他已经被杀得锐气全无,早没了精气神, “是,你说的没错……咳咳……你说的可能是没错,”他说道,“但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就能轻易过去,我定然要上书弹劾于你。” 姜瑜皱眉, 坦白讲,这件事有点儿麻烦, 孔家这种已经延续了N个朝代的世家,相当令人头痛, 衍圣公这个位置上,经常出现侵吞土地、巧取豪夺、杀人越货的货色,但历朝历代的皇上,最厉害的惩罚也不过是夺爵,让孔家的儿子或者兄弟继承, 因为贸然杀孔家后人,可能影响江山的稳固。 孔绪宏如果弹劾,文武百官不说,士林肯定会跟着冲锋,败坏姜瑜的名声, 不过, “你随便好了。”姜瑜眉头舒展。 “???”孔绪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想法很简单,双方各退一步,都找个台阶下,保全面子, 没想到,眼前这位义武伯似乎根本不在乎士林清议,固执得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姜瑜,你可想好了!”他说道。 “嗯,本伯想好了,你尽管来。”姜瑜不屑地撇撇嘴。 “……” “公爷自便。” 姜瑜的态度把孔绪宏整懵了, 他在原地发呆。 姜瑜便准备离开, 没想到,有四只手从不同方向伸过来拉她的衣袖,搞得她差点儿SAN值检测, 凌笑笑:“你别给皇上在惹麻烦了。” 赵浓绮:“对方可是衍圣公,不可鲁莽。” 梦尔雅:“先生请三思。” 张灵竹:“姜瑜,没必要为了我们龙虎山做到这个地步的。” 四人同时劝阻。 张星剑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在欣赏世界名画,就好像姜瑜的身上忽然长出了四个翅膀, 妹妹以后怕是有很多情敌啊…… 他心中嘀咕,默默抬起右手想要掐算,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冲动, 龙虎山的道法是有真本事的,能看出个人的运势,但若想左右运势,就有些难度了, 张星剑看得出,姜瑜身上有紫气、金气包裹,一声贵不可言,再加上他满脸正气,肯定不会亏待妹妹, 有这些就足够了, 至于娶多少…… 算不准, 退一步讲,算准了发现姜瑜真要娶四五十个,自己也改变不了,还图惹郁闷。 张星剑这边放弃了算卦, 四个妹子那边则在七嘴八舌地劝说姜瑜, 莺莺燕燕。 姜瑜只能回头看向孔绪宏,沉思片刻,问道:“公爷想要弹劾本伯,准备写什么内容?” 这就到了弹劾的内容了? 不是应该劝阻的吗? 而且…… “谁会把弹劾的内容告诉被弹劾的人?”孔绪宏忍不住吐槽。 “公爷不说也无所谓,”姜瑜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反正奏疏也会给六科给事中抄录,本伯正好在六部都有些熟人,问问便是了。” “那是题本,奏本可以直接给皇上。” “直接找皇上吗?” “对。” “那本伯就放心了。” 孔绪宏: ̄□ ̄|| 他已经意识到了,姜瑜是李嫣眼前的红人,那种以个人名义呈递的奏本不可能起效。 艹! 想骂人。 姜瑜看孔绪宏郁闷,说:“其实,本伯也不是不能想到公爷准备写什么,无非是本伯诋毁、质疑天下孝道,对吧?” 孔绪宏没接茬。 姜瑜又说:“没什么用。” 这话很不给面子。 孔绪宏被掐灭的愤怒的小火苗又燃了起来,“姜瑜,别以为你……哼,你别忘了衍圣公府的地位,就算是题本弹劾,也一定会有效果。” 姜瑜无所谓道:“如果口水能把本伯淹死,算你本事。” “别忘了,还有士林非议。” “哦。” 反正翻来覆去就那几招, 难怪有说法,“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姜瑜实在不想听了。 没想到…… “说姜博士不孝,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赵浓绮忽然站了出来。 姜瑜惊讶, “你没必要强出头,”她说,“你别忘了,你爹是礼部尚书,礼部必须要和衍圣公府搞好关系,如果……” “我就是看不惯。”少女头很铁。 “……” “你别管了,看我的。” 姜瑜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浓绮走了上去, 少女深吸一口气,吟了一首诗: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这不是那首《岁暮到家》吗? 姜瑜:??? 他没想要装逼的,但是,挡不住妹子要替她装逼啊…… 第292章 这帮女孩怎么一个比一个莽?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这诗…… 这诗为什么会…… 孔绪宏暗自品评一阵,面色逐渐变得精彩起来,显然是被镇住了。 姜瑜看向赵浓绮,低声说:“你干嘛啊?” 少女说:“他说你诋毁孝道,我当然要帮你出头咯~” “拿我的诗帮我出头?” “诶嘿~” 卖萌可耻! 姜瑜相当郁闷,“其实,他弹劾就弹劾好了,没效果自然好,有效果也无所谓。” 赵浓绮不解,“为什么无所谓?” “我正后悔应承下来接盘……好吧,我自己提出来的计划,不能算接盘,我正后悔答应统筹万国博览会的事情呢,被弹劾下去,正好可以撒手不管。” “???” 赵浓绮一脸懵逼。 姜瑜也不好说自己是为了摆脱某位草原公主的纠缠, 她估计,女帝也后悔把差事交给自己了。 赵浓绮问:“那怎么办?说这首诗不是你写的?” 姜瑜忍不住吐槽道:“说不是我写的?怎么说啊?你现在走出去,大喊‘这首诗不是姜瑜写的!’,那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唔咕……” “再说了,这首诗不止你,你爹、梦少卿、皇上、太后……” “太后也知道?你入宫见太后了吗?” “你别关注这些,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首诗已经在宫廷和朝堂小范围地传播开了,稍微打听一下都知道是我的诗,撒谎没用,到时候被拆穿了,反而有可能让孔绪宏认为我们是在设套坑他。” 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不过,赵浓绮更在乎的是姜瑜为什么要进后宫面见太后, 仁寿宫可不是外臣能去的。 难道说,太后同意皇上和姜瑜…… 啧, 敌人力量不弱嘛~ 少女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战意盎然。 这股炽热外放,连姜瑜都感受到了,忍不住咽口唾沫,“你……那个……你怎么了?” 赵浓绮摇了摇头,没有搭理她,而是转向孔绪宏, “公爷,”她朗声道,“姜博士有这首诗道尽了母子亲情,你敢说他诋毁、质疑孝道?以这个理由弹劾,怕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这首诗又不……”孔绪宏说道。 “看看您府上的管事。” “什么?” 孔绪宏回头, 没想到,衍圣公府的那名管事正在抹眼泪儿。 孔绪宏:??? 敌在本能寺! “你哭什么?”他说,“这首诗明明辞藻平庸,也没有真情实感。” “公爷,停一停吧,”姜瑜说,“这首诗是叙事诗,用不着华丽的辞藻堆叠,但你要说没有真情实感,那就是在骗自己。” “可……” “那是公爷没有感受到而已。” “……”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迅哥儿。 这首诗,没有真正离过乡的人是不会有感受的, 而且,不止要离乡,还有感受过苦难,也就是诗中所说的“风尘”, 外出的打工人,住在只有几平米的出租屋里,每天吃着不健康的外卖,天天996,跟父母打电话时还要说自己过得很好, (艹,太惨了太惨了) 这样的人,心理防线才能瞬间被“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击穿。 这种感觉姜瑜不懂, 毕竟,入京后就一直顺风顺水睡女帝,乡愁都是淡淡的,是幸福生活的调味剂, 连她都这样,就更不用说天天在东山作威作福的孔绪宏了, 反而是他府上的管事流泪, 这老哥在衍圣公府看来过得不是很好啊…… 姜瑜说:“公爷,这件事就这样了吧,反正本伯已经把你的脸皮给扒下来了,还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你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孔绪宏不由得脸黑如炭,“姜瑜,你想得美。” 说着,他伸出手,“腰带!” 赵浓绮一愣,说道:“衍圣公有高祖皇帝所赐的五彩镶琥珀腰带,上打昏君,下打奸佞,没想到孔绪宏竟然带到了京城。” 听她描述就知道,是影视剧里类似尚方宝剑的存在, 至于现实,袁崇焕袁先生用它斩了毛文龙,最后的结局却落了个凌迟处死, 这种东西中看不中用。 但面子还是要给的, 毕竟,面对“如朕亲临”的御赐之物是要下跪的,姜瑜可不想跪孔绪宏这个草包。 她轻咳了一声,准备下令撤退, 没想到…… “哼╭(╯^╰)╮” 耳畔响起了一声冷哼。 凌笑笑上前一步,拿出一枚腰牌, 高职阶的内卫算得上是武官,配牙牌,也就是象牙做的腰牌, 但少女手里拿的这个不同,并没有象牙制品的特殊笑纹,反而光洁平整,像是镀金的,上面的字则是暗白色,是用特殊方法固定的珍珠粉末铸成, 文字是:“御前一等。” 凌笑笑说道:“见了皇上御赐之物,还不下跪!?” 她的表情十分得意,仿佛在说:“谁特喵的还没有个御赐之物啊?” 孔绪宏脸一黑, 孔圣后人,见了皇上都不用跪的, 他和凌笑笑掰扯了起来。 另一边,张灵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小脑袋,转向张星剑,“哥,哥,你的那把剑,没错,就是那把金符文剑!” 张星剑:…… 他凑过来,“姑奶奶,你想干嘛啊?” 张灵竹问道:“那把剑难道不是御赐之物吗?” “哪一把?” “哎?” 张灵竹懵逼, 她没有看出来张星剑在装傻。 小神棍看了看哥哥,“就是那把短剑,上面写了符咒的……哎呀……你怎么想不起来?就是那个我们小时候一起用来削苹……” 嘶…… 削苹果这种事都敢往外说,看来是脑袋在脖子上待的太安稳了。 张星剑生怕张灵竹再倒出什么别的老底,摸出那把短剑,“已经有凌统领的腰牌了,你还把咱们的家底掏出来干嘛?” 张灵竹说:“孔绪宏有一件御赐之物,对吧?” “对。” “我们呢?” “两件……唔……???” 张灵竹一副“我们多所以我们赢了”的模样,一把夺过哥哥的短剑, 她走上前, 铮—— 短剑应声出鞘。 张灵竹说道:“见了皇上御赐之物,还不下跪!?” 其实是两百年前先皇赐的, 不过,少女学了凌笑笑的台词。 姜瑜看着凌笑笑和张灵竹挡在自己身前,又联想到赵浓绮刚才吟诗的行为,不由得迷惑, 这帮女孩怎么一个比一个莽? 等等…… 自己好像也是一个女孩子来着……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那些所作所为, 嗯,非常非常莽。 姜瑜陷入沉思, 莽这个属性难道可以传播? 但是,靠什么传播呢? emmm…… 这是一个问题。 第293章 本伯可不可以不答应? 现场的气氛有点儿诡异。 孔绪宏看了看凌笑笑的腰牌,咽了口唾沫, 之后,视线又移到张灵竹的短剑上,眯着眼睛观察, 没想到, “写的是‘德重鬼神钦’,”张灵竹竟然完全不给面子,“不识字的吗?” 孔绪宏: ̄□ ̄|| 大夏立朝以来,就有“北孔(夫子)南张(天师)”之称,龙虎山天师府的建筑规模是全国所有私家府邸中唯一可与孔府相媲美的, 由此可见,双方的荣宠差不多, 也就最近严打邪教,天师府怕沾上腥臊,这才变得低调起来, 孔绪宏相当郁闷,终日打雁,终究被眼拙瞎了眼,龙虎山背后还站着一位义武伯, 谁也不会料到张灵竹和姜瑜是那个关系啊! 他皱了皱眉,良久才说:“姜瑜,今日之事便到这儿。” 姜瑜注意到对方用词, 到这儿≠算了。 啧, 看来这老头子还没放弃弹劾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得把便宜占足, “公爷,你说‘到这儿?’”她问。 “嗯。”孔绪宏点头。 “那本伯可不可以不答应?” “可……什么?” 孔绪宏懵逼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仗着权势欺负别人,今天倒好,遇到一个真·猛男(女)。 姜瑜脸上挂着危险的笑容,用很温柔的语气说:“其实,本伯刚才让那些人领了石料啊、建材啊什么的离开,是为了公爷好。” 一阵寒风吹过, 凌笑笑、赵浓绮、张灵竹、梦尔雅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姜瑜, 她们都觉得这人笑得很阴险, 孔绪宏如果不开眼地问“为了我好?”,就等于中计了。 结果, “为了我好?”孔绪宏问。 唉…… 四个妹子叹气。 姜瑜奇怪地瞄她们一眼,视线重新转回孔绪宏身上,“公爷,你想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歉,不是会落了衍圣公府的面子吗?” 孔绪宏没听明白,“道歉?” “对啊。” “什么道歉?” “公爷真会开玩笑,你们衍圣公府截胡了龙虎山跟工部预约的石料和石匠,哪有不道歉的道理?” “……” 孔绪宏的脸颊变成了绛紫色, 旁边人看着,肯定会以为这哥们要气死了。 张星剑郁闷地贴向姜瑜,“伯爷,您可别再折腾我们龙虎山了,小道以为就是过来说道说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显然不想和衍圣公府起正面冲突, 姜瑜便要劝说, 结果, “哥,你干嘛啊?”张灵竹不满地嘟起嘴,“姜瑜这是在帮我们呢,你怎么能给他泄气呢?” 敌在本能寺ver2.0。 张星剑看妹妹胳膊肘往外拐,彻底没辙, 他挂上了严肃的脸孔,“灵竹,孔家人可不是好惹的,你难道想让伯爷吃亏吗?” 姜瑜是张灵竹的软肋, 小神棍看向姜瑜,脸上因为装逼得到的酸爽变成了担忧。 看到自己的话术起了效果,张星剑便又看向姜瑜,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姜瑜说道:“别担心别担心,我这个人从来不吃亏。” 张星剑被妹妹和妹夫左右夹击,彻底佛了, “行吧,”他说,“我不说话了,你们就当我不存在……不对,都这样了,还是要说话的。” 他转向孔绪宏,右手捏指诀,“公爷,我龙虎山乃正一道正统,历经千年不衰,所谓‘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龙虎山或许正有些邪门……咳咳……仙家功法, 张星剑说话的时候如同钟鼎声鸣,道韵浮动、清正平和,有一种自上而下俯视的威压, 姜瑜:??? 这算什么? 全员莽? 孔绪宏如同被扇了一耳光,视线恶狠狠地落在张星剑身上, 接着,他又想起了罪魁祸首,转而看向姜瑜。 “好,很好!”他说,“真是太好了!” 这个表现有点儿类似怒极而笑。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仆役们一挥手,“我们走!” 说着,便要带人离开。 姜瑜对凌笑笑点头, 后者立即会意,带人追了上去, 少女虽然心中疑虑把孔绪宏留下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但在外面时,她一直把姜瑜视作头脑,自己视作肌肉, 姜瑜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算姜瑜要牺牲她,她也不会有半点儿怨言, 或者,干脆根本就不会产生怨念,因为她百分之百地信任姜瑜。 一队内卫拦住了孔绪宏的去路。 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你想干嘛?” 凌笑笑没说话,视线飘到姜瑜身上,又飘到张灵竹和张星剑身上,意思不言自明。 与此同时,姜瑜的声音响起,“公爷,其实刚才你说的话有一句不对,‘几百年来,孔府从未遭过兵事’,这话不对。” 孔绪宏转身看她,“姜瑜,你不要欺人太甚!” 虽然“你欺人太甚”和“你不要欺人太甚”有点儿区别,但反派最常说的话榜单第一名统计数据还是+1, 姜瑜微笑道:“昔年,我高祖皇帝起兵,攻下曲阜后闯进衍圣公府,大堂养马、二堂做饭,还把后花园当了牧场,这事儿你忘了?” 孔绪宏没有吱声, 当时,孔家为了保住家财,上表奏疏,内容极其肉麻, 姜瑜的暗示很明显了—— 在刀兵面前,低头认错没什么可丢脸的。 他皱眉看了眼姜瑜,“义武伯非得把事情做绝?” 姜瑜反问:“刚才本伯若是放了你,你会不会上疏弹劾于本伯啊?” “……” “……” 沉默。 两人心照不宣。 孔绪宏点了点头,“既然伯爷已经想好了不要长远利益,图一时爽快,那道歉又何妨?” 他对姜瑜的称呼从名字变成了“义武伯”,现在又变成了“伯爷”, 同时,他的愤怒也是层层累加的。 姜瑜没说话, 事已至此,无需再多想了。 孔绪宏见她依然沉默,便知道今天这道坎是过不去了, 他走到张星剑面前,对这个后辈拱了拱手,“张小天师,今日是衍圣公府做的不对了,多担待。” 张星剑也拿捏足了架子,点点头,“此事已了,公爷无须行此大礼。” 道歉就算完了。 孔绪宏对管事说道:“你在这儿老老实实盯好了。” 他在“老老实实”上加了重音,最后扫了一眼姜瑜,带着仆役们离开。 两拨人有一瞬间的错身, 姜瑜回看孔绪宏一眼,之后,视线就这么错开了。 第294章 缘分到了! 孔绪宏走了。 衍圣公府的那帮人看着姜瑜,都有点儿难以置信, 他们眼里,孔圣就是权威、就是天条,没有人可以质疑,如今忽然蹦出来个石猴子孙大圣,确实难以理解。 姜瑜摆了摆手,“该干嘛干嘛,国家馆还没完工呢。” 那帮人这才散去。 张星剑忍不住挑了挑眉,转向姜瑜,“伯爷,小道今天也算跟您豁出去了。” 姜瑜笑,“谢谢小天师了。” 张灵竹在一旁不满, 明明是她先来的,站在姜瑜这边也好,帮姜瑜出头也好,明明是她先来的才对, 为什么姜瑜更感谢自家老哥? 她不开心。 姜瑜没注意, 但是张星剑看到了,对妹妹撇撇嘴,“你啊,自己……唉……” 欲言又止。 张灵竹瞪他一眼,没吱声。 这时,赵浓绮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世兄,不会有问题吧?” 这姑娘竟怂了。 姜瑜问:“你刚才不是很刚猛的吗?” 赵浓绮低声回答:“当时看孔绪宏诋毁你,我没忍住嘛~” “那现在……” “冷静下来想了想,我觉得说不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因此心里觉得稍稍没底,反复考虑刚才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 人难免会这样, 姜瑜正准备安慰,却听一旁的张灵竹说:“没错,当时我也后悔了,应该踹那混蛋一jio。” 只能说,不愧是小神棍。 被她这么一打岔,赵浓绮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担忧了, 她说:“我们先回吧。” 姜瑜便命人把那些雕刻用的石料一起运回了正一道的展馆。 赐匾额的太监已经离开了, 张子真抬头看着李嫣在上面题的那句“不食人间烟火气,能传天上电花书”,不由得眉开眼笑, 这两句,从字面意思理解即可, 实在是太抬举正一道了。 “咳咳……”张星剑轻咳,提醒父亲义武伯回来了。 张子真转过身, 他看到那些石料,露出惊喜的表情, 但是发现部分石料上还有匠人们画的线,甚至有几块石料已经被雕刻出了粗略的形状,惊喜立即变成了惊讶, “这是……”他咽了口唾沫,“这难道是抢……” 大概觉得“抢劫”这个词有点儿过分了,他换了个说法,“这是衍圣公府还给我们的吗?” 张星剑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他凑了过去,把刚才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听说张灵竹掏出了御赐的符文短剑和孔绪宏硬刚正面,张子真唯有苦笑, 自家闺女可太虎了。 而且,这件事传出去,姜瑜和天师府约等于高度捆绑在一起,要说张灵竹和姜瑜没有些勾勾搭搭,估计外人也不信, 张子真又看向了李嫣所赐的匾额,陷入沉思, 皇上肯题字,而且规格这么高,说明即使有白莲教的事情,对龙虎山的圣眷依然不减, 若是趁机求皇上帮姜瑜和自家闺女说和,似乎大有可为。 不过…… 为爱寻索卦上钻, 不能透处几多般, 忽然撞着桃花路, 始觉良缘眼前瞒。 张子真又想到了那四句偈语, 如今已经应验了前两句,这第三句的“桃花路”又是什么? 老爷子想得眉头皱成一团,为闺女操碎了心。 就在这时,梅宜修走了过来, 他对姜瑜作揖,“今天的事真是谢谢姜博士了。” 姜瑜点点头,看对方道谢如此郑重,有点儿不好意思,随口岔开话题,“说起来,龙虎山拿石料都要雕刻些什么啊?” “之前已经说过了,三清像是必须有的,当然还有历代天师……唔……” “怎么了?” 盯—— 梅宜修的视线落在姜瑜身上,幽幽的。 姜瑜:??? 她一阵恶寒,“梅博士,你干嘛?” 梅宜修说:“姜博士,我刚才听掌教师兄说了,这句‘不食人间烟火气,能传天上电花书’是你写的,皇上只是引用?” “是这样没错。” “我观这句,应该是诗的一句或出自词的某一阕吧?” “……” “……” 沉默。 梅宜修的视线落在姜瑜身上,充满探寻。 姜瑜眼神闪烁, 不食人间烟火气,能传天上电花书, 没错,这两句确实是诗的下句, 但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不食人间烟火”这句俗语,对整首诗则完全没有概念, (注:前两句“吸乾酒每一须臾,冠冕玄坛百岁余”,《赞历代天师·第二十代讳谌字坚德》,宋·白玉蟾) 现在的问题在于,梅宜修明显是想让自己给补上。 姜瑜轻咳,“偶得两句,梅博士就别深究了。” 盯——×N 这次不光是梅宜修了,连跟着姜瑜的几名女子也把视线停在了姜瑜身上。 这尼玛…… “那……那个,我还有点儿事,”姜瑜说,“诸位请便。” 她准备开溜。 但张子真拦住了她,“伯爷,今天这事,我们张家和孔家结下了梁子,还请伯爷题字,也算是对我们龙虎山的保护。” 姜瑜嘀咕:“有皇上的题字保护还不够吗?” “不够。” “……” 艹! 老爷子还真敢睁着眼瞎说。 姜瑜相当郁闷, 看这样子,自己若是不搞出点真本事(各种意义上的),怕是不可能离开, 她脑筋急转, 实践上,所有七言古诗都可以用“一枝红杏出墙来”和“自挂东南枝”来接, 例如, 佛国地狱一念生,一只红杏出墙来; 西北有佳人,自挂东南枝; 人生自古谁无死,不如自挂东南枝; …… 但这也太不正经了。 姜瑜思前想后,唯有默念一句:“古今中外,一切先贤圣人,才学大能,佑我!” 之后,她硬着头皮吟道:“桃木剑格系苇束,花飘刹那斩鬼枯。不食人间烟火气,能传天上电花书。” 众人不由得愣住, 桃木斩鬼、天师符法,这可是符箓派干的事,而龙虎山正一道确实是以符箓派立教的, 只不过…… “总感觉前后两句不太统一,”赵浓绮凑过来,“世兄,你前面两句的煞气太重,难道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影响了心境?” 姜瑜: ̄□ ̄|| 人家真正的诗人写的和自己写的,要是风格能统一,那才叫见鬼了。 她不好意思地看向张子真,“天师,要不我……” 话音未落, “好诗!”×2 张子真和张星剑疯狂鼓掌。 两人都注意到, 桃木剑格系苇束, 花飘刹那斩鬼枯, …… 这句的藏头可不就是“桃花”二字吗? 暗合偈语中的“忽然撞着桃花路,始觉良缘眼前瞒”后两句啊! 两人看向张灵竹, 女儿(妹妹)的缘分到了! 第295章 我是! 好诗…… 众人看向张子真和张星剑, 大小两位天师都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全然没有被迫捧场的为难。 姜瑜的额头不由浮起一层冷汗, 李杜诗篇万口传,难道是李白、杜甫两位大神在这一刻灵魂附体? 太神奇了。 张灵竹反而有些懵,轻轻拽了一下哥哥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哥,这首诗……这首诗我怎么觉得就很一般啊?” 张星剑一瞪眼,“你懂什么!?” 他附在妹妹耳边,“伯爷赐的诗词,可与不可求啊,而且,前两句是藏头。” 藏头? 少女想了想,问道:“桃花有什么问题?” 张星剑一敲妹妹的脑壳,“笨!想想之前的偈语。” “!!!” “懂了?” “哥,这个也太牵强了吧?” “自古以来,卜算占验这种事都是虚无缥缈的,很多迹象要回头来看,就比如高祖皇帝诞生的时候风雨大作,当时能看出啥?要不老说‘天机不可泄露’嘛~” “我忽然觉得咱们正一道好鶸。” “你那点儿道行,别瞎想了,我和父亲说是,那就是。” 张灵竹歪着头想象,觉得张星剑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 “好诗!”少女疯狂鼓掌。 姜瑜: ̄□ ̄|| 她心里吐槽, 小神棍的反射弧太长了,这么久才把一首七言诗给品评完。 赵浓绮也被弄懵了, 她自认在诗词造诣上不弱于那些进士及第的男子,但张家这三口子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让人不知所措, “难道……”她忍不住嘀咕,“是我有问题?” 白丝不解ing。 这时,远处忽然行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是周正良,对姜瑜拱拱手,“伯爷,皇上宣你入宫觐见。” 姜瑜点头,猜测李小姐一定是从内卫那里听说了自己和衍圣公府起的冲突, 她跟周正良坐上马车, 结果,一上车,就注意到对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 “周公公,有什么事吗?”她问。 “伯爷可真行,”周正良微笑,“连衍圣公都敢招惹,天下读书人也就出您这一个……这一个……” “怪胎。” “咱家可没说出口。” “话说回来,这件事连周公公都知道了,说明已经在宫里传开了?” “这件事是内卫们密报上去的,咱这些下人哪有资格知道?不过嘛,皇上她看了密报,竟然哈哈大笑,对咱家说,‘你看,朕就知道那家伙消停不下来’,咱家这才知道。” 姜瑜眼前浮现女帝的笑容, emmm…… 幸灾乐祸的家伙! 想着,她不满地咂了咂嘴, 这个小动作被周正良看到了,赶紧移开目光,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 他心中默念, 姜瑜和皇上的关系,他们这些宫中的人都说不好,但姜瑜入仁寿宫见过太后这件事是实打实的, 如果两人真的有什么冬瓜豆腐,做下人的可不敢插嘴。 周正良马上装得若无其事,岔开了话题, 之后,两人聊着万国博览会的事情,一起进紫禁城,直奔御书房而去。 女官将姜瑜引入,然后熟门熟路地关上了门。 御书房内只剩两人。 姜瑜打量李嫣, 只见女帝面色十分红润,一副遇到了好事情的模样,笑吟吟的。 “姜瑜,你真猛。”李嫣说。 姜瑜:??? 怎么刚见面就开车? 女帝看她发懵,吃吃地笑,“你啊你,不惹祸就算了,一惹祸就惹了个大的,竟然一下子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出来。” 说着,她挪挪屁股,空出一半软塌,“来坐。” 姜瑜走过去,“李小姐是天子,我经常把天捅窟窿。” 这句话李嫣咀嚼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姜瑜闷进怀里,“憋死你!” “!@#¥%*……” “认输不?” “!@#¥%*……” “哼╭(╯^╰)╮” 女帝把姜瑜给放开了, 她低声说:“我看了密报,但内容并不详实,你跟我复述一遍。” 姜瑜便把起因、经过、结果详细讲了讲。 女帝沉默, 良久, “看来,孔绪宏八成是要弹劾于你了。”她说道。 “嗯,我知道。”姜瑜点头。 “那你更应该知道,孔家虽然在朝堂上没什么实力,但毕竟是至圣先师的后人,若是真撕破脸皮,我也只能将你从现在的位置上撤下来,等风波过去才能启用。” “这也没什么吧。” “对你来说确实没什么,一城一地之得失嘛,但是对其他人、对万国博览会来说呢?” “……” “姜瑜,你现在是一个大而不能倒的人物。” 李嫣在陈述一个事实。 姜瑜沉默, 国子监、龙虎山、礼部、工部、内卫…… 现在有太多人围绕着自己,如果自己被衍圣公打压,声望一落千丈,那些人该怎么办? 权力是一柄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已, 现在的姜瑜不能退却,做出明哲保身的举动来。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李嫣露出笑容,“这才是我的姜瑜。” 结果,姜瑜看着她,又换上苦哈哈的表情,“李小姐,你得告诉我方法啊。” “我不知道。”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诶嘿~” “看我不治治你!” 姜瑜凑了过去,将李嫣掀翻在软榻上, “嘶……” “哈……” 两人的鼻息交融在一起。 女帝推了推姜瑜的腰,“其实,我之前就想处理衍圣公府,他们在东山兼并的土地实在是太多了。” 姜瑜嘀咕:“若论土地兼并,谁比得了皇上的那些皇庄?” “嗯?” “我什么都没说。” “(ˉ▽ ̄~) 切~~,其实,主要是姓孔的做的太过分了,征收的田租比例是一亩地征三分税,比那些外戚还要狠,这我能容他?” 原来如此, 看来,衍圣公府早就是李嫣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姜瑜吐槽道:“好嘛,你这是要借刀杀人。” 李嫣问:“生气了?” “没。” “你就是生气了。” 说着,李嫣忽然勾住了姜瑜的腿,并拢,用小腿缓缓摩擦对方的肌肤, 女帝魅惑地舔舔上唇,“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刀呢?” 姜瑜觉得自己有必要过一个意志检定, “我是会被你诱惑的人吗?”她义正言辞地说。 “不是吗?”李嫣问。 “不是。” “这次你在上面。” “那,我是!” “……” “……” 第296章 产生错觉 事后, 久违地,姜瑜在上面, 两人熟练地擦拭着身体,然后把衣服整理妥帖,穿好。 “……” “……” 她们对视,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 姜瑜轻咳一声,“那我们……我们说一说正事?” 李嫣点点头,“好。” “你想动衍圣公,那早就应该有布置了,没少收集罪证吧?毕竟,孔家家大业大,总有那么几个纨绔子弟强抢民女、强抢民女、强抢民女什么的。” “你为什么这么关注强抢民女啊?” “诶嘿~” “……” 李嫣拿姜瑜没辙,可爱地翻了一个白眼, 之后,她拿出一个小本子,递到姜瑜手中,意思是让姜瑜自己看。 巧取豪夺、 强抢民女、 兼并土地、 …… 罪证确实不少。 出乎意料地,孔绪宏本人虽然也经常有些逾矩的行为,但没有大奸大恶, 这就很难对付了。 李嫣说:“孔绪宏自从伯父被放逐之后,就变得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触了皇家的逆鳞。” 姜瑜问道:“抓小放大行吗?” “那解决不了问题啊。” “可是以孔绪宏现在的这些行为,还不足以治罪。” 姜瑜没有言明, 孔家极特殊,已经特殊到了处理它对江山的影响要高过维护律法的尊严。 “那,明说呢?”她问,“你刚才不是说孔绪宏处处小心的吗?你直接与他密谈,让他放弃部分土地,或者调整税率。” “类似孔家的大地主非富即贵,我若明说,他们听到风声,定然会以为我要扩大范围,”李嫣摇头,“到时候引来朝野震荡,那就麻烦了。” “确实麻烦。” “不管,我已经把事情交给你了。” 女帝竟然开始耍赖,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姜瑜接触日子久了,她就变得越发依赖姜瑜, 以往,这些事都是她亲自处理,但现在听说姜瑜和孔绪宏正好起了冲突,便想着干脆推给姜瑜,自己在下面也无所谓, 想到这儿,女帝有些脸红。 姜瑜想了想,挥挥手中密报,“这样吧,你把这玩意儿给我,我想想怎么处理。” 李嫣兴奋地问:“你已经看出了什么?” “你当我神目如电啊?” “嗯。” 女帝郑重地点头, emmm…… 她卖萌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姜瑜忍不住伸出手,宠溺地捏了捏对方的脸颊, 李嫣一愣, 紧接着,脸迅速涨红, “你干嘛啊?”她羞耻地压低声音,“我们都那样……” 言外之意是两人该做的都做了,怎么能把自己当成小女孩。 这个反应勾起了姜瑜的好奇, 她又捏了捏, 李嫣:Σ(⊙▽⊙"a “想死啊!”女帝欺身而上。 一瞬间,两人滚做一团,衣服又被搞得满是褶皱。 就在两人玩闹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颇为威严的女声,“皇上,太后听说义武伯入宫,邀请她和您一起去仁寿宫用膳。” 李嫣赶紧整理衣服,同时看向姜瑜, 姜瑜摇摇头,“别了,我之后还得去找赵大人,跟他商量一下对策。” 在仁寿宫用膳的规矩太多,过于浪费时间。 李嫣意会,对门外说道:“义武伯有朕布置的要事需要处理,你回禀太后吧,她今日就不去仁寿宫请安了。” 外面传来一声,“诺。” 没多久,御书房外重新归于沉寂。 姜瑜赶紧检查衣服是否已经整理好了,确定没问题后,走向大门, 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李小姐,你今天赐了天师府一块匾额,不光有题字,还引用了我的事题词,甚至加了一枚闲章,为什么啊?” 李嫣反问:“你觉得为什么呢?” “这个……” “就知道你这个榆木脑袋想不到,你之前不是出使草原吗?” “那又怎么了?” “张家的小小天师给你起卦,算出你有桃花劫煞……现在看海棠公主的反应,还真是……总而言之,人家替你应了劫,难道不应该赏赐?” “那你赏赐她本人就是了,没必要上次龙虎山天师府。” “赏赐她不是怕她产生自己可以的错觉吗?”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李嫣便挥手赶人了。 产生错觉…… 姜瑜反复想着这句话,总感觉话里有话,有些心不在焉地推门, 结果, 咚—— 她撞到了房门。 李嫣的嗤笑声传来,“你这人,要笨死了。” 姜瑜回头,“你别给我打哑谜啊。” “自己想吧。” “……” 没辙了, 姜瑜只好离开,去找周正良,让对方送自己去北街口。 她在礼部前下车,递腰牌, 立即有人过来将她代入礼部的后堂, 赵功德此时正在和一堆典籍交流感情,看姜瑜进屋,无奈笑道:“姜贤侄,你这甩手掌柜可算来了。” 他指了指翻开的一本书,“我最近的时间全用在万国博览会的仪程制定上了。” 姜瑜赔笑,“怨我。” “今天怎么来了,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是衍圣公的事情。” 姜瑜把上午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嘶…… 赵功德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敢摁着衍圣公的头逼他道歉,姜贤侄,你……你可真行。” 最近,姜瑜总是听到这话, “所以我来找您了嘛,”她苦笑道,“孔绪宏弹劾我,肯定要从孝道入手,最懂这些的当然是您这样的礼部官员。” “这你还真错了,”赵功德说,“最懂这些的是那些民间大儒。” “但他们不站我这边啊。” “我也是读书人,贤侄怎么确定我就站你那边?” 啊这…… 姜瑜还真没想过, 她沉思片刻,牵强附会道:“我和赵小姐的关系那么近,您肯定站我这边啊。” 赵功德一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就怕自家闺女是对姜瑜产生了某种不应该有的错觉, 现在看,即使真有错觉,也是双方的。 赵功德想了想,压低声音说:“其实这件事很简单,策略也不少。” 不愧是混江湖的老油条, 姜瑜佩服, 她问:“您怎么想的?” 赵功德看看左右,声音比刚才更低,“可以抢在孔绪宏之前向皇上上书,要求严崇国本,先把讨论的火焰烧到皇上头上。” 严崇国本,简单来说就是关于太子册立的讨论, “不行。”姜瑜摇头。 “我也觉得,”赵功德点点头,“贤侄对皇上忠心,不会这么做。” “最关键的问题是,皇上还想让我顺便处理一下孔家。” “哎?” 姜瑜把李嫣的想法说了。 赵功德用右手指节轻敲着桌面, 良久, “那我想的计策就都不行了,”他说,“现在比较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衍圣公府往大事上牵扯。” 姜瑜沉思, 她翻了翻李嫣给自己的那份资料,忽然眼前一亮。 第297章 谣言 之后一段时间,姜瑜就像是进入了苦行僧的状态,一直闷在家里, 学生拜访,不见; 同僚拜访,不见; 友人拜访,不见; …… 梦尔雅、赵浓绮、张灵竹都来了好几次,姜瑜没辙,只好亲自出面安抚几句, 三个妹子之后就再没来过。 于是,各种各样的谣言开始喧嚣尘上, 就这样,时间到了小寒。 姜瑜这天起床的时候,透过窗纸看到外面似乎正下着小雪,被风吹起,就像晶莹的粉末, 她伸个懒腰,脚踩在地面上,冷得缩了缩。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瑾儿的声音,“小姐,我进来了?” 姜瑜“嗯”了一声。 门立即被推开, 一阵风吹来,让她钻回床上,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瑾儿笑吟吟地进屋,走到床前,捂住姜瑜的脚, “你的手比我的脚还凉。”姜瑜说。 “嗯,我本来就是要取暖的。”瑾儿说着,竟然将手伸进了姜瑜的被窝, 冬至之后,小丫头就变了,平时还是那个温柔可人的娇俏样子,但会时不时露出小恶魔的尾巴, 姜瑜觉得是自己暴露了某些M属性,导致对方某方面的觉醒, 她轻咳一声,“那个……” 话还没有说完,瑾儿就撤回了手。 之后,她倚靠进姜瑜的怀里,轻轻蹭了蹭, 还是平, 小丫头脸颊滚烫地想。 姜瑜轻轻拍了怕她的头,“你最近怎么回事?为什么每天早上见我都有这个动作?” 瑾儿没吱声, 她一边帮自家小姐准备洗脸水,一边说:“小姐,外面的谣言都快传疯了,说衍圣公要拿你怎样怎样的,轻则罚俸,重则削爵。” 姜瑜好奇地看她,“你似乎一点儿也不紧张。” “你天天再加闲着,读书、喝茶,还拉着我和月奴小姐下棋,一副非常自信的模样,我当然不担心。” “说的也是。” 姜瑜展颜一笑, 这段时间,她在家里待着,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高调, 同时可以给孔绪宏一丢丢错觉,觉得自己又行了。 那家伙也确实很配合地中招, 不知道是从哪里漏出去的风声,姜瑜和孔绪宏相争的事情忽然就传开了, 有说她对二十四孝的典故大放厥词的; 有说她强夺石料,砸碎卧冰求鲤雕像的; 有说她嘲讽王祥和孟宗的; …… 版本很多,语焉不详,但核心内容都是姜瑜诋毁孝道, 这件事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为人,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孝, 而姜瑜正是不屑于这一点,践踏很多士子们一直奉行不渝的道德底线, 仅这一点,就足够发难。 但姜瑜在朝堂上有女帝的权力背书,而且为人低调,之前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于国家有功的事情,根本没人愿意出头, 反倒是民间的那些,开始通过各种渠道上书, 其中有个金陵人,跳得最凶, 此人名为辛邵,贫苦人家出身的举人,据说为人至孝,慈母病逝是忧伤成疾,因而没能进士及第, (注:前期出现的小反派)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孝道比天还大。 他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的奏疏,在士林间广为流传,得到了很多士林学子的交口称赞。 慢慢地,这股风越刮越大,御史们也受到压力,不得不上书, 毕竟,谁还没个老乡、同窗之类的关系?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 就连庞永望大学士也牵扯其中,早朝后的小朝会时跟李嫣提了一嘴, 结果, “姜瑜此事,无须多议。”李嫣一句话打发了。 有女帝这个态度,庞永望自然懂了。 但辛邵同志十分执拗,愈挫愈勇,不停写文章骂姜瑜,而且字数越来越多,甚至要求翰林院带头上书,劝谏天子, 大有不铲除皇上身边的妖孽,不罢休的态势。 姜瑜想到那位辛邵,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今看来,”她喃喃自语道,“当时给那货丢到水里,那货还没彻底清醒呢。” “小姐?”瑾儿不解。 “我说的是辛邵,就是当时咱们印三版小报骂的那个。” “哦~” 瑾儿歪着头想了想, 看样子,小丫头都快把那些不相干的人给忘了。 姜瑜微笑,把最近的事说了, 瑾儿淡定地点头,一边伺候姜瑜一脸,一边吐槽:“我看啊,这帮人就是赤果果地嫉妒小姐呢,简直不像是男人。” 姜瑜问:“嫉妒我什么啊?” “小姐没有通过科举就做了官,甚至还封了爵,他们不行,当然会嫉妒咯~” “O(∩_∩)O哈哈~” 没想到小丫头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 姜瑜洗完脸,拿毛巾擦干, 之后,她说道:“今天就是小寒了,对吧?” 瑾儿点头,“对,我还给小姐熬了鸡汤,用文火吊了整整十二个时辰,味道好,料也用得足,不过,小姐为什么忽然问时间啊?” “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呗~” “哎?” 瑾儿没明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小丫鬟的喊声,“少爷少爷,宫里来人了,说是早朝还没下,宣您入宫呢~” 姜瑜立即回复,“马上。” 瑾儿问:“是周公公?” 小丫鬟回答:“不是周公公,不过那位公公也慈眉善目的,没催促我。” 瑾儿不由得愣了愣, 一直以来,宫里来和姜瑜对接的都是周正良,今天却换了人,有些莫名其妙, 姜瑜微笑着说:“我看,周公公是去请另一位了。” 瑾儿不解道:“谁啊?” “天机不可泄露。” “哼╭(╯^╰)╮” 小丫头不满地撇撇嘴, 但她还是耐心地帮姜瑜穿好衣服。 姜瑜很长时间没上朝了,穿繁复的官服还有点儿不习惯,好不容易才搞定,走到偏厅见人。 那位公公年纪看着比周正良还要大些,应该也是宫里的老人, 他见了姜瑜,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伯爷。” 之后,他压低声音,“今日,衍圣公上书,说天下有佞臣在侧,公爷为陛下计,请崇正学、开言路、正名号及纲纪法度,以除佞幸小人。” 姜瑜问:“说的是我吗?” “您这叫咱家怎么……反正,皇上让咱家请您入宫。” “周公公去了孔绪宏那边?” 啧, 竟然直呼衍圣公名讳, 义武伯确实虎。 那名老太监点点头,“周公公确实是去了衍圣公那边,伯爷也请随咱家入宫吧。” 第298章 区别对待 孔绪宏一夜没睡, 他顶冠束带、红色湖绸斗牛袍整齐,坐在大堂之中, 以前,没少对付官员,但姜瑜非常不同,他找了很多关系,也才勉强鼓动几人上书,而且还是不情不愿的, 他意识到自己的对手很强劲,这也是他一晚没睡的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 咚咚咚—— 传来敲门声。 孔绪宏问:“不是叫你们别来吵我吗?” 门外传来仆役的声音,“老爷,现在到上朝的时间了,是您让我来叫您的。” 到上朝的时间了? 孔绪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入冬之后,昼短夜长,天幕完全被漆黑笼罩着,就像从上到下垂下来的一块黑布, 他微微皱眉,“到五更天了吗?” 这一次回答的人换成了管家,“打更人刚刚过去,不会有错。” “奇怪,为什么没人请我上朝?” “……” 门外的管家不敢说话。 孔绪宏认为,自己的上书言辞激烈,而且有人应和,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在这种情况下,必然会被请上朝陈词, 但是…… “真没人?”他再次确认。 “没人。”管家回答。 孔绪宏有点儿懵了, 听堂内没反应,管家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早饭……” 孔绪宏回答:“端……算了,我去偏厅。” 不知道什么原因,听说皇上没有请他上朝,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书已经上过了,算是挽回颜面,毕竟,这和等在床上躺平了任由对方糟蹋不一样,有过反抗,死的光荣, 没能成功弹劾姜瑜,完全是因为皇上被蛊惑了。 孔绪宏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推开门,前往偏厅,见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心情更加舒畅,不自觉地大快朵颐,连平时喝不惯的豆汁都变得美味,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听着吹吹打打,孔绪宏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顿时觉得手里的炸糕不香了, 他拦住管家,亲自出门。 远处行来一驾马车,马车上插着黄旗,显然是宫中来人, 孔绪宏咽了一口唾沫,迎上前, 只见马车帘子一掀,哈腰走出一人,正是周正良。 周正良瞄了一眼孔绪宏,用眼神警告他暂时不要上前,之后一挥手, 十余名内卫立于两侧,手按腰刀,目不斜视。 周正良高声道:“衍圣公,皇上有旨,宣你即刻上殿见驾。” 孔绪宏看了看这一批人,对管家使了眼色,让他递上一锭银子,同时说道:“公公,宣人入宫,为何要如此正式?” “宣旨不应该正式?” “……” 周正良十分严肃,根本不接银子, 一瞬间,孔绪宏感觉压力又回到了身上,有些进退失据,一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反而是身边的管家反应过来,将上朝用的笏板递出,“老爷,该上朝了。” 孔绪宏下意识地接过。 “公爷,请吧。”周正良说道。 “嗯,嗯……”孔绪宏心不在焉地钻上马车。 车轮滚滚,朝紫禁城的方式前进。 孔绪宏看周正良正襟危坐,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不由得额头冒汗, 他低声问道:“公公,皇上此次宣我入宫,所谓何事?” 周正良露出笑容,“公爷当真不知?” “啊这……” “衍圣公是经久不衰、世代腾黄、地位显赫的特殊公爵,心系朝廷安危,毅然上书进谏除奸,如此一颗赤胆忠心,皇上岂有不见的道理?” 纯属没什么营养的车轱辘话, 孔绪宏真正想知道的是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 他准备再问, 但是, “公爷莫要再问了,”周正良说道,“咱家没什么好说的。” 孔绪宏无奈了, 这种感觉就像钝刀子割肉,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宁可来个痛快的。 这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到了紫禁城。 历代衍圣公都有祭祀君这一个闲职,班列文官之首,算是一品文官,还特许在紫禁城骑马,在御道上行走, 马车便直接过了午门,在金水桥前停下。 孔绪宏下了马车,环顾四周, 玉阶丹陛、黄瓦朱檐,一缕晨曦照在太和殿的琉璃顶上,耀眼刺目, 他多年没有入宫面圣了,对这一切都有些陌生, 忽然,他注意到有一人宽袍大袖,手捧着玉笏正在过金水桥, 青色的官袍,八品或九品文官, 是姜瑜! 孔绪宏迅速通过金水桥,来到太和殿门外, 姜瑜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公爷,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她面如冠玉,青色官袍穿在身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让孔绪宏自惭形秽。 孔绪宏不由得皱眉,“伯爷真爱开玩笑。” 姜瑜扫了他一眼,没再接茬, 孔绪宏不甘示弱地回瞪。 两人眼神交流的时候,周正良已经走到了太和殿的屋檐下, 他分别与一名宦官和一名御史说了几句,然后唱道:“国子监致知馆博士姜瑜求见、衍圣公孔绪宏求见。” 瞬间,太和殿内的喧闹声扑面而来。 没多久,店内传来另一个太监的声音,“宣姜瑜觐见!” 姜瑜掸掸衣袍, 第二声跟着响起,“宣孔绪宏觐见!” 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这才走入大殿。 李嫣坐在龙椅上,穿了一身黑色团龙的常服,显得不那么正式, 她看到姜瑜久违地穿了官服,一双好看的眸子闪闪发亮,鼻尖忍不住对姜瑜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脸上浮起一抹红云, 姜瑜注意到了,赶紧移开目光,准备上前行礼, 没想到…… “万岁!万岁!万万岁!”孔绪宏已经一个箭步扑了上去。 姜瑜: ̄□ ̄|| 她满头黑线, 李嫣似乎也觉得好笑,勾勾嘴唇,“免了,姜卿,你也免了吧。” 孔绪宏一看姜瑜好好地站着,一阵郁闷, 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憋着。 此时,李嫣挥挥手,“读一读衍圣公的奏疏。” 立在她身边的太监立即上前一步,“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臣孔绪宏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整个大殿中只有一人的声音在悠悠回荡, 李嫣托腮看着姜瑜,挑眉,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真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第299章 义武…… “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jī),谨具奏闻。” (注:《治安疏》,明·海瑞) 宣读的公公高声念诵、抑扬顿挫,终于到了结尾, 太和殿内陷入一片寂寂无声。 李嫣看向孔绪宏,“衍圣公忠君体国,说是有奸佞在侧,却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何人?” 大决战的时刻来临了, 胜败在此一举! 孔绪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臣不敢妄言。” 他来了招以退为进。 李嫣坐在龙椅上,看下面的臣子演戏都看麻木了,因此不介意配合,说道:“在太和殿上,衍圣公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孔绪宏扣头,“谢皇上为臣做主。” “继续说。” “夫孝,德之本也,朝中有贼,义武……” “义武伯”的“义武”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百官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且慢!臣有本奏!” 说着,走出一人, 他在李嫣面前拜倒,“皇上,臣昨日于督察院得到奏报,衍圣公孔绪宏巧取豪夺,东山地方官员众口一词,对此多有检举,臣以为确有其事。” 此人是左都御史蔡沁,就是被姜瑜批“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的那位。 他从袖中摸出一堆书信来,“请陛下过目。” 第一声枪响。 孔绪宏看向姜瑜, 没想到姜瑜老神在在,好像全然不在乎太和殿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里面一定藏着阴谋, 义武…… 但事已至此,由不得多想,他立即跪下道:“臣冤枉。” 李嫣挥了挥手,“把信给朕看看。” 立即有内官收走蔡沁手上的举报材料,呈递给女帝, 女帝逐字逐句阅读,却发现上面写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说孔绪宏横征税赋,原田一亩,却要勒缴两亩的租银, 一比二这个比例,根本不够看。 李嫣看向姜瑜,想从姜瑜的表情中看出什么, 没想到,姜瑜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ˉ▽ ̄~) 切~~ 女帝心里十分不爽。 她挥挥手,“读出来吧。” 立即有太监接过,挑拣着念出来,其中最重的一句话也就“害百姓流离失所,屡生骚乱”。 听完,所有人都有点儿懵逼, 尤其是孔绪宏,看姜瑜的目光都变了, 就这? 就这就这? 他看向皇上,“臣冤枉!” 李嫣无奈地点头,“衍圣公冤在何处啊?” “白莲教兴起之后,那些农民全都沉迷其中,导致各处土地荒于耕作,若不收重租,则税款必然有亏,臣清丈过了土地,才得出的那个比例啊!” “……” 孔绪宏抢前一步,又磕起了头, 他先是掰扯白莲教,又说“税款必然有亏”,那就是把锅甩到了李嫣和户部身上, 几个户部官员脸一黑,跟着站出来请罪。 李嫣摆摆手,“罢了罢了,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实在没必要在早朝上扯皮。” 她转向孔绪宏,“衍圣公该补缴的都补缴了,该清退的都清退了,那就没事,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治罪,好了,继续刚才的议题。” “皇上天恩浩荡,谢皇上开恩。” “行了行了,别磕头了。” 孔绪宏站起身,又一次瞄向姜瑜的方向, 结果,姜瑜还是老僧入定的状态, 他不禁有些狐疑,但只能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夫孝,德之本也,朝中有贼,义武……” 话音未落,第二个人出班拜倒,“皇上,臣有本奏,衍圣公孔绪宏违制僭越使用器物,坏祖宗之政体,臣以为不可轻视。” 站出来的是礼部的一位侍郎, 正三品,品秩不低,但说出来的弹劾内容实在是太过鸡毛蒜皮了, 所谓违制僭越使用器物,谁家没有? 皇上上朝还要穿正式的五爪金龙袍呢,可李嫣今天穿的不就是团龙常服? 有违礼制这种理由也配弹劾? 孔绪宏再次出列,“臣,冤枉!臣愿意当庭对质!” 李嫣再次叹气,看向姜瑜, 姜瑜似乎终于惊醒,对她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女帝无奈,“行行行,对质就对质吧。” 没想到,这次站出来的是赵功德,“皇上,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句话出自《论语·八佾篇》, 佾是奏乐舞蹈的行列,按照周朝礼节,表示社会地位的乐舞等级、规格,一佾指一列八人,八佾八列六十四人, 按周礼规定,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用二佾, 季氏是正卿,只能用四佾,他却用八佾, 孔子对于这种破坏周礼等级的僭越行为极为不满,因此,在议论季氏时说:“在他的家庙的庭院里用八佾奏乐舞蹈,对这样的事情,季家都忍心做了,还有什么事情不忍心去做呢?” 孔绪宏是孔圣后人,用这句话攻击他,可谓杀人诛心, 他冷汗直冒,瞄了眼李嫣, 果不其然,李嫣也坐正了身体,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其实,女帝心中暗想,赵功德不愧是礼部尚书,一开口就知道是老喷子了,打蛇打七寸,找准对方的软肋精准下刀。 孔绪宏也知道不能再继续狡辩了,赶紧跪下,“皇上,臣,有罪!臣,惶恐!!!!” 他又开始磕头。 李嫣问:“有何解释吗?” 孔绪宏趁机辩解,“白莲教最近势大,臣始终觉得,要彰显至圣先师的威仪,有必要把祭祀活动做得规模更大一些。” 再次甩锅给了白莲教。 李嫣皱眉,但又没法拆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衍圣公这么想,也算忠君体国了。” 孔绪宏立即说:“其实不只是为了尽忠。” “哦?” “也是为了尽孝,毕竟,孔家祖先……” 说到这儿,他竟然有些哽咽,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呕! 李嫣心中干呕, 她说:“衍圣公一片孝心日月可鉴。” 话题又扯回到了孝道上, 姜瑜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佩服,这个孔绪宏确实有些小聪明。 孔绪宏清清嗓子,朗声说:“夫孝,德之本也,朝中有贼,义武……” “皇上!”张澈出列,“臣有本奏!” 第三次,孔绪宏被打断。 这回,孔绪宏也不由得慌了,毕竟对方是大学士,这个国家权力中枢最重要的几人之一, 惊恐和不祥像一片阴云,慢慢笼上了他的心头。 第300章 反击 弹劾孔绪宏的人官职越来越高, 众官员将目光落在了大学士张澈身上,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 李嫣点头,“张大学生,请说吧。” 张澈说:“衍圣公孔绪宏喜溜须拍马之人,东山许多地方官员为了投其所好,自称‘学生’、‘门下’,舞文弄墨颂扬的更不在少数。” 一听到这话,李嫣又蔫儿了, 为官者都是科举出身,自然也是至圣先师孔圣人的弟子,见了孔绪宏自称“学生”、“门下”虽有不妥,但也不算什么, 女帝心中郁闷,不由得直犯嘀咕, 这帮官员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平时在太和殿上喷人的功力都到哪里去了? 这些罪名可扳不倒人。 唉…… 李嫣叹气。 她也不用孔绪宏表演了,直接挥挥手,“此事有违礼制,确实不假,但衍圣公府内设孔祠,曲阜又有全天下最大的孔庙,在这种氛围下,见到孔氏后人自称‘学生’、‘门下’再正常不过,历朝历代,也没有因为这种事获罪的。” 说完,李嫣转向孔绪宏,“衍圣公以后多多注意便是了。” 孔绪宏深深拜下,“谢皇上开恩。” 他用眼角余光瞄向姜瑜的方向,心中诧异, 姜瑜的反击说的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人难免奇怪,甚至会觉得荒唐,就像看见对方朝自己吐口水,却吐不到靶心上, 在早朝上扯皮,不是浪费时间吗? 孔绪宏觉得自已高看了姜瑜,心中甚至有些鄙夷, 瞬间,他感觉自己又行了,上前一步,“皇上,臣的陈述屡次被打断,不知这一次能否说完?” 言外之意是自己说话时其他人都不要再插嘴。 李嫣便看向一旁的姜瑜, 出乎意料的是,姜瑜竟然在活动筋骨,做热身运动,一副要下场打拳击的模样, 女帝更加纳闷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蔡沁、赵功德、张澈轮番上阵,说的都是些小事,如今姜瑜再上,气势已经馁了,除非提结党营私、谋反这种大罪,否则很难把孔绪宏怎么样, 可问题在于,衍圣公府在东山,不可能结党营私, 说孔绪宏谋反,就更没戏了。 唉…… 也不知道姜瑜是怎么想的。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不要想,李嫣对孔绪宏说道:“衍圣公若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吧。”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卯时已过,很多坐班的大臣已经晚了点卯的时间。 孔绪宏注意到李嫣的表情,也不敢再演戏了,赶紧说道:“夫孝,德之本也,朝中有贼,义武……” 说到这,他还故意顿顿, 很好,没人打断。 他继续说道:“义武伯姜瑜诋毁孝道,妄议先贤,不配为人子、人臣,臣恳请皇上,治其不敬之罪。” 终于完整得说完了,他满意地长出一口气。 李嫣皱眉,“诋毁孝道?” 孔绪宏便把万国博览会场馆建设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但刻意没说卧冰求鲤的不合理之处, 这件事在民间早就传开了,大臣们也有所耳闻,没有表现出惊讶, 尤其那些和姜瑜相熟的,全都一脸淡定, 看他们这样,李嫣心中也有底了,转向姜瑜,“姜卿,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瑜轻咳一声,“臣是致知馆的博士,格物致知之学讲求实践出真知,衍圣公若是真相信卧冰求鲤的故事,那就照着做一遍吧。” 孔绪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姜瑜,这是问题的重点吗?” “问题的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你对孝道的质疑!” 孔绪宏面红耳赤, 他转向李嫣,“陛下,这样的人也配统筹万国博览会?请陛下圣裁!” 啧, 李嫣咋舌, 这货不讲事实,却抓着态度猛打,确实有点儿麻烦。 她刚要说话, 没想到, “臣,有话要辩驳。”姜瑜忽然说。 她说得郑重其事,丰神如仪,相貌英俊(笑),尤其有官场上位者熏陶出的那种气势,斜睨孔绪宏,就像在看一只虫子, 孔绪宏不自觉地咽唾沫,“姜瑜,你休要岔开话题!” 姜瑜微笑,“衍圣公说我配统筹万国博览会,那你可知,我对白莲教的事情也有全权处置的权力?” “你想说什么?” “呵呵。” 姜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字句清晰地诵读, “衍圣公府巧取豪夺,吞并土地,兖州府邹县十五万七千零三十亩、邾城七万四千亩、宁阳五十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亩……” 接下来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聆听,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在朝为官的这些人,大多回乡买田,是当地的大地主, 可他们跟衍圣公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太和殿中落针可闻。 孔绪宏再一次感受到了区别对待, 凭什么自己刚才进言的时候,那么多人出来打断,姜瑜就可以持续施法? 这不公平! 但是,他自己也不敢贸然出头,只能任由姜瑜读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汶上三千七百九十二亩,东山境内,共计两百余万亩沃野是衍圣公府的土地,”姜瑜放下了信,“这些数据由济宁知府甘宗统计。” 孔绪宏听了,不由得恨得牙痒痒, 甘宗小儿真是鳝变,忘了之前求自己办事时的那副小人的恭维嘴脸了? 幸好,这点小事也不足以构成威胁。 “购买土地的规矩自古有之,”他转向姜瑜,“义武伯是不是把手伸得太宽了?还是说,义武伯有我巧取豪夺的证据?” 孔绪宏在东山买地,根本不用巧取豪夺, 他只要派出下人,报上衍圣公府名号,那些农民纵使心有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交出地契, 这就是孔圣后人这个招牌的好处。 姜瑜反问:“衍圣公难道就不好奇,刚才我为什么要提自己总管白莲邪教?” 说着,她的脸上挂起了微笑。 孔绪宏心头刚刚被吹散的那丛乌云又飘了回来, 他冷汗直冒,“你不要装神弄鬼。” 姜瑜摇了摇头,“这可不是转身弄鬼。” 她对李嫣朗声说道:“皇上,经由甘大人调查,衍圣公孔绪宏在汶上、邾城兼并的土地各有硝矿一座。” 整个太和殿为之一静, 众人看向孔绪宏,眼中充满了怜悯。 第301章 至纯至孝义武伯 太和殿就像一座坟墓,安静得可怕, 孔绪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众官员盯着,感觉有无数只眼珠正冲着自己,不由得SAN值狂掉, 本能地,他跪下去,趴在那儿等着皇帝训示。 良久, “姜卿具体说一说吧。”李嫣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前些时间,臣在南河开封府兰阳县周边的熊家村发现了一处地下火药工厂,”姜瑜朗声说道,“制作火药,需要大量的硫磺、木炭、硝石……” 硝石, 孔绪宏跪在地上,不由得抖了一下, 他提心吊胆地抬头一看, 只见李嫣端正地坐在那儿,脸上的表情十分平淡,似乎并没有多么愤怒, 这是个好兆头。 孔绪宏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磕头,“皇上,臣冤枉啊!” 李嫣抬手,制止他的哭嚎,幽幽地说:“朕也相信衍圣公不会参与这种事。” 她转向姜瑜,“对吧?” 姜瑜恭声说道:“臣也不认为衍圣公会参与这种事。” 孔绪宏:!!! 他谨慎地看向姜瑜,担心姜瑜还有后招。 姜瑜微笑,“硝矿不难找,但是,因为白莲邪教需要的数量巨大,导致他们不得不从南河以外的地区寻找,而白莲教徒最多的东山无疑是好选择。” 说着,他拿出了第二份奏报,“这里面有账本的抄录,也是甘大人提供的。” 太监接过送给李嫣, 女帝读了读,不由得笑了,“一般记账,杂物都是记在一本大帐上,汶上、邾城两地衍圣公府的农庄却要将黑米单独立账,有意思。” 她天资极聪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姜瑜点头,“甘大人也发现,账上记数额并不大,就几文钱,有单独立账的必要吗?” 她转向孔绪宏,又问一遍,“有单独立账的必要吗?” 孔绪宏汗如雨下,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对衍圣公来说,杀人越货、强抢民女可能都不算什么问题, 但是谋反…… 想都不敢想! 扑通—— 他跪下了,“臣有罪!” 李嫣摆了摆手,“朕说过,朕不相信衍圣公会主动参与到这种事情,其中定然有什么原因。” 孔绪宏见女帝竟然为自己开脱,立即顺杆子往上爬,“皇上,实在是朕管理下面的人不够周全,让他们背着臣做了这些不开眼的事,臣……” “朕记得,你刚才说过……”李嫣歪着头想了想,转向姜瑜,“说过什么来着?” 装相的家伙…… 不过,姜瑜一点儿不介意配合,“衍圣公的原话是,‘白莲教兴起之后,那些农民全都沉迷其中,导致各处土地荒于耕作,若不收重租,则税款必然有亏,臣清丈过了土地,才得出的那个比例’。” 李嫣点头,“对对,衍圣公刚才说过,你命人清丈过土地。” 清丈,仔细测量, 女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果真的清丈过土地,不可能没发现硝矿。 孔绪宏不由得愣住,万万没想到蔡沁刚才看似毫无逻辑的弹劾,竟然是在为后面埋坑, 他再次跪下,“皇上,臣真的不知啊!” 李嫣又笑了笑,“衍圣公不必担忧,朕还是那句话,朕不相信衍圣公会主动参与到这种事情,其中定然有什么原因。” 姜瑜也跟着附和,“没错,臣认为衍圣公府只是管理不善而已。” 她第二次为孔绪宏开脱, 这一回,孔绪宏是彻底相信姜瑜是以德报怨的真君子了,心中满是感激。 “皇上,”他说,“臣确实是管理不善。” “嗯,”李嫣沉吟,良久才说,“衍圣公府侵占……咳咳……购入了东山超过二百万亩的土地,难保不会出现差错,无法避免。” “谢皇上开恩。” “但是呢,有问题总得解决,是也不是?” 李嫣的眼中闪着危险的光, 孔绪宏被女帝盯着,感觉有无穷的压力落在身上, 此时此刻,如果还理解不了皇上想要做什么,那就跟蠢猪没什么区别了, 他缓缓低头,“衍圣公府对土地管理不善,甚至搞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万罚莫赎,愿将土地清退,以示认错的诚心。” 李嫣挑了挑眉,“哦?” “一百万……” “嗯?” “一百五十万……” “呵呵。” 李嫣三次不置可否,让孔绪宏彻底蔫儿了, 他咬咬牙,“臣愿意将全部……” 李嫣打断道:“不至于,大可不必。” 说着,她对太监伸手, 后者立即会意,把姜瑜整理的材料递了过去, 女帝在稍微勾勾画画了一阵,满意地“嗯”了一声,“朕粗略地算了一下,衍圣公府在曲阜周边的土地约二十一万亩。” 她抬头看向孔绪宏,“没问题吧?” 孔绪宏深深拜倒,再次连连磕头,“谢皇上隆恩。” “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议题。” “啊?还说?” “有什么问题?” “……” 孔绪宏被姜瑜一套组合拳,都折腾疯了,哪还敢继续弹劾, 他颤巍巍地爬起来,继续那个已经说了N遍的开场白,“夫孝,德之本也,朝中有贼,义武……” 说到这,他微微一顿,“义武伯至纯至孝。” 噗! 龙椅上的李嫣当场就喷了。 咳咳…… 她剧烈咳嗽, 立即有女官送来温水,帮女帝顺气。 太和殿内乱糟糟的, 孔绪宏左右看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整理好了语言, 他等李嫣重新端正地坐好,继续说道:“义武伯至纯至孝,神目如电,一眼便看出卧冰求鲤的不合理之处。” 众人:…… 特喵的,这人好无耻。 姜瑜也有些受不了,说道:“其实,冰忽然融化是假的,但是鲤鱼立刻跳出来却可能是真的,毕竟当时是严冬嘛,水面冰封,水下缺氧得厉害。” 缺氧? 啥玩意儿? 在场众人都没听懂,只当又是格物致知之学的冷门知识。 孔绪宏也不懂,却跟着疯狂点头,“没错没错,义武伯说的对,就是这个道理!” “O(∩_∩)O哈哈~” 忽然传出笑声, 满朝文武都看向李嫣,发现女帝正笑得前仰后合,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随意地一摆手道:“散朝,都回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身影消失在了屏风后。 第302章 第一动力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衍圣公被姜瑜斗倒了。 李嫣下旨散朝之后,文武百官一个没走,全都站在殿内窃窃私语, 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众人看着姜瑜,就仿佛看到一颗新星正冉冉升起。 当然,没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猜测李嫣的意图, “皇上的目的应该是衍圣公那两百万亩的土地吧?” “也不好说,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义武伯。” “说不定兼而有之。” “唉,厉害的还是义武伯,竟然步步为营,把看起来完全没联系的事情牵扯到衍圣公身上,循序渐进,比任何人都要老辣。” “说不定是赵大人或几位大学士的计谋。” …… 各种猜测喧嚣尘上。 就在这时,周正良来传旨了, 他往金殿上一站,看姜瑜还没离开,便快走几步靠过来,“伯爷,皇上传你到乾清宫的暖阁面圣。” 姜瑜说:“我随你去。” 两人一起走向大门。 在路过孔绪宏身边的时候,姜瑜注意到这老哥还呆愣愣的模样, 她凑上前去,“衍圣公。” 孔绪宏被叫了一声,迅速回神,“义武伯。” 他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姜瑜微笑,“你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吧?这事儿没的商量,如果你再整出什么这个那个,别怪……呵呵……我这人其实挺记仇的。” 她的声音还是如平时那样阳光, 但不知道为什么,孔绪宏感觉背后的汗毛突然间全都竖了起来。 周正良轻咳,“伯爷,别浪费时间了。” 姜瑜便没再看孔绪宏一眼,跟着周正良一起前往乾清宫, 今天,早朝下得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明媚的阳光洒下,照在汉白玉的盘龙石柱上,阴影错落, 姜瑜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忍不出深吸了一口气。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乾清宫前, 这次,周正良干脆都不帮姜瑜通报了,直接撤退, 姜瑜走到通向暖阁偏门,推门而入, 李嫣坐在书案后,脸上挂着淡雅的笑容,看到姜瑜后,嘴唇的弧度变得更大, 她伸出食指,魅惑地勾了勾, 姜瑜立即走了过去,“李小姐,今天心情不错似乎很不错嘛~” 李嫣白了她一眼,“你说呢?” “因为我?” “你说呢?” 啪—— 某人的屁股挨了一下, 之后,她们两个就在软塌上滚做了一团。 李嫣凑过去,“你知道吗?今天看着你在殿上运筹帷幄,我便感觉……感觉……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一弦一柱丝滑粘。” 她的脸上红云密布,比隆冬天初升的太阳都要夺目, 太美了…… 即使见过了各种情态的女帝,姜瑜发现,自己仍然有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感觉。 呼~ 她深吸一口气,“你是了解我的。” 李嫣不解,“了解什么?” “作为一名合格的LSP,第一动力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呆子!” 女帝伸出右脚,蹭掉姜瑜的靴子,然后又更近一步,蹭掉姜瑜的袜子, 之后,她用两趾夹住姜瑜脚背的肉,轻轻用力。 嘶…… 不太痛, 非常爽。 姜瑜感觉自己脑海里的某一个弦忽然变成了可以导电的金属丝,蓝色的弧光一闪而过,酥麻麻的, 李小姐真是越来越会了。 她忍不住问道:“你这些招数是怎么修炼的?” 李嫣捏捏她的鼻子,“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用那一招对付孔绪宏的?” 她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姜瑜调整了一下半躺的姿势,枕着女帝的胳膊,说道:“其实,我也是拜访了赵大人,跟他深聊之后才想到的方法。” 李嫣看着她的侧颜,默默地,没有说话。 姜瑜继续道:“衍圣公府的地位,怎么说呢,我觉得用‘尴尬’这个词来形容比较合适,属于那种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不可能惹出大麻烦,但是小麻烦不断,却又因为有孔圣血脉庇护,朝廷不太好动的那种,一般的方式根本难伤他们分毫。” 李嫣点头,“确实,我能想到的也不过几条大罪,结党营私或者意图谋反,再不然,就是很多罪状累加起来才有可能,但孔绪宏又蛮谨慎的,实在不好找。” “所以我就从结党营私或谋反来下手咯~” “可问题在于,你之前应该不知道孔绪宏兼并的土地有硝矿吧?而且,就算你知道有硝矿,应该也不知道它会给白莲教供应。” 女帝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姜瑜身上, 她很好奇,姜瑜是怎么做到算无遗策、决胜于千里之外的, 或者…… “你有线人?”她问。 “噗!”姜瑜喷了,“咳咳……” “???” “线人什么的……” “果然,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嫣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凑了过来,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姜瑜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凌笑笑竟然没将唐赛儿的事情说与女帝听, 一瞬间,她有些懵逼, 说好的对女帝忠心不二呢? 这是什么情况? 姜瑜沉思。 见了她这副样子,李嫣更确信有猫腻了,调侃道:“难道说你勾引了一个白莲教的妖女?” 噗! 咳咳…… 姜瑜咳嗽得更激烈了。 女帝:??? 她一伸脚,把姜瑜推下了软塌,“你这家伙,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勾搭。” 姜瑜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到现在……” “到现在?” “一直,是一直!” “哼╭(╯^╰)╮,这还差不多……唉……谁让你上来的,在那儿待着。” “55555555~” 姜瑜假哭。 李嫣一下子就没辙了,心软道:“行吧行吧,你回答好之前那个问题,我就让你……” 姜瑜立即说:“其实很简单,白莲教在东山势大,而孔绪宏的管理又千疮百孔,不太可能没漏洞,就算真的没漏洞,我稍微做个假账就是了。” “你就不怕他发现?” “说了嘛,他的管理千疮百孔,糊涂着呢,就算真被栽赃,也一定不知道。” “你可真行。” “不过,我是不太信他能管好下人不跟白莲教有牵扯的,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 姜瑜虽然赤脚站在地上,显得有点儿可怜,但说起自己计谋的时候,又变得极其自信了, 她这样子,让李嫣非常非常喜欢。 “行,”女帝说,“你上来吧。” “诶嘿~”姜瑜一笑,“刚才就说了,作为一名合格的LSP,第一动力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呵呵呵,这次我要用新招。” “你说什么新……唔……” “……” “……” 第303章 妙啊~ 暖阁内的烛火氤氲摇曳, 姜瑜轻咳一声,用手帕抹了一把汗, “李小姐,你最近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疯啊?”她嘀咕,“你都从哪学来的?好的不学、学坏的。” “那些个典籍,宫里面要多少有多少,”李嫣回答,“你想想啊,以前那些公主出嫁,若是什么也不知道,失了体统,可是会有损天家颜面的。” “知道的太多也会有损天家颜面吧?” “嗯?” “咳咳……当我没说。” “哼╭(╯^╰)╮” 李嫣坐起来,将项链丢入熏笼中的水中烫着, 之后,她伸个懒腰,让胸前没好的曲线一览无遗, “你真想知道?”她问。 “干嘛?”李嫣警觉。 “啧,给你看看。” “……” 一本书被丢了过来, 姜瑜随手翻开其中一页,发现上面有些诗句,旁边还有配图,而且还是彩绘的, 就尼玛离谱。 她读完诗,又看看旁边的配图, 嗯, 很好, 这种东西还是烧掉吧。 姜瑜把诗合上,掀开熏笼,然后丢进了火炉里,“你是不知道,作者菌都被迫整改n次了。” 结果,女帝轻蔑地“哼”了一声,但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她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服,“那就聊正事?” 姜瑜点头,“好。” 李嫣坐没坐样地单脚搭在姜瑜大腿上,悠哉地深吸一口气,说道:“其实,你之前找张师帮忙抵挡孔绪宏的弹劾,他曾经借机进过言。” 能被李嫣称作“张师”的,只有可能是大学士张澈, 姜瑜稍微愣了一下,说道:“难怪啊,我当时就觉得张大学士答应得非常爽快,原因呢?” 李嫣反问:“你不知道?” “嗯。” “算了,说起来,赵功德不遗余力地帮你,应该是有原因的,对吧?” “???” 姜瑜有点儿懵逼, 这话题跳转得也太快了。 李嫣叹气, 这人将来早晚被妹子给瓜分了,所以还是要自己赶紧出手,把她抢进宫, 对,没错,这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而且,自己毕竟是皇上,那些个女子也说不出什么, 敢怒不敢言嘛~ 女帝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弧度, 决定了,就是要利用皇帝的权力做这件事, 公平竞争什么的…… 当朕是傻子吗?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姜瑜看着她,有点儿不解, 注意到姜瑜的目光,李嫣拿出一份奏折,岔开话题道:“要看吗?” “是张大学士的折子?”姜瑜问,“看了的话,我不会又有新的任务要做吧?” “呵呵。” “好吧好吧,给我看看,正好我也蛮好奇的。” 李嫣便把张澈的折子递给了姜瑜, 这是一个联名折,三位大学士,还有户部、工部的几位大臣都签了名, 奏折中提议,将从衍圣公府那里收归的土地进行红薯、土豆等新作物的试种,以探寻更高产量的组合,争取在三年内见成果。 姜瑜:…… “所以说,已经把我会算计孔绪宏的事当成前提条件了吗?”她问。 “他们对你可有信心了,”李嫣微笑,“或者说,是对我有信心,大概是觉得我下定决心要办了孔绪宏,就不可能有人阻拦。” “是没人阻拦,但还不是要我想办法吗?” “怎么?不乐意?” 怎么会不乐意呢? 姜瑜在李嫣的胸前蹭了蹭,吸收着属于LSP的能量, 李嫣脸色微红,但没有推开她, 气氛变得有点儿粉红。 过了一阵,李嫣担心姜瑜又瞎折腾,便开启了后面的话题,“除了新作物,他们还想尝试一种新税制,只是因为八字还没一撇,所以没写在折子上。” 姜瑜忽然想到,自己提出办官民两报之前,张澈曾经造访过一次, 当时,他正为万国博览会筹集银子的事情发愁, 据他说,几位大学士讨论过开海禁、搞轮种、清丈土地增加税收等多种可能的措施,但都因为这些是见效时间很长的改革,弄不来快钱,对近在明年的万国博览会毫无裨益,所以暂时放弃了, 现在想来,他们当时应该就有想法了。 此时,李嫣说:“想解决土地兼并,难题太多了。” 姜瑜若有所指地劝说道:“历史遗留问题也是问题,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就是进步。” 李嫣听她说,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之后,她提笔写下“历史遗留问题”六字,斟酌片刻,微笑着摇头, 这人还真是会遣词造句。 她说道:“其实,经过南河大灾,我也看出来了,如若不能行之有效地改革,无田者一遇凶年,所得甚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必然天下大乱。” 看来,白莲教的事给了女帝很大的出动, 姜瑜暗自叫苦, 她作为工科出身,顶多抄抄诗词,对于古代那些改革,不能说半点不懂,只能说一无所知, emmm…… 两者好像没什么区别。 她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龙潭湖的摆渡船外包给了船商,其中有一个船商很敢想,递上来的收费方式让我大开眼界。” 李嫣说:“你讲。” “他的船费只有其它船的六成,但是带的行李却要按重量收费。” “这个有什么优势……唔……” “看来李小姐是想到了,普通人带的东西少,交钱少;而走商的货郎、买了大量东西的人所带很多,船费自然就远高他人。 “你的意思是,行李重量就像百姓的土地,船费就像应缴税额,多田者多税、少田者少税?” 其实,姜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讲的就是著名的摊丁入亩, 只不过,这种阶梯式收费模式深入现代人的脊髓神经,从水费、电费,到飞机托运,在生活中无处不见,所以讲出来稀松平常, 李嫣却双眸一亮,“妙啊~” 姜瑜:…… 自己不会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她正惶恐,却听李嫣说:“若把原先的船费比作丁赋,那行李的费用便是田赋,只收六成丁赋,百姓们定然感恩戴德。” 女帝一把拽住姜瑜,眼中满是好奇,就像在研究从没见过的事物, 良久,她点头,“难怪海棠贱人揪着你不放。” 姜瑜瀑布汗。 第304章 阉了便是 李嫣看姜瑜,目光越来越奇怪, 咳咳…… 姜瑜轻咳,“别看了别看了,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即使在漆黑的夜,也能发出最闪亮的光芒。” 呕, 女帝可爱地干呕, 不过, “你说的也没什么错。”她有些欣赏地看着姜瑜。 “别别别,我就是开玩笑的,”姜瑜说,“你这样,我反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看把你吓的,嘛,算了,我跟你说说内阁想的招式。” “嗯。” “他们认为,应该把差役全部改为银差,田赋除苏杭等少数地区仍征实物以供皇室使用之外,其余一律改征折色,而且,为了杜绝侵蚀分款之弊,全部税务绕过保甲人员,由地方银差直接管理征收。” “不错,只要能够如此进行下去,国库必然充盈。” 李嫣说的“折色”,就是现银, 以往税吏收税,也会收粮食、蚕丝、茶叶之类的实物,改成折色,确实是好事。 但是, “历朝历代,总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改革政策颁布下来,各个地方的解读可以完全不同,这就需要一个舵手执掌乾坤。”李嫣微笑, 她在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姜瑜, 姜瑜摆手,“您可别,这是几位大学士的点子,我不能夺人所好。” 李嫣继续笑, 姜瑜: ̄□ ̄|| 她总感觉女帝笑无好笑。 “那个,”她说道,“你想干什么?” “你可曾听过一个词,”李嫣问,“叫‘赶鸭子上架’?” “我不是鸭子。” “说的也是。” 尽管女帝承认了这个事实(?),但看姜瑜的目光还是有闪烁,就好像要把她吞到肚子里、吃干抹净了似的, emmm…… 所以说,朝廷这种终身制企业就是麻烦, 更麻烦的是,姜瑜还把董事会主席给睡了,那就更加不可能逃掉了, 她说:“万国博览会场馆那边还有事,我要先撤了。” 说完就站起了身。 女帝嘴角微妙地勾了勾,“走吧,反正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完全可以等到万国博览会结束。”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姜瑜赶紧溜了, 当然,她不会真的去龙潭湖附近的施工现场,而是直接乘车回了姜府, 不出所料,瑾儿正在等着她, 见到自家小姐,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走过来,围着转两圈,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还好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这丫头到底还是担心, 姜瑜揉揉她的脑袋,“先回府,之后再说。” 两人一起进了门, 小丫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距离午饭时间还早着呢,便只端了些点心,同时给姜瑜倒茶, 姜瑜拉拉她的小手,“别忙活了。” 但瑾儿就像一只辛勤的小蜜蜂,忙活起来就有点儿停不下, 姜瑜强行拉她坐下,重复道:“别忙活了。” 小丫头一愣,然后低头,轻轻抠着手指甲,同时咬嘴唇,一副心事被看穿的模样,显得十分可爱,又让人忍不住又保护欲, 她说:“小……少爷,我刚才好担心你。” 姜瑜沉吟片刻,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小丫头点头, 小姐离开姜府时,她不觉得有多担心,因为小姐表现得无比自信, 但是,当她带着府中小厮,到府门前拿菜和焦炭的时候,还是听到了街面上的很多议论, “听说了吗?义武伯被衍圣公弹劾了。” “嗨呀,义武伯圣眷之隆无人可替,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把他怎么样的吧?” “衍圣公府正门有对联,‘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什么叫‘与国咸休’啊?要我看,义武伯,这次得麻烦。” “不会吧?工部会不会手影响?” …… 东直门外斜街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家眷说的话,不可能全无根据, 而且,瑾儿也不懂“与国咸休”、“同天并老”这些,感觉听上去比自家小姐的“义武奋扬”要更厉害, 虽然只厉害那么一丢丢而已, 瑾儿看着姜瑜,把自己的担忧讲了。 姜瑜想想,忽然将她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小丫头非常轻,但该有的肉都有,因此并不会让人觉得硌得难受,轻轻摩擦,反而让人有种舒适的感觉。 瑾儿不由得慌乱,看向门外, 只见几个丫鬟正探头看着厅内,眼中烧着八卦之火, 瑾儿脸红,颇有微言地瞪了她们一眼, 那几个小脑袋把头收回去了。 瑾儿有些责备地看了姜瑜一眼,“少爷,你可是堂堂的伯爵,就算再宠爱……再宠爱,总之,你不该在大庭光众之下……” 她没说完,脸红了, 但姜瑜注意到,小丫头的嘴角有抑制不住的笑意,眸子里有种亮亮的东西, 能看得出来,她十分受用, 于是,姜瑜改变了动作,将对方的脑袋埋在自己怀中,然后用鼻子轻轻嗅了嗅对方的秀发, 瑾儿的身上有一股皂角的气息,就像被阳光晒过的大米的空心味,很平淡,一点儿也不艳俗,但是能让人十分安心, “你真轻啊……”姜瑜嘀咕,“得多吃肉。” “嗯,”瑾儿在自家小姐的怀里,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你在模仿打鼓吗?” “少爷,为什么是连续的两声?” 姜瑜这才意识到,瑾儿说的是心跳的声音, 成年人的心脏跳动时,确实会有两声,分别第一心音和第二心音,标志着心肌的收缩和舒张, 但是,用膝盖想都知道,瑾儿不想要这个答案, “我不知道。”姜瑜回答。 “因为,某人心里,要装的东西太多了。”瑾儿说。 危 姜瑜 危 她赶紧岔开了话题,说道:“今天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衍圣公被惩治了,而且,女帝还想方设法要给我布置新的工作。” 瑾儿听到“女帝”这个词,眼神闪了闪, 她问:“少爷不想做吗?” 姜瑜点点头,“那当然了,我又没有分身术,人也是会累的嘛~” “既如此,我有一计。” “什么?” “我听说内宦都是不能涉政的,所以少爷只要自宫……哎呀哎呀,反正这件事对少爷又没什么损失嘛(笑),阉了便是。” “别……别说了。” 姜瑜感觉自己的患肢在隐隐作痛, 忽然,瑾儿伸手,摁在姜瑜的大腿内侧处, 捏! 她拿捏的位置非常准, 姜瑜:“哦~~~~~~” 荡气回肠。 第305章 人终于齐了 姜瑜和瑾儿正在厅里玩闹,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投去目光,只见庄月奴踩着猫步进来,气喘吁吁的模样,坐下后也不避嫌,拿了姜瑜用过的茶杯,往嘴里一阵猛灌, 瑾儿说:“庄姐姐,你悠着点儿。” 庄月奴好不容易平复气息,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好像……我好像撞鬼了。” 姜瑜:??? 瑾儿:??? 两人都一脸懵逼。 庄月奴说鬼,却一点儿不怕,“我天天听那些格物致知的知识,耳濡目染,不觉得是真的,但是,我有些解释不了。”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少女的指节还是有些发白, 瑾儿便给她添了一杯热茶,然后拉起姜瑜的手,包住庄月奴的手, 庄月奴感激地看小丫头一眼。 两人的感情真好啊…… 姜瑜大老爷稳坐钓鱼台。 庄月奴被姜瑜把手焐热了,也不再强自镇定,“哎呀,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害怕。” 她左右看看,低声说:“我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去安定门外,陪着那些灾民中的老人家和小孩子跳舞、游戏吗?瑾儿偶尔也会去的。” 瑾儿点头,“对,不过我是去畲粥。” 她现在去的已经不频繁了,因为以工代赈开始运转,朝廷放粮,不需要京城人乐捐, 姜瑜转向庄月奴问道:“具体怎么回事?” 少女沉思片刻,说:“最近,有一个老人家,总是在孩子中表演九连环、仙人摘……对,就是老爷在揭秘白莲教的书中提到过的那些戏法。” 仙人摘豆,表演者把几个豆放在一个碗中扣住,可以随意转移到其它碗里,或者放入更多的豆, 至于九连环,则类似益智玩具, 两者一个是技艺类、一个是道具类,虽然都不难,但多少有些差别。 姜瑜问:“有些老人家闲来无聊,再加上有点儿天赋,研究出了些门道,顶多就是想做孩子王的人,算不得大事,怎么就见鬼了呢?” 想做孩子王的人…… 听着好别扭。 庄月奴轻咳一声,“我也蛮好奇的,偶尔去看,发现那个老人家越变越出格,甚至有只盛满清水的大碗,里面还有鱼在游动,难道是卧冰求鲤不成?” 姜瑜:…… 少女看她表情奇怪,问道:“怎么了吗?” 姜瑜摇摇头,“没怎么没怎么,你接着说吧。” “自那次以后,我便有点儿担心,于是跟几个内卫大哥说了,想找那个老人家问清楚,结果,那个老人家忽然就不见人影了。” “唔……” “灾民中上了年纪的人那么多,很难找啊。” 庄月奴有些苦恼地叹气, 姜瑜点头,表示完全可以理解。 少女看她没生气,便接着话题说道:“真正发生奇怪的事情,是今天,我今天出门早,到安定门外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 说到这儿,她像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皱着眉, 显然,这是在一边回忆便说, 姜瑜和瑾儿对视一眼,没有打断。 “我准备等着灾民中的那些成人都去龙潭湖上工,然后带孩子们放风筝,”庄月奴说,“就在这时,我又看到了那个老人家。” 她瞄了瞄天花板,似乎在回忆, 少女记得,老人家走过来,背在身后右手忽然向前伸出,掌心赫然呈现一朵莲花, 那朵莲花晶莹剔透、宝光璀璨,光芒似乎在掌心流转, 数九寒冬天,少女猜测那是冰做的, 她把这段复述了。 莲花…… “怎么回事?”姜瑜猛然坐正身体,“那个老人家给你变魔术……戏法时,就在你的眼前?” “我怎么会让她靠近呢?”庄月奴摇头,“再说了,我身边有内卫大哥护着。” “说的是。” “而且,我感觉她也在故意跟我保持距离。” 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姜瑜沉思, 很快,她就排除了对方想要绑架庄月奴来勒索自己的可能性。 但他真正的目的…… 想不通。 “之后呢?”她问道。 “老人家手掌一翻,再摊开来时,掌中空空如野。”庄月奴说道。 “这个不难。” “对,这就是老爷破解的‘白莲兆生’嘛,但之后,她又有一个变化,两掌一碰,再摊开,掌心中又赫然出现了一尊小小的佛像。” “这个需要我亲自看了才能知道,他人呢?” “远远地给我变完戏法,她的身上就像是起了一道波纹,然后消失,但地上留下了这个。” 庄月奴拿出一个木制的小盒, 华容道? 姜瑜接过,发现棋子并非没有涂料的木头,而是写了许许多多的汉字, 她试了几下,发现棋子可以移动,心中确定这是华容道的变种。 只是…… “这里面不会有机关吧?”庄月奴问,“要不给凌统领?” “不知道,得先看看,”姜瑜一边掂着棋盘的重量,一边说,“我总感觉,那个老头的行为有些许古怪,既然想要……” “不是老头,是老奶奶。” “哎?” 姜瑜回想,这才意识到少女刚才说的是“老人家”和“她”, 她盯着棋子上的那些汉字,各种拼凑、组合,忽然突发奇想地整理出了一句—— 莲,濯清涟而不妖。 唐赛儿。 这是只有她、凌笑笑、姜瑜三人知道的“暗号”。 于是,一切地不合理迎刃而解, 老奶奶若想煽动百姓的话,不可能只对那些毫无战斗力的小孩下手; 若想针对姜瑜,绑了庄月奴便是; 所以,真正目的是传信。 现在回看,她变戏法时之所以要远离庄月奴,反而是怕庄月奴误会自己,导致被内卫追捕的结果,那可就麻烦了。 可即便如此,姜瑜还是陪着一万个小心,将华容道朝着空气,手持筷子玩, 一阵木头清脆地碰撞, 咔—— “机关。”庄月奴说道。 木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张纸, 姜瑜用筷子将其夹出,仍然隔着十万八千里阅读, 结果, ——不会吧不会吧? ——姜瑜,你不会担心我要暗算你,所以把这封信放在很远的地方读吧? 姜瑜: ̄□ ̄|| 她尴尬地咳嗽,将纸拖到近前。 ——本来以为我要冒死给凌笑笑那个母老虎传信呢,却没想到看见你的小妾, ——你可真行啊! ——替我向她道个歉,吓着她了。 庄月奴: ̄□ ̄|| 她低声嘀咕:“我没被吓着。” ——姜瑜,出城来找我,有要事。 最后一句难得正经。 算上唐赛儿,人终于齐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才算是真正的“会猎(姜瑜)于京”。 第306章 让伯爷看一眼,你又不会少块肉 唐赛儿有顶级的易容能力,为什么进不了城? 姜瑜百思不得其解, 她沉吟片刻,对庄月奴说道:“这件事你暂时别跟旁人说。” 庄月奴摇摇头,“怕是瞒不住,我看到那个老人家表演戏法的时候,身边跟着三个负责警戒的内卫大哥,你不是说,他们是指挥使千挑万选出来的吗?” “他们对沈谈忠心耿耿。” “要不就……” 庄月奴凑到姜瑜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名字—— 凌笑笑。 姜瑜点点头,“月奴变聪明了。” “什么叫‘变聪明’啊?”少女不满,“我本来就聪明。” 姜瑜轻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之后,站起身,想了想又坐回去,让瑾儿把糕点放进食盒,嘱咐两个女孩看好家,这才拎着食盒出门, 她犹豫一阵,让铜竹去找一架宽敞的马车。 凌笑笑这时现身, “你想掩护她进城吗?”她问。 “嗯,我觉得可能有大事,”姜瑜点头,“不然的话,她不会冒险直接跟月奴接触,让月奴来送信,而且,信中的原话有……” 说到这儿,姜瑜顿住了, 她想到了唐赛儿对凌笑笑的称呼,似乎是“母老虎”来着, 这种话可不敢模仿。 结果, “我都听见了。”凌笑笑说。 “咳咳……”姜瑜不由得尴尬地咳嗽,“那个,怎么说的来着,嘴上说的和心里想想的不一定一样,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又不一定一样。” “她一定言行合一,就是觉得我是‘母老虎’。” “……” 姜瑜无奈了。 幸好铜竹这时架着马车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她们一齐钻上马车。 姜瑜借机把话题绕了回去,“总而言之,她如果联系不上我的家里人,就要想办法跟你这个内卫接触,必然有大事。” 凌笑笑也赞同,“我和她一个兵、一个匪,她都不在乎,很难想象只是拿我寻开心。” “她可能已经脱离了白莲教。”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少女背诵《爱莲说》,语气中有股淡淡的醋意, 而且,她还有意无意地瞪了姜瑜一眼。 姜瑜看着她,忽然低声说:“谢谢。” 凌笑笑愣了愣,“谢我干什么?你怎么忽然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你没把唐赛儿的事告诉李小姐。” “唔……” 少女不由得错开了视线,掩饰性地掀开车窗帘的一角, 即使是京城,冬日时也甚少有行人往来, 但或许是因为万国博览会的出现,今年京城的冬天要比平时热闹得多,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沿街小贩流通的商品变多,市场摩肩接踵, 凌笑笑闭上眼,让鼎沸人声灌入耳中, “姜瑜。”她忽然说。 “嗯?”姜瑜问,“怎么了?” “别辜负我,也别辜负李小姐。” “……” “……” “我知道。” 这之后,两人再没有说话。 马车来到安定门外, 姜瑜跳下来,发现此时安营扎寨的都是些老幼病残,成年且健康的人都被拉去龙潭湖上工了, 可即便此地现在都是“弱势群体”,但依然欣欣向荣, 小孩子们凑在一起玩闹,分贝很高; 年纪稍大的,则跟着先生读书,还有跟致知馆的学生研究格物致知之学的; 老人家则燃起篝火,埋锅造饭; 很难想象这些人两个月前还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灾民。 两人穿过人群, 有人认出她,大声地打招呼,甚至还有磕头的,表达感激之情, 搞得姜瑜都不好意思了。 她赶紧走了几步,准备找一个小孩子问问那个变九连环、仙人摘豆这种戏法的老人在哪儿, 就在这时…… “伯爷。”一声清脆的呼唤响起。 姜瑜循声望去, 唐赛儿还是一身书生打扮,腰挂祥云灵芝玉佩,右手两指捏着一把折扇,面目清秀的样子一如初见, 只是,她面色苍白,像是没经验的女孩子第一次给自己化妆,扑了厚厚一层粉。 “她有伤。”凌笑笑压低声音说道。 “没错,”唐赛儿慢慢走过来,“我确实有伤在身,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混进城去了。” “有伤就不能……”姜瑜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这……” 为防止白莲教的火药入城,京城外七门轮番开放, 所以,开放的城门处可以集中内卫力量, 其中难免有高手,唐赛儿就算有再高的易容术,也有可能被看出气血不畅,如果让人检查,根本就解释不了身上的伤势。 凌笑笑走过去,皱眉道:“你伤得很重?” 唐赛儿没有搭腔。 不回答就等于最好的回答, 姜瑜沉吟,之后说道:“上我的马车,里面有内卫的药箱。” 唐赛儿看着她,微微有些发呆,良久才说:“我本来以为你会先问我到底是什么事找你呢。” “先把伤治好也不迟,来吧。” “……” 一瞬间,唐赛儿差点儿落下泪来, 她告诫自己,这是姜瑜拉拢自己的手段,就像那篇《爱莲说》一样, 但是,姜瑜已经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先上马车。” 凌笑笑在旁边翻个可爱的白眼,凑了过来,很有母老虎气质地分开两人,直视唐赛儿,“先上马车。” 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唐赛儿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三人回了马车。 姜瑜刚坐定,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滋啦—— 她诧异地回过头, 唐赛儿的衣服已经被撕开了一块,露出里面的肌肤, “你干嘛!”她质问凌笑笑,但眼睛却落在姜瑜身上,任何人都能看出慌乱,“你怎么能……唔……你这恶女子!” 凌笑笑嗤笑了一声,拿出药箱,“让伯爷看一眼,你又不会少块肉。” 唐赛儿害羞, ⁄(⁄ ⁄•⁄ω⁄•⁄ ⁄)⁄ 她抱住了肩膀,“你不能……唔……你不能这样。” 这句“你不能这样”十分弱气,也不知道说的是姜瑜还是凌笑笑, 凌笑笑也不在乎,从药箱中拿出各种道具,除了常用的药物、纱布以外,还有缝合用的针线,以及一瓶看上去度数就很高的白酒, 据说,外科手术最早的记载出现在古埃及,三千年前, 对于中医,缝合伤口也是自古有之。 唐赛儿嘀咕:“你怎么知道我是金疮?” 凌笑笑瞄她一眼,回答:“我的武功比你高,看你面色便知道是失血,而且,应该不是女子每个月都有的那么几天……” “喂喂!” “^_^” “而且我要提醒你,你的武功也不比我高。” “呵呵哒~” 两人又斗上了。 第307章 怕疼 唐赛儿左右看看,目光停留在姜瑜身上,面色微红, 就这么露着肩膀也不是事, “算了吧?”她带着点儿乞求地看向凌笑笑。 “怎么?”凌笑笑问,“你难道伤在……” 她的视线在唐赛儿身上从上而下、从下而上,如同X光一样扫过, 唐赛儿的脸更红了, “你看什么!”她不满道。 “啧,难道是在下腹处?”凌笑笑问道。 “……” “那也无所谓,反正姜……伯爷是女……是女子怎么样也得不到的男子,就算看了,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唐赛儿: ̄□ ̄|| 这种映射她没魅力的话,还不如让姜瑜化身野兽,将她先X再X呢, 少女皱眉,推搡凌笑笑的胳膊, 但她有伤在身,力不从心,根本没法拿对方怎么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欲拒还迎, 凌笑笑欺身而上,俯视着唐赛儿, 世界名画。 嘶…… 非礼勿视, 姜瑜以极大的毅力挪开视线。 “她没在看。”凌笑笑附在唐赛儿耳边,低声说, 她的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引诱, 唐赛儿回瞪一眼,终究还是没办法,点点头,“快一点儿。” 凌笑笑回答:“放心吧,我们这些内卫都会一些应急处理的,而且,给你把伤治好了,才方便进城,省得给伯爷惹麻烦。” 窸窸窣窣—— 唐赛儿的衣服被拨开,露出伤口, 凌笑笑看着被染红的布条,拔出短刀,利索地割断周围, “你怎么忍下来的?”她问。 “我……”唐赛儿咬着唇。 “不疼?” “疼,但是我更怕……” “怕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赶紧来吧。” 唐赛儿闭上了眼睛, 凌笑笑看着她,发现这姑娘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连带着眼皮跟着跳,睫毛也一颤一颤的, 懂了, “你怕疼。”凌笑笑说。 “我……我才没有!”唐赛儿回答。 “骗我也没用,若你不是怕疼,早就已经自己处理伤口了,还用得着忍那么久?” “随你怎么说吧。” 唐赛儿像是放弃争辩了,一副等死咸鱼的模样, 凌笑笑忍住笑,继续看伤口, 肌肤上有凝结成的血痂,颜色从浅到深,说明唐赛儿入京比较赶,导致伤口经常开裂, 刚才衣物被脱下时,凝结的血痂再度撕裂,显得触目惊心。 “你这样,会伤到筋骨。”凌笑笑说。 唐赛儿没接茬。 “而且,”凌笑笑继续说,“还有可能影响以后生育。” “你这么激我,是想让我的伤口再崩开吗?”唐赛儿红着脸,不满地问道。 “好吧好吧,我现在就要动手了,先用针把结痂的伤口挑开,然后,用酒清洗伤口,最后再上药,整个过程会比较疼,你得忍着。” “要……要不算了吧?” 姜瑜在旁边也听出来了,唐赛儿是真的怕疼, 她丢了个坐垫过去,“咬着这个。” 少女气苦,“你坐在屁股底下的东西,让我咬着?欺负人是不是?” “那你别咬。” “好气。” 唐赛儿接过了坐垫,叼在嘴里, 然后,她对凌笑笑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凌笑笑会意,从药箱中拿出一枚白蜡烛,用火折子点燃,然后用手扇了扇风,等待火焰变旺盛。 越是等待,越是折磨人, 看着她做准备,唐赛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咕咚—— 姜瑜都听见了, 她努力憋笑,错开视线。 凌笑笑把针尖伸到外焰的部位,等到温度上去了,这才挪到唐赛儿的伤口,一点一点挑破血痂, 少量的鲜血渗出,濡湿了少女的毛,显得有些诱惑。 “疼吗?”凌笑笑问。 唐赛儿摇摇头,但眼中已经泪汪汪的了。 啧, 一会儿用酒消毒的时候,这姑娘怕是能晕过去。 凌笑笑叹气,将针丢放回药箱,然后用白酒清洗伤口, 瞬间, “啊——————” 口求从唐赛儿嘴中掉出,身体都绷直了。 姜瑜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车窗外,只见有不少灾民投来好奇的目光,巡逻的内卫也朝这边靠近过来, 她赶紧说道:“没事没事。” 内卫看是义武伯,不由得暗自嘀咕, 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看来,伯爷在车里藏了个美人儿,而且,玩的还是那种S※M的把戏, 他们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姜瑜尴尬,正准备挥退内卫,却忽然感到右手被人一拉, 她诧异地回头,正好看到唐赛儿近在咫尺的小脸,樱桃小口微张, 啊呜—— 嘶…… 姜瑜的脖颈处传来痛感, 但或许是少女知道下嘴的轻重,这种痛感只是在临界值左右反复横跳,让人有一种痛和爽并存的感觉, 于是,折磨链形成了, 凌笑笑→唐赛儿→姜瑜,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非常奇怪。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笑笑完成了清洗,改上金疮药, 粉末缓缓涂抹在了伤口上。 “你要静养,”凌笑笑对唐赛儿说,“再剧烈活动的话,伤口还要崩裂开。” “……”唐赛儿没有吱声。 姜瑜看去,发现这姑娘正在抹眼泪, 她忍不住吐槽,“你确实没少肉,反倒是我,牙印估计不知道多久才能消掉。” 唐赛儿反驳:“我已经拼命克制了呀~” 或许是刚刚暴露了脆弱的一面,少女的声音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意味,再加上此刻以男装示人,有种反差萌。 她刚被“动手术”,浑身上下透出显而易见的疲惫, 不等姜瑜发问,她便合上了双眼,呼吸逐渐平稳,侧脸在睡梦中十分平和。 “罢了,”姜瑜摇摇头,“回去再说。” 她掀开车帘,让铜竹驾车回府, 进安定门的时候,义武伯的马车当然不用检查,就这么平安地进了城。 凌笑笑问姜瑜:“你准备让她住你府上?” 姜瑜点头,“没错。” “这样也好,我怀疑她是为了给咱们报信才脱离白莲教,看刚才的那些伤口,当真触目惊心,如果是苦肉计的话,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她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但如果目标是你……” “???” “算了,当我没说吧。” 正在对话的两人都没注意到,唐赛儿的嘴角微微翘起, 确实跟苦肉计没有半点儿关系, 但是美人计…… 少女已经想好了,自己既然背叛了师门,那无论如何,都要从姜瑜身上收回点儿“利息”。 第308章 藏在体内 唐赛儿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左右看看,发现自己正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却分外暖和,下意识地摸了摸,才意识到是一条雪绒衾, 真奢侈…… 她忍不住暗自嘀咕。 这时,身边传来清丽的声音,“唐公子醒了?” 唐赛儿侧目看去, 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坐在身边,手里拿着茶壶倒水, 在小丫鬟旁边,还有另一个女子,长相甚是甜美, 这一个,唐赛儿打听过,叫“庄月奴”,据灾民说是义武伯府上的一位夫人,只是姜瑜没到年龄,为什么能娶妻却没人知道。 “月夫人。”唐赛儿行礼。 庄月奴瞬间红了脸,慌忙地摆手,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瑾儿帮她解围,“唐公子是否口渴?” 她将热茶放到托盘上,递过来, 若是女客,小丫头不介意手递手,但唐赛以男子面目示人,那就必须要注意男女之防了, 她说道:“听少爷说,唐公子有金疮在身,吃不得发物,所以我用蘑菇熬了汤,放了些盐渍的杨梅,不容易生疮。” 她又端了一碗汤放到托盘上, 唐赛儿赶紧道谢,“我……小可谢过……谢过……” 她不知道该不该叫瑾儿“夫人。” 一旁的庄月奴鬼灵精怪地笑了笑,“瑾儿是姜府的内眷,但并非……” 唐赛儿一听大喜, 心说姜瑜还不至于太过分,年纪小小,有那么几房妻妾就够了, 结果, “但唐公子要叫瑾儿瑾夫人,她肯定是不会生气的,现在还不是,到了来年二月那就一定是了。”庄月奴的声音如同喜鹊般清脆。 唐赛儿: ̄□ ̄|| 收回刚才对姜瑜的表扬, 这货,就特喵的是个色中饿鬼,到了他身边,肯定都逃不掉。 她瞬间觉得鲜美的菇汤也不香了。 瑾儿看唐赛儿的脸色有些怪,便问道:“少爷说唐公子是东山人,喝不惯这些汤汤水水吗?” 唐赛儿赶紧摇头,一口气就喝干了。 瑾儿和庄月奴对视一眼, 之后,瑾儿说:“少爷让我们在公子醒了之后去叫她,我们现在就去了。” 唐赛儿赶紧道谢。 没多久,两人就带着姜瑜回来了,然后恭敬地出门,准备往各自的院子去, 走到小院的拱门处,庄月奴忽然停下脚步,“奇怪……” 瑾儿不解,“怎么了?” “姜公子一直是个注重礼数的人,她让我们两个贴身的女子照顾唐公子,总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你说,那个唐赛会不会是女子?” “哎?” 瑾儿被庄月奴突破天际的脑洞惊着了, 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确实有那个可能。”她点点头。 “金屋藏娇?”庄月奴问。 “……” “……” 两人对视。 之后,庄月奴提议,“我们要不要过去偷听一下?” 瑾儿摆摆手,“算了算了,说不定是谈正事。” “可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 其实是两个女子, 当然,这种话瑾儿是不敢乱说的, 她一愣神,就被庄月奴拉走了,悄**地踱步到屋檐下, 里面的声音十分朦胧,只能听到隐约的词汇。 ¥¥¥¥¥¥¥¥¥¥¥¥ 屋内, 姜瑜坐在床边,看着唐赛儿, “如何了?”她问。 “还好,”唐赛儿回答,犹豫片刻,问道,“刚才那两位夫人,哪个是大?哪个是小?” “什么大小?” “哼╭(╯^╰)╮,你倒是会笼络人心,夫人不分大小,一个叫‘瑾夫人’,一个叫‘月夫人’,难怪我看她们关系这么好。” 姜瑜无语, 但是,她又不能说对方误会了,因为有可能会越描越黑, 再说了,瑾儿叫“瑾夫人”也没什么错。 她摆了摆手,绕开话题,“你这段时间先在府上静养,把伤养好了再说别的。” 唐赛儿斜她一眼,“欲擒故纵吗?” “???” “你明知道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哦,你要说的话……” “看看,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姜瑜:(•́へ•́╬) 唐赛儿这姑娘的性格还真是别扭。 她想了想,坐正身体,“你……嗯……你是不是脱离了?” 意思是脱离白莲教。 唐赛儿点点头,“没错,当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时候,就脱离了。” 说完,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他们把火药带进了京城。” 姜瑜懵了,“你说什么!?” “真的。” “这怎么可能!?为了防止火……咳咳……为了防止那些玩意儿的流入,我还特意做了很多布置,七门每天只开一门,而且还是轮换着来,守卫遇到货车,要检查,遇到身形臃肿的人还要搜身,对了,说到守卫,就连守卫也是五城兵马司和内卫搭伙,每五天轮换,断然不可能被贿赂。” 这个布置已经几乎做到万无一失了。 唐赛儿说:“所以,我很佩服你,你看我都不敢轻易进城。” 姜瑜问:“那他们怎么……” “那些守卫能检查体内吗?” “体内?” 姜瑜瞬间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忽然,她灵机一动,“难道是藏在下阴或肛……” 唐赛儿差点儿气得伤口崩裂开,“你想什么呢?藏在那里面能藏多少?” “唔……” “你可知道,那些秦楼楚馆的女子如何避孕?” 姜瑜挠头, 根绝中医典籍记载,吞服水银和藏红花等药物可以避孕,但一般很贵,能用上的人都可以和上流社会的大人物谈笑风生, (笑) 她还听说,最猎奇、最古老、最便宜的是大象粪便, 只不过,这些是唐赛儿暗示的答案吗? 姜瑜有点儿懵逼。 看她这副样子,唐赛儿便说了,“鱼鳔、羊肠这些都是可以反复用的,还有用油纸、海绵的。” 原来是物理方法, 姜瑜想到的那些水银、藏红花都是化学方法,要内服的, 她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填满鱼鳔或羊肠,之后用线绳扎住,再吞入体内,等着进了城后排出……” 唐赛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错,这个方法,根本检查不出。” “如果在体内破了呢?” “当然是死,所以,我才会……你明白的。” 唐赛儿指的是自己判出白莲教的事。 姜瑜皱眉,刚准备说什么, 忽然, 咔—— 门外传来轻响。 躺在床上的唐赛儿一愣,挣扎着要坐起来去抓人,却被姜瑜摁住,“若真是刺客,肯定已经被阿凌抓住了。” 第309章 太乱淫了! 窗外的屋檐下, 瑾儿和庄月奴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难道是藏在下阴或肛……” “你可知道,那些秦楼楚馆的女子如何避孕?” “你的意思是,填满鱼鳔或羊肠,之后用线绳扎住,再吞入体内,等着进了城后排出……” …… 隐隐约约地,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对话, 由于隔着一层窗纸,瑾儿和庄月奴听不太真切,但还是不由得对视一眼, 啊这…… 两人都惊呆了, 庄月奴:自己果然没猜错,姜瑜和唐赛之间确实有问题! 瑾儿:少爷是女子,唐赛也是女子,两个女子为什么要用鱼鳔或羊肠啊?而且,还说什么填满了,之后用线绳扎住,再吞入体内…… 太乱淫了! 她们惊讶的点完全不同。 庄月奴看向瑾儿,一双会说话地眼睛眨了眨,无声地示意, 瑾儿意会了, 两人准备悄悄摸摸地撤退。 结果, 咚—— 由于蹲得太久了,庄月奴双腿发麻,站起来的时候前额顶在了窗框上,发出闷响,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之后还有姜瑜的说话声:“若真是刺客,肯定已经被阿凌抓住了。” 呼~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她们转身开溜,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那个“抓刺客的人”。 瑾儿:“凌小姐。” 庄月奴:“凌统领。” 两人都表现得有点儿怯怯的。 房门也被推开,姜瑜就那么笑吟吟地站在那儿,“瑾儿和月奴都是可以信任的,那种事情,她们不会外传。” 她还不知道两个女孩子完全会错了意。 庄月奴疯狂地点头,“当然当然,事涉老爷颜面嘛,我们不会乱说的。” 瑾儿也在一旁附和道:“少爷尽管放心,瑾儿嘴很严的。” 姜瑜不解,“事涉我的颜面?” 她歪头想了想,“也是,毕竟这件事是我一手统筹的,要是真出了问题,确实满丢脸的。” 凌笑笑的视线在双方游移, 总感觉,两边好像在跨服聊天似的,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的样子。 她刚准备开口提醒,就被姜瑜叫住了,“阿凌,你也进屋,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力量。” 凌笑笑不放心地看了瑾儿和庄月奴一眼,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进了房间。 屋外,两个女生再次对视, 她们用眼神无声对话, 庄月奴:“还需要凌统领的帮助?老爷难道喜欢这个调调?也太羞人了……” 瑾儿:“我只能说,少爷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她是……咳咳……你就放心好了,她做不出那种事情的,就算有心做,也没工具。” 庄月奴:“确实,没有鱼鳔或羊肠。” 瑾儿:“你误会了啊。” 庄月奴:“要不要继续听一听?” 瑾儿:“少爷这么信任咱们,还是算了吧。” …… 一番并不激烈地对抗,小丫头拉起了庄月奴的手,朝小院的拱门走去, 出院后,她对迎面撞来的一个丫鬟说:“这间房里的客人,吃穿用度什么的,全都按照月奴小姐那边的规格来办。” 丫鬟不解,“可是月夫人……唔……可是月奴小姐那边是按照主家的规格操办的。” “这边也是。” “明白了,瑾儿姐。” 瑾儿点点头,和庄月奴一齐离开, 丫鬟看看院内,不由得沉思, 那个唐赛不是男子吗? ¥¥¥¥¥¥¥¥¥¥¥¥ 屋内, 凌笑笑在姜瑜身边坐定, 唐赛儿问:“真的不是什么刺客吧?” 凌笑笑摇摇头,“怎么可能?义武伯府现在是戒备最严的地方,内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唉,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你怀疑内卫的能力?” “也不是怀疑,只是有些东西你们这些兵跟匪的想法和思路不一样,就比如火药,不还是被带进了京城吗?” “……” 凌笑笑说不出话了, 确实,她万万想不到白莲教竟会如此邪恶,用人体作为运输的工具, 如果鱼鳔和羊肠破损,在体内泄露,那人不是死定了? 特喵的,谁能想得到呢? “这得是狂信徒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吧?”她问。 “你想岔了,”唐赛儿严肃地摇头,“越是真正核心的教徒,越知道白莲教是什么德行,她们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呢。” “那你的意思是……” “这种事,只要钱到位,很多贫苦百姓愿意做的。” “……” “而且,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就算明明感觉到有问题,也不会问,闭眼挣钱便是。” 姜瑜和凌笑笑对视一眼,都陷入沉默, 唐赛儿叹气,“姜瑜,你已经尽力做得很好了,但很多事,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唉……” 姜瑜点头,“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重难返。” “不过,我也正是因为看不过师父做的这些事情,才想办法脱离了白莲教,我这一身伤还是……哼哼……养育之恩,就算我还过了吧。” “那这个仇,我来替你报好了。” 两人对视。 唐赛儿低声说:“他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 姜瑜说:“那你权当没听见我的话,但我明确地告诉你,祸国殃民之人,我杀他没商量。” “……” “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让我装作没听见吗?” “咳咳……” 姜瑜不由得有些尴尬。 凌笑笑轻咳一声,将话题绕回火药本身,“知道他们将火药偷运入京的目的吗?” 唐赛儿摇头,“最后那段时间,师父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我不知道。” “那就只能想办法在京城寻找火药的去处了,可是,京城这么多的人口,要想找到火药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年关将至,还有很多私炮房运作,其中的利益牵扯非常广,就算是内卫查起来也会束手束脚。” “私炮房?” “没错,百姓逢年过节要放鞭炮的嘛,有些王公贵族看上这个生意,想办法搞一点儿便宜的炮仗。” “那那些火药从哪来的?” “还能从哪儿?当然是王恭厂的造办流出来的。” 王恭厂在京城内城的西南,可以算是火药局、皇家的兵工厂, 但是,王恭厂出的鞭炮、烟火规格高、价格贵,一般老百姓根本承担不起,和人民日益增长的鞭炮需求形成了矛盾, 姜瑜皱眉, 怎么事情一个接一个地来? 第310章 金屋藏娇 事情必须得尽快解决, 往近了说,很快就是大年三十了,往远则是万国博览会, 如果不尽快找出白莲教运入的火药,根本不敢想象京城人口聚集时会发生多么骇人的事情, “现在应该还有九成的私炮房没有投入生产,”凌笑笑说道,“要不,先封禁?” “跟民俗作对?”姜瑜问。 “这……” “不明智。” 即使是现代,《烟花爆竹安全管理条例》实行了之后,也用了五年才彻底断绝城市中鞭炮的燃放, 在古代就更不用说了,百姓们的识字率极低,更没有科学素养,坚信“正月一日,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恶鬼”, 不让百姓放炮,比把衍圣公砍了都难。 凌笑笑叹气,显然也想到了, 她又说:“那先加强戒卫,拦截还没进城的那些火药,之后再顺藤摸瓜。” 唐赛儿问:“藏在体内的火药,怎么查?” “啊这……” “唉……” 两人都有些苦恼。 姜瑜沉思,想到了现代社会那些毒贩也会用体内藏毒的方式, 从口中进入人体的毒品,能保持完整的原因,是由于套套为橡胶材质,在人体内难以消化,起到保护作用, 可鱼鳔和羊肠就不一样了,都是蛋白质为主要成为,很容易被胃液消化, 换句话说,只要在体内存在两个小时,就会破裂, 而且,在吞下后,要忍受来自胃部收缩产生的强烈恶心感,还不能吃喝拉撒,口渴也只敢湿润一下嘴唇,这种人应该很好分辨。 姜瑜说:“阿凌,过一会儿你去太医院,问问吞食火药中毒的人会有什么症状。” 凌笑笑:??? 唐赛儿:??? 两人都很懵, 姜瑜一想也是,哪有医书会记载这个? 她说:“黑火药是按比例混合的各种粉末,而非化合物,所以应该表现为硫化物中毒、硝中毒的体征,或者是……对了,可以找梅博士。” 凌笑笑问:“梅博士?” “没错,他是丹鼎派传人,就是给人送药服食的,如果每次试验都有记载,肯定有中毒症状在册。” “还有别的方法吗?” “现在没有X光,估计只能靠猎犬了吧。” “似乎可行。” 自周朝始,王族就开始养狗了,猎犬狩猎时可以闻气味、寻足迹, 用专门的猎犬寻找火药,确实好像也是个办法。 少女点头,“那就这样吧,我让人去镇府衙门问问,应该有那种鼻子很灵的猎犬,而且火药的味道呛人,估计难度不大。” 姜瑜说:“那我去东岳庙找梅博士,最近这段时间他都没去国子监,一直在为了万国博览会的事情奔走。” 两人定下了行事计划, 凌笑笑是个雷厉风行的姑娘,转身就走, 姜瑜也准备离开, 这时, “这就要走了?”唐赛儿叫住她。 “唔……”姜瑜回头,“是啊,此事不宜延迟,时不我待。”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 姜瑜看向少女, 只见唐赛儿躺在床上,脸上清汤挂面的素颜,犹如翩翩佳公子,又犹如空谷之幽兰,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你带了面具吗?”姜瑜问。 “哎?”唐赛儿一愣,接着嘴角勾起笑容,“要不说你们这些男子不懂女子妆容,其实,只要在很少的地方略施粉黛,人的气质就会有很大变化哦~” 姜瑜不懂化妆是真的, 但她确实是女子,货真价实的那种, 当然,她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纠缠,而是岔开了话题,“你刚才问我有什么要说的,怎么忽然聊起这个?” 唐赛儿看着她,“姜瑜,我可是为了你都背叛师父和白莲教了,而且,好好的圣女不做,肚子上挨了一刀,就为了跑来报信,你总得表示一下吧。” “啊这……谢谢。” “就完了?” 都说了“谢谢”了,还想要怎样啊…… 姜瑜有点儿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我……要不,白莲教事了,我求皇上册封你为……郡主可能性不大,县主应该没问题。” 听上去像是两个官职, 唐赛儿皱眉,问:“又是郡主,又是县主的,到底是什么啊?” 姜瑜回答:“亲王的女儿封郡主、郡王的女儿封县主。” “你想让我当你干闺女?” “噗!咳咳……我可没那个意思,再说了,我又不是郡王。” 倒是亲王有点儿可能, 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唐赛儿有些可爱地白了她一眼,“要不这样吧,你红口白牙地道谢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答应我一个请求。” 说到这儿,她担心姜瑜不愿意接受,又补了一句,“放心,我考虑过了,这件事既不违背道义,也不违背天地良心。” emmm…… 还说你不是郡主? 姜瑜轻咳一声,“坦白讲,我真的不能承诺你什么,但你愿意站到我这边来,我真的很感激,离开师父,对你来说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家伙…… 唐赛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暗淡,将头扭向一边,眼睛红红的, 姜瑜看她这样,真想给自己来一个嘴巴子, 她最怕女人的眼泪了。 看她惊慌失措,唐赛儿不由得破涕一笑,“好了,你要去东岳庙是吧?快去吧,别浪费时间了,刚才不知道是谁说‘时不我待’呢。” 姜瑜吐槽:“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把我留下的?” “找打?” “我走我走。” 姜瑜看唐赛儿的情绪稳定下来,终于放心,站起身,推门而出。 房间内归于安静。 唐赛儿在床上躺好,抓着被子压在唇上,鼻孔轻轻嗅着被子的味道,心中思绪纷乱, 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门外忽然传来瑾儿的声音,“唐公子,睡了吗?” 唐赛儿回答:“还没呢。” “那我就进来了。” “嗯。” 吱呀—— 门被推开。 瑾儿端着一个汤盅进来,放到桌上,“这是鸡汤,其中特意放了藏红花,只有府上的内眷能喝呢~” 鸡汤…… 藏红花…… 府上的内眷…… 唐赛儿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看向瑾儿, 结果,瑾儿也在若有深意地看着她。 如此看来,姜瑜那家伙也不是不解风情的笨蛋嘛~ 唐赛儿不由得想到, 难怪能金屋藏娇。 第311章 劝药 姜瑜出门的时候,万家灯火初上,整个京城沐浴在光亮中, 她乘车前往东岳庙。 东岳庙周边有一个夜市,售卖各种特色的小吃,其中最特色的当属面茶, 诗云:“午梦初醒热面茶,干姜麻酱总须加。” 喝面茶很讲究吃法,吃时不用餐具,而是一手端碗沿着碗边转圈喝,不是京城人,恐怕不知道这个吃法。 姜瑜想了想,记起龙虎山在西江,新来的几位天师不见得吃过,便让铜竹买了几碗, 这之后,她才走向庙门。 此时,只有一个小道童在清扫门前台阶上的落叶, 他见姜瑜似乎要进庙,为难地说道:“已经过了招待的时间,您请回吧。” 道士们需要清修,所以一般每日在酉时之间会闭门谢客, 道馆或寺庙对外开放,善男信女们上上香、捐点儿香油钱没什么不好, 但过了酉时,天色渐黑,再招待女客就有点儿说不过去,所以干脆男女一视同仁,到了酉时闭门谢客,一概不让进。 姜瑜掏出腰牌,对小道童说道:“我找梅天师。” 小道童摸了摸腰牌的材质,发现是象牙,不敢怠慢,很有礼节地让姜瑜稍等,进去通知, 没多久,他就回来了,带着姜瑜进入偏殿。 张子真携几位随行来的师兄弟与姜瑜见礼之后便离开了, 或许是猜到姜瑜这么晚拜访梅宜修必定有要事相商,自己不好打扰。 梅宜修坐定,“姜博士,这么晚造访所谓何事?” 姜瑜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说道:“梅博士,你是丹鼎派传人,应该做过很多炼丹的试验吧?” “这是当然的。” “那你可有记录啊?” “有的,以《周易参同契》和《抱朴子》两部丹经为基础,有《太平经》和《老子想尔注》,不过,正一道真正的典籍是符箓派的《阴符经》和《常清静经》。” 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梅宜修如数家珍, 他想了想,站起来,从后面架子上取出一本书,“这是我自自己编写的丹经。” 说着,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只是些见不得人的微末小技,比起我们致知馆现在研究的学问,实在是不值一提啊。” 姜瑜翻开书, 天元丹、地元丹、人元丹…… 看不太懂。 她把书放在桌子上,“这个……咳咳……梅博士,有没有失败记录?” 失败记录? 梅宜修不理解姜瑜问这个干嘛, 他看了看姜瑜,又看了看摊开的那一页,发现是人元丹那一页,不由得恍然大悟, 人元丹分为两种: 一、离尘出俗,避世清修,专门养神服气,弃欲绝累,涵养身心,使其达到清静无为,虚极静笃的境界; 二、以X中术的理论做基础,研究性心理与性生理的作用。 梅宜修说:“伯爷,这一脉确实也有流弊所及,百害丛生之处,例如普通所谓采补,闹出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不但违反伦常道德,甚至触犯刑章,大逆不道,但我所研究的这些都不会有问题。” 姜瑜:??? 采补什么的…… 这哥们是不是理解错了? 姜瑜轻咳一声,思前想后,觉得不讲实话怕是说不清楚了,却又认为火药的事不好明说,便问道:“有没有那种吃丹药中毒的记录?” 梅宜修:…… 这要是旁人,他肯定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但对方是姜瑜,就算真砸场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挠头,“有倒是有,不过……” 姜瑜说道:“拿来给我看一看。” 唉…… 梅宜修默默地叹气,走到后院处, 忽然,他想起自己正在丹房中炼一炉新的培元丹,此时正被张灵竹看着炉火, 若是拿出来让姜瑜服用,定然可以证明丹鼎派并非一无是处。 他快步走进丹房, 只见张灵竹正趴在那儿看着火,手里拿着小蒲扇往里面不停扇风,脸上扑着灰,黑不溜秋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爱。 “可以启炉了。”梅宜修说。 “嗯。”张灵竹站直。 “你没在里面加什么东西吧?” “诶嘿~怎么会呢?” “那就好,你离远点儿,小心火星,我开启丹炉后,提出丹盅,你拿出去教给姜博士。” “???” 张灵竹瞬间慌了, 她压低声音,问道:“梅师叔,我看过培元丹的配方,都是些灵芝、人参之类的妙药,不会有毒吧?” 梅宜修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接着,又想到自家这个小师侄喜欢姜博士,担心也是正常反应, “你就放心好了,”他说道,“培元丹用的都是天材地宝,再加上一些磨细的面粉,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张灵竹点头。 “行了,端出去吧……对了,你就说这是你刚炼的丹,请姜博士试一试,如果姜博士问起我,就说我在丹坊里翻找典籍。” “师叔为什么要躲着他啊?” “大人的事情,你别问。” “(ˉ▽ ̄~) 切~~” 张灵竹当然不明白梅宜修想把这一切做成巧合的苦心, 只有够巧,才能扭转姜瑜对丹鼎派的看法, “快去快去!”他挥挥手。 张灵竹擎着丹盅走向偏厅, 此时,姜瑜正等得无聊,频频喝茶,视线时不时地落在屋内的挂轴上,阅读那些道家经典中的名句, 看到张灵竹,她露出疑惑的表情,“灵竹,你怎么来了?” 说完这句,她看看天色,“女孩子要早些睡觉,否则对皮肤……咦,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小神棍一愣,仓皇地伸手抹脸, 结果,她忘了自己手里还端着丹盅,差点儿泼出去, 姜瑜赶紧伸手,将对方抱住, 一时间,两人面对面, “吸~~~呼~~~” “吸~~~呼~~~” 鼻息喷在一起。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灵竹才反应过来,从姜瑜的怀中退后几步, “这个,我刚炼的,给你吃。”她说道。 “哎?”姜瑜不由得一愣,“梅博士人呢?” “他让我……咳咳……他说他在丹坊里翻找典籍,还要过一段时间呢。” “……” 小神棍也太不会说谎了, 噗! 姜瑜轻笑出声。 看她笑,张灵竹却会错了意,“别看我这样,也是会炼丹的,而且很厉害!” 姜瑜点点头,“嗯嗯,我知道的。” “你不信?” “信,怎么不信!” 态度也太敷衍了吧…… 小神棍不满姜瑜的态度,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那我要证明,我炼的丹纵使没有功效,也不会有问题的。” 啊呜—— ( ̄~ ̄)嚼! 她把丹药送进了嘴里。 第312章 这是药丸啊 张灵竹刚把药嚼碎,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自己不是应该劝姜瑜吃吗? 她有点儿懵。 姜瑜在旁边看着,“你……你没事吧?” 张灵竹摇摇头,“没事。” 嘶…… 小神棍怎么连动作都迟缓了? 这是药丸啊。 姜瑜也顾不得礼节了,直接拿自己的杯子倒了茶,送到少女唇边,“快快快,别再拖下去了。” 张灵竹接过来, 然后, 咕——咚—— 吞咽声。 姜瑜:??? “我让你漱口,然后吐掉,”她说,“你怎么咽下去了?” “这药还挺香的,”张灵竹竟然在傻乐,小脸慢慢浮上一层红晕,“比醋溜丸子好吃。” “醋……醋溜丸子?什么鬼?” “诶嘿~诶嘿嘿~” 小神棍笑得莫名其妙,视线落在姜瑜的身上,显得有些瘆人, 姜瑜赶紧倒退,后背顶在椅子上, 吱——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刺人耳膜。 然而,这声音在张灵竹听来却像是发号施令, 她长身而立,左手藏于背后,右手食指、中指并指如剑,直直地冲着姜瑜,“呔,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 这特喵的是啥? 姜瑜一脸懵逼地看着对方,同时双手伸到屁股底下,搬着椅子向后挪,尽量和对方拉开距离。 张灵竹“喝呀”一声,就要上前擒拿, 但她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掌握不好远近, 结果, “嘶……” “哎呦……” 小神棍一头扎进了姜瑜怀里。 她抬头,看对方就像是带着鬼面具,却不知为何一点儿也不怕,“妖怪,看我打杀了你!” 小神棍伸出粉拳,捶啊捶, 当然,一点儿不疼,但被这么个小姑娘在怀里折腾,还有粉拳招呼,正常人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姜瑜问道:“你怎么了?” 张灵竹鼻息火热,还自己给自己配音,“铿!铿铿铿铿……” 虽然被姜瑜搂抱着,但还是扭动着、像模像样地来了一个定格,随后铿锵有力道:“行医有斟酌,下药依《常清》。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 竟然唱上戏了。 姜瑜差点儿笑喷出来, “喂喂,你修仙成功了?”她推推小神棍,“这算酒剑仙?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癫?” 被她推了两下,张灵竹也没清醒, 她抬起“朦胧醉眼”看向姜瑜,只觉得眼前带着鬼面具的男子又发生了变化,像是睡梦中常常出现的那个如意郎君, 而且,如意郎君比平时都要离得近, 小神棍瞬间收起了那些唱念做打,改成傻呵呵地笑,“诶,是你?” 姜瑜点点头,“可不就是我吗?” “介绍一下自己。” “哎?” 两人又玩起了对口相声。 姜瑜无奈,再次想把对方推开,手扶住张灵竹的双肩, 张灵竹被触碰,忽然觉得浑身燥热,就像是被丢到了火炉中,双手双脚绑在一根木棍上,转着圈烘烤, 一瞬间,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仿佛要将天顶涨破, 她一个饿虎扑食, 当然,在姜瑜看来是恶喵扑食, 可即便如此,冲击力还是相当可观的,她不得不双手抓住两边的桌子,保持平衡, 没想到,少女不知道收力,继续往姜瑜怀里怼, 姜瑜坐下的椅子失去了平衡,前腿翘起, 她下意识地将腿伸直,踮着脚,绷紧肌肉,尽力用脚尖抓地,勉强和椅子的两个后腿配合,形成了四点支撑,动弹不得, 而张灵竹则趁着这个机会欺身而上, 她身材高挑,却很瘦削,因此轻盈柔软,整个重心压过来也没能把姜瑜这个肉椅子压塌, “嘿嘿嘿……” 少女发出奇怪的笑声。 姜瑜咽了口唾沫,“你干嘛?” 张灵竹继续,“嘿嘿嘿……” “你再过来我要叫啦!”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的。” “破喉咙破喉咙。” “嘿嘿嘿……” 张灵竹的脸越靠越近, 在主位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火摇曳,落在少女的脸颊上,明暗不定,显得十分诱惑。 她靠近姜瑜, 啊呜—— “我靠!”姜瑜惊了,“你们怎么回事,都用咬的?” 与此同时, “姜博士!”门口传来梅宜修的声音。 偏厅里像是被人施放了时停魔法, 姜瑜待着不动, 张灵竹待着不动, 梅宜修待着不动, 三人全都在大眼看小眼,努力理解着眼前的一切。 良久, “啊!!!!”小神棍终于清醒过来,发出一声怪叫,从姜瑜的身上跳下,冲进后院, 梅宜修和姜瑜同时注意到,这姑娘的脸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两人对视。 诡异的沉默在四周蔓延。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宜修终于说话,“姜博士,你可别对我们丹鼎派有什么误会,是灵竹那丫头……唉……我刚才检查时发现,灵芝粉和山参粉的罐子空了,才意识到她在培元丹里加了料,幸好她是女子,误食了丹药还没事,若是男子……” 梅宜修显得有点儿尴尬。 姜瑜也懂了,若是男子服用了刚才那种大补的丹药,怕是有可能会一夜七匹狼。 她调整好坐姿,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衫,“刚才发生的事……” 话音未落,梅宜修便抢先说道:“姜博士请放心,我们龙虎山正一道并非是食古不化之辈。” “唔……” “所以,这件事定能完美地解决。” 所谓“完美解决”,当然是找女帝,请她帮忙说和婚事, 梅宜修虽然知道赵浓绮和姜瑜可能也有些勾搭,但终究是天师府出来的人,胳膊肘不会往外拐的, 姜瑜却会错意,以为对方的“完美解决”是将张灵竹摆平,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那样的话,对灵竹小姐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不公平? 姜博士对灵竹师侄真好啊…… 梅宜修看向姜瑜,“姜博士果然是奇男子。” 姜瑜轻咳,“您过奖。” “放心好了,灵竹怎么会对姜博士有怨言呢?” “啊这……好吧。” “话又说回来,姜博士要不要试一试真正的培元丹?您放心,绝对不会发生刚才的事情,我们丹鼎派并不是您想象的那种……那种……” 姜瑜叹气, 从张灵竹劝药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梅宜修是会错了意, 她压低声音,“我明白我明白,之所以要看你失败的错误数据,是想看看硫化物中毒,或者硝中毒的症状。” 第313章 灵竹,你变了 第二天, 张灵竹幽幽转醒, 她摸摸身上,发现还穿着昨晚的那件道袍,已经被压得皱皱巴巴的了, 这是…… 少女尝试回想,无数记忆涌入脑海, 自己面对姜瑜嗑药; 自己趴到姜瑜身上撒娇; 自己对姜瑜说“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的”; …… 没脸见他了。 小神棍不由得捂住脸, 此时,她长发披散,道袍下摆散开着,在床上散乱得七零八落, 还有贴身小衣,被汗水浸透,显得十分狼狈。 她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段时间,看看外面的天色,发现还只有蒙蒙亮,便偷偷摸摸地出门,打了一盆水来,用毛巾擦拭身体, 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得有些愣, 一脸春风、腮若桃花、印堂发亮、眉梢有喜…… 这分明是红鸾星动的面相。 小神棍叹气,“灵竹完蛋了。” 她叹气,没再多想,把脸细细地洗干净了,然后又擦拭身上的一些角落,这才换了一件干净的道袍, 已经考虑清楚了,今早要偷偷出门,不能被梅师叔撞见。 吱呀—— 她推门而出。 没想到, “灵竹?”梅宜修的声音响起。 张灵竹不得不急刹车, 她转过头,脖子僵硬得就像一个十几年没保养过的轴承, “梅师叔?”她问,“怎么这么早啊?” “嗯,”梅宜修嘴角抽了抽,也显得有些尴尬,“今天我和姜博士约好了,暂时不去龙潭湖的工地。” “那去哪儿啊?” “去左安门,姜博士说要查案。” “……” “……”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进行下去。 良久…… “你要去吗?” “我能去吗?”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 梅宜修轻咳一声,对张灵竹点点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两人坐上马车。 梅宜修掀开车窗帘,看了看外面的街景,犹豫再三,说道:“灵竹啊,女儿家的名节还是很重要的,所以,昨天那事我没和你爹、你哥提起。” 张灵竹点头,“谢谢师叔。” “你对姜博士有没有……咳咳……我听掌教师兄说过了,他准备来年二月便求皇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不用担心,鼻为夫星,看你鼻子端正圆润,梁不起节,这是要嫁贵人的面相,再与生辰八字相合推演,姜博士……” “我不知道。” 张灵竹装起了鸵鸟, 看师侄这副模样,梅宜修也懂了,便没再多说,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 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左安门, 和以往看不出什么太大不同,守卫主要是五城兵马司和内卫的人,只是角落处多了一个棚子,姜瑜端坐其中,正在喝茶, 看到姜瑜,张灵竹又想起了昨天的事,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躲在师叔身后。 远远地,姜瑜看到梅宜修,“梅博士来了?” 梅宜修想到身后还跟着个张灵竹,便决定给两人制造机会,“姜博士,我见到面色惨白、嘴唇发黯之人,立即通报?” “嗯。” “那直接过去了。” 梅宜修一闪身,转身离开。 姜瑜这才注意到对方身后跟着一个小神棍, 面面相觑。 张灵竹:“……” 姜瑜:“……” “你倒是说点儿什么啊。” “灵竹啊,我好歹也是堂堂的义武伯,朝廷命官,你竟然想拿我试药,过分了。” 张灵竹气苦, 最后吃的又不是这货,凭什么表现得义正言辞啊! 她不满地一扬鼻子,“哼╭(╯^╰)╮” 姜瑜看她不服,也尴尬了,“你知道吗?若是我吃了那药,你们龙虎山的英明就要毁于一旦了。” “哎?毁于一旦?” “你想啊,那药的药效……咳咳……总而言之,你自己嗑药也就算了,还想连累我的清名,这样怕是吃枣药丸啊。” “你还有清名?” “嗯!?” “对……对不起……” 张灵竹秒怂。 小神棍终究是没见过社会的险恶啊, 姜瑜努力憋笑,故作大方地微笑,“总而言之,你道行不够,以后不要再碰丹鼎派的东西了,尤其是你梅师叔炼到一半的丹药,千万别加料。” 张灵竹努力点头,“知道了。” “好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蔫。” “……” 嗨呀! 你才是孩子! 你全家都是孩子! 小神棍的拳头都握紧了,但形势比人弱,只能捏着鼻子认错。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到左安门处穿来一阵喧哗, 姜瑜快步跑过去, 只见左安门外许多人贴着墙一字排开, “姓名,职业。” “谷晋鹏,皮匠。” “下一个。” “……” “姓名,职业。” …… 门口的卫兵说这段话都不知道多少遍了,嘴都快秃噜皮了, 在他身边,一名内卫正低着头记录。 不远处,有人不满,“这位长官,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很多东西是刚收上来的,不趁着新鲜运进去,怕是卖不出去啊!” 旁边的内卫说:“大冬天的,你收个屁啊你收!” “长官,是咸鱼啊。” “艹,难怪闻着你身上一股怪味,不过,不能通融,你就在那给我待着吧。” 类似的对话频频发生, 姜瑜注意到,有些百姓正郁闷地叹气, “之前进城的检查虽然严格,可是从来没有让我们在门口等一个时辰。” “我运的是驴皮,已经鞣制过了,倒还好。” “我这边是肉,天气冷,但是一个时辰也不会新鲜。” …… 他们虽然很不满,但面对内卫,都有些敢怒不敢言。 这时,梅宜修走了过来,“姜博士,这样下去怕是不成啊,全都堵在左安门的话……” 他回头看看,“一个时辰还是太久了。” 张灵竹凑过来,“怎么了?” “姜博士怀疑有人吞了违禁物运入京城,那种东西如果在腹中存不过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不排出,必然会露馅。” “这样啊……” 张灵竹陷入沉思。 忽然,她转向姜瑜,凑到姜瑜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让他们蹲下,那些吞异物入腹的人,肯定是蹲不住的。” 姜瑜:??? 她十分惊讶, 没想到,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只听张灵竹说道:“他们全都蹲下之后,给他们一人灌一碗水,不信他们能忍住。” 这姑娘一定是魔鬼吗? 这姑娘一定是魔鬼吧…… 姜瑜忍不住说:“灵竹,你变了。” 第314章 审问 在张灵竹新奇的招式下,当天中午就有人被抓了, 当时的场面, emmm…… 可以说是十分有味道, 内卫们不得不在那一堆排泄物中翻找,共获得大概四两的火药, 犯人不止一个,其中有个叫“张三”的是京城的盲流, (注:知道前面有一个张三了,但我懒得起名。) 接活时,他忽然被人拦下,愿意用五十文钱请他帮忙远点儿东西, 虽然方法十分奇特,但考虑是举口之劳,白赚五十文,哪有不赚的道理? 他直接答应了。 之后的事情…… 他被抓获,然后送进了监狱, 记得,当时好像是两个人架着他,然后往角落随手一丢,再摘掉头顶的布罩, 只那个一瞬间,他看到了牢房的布置,接着就陷入无尽的黑暗。 张三作为一个合格的地痞,不是没住过牢房,但他现在住的这个不同,大门不是木格栅,根本看不到外面来往的差役, 而且,也没有窗,看不到太阳东升西落,完全无法推断出时间。 黑暗可以让人头脑清醒, 除了思考,张三无事可做,便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很明显,是他运送的那些东西出了问题, 可那些是什么呢? 他心中迟疑,犹豫过会儿审问的时候要不要有所保留,好借此活命, 人在黑暗中容易胡思乱想, 过不多久,那个想法就像一枚种子,被植入心灵的土壤,逐渐生根发芽,让犹豫变成了确信, 这之后,他用手捶墙。 门外传来脚步声,同时有人呵斥:“闭嘴!” 张三想了想,说道:“我要喝水。” 脚步声走远了。 不一会儿,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张三的眼睛, 他没看清来人是谁,只知道对方递了一个罐子过来。 罐子很凉,表面密布水珠, 但张三想到了自己在左安门被灌水后拉裤的场面,忽然又没胃口了,将罐子放到一边。 他不由得抬起头, 眼前是一名长相很靓丽的女子,但是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 “长官。”张三点头哈腰。 “嗯,”凌笑笑想了想,掏出一个水袋,随手丢过去,“除了水,我这里还有酒。” “……” “不喝算了。” 凌笑笑抢回水袋,往地上倒了一点儿, 稍微有些浑浊的液体从袋口流下,被地上的干草吸收掉, 嘶…… 张三要回水袋,猛灌了几口。 酒很浊、味道很酸,但是够劲儿,能让人身心放松。 与此同时,凌笑笑开口了,“首先要告诉你,此地是诏狱,你知道诏狱是什么?” 张三立即摇头,“我不知道。” “诏狱自古有之,主要是指九卿、郡守一级的二千石高官有罪,需皇帝下诏书始能系狱的案子。” “……” 张三看出监狱不同,但是他没想到会如此不同。 这尼玛…… 自己是要死啊! 瞬间,他感觉腿间一松,差点儿尿出来。 凌笑笑继续说道:“告诉你第二件事,诏狱,设在内卫镇府衙门。” 内卫…… 又是极其沉重的事实, 张三想哭, “你看我还有机会吗?”他问。 “这要看你掌握多少信息了。”凌笑笑说。 这句话又给了张三希望, 他点头,“您尽管问。” 凌笑笑说道:“给你那些……让你带那些东西进城的人,长什么样子?你能不能详细地描述出来?” “这……他应该是男子,带着兜帽,看不出面貌,但是身高的话,应该跟我差不多,比我稍微高一点,身材却要壮实得多,就像左安门外的官兵。” “今天那些官兵?” “没错。” “知道了。” 凌笑笑不由得陷入沉思, 最近守门的卫兵都是兵马司和内卫中精挑细选的,能和他们差不多,那极大概率是练家子。 她继续问:“那个人让你们把东西送到哪儿?” 张三咽了口唾沫,“我如实说,能不能……唔……你……你干什……” 凌笑笑的双手拂过张三两颊,掐住他的咽喉, 这双手包裹在鹿皮手套里,冰冷无比, 张三快要不能呼吸了, “咳……咳咳……” “唔……” “我说……” 张三感觉脖子上的压力一轻, 他拼命喘气。 凌笑笑说:“其实,我在抓到你后就应该提审的,但是……呵呵……在你隔壁还有好几位,我审问他们用了些时间。” 张三:“……” “他们可比你老实得多。” “有个纸条……有封信在我的前襟里!” “果然也是。” 凌笑笑取走了信, 她用手套蹭掉捆信的线,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张由于吸饱了张三的汗水,有些阴湿的迹象,而且,周围的光线太暗了,她不得不眯起双眼,才能看清上面的文字, 幸好自己还勉强辨认, 她一边读,一边喃喃自语。 张三竖起耳朵,却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他当然不会意识到,凌笑笑看到某些词语的时候,微妙地眨了眨眼。 “你看过信吗?”凌笑笑问。 “没有,”张三摇头道,“之前一直没机会,被抓住之后又投身昏暗的牢房,所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那就好。” “我是不是可以……” “暂时不行,先在这儿待着吧。” 说完,凌笑笑推门而出,同时摘掉了手套。 姜瑜迎上来,“地点还是不一样?” 凌笑笑点点头,“对,不一样,这个人交货的地址在风月楼,而且也不见收货的人,只让他把东西放在可以撬开的石砖里。” “……” “放心,我已经让人过去放假货了,看能不能抓到收货人。” “……” “你怎么了?” “我正在看地图。” 姜瑜的视线落在地图上,陷入沉思, 忽然,他使用炭笔,沿着一个有直线棱边的测量工具将几个交货地点串联在一起, 再之后,他又拿出一个由两条腿、中间用铰链连接的工具,在那些串联起来的直线上画了很多或长或短的弧线出来。 “你在干嘛?”凌笑笑问。 “这个叫尺规作图,”姜瑜说,“你问的是这个吗?” “……” “或者说,我在找中点。” 好吧, 完全听不懂。 凌笑笑看姜瑜忙活了一阵,终于在地图上确定了一个点,再在那个点的周围画圆, 姜瑜说:“如果没能抓捕到接货的人,就在这一个区域内搜索吧。” 第315章 我不与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不出所料,张三等人被抓,白莲教的收货人立即有所察觉,没有再按照既定路线行动, 线索暂时断了。 凌笑笑便只能按照姜瑜圈定的范围,展开地毯式搜索, 奇怪地,一连几天,还是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姜瑜没办法,天天去镇抚司衙门跟进度, 就这样拖进了腊月。 “不行,”凌笑笑说道,“还是一无所获。” “搜查得够仔细?”姜瑜问。 “嗯,所有的房子都依次排查了,容器也都打开过,没有。” “真麻烦。” 姜瑜眉头大皱, 按照唐赛儿给的消息,白莲教偷运火药入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天雇佣十人的话,进城的少说也得上百斤, 这个数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会是用什么方法隐藏的呢? “这区域内有私炮房吗?”姜瑜问凌笑笑。 “没有。”少女回答。 “竟然没有……” “我非常确定。” 凌笑笑一脸自信的模样, 姜瑜又将视线落回到地图上, 这段时间,内卫四处出动,周边区域的地图绘制得十分清楚, 难道是之前的推断出了问题吗? “会不会有暗格、密道?”姜瑜问,“就像南河的那个地下火药制造厂一样?” “不可能,”凌笑笑回答,“你想啊,当时钦差队伍中的内卫都是熟悉战阵的,但京城这边不同,派出的人手擅跟踪、搜捕、刑名,那些个机关、门子可难不倒他们。” “也是。” “要我说啊,更大的可能性是火药经过了伪装。” 伪装吗? 姜瑜再次端详地图, 民宅、医馆、酒楼、粮铺、茶肆…… 她低声说:“有没有可能将火药藏在抓药的抽屉里?或者粮铺的粮袋里?” 凌笑笑摇摇头,“不可能的,肯定已经……” 忽然,她沉默了。 姜瑜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 话音未落,便见少女忽然凑过来,对着她的脸颊来了一下, 姜瑜:??? 自己不干净了。 (其实早就不干净了) “你干嘛?”她问。 “不干不干,”凌笑笑的眼中闪着兴奋,“我觉得有可能在粮铺。” “你们不是打开过所有粮袋检查了吗?” “如果火药不是成袋贮藏的,而是分开来,还是用鱼鳔和羊肠一坨一坨地装着,再埋进粮食中,只是简单地打开粮袋,根本找不到吧?”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酒楼也有可能,那些酒坛没有全部解封看过吧?” “对对,酒楼也有可能。” 少女满脸兴奋地跑出去安排, 但是,很快她就回来了,脸上阴晴不定,“酒楼倒是好说,粮铺很麻烦。” 她附在姜瑜的耳边,压低声音,“荣国侯。” 荣国侯…… 总感觉听着有几分熟悉。 姜瑜想了想,脑中忽然撞出一个名字,“钱百千?” 凌笑笑好奇地看她一眼,之后说:“那是荣国侯府的纨绔子,也就是小侯爷。” “哦,对对对,老的叫钱万,小的那个才是钱百千。” “你惹过他们吗?” “怎么可能?是他们惹我才对!” “……” 凌笑笑一副“我信了你的鬼”的微妙表情, 当时,姜瑜为了梦尔雅和钱家起冲突,少女还没跟在姜瑜身边,自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考虑到姜瑜之前的所作所为, emmm…… 惨 钱百千 惨 凌笑笑瞄了姜瑜一眼,没有吱声, 姜瑜轻咳,“当时就是有点儿小冲突,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被我怼了而已,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亲自出马,老钱和小钱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ˉ▽ ̄~) 切~~ 穷嘚瑟, 少女都懒得说她。 两人一齐出门,乘马车前往荣国侯府经营的粮店, 出乎意料地,钱百千本人竟然来了, 此时他正挡在内卫身前,“大胆,此乃荣国侯府产业,尔等怎可擅自闯入?!” 大概是被姜瑜收拾了一顿,纨绔子弟也懂得奋发图强了,在那儿杵着,倒真有几分架势,比纸老虎看着要稍强一丢丢。 姜瑜走过去,“小侯爷,好久不见。” 见到她,钱百千瞬间现原形, 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位小侯爷的腿似乎抖了抖,吓的, 他转向姜瑜,“见过伯爷。” 当初,他是小侯爷,姜瑜只是从九品的微末小官,他可以以势压人, 现在却是攻守易型了, 姜瑜微微点头,“孺子可教。” 钱百千: ̄□ ̄|| 凌笑笑在旁边看得努力憋笑, 她上前一步,“还请小侯爷不要妨碍公务,上一次我们奉旨搜查时,就被火急火燎地赶了出来,这一次可不行了。” 后面几个内卫快步跟上, 同时, 铮—— 钢刀出鞘、归鞘,发出金属摩擦声,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钱百千冷汗直冒,虽然贵为荣国侯府的嫡长子、封号的继承人,但根本没什么实权, 这种人也就在纨绔子弟的圈子混一混,真遇到硬茬,根本不够看的。 他咽了口唾沫,“这位长……” 话音未落,便听远处传来一声冷哼, “好一个奉旨搜查,”一名身穿红色官袍的人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地挡在门口,“本侯倒要看看,你们所谓的圣旨在哪。” 竟然是钱万, 姜瑜嘴角勾起, 小小的一间粮铺,第一次搜查时就受到了阻碍,第二次搜查更是把钱万本人都引出来了, 要说这里面没问题,打死也不能信啊。 她走上前,“又见面了,侯爷。” 钱万的视线落在姜瑜身上,瞳孔微微缩了缩,之后指着那一票内卫,问道:“义武伯,这应该是出自你的授意吧?” “我可指挥不动内卫。” “你……哼!我不与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钱万一副“不屑与你为伍”的样子。 姜瑜挥挥手,忽然对凌笑笑说:“清退周围百姓。” 凌笑笑愣了愣,接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指挥内卫将整个街区清场, 内卫们行动迅速, 转眼间,整条街区一个行人也不见了, 姜瑜和钱万对视着。 “义武伯,你刚才不是说,内卫不是你的手下吗?”钱万脸上的肌肉抖动,“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指挥不动内卫吗?” “我说错了。”姜瑜说。 “你!@#¥*%……” “好了,侯爷,我不与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是我指挥内卫冲进去,还是,你请,我指挥内卫冲进去?” 第316章 不自称是“本侯”了? 整条街上一片寂静。 钱万看着姜瑜,双眼愤怒得发红,仿佛能喷出火来,“竖子,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 不等他说完,便听凌笑笑一声怒喝:“大胆!” 她一张手, 身后的内卫举起弓弩,箭矢发出悠悠的寒光。 钱万愣了一愣,冷笑一声,“呵,呵呵,姜瑜,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别以为你斗得倒一个没有实权的衍圣公就能对本侯怎样。” 这哥们倒挺猛的,至少比他那傻儿子要猛, 姜瑜瞄了眼钱百千,可怜的纨绔子弟已经跌倒在地了, 他们父子身后,荣国侯府的下人都鼓足勇气站成了一排,店铺的伙计和掌柜则缩进了门内,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姜瑜对凌笑笑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示意她暂时别冲动。 看到这个细微的动作,钱万嘴角勾起弧度, 就知道这小子不敢! 他说:“姜瑜,本侯怀疑你公报私仇,因为之前本侯弹劾你,你就借机报复。” 姜瑜问道:“怀疑?” 钱万此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话中有漏洞,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顶,“是合理怀疑,又如何?” 姜瑜沉吟片刻,忽然笑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合理怀疑你之所以拦在这,是为了包庇白莲逆贼?” “你含血喷人!” “可笑,我的合理怀疑到了你这里怎么就成含血喷人了?” 钱万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他非常清楚,如果真让姜瑜进去调查会发生什么, 前不久,内卫开始大肆搜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想将东西转移走,但没想到内卫昼夜不歇,一直没有机会,最后果然还是出了问题, 事到如今,只能抗到底了。 钱万即使被姜瑜“含血喷人”了,也一步不退。 啧…… 姜瑜不由得咋舌, 她说道:“本伯对白莲教造反事宜有全权处置之能,侯爷,你若是想妨碍本伯行使职权,要想好后果。” 钱万回道:“可笑,你连一点儿证据都拿不出来,就想治本侯的罪?” “内卫办事,还需要证据?” “你想对本侯屈打成招?” 到现在,钱万还是死守在门前, 看来,想用话术劝服他已经不可能了, 姜瑜抬手, 内卫们再次举起弩箭。 咔哒—— 机栝(kuò)的声音响起,弩弦紧绷,随时准备发射。 姜瑜说:“荣国侯,本伯已经看出来了,你犯的事儿不小,不准备让开,但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在本伯强攻之前,你还是让钱百千离开吧。” 这话杀人诛心,无非是想从内部瓦解钱家的士气, 上次对付钱百千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招,先逼迫钱百千的小弟梦桥下跪道歉。 钱万的瞳孔一缩,“有意思,你当我钱家……” 话音未落, “爹!”钱百千的声音响起。 钱万:(•́へ•́╬) 他已经被自己家这个傻儿子快要气死了, “让我走吧!”钱百千高声说。 “你!@#¥*%……”钱万被气得口吐乱码,“你真以为他能拿一个侯爵怎么样?”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给老子在这儿待……” 钱万没说完,就听见, 嗖—— 破空声忽然响起, 内卫携带的弓弩不能连发,箭矢也比战场上要用的小一些,但速度奇快, 再加上这些内卫都是京中精英,可谓箭无虚发,更何况是在这种打静态靶子的情况下,射出的箭非常稳当, 父子俩低下头, 只见一枚箭矢就插在钱百千的脚边,箭杆还在不断抖动。 良久, “救命!”钱百千嗷地一声从地上窜起,朝远处狂奔。 钱万的脸色也是煞白的, 终究色厉内荏,真当刀斧加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渺小了, 他吓得一屁股瘫倒在地上,抬起头,“姜瑜,你,你疯了!若是刚才命中,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姜瑜笑了,“后果,后果就是本伯在你的粮铺内发现足以证明你勾结白莲教的证据,杀贼有功。” “你……我定要去皇上那里参你一本。” “不自称是‘本侯’了?” “……” “看来荣国侯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那就好,还准备阻拦吗?” 钱万颓然地坐在那,面如白纸。 姜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威胁,那就一次性威胁到位,别弄得跟挤牙膏似的,到最后反而有可能真的引发流血冲突, 他挥手, 内卫们立即冲进粮铺,将店内的伙计和掌柜压出来,跪着。 姜瑜带人进去, 凌笑笑相当有经验,在那里敲敲、这里打打,很快就发现了一块空的木板, 她确定里面没有害人的机关,便直接用蛮力破解,掏出随身的小刀,三下五除二把木板卸了下来, “账本。”她说。 “这不是《大夏律》吗?”姜瑜问。 “你仔细看,每页的角落处都用很细小的笔记写着日期、数字以及进出,再后面则跟着刑罚。” “唔……” 姜瑜研究了一阵,终于确定这是种变相的账本, 只要分别去看那些刑罚,就能发现每一条都勾出了几个字,连起来用谐音读一读,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原来如此…… 姜瑜循着这个方法解读了几条, 之后,她转头,看向在门外的钱万,“私炮房?” 钱万没回答。 姜瑜又问:“现在可以告诉本伯有多少火药了吧?”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钱万才说道:“我奉劝你一句,这件事牵扯到兵部,最好收手。” “那我也奉劝你一句,这件事牵扯白莲教,最好收手。” “你……” “怎么?当白莲教是本伯公报私仇的借口吗?” “哼!” 钱万似乎不想说话, 真够蠢的,被鸠占鹊巢了还不自知, 姜瑜也懒得搭理他了,转身对凌笑笑说道:“让内卫们进去看一看,如果所料不错,火药应该就在仓库的粮袋里,散装的。” 内卫们冲了进去, 没多久,里屋忽然传来一声欢呼,似乎是寻到了什么证据, 一名内卫兴冲冲地捧着粮袋走了出来,“伯爷,确实找到了火药,就藏在羊肠里,用线绳扎着。” 凌笑笑问道:“都是这么贮存的吗?” “目前发现的都是。” “唔……” 少女转向姜瑜,投去询问的视线。 第317章 烂泥扶不上墙 粮铺的仓库被搬空了, 经过内卫们清点,共有四百七十斤火药,全都是散装的, 也就是说,私炮房和白莲教的火药包装一致。 凌笑笑不解,“为什么啊?” 姜瑜沉吟片刻,回答:“其实挺容易猜的,要我说,用羊肠运送火药的方式,其实是那些经营私炮房的人想出来的,他们将羊肠包裹的火药混在其它东西里运出王恭厂,在粮铺这类小店里经过一次转运,再发往私炮房,没想到,这恰好给了白莲教启发。” “还有一个问题,白莲教不怕自己的火药和私炮房的火药弄混吗?” “越是这样,才越不会出问题呢。” 姜瑜指了指地上的粮袋, 粮袋的右下角有缝上去的记号, 双方的火药是定量的,只要白莲教先取走、私炮房后取走,后者发现空袋子,但总数没错,也只会认为是在入库时粗心大意记错了, 下面这些做事的人,不会那么认真。 凌笑笑叹气,“到头来,反而是我们自己的人给白莲教提供了偷运方法。” 姜瑜说:“敌在本能寺嘛~” “之前就听过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差不多是‘内鬼就在我身边’。”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向大门, 姜瑜看了眼钱万,“侯爷,似乎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说着,她蹲下身子,直视对方的眼睛,“我们在粮铺中搜出了四百七十斤火药。” 钱万一愣,“你说四百七十斤?” “没错。” “你栽赃我!?” “……” “……” 姜瑜直视着钱万, 钱万看着她,从那双冰冷的眸子中没看出任何情绪, 他不由得一抖,“难道真的是白莲教……” 姜瑜点头,“嗯。” “我……我是冤枉的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冤枉的,但人蠢不能怨社会,你说是不是?” “可恶!” “进了诏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另外,你的这些下人、雇佣的工人,我都会彻查,但愿你牵扯不深,不用付太大的连带责任。” 说着,姜瑜站了起来,要和凌笑笑离开。 就在这时, “且慢!” 抱头跪着那堆人中忽然传出一声大喝, 粮铺的掌柜站了出来, 单从外貌来看,是那种进入人群后就会很难再辨认的普通人。 “姜大人,咱们又见面了!”他说。 姜瑜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反复打量, 只见他气度沉稳,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看样子在白莲教中地位不低, 这人不会是唐赛儿的师父吧? 意料外的大鱼。 姜瑜说:“你是哪位?” 掌柜一通狂笑,“我是白莲教的大法师,白飞尘!” 忽然,他脸色变得狰狞,咬牙切齿地喝道:“姜瑜,你休要得意,若不是你有那些内卫保护,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姜瑜摆摆手,示意内卫们暂时将手中弓弩放下, 她说道:“成王败寇,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说这些还有意思吗?” 与此同时,目光在荣国侯府的那些人身上稍作停留,“听闻白莲教一直打着救世济民的幌子招收信徒,今日难道是想用百姓做人质吗?” 白飞尘再次仰天大笑,“果然,姜大人确实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过奖了。” “可惜啊可惜,你也说了成王败寇,如今我被重重包围,已是必死的局面,内卫动手杀几个百姓,不还是会推到我教的头上?” 说完,白飞尘猛地撩开了衣袍, 一圈炸药赫然出现, 他大吼:“姜瑜,你是钦差,都说‘钦差驾到如同圣上亲临’,不知道真命天龙能不能护得了你周全?” 话音刚落,跪着的那堆人中一片喧哗, 普通百姓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好歹见过猪跑, 火药是什么东西呀? 既可以做炮仗,也可以填大炮! 这么多的量,一旦炸了还能有个好? 他们两股战战,全都对姜瑜投去求救的视线, 尤其是钱万,这一次看向姜瑜的目光中,是赤果果的恳求,眼看着就要化身舔狗了, 街面上一片死寂。 不过,最令白飞尘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姜瑜竟然全无惧色。 他正疑惑的当口,不知从何处射来一道粗大的水柱, 一名内卫百户大喊道:“伯爷、凌统领,你们勿要上前,给贼人留出点儿空间,这里交给弟兄们了。” 之后,又有十几名内卫接着水龙冲了过来, 白飞尘在水柱的交汇处,发现水中不知掺了什么成分,竟然迷得他睁不开眼, 他勉力睁眼,发现内卫们越压越近,把他射倒在地。 凌笑笑低声对姜瑜说:“你让我们准备水龙,目的竟然是这个吗?” 她显然是确信姜瑜早就想到了, 姜瑜摇摇头,没有接茬, 此时,内卫们已经毫不费力地将白飞尘拿下,然后解下捆在腰上湿透了的炸药, 白飞尘双眼红肿,一副几天几夜没睡觉的狼狈样, 他不断咒骂道:“姜瑜,你好卑鄙,竟然用如此阴险的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 姜瑜笑了,“跟本官说英雄好汉,你也配?” 其实,她之所以提前让内卫准备水龙,是防患于未然, 防的东西叫尘爆: 尘爆就是粉尘爆炸,学名是“气-固混合爆炸”, 面粉便是一种很好的媒介,在密闭空间内爆起来,可能比火药都猛,而且,当面粉颗粒达到一定浓度,再遇到哪怕一丝明火,爆炸也会发生。 姜瑜虽然不是料事如神,但不介意借此打压一下对方, 她轻笑道:“说你们白莲教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还真是没说错。” 说着,缓步走过去, “明明握着火药这样的利器,却想用自杀式袭击,就这样还想争天下?”她轻蔑地踢了踢对方的脸颊,“简直荒唐!” “你!@#*¥%……”白飞尘疯狂挣扎,想要用拳头怼在姜瑜的脸上。 只可惜,这样阻止不了姜瑜的嘲讽, 她说:“本官知道了你们白莲教手里的底牌,怎么会不让手下准备水龙?你是傻吗?你是傻吧。” 白飞尘今天被连气了几次,终于急怒攻心,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318章 小早朝 钱万被姜瑜吓了大狱! 这个消息一下子在京城传开了,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尤其是跟私炮房有牵扯的,整整一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幸好,他们听说姜瑜没有去找女帝,只是把嫌犯关在了诏狱中,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没有上禀,就说明有斡旋的机会。 第二天, 天还黑漆漆的,姜瑜睡在床上,忽然被瑾儿晃醒了, 小丫头递过来拜帖,厚厚的一大摞, “少爷,兵部、户部、工部的大人们都过来了,在门口排了整整一溜,”她低声说,“全都穿着官服,非常正式。” “什么时辰了?”姜瑜问道。 “刚到寅时。” “啧,他们不去上朝吗?” 姜瑜不由得咋舌, 她翻身下床,匆匆洗漱一下,披了一件常服出门。 只见姜府门外站了整整一长溜的大臣,从二品到四品,身穿朝服,全都恭敬地立着,有几个花白胡子的,须间结着霜花, 他们看到姜瑜出来,立即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姜瑜轻咳一声,“各位大人,如果下官没记错,寅时三刻便要在午门前列好队,你们这是……” 众人听了,相当郁闷, 他们接到消息之后,从晚上就开始递拜帖,一直到子时, 但姜瑜非常不给这帮老家伙面子,一概不见, 他们没办法,只好想出在早朝前堵门的下下策,就是为了跟姜瑜见上一面,同时为钱万说说情,顺(主)便(要)为了自保。 姜瑜环视一圈, 住在东直门外斜街的、要去早朝的官老爷不在少数,此时,已经有几个站在门口,看着这百年一遇的奇景, 一堆四品以上的官员怼在姜瑜门口, 这特喵的可以叫小早朝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求见的这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八品。 姜瑜说:“各位大人,先随下官入府。” 那帮大人同时摆手摇头, “不了不了。” “伯爷日理万机,我们就不入府叨扰了。” “我们找伯爷所为之事非常简单,说几句便好,之后还要去早朝呢。” …… 姜瑜:“……” 这帮人也是没谁了。 她微微叹气,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弘同甫走上前来,“伯爷,借一步说话。” 姜瑜发现其他所有人都看着弘同甫,便知道这位是众人推举出来的话事人,于是点点头, 两人踱步进入府门内,在屋檐下站定了。 “伯爷,”弘同甫说道,“您与钱家的恩怨……唉……钱百千那小子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您且放他一马,与两家都有好处。” 姜瑜这才意识到,对方误解了自己, 她心中感慨, 内卫就是内卫,白飞尘的风声竟然一点儿没有走漏出去。 “弘尚书,下官可以明确地说,这件事和钱百千无关,”姜瑜辩解,“在下官眼里,那货就是个不通世故的小屁孩,下官还不至于为了他因公废私。” 弘同甫一愣,紧盯着姜瑜, 只见姜瑜眼中清澈,不像是在说瞎话的样子, 难道是错估了…… 他沉思好一阵,还是弄不清因果,于是低声问道:“伯爷,能否透露一下?” 姜瑜想想,琢磨着说出来也无所谓,便如实地回答:“其实是跟白莲教有关,兹事体大,只能让荣国侯吃点儿苦了。” “白莲教!?” “没错,昨日我们从粮铺中查抄出来的火药,多达四百七十斤。” 大夏的官员上奏,都要把自己的折子背过, 流程是: 见了皇帝,折子交上去,就要开始背诵,皇帝则一边看一边听,如果背错了还要训斥大臣。 所以,这些能官拜尚书的人,记忆力都是超群的。 弘同甫想了想王恭厂递上来的账本,立即便意识到四百七十斤这个数字不对,之后又联想到白莲教在南河的火药厂,瞬间冷汗直冒, 钱万这个蠢货! 他在心中破口大骂。 姜瑜说:“弘大人似乎明白了?” 弘同甫铁青着脸色点头,“抓到犯人了吗?” “嗯。” “那就好那就好。” 只要白莲教的犯人在,拿到口供,就不用担心被扣屎盆子, 弘同甫本来还想保一保钱万的,但现在,只希望这件事别牵连到自己,能让某人扛下所有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的问题是,姜瑜准不准备将事态扩大, 毕竟,跟白莲教挂上钩等于谋反,谋反可是要砍头的。 “伯爷的想法是?”弘同甫试探着问。 “弘大人放心,下官不是那种人,”姜瑜说道,“不该说的、该说的,下官心中有数。” “还有一点,一定要保护犯人的周全。” “下官当然明白,留着他的命,事情才说得清楚,人如果死了,反而容易导致影响的扩大,牵连变广。” “伯爷是明事理之人啊。” “不过,下官还是会如实上报给皇上,但下官保证,不会让事情不可收拾。” “……” “……” 两人沉默。 弘同甫看了眼姜瑜,似乎是在刚才那句话的真实度和分量, 良久,他点点头,“但愿伯爷说到做到。” 姜瑜看得出来,弘同甫没有完全地信任自己, 没办法,这种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只能看最后的结果了, 她问身后的瑾儿,“瑾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丫头回答:“寅时一刻了。” 时间差不多了, 该上朝了。 弘同甫知道自己继续待在这儿也不可能获得更有价值的保证,于是对姜瑜微微作揖,转身离开, 姜瑜送他出了门。 此时,那帮文武大臣还没有走,都在翘首以盼,等着两人商议的结果。 弘同甫高声道:“各位同僚,快要到早朝时间了,请各位速去午门前集合,不要耽误伯爷接下来处理公事。”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是好消息,也听不出是坏消息, 但众人一致认为,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们纷纷对姜瑜作揖, “伯爷,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这么早叨扰,还望伯爷海涵。” …… 众多马车一溜烟地驶出了东直门外斜街,朝承天门的方向去了, 声势相当浩大。 这时, “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在家门口开起了小朝会呢~”凌笑笑闪出身形,语气调侃,“如果让陛下知道的话……” “你可别瞎说,我不想被李小姐S。”姜瑜回答。 “爱思?” “哈哈哈,阿凌你真可爱。” “(ˉ▽ ̄~) 切~~”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快点儿去请唐赛儿,我们去镇抚司衙门提审白飞尘。” 第319章 恐吓 唐赛儿正在洗漱,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是瑾儿的声音,“唐小……唐公子,少爷已经在门口备好马车,等您过去呢。” 唐赛儿看看外面的天色,发现不见半点儿日光, 和昨天约好的时间不同。 她虽有疑惑,但还是快速戴好了面具,再把衣服整理好,推门而出, 瑾儿站在门口,递了一个食盒过来,“唐公子,少爷也没吃早饭,您帮忙带给她啊。” 唐赛儿更加懵逼了, 哪有府上客卿伺候主家人的规矩? 她看向瑾儿,只见对方笑吟吟地盯着自己,双眸亮晶晶的,眼神中充满肆无忌惮,似是正在为自家少爷选妃的模样, 显然,这丫头看出了什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靠近姜瑜的人都如此聪明吗? 漆黑的夜色中,唐赛儿双颊微微一红,接过食盒。 瑾儿说:“有劳唐公子了。” 唐赛儿没敢吱声,随对方出了府, 在登上马车的时候,她听到姜瑜的声音,“内卫虽是皇家亲军,位高权重,但对钱万……有了弘同甫的默许,我不用担心落人口实。” 凌笑笑准备搭腔的时候,看到唐赛儿上车,便往里挪了挪,空出座位。 唐赛儿放下食盒, 车厢内的另外两人同时伸手拿糕点, 看她们有如此默契,少女竟然感觉心中稍稍有些吃味。 这时,姜瑜说:“唐公子,一会儿提审白飞尘,你若是发现他所说有假,务必提醒我,当场拆穿的话,他一慌乱,极有可能会下意识地说实话。” 唐赛儿点头,“但很多事我也不甚清楚。” “没关系,尽力而为。” “嗯。” 没多久,马车来到镇抚司衙门, 内卫们给姜瑜让出一条道,进了诏狱, 此时,有几个擅长刑名的内卫正和被绑在刑架上的白飞尘“交流感情”, 他们看到义武伯来了,有些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一下嘴, 其中一人说:“此贼说话不尽不实,伯爷,还是让我们来吧。” 姜瑜知其好意,微笑道:“我先试一试,若是不行,再麻烦几位大哥,几位大哥先出去透透气吧,这里暂时交给我们。” 几名内卫的视线落在凌笑笑身上, 后者微微点头, 于是,他们快步走出牢房。 姜瑜在桌子后落座,凌笑笑和唐赛儿一左一右分立两侧, 白飞尘看着她,又看看身后两人,忽然狂放地大笑, 之后,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义武伯还真是来者不拒啊,宠幸的人就要安排在身边,还特喵的有女有男,佩服佩……” 话音未落,凌笑笑忽然出手, 砰—— 刀鞘拍过去,抽在白飞尘的脸颊上,直接打得白飞尘口吐鲜血,被呛得不断咳嗽,模样十分狼狈。 姜瑜说:“白飞尘,你现在想为了这点儿口舌之利挨打?” 白飞尘兀自咳嗽,没有搭腔的意思。 姜瑜沉吟片刻,说道:“那我们开始吧,第一个问题,白莲教的总坛……白莲教的老巢在哪儿?现在还有多少核心成员?” 白飞尘:“……” “第二个问题,白莲教的教主此刻在何处?以什么身份活动?” “……” “第三个问题,你们运入京城的火药一共有多少?你们准备袭击的目标是什么?” “……” 白飞尘全部用沉默应对。 凌笑笑走上前,显然是准备动手, 但是姜瑜挥手制止了少女, 她继续说:“白飞尘,你可曾听过一个刑法,叫‘人彘’?” 白飞尘依然不说话,“……” “什么叫‘人彘’?就是人形的猪,你想想看,猪是什么样子?猪是有四肢的,只不过四肢像根棍,像是没有手足。” “……” “当然,我没有那个想象力,这是前人研究出来的刑法,‘遂断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饮瘖药……你将我毒哑了,还指望我答对?” “呵,原来你没哑。” 姜瑜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她看出来了,白飞尘并不是什么硬汉,只要用刑得当,甚至不用用刑,稍稍恐吓一下,就能撬开他的嘴, 既如此,那就好办了。 姜瑜抬头望着石质天花板,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寂静落下来, 等待的时间让人感觉煎熬,尤其是对即将受刑的犯人来说, 汗水随着白飞尘脸颊的轮廓流下来。 这时, “你可曾听过牛筋?”姜瑜问。 “……”白飞尘强自镇定,依然不回答。 “那我当你默认听过牛筋了,内卫中有种刑罚,把牛筋绑在大脚趾的根部,过不多久,那枚脚趾就会发紫,拿针一戳,便会渗出黑色的血珠。” “……” “当然啦,这种刑罚所针对的部位,并不只限于脚趾。” “我说!我什么都说!” 白飞尘终于抵不住心理攻势,开口了, 看他这样,凌笑笑凑到姜瑜耳边,“我们内卫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刑罚了?我怎么不知?” 姜瑜对少女眨眨眼, 后者为由叹气。 姜瑜又转向了白飞尘,双手抵扣、十指交叉,“那好,我们把话题绕回去吧,白莲教的老巢在哪儿?现在还有多少核心成员?” 白飞尘低头,似是在回忆, 良久, “总坛在彭城,”他说,“据我所知,目前还有核心成员三百多人。” “像你这样的呢?”姜瑜问。 “什么意思?” “骨干。” “像我这样能单独行动的,大概是没有了吧。” 白飞尘一直低着头, 姜瑜看不到他的眼神,因此不能做出非常明确的判断, 而且,即使能看到,她也不能担保自己能看出白莲教的妖人有没有耍诈, 她转过头,对唐赛儿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即会意,悄悄摸摸地靠了过来,手指抵在姜瑜的背上, 姜瑜强忍着痒痒,辨认出少女写的字是什么, 她说道:“白飞尘,你不要觉得内卫都是吃干饭的,白莲教的老巢分明在东平,离着彭城十万八千里,你有必要在这种地方说谎?” 稍微过了一阵,她又说:“而且,白莲教少说还有一千的核心教徒。” 白飞尘一愣,有些仓惶地抬起头, 内卫到底查到了什么程度?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说谎了。 姜瑜看他慌乱,趁机问出了第二个问题:“白莲教的教主此刻在何处?以什么身份活动?” 第320章 给他们扬了又如何? 牢房内, “你说谎。” “你说谎。” “你说谎。” …… 白飞尘的话被频频打断, 姜瑜也(故意)表现得越来越失去耐心,让他有种自己随时可能被大刑伺候的感觉。 他时不时地抬头,希望从姜瑜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但视线落在唐赛儿身上后,不知怎么,竟像是被吸住了,怎么也移不开。 忽然…… “你!” 一声疯狂地咆哮,仿佛有隐藏不住的愤怒。 白飞尘猛地向前伸脖子,双手也是,成爪状向前,尽管被绑缚着,还是晃得身后的木架频频震动, 他瞪着两只择人而噬的眼睛,眼泡仿佛突出,死死瞪着唐赛儿, 那种无穷的恨意,让人寒毛都立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原因—— 唐赛儿。 姜瑜皱眉沉思,回过头,“阿凌,你带着唐公子先出去。” 凌笑笑一愣,“姜……伯爷,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很危险的,你也看到他的眼神了,充满仇恨,我担心他会对你……” “放心,我有数。” “唔……” “快去吧。” 凌笑笑拿姜瑜没辙,只好带着唐赛儿离开, 房间只剩两人, 寂静落下,横亘在他们之间。 良久, “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姜瑜率先开口了。 开诚布公…… 白飞尘显然不信, 他的嘴角因为刚才的挣扎被咬出了鲜血,但仍然不管不顾地发出冷笑,让伤口撕裂, “我现在忽然明白了,原来优势在我这边。”他说。 姜瑜微微皱眉,没有接茬, 看她一言不发的样子,白飞尘心中十分得意,“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表现得非常非常配合,内卫问什么,我都会如实相告,表现出痛心疾首、知错能改的样子。” 说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阴冷,“你之前跟我说的话实在太对了,我‘明明握着火药这样的利器,却想用自杀式袭击’,确实很荒唐,所以,下一次我会更小心。” 姜瑜问:“若我问你白莲教的教主在哪,你也会说?” “你问我不会说,但其他内卫问,我会说。” “果然没有忠诚可言。” “连圣女都被策反,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呵呵……” 姜瑜笑得不置可否。 白飞尘也笑了,脸上写满恶毒,“我会配合审问的,之后,我会在最合适的时间,爆出你身边的人中有白莲圣女这个事实。” 一股杀意在姜瑜的心中升腾而起, 她垂下了手,“继续说,我在听着。” 白飞尘没有察觉死神的镰刀已经在头顶高高举起,仍然大笑,“还想听?那好……我想想啊……总之,圣女是不可能留在你身边了,对不对?” “……” “但这不是最惨的,她离开你,会面对整个白莲教的追杀,有可能,某一天,你会发现她的尸体,有可能……你的表情真精彩啊。” “……” “你现在想割掉我的舌头吧?没关系,我可以写字;或者说,你想切断我的四肢,做成人彘?没关系,我可以用嘴咬着笔管来签字画押。” 姜瑜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精彩, 不过,无论多精彩,很快都变成了彻骨的冰冷, 他看着白飞尘,就像在看死人。 白飞尘的眼中闪过慌张,接着就转化为疯狂,“姜瑜,你杀我,在内卫牢房里杀我啊!你永远也……!@#*¥%……” 话说到一半,变成了乱码, 因为一根冰冷的枪管怼在了他的嘴里。 姜瑜说:“所以说,你们白莲教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区区匪贼而已,竟然真觉得能威胁我。” 白飞尘咬碎了牙, 是真的,咬碎了牙, 他试图咬烂枪管,再获得说话的机会, 鲜血和涎水混合在一起,流淌下来, 姜瑜想了想,忽然露出十分阳光的笑容,“我差点儿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 说着,他把枪管抽了出来,拿出一张手帕细细清理,“即使是燧发枪,因为唾液和血液受潮,也会有炸膛的风险。” 白飞尘借机大喊:“救命啊!姜瑜要……额……咳咳咳……” 一枚匕首插上他的脖颈, 他不断咳出鲜血。 这之后,他看到姜瑜清理好了枪管,对着他的额头瞄准, 但脖颈的伤口让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咳嗽,鲜血和空气混合,形成一个个硕大的血泡,从伤口汩汩而出, 砰—— 一发。 巨大的冲击力让白飞尘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轰掉了, 但视角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脑袋还连着脖子。 姜瑜的声音传来, “没死吗?” “算了,给你一个痛快好了。” “不用谢谢我。” …… 过了一阵, 砰—— 二发。 白飞尘的视线彻底变暗。 与此同时,牢房外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凌笑笑当先冲进来,后面跟着唐赛儿,再之后还有沈谈带着十几个内卫, 众人看到房间内血腥的场面,都不由得发怔。 姜瑜一边清理枪管周边的火药,一边平静地说道:“白飞尘刚才竟然敢威胁本官家眷,本官一时失控,失手杀了他。” 一时失控…… 沈谈看了看尸体的状态,神情复杂, 任何一个刑名老手都看得出来,义武伯说的话完全是瞎胡扯。 姜瑜说:“该提审钱万了。” 沈谈愣了一下,“伯爷,难道你要……” “沈大人,本伯觉得没什么好‘难道’的,钱万勾连白莲教私藏火药,兹事体大,如果不彻查,难道要容忍造反不成?” “……” “沈大人?” “伯爷是要查私炮房吗?你这是要给天捅一个窟窿啊,我……唉……” 沈谈叹了口气,最后只能摇摇头,快步离开提人了, 钱万毕竟是侯爵,不能暗着审。 凌笑笑走到姜瑜身边,“你怎么如此冲动?” 姜瑜看了一眼白飞尘的尸体,说道:“冲动的是这个货,如果他不威胁我,而是……哼哼,终究只是一只狺狺狂吠的蠢狗罢了。” “可你杀了他,就必须从钱万身上追查白莲教的事,牵扯到项上人头,钱万不可能硬顶造反的罪名,私炮房势必浮到水面上。” “本就不该存在的东西,给他们扬了又如何?” 姜瑜的脸上一派轻松写意, 看她已经下定决心,凌笑笑便不再劝了, 她转身看唐赛儿一眼,“为你,姜瑜算是把前程都搭上了。” 唐赛儿低下头,眼神闪烁, 姜瑜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第321章 别忘了格物致知之学研究的是什么 早朝散了, 李嫣回到乾清宫换一身衣服,之后便前往御书房批阅奏折, 内卫拿下钱万的事,她已经听说了,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满朝文武竟然集体失声,早朝上一个字也不提,就好像这个事不存在似的, emmm…… 说好的共同进退呢? 她本来还想等姜瑜把天捅一个窟窿,自己化身女娲补天来着, 现在看,怕是没机会了。 李嫣伸个懒腰,伏案工作, 就在这时,一名女官疾步走来,在她耳边说道:“陛下,外面有三十余名官员跪谏,说是要请陛下惩治义武伯狗苟蝇营、藐视法度。” 李嫣:??? 早朝时不还没事吗? 她问道:“跪谏的那帮人由谁带头?” 女官回答:“是兵部尚书弘同甫,三位大学士正在劝,但是没效果。” “啧,有意思,你先差人去镇府衙门宣义武伯入宫,至于那帮跪谏的人……呵呵,既然喜欢跪,那就先晾他们一阵好了。” “陛下,外面正在下雪。” “嗯?” “奴婢知错!” 女官被李嫣斜睨一眼,顿时激起了一身寒毛, 她吓得直接跪下了。 但李嫣仿若未见,转过身,对另一个女官说道:“朕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去办吧。” 那名女官犹豫了半秒钟,没有为同伴求情,“诺。” 她快步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此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雪花虽然小,但又多又急,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来,地上一片泥泞, 那名女官还跪在原地,两股战战。 李嫣右手执笔,时不时地在奏折上圈圈点点,左手伸到暖路旁取暖, 她十分认真,侧脸被灯光照应,线条异常优雅, 过了会儿, “现在几时了?”她问。 “辰时一刻。”女官回答,声音有些颤抖。 “嗯,姜瑜也差不多该来了,走吧,随朕出去看看。” “诺。” 女官站起来, 李嫣瞥见她双膝还在微微地打着颤,也不知是吓的还是跪的。 两人一齐离开御书房,行至午门。 落雪无声, 广场上一片苍茫,有大量官员跪在那里,偶尔抖落积雪,能看到下面官袍的颜色, 跪着的方阵中,内卫持刀巡逻,踩在积雪上,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空旷中显得分外寂寥, 李嫣看着,不由得轻笑出声, 如果是不明就里的人看了,一定会觉得这帮官员忠君体国吧? 只可惜…… “不过是为己谋利。”李嫣眼中闪过鄙夷。 她心头火起,走上前, 四下官员看到是女帝来了,默默抬头,全都显出激动的模样, “有什么话不能在早朝上说?”李嫣冷漠以对,“偏偏要拖到现在,给朕玩什么跪谏,一个个都不想要命了,是吗?” “皇上,臣等死不足惜!”弘同甫说道,“但义武伯姜瑜乱政,如今竟然于诏狱内擅杀人证,又以严酷刑罚提审荣国侯,如此藐视法度,实为祸患!” “擅杀人证?以严酷刑罚提审荣国侯?” “是。” “奇怪了,你们知道消息怎么比朕还要快?难道说,你们在镇府衙门前派了眼线?监察百官的内卫却被百官监察,朕属实是没想到。” “……” 李嫣一句话,怼得弘同甫不敢吱声, 确实,弘同甫派了下人盯着镇府衙门,只要有内卫去找三法司联合提审钱万,便立即汇报, 这才有了能先发制人的机会。 他咬着牙不吱声, 四周跪着的官员则同时大喊道:“姜瑜乱政,若不惩治,臣等宁愿冻死在午门前!” 李嫣一拂衣袖,就要说“随你们!”, 毛正元快步靠过来,力劝道:“陛下,还是等义武伯来了再做打算吧。” 李嫣皱眉,“这才二十余人,朕还治不了他们?” “皇上,义武伯应该也不愿意……” “休要拿她来压朕!” 话是这么说的, 但据毛正元观察,女帝听到姜瑜的名号后,脸色确实缓和了不少, 果然没错,两人好像是有些暧昧。 毛正元不由得想到女帝十五年前所赐的那封圣旨,顿感头疼, 皇上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难道要强辩,那道谕旨中的“只要姜瑜会到了适婚年龄,就许他一门婚事”的意思是赐皇上自己? 这特喵的…… 老爷子纵横官场几十年了,也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问题。 他正郁闷间,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姜瑜带着十几名内卫纵马而来,卷起风雪,马蹄踩在地面上,溅起无数黑灰色的污泥, 跪着的官员中有人呵斥:“入宫竟然不知道勒马缓行,真是个欺君罔上之人。” 结果,直接被姜瑜无视了, 只见她勒住马缰,让踏云在原地兜了半个圈子,然后纵身下马,疾步奔向李嫣, “臣,姜瑜,叩见皇上!”她恭敬下拜。 “姜卿,平身。”李嫣说道。 两人有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之后,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弧度,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嫣问道:“姜卿,听说你拿了荣国侯钱万?” 姜瑜立即回答:“臣本在搜查白莲教偷运入京城的火药,却于无意间发现了荣国侯府也私藏火药,为了经营私炮房。” “私藏火药?” “火药包裹于羊肠之中,两头用线绳捆绑,之后再藏匿于面粉、鼓舞的粮袋中,如此封藏,危险性极强,有可能引发剧烈爆炸。” “姜卿的意思是,甚至比白莲教偷运入京城的火药还要危险?” “是。” 李嫣也没想到姜瑜会这么确定地回答, 她微微一愣,然后,嘴唇微微上翘,心中暗赞自己看上的女人果然勇敢, 这是要对兵部宣战啊。 “义武伯的话真是可笑,”弘同甫说道,“火药包裹于羊肠之中,两头用线绳捆绑,怎么就危险了?” “用羊肠包裹,火药极易受潮,受潮就容易结块,不懂其危害的人会用斧子将火药劈碎,”姜瑜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而且,火药藏匿于面粉中,极易引发尘爆,其危害可能比直接点燃火药都大。” “……” 弘同甫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 “姜瑜,你难道比王恭厂的工匠还懂火药!?”他说。 “别忘了格物致知之学研究的是什么,”姜瑜回答,“不好意思,我确实比大多数人懂。” “你!@#¥*%……” “弘大人不服,可敢与我打赌?” 第322章 你只能我欺负,不能别人欺负 PS: 又被要求整改了,本月第二次了。 请珍惜本书啊! ¥¥¥¥¥¥¥¥¥¥¥¥ 打赌…… 弘同甫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摸不清姜瑜的真实意图。 姜瑜俯视他,“弘大人,你既然如此相信王恭厂的能力,那便与我赌好了,就……对了,就赌谁造的火药威力更大。” 这人是疯了吗? 除了李嫣,所有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王恭厂是皇家的兵工厂、火药局,专供京营禁兵之用, 造火药,人家可是专业的。 跟王恭厂比专业…… “义武伯,你是不是淋雪伤风,糊涂了?”弘同甫问道。 “呵呵。”姜瑜轻蔑地一笑。 “你……” “弘大人无需废话,就说赌不赌好了……啊……对了,还有赌注,如果是我赢了,你必须交出所有参与私炮房的……” “义武伯休要含血喷人!” “现在还在说这种话,真是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姜瑜懒得再纠缠,瞥了对方一眼,闭口不言。 其实,弘同甫很想打赌, 但是看姜瑜如此自信,他总有一种自己会被设计陷害的感觉,因此不得不小心应对, 更何况,如果同意,相当于承认参与了私炮房的事情, 在场之人,哪个又是傻子了? 弘同甫转向李嫣,“皇上,您也看到了,义武伯竟然以这种事为赌约,可谓欺君罔上、无视法度,如此儿戏政事……” 李嫣直接打断,“屁的政事!你们在这玩跪谏,不去各衙点卯,就不是儿戏政事了?” 弘同甫打了个哆嗦,不敢说话了。 姜瑜看着他,不由得摇头, 其实,她早就知道弘同甫不敢打赌, 毕竟是兵部尚书,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精,不可能把自己的前途放在如此不稳当的天平上, 就算要放,天平的另一端也至少是等重的东西,不可能让人空手套白狼。 李嫣显然也看出了姜瑜这是在胡搅蛮缠, 她嘴角勾起,“罢了,私炮房的事……” 大喘气。 跪谏的众官员都竖起耳朵听着, 结果, “朕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李嫣说。 众官员:…… 他们心中已经开始骂人了。 五二六六五二二五一 弘同甫轻咳一声,摆出一副急公好义的样子,“皇上,可荣国侯还在诏狱内关着呢。” 李嫣扫他一眼,“弘卿,你什么时候和荣国侯走的这么近了?” “臣等听了荣国侯府家人求告,一时不知所谓,不是有意妨碍司法,但君子以厚德载物……” “差不多就行了,朕懒得听你解释。” “……” “但你说的也并非没道理,文武百官,国器也,江山社稷之根本,尤其是荣国侯这样的勋贵,确实……但最近诸事繁多,尤其是万国博览会,动用无数人力、无力,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这样吧,先将他暂时关押,来年再审。” 来年再审, 就是说,荣国侯要在诏狱内过除夕了? 弘同甫没想到李嫣用出拖字诀, 这种事就怕夜长梦多。 他说:“皇上,诏狱乃是……” 李嫣摆摆手,“朕明白你想说什么,虽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荣国侯关在诏狱确实不像那么回事,让他转入兵马司吧。” 兵马司是兵部地界, 进兵马司,一切都好说,串供串不好的话,大不了让钱万这个傻X消失便是, 弘同甫看向姜瑜,嘴角勾起。 姜瑜直接无视。 李嫣说:“好了好了,你们都散了吧。” 弘同甫立即站起身,转身道:“各位同僚……” 话音未落,他就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矩,立即闭了嘴。 李嫣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私炮房的事情,朕会一直关注,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朕也不见得做不出先帝那种让上百人头落地的事情。” 女帝显然能说到做到, 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未来几年的私炮生意都不能再做了, 至少,要等风声过去再说。 毛正元长出一口气,“诸位同僚,事情已经说清楚了,大家还是以国事为重,尽早赶回各衙办差。” 众官员在雪地中跪久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内卫上前,搀扶着他们离开。 李嫣看向姜瑜,“义武伯,随朕来。” 姜瑜立即快步跟上, 两人走入御书房, 李嫣屏退所有宫女、太监,在桌子后落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没有当场处理掉那一帮人,你不会觉得失望吧?” 姜瑜摇头,“当然不会,李小姐胸有沟壑,我对你永远信任。” “永远信任……” “……” “好吧,其实,我也想处理他们,只不过事涉兵部、户部、工部的大批官员,要是一起下大狱,整个朝廷就不用干正事儿了。” 姜瑜不由得想到了朱元璋, 那位老兄颁布了有史以来最为严厉的肃贪法令—— 贪污60两以上银子者,立杀。 最后,搞得一帮官员得戴罪办公,前脚还在衙门的大堂,后脚就进衙门的监狱。 姜瑜嘴角勾起微笑, 李嫣说道:“你笑话我?” 姜瑜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好笑的事情。” “哼╭(╯^╰)╮” “真的。” “罢了罢了,本小姐才懒得计较,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说要跟弘同甫打赌,能造出比王恭厂威力还大的火药,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怎么了?” “那你跟我赌吧。” “哎?” 姜瑜有点儿懵, 之后,她观察李嫣,发现李嫣并不是开玩笑的模样,不由得更懵了。 “什么意思?”她问。 “你只能我欺负,不能别人欺负,”李嫣说,“今日那些个跪谏的官员,我已经用小本本记下来了,若你赌赢了,我便想办法让他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好果子。” “……” “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就是好奇,如果我赌输了呢?” “他们还是吃不到好果子。” “……” 姜瑜看李嫣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女帝真是太可爱了, 显然,她之前已经想好了,要动那些人,但是得从长计议,一个一个来。 姜瑜走上前,“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输的,我们会一直赢下去。” 李嫣抱住姜瑜,在姜瑜发间狠狠吸一口,“嗯。” “我造出来的火药威力太大,你可能会忍不住疯狂生产,然后打征服胜利。” “现在军器局造火器不过三年一题,用银不足两万五千两,你让国库从哪里变出银子来给咱们两个打……什么来着?” “征服胜利。” “对对。” “……” “……” 两人紧贴在一起聊天,眼中充满对彼此的宠溺。 第323章 妖女 钱万蹲在牢房的深处,惶惶如丧家之犬, 一天时间,他想了很多, 他感觉自己这一年的用脑都没这么多, 如果,姜瑜真的要强行把自己和白莲教的事情关联在一起,那之后…… “别怪我,”钱万喃喃自语,“我也是为了保命。” 他已经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铁链的轻响之后,牢房的锁被打开, 内卫指挥使沈谈站在门口,说道:“侯爷,三法司之中,刑部和大理寺已经来人了,等督察院的大人来,你就要过堂了。” 刑部、大理寺人来得这么早,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督察院…… 钱万想到蔡沁之前帮姜瑜对抗孔绪宏,不由得叹了口气, 特喵的, 朝廷难道是姜瑜开的吗? 他万念俱灰。 沈谈注意到钱万的脸色灰败,便开口说道:“侯爷,过堂可是要杂治的。” 戏本里经常有“将人犯带上堂来,杂志一番”的台词, 简单来说,三法司会审,须将人犯先拷打一顿,然后才一个个地审查物证、提请人证,之前拷打的过程,就叫杂治。 钱万也是有生活经验的人,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 他不由得一抖,“沈……沈大人,救我!” 沈谈冷漠,没有吱声, 钱万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对了,义武伯,我要见他,我什么都愿意说。” 沈谈看着他,心中暗叹, 果然又叫义武伯给说中了, 姜瑜入宫前曾说过,只要对钱万稍加恐吓,就能拿到口供。 沈谈对身后的亲兵稍微点头,“你们取纸笔来,让侯爷自己写,之后……罢了,咱们出去吧,给侯爷留一点儿空间,让他想想到底要不要……” 结果,话还没说完,便听外面一阵嘈杂, 沈谈皱眉,带人出去, 镇抚司衙门前的内卫们严阵以待,似乎正等着什么大事, 向远处眺望,便能见弘同甫飞身下马, 他举起手中圣旨,叫道:“本官乃是兵部尚书弘同甫,有圣旨传给犯官钱万,时间紧迫,现在立即让我进去见沈指挥使。” 内卫们这种阵仗见的多了,不慌不忙地上前,检查弘同甫的身份。 与此同时,凌笑笑迎了上去,“弘大人的圣旨,竟然是要从诏狱中提人?” 弘同甫倨傲点头,“没错。” “可是三法司已经……” “内卫虽贵为天子亲军,有独断专行之权,但是,你们再大能大得过圣旨吗?本官懒得与你废话,现在,立即把人交出来!” 凌笑笑:(•́へ•́╬) 少女的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就在这时, “弘大人行事出乎意料地雷厉风行啊。”远处忽然响起姜瑜的声音。 众人看过去, 踏云神骏异常,轻巧躲过路上的一切障碍,还能不断提速,最后在镇府衙门前停下, 姜瑜翻身跳下马来。 弘同甫眼中的冷光一闪而过,“姜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内卫,在镇府衙门办公呢。” 姜瑜微笑应对,“这话我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弘大人,看你为兵马司如此奔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巡城御史呢。” “可笑,兵部乃是五城兵马司上峰,本官管不得?” “最近白莲教在京中活动频繁,本伯时常来镇府衙门看看,又有什么问题?” “……” “……” 弘同甫发现了,在姜瑜身上挣不得口舌之利, 再说下去,自己怕是要被气得咳血。 他冷哼一声,“伯爷,既然你也在这儿,那便跪下来接旨吧。” 姜瑜“啧”了一声,“不用了,人这就交给你。” 凌笑笑:??? 唐赛儿:??? 沈谈:??? 他们都没想到,料事如神的姜瑜此次入宫,竟然没能斗过弘同甫。 但是,看她的表情,又不像失败了…… 这什么情况? 凌笑笑凑了过来,“姜瑜,如果现在交出钱万,之后的事情就不在我们控制范围之内了。” 姜瑜摇头,“没关系,把人给他们。” “……” “相信我,去办吧。” 凌笑笑咬咬牙, 她对姜瑜一直是无条件地信赖的,因此,转身就走, 不多时,钱万便被拎了出来。 弘同甫上下打量一阵,见钱万身上没有伤,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对姜瑜抱抱拳,“谢谢伯爷了。” 姜瑜却没接茬,而是走到钱万的身边,“侯爷,有些话我得劝劝你,到了那边儿,在说话前,你最好想清楚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 钱万苦笑, 自己这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他看了眼冷眼旁观的弘同甫,忽然觉得待在诏狱中说不定是好事, 但人家连圣旨都请出来了,由不得他任性, “伯爷,我……”钱万哽住了, 他现在才发现一件荒诞的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可以求援的人竟然偏偏是将自己送入诏狱的人。 但是,姜瑜无视了他的话, “弘大人,请吧。”她拱手说道。 弘同甫点点头, 立即有十余名衙役走上前,将钱万带走, 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沈谈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伯爷,你刚才入宫,难道没有说动皇上?” 姜瑜摇头,笑着说道:“这帮人在午门前的广场玩雪中跪谏,无论我说不说得动皇上,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变化。” “可是……唉……” “沈大人放心好了,这件事,没完呢。” 沈谈看姜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摇着头进镇府衙门了。 就在这时,唐赛儿走了过来,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姜瑜,对不起。” 姜瑜转过头,“对不起什么啊?” “如果不是因为我……” “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怨……啊……我反而应该谢你,若不是你冒死入城报信,让我查出了白莲教运入京的那些火药,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 “你这人,怎么一点儿也不像白莲教的妖女?” 唐赛儿最讨厌别人说白莲教的弟子是妖人、妖女,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被姜瑜说出来,却有种莫名的温柔意味, 她微微一笑,“你心目中的妖女是怎么样的?” 姜瑜歪头想了想,“心思机敏、睿智聪明、敢爱敢恨、擅巧思、谙韬略、文武全才……” 凌笑笑在一边听得直翻白眼, 这货说的是自己吧。 但唐赛儿却非常受用,笑出了声,“你说的那是西王母。” 姜瑜轻轻“嗯”了一声,“对,就是西王母。” 唐赛儿眼儿弯弯, 她看着姜瑜,眸中有说不出的妩媚。 第324章 打工人,集合! 爆炸, 是艺术, 是男人的浪漫。 虽然姜瑜是女人,但不全是女人,因此也觉得爆炸挺浪漫的, 更何况,身为穿越者,不搞出一点儿超越时代的东西,确实有些可惜了自己的身份,也对不住可爱的读者老爷们, 在跟李嫣夸下海口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姜府的书房内,疯狂钻研, 一连几天,谁也不见。 瑾儿每天送饭,偶尔会瞥一眼那些草稿,发现纸上写着一堆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Toluene、Sulfuric Acid、Nitric Acid…… (注:几种制造TNT炸药的化学品) 完全搞不明白。 她把这些字母当成图形记下来,送给赵浓绮, 赵浓绮看了半天,忽然想起这些符号和佛郎机的文字有点儿相像, 她犹豫半天,最终决定还是应该先问清楚姜瑜的意图,之后再去问佩德罗和费尔南多,便来了姜府拜访。 瑾儿带着她到书房前敲门。 没多久,姜瑜开门, 人一旦研究起学问来,就会有些不修边幅, 姜瑜双眼充满血丝,头发也没处理,就那么松松地披着,看上去有点儿像原始人, “赵小姐?”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不行?”赵浓绮问。 “可以可以。” “那我可进去了啊。” 这不是问句,而是通知, 赵浓绮一闪身,猫着腰从姜瑜身侧闪进了书房,之后环视一圈, 房间内如同被龙卷风袭击的停车场,无数纸张散落在地,上面用铅笔画了无数复杂的图纸, 工程结构、设计、材料…… 各个领域都有设计。 本来,姜瑜是想搞TNT的,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对于穿越者来说,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要看三个重要条件: 第一是原料条件, 比如肥皂,不管是烧碱还是油脂都是易得原料,别说大夏,就是回到原始人的部落都能做出来, 但如果做玉米浓汤,看起来很简单,但是玉米要等到15世纪前后才引进,只能懵逼; 第二是实验条件, 比如金银电解,大夏的金银加工工艺相当成熟,相关技术都不怎么难, 但如果是制造灯泡中的钨,那……呵呵……; 第三是器皿条件, 比如炼制高浓度硫酸,蒸馏酒这些,只要耐腐蚀密闭容器就行,可以用陶瓷,或者自己搞点儿琉璃器, 但如果要做一个无氧反应,还不如穿越的时候带个现代实验室过去。 综上,很不幸,以现在大夏的制造水平…… 制造TNT还是别想了, 而且,姜瑜发现自己在化工方面的知识还停留在高中阶段,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要想搞出TNT,需要大量的实验, 她可不想做诺贝尔,万一把自己炸成了傻子,就全毁了。 赵浓绮盯着那堆稿纸看了一阵,问道:“这是什么?” 姜瑜探头扫了眼,回答:“肥皂。” “什么东西?” “唉,没什么大用,是我在开脑洞时无意间想到的中间产物,作用和皂角类似,但是比皂角洗衣服干净,同时比较伤手。” “伤手?会流血?” “不是那个伤……哎呀……” 姜瑜挠头,有点儿解释不清了, 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赵浓绮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这人也是的,自己发明的东西,竟然都说不清楚用途和危害。”她微笑。 少女的笑十分温柔,让姜瑜平复了心情, 她一下子就不觉得焦虑了,伸个懒腰,把一堆草稿、图纸踢开,清楚一片空地,席地而坐, 之后,又觉得不舒服,干脆就那么躺下了, 赵浓绮心疼道:“干嘛啊你!” 蹲下身子,把那些草稿、图纸收拾好,在旁边规整地摞好, 她戳了戳姜瑜肋部,“别躺地上,小心生痤痱疮。” 姜瑜说:“你也躺下呗。” “你……唉……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诶嘿~” 某人发出摸鱼的声音。 赵浓绮嘴上虽然在抱怨,但嘴角还是勾起微笑, 她扯了肥皂的图纸过来当坐垫,之后在姜瑜身边坐下。 “你不怕生痤痱疮?”姜瑜问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让我躺下的。”少女反击。 “我。” “(ˉ▽ ̄~) 切~~” 两人斗嘴,但气氛却很好。 姜瑜忍不住说:“早知道之前就不该跟李小……咳咳……不该跟皇上打赌的,说我能造出威力巨大的火药,现在倒好,全都胎死腹中了。” 赵浓绮挠了一把她的手臂,“什么‘胎死腹中’,真难听。” “可现在……” “我觉得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哎?” “其实,想要造出威力更大的火药,并不一定要像你这样……嗯……” 少女的视线在周边的草稿转了一圈, 很快,她找好了措辞,“不一定非要有新的发明,只要有所改良就好了,你说对不对?” 姜瑜一愣,忽然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少女, 赵浓绮感觉对方的视线就像X光一样,在自己身上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地扫过,把自己看得透透的,仿佛没穿衣服, “别这么看我……”她害羞道。 “赵小姐,感谢你!”姜瑜忽然说话了,“是我钻牛角尖了。” 赵浓绮发现,对方的目光变得有些危险, 那种感觉,就像是要抱住自己亲一口来表达感谢似的,充满了某种欲望, 她心中砰砰直跳。 然而, “我有新点子了!”姜瑜猛地扑向那些草稿,开始翻找。 “……”赵浓绮瞬间蔫儿了, 看着某人的背影,她想冲上去给一脚,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至于姜瑜,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差点儿被踢,此时还沉浸在新的想法中, 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她是知道的,可以做出调整, 除此之外,还可以在纯度上做文章,只要纯度上去了,爆炸的威力自然也就上去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各原料的提纯。 她沉吟片刻,忽然说:“是时候让打工人集合了。” 赵浓绮不解道:“什么打工人?” “啊,不是,我是说咱们致知馆的学生,所谓‘打工’,其实是‘暴打工作’的意思,咱们那些学生,可都是为大夏发展做出了不朽贡献的啊!” “我听着,怎么感觉你说的‘打工’原来不是这个意思呢……” 少女歪着头,怀疑姜瑜说话不尽不实。 第325章 某人露出了资本家剥削打工人的笑容 PS: 今天是520, 对于打工人来说,5是每周坚持工作5天不动摇,2是完整的双休,0是加班时间为0。 (笑) ¥¥¥¥¥¥¥¥¥¥¥¥ 姜瑜的效率极高, 她决定改良黑火药的当天,就找到了国子监的祭酒吴山泉,要一间房子做实验室,然后拉着一帮致知馆的学生开工, 之后,实验室内“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才几天时间,姜瑜就按照自己的需求,得到了改良产物。 改良是从原材料入手的: 木炭没什么好提纯的,自不必说; 硫只要取自然界的硫单质,也十分容易筛选; 重点在硝石上,只要将矿物硝用沸水溶解而化开后,使杂质沉淀,取出透明结晶。 因为纯度高,实验室制作的火药在不燃烧时几乎没有异味, 所以完全无法从外表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最后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黑色粉末, 但这些粉末都经过了浸泡、压实、晾晒、槌碎、筛分等处理,已呈均匀大小的颗粒状,燃烧性能比原来的肯定有提升。 当然,这种改良幅度其实并不大,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这段时间,真正凄惨的是致知馆的学生们,每天被逼着996,一个个全都盯着黑眼圈,休息不好的模样。 幸好,姜瑜的压榨结束了, 在得到认定合格的产物之后,她说:“就在一百五十年前,火药的研发还是国子监的工作,直到被王恭厂和兵部夺取。” 她大喘气,然后继续,“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们一样要一定要赢下所有,重铸国子监的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大饼画得相当圆, 鸡血打得相当多, 只可惜,致知馆的学生们都知道自家boss爱吹牛,没人相信。 “姜先生又开始了。” “唉……” “可我只想睡觉,Zzzzzz……” …… 姜瑜: ̄□ ̄|| 老娘不要面子的吗? 赵浓绮在一旁看她尴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梦尔雅则拍拍手,以班长身份帮忙维护秩序,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赵浓绮靠近姜瑜,压低声音,“这就行了?” 她作为参与者,目睹了新火药改良的全过程,总感觉太过简单,因此有些诧异。 姜瑜点头,“嗯。” 赵浓绮惊讶,“啊这……” “也不知道之前是哪个让我在原来的基础上改进的?” “……” “你自己看吧,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好吧。” 少女用手捻起黑色粉末, 确实有不同,比起王恭厂的那些火药,姜瑜的造物明显要细腻很多, 可是,这样真能行吗? 她持怀疑态度。 姜瑜知道少女在担心什么,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样,火药的纯度算是提上来了,接下来要考虑使用的问题。” “使用?”赵浓绮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不干不干,就是想试爆。” “在国子监吗?” 赵浓绮看了看天色, 夕阳西下,深冬的黄昏极其寒冷寂寥, 虽然国子监下午不上课,但莘莘学子们有很多人在校舍里自习,传出幽幽的朗诵声, 在这种情况下搞试爆,怕是石乐志。 姜瑜对少女眨眨眼,“放心好了,我有数。” 有数…… emmm…… 赵浓绮越发觉得担心了。 姜瑜嘿嘿一笑,让周星图、邹衍把火药的大部分装进桶里,然后用软木塞封好, 剩下的则用纸包好,弄成一个炸药包。 “走,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做一下实验。”她说。 之后,一马当先往国子监的后山走, 赵浓绮则带着其他学生们远远地跟着,渐渐听不到各校舍内的朗朗读书声了。 到了后山,姜瑜找到一片空地, 她在炸药包上划出一道小口,让火药漏出部分,接着从破口处撒起,边撒变向后退,一直退出大概二十米, “先生,有必要这么远?”梦尔雅问道。 “嗯,当然,”姜瑜点头,“咱们要对自己有信心。” “……” “你看起来有点儿害怕。” 梦尔雅确实有点儿怕, 她就是对姜瑜太有信心了。 姜瑜很满意自己的学生有这个表现,将炸药包放在地上, 之后,她说道:“阿凌,快来,差不多该叫你见识下什么是真正厉害的武器了。” 凌笑笑现身,“你要实验就实验,别找我啊。” “可我需要实验用的材料。” “你要什么东西?” “有没有坚硬一点儿的……护甲之类的?” “啊这……” 凌笑笑想了想,快步离开, 没多久,少女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头盔,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内卫贵为天子亲军,所用护甲都是最好的,远远扫一眼,就能看出这顶头盔的强度。 而且,为了证明,凌笑笑举起钢刀, 砰—— 刀鞘狠狠地砸在了头盔上, 头盔挨了一下钝击,竟然不见任何凹陷, “可以可以。”姜瑜满意地点头,将头盔罩住了地上的炸药包, 之后,她快速远离,“行了,就在这儿点火吧。” 赵浓绮惊了,“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 “……” 少女被反问顶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清楚姜瑜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要知道,炸药包没有完全解开,极有可能燃烧不充分, 在这种情况下,怕是会变成一记哑炮。 她忍不住吐槽道:“你可真行。” 姜瑜笑了笑,没有接茬,自己动手点燃了那条用火药做成的、长长的黑色“引线”。 噼噼啪啪—— 细微的声音接连响起,划破寒冷的空气。 出于安全考虑,姜瑜又让赵浓绮以及学生们退了好几米, 他们默默注视着, 就这样,火星一路烧进铁质头盔内部。 突然, 砰—— 一声惊天巨响。 头盔被崩上了天的同时,浓郁的黑烟飘扬,碎石、烂泥一起洒落,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气味。 “这是……”赵浓绮一脸震惊。 “知道厉害了吧,”姜瑜嘿嘿一笑,“这还是没有充分燃烧的情况呢~” “唔……头盔掉下来了。” “估计已经被炸得千疮百孔了吧。” 姜瑜快步走了过去,检查头盔的残骸, 赵浓绮和学生们快步跟上, 没想到…… “刚才是哪个说‘估计已经被炸得千疮百孔了吧’的来着?”少女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 头盔内部焦黑一片,已经被炸得变了形,但距离千疮百孔确实还有一定距离。 姜瑜尴尬,“还是当量不够啊……” 她转身,看着致知馆的学生,“大家要继续努力啊,时间紧、任务重,我们一定要力争上游,尽快改良火药的配方!” 说着,某人露出了资本家剥削打工人的笑容。 第326章 今年草原不是安生得很吗? 兵马司, 牢房之内, 钱万脸色一片灰白,双眼无神,看眼前的弘同甫就像在看空无一物的镜子。 他已经被关将近十天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弘同甫说道:“侯爷,我之前就听说了,义武伯从贵府控制的粮铺中搜出了许多火药,多达四百七十斤,可有此事?” 钱万没有吱声, 弘同甫撇了撇嘴,又问道:“里面可是有白莲教贼人……” 话音未落, “我不知道!”钱万激动得打断道, 无论谁沾上白莲教,都是个死, 他不可能承认。 弘同甫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 如果钱万主动担下责任,那姜瑜就失去了追查火药来源的理由,私炮房的事情自然也就解决了, 可是…… “侯爷,”弘同甫说,“看来你还不死心。” “你想做什么!”钱万慌乱地大吼,“难道诱供不成,你想用强?我可是堂堂荣国侯,你休想……你在动我前要想好代价。” “啧……” “我告诉你,若我在兵马司牢房内出了什么问题,姜瑜必然会彻查的。” 说完这话,钱万自己都觉得可笑, 竟然要利用姜瑜威胁别人,这可真是有够丢脸。 弘同甫叹了口气, “牢中无岁月,”他说,“侯爷可知今天已经是小年了?” “什么?”钱万一愣。 “我乃是兵部尚书,平日绝不可能来兵马司,也就今天是节日,兵部衙门那边比较清闲,我才有机会来此处探视。” “年关之时,兵部不是最忙的吗?” 钱万刚刚问完,就后悔了, 以往,兵部之所以忙得脚不沾地,是因为北方草原频繁扣关,大同和宣府隔三差五便有战报送来,连除夕都不得安生, 至于今年清闲的原因…… 钱万抬起头,果然看弘同甫的脸色不是很好, 两人显然都想到了姜瑜。 “……” “……” 牢房内诡异的安静。 过了好一阵,弘同甫才率先开口道:“侯爷,我此次来兵马司,就是想劝一劝你,难道你想在监牢之内过除夕吗?” 他拍拍手, 门外的狱卒听到召唤,立即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份饺子, 更要命的是,还有一叠西山醋, 淡淡的香气飘散开。 以往,钱万看到这种吃食,一定是不屑的, 但这段时间的关押让他明白了“**赛貂蝉”的道理,不断分泌口水,艰难地吞咽。 弘同甫挥手,让狱卒把饺子端过去, 这时, “老爷!”门外忽然传来喊声, 一个弘府的下人冲进来,附在弘同甫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弘同甫愣了愣,“确认是火药吗?” 下人点头,“应该是火药没错,而且,姜瑜已经把研制出来的东西送入宫中了,此时此刻,皇上应该正在验收成果。” 啪—— 弘同甫猛地一脚踢在了牢房木门上, 自己竟中了釜底抽薪之计。 下人继续说:“不过,姜瑜的火药是昨日夜间新研制出来的,国子监的学生们传,效果很一般,而且,不是用作兵事。” 不用作兵事还能用作什么? 弘同甫低头沉吟片刻,很快做好了决断—— 入宫。 “备马。”他下令。 下人立即离开。 钱万看弘同甫这幅样子,下意识道:“弘大人,姜瑜此子计谋深远,你最好不要……” 弘同甫直接打断,“不是每个人都似侯爷这般胆小怕事。” 他挥手让狱卒拿走了饺子,又说:“你耗子尾汁。” 之后,弘同甫离开了兵马司,骑马直奔紫禁城。 小黄门看了他的腰牌,进去通报, 没想到,女帝竟然没有晾着他不管,竟然让内卫们直接放行,甚至还派出了女官迎接,引导他前往乾清宫, 更出乎意料地,李嫣没在暖阁,而是站在门外的广场上。 此时,广场中放着一口木箱,箱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像是灯笼的东西, 这些“灯笼”用的是喜色,以大红为底,上面画了些五彩玲珑的图案,花、鸟、鱼,松、竹、梅,应有尽有,而且惟妙惟肖。 李嫣见了弘同甫,嘴角勾起, 她看向姜瑜,见后者微不可察地点头,便说道:“弘卿来了?来,过来看看烟花。” 说着,她矮下身子,取出“灯笼”。 弘同甫一听这玩意儿是烟花,再看李嫣像扛着RPG似的瞄准自己,吓了一跳, 他也顾不得磕头行礼了,赶紧说道:“皇上,皇上!这烟花中含着火药,若是不小心点燃,在宫中引爆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嫣呵呵一笑,“弘卿老成持重,说的是。” 她将烟花放了回去,“不过,这些烟花中间都以软棉纸隔了开来,只要不用刀斧劈砍,就不会有问题。” 刀斧劈砍…… 之前姜瑜曾说过:“用羊肠包裹,火药极易受潮,受潮就容易结块,不懂其危害的人会用斧子将火药劈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很显然,李嫣这是在指桑骂槐。 弘同甫的脸色变了数变,强压怒气,问道:“这烟花便是义武伯研究出来的吗?” 女帝点点头,“没错,刚才朕已经看过,点燃之后,火焰约有半丈高,中间还夹杂许多金、银的火花,即使是白日,看着也十分美丽。” 半丈高…… 金、银的火花…… 弘同甫抿了抿嘴,接着就把姜瑜的配方猜个大概, 他嘴角的轻蔑一闪而逝, 看来,姜瑜所谓的“威力更大的火药”也不过如此,无非是些骗门外汉的小把戏而已, 他对姜瑜拱拱手,“伯爷的格物致知之学,果然有独到之处。” 讽刺意味十足。 姜瑜装作没听出来,说:“弘大人过奖,只可惜,还是有些难题没攻克。” 弘同甫问:“是何难题啊?” “下官本想在烟花中放入一些金箔,在引爆时喷洒而出,但每次都不成功,原因是在火药引爆时,金箔会被融化。” “可惜可惜。” “不过,若是能加钢板,应该就没问题了。” “……” 弘同甫的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 “这事儿简单,”李嫣说,“兵部的制造局可以提供啊。” “皇上,制造局所产为军队专供,这于礼不和啊。”弘同甫说道。 “今年草原不是安生得很吗?制造局应该很清闲吧?” “啊这……” 弘同甫十分郁闷,却又反驳不得, 只听李嫣说道:“今年除夕便多放些烟花,朕要在太和殿设宴,宴请群臣。” 第327章 难道是要偷师? 第二天, 致知馆的人一同前往制造局。 在任何游戏中,冷兵器都是热兵器(?)的前置科技, 不把铁的冶炼和加工点亮,就算有火药,也顶多制造几枚二踢脚或者窜天猴, 姜瑜倒也知道怎么炼铁,但那是依托于现代高炉的产品,而目前,在京中唯一有类似现代高炉的便是兵部的制造局。 制造局在内城西南隅,王恭厂旁边, 蜿蜒的小路从南市广场开始延伸,一直往前,直到能看清城墙拐角, 拐角下,一间用木材搭成、楼层极高的巨大屋子, 在门两旁,有“驻守”的石雕,披着铠甲、戴着头盔,石雕旁才是真正的卫兵,松松垮垮地披着甲,时不时打个瞌睡, 他们看到义武伯,立即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显然,弘同甫知会过,如果姜瑜过来,一定要小心应付。 姜瑜看看天色, 黑漆漆一片,卯时刚过, 之所以选这个时间,就是因为此时还在早朝,弘同甫不能到现场。 制造局的造办官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热情地说:“伯爷,如果需要铠甲,那您可来对地方了。” 制造局也负责勋贵的铠甲打造, 但那些铠甲都倾向于注重美观,是参加重要祭祀或陪天子春猎时用的,中看不中用。 姜瑜低声说:“是弘大人推荐本伯来的。” 造办:??? 老子信了你的鬼! 但他也不好当面戳穿,只能点头,“是的是的。” 姜瑜问:“那个,本伯想问问,能不能参观一下你们的锻炉?你别多想,因为我们可能要大批定制,所以想看看制造局的规模。” 造办警惕皱眉, 弘同甫说过,姜瑜无论要什么东西,都表面答应,之后能拖就拖, 可是,参观锻炉什么的…… 这怎么拖?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造办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进退维谷。 姜瑜阴险地笑笑,“怎么?制造局的锻炉不让人看?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一顶大帽子直接就扣了过去。 同时,凌笑笑站了出来,亮出内卫腰牌。 造办很想哭, 自己就一干活的,您老人家和弘大人斗法,能不能别为难下面这些人? 他一咬牙,想着弘同甫还在太和殿,远水解不了近渴,便点点头,“参观锻炉而已,当然没问题,伯爷请跟我来。” 他领着致知馆的人穿过后门, 众人途径一个狭长的庭院,进入宽敞的石砌大厅, 制造局的实际工作就是在这里进行。 造办倏地开门,一股热气便向外喷涌而出,让姜瑜觉得自己仿佛在观察火力发电站的核心机组, 她环视一圈, 四个角落,各有一座熊熊燃烧的锻炉,空气里充溢着化石燃料的臭味。 打着赤膊的铁匠抬头瞄了致知馆的学生们一眼,只来得及抹抹额际汗珠,便又继续挥舞铁锤和钳子,或者努力鼓动风炉。 在大厅中央,姜瑜看到了一座高炉, 她对身后的学生点点头, 于是, 刷—— 众学生围着高炉散开,手中捧着一叠纸,同时用铅笔写写画画。 造办懵了,靠过去,发现这帮人竟然在画图纸, 他是知道致知馆的厉害的,这帮人为万国博览会设计建筑图,采用了崭新的透视法,化繁为简,让不识字的灾民都能看明白,从而加快工期, 画高炉,难道是要偷师? 这特喵的…… 造办快步走向姜瑜,“伯爷,这似乎有点儿不合适吧?” 姜瑜却顾左右而言他,“高炉炼铁并不难懂。” 不难懂还来偷师? 艹! 艹艹艹! 造办忍不住在心中狂骂。 其实,姜瑜说的是心里话, 高炉炼铁,从上边装料,下部鼓风,形成炉料下降和煤气上升的相对运动, 燃料产生的高温煤气穿过料层上升,把热量传给炉料,其中所含一氧化碳同时对氧化铁起还原作用, 这样燃料的热能和化学能同时得到比较充分的利用,下层的炉料被逐渐还原以至熔化,上层的炉料便从炉顶徐徐下降,燃料被预热而能达到更高的燃烧温度。 当然,这些只是理论, 姜瑜盯着高炉,陷入沉思。 深红色…… 是三氧化硅吗? 三氧化硅含量较高的黄色或红色耐火粘土,然后制成弧形的耐火砖,确实是一个方案, 但在不同部位,耐火砖所用的材料、厚度、形状均不相同。 姜瑜懂工程、懂设计,对材料却没什么自信, 她闭上双眼,脑海中各种方案开始重组。 “伯爷?”造办的声音传来。 “唔……”姜瑜恍然回神,“不好意思,本伯第一次见到这么震撼的场面,有些失神。” “这很正常,下官也是被锻炉的气味吸引,从而当了铁匠。” “喜欢硫的臭鸡蛋味吗?” 造办: ̄□ ̄|| 姜瑜看过去,发现这老哥的脸已经完全黑了。 就在这时, “是谁让你们进来的?”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姜瑜嘴角微微勾起, 回过头, 果然,站在门口的正是弘同甫, 只见这位兵部的尚书大人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胡子也跟着有规律地抖动, 这幅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跑着过来的。 因为锻炉高温,他的额头上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本人却全然不顾,快步走入大厅,视线停在梦尔雅手中的草稿上, 只见那上面正画着高炉的主视图。 弘同甫脸黑如炭,看向姜瑜,“伯爷,皇上只说让制造局提供致知馆定制的东西,如今你却到重地撒野,也太猖狂了吧?” 姜瑜“啧”了一声,“弘大人,你似乎对‘撒野’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你什么意思?” “本伯此来,完全是顺便,没想到,竟然真的看出了些门道,就比如咱们制造局坑与炉的建筑方法,稍微有些问题。” “哎?” “你看,这里应该是就地面形状挖坑,留下炉门,周壁经过夯打后再涂薄泥一层,对了,还有炉顶,最好用弧形的耐火砖砌成,砖的内面也敷耐火泥。” “!@#*¥%……” 弘同甫眼看着要爆发了, 他强忍怒意,拱共手,“伯爷,请你离开。” 说着,让出一条路。 姜瑜被下逐客令,脸上却笑吟吟的,拿出一张图纸,“我们需要的钢板,就是这种。” 造办接过看看,表示没问题。 弘同甫再次大声说道:“伯爷,请吧。” 姜瑜微笑,“弘大人大可以放心,就算致知馆的人能画图,也不可能真把高炉给搭出来,您说是不是?” 她挥手,示意致知馆的其他人跟上。 第328章 支持 制造局内重新变得安静, 目送姜瑜的背影,造办低声说:“弘大人,义武伯要的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理?” 弘同甫说道:“图纸给我。” “是。” “……” 姜瑜要的东西很简单,竟然是一些圆柱形的铁皮, 口径不同,很薄, 刚开始,弘同甫还担心他要这些玩意儿做大炮、火枪,但看了图纸之后,立即就放心了, “给他。”他说。 “可……”造办有些迟疑。 “我看他是想建高炉,封堵好这个,一切都好说。” “明白了。” 造办穿过后门,通知铁匠们去加工了, 弘同甫喃喃自语道:“姜瑜不过是一张嘴能说会道而已,我倒要看看,你难道真能把这朝堂搅得天翻地覆不成吗?” 说完,他往地上啐了一口。 ¥¥¥¥¥¥¥¥¥¥¥¥ 马车上, 姜瑜掀开车窗帘,看着街景, 随着万国博览会的接近,京城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了, 来自各地的商人聚集于此,甚至有些外国人也提前到来,这导致大量商品涌入,物美价廉, 巨量的财富就开始在京城的各个阶层中积累。 “姜瑜,”凌笑笑说道,“我闻到了肉……哎……什么来着?” “你想说肉桂还是肉豆蔻?”姜瑜问。 “应该是是肉桂。” “想买就买吧。” 紧接着,姜瑜感觉自己随身的袖袋中伸进了一只小手,掏啊掏的,没多久就莫走了一些银子。 姜瑜:??? 内卫自己不带钱的吗? 她正懵逼间,便感觉一阵清风吹过, 车帘被掀开了, 少女也不等马车停下来,直接施展轻功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 盯—— 盯—— 盯—— 三道视线落在了姜瑜身上, 它们分别来自赵浓绮、梦尔雅、梦温文, emmm…… 连十岁小女孩都这个样子,是姜瑜万万没想到的, 她不由得尴尬地咳嗽。 赵浓绮嗤笑出声,岔开话题,“对了,姜博士,你问制造局要铁皮的目的真的是造烟花吗?” 姜瑜点头,“对啊。” “哎?” “材料有限、时间有限,我想的是采用二级结构。” 初中生开始接触焰色反应,习题册上会提到制造烟花的方法,姜瑜稍微有些印象, 她的设计是,外侧的筒负责把内筒送上天,内筒负责效果, 所以外筒主要由爆发力较大的火药填充,内筒的结构则分为引信、火药,以及最关键的—— 决定烟花颜色的光珠。 姜瑜喃喃自语:“钠黄钾紫钙砖红,镁白铝白铁金黄,蓝铅绿钡铜蓝绿……” 梦尔雅问:“先生,这是什么?” “焰色反应口诀。” “什么?” “钙的化合物可以用大理石,铜、铁也比较好找,至于镁、铝、铅、钡……唉……真麻烦,我要是会徒手拆高达就好了。” 梦尔雅:“……” 梦温文:“……” 赵浓绮:“……” 车上的三个妹子都表示听不懂。 姜瑜看她们懵逼,微笑着说:“没关系,等到真正做出实物来,你们就知道了。” 梦温文是爱玩爱闹的小孩子心性,乐呵呵地问:“先生,刚才听您说了那么多颜色,烟花是不是真的可以五彩绚烂啊?” “对的,对的,还能飞很高呢~” “真想看看。” 梦温文的眼中闪着憧憬的光, 但很快,小姑娘就困了, (_ _)( - . - )(~O~)……( - . - ), 之后,她倒在姐姐的怀里,发出了细微且均匀的鼾声, Zzzzz……Zzzzz……Zzzzz…… 姜瑜不由得微笑, 梦温文年龄小,很得致知馆的哥哥们照顾,平时从不早起,今天难得要天不亮就起床,难怪会这样。 梦尔雅宠溺地看着妹妹睡梦中的侧颜,脸上绽开笑容。 这时,赵浓绮说道:“姜博士,咱们恐怕不只要造烟花的吧?” 她拿出了图纸, 那上面是高炉的侧视图,还用了散点透视法,尽可能地画出了细部, “这个有什么用?”她问。 “赵博士懂我。”姜瑜露出微笑。 听她这么说,少女不由得脸色微微一红, 她说:“可问题在于,我们不可能自己搭建高炉啊,防火砖、防火泥这些就不说了,国子监内也没有那个环境的。” 姜瑜回答:“让学生们画图纸,纯粹就是吸引弘同甫的注意力。” “那你真正的目的,还是这些柱形铁皮吗?” “没错。” “准备怎么用?” “山人自有妙计。” 啧, 赵浓绮不由得撇撇嘴, 她重新将视线挪到柱形铁皮的图纸上,陷入沉思, 忽然, “你研究火药,不是要做火器,而是要做炸药?”她恍然大悟。 “嘘~”姜瑜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其实,她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古人看到烟花的时候,真的就没人想过把它用到军事上吗? 后来想了想,利用烟花的原理进行杀伤,和榴弹很像, 这就需要引信了, 但烟花的引信相当原始,延长的时间和使用方式都是极端不靠谱,连飞出去的炸药什么时候炸都不知道, 与其这样,还不如用金属包裹增加膛压。 赵浓绮瞄了姜瑜一眼, “你这人也真是的,”她说,“什么都敢想。” “诶嘿~”姜瑜尝试卖萌。 “算了算了,我也管不住你,只能和学生们支持你了。”赵浓绮看似无奈地翻个白眼儿。 “我们会支持先生的。”梦尔雅也点头。 “嗯,对。”就连睡梦中的梦温文都在跟着说梦话。 姜瑜嗤笑一声, 忽然,一串充满肉桂香气的烤肉被递到了唇边, “咬一口吧,”凌笑笑的声音传来,“先说好了,只准一口。” 少女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车, “你明明花的是我的钱,”姜瑜吐槽,“回过头来只让我吃一口,合适?” “你不吃算了。”凌笑笑说。 “啊呜……( ̄~ ̄)嚼……” 味道很不错。 少女抽回烤肉,在赵浓绮和梦尔雅坐好,把烤肉分了,同时说道:“某人请客,别客气。” 姜瑜: ̄□ ̄|| 她正郁闷,又听少女说话了,“那些暹罗人真够奇怪的,大清早的就吃烤肉,对了,话说回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话题转移极其生硬, 姜瑜忍着笑,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只是聊了聊烟花的事。” 凌笑笑歪头看她,“是吗?” 忽然,她“嗯”了一声,“我也会支持你的。” 第329章 一日之计在于春 小年之后,日子过得飞快, 所谓“年关难过”,这个词不只对平民百姓有效,对各衙门的官吏也有效, 户部要开始核查一年的账本; 吏部要为来年的功考、春闱做准备; 礼部要研究太和殿宴请时的仪程,赵浓绮白天在致知馆盯着,晚上回去帮父亲翻大夏会典; …… 总而言之,大部分官员忙得吐血,也就是兵部能清闲。 至于国子监这边,除夕前五天就开始放假了, 只有致知馆的学生可怜,因为要研究炸药和烟花,拖到了节前最后一天,梦尔雅和梦温文则因为和父亲梦义关系不好,选择不到最后时刻不回家。 姜瑜也乐见其成, 正好,在除夕当晚有些安排, 但出于补偿的目的,除夕当天,她一直陪着姐妹俩在校舍内准备。 “先生,”梦尔雅有些担忧地问道,“咱们今天搞这个,真的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姜瑜说,“讲得不清不楚的。” “就是晚上搞大规模引爆这件事。” “没问题。” 姜瑜显得自信满满。 梦尔雅低下头继续埋雷管, (笑) 她现在已经知道先生常常挂在嘴边的词——当量的意思了, 少女总感觉,以他们现在用的当量,能把整个国子监炸得地动山摇,甚至给后山炸个窟窿出来, 她看了眼自己指缝中的黑色灰尘,不由得想象今晚会发生什么, 一定会十分壮观。 姜瑜摆摆手,“差不多了。” 她示意梦尔雅把剩下的火药收拾起来, 两人一起将东西搬回实验室,在阴凉干燥的地方放好,再挂上三道锁,然后到储水桶旁打水洗手。 就在这时, “伯爷。”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 “海棠公主?”姜瑜转过身,“你怎么进来的?” “门前的卫兵担心我再像上次那样堵门,就把我给放进来了嘛~” “这……” 姜瑜正准备吐槽, 但是,当她看到海棠的衣着时,不由得呆住, 少女穿着一条很艳丽的女士裙子,羊皮金沿边的褶,绣着海马潮云纹,同时搭配了很多汉族装饰, 这感觉,就像全身上下都是奢侈品,但搭配超级没品,像暴发户一样俗, 而且隆冬腊月穿薄纱裙子是一件很蠢的行为,她迫不得已地加了一条裤袜,厚度跟棉毛裤差不多,显得相当臃肿。 所以, 噗! 有人笑喷了。 众人投去视线,只见梦温文躲在那儿, 小姑娘的眼睛里满是戏谑。 海棠却一点儿不着恼,“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们胡人女子在你们汉人眼里本来就很笨嘛~” 她俏皮地吐吐舌头。 梦尔雅赶紧瞪了妹妹一眼, 梦温文也是个知道礼数的孩子,低头道歉,“公主殿下,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 海棠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甚在意, 她转向姜瑜说:“这次我来找你,主要是不知道你们汉人的除夕要怎么过,这个是你们很重要的节日吧?” 之后,她抖了抖裙子,“你看,为了融入气氛,我特意穿了这一身出来。” 原来如此。 姜瑜挠挠头,“三十的火、十五的灯,除夕最好的应该是焰火。” 海棠歪着头沉思,“那应该是晚上的活动吧?” “没错,而且,今晚皇上在太和殿设宴,像你这样的、为参加万国博览会提前入京的各国、各部代表也受到了邀请。” “那白天做什么呢?” 被这么一问,姜瑜也有点儿懵了, 在现代,春节好像就是吃年夜饭或者放鞭炮,之后看看春晚, 古代…… 完全没概念啊。 她转向梦氏姐妹, 梦尔雅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不好意思建议海棠公主,因此保持了沉默, 反倒是旁边的梦温文开口了,“可以去拜菩萨!” 姜瑜:??? 自己的唯物主义白教了。 一旁的梦尔雅赶紧捂住妹妹的嘴,“先生,别听她瞎说,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听谁说文殊菩萨可以保证学业,一直想去拜。” 海棠对梦温文的观感不错,应和道:“那就去拜好了。” “哎?” “而且,我听说,去寺庙还可以求符。” “你说的是桃符吧?寺庙里是求不来那个的,倒是可以求签。” “差不多差不多,一起去吧。” 姜瑜有点儿懵, 没想到海棠的目的竟然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梦温文推波助澜,“听说法华寺比较灵?” 法华寺,其名称来源于佛经中,据说,因为其中有“华”字,代表着庄严华丽,所以求官位比较灵, 想着寺庙中必定人山人海,姜瑜不禁一脸便秘的表情。 她想了想,说道:“法华寺香火很旺盛的。” 海棠问:“天天办法会吗?” 又不是淘宝减价,怎么可能天天有法会, 姜瑜忍着笑,还想再找理由反驳, 没想到身边的梦尔雅说道:“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节前去求个签似乎挺不错的。” 梦温文立即扑了上去,“二哥说的对!” 什么二哥, 难听死! 梦尔雅不满地瞪了每每一眼。 但不管怎么说,梦氏姐妹俩统一了想法,一旁的海棠也想去,姜瑜的意见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四人一起出发。 离开成贤街往东,没多久便能看到远处的一座高耸佛塔, 以佛塔为目标进发,很快就来到了巍峨的寺门前, 寺门正中间有用隶书写的“法华”匾额,两字上面有颗放大的金印,尽管不太好辨认,但也足够庄严肃穆了。 唯一的问题是…… “真的有好多人。”姜瑜忍不住感慨道。 梦温文也有点儿头疼, 四人都是不信佛的,梦温文更是功利性信仰,所以都不懂具体的参拜流程,在香客很多的情况下,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而且,知客僧都很忙,没工夫给她们提供咨询服务。 姜瑜低声说:“要不算了?” 海棠拦住,说道:“你刚刚不是说‘一日之计在于春’吗?” “那是‘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请不要进行不必要的省略。” “你难道不觉得‘一日’和‘发春’有联系吗?” 在说这句话时,海棠刻意压低了声音, 姜瑜一瞬间就确信了,这姑娘根本不是不知道汉人过春节的习俗, 她纯粹就是不纯洁而已。 第330章 不同 PS: 惊闻噩耗,袁隆平院士离世了。 唉…… ¥¥¥¥¥¥¥¥¥¥¥¥ 四人经过法华塔, 海棠好奇地左看右看,问道:“刚才,那个小妹妹说了是要求签的吧,应该去哪儿?” 被称呼“小妹妹”,梦温文不满地嘟嘴, 她暗自嘀咕:“分明是拜文殊菩萨。” 梦尔雅扯了一下她的手,投过去警告的眼神, 虽然海棠是胡人,但作为货真价实的公主,若是脾气不好发起火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尽管相信姜瑜会保护两人,但还是尽量不给先生惹麻烦的好。 姜瑜环视一圈,犹豫着说:“求签的话……法物流通处?” 法物流通处是现代才有的东西,售卖经书、光盘、佛像这类东西, 三个妹子当然没听过,不解地看她。 姜瑜挠头,“那……大雄宝殿?” 海棠兴致很高,“去看看再说。” 四人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 海棠拄着一个类似登山杖的拐棍,再加上穿着奇装异服,外貌又有异域风情,不少善男信女投来好奇的目光,同时跟他们保持距离, 于是,形成了一个空心区,像“⊙”这样, 但海棠的心情没被打扰,时不时地左右张望,被道路两边各种新奇的事物所吸引。 “那是什么?”她问道。 “景泰蓝手串。”梦温文回答。 “那个呢?” “朱砂的护身符。” “还有那个!” “那个是香炉,里面的是香炉灰……” 两人的互动非常有意思,梦温文明明是小孩子,却像个老先生一样教授海棠知识, 姜瑜见两人相谈甚欢,便专心致知地找路, 就在这时,梦温文的声音忽然传来,“先生,先生快看,那个是求签的供桌吧?” 众人抬起头,果然就看到了人山人海—— 和余杭的灵隐寺很像,供桌后坐着一位解签僧,侃侃而谈,围着的人们都在认真倾听。 不求解签的人也非常多,因为法华寺的香火很旺,寺庙采取了“薄利多销”的策略,在不需要解签的情况下,每支签只用花费三文。 姜瑜让梦温文去摇那个装满棒子的六角形木箱,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把抽出来棒子的号码告诉僧人,把签条拿到手。 结果, “下签。” 小姑娘的脸瞬间垮掉。 姜瑜:??? 现在的寺庙是个什么情况? 为什么这么多下签? 她凑过去,发现法华寺和灵隐寺的签条不同,不只有签面,还相当良心地进行了分门别类, 健康、学业、姻缘…… 包罗万象。 梦温文的签文翻译成现代汉语,各个条目都是“虽然……但是……”的句式, 这也忒惨了。 小姑娘眼角沁出泪水,“早知道不来了。” 虽然姜瑜很想说:“没有办法接受下签的结果,就不要求签。” 但丫头毕竟年纪小,这样说人家,有可能当场就哭出来,会十分麻烦, 她沉吟片刻,看了看左右,见没有僧人注意自己,便低声说道:“佛陀世尊开示过佛弟子不可以给人算命为业,那些打着佛教旗号给人算命的都是冒充的,不要上当。” 这就是唯物主义的传统艺能: 左眼跳,左眼跳财; 右眼跳,去nmd封建迷信。 (注:原文是“右眼跳灾”) 梦温文好奇地看着她,“先生,真的吗?” 姜瑜大点其头,“嗯嗯,你想想,先生会骗你吗?” 先生天天忽悠打工人996,骗得还少? 小姑娘腹诽。 不过,被姜瑜一通胡诌八扯,她的心情也变好很多,看那个下签虽然还是不顺眼,却没有那么心烦意乱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这个应该怎么消解呢?” 这种事,姜瑜还真的不太懂, 她正发懵的时候,海棠忽然靠了过来,将自己的签条塞到梦温文手里,同时说道:“来,我们换一下吧,这样就好了。” 她是上上签。 姜瑜有些诧异,“公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海棠却没有看她,继续对梦温文说:“就当讨个吉利,收下吧。” 果然,这姑娘很清楚汉人过春节的习俗,连“讨个吉利”这种颇为口语化的词句都知道。 梦尔雅对妹妹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梦温文也是知进退的,说:“谢谢公主,但我不能收。” 她恭敬地鞠了一躬,将海棠的上上签推了回去。 海棠也是个执拗的性子,杵在那儿,没动。 姜瑜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收下吧。” 连姜先生也帮腔,梦氏姐妹相当惊讶。 梦尔雅刚准备开口劝阻,便见姜瑜做出了很不符合人设的事情, 她跑去签筒那边摇了一根签棒出来,然后去兑换签条,接着走回来,“我也求了一签,是上上。” 梦温文一脸郁闷,心中吐槽先生竟然炫耀, 没想到, “把你们的签条给我。”姜瑜说。 “你要签条干嘛?”海棠虽然不解,但还是照着姜瑜的话做了。 梦温文看向姐姐, 见梦尔雅对她微不可察地点头,她便交出了签条。 只见姜瑜将三人的签条都拿到手里,然后用灵巧的手法折在一起。 “这是干什么?”海棠问道。 “呵,一看你就是没学过格物致知之学,这个啊,我们致知馆的学生都知道,叫取平均数。”姜瑜理所当然地回答。 “???” “这样的话,咱们三个人应该都是上中签了。” 说着,姜瑜把签条交给了梦温文。 emmm…… 上上签+上上签+下签=上中签×3 这种公式,应该只有理工科的学生才能想的出来。 三个女生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忽然, 噗! 海棠一下子笑喷出来,“你可真行。” 她转向梦温文,“小妹妹,还不赶紧收起来。” 梦温文这才反应了过来,将折在一起的签条收进荷包, 之后,她凑到姐姐的耳边,压低声音,“姐,做事不积极,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灰,你看人家公主,下手多快啊。” 梦尔雅:(•́へ•́╬) 她当场赏了小姑娘一记脑瓜崩。 但梦温文不为所动,拍了拍自己的荷包,“你强任你强,我有先生给的护身符。” 梦尔雅差点儿暴起伤人。 看她们胡闹,海棠再次嗤笑出声,“我听说汉人讲究天、地、君、亲、师,现在看来,你们也不是那么严格的样子嘛~” 她对姜瑜眨眨眼,目光中充满了调侃。 姜瑜说:“致知馆是不同的。” 海棠摇摇头,“不是致知馆不同,而是你不同。” 说完,她伸出一只手,拉着姜瑜的衣袖,“今天玩得很开心,但拄着拐走了这么久,我也累了,让我稍微靠一会儿。” 第331章 秘密礼物 因为晚上还要参加太和殿的除夕宴,海棠去会同馆做准备, 梦氏姐妹则返回国子监, 姜瑜无事可做,便也回了府。 此时,姜府内正张灯结彩,处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因为义武伯在京城的名头越来越响,有许多大臣送来礼物,木箱在院内摞成小山,瑾儿笑呵呵地挨个打开,分门别类收拾, 庄月奴则对着一对写春联用的红条幅纸,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看到姜瑜回来,她十分欣喜,“老爷,我正在为写春联的事情头疼呢~” 姜瑜回答:“随便写写就是了。” “可事关义武伯府的门面,咱们不能这么儿戏啊,那些拜访的大臣们要是看到义武伯府的春联是老旧货色,会笑话的。” “真麻烦。” 姜瑜不由得挠头, 她快步走过去,右手接过毛笔,陷入沉思, 这时,瑾儿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少爷,我在礼物中发现了这个,是衍圣公府送来的。” 她手中捧着一些金叶子, 姜瑜忽然意识到,礼物中可能有很多类似的东西,而自己又不甚在意,便让瑾儿全部给拆了,仔细检查一遍好回礼, 瑾儿露出痛心的表情, 这丫头,小财迷的本性又发作了。 姜瑜呵呵一笑,在红条幅纸上写下春联, 天增岁月人增寿 春满乾坤福满楼 横批:四季长安 这之后,她拉着瑾儿回屋,关好门后,说:“瑾儿,我给你准备了秘密礼物。” 瑾儿有点儿懵,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小姐?” 姜瑜对她露出笑脸,拿出一个很厚的册子, 那是一本画集,封皮上用漂亮的字体写着汉字—— 瑾·瑜。 神神秘秘的。 “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瑾儿问。 “在致知馆的耳房里,趁别人不注意准备的,”姜瑜说,“上一次,冬至的时候,我没回给你礼物呢~” “可是有很多人……” “不一样的,除了你和李小姐,其他人还……” “还不到时候。” “^_^” 姜瑜羞涩地笑了, 瑾儿叹气, 她知道自家小姐是怎么想的,在自家小姐眼中,别的妹子等到她女子身份曝光,不可能跟着她, 可真的会这样吗? 本就知道姜瑜是女儿身的凌笑笑不说,别的那些似乎也…… 瑾儿叹气,吐槽道:“小姐,以后有你头疼的。” 姜瑜:??? 看她不解的样子,小丫头又说:“总而言之,你赶紧多准备几份礼物吧,来年二月,你过完生日,不想被分尸的话……” 分尸…… 姜瑜一个哆嗦,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画面。 瑾儿嗤笑,翻开《瑾·瑜》的扉页,却没想到又是一行汉字—— 送给我的瑾儿。 emmm…… 感觉在搞什么大动作啊。 她下意识抬起头, 却见姜瑜笑吟吟的,眼中充满鼓励意味,说道:“继续看。” 瑾儿顿了一下,将画集往后翻, 一瞬间,琳琅的素描画如同夏日焰火一般,在小丫头眼前绽放。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画的?”她问道。 “刚才说过,冬至之后就一直在准备了。”姜瑜说。 “凌小姐竟然没跟我说。” “哎?你在吃醋?” “没有。” “瑾儿会吃醋这一点,我其实并不反感哟~” “小姐没自觉地瞎胡闹这一点,我可是很头痛的。” 两人相视一笑。 瑾儿指着画集问:“所以,小姐,你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个吗?” “算是……”姜瑜轻咳了两声,指指太阳穴,“但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有些还没整理完,正在我的脑子里躺尸。” 古人都相信心脏是人体的核心, 但跟姜瑜比较亲密的人,都知道姜瑜的想法与众不同, 瑾儿见怪不怪,视线停留在一张画上, 在画面中,两人像一对老爷爷、老奶奶,陷在躺椅里,看着天上的满月, 说是“陷在躺椅里”,却并非想象中的一人一把椅子,而是瑾儿在前,姜瑜在后做出拥抱的动作,将小丫头完全包住,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瑾儿不由得脸红, 当时抱得太紧,身体上难免会发生一丢丢颇为微妙的变化,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 因为, “好硬。”小丫头的视线停留在姜瑜胸前。 姜瑜:(•́へ•́╬) 好想打人。 瑾儿忍不住又笑了,“小姐,你真的很任性啊。” “哪有?”姜瑜瞬间反驳,之后又找不到合理的措辞,随口说道,“我以前……一直以来,我明明都是很可爱的啊。” “……” “……” 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 姜瑜感觉,自己被瑾儿惯的,确实任性了不少。 小丫头看着她,问:“小姐给李小姐准备了什么秘密礼物啊?” 姜瑜想了想,说:“那个不能算秘密礼物吧,因为是盛大的烟花表演,所以要提前给礼部报备,做好防火等工作,自然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烟花啊……” “对,你想看吗?” 瑾儿知道,如果姜瑜执意,可以把自己带进宫, 但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小姐,今晚可能会在宫中很长时间,你先休息一下吧。” 她指指床铺。 没想到,姜瑜把两条褥子摆在了一起,“你也来。” 瑾儿露出惊愕的表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推到了床上, 她赶紧躲进被窝里,不敢出来, 姜瑜看着被子的轮廓,发现小丫头的身体在里面蜷缩着,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而且,两只手握成拳头,握紧了放在胸前, 这是要打拳击吗? 姜瑜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你在害怕什么?” 瑾儿摇头,“没有!我没害怕!” “那就是紧张?” “没有!我没紧张!” “……” “没有!我没……唉……小姐怎么忽然就不说话了?” 什么都叫小丫头给说了,姜瑜还说个锤子, 她也躺到了床上。 姜府不比皇宫,再加上姜瑜节俭,房间在闲置时不会燃烧火盆,所以,床铺显得有些冰凉, 姜瑜从后面抱住瑾儿, 瑾儿的脸红红的,因为害羞,反而更增几分俏丽, 她为难地挪动身子, 姜瑜说:“你别乱动,抱枕就要有抱枕的觉悟。” 瑾儿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自觉地靠近姜瑜怀里,用头枕着她的胸口, 之后,喃喃自语:“果然还是好硬。” 虽然两人都穿着衣服,但感觉还是很明显。 第332章 根本不怂 姜瑜起床时,天色已经暗了, 周正良邀请她入宫。 瑾儿一边帮姜瑜穿官服,一边叮嘱:“小姐,除夕夜必然吃饺子,你注意一点儿,小心别把包在里面的铜钱给吞下去了。” 以往,小丫头都是担心姜瑜喝酒喝晕头,今天的嘱咐却颇具生活气息, 姜瑜说:“你当我傻?” 瑾儿嘀咕:“我看你就是傻,什么都不知道的那种傻。” “……” “罢了罢了,听话啊。” 说着,瑾儿甚至摸了摸姜瑜的头,就像是在哄小孩的模样。 姜瑜十分郁闷,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把衣服整理好,去偏厅见周正良。 两人一同上马车。 周正良还是老样子,笑吟吟的, 他说:“伯爷,为了您准备的那些个烟花,宫中把易燃易爆的东西全给收起来了,百官都期待着呢,您可不能让大家伙失望。” 俗话说得好,“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把易燃易爆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了?”姜瑜问,“这是谁安排的?” “是刑部弘大人的提议。”周正良回答。 果然,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姜瑜皱眉, 看她表情不太对,周正良又不充一句,“皇上也同意了。” 啧, 李小姐对自己的信任有点儿过头了啊喂! 但这样也好,对后面的计划有帮助。 “周公公就请好吧。”姜瑜说。 “那当然,”周正良点头,“对了,今日除夕,除了单纯的太和殿筵(yán)宴,难免会有以文会友的环节。” “跟中秋时一样?” “没错。” 古诗词虽然是文化精粹,但是在现代工作生活上的应用价值不是很高, 作为穿越者,能依靠其大出风头,也算妙哉快哉, 毕竟,还有什么桥段能让人感受到其魅力呢? 就当是在公司年会表演诗朗诵了。 不过,现在有个说法:“中秋词自姜瑜《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 姜瑜现在怕的就是,被拿那种高标准、严要求给裹挟了。 她沉吟片刻,说:“诗词,不仅仅只是词藻好行,讨论一首诗词,不仅仅是只讨论它的韵律美,还有它背后的故事和情感,更有诗人本人的个性在内。” 周正良:???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义武伯怂了? 他轻咳一声,“今天是除夕嘛,喜庆日子,皇上的本意是与众卿家同乐,伯爷若是真的……咳咳……您不必强求的。” 姜瑜点头,“那当然。” 其实,她就怕那帮人严格按照诗会的流程来, 众人看她的诗词豪迈奔放、想象丰富、语言奇妙,于是就说:“我们今天就写除夕吧。” 姜瑜背了一首《元日》。 但是,又有人提议,第一个字定“冬天”的“冬”字。 这该怎么办? 总不能说“冬天到了,除夕真热闹”吧? 幸好此次太和殿筵宴顺便请了很多各国的使节,主随客便,应该不至于搞得这么正式,大家偶尔有所得,吟出来便是。 华灯初上时,马车穿过街道,偶尔会听见爆竹声响起, 姜瑜掀开车窗帘, 东直门外斜街两边,道路上没什么行人,但各个宅邸前都很热闹,有许多下人聚在一起挂春联,大门前挂着红红的灯笼。 马车慢悠悠地到了承天门前, 门前,上至正二品,下至从九品,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姜瑜跳下马车,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姜瑜,极其犀利。 赵浓绮站在赵功德身边,踮脚招手, 姜瑜走过去, “姜博士,你怎么来得如此之晚?”少女压低了声音数落,“你难道忘了,上次中秋文会时的‘以文会友’,宴席位次都要争一争。” “睡过头了。”姜瑜回答。 “啊这……” “算了,无所谓。” 姜瑜不在意座次, 反正有李嫣在,自己怎么样都是要坐到前面去的。 两人正聊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听到前面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彩!” “弘大人此诗果然不同凡响。” “真乃我国朝才子风范。” …… 所有人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弘同甫站在人群中央,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显然刚才是偶得佳句了, 毕竟是科举制选**的官员,即兴写诗什么的都太稀松平常了。 他拱拱手,对四面作揖,“我只是抛砖引玉替大家发发诗情而已,真正到了诗会之上,还是要分韵作诗的,那难度可就高了。” 分韵是古时作诗的方式之一,作诗时先规定若干字为韵,各人分拈韵字,依韵作诗。 例如,五人一起写诗,便要找一个五言的句子,每人分一个字来做韵, 假设选了“人迹板桥霜”这句来分,肯定会有一个人分到“桥”,那就得押“桥”所在的二萧韵,且其中一个韵脚得用“桥”字本身。 姜瑜压低声音,“赵小姐,你会分韵作诗吗?” 赵浓绮点头,“当然,作诗训练,不都要从分韵开始吗?” “……” “喂,你别告诉我……完蛋。” “诶嘿~” 姜瑜发出摸鱼的声音, 少女则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 两人将视线投向弘同甫,只听弘同甫说:“今日心情舒畅,不知哪位高贤也能应一首?” 他周围的人都是兵部官员,虽有诗才,却不能像他这样随口而出, 而且,就算有,也没有在自家上峰面前卖弄的道理, 一时无人应答。 弘同甫不由得暗自点头, 忽然,他扭头看向姜瑜的方向,“伯爷乃是小诗仙,有劝学文会连作五首的佳话,何不乘兴来一首,让大家品评一番啊?” 两人隔着有一段距离,他说话时故意提高了音量,吸引众人注意力, 一时间,承天门外陷入寂静, 众人看向姜瑜。 姜瑜微笑,“作诗本是兴之所致而为之,弘大人对着承天门都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本伯是没有像想到的。” 好一个俱怀逸兴壮思飞! 好一个欲上青天览明月! 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无不意识到姜瑜诗才无双,连讽刺都是豪迈诗人的风格,让人听了心中膨胀起上天揽月的豪情, 而且,之前说“作诗本是兴之所致而为之”,很明显,这是不屑和弘同甫比诗。 姜瑜嘴角微微勾起, 怂个屁! 根本不怂! 第333章 烟花 除了当时雪中跪谏的那些官员,其他人对姜瑜的两句诗词都很是看好,无不奉承, 姜瑜说道:“今日除夕,何必在承天门外毫无趣味地拽文?” 听她这么说,弘同甫的脸色相当难看。 他分开了人群,“义武伯说诗词是‘毫无趣味地拽文’,那么想必,伯爷胸中已有沟壑了,既如此,便请伯爷也吟上一首如何?” 姜瑜看傻子似的看他,“我既然说无趣,又怎么会加入呢?” “你!@#*¥%……” “呵呵。” 姜瑜越是这么表现,众人越不相信,只当是她自谦。 弘同甫冷哼一声, 他知道姜瑜作诗词的厉害,但今日发难,有很多同僚支持, 再加上是除夕,就算败了也不会怎样,若姜瑜紧追不舍,反而会显得上纲上线, 所以今日是最好的、恶心人的机会。 “伯爷,您也不必如此谦虚,只要稍作一首便是,反正今日除夕,要洒脱不羁才好。”弘同甫说道。 “弘大人,”姜瑜说,“既然你诚心诚意地……” 她话音未落,城楼上的鼓忽然敲响。 众人抬头看天色, 看样子,刚刚过酉时, 有宫中的内宦在前面引导,百官鱼贯过午门、穿广场、跨金水桥,进入太和殿,然后在内官和光禄寺官员的带领下落座, 女帝从屏风后绕到前面,一抖袍裾,坐在龙椅上, 她头戴许久未曾使用过的翼善冠,身穿团龙袍,高举起酒杯,“众卿家,可曾驱傩?” 古时除夕有驱傩的习俗,所谓:“季冬之月,星回岁终,阴阳以交,劳农大享腊,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驱逐恶鬼的习俗。 众人齐声应和。 李嫣微笑着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说道:“驱傩之余,应有火。” 火就是焰火,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姜瑜身上。 按理说,每年在宫中放烟花,都应该由礼部的官员或者内宦做,但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由致知馆燃放新研究的烟花, 姜瑜不由得轻咳一声,起身行礼,“臣这便去。” 没想到, “朕随姜卿一起去。”李嫣忽然说。 此话一出,所有人俱是一怔, 立即有官员准备出班劝阻,但是被女帝先怼了回去,“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无非是焰火、烟花中填入了火药,有危险之类的老生常谈。” 李嫣嘴角勾起,“你们大可以放心,姜卿的烟花没问题的。” 无脑地相信姜瑜,这也能算理由? 百官:…… 有人还想要再劝, 但姜瑜注意到,弘同甫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将那人制止了。 啧, 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姜瑜和李嫣冷眼旁观,全都看在眼里, 但她们没有戳穿, 两人一起走向前面的广场, 其他官员一齐跟着出了太和殿,凭栏而立。 此时,广场上已经摆了整整一排巨大的烟花,全都是二层结构卷成的新制品。 李嫣靠近姜瑜,“从哪里开始?” 姜瑜环视了一圈,视线停留在最东边的那一个,“去吧,就决定是你了!” “哎?” “没有没有,我说的是烟花。” 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显然是不和礼数的,但后面那些官员只当没看见。 姜瑜划着一根用于点火的长火柴, 李嫣凑过来, 两人一起握在手中,将引信点燃, 1秒, 2秒, 3秒, …… 姜瑜的心也跟着变得焦躁起来, 引信慢慢燃烧,终于探进了烟花内部,不到一秒的等待,简直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难道是哑炮? 就在她产生怀疑的时候,烟花忽然冲天而起, 咻—— 紧接着,天空中便传来巨响, 嘭—— 众人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姜瑜说道:“赶紧的,快点儿把后面的点燃。” 李嫣和她分头行动,一人从东到西、一人从西到东,点燃引信。 只见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星星般的花火向四周飞溅, 就像五光十色的流星雨淅淅沥沥; 又似萤火虫般在夜空中偏偏起舞。 看着空中绚烂的彩色火光,姜瑜不禁感慨一句,“还是黑火药给力,对烟花来说,恐怕别的都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好美。” 李嫣喃喃自语, 此时,忽有冬夜的微风吹来,长发便随风而动遮住了双眼, 她不愿错过难得的美景,赶紧伸手整理刘海,这才发觉自己双手的掌心黑乎乎的,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些火药, 女帝并没有觉得多脏,反而有些呆愣愣的,“这一切真的是我……这一切都是朕亲手做的?” 一种满足感和自豪感涌上心头, 当然,还有对策划这一切的姜瑜的感激也夹杂其中, 一句由衷的感谢脱口而出,“姜瑜,谢谢你。” 咻—— 嘭—— 烟花的爆裂声将女帝的声音掩盖,传到姜瑜耳中时,只有一片混沌与嘈杂。 “陛下说什么?!”她问, 同时,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李嫣,与那对妩媚妖冶的双瞳对视。 李嫣却没有再说一遍的想法, 她只是双手紧握在胸前,强烈的愿望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女帝希望,自己和姜瑜能一直走下去。 姜瑜有些诧异于对方忽然的沉默, 但她内里终究是一个直男,不懂女生的心思, 而且,她此时正为自己所规划焰火表演而感到得意,同时又担心接下来的计划会如何进展,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指了指最后一枚巨大的烟花,“那便是最后一枚了,今晚,它将震撼整座京城。” 震撼整座京城…… 李嫣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 她问:“你难道是……” 姜瑜绽开了笑容,“皇上去点燃吧。” “哎?” “快去。” 看姜瑜催促,李嫣更坚信心中刚才产生的那一股若有所觉了。 她走过去,划着火柴, 引信点燃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等待着“震撼整座京城”的奇迹发生。 咻—— 嘭——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它全身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向上飞行,在漆黑的夜空中爆裂开来, 点点金色的火花如流水从百丈悬崖飞落一般咆哮而来,令人身临其境,仿佛它不是烟花,而是一条真正的瀑布。 太和殿内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无不赞叹, 有人前倾身体,甚至已经不顾礼数地完全将重心倚靠在了汉白玉的石栏上, 就在这时, 砰! 有巨响从西南边传来。 第334章 爆炸 西南边…… 那不是王恭厂和制造局附近吗? 所有人都都吓呆了。 一直以来,王恭厂就偶有意外爆炸发生,有史册记载—— 地内有声入霹雳不绝,火药自焚、烟尘蔽空、椽瓦飘地、白昼晦冥,塌房共计一百三十余间,压死男妇三十七名口。 刚才那一声…… 众人对视, 要知道,王恭厂距离紫禁城不过是十几里地,如今又是除夕,少数民宅中有烟花爆竹, 就算没有的,窗花、对联之类的纸张也少不了, 如果真烧起来,绵延十几里都是有可能的。 弘同甫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姜瑜, 他一直都觉得姜瑜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会针对自己进行某种构陷,没想到阴险到了这个地步, 难道那些他要的那些柱形铁皮有问题? 实在不敢往下想了! 弘同甫倚着栏杆,也顾不得礼节了,对李嫣大喊:“皇上,臣……臣要去王恭厂看看。” 李嫣回头,“弘卿要亲自去?” “啊,对的。” “不会是私炮房吧?” 弘同甫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又不能说私炮房早就关闭了这种话, 他压低声音:“皇上,臣听刚才的声音,爆炸的波及范围应该很……应该并不大,制造局的造办应该已经去现场看过并且救火了,啊,还有武库司巡使。 李嫣微笑,“那感情好,不用弘卿亲自去。” 她摆手, 立即有女官靠过来, 女帝凑过去,在女官耳边窃窃私语一阵, 很快,女官就带着一队内卫离开了。 弘同甫不由得焦头烂额, 他深知李嫣和姜瑜关系比较近,若是真的弄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之后该怎么办? 姜瑜莫非查出了私炮房的具体地址,故意引爆? 这么想着,弘同甫的视线落在了姜瑜身上,视线都变了, 若义武伯真的如此歹毒,那自己输的不冤枉, 但姜瑜之前做的桩桩件件,都极其正派,会置百姓的安危、财产于不顾吗? 说起来可笑,弘同甫内心是把姜瑜当正人君子看待的。 李嫣微微一笑,“诸位爱卿、各国、各部族的使节,今日莫名其妙出了如此状况,实在不好意思。” 她挥手,“咱们还是先用晚膳。” 众官员各怀各的心思,一同进了太和殿, 他们再次落座了。 除夕年宴是太和殿筵宴中规格最高、花费最多的,从小吃糕点到各种硬菜,数十种菜品一应俱全, 那些外国使节没见过这些,全都可着劲地吃, 大夏的官员们却早就习惯了,细嚼慢咽,时不时地低声交流。 赵浓绮凑过来,压低声音,“姜瑜,刚才那一声就是……” 姜瑜点头,“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跟皇上明确说了?” “嘿,我刚才确实想说,但是看弘同甫如此积极,就想着稍微等一等。” “你这人真坏,冒坏水的那种。” “谢谢夸奖。” 看姜瑜躺平挨批,赵浓绮完全没辙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枚饺子,刚想送入嘴中,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嘴角勾起,放到姜瑜的小蝶中, 同桌的人全都懵了, 在大夏,没有给同僚夹菜的习惯啊。 而且,两人还是异性。 尤其是赵功德,尴尬地咳嗽,同时用指节轻敲桌面,提示女儿注意。 赵浓绮害羞低头, ⁄(⁄ ⁄•⁄ω⁄•⁄ ⁄)⁄ 姜瑜也被搞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把饺子拨进嘴里, 结果,她刚刚下嘴,忽然感觉有点儿硌,后槽牙差点儿崩开一个豁口,嘴唇一鼓,吐出一个油亮亮的铜钱来,滴溜溜地躺平。 赵浓绮微笑,“恭喜姜先生。” 同桌的其他人全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这才知道赵浓绮为什么要把饺子分给姜瑜, “姜博士好福气。” “哈哈,好福气好福气啊!” “让我们沾沾囍气呗~” …… 姜瑜总感觉这帮人是话里有话。 他们这一桌吃得开心,弘同甫那一桌却截然不同,完全陷入了低气压,就好像桌子上面飘着一层久久不散的阴云, 就在这时,有一名女官悄悄进入太和殿,跑到了李嫣身边,做了一个拱手的动作, 李嫣用手帕擦嘴,之后点头, 女官立即附在她耳边低声耳语起来, 李嫣皱眉,沉思片刻,说:“行,那就宣吧。” 女官又跑到值殿太监身边说了几句什么, 值殿太监清清嗓子,“宣,兵部武库清吏司巡使路伟入殿觐见。” 一听还真是兵部的人,弘同甫不由得脸一黑, 京城无小事,哪怕只是小规模爆炸,只要有了动静,也法向皇上交代啊, 更何况,听刚才那一声巨响,也不像是小规模爆炸的样子, 但有些奇怪的是,明明是那么剧烈的爆炸,应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为什么城西南至今没有看到升腾而起的火光? 这不合理! 弘同甫心思电转,已经开始思考该如何应对皇上的责难和御史的弹劾了。 路伟走进殿内,扑通跪下,“皇上!” 李嫣“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道:“路卿,制造局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 “说。” “臣不知。” 所有人都懵逼了。 那些没跟弘同甫同流合污的大臣无不露出鄙夷的表情,坚信既然不是王恭厂爆炸,那就只有可能是私炮房了。 弘同甫及其同党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因为钱万被下了大狱,他们今年可不敢用私炮捞钱。 李嫣抬眼,“路卿,你是兵部武库清吏司巡使,京城内发生爆炸,你竟然能说出不知道这种话?” 路伟差点儿哭出来,“臣,惶恐!臣,有罪!但臣检查过王恭厂了,真没找到任何爆炸的痕迹啊。” 看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 弘同甫顿觉蹊跷,从椅子站起,“皇上,按照刚才的声音,如果是王恭厂爆炸,此时此刻必然已经烈焰焚天、夜如白昼了。” 李嫣好笑地看着她,“弘卿刚才不还说爆炸规模不大吗?” “……” “哼,罢了。” 女帝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忽然,又有一名内卫进入,在太和殿房檐下和值殿太监说话, 女帝远远看见了,提高音量,“进来,直接说话。” 内卫抱拳,冲入殿内,“禀皇上,内卫搜过了城内,并无发现任何地方有着火的迹象,只是……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姜瑜身上。 姜瑜不由得微笑, 终于轮到自己出场了。 她擦了擦嘴,站直身子,“皇上,今天是致知馆新研究的炸药试爆的时间,刚才的那一声,应该是发生在国子监的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在制造局和紫禁城的连线上,确实有个国子监。 可是…… “不可能!”弘同甫大叫,“刚才的爆炸,怎么可能……不可能!” 第335章 诛心 火药怎么可能有如此威力? 就听刚才那地动山摇的一声,是把国子监的校舍屋顶给顶飞了吗? 所有人懵逼脸。 赵功德最先反应过来,为姜瑜开脱道:“皇上,义武伯刚正不阿、直内方外,办事历来甚少出错,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偶有疏忽,实为人之常情啊。” 刚正不阿…… 直内方外…… 李嫣不由得想笑, 她视线一撇,发现姜瑜眼观鼻、鼻观心,不由得摇头, 老娘真是信了你的邪。 她呵呵一笑,“朕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说着,转向姜瑜,“姜卿,刚才那一声爆炸是从国子监传出的吗?” 姜瑜点头,“没错。” “朕听那声音,如同地动山摇,这是为何?” “回禀皇上,臣设计的炸药就要有那个效果才对,刚才那一声是正常范畴。” 群臣哗然。 有工部的人站出来,“不知伯爷共用了多少斤的火药?” 姜瑜沉吟片刻,回答:“一百三十斤左右。” “断无可能!” “呵呵。” 姜瑜微笑以对, 那名工部的官员被气到了,刚要说话,却被弘同甫拦下, 弘同甫起身,“伯爷,术业有专攻,火药制造需要不断摸索,用你们格物致知之学的说法便是‘实验’,万万不可天马行空、眼高手低啊。”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更不可以欺君罔上。” 姜瑜暗暗咋舌, 结果, “伯爷,本官说话有些直,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弘同甫直接把姜瑜的话堵了回去。 其他的官员也再次私聊起来, 李嫣微微下压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之后看向姜瑜,“姜卿,众卿似乎都不相信你,你继续说。” 姜瑜摇摇头,也懒得再跟弘同甫废话了,“皇上,臣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只要诸位稍等,容臣的学生入殿来禀报。” “那朕便容你一刻。” “谢皇上。” 整个大殿内陷入了安静, 其它各国使节第一次看到大夏的斗争方式,不由得暗暗称奇, 只有海棠对姜瑜微妙地眨眼,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似乎在进行某种暗示, 姜瑜对她微不可察地摇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又有一名内卫乘着夜色出现, 众人投去视线, 只见那名内卫身姿挺拔,虽然穿着统一的制服,仍然掩不住女子窈窕的身材, 是凌笑笑。 李嫣说:“直接进来汇报吧。” 凌笑笑虚空抱拳,快步走进殿内,“禀皇上,致知馆博士、义武伯姜瑜新研发火药,所用不足百斤便将国子监后山炸出一厥,飞溅土石超千斤。” 不足百斤…… 后山炸出一厥…… 飞溅土石超千斤…… 这特喵的,跟王恭厂的火药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静。 整个太和殿如同一座空寂的坟墓。 所有人看着姜瑜,就像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 姜瑜却没在意别人的目光,快步上前,“尔雅呢?可是受伤了?” 凌笑笑摇头,“梦尔雅并未受伤,她之所以留在国子监,是因为还有一部分火药没有引爆,正准备做第二次试验。” “难怪你刚才说‘不足百斤’。” “没错。” 所有人再次沉默下来。 弘同甫上前,“凌统领,你确定那是不足百斤火药的效果?” 凌笑笑眉头大皱,“弘大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在质疑内卫的可信度吗?” 内卫作为天子亲军,权威性当然不容置疑, 弘同甫恍然间觉得失言了,赶紧解释:“凌统领误会本官了,本官哪敢质疑内卫,只是……只是……怕你们被诓骗了啊!” 凌笑笑说:“内卫中的刑名高手何其多?想要诓骗于我,恐怕很难做到。” “可术业有专攻……” “弘大人最好不要质疑内卫的判断。” 凌笑笑的脸色极其冰冷, 弘同甫则脸黑如墨。 国子监致知馆的火药有如此威力,这不就等于是说,王恭厂的造办、工匠都是脑残吗? 最关键的是,王恭厂和制造局所产为军队专供,拥有庞大的人力和财力,结果还不如一个姜瑜带着几十人,凭什么? 弘同甫在电光石火间想了很多很多。 龙椅上的李嫣说话了,“前段时间,义武伯还要跟弘大人打赌,说没有人比致知馆更懂火药,如今看来,事实确实如此。” 女帝转向弘同甫,“弘卿,制造局似乎有些人浮于事啊。” 她这么说,可就不是技术比不过的问题了, 若是趁机整顿吏治…… 弘同甫想到了之前的雪中跪谏,双腿一抖,立即跪倒,“皇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义武伯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怎可轻信?” 李嫣冷笑,转向姜瑜,“是戏言吗?” 姜瑜则转向弘同甫,“弘大人,现在,本伯再给你一个打赌的机会。” 弘同甫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有些抗拒地问:“义武伯什么意思?” “赌约嘛,本伯之前就说过的,所以还是老样子好了,就赌谁造的火药威力更大,如果是本伯赢了,你必须交出所有参与私炮房的……” “你!@#*¥%……” 果然又是这招! 弘同甫算是被彻彻底底地恶心到了,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和姜瑜继续硬碰硬,便转向李嫣,磕头如同捣蒜, “皇上,您要为臣做主啊!”他声音如同泣血,“义武伯开口闭口便要将臣与私炮房联系在一起,实在是诛心之言。” 他一说,那帮雪中跪谏的官员又站出来了,全都在那磕头, 这帮人一副“不除姜瑜,国将不国”的模样。 李嫣嗤笑一声,“说到底,还是对王恭厂的火药没有信心嘛~” 弘同甫说:“皇上,打赌便如儿戏,何况姜瑜此贼提出的赌约极不公平,无论臣是输是赢,只要接受,都相当于被泼了脏水啊。” “看来弘卿还没被仇恨冲昏头脑。” “仇恨……皇上何出此言?” 李嫣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解释, 她说:“弘卿的话老成持重,确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不去看一眼,朕也是在难以想象何种火药能有开山之威。” 这话发自肺腑, 李嫣从心里相信姜瑜,但是那么牛X的东西,不亲眼看看总觉得心痒痒。 姜瑜拱手,刚准备说什么, 砰! 又是一声巨响,依然自国子监的方向传来。 姜瑜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向弘同甫,“弘大人,你之前不是想让本伯吟诗吗?那本伯便乘兴吟上一首,你且听好了。” 第336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注:《元日》,宋·王安石) 一首杰作! 意思很好理解: 阵阵轰鸣的爆竹声中,旧的一年已经过去,和暖的春风吹来了新年,人们欢乐地畅饮着新酿的屠苏酒; 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千家万户,他们都忙着把旧的桃符取下,换上新的桃符。 这首诗,表面说的是辞旧迎新, 但实际上,谁是旧、谁是新,全凭在场众人去猜测。 “好诗!”赵功德赞道。 “确实是绝妙好诗,”赵浓绮不由得拍掌,“听了姜博士这首诗,我恍惚间,竟然有种醒瑚灌顶的感觉,豁然开朗。” 父女两人明目张胆地偏袒。 其实,姜瑜用王安石的这首《元日》,最精妙之处在于听到了那声爆炸之后,恰好与诗中的那句“爆竹声中一岁除”相合, 气势上,已经把某些人给压倒了, 太和殿内的气氛比刚才还要剑拔弩张得多。 弘同甫看着姜瑜,说:“伯爷此诗确实有些意思,只不过,今日是夜宴,为何会有‘曈曈日’这样的词句?” 姜瑜轻笑,“此词何解啊?” “哼,无非是描写了初升的、耀眼的太阳罢了,你难道以为这能难……唔……” “看来弘大人也懂了。” 弘同甫脸色煞白, 他想起刚才爆炸时的巨大声响和光亮,忽然意识到,初升的太阳也是一个很应景的隐喻, 姜瑜…… 这人怎么就那么可恨呢!? 他在心中破口大骂。 李嫣看着这一幕,不由得露出微笑,让宫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之后,她举起了酒杯,“众卿家,随朕饮一杯。” 她一饮而尽,随后缓缓吟诵,“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好诗!作诗就该如此,不拘泥于古,为官也该如此。” 听女帝这么说,下面的官员全都汗流不止。 就在这时,太和殿外又传来嘈杂声, 所有人投去视线, 只见梦氏姐妹站在那儿,看上去懵懵懂懂的样子,像一大一小两只可爱笨拙的呆头鹅,身前站着送她们入宫的内卫, 李嫣眯起眼,“殿外是何人?” 值殿太监进来,“禀皇上,外面是两位致知馆的学生,男子是梦家的二公子梦尔雅,小女孩是梦温文,梦家的小姐。” 李嫣当然知道是谁,甚至从内卫那儿打听了梦尔雅其实是女子, 她瞪了姜瑜一眼, 之前,由得她收赵浓绮入致知馆做博士,现在又由得她收女子为徒, 这家伙,不会就喜欢违反伦理纲常的调调吧? 但想想也是,天、地、君、亲、师,臣子的天便是皇帝,姜瑜连皇帝都敢睡, 这家伙眼中怕是根本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李嫣做戏做全套,问道:“哪个梦家?” 值殿太监回答:“好像是光禄寺少卿梦义梦大人家的。” 姜瑜出列,“不是‘好像’,是‘就是’。” 李嫣点点头,“宣吧。” 值殿太监便提高了音量,尖着嗓子喊:“宣国子监致知馆学生,梦尔雅、梦温文,入殿。”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这才仓皇地越过大门, 到了殿内,有各处灯光的照射,众人才看清楚两人的模样, 梦尔雅还好一些,只是素面朝天, 梦温文可就凄惨得多,小姑娘洗脸如同小猫一样囫囵,正面看过去是干净的,但脖颈处、耳垂下这些角落,都还有许多火药灰,显得黑不溜秋, 李嫣也看清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梦温文发现女帝虽然威严,但是个漂亮的大姐姐,刚才的紧张一扫而空,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三观跟着五官跑,看到李嫣的样貌后,立即觉得李嫣是好人,对着她傻呵呵地笑, 于是,李嫣笑容更盛, 她转向姜瑜,若有所指地说:“致知馆收了好学生啊。” 姜瑜: ̄□ ̄|| 她非常的尴尬。 李嫣又看回梦氏姐妹,“刚才,姜卿说过了,是你们在国子监引爆了火药?” 梦尔雅刚要回答,便听梦温文说:“没错。” 小姑娘很勇, 李嫣倒也不觉得被冒犯,继续问道:“还有成品吗?” 梦尔雅摇摇头,“回皇上的话,已经全用掉了。” “那图纸呢?” “这……” 梦尔雅下意识地看向姜瑜, 当着女帝的面,先征求姜瑜的意见,往大了说叫欺君罔上,往小了说至少也是僭越, 弘同甫立即出班说道:“皇上,致知馆的学生不知忠君体国,只知义武伯而不知皇上,只知致知馆而不知大夏,是为国中之国,应……” 话音未落, “闭嘴!”李嫣怒斥,“朕不允许你说话。” 女帝突然发怒, 所有人噤若寒蝉, 弘同甫又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姜瑜对梦尔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后者会意,拿出图纸,交给值殿太监,由值殿太监放到李嫣手中, 李嫣捧起了图纸,仔细研究, 但很快,她的双眼就失去焦距,因为完全看不懂, 作为大夏皇帝,各类知识都是要积累的,工、商、文、理,或多或少都要知道一些, 但致知馆画的火药图纸,完全无法以常理度之,在李嫣看来,不像是单纯的火药,反而更像是一种综合装置, 她问:“这些都是什么?” 梦尔雅说:“用姜先生的话说,这是一个‘爆炸组’,一个‘爆炸联动装置’。” “这个圆管是?” “那是一种炸药的发火装置。” “这个呢?” “组内引线。” “……” “……” 李嫣又问了一堆问题,总算是弄明白了原理。 姜瑜最后总结道:“臣听两个佛郎机的教士说过,法兰西有一座著名的宫殿,就是利用火药炸开山体后建造起来的,因此才有了炸山的想法。” 费尔南多和佩德罗一听提到自己,立即疯狂地点头配合, 他们也忘了自己有没有跟姜瑜提过法兰西。 李嫣问:“看来是成功了?” 姜瑜点点头,“嗯,大获成功。” 说着,她转向弘同甫,“同时也要感谢制造局的帮助,给我们各个尺寸的柱形铁皮都很好,要知道,锻铁时会很难避免空气进入,所以铁的内部有气孔,需要铁匠拿着锤子不断捶打,就如揉面一样,将面中的气揉出来,制造局的工匠确实厉害。” 弘同甫听得气苦, 言外之意,就是制造局锻铁厉害,但火药很差劲呗? 他想要反驳,但李嫣不让说话,因此只能憋着。 这时, “皇上,图纸能否给我看看?”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太和殿响起。 第337章 近墨者黑 看图纸? 众人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海棠公主单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看上去有些艰难。 李嫣对身边的宫女说:“去,扶住海棠公主。” 海棠却完全不领情,摆了摆手,“不必,十几年来我都是这么过来的,能站得住。” 滋滋—— 电流的声音响起, 两人似乎在用视线隔空交战。 一众大臣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诡异,尤其是弘同甫,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站出来帮自己的居然是一个胡人公主, 准确地讲,不能叫“帮”,而是把水搅浑。 李嫣说:“海棠公主,朕十分好奇,你为何要看火药……额……爆炸组的图纸?你看得懂吗?” 海棠立即回话,“刚才,皇上不也一时间没看懂吗?” 滋滋—— 电流声再次响起, 这一回,不光是姜瑜,其他人也听见了, 众大臣下意识低头,权作未闻。 搁在以往,他们早就站出来说胡人公主不明事理、不懂礼数了,但万国博览会在即,大夏和草原各部正处于蜜月期,没道理批人家, 而且…… “我怎么感觉皇上和海棠公主相斗,似乎不只是代表了大夏和草原呢?”张澈压低声音问。 “嘘~”毛正元做了个禁声手势。 “女子的事,不好说啊。”庞永望喃喃自语。 三个大学士出于本能地认为,两人之间并不单纯是国家利益之争。 此时,李嫣又开口了,“没错,朕刚才确实没看懂,但这不是正好说明了,海棠公主也不可能看懂吗?” 海棠微笑,“皇上此言差矣。”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瞄了眼姜瑜的方向,微笑道:“皇上,我在草原时就特别喜欢研究你们大夏的各种文化,连你们弃之如敝履的奇技淫巧也多有涉猎,义武伯见我喜欢,甚至还特意设计出了一种叫魔方的玩具,我一直带在身边,有空便拿出来,用以消磨时间。”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难怪海棠公主递交国书要跟姜瑜和亲,已结秦晋之好, 看来是真的啊…… 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 李嫣:(•́へ•́╬) 她冷哼一声,“义武伯乃是国子监致知馆的博士,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宣扬格物致知之学,想来,魔方不过是随手为之,并没有刻意讨好的想法。” 说着,女帝转向姜瑜,“义武伯,是也不是?” 这特喵的…… 回答“不是”,明年的今日,坟头草怕是要有三尺高了。 姜瑜立即点头,“确实,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看海棠公主对此也有研究,所以稍微切磋……” 李嫣说:“可以了。” 言外之意,姜瑜可以闭嘴了, 姜瑜老老实实地闭嘴。 海棠和李嫣的视线再次交汇在一起,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良久, “海棠公主,朕刚才的第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李嫣开口了,“所以说,你到底为何想要看爆炸组的图纸呢?” 现在已经明确了,姜瑜研究的火药有开山填海之能,虽然还没有在军事领域上有所建树,但那只是暂时的, 如此机密,当然不能让胡人看了去。 海棠露出微笑,“皇上,我之所以想看,是因为……” 她的视线在弘同甫的身上停下,脸上则是一片惊惧,仿佛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姜瑜:戏精! 李嫣:骗子! 两人同时在心中腹诽。 女帝说道:“海棠公主而且为了万国博览会提早两个月入京,为大夏和草原的和平做出了贡献,所以,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朕赦你无罪。” 海棠仍在迟疑,“皇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还搁这儿玩《聊斋》,指望骗谁呢? 李嫣脸上扯出灿烂的笑容,“尽管说。” 于是,海棠十分做作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只是想对比一下,义武伯那个什么‘爆炸组’和我买到的火药是否相同。” 买到的火药…… 在场的所有人都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组, 弘同甫刚才还在脸黑如墨和脸色煞白之间来回切换,现在却完全变成了青色,就像一根刚刚用完的、完全蔫儿掉的绿皮黄瓜, 女帝和姜瑜顶多就是让他仕途终结, 海棠公主倒好,一开口就想索他的命。 李嫣当然知道海棠是故意的,但还是配合着演了下去,“海棠公主,你刚才说买到的火药,是从何处、又是从何人手里买到的?” 海棠回答:“当然是茶马互市……” 说着,她露出诧异的表情,“难道说,茶马互市本不该有火药可以买吗?” 又开始演上了, 姜瑜不由得暗暗竖起大拇指。 其实,胡人和汉人之间搞茶马互市,本来就不只是茶换马、马换茶, 由于草原地理特殊,他们需要大量的食盐、器皿,锅碗瓢盆可都是奢侈品, 于是就有了矛盾—— 盐铁的经营权都握在朝廷手中:胡人日益增长的盐铁需求。 列宁说:“有足够的利益,资本家甚至愿意出售吊死自己的绳子。” 因为有巨额利益,总会有人铤而走险,想尽办法贿赂官员,之后将盐铁带出去与胡人贸易,茶马互市甚至出现了火药、刀剑, 当然,这些贸易量很小,根本不足以撼动边军, 但有些事看起来不足半两,放上秤就是千斤也打不住,海棠将之放到官面上说,可是要出人命的。 李嫣看向弘同甫,“弘同甫,朕没记错的话,火药应该是只有制造局才能督造的吧?”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老实认罪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弘同甫磕头,说道:“臣,有罪!” 李嫣冷哼一声,“你当然有罪,罪不容诛!” “皇上!” “但念你在兵部一直没出过什么大差错,朕也不会就这么砍了你……唉……说到底,事情还是要落到私炮房,想来制造局的人也没胆子直接把王恭厂的火药卖给草原。” 弘同甫察觉出不对了, 但形势比人弱,由不得他发表意见。 果然, “这件事,你们兵部的责任不可推卸,年后便要想办法彻查。”李嫣说。 自己查自己, 女帝这是要从内部瓦解堡垒啊。 姜瑜看了看海棠,又看了看李嫣,忽然想到“近墨者黑”这个词,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跟她们学的还是她们跟自己学的。 第338章 朕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太和殿内,一派安静, 李嫣目光一扫,在海棠的身上稍作停留,最后说道:“三位大学士,还有兵部尚书弘同甫,致知馆博士姜瑜,你们随朕来。” 说着,她直接起身, 姜瑜说:“皇上,臣的学生……” 李嫣这才想起梦氏姐妹,说道:“给两人赐座,还有光禄寺少卿梦义府上,赐菜。” 光禄寺的职权范围是祭祀、宴会,在光禄寺的官员,基本是别人站着他们坐着,别人吃着他们看着,属于相当边缘的人物, 梦义能得赐菜,算得上是父凭子贵了。 梦尔雅和梦温文对视,良久才反应过来要磕头道谢, 李嫣摆摆手,笑着说道:“你们俩,还是谢谢致知馆的三位先生吧。” 说完,她绕进屏风后。 姜瑜对梦温文招手,“小丫头,做的不错。” 之后又对梦尔雅点点头,“还有你,也很好,谢谢。” 梦尔雅在致知馆做过无数次试验,但引爆火药那种事还是头一次,所以,刚才在国子监炸后山的时候,心脏突突直跳,感觉要从嗓子眼里呕出来了似的, 再后来,又是和内卫答对,又是见女帝的,好不容易才平复, 结果,姜瑜一个“谢谢”,那种感觉又来了, 少女脸蛋儿涨红如同熟透的苹果。 幸好一旁的赵浓绮帮忙化解,“尔雅、温文,你们坐到这边来,和我一起。” 梦尔雅“嗯”了一声,根本不敢看姜瑜, 梦温文人小鬼大,将姐姐的胆怯不安全都看在眼里,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姐姐这样,以后怕是只能做小, 唉…… 她换上笑脸,对赵浓绮说:“谢谢赵先生。” 转向姜瑜,“还有,谢谢姜先生,我也替姐姐谢谢姜……!@#¥&%……” 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 因为梦尔雅忽然拿出手帕,并露出核善的笑容,“温文快过来,我给你擦擦脸,你脸上还有很多黑色的火药灰呢~” 说着就对梦温文的脸一阵揉,就像撸猫。 姜瑜摸摸梦温文的头,然后对赵功德和赵浓绮说道:“那我这就去了。” 赵功德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贤侄,皇上的计谋确实很好,只不过……唉……弘同甫不见得会配合。” 他话里有话, 姜瑜虽不明白,但还是说道:“小侄会注意的。” 赵功德“嗯”了一声,转头去逗弄梦温文了,还时不时说“小姑娘真可爱,比浓绮小时候可爱”之类的话疯狂踩雷, 赵浓绮: ̄□ ̄|| 一脸不爽。 姜瑜不由得笑,快走几步,跟上三位大学士的步伐。 几人一起前往中和殿, 中和殿主要是给皇帝休息用的,极少的时候也会在这里召见官员, 此时,李嫣正坐在龙椅后,沉思的模样, 看到众人进殿,她率先开口,“刚才,致知馆已经展示了火药的威力,称为国之重器都不为过,那么,就绝对不可落入胡人的手中。” 女帝的视线落在了弘同甫身上, 后者说:“皇上,说不定是海棠公主的反间计啊,断不可因为她一句话就……”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什么,扑通一声跪下,“臣承认,王恭厂的火药确实不如致知馆,臣愿意认罪,也甘心受罚。”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 李嫣两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你的意思是,海棠公主刻意构陷?” 弘同甫看了眼姜瑜,“义武伯与草原势力交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说不定……” 毛正元:“荒唐!” 庞永望:“弘大人注意言辞!” 张澈:“义武伯之忠心,还用质疑?” 三位大学士同时开口, 他们对视一眼,又同时闭嘴, 一般情况,三位老夫子都是同进同退的,只要一人发声,就代表了三人的意见, 所以,在没有事先商量的情况下,他们往往会先用眼神稍作交流,再由一人站出来发表观点, 如今同时开腔,说明是真的被气到了。 弘同甫愕然发现,自己在朝堂之上,竟然已无立锥之地了。 李嫣说:“三位大学士的观点已经很明确了,另外,茶马互市交易过什么东西,交由内卫一查便知,这件事,没什么好质疑的,朕不信海棠公主会撒这种一戳就穿的谎。” 她沉吟片刻,“所以,这件事还需彻查,要将火药流出的源头连根拔起。” 所有人都知道火药是怎么流出的, 女帝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要拿一些人开刀祭旗了。 三位大学士微微皱眉,终究没反驳, 十几个官员而已,没关系,大夏不缺人才。 看无人反对,李嫣说道:“就按照朕刚才说的,这件事就交给兵部了,由三法司协办,内卫、义武伯监督。” 她看向弘同甫,“没有问题吧,弘卿?” 怎么可能没问题? 问题大得很! 弘同甫和那些官员本就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不过拴的位置稍微靠上而已, 现在,要他这个靠上的蚂蚱蹬蹬腿,把靠下的蚂蚱踢下去…… 弘同甫嘴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是靠利益和那些官员勾结在一起的,形成了庞大的关系网,而如今,这张关系网却成了桎梏,已经不可能做两面派了, 彻底背叛那些人,自己必然是混不下去的, 那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了。 “皇上,”弘同甫说道,“臣能力不足,疏于管理,导致王恭厂人浮于事,生产出来的火药竟然远远不如……不如……” 他说不出“致知馆”这三个字, 但是,没人接茬, 李嫣坐在案后,冷冷地看着,像是随时准备宣判的法官。 弘同甫狠狠地一咬牙,“王恭厂人浮于事,生产出来的火药竟然远远不如致知馆,臣是兵部尚书,主兵事而能力不足,因此请去。” 说着,他跪拜下去,“请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 李嫣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朕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坦白讲,告老还乡,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弘同甫没吱声。 李嫣继续说:“那朕也不做那些面子功夫了,朕准了。” 按理说,古代大臣请辞,皇上都应该挽留,一般会推推拉拉三次以上,只有臣子表现出请去的坚决之后,双方才会松口, 但对于弘同甫来说,早日结束折磨没什么不好, 他感觉自己仿佛老了十岁。 第339章 你装尼玛呐! 大年初一, 钱万悠悠转醒, 身上的棉被十分厚重,也很暖和,让人有幸福的感觉。 然而,他其实是在兵马司打牢中过的除夕, 虽然是侯爵,没有用刑,但监狱毕竟是监狱,就算待遇再好,狱卒腰间“叮叮当当”作响的钥匙链也在时不时地提醒他此时正身陷囹圄,毫无自由可言, 他的夫人、子女来看过了,还送来了饺子, 每个饺子的馅料中都包裹了铜钱,这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刻意, 不爽…… 钱万哼哼了一声,透过木栏看向窗外, 天已经大亮了, 可奇怪的是,还没有狱卒来叫他起床,送饭这件事就更没戏了。 “人呢?”他大叫一声。 …… …… …… 监狱内安静得像一座空荡荡的坟墓。 不对劲! 他一轱辘起身,趴到牢门,将脸卡在两根木栏之间拼命向外张望,“人呢!?” 这一声终于有了反应, 远处响起熟悉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只见一名狱卒低头走来,手上捧着钥匙串,似乎正在研究。 钱万问:“早饭呢?” 狱卒听了,抬头看他,“侯爷,您老人家真想在这儿过春节啊?除夕之后是大年初一,再之后是元宵节,您都不想出去?” “当然想啊。” “那就赶紧出来吧,小的已经联系荣国侯府,应该很快就会有马车来接您了。” 钱万:??? 这特喵的是什么情况? 他一脸懵,“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 狱卒叹了口气,“还能是怎么回事?弘同甫没能斗倒姜瑜,致仕还乡,皇上已经同意了。” 啊这…… 狱卒都对弘同甫直呼其名,看样子是真的了。 钱万的心突突直跳,“昨晚的事?昨晚可是除夕啊!” 狱卒说:“侯爷你没听到昨天那声巨大的爆炸吗?那是致知馆研究的新火药,威力远超王恭厂的出品,弘同甫不得不以能力不足为由请去。” “那一声竟然是火药?我还以为是烟花呢。” “您是不知道,致知馆的火药引爆时,堪称地动山摇。” 狱卒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 钱万见他手上的动作慢了,便敲了敲木栏杆,示意对方赶紧给自己开门, 狱卒这才反应过来, 当—— 监狱门被打开。 钱万有些难以置信地走出来,当双脚踩到外面坚实的地面时,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重获自由了,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狱卒,问道:“弘同甫昨日刚刚辞官,应该不可能今日就离京吧?” 狱卒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应该不至于……” “侯爷?” “不行不行,我得去弘府看看。” ¥¥¥¥¥¥¥¥¥¥¥¥ 弘府外, 弘同甫看着天上降下的细雪,心中不由得唏嘘, 府内,有不少下人正在收拾东西,将各种家什搬进箱子中,然后放上马车, 他故意下令,书籍这些,全都要敞开箱子放进去,至于金银财宝、青瓷玉器这些则藏得严严实实的,一定不能让外人见着。 府门前站着许多大臣, 他们都是因为心怀感激才来的, 毕竟,弘同甫辞官,虽然有私心,但在客观上也保护了他们这群偷摸搞私炮房的人。 弘同甫与来人一一饮酒, 他叹了口气,“终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听他这么说话,立即有人应和道:“姜瑜小儿不过是媚上之人,没有才干、亦没有胆识,竟然逼走了弘大人这样的忠良,实在是老天无眼。” 弘同甫摇了摇头,“莫要瞎说。” 又有人提议:“既如此,我们不如再次一同上书跪谏,即使不成,与弘大人一同请去便是。” 说这话的人根本没有认真, 听的人自然也只是出于礼貌地应和,看上去摩拳擦掌的样子,其实都下意识地躲闪目光, 看着他们,弘同甫不由得郁闷, 果然,都挺会演戏的。 他也呵呵一笑,感慨道:“各位同僚,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何必再以卵击石呢?” 沉吟片刻,又说:“姜瑜小儿看似得势,但终究只是用了些微末小计,迷惑了皇上,像你我这样的忠良在朝中才是大多数,早晚有一天……” 众人:“是啊,早晚有一天……” 弘同甫带头举起酒杯, 其他人跟随, 这之后,他们一起将酒水倾倒在地面上。 弘同甫忽然仰天长叹:“窃窃孤忠,天人共鉴,奈何如今报国无门。” 说着,他转身,面朝紫禁城太和殿的方向, 在场之人都是戏精,立即明白了弘同甫要做什么,给他让出一条直通紫禁城的道来, 弘同甫缓缓拜了下去, 磕头, 磕头, 再磕头, 连续三下,这一番忠臣的戏码算是演足了,好名声传出去,等着回了乡,还能接着做乡绅地主,时不时地清谈国事,批评一下姜瑜。 就在他心中规划未来的时候,忽然有一架马车由远及近, 众人抬起头,发现马车装饰豪华, 有人低声惊呼:“难道是皇上回心转意,要请弘大人重新回去任职?” 他们都没注意到,马车上的是荣国侯府的装饰, 就连弘同甫都忍不住心生期盼, 然而, “弘大人!”从车窗中探出头来的却不是宣旨太监,而是本应关在兵马司的老熟人——钱万。 “侯爷,您出狱了啊,恭喜。”弘同甫掩饰失望,拱拱手。 “我刚才远远就看见了,弘大人似乎对着紫禁城的方向叩首三次?” “嗯。” “……” “侯爷?” “你装尼玛呐!” 弘府外,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看着钱万,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他们懵逼脸,钱万便叹了口气,“看来需要本侯再重复一遍,那好,弘同甫,你听好了,我刚才说的,你!装!尼!玛!呐!” 他跳下马车,“我再重复一遍,你!装!尼!玛!呐!” 弘同甫刚才好不容易演出来的涵养在这一刻被对方一句话轻轻松松地破功了, 他脸红得如同猴屁股,“钱万,你欺人太甚。” 钱万往地上啐了口,“艹!你来啊!” “!@#¥%……” “你什么东西!?在这儿给老子装忠臣!?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拿着王恭厂的火药偷偷倒卖的时候,怎么不对着紫禁城磕头呢!?” “钱万,你……” “老子骂你,你就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听着,否则,老子给你把之前的事全抖出去。” “……” “艹尼玛!草泥马!草泥马~~~~” 钱万过足了瘾, 至于弘同甫,这辈子的名声算是完了。 第340章 初一 姜瑜因为除夕夜饮了不少酒,所以,大年初一这天起得有些晚, 她优哉游哉地起床,漱口之后便喝起了醒酒汤。 瑾儿在身旁伺候, “小姐,”她一边给姜瑜梳头,一边笑眯眯地说,“听说你昨日又在太和殿上出尽了风头,还逼得某位正二品大员丢了官职?” “嗯,”姜瑜说道,“小姐我厉害吧?” “嘚瑟~” “(ˉ▽ ̄~) 切~~” 姜瑜又喝了一口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姜瑜,”外面传来凌笑笑的声音,“又出大事儿了。” 唉…… 这一天天的,就没法休息。 “进来把,我醒着呢。”姜瑜感慨完,说道。 门立即被推开了, 没想到,凌笑笑并非愁眉不展的样子,嘴角反而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她一进屋,就在姜瑜身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灌下去,之后说道:“你是不知道,今天在弘府门口都上演全武行了。” 弘府? 弘同甫家吗? 姜瑜本来还有点儿蔫儿,现在也来了兴致,“详细讲一讲。” 凌笑笑说:“弘同甫辞官,牢房里的钱万自然也就关不住了,沈大人找皇上求了一道谕旨,之后让兵马司放了钱万。” “之后呢?” “钱万就跑去弘府,指着弘同甫鼻子骂,而且,骂得非常难听,弘同甫一时没忍住,扑上去跟钱万厮打。” 凌笑笑陆陆续续地说了很多, 钱万家里有钱百千那么个纨绔儿子,肯定天天跟着上房揭瓦、遛狗架鹰的, 老侯爷那体格,一般文官哪能比得了? 结果,他几下就把弘同甫揍得鼻青脸肿,弘同甫还撞在了柱子上,恰好当时弘府正准备搬家,弘府的匾额没挂牢,直接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没人劝阻?”姜瑜问: “有什么好劝的?”凌笑笑说,“人家看他们两个打得热火朝天,都抻长了脖子看热闹。” “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就是,那帮人说不定心里觉得两人打死一个少一个呢。” 姜瑜不由得想到昨日,除夕晚宴也差不多, 弘同甫作为具有黑社会性质团伙的头目,有一定的煽动性, 但在这个世界上,闹事的人很多,和平爱好者也不少,许多小弟看老大准备惹事,嘴上虽然没说,但脚已经开始往后缩, 那意思很明白,“你去闹你的,我回家吃我的饭。” 毕竟不是铁板一块啊…… 如今看来,弘老大爷辞官之后非但没能保住那少得可怜的晚节,反而还名誉扫地了。 “弘同甫怕是要尽快离京回乡了吧?”姜瑜说。 “我看也是,”凌笑笑点头,同时大大咧咧地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对了,陛下让我传信,今天下午要去一趟致知馆。” “干嘛?” “应该不是想干。” “???” “咳咳咳……我的意思是,陛下之前不是说眼见为实吗?估计是想看看致知馆新火药的情况。” 姜瑜不由得皱眉, 除夕夜,梦氏姐妹几乎引爆了所有炸药,所以得尽早过去赶制一批, emmm…… 女帝让打工人996,比之自己,一点儿也不遑多让。 姜瑜伸个懒腰,“那现在就出发吧。” 瑾儿惊讶,“现在就去?” “对。” “好吧,我帮小姐准备些零嘴,饿的时候稍微垫一垫,对了,不准在火药工坊里吃,省得将那些粉末弄进肚子里。” 小丫头掐着腰,数落姜瑜, 之后,她就走出去了,没多久便提着食盒回来,嘱咐自家小姐一定要细嚼慢咽。 凌笑笑忍不住说:“瑾儿现在真像个小媳妇。” 本以为瑾儿会表现出羞涩,却没想到她很大方地点点头,“小姐快到年龄了,马上就要面临这个问题,所以,有必要让她先适应。” 姜瑜:“先适应?” 凌笑笑:“先适应?” 两人都感觉瑾儿话里有话的样子。 结果,小丫头嗤笑一声,推着她们出门,“快些去吧,陛下初一就要召见,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姜瑜和凌笑笑离开,一起呈马车前往国子监, 春节的京城热闹非凡, 爆竹声中一岁除, 烟花、爆竹的烟火气还没有散去,导致京城街面上还有淡淡的火药味, 路上已经有不少行人了,全都是走亲访友的,或者去茶馆听书、去梨园看戏,偶尔甚至能听到戏子们吊嗓的声音, 但国子监内又是另一派光景: 本地学生几乎都回家了; 外地学生也难得忙里偷闲,除夕夜出去参加诗会,放浪形骸地玩乐,很多人在胭脂胡同、百顺胡同这种烟花之地留宿, 总之,整个国子监就像还没醒来似的,几乎没有人迹。 姜瑜和凌笑笑直接前往致知馆的实验室, 在门口的时候,她们看到了梦氏姐妹, 姐妹俩正在玩蹴鞠,因为运动,脸上是动人的红晕,在寒冬中,汗气蒸腾,有说不尽的青春活力, 不过,姐姐看上去没什么运动细胞,被妹妹各种戏耍。 姜瑜走了过去,“你们这是……” 梦尔雅:“姜先生。” 梦温文:“先生!” 姐姐含蓄, 妹妹则十分热情,直接扑进了姜瑜怀里,还在姜瑜的褂子上抹了一把鼻涕, 姜瑜也不着恼,“你们怎么没回家?” 梦尔雅说道:“今天早晨,父亲来看过我们,送了很多东西。” “这样啊……” “先生今天为什么要来?” 姜瑜便把李嫣要来看炸药的事情说了一遍, 梦尔雅便抱起蹴鞠,说要帮姜先生的忙, 但姜瑜拒绝了她,“昨日除夕夜让你们在国子监盯着,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今天又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说着,她看了看梦尔雅手里的蹴鞠,“刚才看你玩这个,似乎不太行?” 梦尔雅瞬间脸红,“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从一般理性角度出发……总而言之,就是有一丢丢不习惯,毕竟很久没踢了嘛~” 她说完,忽然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对, 这听上去不是在撒娇吗? 姜瑜却没觉得什么,想了想,说:“我告诉你们一个游戏,叫翻花绳,因为需要一定的空间想象能力,你可以欺负你妹妹。” 梦尔雅气得直想跺脚,“我才不要欺负温文呢~” 说着,她跑开了。 姜瑜白丝不得其解, 但她有一点好,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不想,直接进了实验室。 第341章 异想天开 黑火药其实就是几种原料的混合, 姜瑜做了一上午,颇有成效, 之后,她离开实验室, 出乎意料, 只见实验室外那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几个女子正在玩着蹴鞠,竟然连女帝也是一身短衫打扮,笑逐颜开地参与其中。 李嫣、凌笑笑、梦尔雅、梦温文, 四人玩得不亦乐乎。 古代蹴鞠就已经是充气球了,而不是实心的,“正重十二两”,重量不大,在几个女孩子的脚上传来传去,也不落地,看着没怎么吃力, 凌笑笑因为有武艺在身,所以以一敌三,无论来球多么难接,都能巧妙化解, 接、化、发…… 脚上功夫花样百出。 姜瑜走过去, 李嫣远远地看见她,点了点头,但似乎还没玩尽兴,大部分注意力仍在皮球之上, 忽然, “接好了。”她对姜瑜来了一脚凌空抽射。 姜瑜骑马久了,这点儿反应还是有的,右腿微微弯曲,很轻松地用小腿和脚背将球夹在了脚踝处,如同黏上去的一般, 结果, “姜卿,你这样算犯规。”李嫣说。 “怎么会犯规呢?”姜瑜有点儿懵逼。 “姜先生,因为您将球夹住的右脚落地,便算是蹴鞠落地,确实是犯规了。”梦尔雅附和道。 “没想到这么麻烦。”姜瑜右脚轻轻向前一送, 皮球滴溜溜地滚到凌笑笑脚下, 另外三个女子下意识要去抢,却忽然交换了一下视线,又杵在原地没动,似乎是在谦让, “……” “……” “……” 场面微微尴尬。 梦温文忽然说道:“先生耍赖皮,哪有这样的?” 姜瑜没接茬,对李嫣欲行大礼, 李嫣抢前一步,扶住她,“不必不必,朕算是微服出宫,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两人离得足够近了,姜瑜才发现她面色红润,显然是运动所致, 旁边的内卫无声递上毛巾, 李嫣接过,一边擦拭汗水,一边说道:“今日来国子监,没想到还遇上这等好事,出了一身汗,倒也爽快。” 运动使女帝神清气爽, 她伸个懒腰,即使身着短衫,身材依然展现得淋漓尽致, 内卫们立即移开了目光。 姜瑜这时也反应过来,将头扭向一边, 看她惺惺作态,李嫣好不容易才忍住吐槽的欲望,转而说道:“既然停球了,那就办正事吧,让朕看看你们致知馆的火药。” 姜瑜说:“请随微臣过来。” 两人一起前往实验室,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差点儿让李嫣惊掉了下巴。 屋内是一些蒸馏釜之类的器具,桌上放着成排的木臼、石臼,巨量的木炭等原材料堆在角落, 这里没有一个金属器具,看上去显得很穷酸, 李嫣不知道的是,这是姜瑜在没有时间制作琉璃仪器的情况下,为了防止静电引发事故,故意为之。 女帝惊讶道:“这就是……” 姜瑜点头,回答道:“没错,这就是实验室,以后,致知馆准备攻坚新火器的时候,都会先在这里进行一段时间的实验。” “新火器?” “嗯,我准备请两位佛郎机教士提供图纸,尝试制作更加先进的武器。” 凡是现代人穿越的,都会有制造火药的想法, 但华夏文明古代的火器很先进,早就有了将青铜、熟铁、火药和铅组合到一起的热兵器—— 火绳枪。 这玩意儿只需要一个很短的青铜管,封死后部,留出个小孔用来塞火绳点火就行, 威力虽然可能比现代的手持烟花还要弱,但没人能否认这是一支枪,符合火枪的宏观定义。 当然,炸膛风险极高,枪手得带铁手套, (笑) 还有笨重、效率低、雨天无法用等等,这些都是缺点, 而且,如果是重甲护身,火绳枪的作用也就等于听个响,除了吓唬吓唬人,好像没什么作用。 “您想做什么呢?”李嫣问道。 “现在,我也不清楚,”姜瑜微笑,“这是实验室,‘实验’一词的意思你懂吧?” “我当然懂,但我不信你没意向。” “只有那么一丢丢想法而已,只可惜,现在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人力将之付诸于实践,所以,我们还是先看看已经有了的火药吧。” 姜瑜用手套小心地拿起了炸药,率先出门, 李嫣紧随其后。 国子监内,唯一可以提供爆破的场所就是后山,众人一齐前往。 到地方,李嫣踮脚远眺, 此时,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后山炸出一厥,飞溅土石超千斤”了, 只见后山一片狼藉,黑得跟个煤球似的,但炸得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艺术感,确实只炸掉了一厥,而不是拦腰炸断, 山上的树被砍倒了一大片,看上去像是防火带。 姜瑜对梦尔雅说:“来搭把手。” 梦尔雅立即靠了过去,接过炸药,两人配合,继续沿着规划好的爆破点埋设炸药和引线, 之后,梦尔雅回到人堆中。 李嫣问:“姜瑜呢?” 梦尔雅回答:“回皇上的话,姜先生要负责引爆火药。” “那我们靠过去看看。” “皇上,您……您之前没见过这炸药的厉害,坦白讲,即使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也会被爆炸时的热流所波及。” “几十斤炸药就有这个效果?” “嗯。” 李嫣不由得更加期待。 就在这时,姜瑜跑回来了,还一副气喘吁吁逃命的样子, 她大喊:“马上就要……” 后半截话被巨响给掩盖了。 砰—— 只见后山上火光冲天,气浪将无数枝叶和丛林掀得乱颤, 爆炸激起的泥土、砂石在天空中形成幕布,似乎比钱塘大潮还要壮观, 一时间,黑浪遮天蔽日。 李嫣看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 她竟然没忍住吐了脏字儿。 姜瑜把单筒望远镜递了过去,“皇上,看看吧。” 李嫣接过望远镜,将镜筒拉直,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反复观摩后山被火药炸出来的大坑, “厉害!”她激动的脸色通红,“你刚才说的新火器也有这个威力?” “有可能。”姜瑜点头。 “如果真能做到这样……”女帝似乎陷入了沉思,“财力、物力都好说,人力的话……” 良久, “在春闱的三场所试之外新设一科,就取格物致知之学,是否可行?”李嫣忽然异想天开地问。 第342章 见家长应该是相互的 春闱=会试, 是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中央考试,因考试在春天举行,故又称为“春闱”,应考者为各省的举人,录取者们被称为“贡士”,第一名称为“会元”, 会试也考格物致知之学,怕是会出大问题。 姜瑜凑到女帝身边,压低声音说:“李小姐,这件事恐怕没戏啊。” 李嫣刚才也只是忽然想到的,此刻冷静了下来,自然明白姜瑜所谓的“恐怕没戏”是个什么意思, 会试三场: 四书文; 五言八韵诗; 五经文以及策问。 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很长时间积累和准备的,从童生开始不断学习,除了极少数的天才,大部分人都得学二十年以上才能金榜题名, 新加一科格物致知之学,难度不低,考试范围还大,相当于文科生在高考前被通知忽然也要考理综, 这不是要人命吗? 而且,会试直接和做官挂钩的, 姜瑜能斗倒弘同甫,却一定斗不过整个官僚体系。 “那就当加试?”李嫣说道。 “加试。”姜瑜沉思,“李小姐的意思是,格物致知之学不计入成绩,只是一种摸底考试,看考生在这方面的能力?” “对。” “那又有问题了,如果我是考生,就要考虑,自己是要考好还是考不好,毕竟,考不好没坏处,考好了反而有可能进致知馆当一个从八品的博士,这种末流小官有个锤子用?除非李小姐承诺,以格物致知之学入仕的,能在工部内任职,以后甚至有机会官拜大学士。” 啧, 真麻烦, 李嫣陷入沉思,意识到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姜瑜说道:“走吧,我们先去看看火药引爆之后的效果。” 她带着李嫣一起前往山头, 此时,被炸的区域早已焦黑一片,更致命的是,附近的树木明明已经作为防火带被砍伐了,只留木桩,却仍然有些被连根掀起, 这特喵的…… “好恐怖的破坏力。”李嫣喃喃自语。 “也就还好,”姜瑜说道,“其实,咱们现在兵部在用的射石砲,也就是红衣炮、虎蹲炮,都可以利用致知馆研究的火药改进。” “怎么改?” “炮弹做成多层的,在里面加入火药和铁珠。” 嘶…… 李嫣想象就觉得疼, 这种开花弹如果真的问世,杀伤力是非常恐怖的, 其一,火药本身就有可能引发火灾,对于古代行军来说,火攻是相当有效的策略; 其二,钢珠入体,无法取出,士兵会缓慢死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挤占医疗、粮食资源,同时拖慢行军速度; 其三,摧毁敌军士气。 李嫣暂时就想到了这么多, 她忍不住嘀咕:“如果致知馆真能研究出那种炮弹,我们目前拥有的大型火器都可以直接销毁了。” 姜瑜说:“不至于,不至于,其实,我说的这种开花弹,无非是在炮弹的表面加孔,然后通过孔洞加上药捻来引爆,现在的炮膛说不定还能用。” “……” “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好奇,你到底是如何想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 李嫣看着姜瑜,就像在研究某种从未见过的生物, 姜瑜却会错了意,以为女帝说自己狠毒, 她赶紧辩驳:“其实,我这已经算是很仁慈了,只是在炮弹里加铁弹丸,如果是铁砂、剧毒物之流,杀伤力会更大。” 噗! 李嫣当场笑喷出来, 她摆摆手,“我可没说你不仁慈。” 姜瑜:??? 这种莫名的、被耍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看她懵懂无知的样子,李嫣脸上不由得笑意更重,“暂时不说这个,到时候,让王恭厂配合你们致知馆便是,不过,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万国博览会,把那个搞好了,一切都好说。” 之后,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压低声音,“其实,要说狠毒,我可比你狠多了。” 姜瑜不解道:“这话怎么说的?” “嘿嘿,你听说了吧,钱万和弘同甫大打出手的事?” “当然听说了,侯爵暴打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这么精彩的故事,整个京城几百年都见不着一回,早就已经在街面上传开了的。” “你当放出钱万是出自谁的授意?” “李小姐牛X!” “只不过,我也没想到两个人能打起来。” 李嫣脸上挂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 姜瑜暗暗佩服, 狠毒,还是女帝狠毒,自己根本就不叫事儿。 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两个?” 女帝随意地踢了踢脚边的乱石,心不在焉地回答:“没什么好处理的,钱万在拳脚上占了便宜,自然不会来找我诉苦,至于弘同甫,明明才辞官没几天,现在要来找我告状?他丢不起那个人。” “说的也是。” “走吧,咱们回去。” 在后山上看爆炸效果也已经够久了, 李嫣率先返回, 她走到梦尔雅面前,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你,很不错,能帮你们姜先生分忧。” 梦尔雅脸色涨红,“皇上,草民只是……” “嗯嗯嗯,朕都明白的,‘为了报答先生的恩情’什么的嘛~” “……” 梦尔雅没想到李嫣能猜透自己的想法,因此有点儿懵, 梦温文在一旁,看在眼里,总感觉李嫣说话的方式非常奇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阳怪气, 那感觉就像…… 就好像…… 少女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不过,她还是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女帝和姜先生,似乎有问题。 emmm…… 这个情敌有点儿出乎意料的强大啊。 小姑娘正为姐姐的未来感到迷茫,另一边却相谈甚欢, 李嫣说:“朕给你们梦府赐菜,梦卿可曾说过什么?” 梦尔雅点头,“今日晨间,父亲还特意来国子监看过草民和妹妹,刚才那个蹴鞠便是父亲带来的,另外还有很多烟花、爆竹、花灯之类。” “花灯……说起来,十五也不远了。” “啊,是的。” 梦尔雅不知道李嫣为什么忽然提到正月十五, 但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只见女帝回过头,看着姜瑜,“姜卿,‘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这首诗是叫《岁暮到家》吧?” 姜瑜点头,“没错。” “正月十五,阖家团圆,做人子的无法回金陵,父母不来京城吗?” “这个……臣没有想过。” 李嫣点点头,对随行的女官说道:“金陵姜氏虽为商贾,却忠君体国,为江南氏族楷模,宣姜氏家主姜少松携眷入京领赏。” 女帝的嘴角微微勾起, 姜瑜见过太后了,自己这边也要有所表示, 毕竟,见家长应该是相互的。 第343章 新·负荆请罪 李嫣下了旨,请姜瑜的父母入京, 之后便喜滋滋地回宫了。 姜瑜懵逼, 这算啥? 她完全没搞清楚,事情为什么会朝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 一旁的梦尔雅也愣了半秒钟,之后说道:“说起来,姜先生的父母,我们这些致知馆的弟子应该叫什么?太师公和太师娘吗?” 这姑娘竟然也开始考虑这种事情了, 姜瑜纠正道:“那两个称呼应该只有习武之人在师门中才用吧?而且,你们为什么要见我父母?” 啊这…… 梦尔雅一时间没有想好, 危难时刻,她竟然看向身边人小鬼大的妹妹,发出求救信号, 这个笨蛋老姐…… 小姑娘微不可察地翻个白眼,之后说道:“先生,这个跟束脩有关啊。” 束脩,十束脯也,也就是十条老腊肉, 这是最古老的解释。 姜瑜挠头,“束脩不就是腊肉吗?” 梦温文点头,“先生收了腊肉,不可能只给自己吃吧,我们还要问一问先生父母的意见,更喜欢什么风味,是咸口还是甜口,对吧?” 听妹妹理所当然地胡扯,梦尔雅想找一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没想到, “确实如此。”姜瑜竟然信了。 梦尔雅:??? 凌笑笑:??? 梦温文:??? 连小姑娘本人都有点儿懵。 只听姜瑜说:“毕竟,很多人闲着无聊,甚至能为咸豆浆和甜豆浆到底谁才是正统打起来。” 凌笑笑:“甜豆浆。” 梦尔雅:“咸豆浆。” 两人对视, 之后,她们尴尬地错开了视线,同时脸色羞赧, (✿◡‿◡) 没想到真被姜瑜带了节奏。 梦温文老气横秋地叹气,心说这帮大人真够幼稚的,怎么还不如自己一个小女孩, 她轻咳一声,“所以,我们也想见一见太师公和太师娘。” 姜瑜说:“好吧,那就见吧,都可以见。” 梦温文和梦尔雅不约而同地对视,露出一副“终于得逞了”的模样, 凌笑笑全看在眼里,叹气。 姜瑜对于这种关系走动看得比较淡,倒没觉得有什么,于是说:“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我该回府了,最近《射雕英雄传》马上连载结束,该考虑新书的事情了。” 梦尔雅问:“姜先生准备再写什么?” “不一定要我自己动笔,或许,可以面向大众收稿。” “唔……” 梦尔雅陷入沉思, 看样子,她似乎的准备试一试。 姜瑜持鼓励的态度,因此没有阻拦,而是对凌笑笑点点头, 两人一起出了集贤门,坐马车。 刚进车厢,凌笑笑就开口了,“刚才收到拱卫伯爵府邸的内卫的线报,现在,你府门前正有个大礼在等着。” 姜瑜问:“什么大礼?” “呵,你回去看了就知道,总之,是那种……就是那种……很难形容的大礼。” “感觉有问题啊……” 姜瑜看凌笑笑脸上的笑容有一丢丢诡异,似乎是想看笑话的模样, 这让人十分怀疑。 马车穿过繁忙的成贤街, 此时刚到黄昏,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在街上投下红的、黄的光芒,有爱玩的孩子已经扛出了烟花、爆竹,占据街道, 铜竹不得不降低马车的速度, 就这样,车速极慢,好不容易才拐上东直门外斜街, 没想到的是,这条路竟然比成贤街还要堵,在茫茫多的人海中,马车根本挤不过去。 姜瑜掀开车窗帘,眯眼看, 只见在街的最东头围着一大群人,比平时搭台唱戏时的观众都要多,远远看上去,就像打开的沙丁鱼罐头,密密麻麻, 最东头…… 那不是姜府吗? 姜瑜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大礼吗?” 凌笑笑点头,“没错。” 这时,传来铜竹的声音,“少爷,前面不好过了啊。” 姜瑜说:“我就在这里下车吧,你先把马车靠边,稍等一会儿,我过去把人给清了再说。” 铜竹掀开车帘, 姜瑜弓着身子跳下来, 站在街边的人看到是义武伯,立即分开一条路,同时窃窃私语, “不知道义武伯会怎么处理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义武伯是咱们大夏的顶梁柱,又深得女帝欢心,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根本不会在乎的。” “说的也是,有好戏看咯~” …… 完全不知道这帮人在说些什么。 姜瑜摸不着头脑, 她穿过了人群,和凌笑笑一起朝府门前走去, 结果,刚一到地儿,就差点儿被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亮瞎双眼, 其中一个年轻的,跪在姜府门前,一条布带从右肩处搭过,一直眼神到腰间,和腰带系在了一起,布带和后背之间,绑着皮鞭, 另一个年长的,杵在旁边,嘴里吟诵《左传》,“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两位,不正是多日未见的荣国侯府钱氏父子吗? 姜瑜惊得下巴掉到了地上,摔得稀碎, 她停住脚步,一时间忘了上前。 此时,瑾儿正在劝说钱万,“侯爷何至于此啊?而且,少爷还没有回来,你在这儿装相……咳咳……你在这儿谢罪,也没有对象啊!” 小丫头明面上是婢子,但东直门外斜街住的这些达官贵人都知道,她其实算姜府现在的主母, 钱万来之前当然是打听过的, 他说道:“瑾夫人莫要劝,老夫教子无方,应当……” 说到这儿,他忽然注意到了远处的姜瑜, 两人的目光对上了, 气氛变得很尴尬。 钱万咬咬牙,猛地抽出绑在钱百千后背上的皮鞭, 啪—— 鞭子狠狠地抽打地面。 钱百千哪见过这个, 而且,他可能也没想到父亲会玩真格的,当即就抖了一下,因为害怕,明明是寒冬腊月天却满身大汉,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求饶, 估计是钱万早就打好预防针了。 钱万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挤出大概十二滴泪水, 他悲切地说道:“老夫教子无方,让你这不孝子冲撞了义武伯,以至于败坏了钱、姜两家的感情,今日我便要……我便要……” 啪—— 地砖又挨了一下。 “今日我便要负荆请罪!”钱万大喝道。 啧, 这演技,比弘同甫差远了啊, 姜瑜见识过那帮人的雪中跪谏,早就免疫了,站在原地,没动。 钱万高举起鞭子,“我要打了啊!” 姜瑜:“……” “我真要打了啊!” “……” “我真的真的要打了啊!” “……” 姜瑜不吱声, 吃瓜群众反倒不乐意了,“你倒是打啊!” 第344章 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钱万的身材保持还算不错, 但荣国侯嘛,毕竟是贵族老爷,小肚腩还是不可避免的, 他每抽打一次地面,那团白肉就跟着颤啊颤的, 远远看着,仿佛能听到配音, Duang~ Duang~ Duang~ 总之,场面非常火爆。 围观的八卦人士眼睛也跟着钱万的小肚腩上下抖动, 看热闹不嫌事大, 耍猴儿不怕人多, 他们巴不得钱万在姜府门前大义灭亲,把钱百千当街抽晕过去, 只可惜,儿子终究是儿子,被惯出来的纨绔子,钱万还是下不去手,鞭子抡圆了朝地上来了十几下,就是没打中过, 全场观众:……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指望钱万是不可能有好戏看的,还得看另一个主角, 视线同时聚集到姜瑜身上。 姜瑜在人堆中藏不住了,走出来,“荣国侯,真是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可好啊?” 钱万脸一黑, 他连除夕夜都是在兵马司的牢房中度过的,怎么可能会过得好? 当然,这种事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对姜瑜微微拱拱手,“伯爷,老夫教子无方,让这不孝子冲撞了您,败坏钱、姜两家的感情,特来请罪。” 姜瑜问道:“听说侯爷今早刚在弘府门口上演全武行,怎么现在又到打姜府门前来了?” “这怎么能叫‘打到姜府门前’呢?负荆请罪、负荆请罪啊……” “负荆请罪是赤果上身背负荆条,你们这……呵呵。” 这一声“呵呵”,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钱万不由得老脸一红,赤果上身背负荆条,肯定会被那些倒刺给刮伤,而自己拿着皮鞭抽地面纯属演戏,确实不一样, 他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姜瑜微笑,“罢了,我还能接过鞭子打你们不成?” 说着,她指指姜府的大门,“过府一叙?” 听她这么说了,在场的吃瓜群众都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是说义武伯很刚烈的吗?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一定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加倍奉还,现在倒好,竟然原谅荣国侯了。” “义武伯也成长了啊……” “说到成长,义武伯是不是快到舞象之年了?我家三舅姥爷的大伯的侄女的小表妹还待嫁闺中,正好可以成就好事。” “你那么远的亲戚,往后稍稍,还是我家闺女更合适。” …… 不知怎么,话题就绕到了姜瑜的婚姻大事上, 因为姜某人是香饽饽,他们挣得面红耳赤,眼看着要撸起袖子干架,从吃瓜群众变成了参赛选手了。 姜瑜一个头两个大, 她赶紧对钱万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即会意,也不继续装相了,把鞭子往地上一扔,拉着儿子穿上上衣,在瑾儿的引导下进入姜府,远离是非之地, 几人一起进入了偏厅, 瑾儿奉上茶,之后便像女主人似的站在姜瑜身后。 钱万用脚尖踢了踢钱百千的小腿,说道:“伯爷宽宏大量,同意你这个纨绔子进府道歉,你还给我不快点儿行动?” 行动? 怎么行动? 这个之前没说好啊…… 钱百千有些懵。 姜瑜饮了一口茶,说:“侯爷,你似乎有些误会,我并没有因为小侯爷针对荣国侯府的意思。” 钱百千瞄了一眼老爹,似乎在说:“您看吧!根本不是因为我!” 钱万恶狠狠回瞪, 嘶…… 钱百千倒吸了一口凉气,终究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低头,默默地喝茶。 姜瑜看在眼里,努力憋笑,岔开话题,“我们先看看之前的账本。” 之后,她对钱百千说:“小侯爷先出去?” 钱百千仓皇起身,在瑾儿的带领下离开了偏厅, 没多久,有人敲门,“伯爷。” 是唐赛儿的声音。 姜瑜愣了下,低声说道:“进来吧。” 唐赛儿弓着身子进入房间,将账本递给姜瑜,“伯爷,这是荣国侯府的米店管理的账本,我将其中有问题的地方全都圈出来了。” 所谓“有问题的地方”,就是跟私炮房无关,而跟白莲教有关的, 姜瑜转头,对钱万说道:“侯爷也看看。” 她将账本摊开。 钱万只当唐赛儿是姜府的客卿,没有多问,而是将视线落在了账本之上,嘴中念念有词, 良久,他抬起头,“双方的数字混在了一起,怎么才能看出不同?” 姜瑜说:“侯爷不知黄米白米案?” 黄米白米案是前朝贪污大案,黄米、白米记录在账簿上,黄米为黄金、白米为白银, 钱万表情微妙地点头, 他很清楚,姜瑜之所以担心白莲教,是因为白莲教在南河、东山、苏江等地起事失败、被官府围剿后,只能转入地下, 转入地下以后,可供白莲教安全隐遁的地方数不胜数, 想抓人,跟打地鼠没区别。 但很恶心人的是,白莲教又不能放着不管,否则像这次一样,偷摸搞点儿火药进京,然后搞恐怖袭击,很难防得住, 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唐赛儿继续说道:“经过连续的事败,我……白莲教应该会回到以前的状态。” 姜瑜问道:“什么状态?” “用障眼法让信众狂热,或者向豪门大族伸出触角,那些豪门大族若是上了贼船,等到醒悟,想要退出时,整个家族的命运就会和白莲教捆绑在一家,不得不为虎作伥。” “豪门大族……豪门大族……” 姜瑜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转移视线,落在钱万身上, 钱万抖了一下,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那模样,就像一只被雄鹰盯住的兔子,瑟瑟发抖。 姜瑜却露出了笑容,“侯爷,别怕,我又不是什么魔鬼,不会吃了你的。” 钱万更害怕了,说道:“那个,既然姜、钱两家的误会已经解除了,我和百千在姜府待着也无事可做,这就告辞吧。” 他环视一圈,“我家那傻小子呢?” 姜瑜回答:“小侯爷来姜府,我怎么可能亏待他。” “你……” “放心放心,不是人质,我像那种人吗?” 像, 非常像。 钱万一脸确信地看着姜瑜,但是碍于情面,没有说出口。 姜瑜: ̄□ ̄||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说:“对了,我听说荣国侯府有许多产业,除了粮店这些,还有没有经营布行、成衣铺之类的?” 第345章 爹,你疯了? 夜幕将至, 东直门外斜街上年味很浓,家家户户都把家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挂上象征喜庆的红灯笼, 官员们趁此机会“交流感情”,处处都是拜年的吆喝。 这时, “艹!” “尼玛的!” “姜瑜,你特喵的给老子等着!” …… 义武伯府门前传来极其不和谐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投去目光,恰好看见钱万、钱百千父子被义武伯府的内卫叉出来的场面, 两个人在孔武的内卫面前,就像蔫儿了的小鸡崽,两只腿扑腾着,一并丢到府门外,怼在外面的石狮子上,动弹不得, “有辱斯文!”钱万大吼道,“有辱斯文!” 吃瓜的人看得好笑, 谁都可以说有辱斯文,唯独你荣国侯,《论语》都背不齐百句,还是算了吧。 不过,钱万为什么会被赶出来,确实惹人好奇, 很多人停下脚步,抻着头看。 只见姜瑜走出府门,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上,右手掐腰,左手拿一对健手球滴溜溜地转着玩, 这样子,比钱百千还要纨绔。 她说:“负荆请罪,人家廉颇拿的是荆条,而且绑在背上等着蔺相如执刑,你倒好,拿个鞭子抽地,搁这儿演戏给谁看呢?” 钱万脸色涨得通红,“姜瑜,你别得寸进尺!” “啧啧啧,反派真喜欢说这种话啊……我就得寸进尺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你欺人太甚!” 钱万指着姜瑜的鼻子,义愤填膺, 姜瑜微笑,“劝你开口骂人之前先考虑好了再说,我可不是弘同甫,他骂不过你,我可不一定。” 钱万黑着脸,捡起地上的鞭子,狠狠一抽地面,“你等着!” “好,我等着。” “!@#¥*%……” 钱万口吐乱码, 姜瑜完全不在意,直接让人关上了姜府大门。 钱万往地上啐了一口,“混蛋!” 之后,他收起鞭子,准备带自家傻儿子坐马车回荣国侯府, 就在这时, 盯—— 整条街,几乎所有人都投来了视线。 钱万怒斥道:“看什么看!?” 众人又移开了目光,不过还是会时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一两眼,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钱百千压低声音,“爹,你跟义武伯到底都谈了些什么,我刚才在外边看他们家的那些五子棋、,魔方之类的玩具,玩得正开心呢,你怎么忽然就被赶出来了?” 钱万气不打一处来,“玩玩玩!就知道玩!真特么的如丧考妣。” 如丧考妣是这么用的吗? 钱百千虽然怀疑,但看老爹如此愤怒,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 钱万看他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说道:“还想着人家做的玩具呢,你就不怕……哼╭(╯^╰)╮,姜瑜刚才说了,要拿荆条抽你呢!” 钱百千不解,“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刚才,他不是说,将你下狱不是私人恩怨,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我看义武伯这个人至纯至孝,诚实守信,应该不会说瞎话。” 至纯至孝…… 诚实守信…… 钱万摸了摸钱百千的额头,发现并不烫, 这也没发烧啊,人怎么就傻了呢? 他说:“喂,姜瑜可是把你老子关进监狱的罪魁祸首,你竟然还当着我的面表扬他?” 钱百千挠了挠头,说:“评价人不是得实事求是吗?” “那我现在告诉你,姜瑜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看上去大度,说跟你没私仇,其实全是瞎扯淡,我就是因为你才招惹了他,最后在牢房里过的除夕,而且,他还说了,要是不拿荆条抽你,就不会消气,将来还得给咱们穿小鞋。” “啊这……” “你知道了?” “穿小鞋是什么?” “!@#%¥……” 钱万快被儿子给折腾疯了, 他冷哼一声,懒得再跟钱百千讨论姜瑜的人品问题,转而说起了现实的话题—— 《论如何报复姜瑜》。 “姜家的产业是布行、成衣铺,”钱万说,“咱家在京城也有相关产业,我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打压他,让他知道肉疼。” “怎么打压?”钱百千问。 “很简单,我都听说了,姜瑜之前通过自己的关系,帮草原的海棠公主出了很多皮货,也算成衣,我告他走私便是。” “……” “怎样,你老子聪明吧?” “……” “你倒是说话啊!” “……” 钱万讲了自己的计划,却发现钱百千呆愣愣的,完全没有反应, 他抓着儿子的肩膀,一阵猛晃,“你清醒一点啊喂!” 良久,钱百千才回过神,看着老父亲,第一句话就是:“爹,你疯了?你没病吧?” “你说什么呢!?” “之前,弘同甫不就告过姜瑜和海棠公主有勾结吗?结果你也看到了,弘同甫被你暴揍一顿都不敢去找皇上诉苦,到现在还在家里休养呢。” “你懂什么!?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疯了……果然疯了!” 钱百千看着钱万,确实在用看疯子的眼神。 钱万很受伤, 他刚准备开口,没想到, “爹,咱们回去准备荆条吧,”钱百千说道,“不就是被抽几下吗?我忍得住。” 钱万:??? 自家这小混蛋,完全被姜瑜搞怕了啊…… 但要说没有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钱万抱住儿子,“儿子,你这么懂事真是太好了。” 刚说完,他忽然感到胳膊处微微发凉,下意识地抬头,发现儿子正在流泪,泪水滴到自己的手臂上,润湿了衣服的布料, “爹,我不想失去你。”钱百千说。 “不至于,不至于,我好歹是侯爷呢,”钱万回答,“姜瑜再厉害,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弘同甫还是官拜二品的尚书呢。” “我和他不同。” “可是……!@#*¥%……” 钱百千因为焦急而口吐乱码。 钱万看着儿子的面容,忽然发现有点儿不对劲, 他又盯了一阵,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说道:“你刚才都是装的。” 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钱百千一愣,赶紧眨了几下眼睛,强行挤眼泪,“没有,不是……不是没有,是,我就是装……不是……我就是流眼泪了。” 我可去你的吧! 钱万一脚踢在了儿子的屁股上, 他双手拎着儿子的衣襟往马车走,“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同时还不忘回看一眼义武伯府的大门,“还有你,姜瑜,你给老子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第346章 未来丈夫 大夏除夕只有三天假,很快就结束了, 不过,元宵节近在咫尺,所以各衙门里仍然是一派节日气氛, 绝大多数官员都过得十分清闲,点卯之后喝一个时辰的茶,顺便读一读官报,到了中午就回府抱着小妾睡大觉了, 只有工部、礼部稍累,要为万国博览会奔走。 皇宫内也几乎没什么工作要处理,就连早朝都持续不到一个时辰, 散了朝,李嫣左右无事,便决定去给太后请安。 仁寿宫也多了些年味, 此时,京城著名的程家班正在搭台,家主程小凡穿着繁复的戏服,水袖如云、蛾眉粉腮,指挥着几个工人搬运东西, 看到皇上,他立即跪下请安。 李嫣摆摆手,“起来吧,你们忙你们的。” 按理说,后宫是不能进外人的,但春节期间不同,有驱傩, 驱傩其实涵盖的活动很多,除了在除夕夜组团上街散步、庆贺新春祈愿祝福,任何自发的舞乐表演都算,娱人娱己、制造喜庆欢乐的过年气氛, 老太太就喜欢听戏,再加上平时过得节俭,自然不会有官员出来弹劾请戏班入宫不合礼数。 李嫣走向宫内, 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程大家。” 程小凡赶紧回话:“皇上。” “国博览会你们程家班有展区的吧?” “是,谢皇上和义武伯的厚爱,程家班虽然能力有限,但是忝为我大夏戏曲的代表,在万国博览会有一个单独的展区。” “你们有新戏吗?” “啊这……” 说到这个,程小凡有点儿难受了, 古代,唱戏的是伶人,地位比较低,是不配写戏本的,就算写出来,也往往会找经常捧场的文人挂个名, 再说了,程小凡的文化水平也不太够。 他一脸尴尬地杵在原地。 李嫣说道:“朕看那个《射雕英雄传》的连载都完结了,你们可以写个本子试试。” 她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太后的声音,“皇上,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老太太走到李嫣身边,笑呵呵地说:“义武伯文采斐然,诗词歌赋、小说话本,哪个不是精品?程大家怕是改编不来。” 李嫣“嗯”了一声,“母后说的是。” “罢了,入仁寿宫吧,给你准备了各种点心。” “谢母后。” 当着外人,两人在称呼上不敢随便,“皇上”、“母后”地叫着, 她们一起进了宫内。 殿中暖意盎然,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 李嫣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酥油的香气,看来太后的点心着实做些了准备, 她凑到桌前,打开食盒, 只见里面是一种油汪汪的糕点,掰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果仁,还有猪板油丁,再以腌渍的桂花、玫瑰调香, 这一看,口味就非常重甜。 “娘,我不吃这么油的。”李嫣说。 “去,京式糕点重油,你平时少吃了吗?”太后打开女帝的手,“而且,谁说这是给你的了?” “那给谁?” “这可是给义武伯准备的苏式糕点,看上去重油重糖,但是外皮酥脆得很,内里又软糯,他是金陵人,应该喜欢这种。” 李嫣: ̄□ ̄|| 老太太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自己这个女儿的地位一落千丈。 她郁闷地叹气, 太后笑了,从食盒第二层拿出囍字饼,塞到女儿嘴里, 之后,她问:“上次你跟我说,要把义武伯的父母请到京城,双方见个面,义武伯同意了吗?” 李嫣囫囵地把糕点吞下,“没明说,我下的旨意是,‘金陵姜氏虽为商贾,却忠君体国,为江南氏族楷模,宣姜氏家主姜少松携眷入京领赏’。” “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平时胆子大得不行,怎么到了义武伯那儿就遮遮掩掩的?” “我哪有!” “算了算了,这件事还是我亲自出马,你年轻,不懂这些,我跟你说,孩子成婚之前,双方父母是要见面的,咱们虽然是皇家,这个过程也不能少。” “……” 李嫣被说得有点儿脸红, 她错开视线,不敢与母亲对视,“娘,别忘了还有那道圣旨。” 太后叹气,“对对对,最麻烦的就是那道圣旨,也怨我,当时不该出馊主意,不过,谁能想到姜家的公子能长成如此玉树临风、高洁傲岸、气宇轩昂、翩翩……” “咳,咳咳咳!” “哎呀,这件事就是很麻烦,皇帝赐婚没有赐自己的。” 母女俩都觉得很头疼。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女官进屋,附到李嫣耳边窃窃私语了一阵。 “让他进来吧。”李嫣点头。 很快,周正良进屋, 他对着太后和女帝各磕了一个头,之后说道:“皇上,也不知道荣国侯搭错了哪根筋,昨天才带着儿子到姜府门前请罪,今天就要状告姜记布行走私。”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整得李嫣有点儿懵, 她说道:“你慢些说,说清楚。” 周正良道:“就在今天早晨,钱万跑去刑部……” “等,等一下,京城的走私案子,不是应该先在顺天府尹报案,然后去户部报备的吗?怎么直接就上刑部那儿了?” “就说钱万吃错了药。” “行行,你继续。” “钱万说义武伯勾结京城商会,为草原的海棠公主在大夏倾销皮货提供便利,这是一种变相走私。” 啊这…… 好像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噗! 李嫣忍不住笑。 太后忍不住瞪了女儿一眼, 未来丈夫被人告了,还在这儿瞎乐呵? 老太太已经把姜瑜当自家人看了, 换句话说,姜瑜是未来的皇亲国戚,是要睡女帝的男人,荣国侯的祖先就算再怎么彪炳史册,也不可能跟姜瑜比尊贵。 “钱万最近不是刚下过大狱吗?”太后说,“看来是还没住过瘾。” 态度相当明确。 周正良探到了口风,便说:“那奴婢这就去刑部,请尚书大人打发了……” 话音未落,李嫣打断道:“先不急,你刚才说,荣国侯是拜会过姜瑜之后谈崩了,这才气急败坏,跑到刑部告状?” “对。” “这样啊……” 李嫣陷入沉思, 本能地,她觉得姜瑜和钱万之间在谋划什么,心中忍不住嘀咕, 笨蛋姜瑜,还知道来给我出题了? 看我以后不打你屁股! 在女帝眼中,未来“丈夫”是一个毫无夫纲的存在。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既然如此,先将案子转到顺天府去,让钱万按照程序来。” 第347章 竟敢状告本官? 因为知道钱万会报案,姜瑜没去致知馆和龙潭湖工地, 不过,各展馆实际上都已经建成了,只剩少量周边配套需要落实,去不去也无所谓就是了。 她起个大早,去拜访唐赛儿。 唐赛儿也已经醒了,正在自己的独院中练剑, 她因为有上乘的内功,复原速度很快,偷偷入京时的伤势早已痊愈,一路剑法使得刚柔并济,浑然天成,看着就十分高深, 姜瑜喊了一声,“好功夫!” 唐赛儿飞她一记卫生眼,心说你一个文弱书生,懂什么武功, 她收了剑,说道:“前日看你和钱万相商,我才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厉害,用气苦肉计都是一环套一环的。” “按你的意思,你师父会中招?” “嗯,他已经有些……怎么说呢,他已经有些急于求成了,表面上看小心谨慎,实则疏忽大意,一旦相信了你和钱万的演技,八成会孤注一掷。” 真正谨慎的人,即使会在某人、某事、某物上下注,也仍然不忘仔细观察,随时准备抽身, 这种才最难对付。 姜瑜叹气,“很多人都是这一类,自以为谨慎,却不知很多陷阱刚开始看上去是真诚的,到了后来才会亮出真正的獠牙。” 唐赛儿听了,只是点头,没有吱声, 毕竟是白莲教圣女,现在要设计陷害师父,心情肯定不太好。 姜瑜岔开话题,“我听月奴说,昨日她在放风筝时,不小心将线挂在了树枝上,是你取下来的?” 唐赛儿点了点头,“那风筝挂得很高,月夫人用梯子也够不到。” 说到这儿,她微微顿了一下, 按理说,姜府内宅的女子应该有自觉,不该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玩风筝这类玩具才是, 否则,莺莺燕燕的,跟大观园似的,再加上放飞风筝时需要跑步,弄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叫人看见了容易误会, 再退一步讲,就算风筝挂上了树,也没有让男子帮忙的道理, 不是有凌笑笑吗? 唐赛儿犹豫了半晌,说道:“月夫人和瑾夫人她们,好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这句话自然指的是女儿身的事, 姜瑜却没往那方面想,“你入了姜府,之后我便开始彻查白莲教偷运入京的火药,再加上你出场方式诡异,她们能猜到一二很正常。” 这个笨蛋! 唐赛儿眼神闪烁,“最近,瑾夫人往我屋里送的东西越来越……越来越……” 少女想到那些针织品、化妆品,就不由得脸红, 她天生丽质,但还是忍不住试过。 姜瑜依然没有领悟,正准备问送了什么东西,却听到小院外传来瑾儿的声音,“少爷,少爷,外面来了些顺天府的官差。” 不应该是刑部吗? 姜瑜一愣,快步走过去,“确定是顺天府?” 只见瑾儿正在抹汗,喘得厉害,“嗯,顺天府尹本人都来了,就在偏厅里等着。” “好吧,我这就过去。” “用不用准备一些吃食、书籍、换洗衣物什么的?” “准备这些干……靠,你当我要蹲班房啊?” “没有没有。” 瑾儿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姜瑜瞪她一眼,对唐赛儿说道:“我先去处理这件事了。” 唐赛儿点头,视线落在瑾儿身上, 恰好,瑾儿也在看她,表情还有些玩味,就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少女脸红,错开了视线。 姜瑜随瑾儿一起前往偏厅,同时问:“对了,你最近都在往唐公子房里送什么?她刚才支支吾吾的,说得不清不楚。” 瑾儿推了她一把,“大老爷,你就稳坐钓鱼台吧,这些事别管了。” 姜瑜:??? 总感觉小丫头在暗示什么。 不过,她已经被瑾儿给养废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种家务事想过问也过问不了,因此没继续深究。 两人到了偏厅, 只见一个面上无须的、五十多岁的人坐在厅内,屁股只沾了个椅子边儿,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此人正是顺天府尹—— 容霍。 姜瑜走过去,“容大人。” 容霍看到姜瑜,赶紧行礼, 义武伯权势如日中天,自己虽然是正三品,但就是一个堂官,因此得老老实实地“见过上官”。 他说道:“伯爷,今日叨扰,实在是失礼了。” 姜瑜微笑,“容大人此来所谓何事?” “那个……这个……额……” “但说无妨。” “荣国侯钱万去刑部状告伯爷勾结京城商会,为鞑靼部的海棠公主在大夏倾销皮货提供便利,这是一种变相走私,之后,皇上批复,要求按照流程来,就转到了顺天府。” 原来是李小姐办的好事, 不过,这样也好,顺天府可以公开审案,到时候把三法司都请到,事情闹得更大。 姜瑜点点头,“那您准备如何处理?” 容霍嘿嘿一笑,“下面人办事儿,自然有办法,荣国侯既然说您勾结京城商会,那总得有证据,要对您和京城商会的关系、有无金钱往来这些做一个全面细致的了解,再之后,还可以派人去金陵调查取证,拖个十年八年、入土为安。” “这不是拖字诀吗?” “拖字诀?伯爷归纳得好,没错,就是这样。” 姜瑜服了, “没关系,让他告!”她说,“要审就审,最好还是公开地审、公平地审、公正地审,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告!” 容霍头一次见这种事儿,当场懵逼,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只听姜瑜又说:“容大人,您需要什么?需不需要我姜记布行京城分行的账本?或者说,让掌柜的、总织去答对?” 容霍咽了口唾沫,“伯爷,如果真要开堂,那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 “无妨,我们姜记布行愿意配合。” “啊……” “……” “……” 偏厅内一排安静。 容霍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掏掏耳朵。 “我倒要看看堂下何人,竟敢状告本官?”姜瑜嘀咕,“嗯,老早就想说这句台词了。” “……”容霍无语。 “对了,荣国侯府那边也不能让他们安生了,到时候三法司会审,钱万本人也必须要去,啧,就怕他在家当缩头乌龟。” “这个嘛,伯爷,下面人办事儿,自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 “顺天府派人上门,侯爷若是不见,那就让差役手执公文站在府门外大声念,一刻钟换个人,眼看着府门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侯爷怕丢脸,也只能出席了。” 啧, 姜瑜暗自咋舌, 这些做过基层工作的同志手段不低嘛~ 看来,不用自己想借口了。 第348章 审,都可以审! 义武伯和荣国侯又㕛叒叕杠上了! 但凡有点儿消息的,都听说钱万状告姜记布行以权谋私,为鞑靼部的海棠公主倾销皮货提供便利, 这件事,说大也不大,但毕竟事涉草原,百官还是要看女帝的脸色来处理, 结果,李嫣只给批示了三个字,“毋复奏。” 皇上带头猥琐,官员们也只能当没有这一茬,任凭百姓把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朝堂上却一派和和气气,只字不提姜瑜和钱万。 这可苦了容霍同志, 从官职出发,顺天府尹算是地方官,不过,这个“地方”是京城,才能官拜正三品, 可地方官就是地方官,三法司不发话,容霍哪敢自己决断? 他只能按部就班、一点儿一点儿地推进, 拖个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就这样过了整三天,扬汤止沸成功,潮水似乎退下去了,他才长出一口气,继续像其他正月里的衙门那样,点卯之后,喝茶看报, 没想到, “报!”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嘶…… 容霍倒抽一口凉气, 他远远看着有衙役冲进来,立即说道:“是不是荣国侯来了?” 衙役点头,“没错没错,荣国侯亲自到了,而且,竟然在大堂放赖,摆了个褥子躺那儿了,只说一句话,‘我要见容霍’。” “容霍?他不在啊。” “???” “不是不是,我不在啊。” “大人,不是我说,这一次恐怕没那么好应付过去了,荣国侯是真打算硬刚到底的。” 可恶! 容霍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姜瑜说什么“堂下何人,竟敢状告本官?”、“没关系,让他告!”、“我们姜记布行愿意配合”, 但是,义武伯就是义武伯,因为万国博览会的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在万国博览会即将召开的当口,牵一发而动全身, 上面压着,容霍也不敢开堂审案啊, 无论如何都得等到万国博览会结束才是。 容霍想了想,“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出去会会荣国……来,你帮我整理一下衣服。” 差役有点儿懵,“大人的衣服没问题。” “我是让你给我弄乱了,这样我才有借口啊,说我本来都已经换好常服,准备回府了。” “大人您之前不都是回府在换官服的吗?”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哦哦,我马上。” 窸窸窣窣—— 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良久才分开, 容霍的官服变得皱巴巴的了。 他上下看看,满意地点头,“做的不错,咱们这就出去吧。” 说完,带头走向外堂。 衙役刚才没瞎说,钱万确实在顺天府的大堂摆烂,竟然真的铺了被褥在鸣冤鼓下面,一副见不到容霍就要在这儿过夜的样子, 容霍满头黑线, ̄□ ̄|| 偏偏人家是荣国侯,拿人家放赖也没办法, 他心里mmp,脸上笑嘻嘻,快步迎上,“哎呀,侯爷,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钱万冷哼,“本侯要是不亲自来,你们怕是永远查不了姜瑜。” “这个……这从何说起啊……您知道的,查案这种事,总有一个过程,要循序渐进,伯爷……咳咳……嫌犯身份特殊,得走流程嘛~” “走个屁的流程,顺天府衙门是什么级别?人称‘小刑部’,本侯不信你索拿不到人。” “可义武伯……” “别找借口了,反正本侯已经派人去姜府了,也用的是卷铺盖这一招,本侯就不信,他丢得起那个人!” 容霍:??? 艹! 他在心里疯狂口吐芬芳。 “侯爷,您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啊!”他说,“在义武伯府门前……” 话音未落, “容大人别插话,让他说完!”姜瑜的声音响起。 她跳下马车,走到钱万的身前, 一时间,剑拔弩张。 “侯爷真是好手段啊,”姜瑜的声音阴恻恻的,“本伯倒是要看看,你妨碍司法能到什么程度?有什么招,接着使出来吧!” “哈哈哈,伯爷,你的脸色很精彩啊。”钱万十分得意。 容霍在一旁看,只想说:“你们不要再打了啦,你们这样是打不死人的,反倒下面这些办事的跟着遭殃。”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侯爷,是这样的,查案总要有证据和证人,首先是姜记布行京城分号这边,账本什么的总得……” 结果, “我带了!”姜瑜说道。 啪—— 一本账本被甩到地上。 容霍万脸懵逼,看向姜瑜,却发现姜瑜根本没看自己,而是眯眼盯着钱万, 钱万也全然不惧, 两人的视线电光石火般在空气中交锋。 完蛋, 双方都上头了。 容霍试图继续灭火,“除了物证,还有人证,伯爷,姜记布行京城分号这边……” 姜瑜打断,“掌柜和总织已经去请了,马上就到,有什么话,容大人尽管问,我们姜家身正不怕影子斜,堂堂正正地来,我又有何惧?” “还有京城商会的人……” “我在京城商会中说话有些分量,各位商号的老板应该不介意作证。” 控方证人和证物居然全都是辩方主动提供的…… 这特喵的叫什么事儿? 容霍晕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对了,毕竟是走私案嘛,还牵扯到海棠公主,恰好她本人在京城,想要获得她的口供,这个总需要走流程了吧?” 一听海棠公主,钱万也愣了一下, 没想到, “没关系,”姜瑜说,“审,都可以审!” “可是,海棠公主是鞑靼部的公主,”容霍说道,“我们顺天府根本请不动啊。” “容大人忘了,我除了是义武伯、致知馆博士,还有另一个身份?” “啊?” “会同馆大使啊!” “!!!” 会同馆虽然不是行政衙门,也不是一种很重要的建筑类型,但却是京城机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发展对外关系的功能, 可以这么说,姜瑜利用会同馆大使的身份,理论上可以请来任何外国使节。 尼玛的, 为什么!? 容霍终于没招了,彻底放弃挣扎,“行吧行吧,本府会在听取各方证词、收集各方证物后,开堂审案。” 他到现在还有点儿懵, 为官多年,从来就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的事。 第349章 我只会心疼伯爷 会同馆内, 海棠公主手里捧着魔方,十指灵活地玩弄, 忽然, “唉……”她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白音听到了,开解道:“公主,你现在追求不了最大速度,不是因为魔方玩得不好,而是制造技术上的问题。” 现代魔方,内部有铰具、轴承,以方便魔方的转动, 但古代,想实现这些是不可能的,所以,要在五分钟内将魔方还原,不光要知道口诀、心灵手巧,还得有足够的力气才行, 上次,白音玩烦躁了,直接就把魔方给掰碎了。 海棠丢下魔方,“我叹气不是因为这个。” 白音问道:“那是?” “就是觉得无聊,你想啊,我们带到京城的皮货全都卖完了,就一眨眼的事,后来让人从草原进的货也都是这样,不无聊吗?” “是义武伯出的点子太好用了。” 不提姜瑜还好,一提姜瑜,海棠就来气, 之前的除夕晚宴上,她帮姜瑜对付了弘同甫,结果,连句谢谢都没换来, 过去五天了,她还没见着姜瑜人呢~ 少女可爱地嘟嘴, (*╹▽╹*) 生起了闷气。 白音当然知道海棠的想法,但男女之情这种事,一个中馈乏人的老光棍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只能转换话题,“公主看看报纸吧,《射雕英雄传》很精彩的,上一期预告,这一期会将剧情进展到华山论剑。” 一提射雕,海棠就更气愤了, 她想不明白,身份高贵、长相艳丽的华筝公主凭什么打不过那个刁蛮的黄蓉? 少女十分郁闷,沉思良久,最终得出结论, 小说里,黄蓉出场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稍微在脸上糊点儿泥,跟小乞丐没什么区别,这样一看,说不定人家郭靖就好这一口呢~ 海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平胸,满意地点点头, 这部《射雕英雄传》是姜瑜的第一本小说,都说主角是作者的映射,姜瑜应该也是喜欢平胸的, 虽然华筝公主输了,但海棠公主赢了, 嗯,赢麻了。 海棠在精神上战胜了某人,心情一下子变得不错,接过报纸, “这是最后一期啊。”海棠说。 “哎?”白音凑了过来,“我!@#¥%……” 他怅然若失, 心心念念的小说就这样完结了。 一时间,攻守互换,海棠不得不安慰一下白音,“老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必要太过在意,姜瑜之后应该还会写。” 白音看着最后的一章, 成吉思汗崩于金帐,临死之际,口里喃喃念着:“英雄,英雄……” 郭靖与黄蓉向大汗遗体行过礼后,辞别拖雷,即日南归, 两人一路上但见骷髅白骨散处长草之间,不禁感慨不已,心想两人鸳盟虽谐,可称无憾,但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 看这个结尾,确实有开第二本的可能, 不过…… “义武伯那个人,不可以常理度之。”白音说道。 “是啊。”海棠深以为然。 这种事就像网络写手因为成绩不好,写到一半下面没了,变成太监, 姜瑜是志愿投稿, 她不在乎钱,但官报又不可能分配老婆,失去创作动力是必然的,最后八成要进化为鸽子。 两人又聊了阵,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白音过去开了门,发现一个胡人侍卫站在门口, 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 之后,白音露出震惊的表情,转向海棠,“有人状告义武伯家里经营的姜记布行以权谋私,为您倾销皮货提供便利。” 海棠说:“告就告呗,汉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虱子多了不怕咬’,姜瑜就是那样的人啊。” “可问题在于,这件事牵扯到草原,顺天府的人上门来找您问话,说是要拿到证词。” “找我拿证词?” “没错,顺天府尹本人都到了,还有义武伯陪同一起,说是会同馆大使有这样的职权,请咱们给顺天府大开方便之门。” “姜瑜也到了吗……” 海棠的表情变得期待起来, 她沉吟片刻,说道:“就让他们来吧,正好我闲着无聊。” 白音点头,跟那个胡人侍卫说了, 没多久,姜瑜、容霍、钱万联袂而来,后面还跟着做笔录的小吏,以及几名衙役。 看到他们,海棠说道:“眼看着元宵节后就是万国博览会,没想到,在这之前还有好事送上门给我解闷儿,真是难得。” 她露出了微笑,“哪位大人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霍看了眼身后的义武伯和荣国侯, 结果,两位爵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保持沉默、不妨碍司法的模样, 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海棠公主,您是否认识京城商会的会长曹鹏举?是怎么认识的?他是否对您在大夏倾销皮货提供了便利?” 一连三个问题, 海棠回答:“我当然认识曹先生,他是义武伯介绍我认识的,不过嘛,要说提供便利,这一点我不承认。” 容霍问:“为什么?” “因为在我看来,是双方互相提供便利,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那些皮裤、皮帽、马鞭、鞍具,哪一个不是我们草原做的好?曹先生也是从中赚到钱了的。” “这一点,确实。” 容霍的府上,几个妻妾买的皮帽质量都很不错, 他转头看向姜瑜, 姜瑜呵呵一笑,“别看我,看侯爷。” 她接着又补充一句,“对了,之前侯爷在我府门前上演负荆请罪,当时背着的皮鞭是从哪儿买的?” 容霍转向荣国侯, 只听钱万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茬。 这时,海棠再一次开口了,“我听说,有人状告义武伯我和沆瀣一气,变相走私?” 她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说着,少女的眼角竟然滑落了几滴热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义武伯亲近一下,我只会心疼伯爷,怎么可能置他于不义呢?” 这姑娘比大夏官场上的那帮老狐狸都会演, 容霍迷糊了, 他之前就听说,海棠公主曾经递交国书,想和义武伯永结秦晋之好, 本以为这里面确实有以权谋私的勾当,但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女子痴心一片、千里追夫的剧情啊。 emmm…… 这里面水很深,自己把握不住。 容霍在心中做出了判断,之后说道:“看来,这件事还得从别的证据入手,海棠公主,我等叨扰了,给您赔个不是。” 他麻利地站起来,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第350章 升堂 荣国侯状告义武伯, 由于在海棠公主那里取证十分艰难,这件事最终还是没能在桌面下解决,于顺天府展开廷讯, 三法司到齐,钱万和姜瑜同列。 姜记布行京城分号颇具名气,少东姜瑜又是在官报、民报出镜率极高的人物,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会引来无数居民观看审理, 这天,顺天府衙外,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顺天府尹容霍听着外面的喧闹,不由得感到郁闷,“刑部那帮老混球,竟然把这件事推给了我。” 衙役在一旁说道:“还是看大人刚正不阿。” “屁!他们就是想甩锅。” “……” 容霍在背地里骂刑部,属于侮辱上峰,可见是真的恼羞成怒了, 衙役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闭嘴。 容霍叹气,“诉状递了吗?” 衙役回答道:“递了。” “那义武伯那边请没请讼师?” “好像没有,不过,小的看义武伯本人坐在陪审的位置上,以他的口才智识,应付一个小小的讼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就怕他……唉……我算是看明白了,义武伯终究是年轻人啊,容不得别人冤枉,被荣国侯一激,竟然主动提供证据,说什么自证清白,老老实实拖着不好吗?” 义武伯拖下去,顺天府也就可以拖下去, 两边不得罪是最好的。 啧, 容霍咂咂嘴,整了整官帽,说道:“走吧,咱们出去。” 按理说,事涉伯爵的案子都是大案,理应在午门外设刑堂公审, 但女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下旨说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是顺天府做的调查,那就在顺天府过堂。 容霍从后面绕出来, 只见姜瑜和钱万都坐在陪审的座位上, 两人中间隔着三法司的官员,隔着远远的,没有任何语言或者眼神上的交锋, 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火药味, 这种火药味很有感染力,连堂外吃瓜的百姓都在窃窃私语, “要我说,这荣国侯纯属没事找事。” “有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子令智昏’,因为儿子失去理智,不顾一切了呗。” “那是‘色令智昏’。” “不对不对,是‘利令智昏’” …… 容霍轻咳一声,看了看几位陪审官员, 众人都不露声色, 真麻烦…… 容霍轻咳,尴尬地嘿嘿一笑:“伯爷,侯爷,各位大人,咱们现在开始吧?” 钱万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您是顺天府尹,谁还能左右您审案不成?” 姜瑜也跟着说:“就算侯爵想审案,也没那个权限不是?” 容霍脸上越发尴尬, 他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升堂!” 两旁的衙役将手中的木棒戳地,当当作响,齐声呼和: “威~~~武~~~” 姜瑜也是第一次参与审案, 她不太清楚流程,但还是明白容霍应该能做到不偏不倚,便静观其变。 容霍惊堂木再次落下, 啪—— “带人犯……” 话音未落,他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看向姜瑜, 没想到姜瑜竟然完全没察觉,这才松了口气,“带人证上堂。” 就是一个字的差别,意义却相差千里, 就连外面的吃瓜群众都听出了容霍刻意改变的说法,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姜瑜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门道,大有深意地看了眼容霍,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被钱万瞧得一清二楚, 他立即冷哼道:“动这些小心思,玩文字游戏,歪门邪道!” 容霍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他是无心插柳,而不是刻意为之,无意间帮到姜瑜完全在计划外,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口误就被两位大佬架在火上烤了起来,只能权作未见,陪着十二分的小心继续审案。 此时,姜记布行京城分号的掌柜钟安福已经被带上了堂, 按照流程,一番诸如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之类的例行公事般的询问, 容霍一拍惊堂木,“钟安福,本府问你,根据账目显示,为何今年九月,姜记布行京城分号可入白银七万两,而去年整整一年,也不过是十九万两。” 若要坐实走私,从岁入的不合理性来查出疑点确实是个好办法, 难怪容霍说:“下面人办事儿,自然有办法。” 基层同志,真有几把刷子。 但是,任谁都知道民报广告位的厉害, 甚至有传言说,姜记布行京城分号请来的广告女神是礼部尚书之女,岁入有所增加不是很正常吗? 百姓们更相信容霍在帮助姜瑜了。 钟安福思索片刻,回答:“自今年九月,为何营收如此之巨,实在是人人都清楚的。” 容霍说:“你只管回答。” “京城兴起了官民两报的潮流,姜记布行是第一个广告商,这些收入上的增长,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草民相信,旁听的少东家也可以作证。” “本府自会计算。” 京城百姓的识字率比其它地方高, 更何况,民报的广告页是图片,百姓中至少有一半的人看过, 他们不约而同地点头。 姜瑜微笑着说:“为了判断广告位的作用,我们确实统计了各广告商的收入,因为布匹、成衣生意的特殊性,姜记布行反而是增幅比较少的。” 见义武伯发了话,众人又将视线投向荣国侯, 钱万自然不会沉默,“月入七万两,伯爷还真是点石成金的财神爷呐,京城一年的盐税也不过才六十万两,区区一个布行的分号……” 他呵呵一笑,“啧啧啧……” 这话让吃瓜群众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普通人眼中,盐是日常用品,是每个人都要使用的,这种东西每年创收不过六十万两, 而姜记布行…… 暴利! 不患寡而患不均, 有了这个想法,他们看姜瑜和的钟安福眼神也就变了。 姜瑜默默对钱万竖起大拇指, 老哥可以啊,竟然想到了调动百姓的情绪,毕竟,普通人又有几个明白毛利和收入的区别? 她低声说:“侯爷真会找时候插话。” 钱万拱了拱手,“比不上伯爷。” “盯——” “盯——” 剑拔弩张。 容霍一听两位又交上了火,赶紧一拍惊堂木,压住汹汹民情, 他说:“钟安福,本府问问你,今年九月,你们分号采买蚕丝等材料的支出是多少?去年又是几何?” 第351章 御驾亲审 仁寿宫内, 除夕后,天气眼看着要暖和起来, 但太后年纪大了,屋中的火盆烧得很旺,冒着赤红的火焰, 毕毕剥剥—— 火星溅出时还发出轻响。 李嫣坐在桌边,热得脸蛋红扑扑的,不得不褪去外袍,穿在里面的对襟比甲还解开了两个扣子,隐约露出淡粉色。 这时,太后走了过来, 她发现女儿右手撑着腮,左手横过整个桌面,玉臂横陈, 远远看着,就像一只刚刚冬眠睡醒过来的小熊, 太后不由得数落,“一到冬天就这样,你就懒吧,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女帝听到母亲的声音,急忙爬起来,同时系上比甲的扣子。 太后调侃,“怎么?还怕我看啊?” 李嫣在姜瑜面前很彪悍,可对老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红着脸,权作未闻,正经地坐好, 太后紧追不舍,“我可亲手给你换过尿布,什么没看见过啊?” 李嫣终于忍不了了,“娘!” “o(* ̄︶ ̄*)o” “不准说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对了,我听说,义武伯被荣国侯给告了那件事,没有压下去,今天在顺天府公开审案?” “对。” 得到确定的回答,太后不由得直摇头, 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难道就喜欢这种刺激的调调? 或许,是为了给生活增加调味剂吧, emmm…… 就是玩儿! “你们可别玩脱了就好。”太后说道。 “放心,没问题。”李嫣回答,同时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门外。 “这关着门呢,你能看到什么啊?” “娘,你别总是揭穿人家,这样会没朋友的。” 女帝不满地嘟嘴, 看到自家闺女难得撒娇,太后心情大好,正准备调侃一句,说“你在义武伯面前要是也这样,早就已经嫁出去了”之类的话, 这时,门外传来周正良的声音,“皇上,顺天府那边有消息了。” 李嫣说:“进来说话。” 吱呀—— 门被推开。 周正良小跑几步,来到李嫣身边, 他压低声音说:“顺天府尹容霍审案的策略,似乎是从账本下手,让姜记布行京城分号的掌柜解释清楚岁入增加的来源。” 李嫣来了精神,猛地站起,一扫刚才的无精打采,“走走走,随朕去听审。” ¥¥¥¥¥¥¥¥¥¥¥¥ 顺天府大堂, 此时,掌柜钟安福已经下去了,换了姜记布行京城分号的总织, 所谓总织,有点儿类似现代一个品牌的首席设计师, 只不过,总织本人也是很厉害的织工、裁缝,除了设计新品,还负责给那些大客户量身定制,通过高端服务换取高额报酬。 容霍问话没变,“今年九月,你们分号采买蚕丝等材料的支出是多少?去年又是几何?” 堂外的百姓屏住呼吸,等待总织的答案, 没想到,这位仁兄竟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说来也是,他算是高级技术工人,就算掌柜肯给他看账目,他也不见得有兴趣刻意去记。 钱万冷笑一声,“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姜瑜说:“侯爷似乎有话想说,如鲠在喉,那就尽管说出来好了,别藏着掖着。” “刚才已经得到了证词,今年九月,你们分号的各项支出不过二万九千两,可收入呢?整整七万两!这是几分利啊?” “……” 姜瑜没吱声, 吃瓜群众中却已经有人算出来了,“将近七分利。” 钱万:呵呵哒~ 虽然庭审是计划好的,但细节不可能安排到, 能用口才压制姜瑜,让他感觉很爽。 他说道:“将近七分利,就算织技再强,也断然没有这么贵的可能。” 之后,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本侯也经营布行和成衣铺,你猜怎么着?毛利不过三分而已。”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话让下面的百姓炸开了锅, “三对七,姜记赚得也太多了。” “唉,过分呐~” “没想到会这样……” …… 人就是这样,想到自己不知被骗去了多少银子,心理难免失衡, 钱万的招式真不错。 不过,姜瑜也会这一招, 她嘴角勾起,“侯爷,你得想想,这一部分的收入增长主要来源于什么人。” 笑无好笑! 钱万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他虽然弄不清姜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谨慎地说道:“伯爷,暴利就是暴利,这与卖给谁又有什么关系?” 姜瑜摇头,“此言差矣。” 说着,她转向百姓,“刚才咱们已经论证过,收入的猛增来源于广告,那么,京城里什么人会因为广告形成的潮流去姜记布行?” 众人茫茫然,不知所谓, 姜瑜便自问自答:“当然是达官显贵了。” 钱万:??? 容霍:??? 这种事说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两人都很懵逼, 圣人讲究因材施教,做生意也得看对象, 不说别的,就说那些御供的物品,因为是入宫的东西,十分利都不止, 可这种话能放到台面说吗? 听姜瑜的意思,有钱的达官显贵就该狠狠地宰一刀。 钱万轻咳,准备说话, 但姜瑜抢先开口了, 已经帮姜记树立了“劫富”的牌坊,接下来就该是“济贫”了, 她扫了一眼在下面听得聚精会神的百姓,“在场的各位,有哪个于今年九月买了姜记布行的成衣的,借我们作为证物用用。” 众人都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没人敢借东西给官府,谁知道证物还能不能还回来。 容霍见了这个情景,差点儿笑出声, 姜瑜终究年轻了,没经验, 他开口补救,“哪位肯拿出来,本府会让姜记布行原价回收,不算折旧磨损。” 于是,便有一个妇人取出了珍珠纱巾,想要呈上堂来, 纱巾上的珍珠各个成色饱满,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 越是这种走高端路线的,毛利往往越高,姜瑜可不敢轻易冒险, 她让衙役拦住,“非金银装饰的成衣,不可用。” 容霍问道:“伯爷,这是为何?” 姜瑜脑筋急转,思考对策, 却听一个清丽优雅的声音自堂外传来,“珍珠这类珠宝,每年进出的价格不同,如果确定不了哪年采买的,自然也就确定不了毛利。” 李嫣笑吟吟地走进堂内, 她对姜瑜眨眨眼,“朕倒是很好奇,义武伯为何要用成衣做证物,而不用布匹呢?” 第352章 反杀 “我看到五爪金龙了,你看那件黑色袍子!看上面!” “是皇上吗?” “是皇上!真的是皇上!” …… 百姓们议论纷纷。 容霍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一拍惊堂木, 啪—— “肃静!”他高喊一声。 之后,全员起身,对李嫣行跪拜大礼, 容霍站起身后,声音激动,对堂外百姓说出了极富煽动性的台词,“皇上来了,青天就有了!皇上来了,顺天府太平了!” 皇上来了,自己就再也不用受义武伯和荣国侯的夹板气了! 他在心中加了一句。 结果, “不不不,朕只是旁听。”李嫣说。 “皇上?”容霍脸黑。 “比起顺天府,还有三法司,朕的刑名、审案功夫根本不到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你们接着审案,朕就听听。” “……” 容霍郁闷地看着周正良帮李嫣搬了张椅子出来,在旁听席落座。 这尼玛…… 艹! 他在心中口吐芬芳。 李嫣呵呵一笑,“对了,刚才的问题义武伯还没回答,为何要用成衣做证物,而不用布匹呢?” 用成衣,而不是布匹,是因为自九月份的广告后,姜记布行借机推出了“当季新品”, 这些新品都很……用现代的话说,叫“潮”,有各自的主题,还在衣服上加了大量的珠宝、金银作装饰,具有非常强的奢侈品属性, 和奢侈品不同的是,按照主题成套销售,以此达到薄利多销的效果, 换句话说,单件商品的毛利并不高。 当然,这些是不能明说的。 姜瑜沉吟片刻,说道:“之所以要用成衣,是因为布匹不好计算成本,而且,纱巾、比甲之流可以当庭就借用到。” 李嫣可爱地眨眨眼, 那样子仿佛在说:“算你过关了。” 见女帝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了,容霍转向姜瑜,“伯爷,你刚才说……” 姜瑜说:“本伯需要有金银装饰的成衣,营收和毛利都可以通过银子直接计算。” 确实,银子直接称重就可以定价, 众人表示明了。 钱万问:“那金饰为什么就可以了?” 姜瑜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本朝太祖定制,宝钞一贯准银一两,四贯准金一两,如此换算,金银兑换乃是一兑四。” 听到这儿,钱万不由得想骂人, 随着矿山的开采,金贵银贱日益严重,宝钞这种没人信的信用货币怎么能作为折算物呢? 但姜瑜刚才口口声声说“本朝太祖定制”,根本无从反驳, 贱人! 钱万满头黑线,  ̄□ ̄|| 这时,李嫣笑呵呵地说:“有金子装饰的也算了吧,不公平。” 容霍立即对堂外的百姓顺势说道:“今年九、十月份、有银饰的成衣,哪位……” 话音未落,立即有一个妇女递上流苏披肩, 同时,她还不忘提醒,“这是一两银子买的,说好了不算折旧,直接回收的。” 姜瑜善意地一笑,吩咐衙役接过, 没多久,工匠便鉴定称量完了, 得到的结论是,流苏披肩是纯银镶边的,用银将近六钱, 一时间众人哗然, 单看银子的使用成本,流苏披肩还不到五分利,更何况已经用了几个月,存在磨损、氧化的情况, 而且,流苏披肩本身的工艺也很好,再加上布料成本、人工成本,算下来,也就在两分利到三分利之间浮动,跟七分利差得远了。 姜瑜胸有成竹,“侯爷,对待普通百姓,姜记可比你的布行、成衣铺还要诚信呐。” 言外之意,七分利确实没掺假, 但这可不是昧着良心赚的普通百姓的钱, 此话一出,便是一锤定音,把“劫富济贫”的形象给立了起来。 姜瑜看向钱万,“话说,侯爷,荣国侯府经营的布行是……” 钱万答:“辉记。” “辉记布行啊,说起来,八大胡同的秦楼楚馆中,那些姑娘好像用的都是辉记布行的成衣。” “那又如何?” “本伯没有说辉记黑心的意思,主要是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嘿嘿……她们的钱嘛,来的也挺方便的,您说是不是?” “伯爷到底想说什么?别搁这儿阴阳怪气的。” “没,依本伯看,辉记以后就专门给勾栏院里的姑娘供货好了。” 此话可谓杀人诛心, 钱万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这让辉记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哪个良家女子还来辉记买布匹和成衣? 其实,姜瑜这招是跟土鸡国父凯末尔学的, 土鸡脱离奥斯曼帝国独立后,渴望抛弃因为教法和社会习俗让妇女戴面纱的习惯,但遭到了男性铺天盖地的抵制, 凯末尔便规定,妓女上街必须带面纱, 男性不愿意自己的母亲、老婆、女儿被误认,被迫妥协。 钱万暗暗对姜瑜竖起大拇指, 比不了比不了…… 阴险, 还是读书人阴险。 姜瑜微笑,“看来,无论是收入的事,还是毛利的事,姜记布行都已经解释清楚了。” 事实上,审查走私,最好还是从海棠公主下手, 可问题在于…… “我只会心疼伯爷!” 想到海棠公主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神态,钱万和容霍都不寒而栗, 将那位大仙儿请来过堂,庭审怕是会变成八卦大会。 这时,外面的百姓也开始为姜记布行鸣不平了, “赚有钱人的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有什么错吗?” “姜记布行招谁惹谁了?” “招惹荣国侯了呗,还能招惹谁。” “以后坚决不去辉记。” …… 一时间群情激奋, 韭菜……咳咳……百姓们竟然有为“劫富济贫”的优秀商人击鼓鸣冤的趋势。 容霍长舒一口气, 他故作无奈地看了眼钱万,惊堂木一下,“今日到此为止,退堂!” 衙役们呼和:“威~~~武~~~” 闹剧终于收场。 钱万没能告倒姜瑜就算了,反而被姜瑜反杀,赔了夫人又折兵,让荣国侯府经营的辉记布行的名誉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他狠狠瞪了姜瑜一眼,“义武伯好手段!” 说完,他冷哼一声,径直除了顺天府的大堂,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有不甘。 李嫣则走向姜瑜,白了她一眼, 之后,压低声音问道:“义武伯,你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嘛,你是怎么知道姑娘们用的都是辉记布行的成衣这件事的?” 危 姜瑜 危 第353章 进击的钱万 PS: 看到有人问为什么不写贴贴了, 主要是不敢写了, 总改稿,受不了啊。 ¥¥¥¥¥¥¥¥¥¥¥ 彻底输了…… 钱万的脸上写满懊恼,走向马车。 此时,顺天府外面的吃瓜群众刚刚准备散去,人流涌动,有的向南、有的向北,冲得钱万时不时偏离方向, 他似乎也因为今天的事感到精疲力尽了,浑浑噩噩的。 隐隐约约间, “侯爷。”一个声音响起。 钱万抬眼望去,发现是自家的马车车夫, 奇怪的是,马车的位置与来时所停的地点好像有些许的不同,似乎更靠近街角,处于大部分来往行人视线的死角, 但这点不同还不足以勾起人的警惕, 钱万走过去,“回府。” 车夫点头,从车架一侧拿下一个用来登车的矮凳,同时,似是无心地问道:“侯爷,没能成功吗?” 钱万的动作僵住了, 忽然, 砰—— 他一脚狠狠地踢在了车轮上, 即使车轮前后垫着固定用的石头,马车还是被搞得不断摇晃,吱吱作响。 “你怎么知道的?”钱万问道, 他双眼充血,如同一只准备择人而噬的猛虎, 这样子是不可能装出来的。 车夫吓了一跳,说道:“街面上都传开了,说义武伯仁义无双,即使是经商也充满善心,姜记布行卖给平民百姓的成衣,竟然只有不到三分利。” 钱万的右手扶着车架,手臂不由得发抖, 良久, “还有吗?”他问,“还说了什么?” “没……没了。”车夫说。 “我让你说实话!” “还说,还说咱们侯府经营的辉记布行很差劲,说……说……” “你尽管讲。” “说侯爷永远比不了义武伯呢~” 细细品味,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这句话中有挑拨离间的成分,不可能是一个下人说得出来的, 但钱万似乎被愤怒冲昏了头,完全没察觉, 他冷哼一声,愤愤地说:“那些愚民,根本就不懂姜瑜那个贱人的无聊话术。” 车夫点头,“侯爷说的是。” “罢了,不说这些。” “侯……侯爷?” “恐怕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付得了姜瑜那个贱人了,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们钱家已经输给他三次了,以后,绕着他走。” 钱万看着阴郁的天空,竟然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第一次,钱百千和姜瑜相争,结果没能保住手底下的小弟; 第二次,钱万和姜瑜相争,结果因为火药的事情,被送进了诏狱,之后又被弘同甫提走,转入兵马司大牢,连除夕都没能阖家团圆; 第三次,也就是这次,姜记布行非但没倒台,反而扬名。 实惨。 车夫说道:“侯爷,您真的就要放弃了?” 钱万不由得皱眉,“不放弃还能怎样,你倒是给本侯……算了,与你说这些又没有用,不过嘛,本侯总比致仕回乡的弘同甫要好。” 说着,他露出了笑容,“老子好歹揍了弘同甫一顿,爽。” 车夫看他这幅没骨气的样子,不由得欣喜, 教中就喜欢这种好控制的人物。 车夫说:“侯爷,您请看看这个。” 他缓步上前,忽然撩起衣袖,露出自己小臂上的一朵小小的白莲, 钱万大惊失色,“你竟然……!@#¥*%……” 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因为被对方用手给捂了回去, 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大男人贴在一起,一个用手捂着另一个的嘴,特别像是小说话本中的男同故事。 车夫说:“侯爷,你得保证安静我才能松开你。” 钱万:“!@#*¥%……” “侯爷?” “!@#*¥%……”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 “呼~~~吸~~~呼~~~吸~~~” 钱万不停地深呼吸, 他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意识到虽然长得很像自家的车夫,但细看眉眼便会发现,五官的任何一处都有一丢丢不同, 原来是易容术。 “你是白莲教的人吗?”钱万说。 车夫没吱声,只是看白痴似的看着他,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没品,没必要回答。 钱万好气, 尼玛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姜瑜能这么对我! 他暗暗下定决心,将来必定让这帮白莲教的妖人好看。 钱万又问:“你找我想要做什么?” 说完,他露出警惕的表情,“我警告你,我可不会……” 车夫露出微笑,“侯爷,放心好了,我们不会让你做刺杀皇上这样的差事,毕竟,白莲教的势力几乎已经被摧毁了,就算把皇上怎么样了,也不能坐天下,你说是不是?” “那你们的意图呢?” “姜瑜。” “姜瑜?” “对,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姜瑜摧毁了白莲教,我们至少要用百年的时间才能重新恢复元气,如此大仇,怎能不报?” 车夫还有一句话没说, 姜瑜这个小婊砸,竟然把教中的圣女给勾走了,这也是大仇。 钱万摇摇头,“这件事,我不能做。” 车夫说:“您再想想。” 听了这话,钱万似乎真的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还是摇头,“你走吧,我能做的,就是当成没有见过你,还有,我的车夫呢?” 车夫暗暗点头, 如果钱万直接答应下来,他反而会觉得其中有蹊跷, 他说道:“侯爷才是真正的仁义、勇敢,面对我这样的白莲教匪贼,竟然还想着府中的下人,您放心,他没有事。” 钱万皱眉,“不是我勇敢,我是料定你不敢动手拿我怎样。” “侯爷说的对,不过,我很好奇,侯爷为何不愿与我们合作?” “哼。” “侯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没法跟你们这种不真诚的人合作,我是堂堂荣国侯,是尊贵的侯爵,你们呢?派出了一个什么人物跟我来接洽?” “我是白莲教的大法师……” “别什么大不大法师,见不着你们教主,一切免谈。” 车夫的脸色变了数变, 要知道,白莲教的教主的真实身份和行踪只有教中极少数人知道, 尤其是在圣女叛教以后,知道的就更少了, 怎么可能告诉外人? 看车夫脸色阴晴不定,钱万说道:“我没必要拿身家性命跟你们一帮匪贼……除非,你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就是见到你们教主;第二就是如果事败,你们不能把我供出去。” 如今看来,这两个要求很合理, 车夫陷入沉思, 此时,他还没有注意到,攻守不知在何时易形了,自己正被钱万在牵着鼻子走。 第354章 浮生半日 天空又飘了点儿新雪,断断续续, 雪花小得可怜,落在手心里转眼便消失,但停在梅花的花瓣上,却给粉色增添了许多色彩, 寒梅傲雪, 正月的御花园内,已经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情境了。 “吟首诗吧。”李嫣说道。 “吟什么?”姜瑜伸出右手,轻轻弹了下花瓣, 积雪扑簌簌地落下。 两人穿得都很厚,再加上凝香亭中的小石桌上温着酒,营造了暖和的空气,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不过,女帝屏退了所有宫人,所以只能自己伺候自己了, 李嫣倒了一杯酒,慢慢饮下,“这么好的气氛,不吟诗可惜了,你看这梅花、雪景,初春已临,再想看雪的机会可不多了。” 说着,她又倒了杯,然后用右手抬起姜瑜的下巴, 女帝投喂ing…… 一滴酒水从姜瑜唇角流淌下来, 李嫣舔舔唇角,凑了过去, 场面十分H。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姜瑜的脸有些红,“我想好吟什么了,接下来的这首诗,一个‘雪’字都没有,却是真真正正的吟雪诗。” 李嫣来了兴致,“你说。” 咳咳…… 姜瑜稍稍酝酿情绪,之后说道: “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李嫣:??? 神特喵的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气氛全给这句毁了。 不过,细细想来,这首诗确实有点儿意思,尤其是最后两句, “确实一个‘雪’字没有,却是真真正正的吟雪诗,妙趣横生,而且,还富有哲理。” “这个叫辩证法。”姜瑜说。 “辩证法?” “类似的问题还有两小儿辩日,到底是日始出时去人近,还是日中时近?宇宙之大,知识之广,上下纵横,虽孔圣也不能事事尽知。” 姜瑜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大雪中,空气清新,带着梅花清淡的芬芳。 李嫣走过去,指了指躺椅, 姜瑜会意,躺到躺椅上,像孩子似的绷直身体,伸长了双脚、双臂,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这个年过的,比平时都累。” 李嫣:o(* ̄︶ ̄*)o 她大概能猜到姜瑜最近在忙什么。 女帝走到姜瑜身边,“可不是时时都能享受到的哦~” 姜瑜不解,“什么……唔……” 一双纤纤玉手拂过面颊,让她闭上了双眼, 之后,那双手按在她的太阳穴上,微微用力,有规律地按摩,让疲劳尽去。 呼~ 姜瑜舒服得叹气, 李嫣嘀咕:“让皇上伺候你,爽吗?” 姜瑜说:“爽翻天。” 瞧她那德性! 女帝手上加了把力,使劲捏了两下, 姜瑜:“诶嘿~” 她顽皮地笑了笑,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睁开眼仰望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不想问我什么吗?” 李嫣沉吟片刻,问道:“所以,是你和钱万一起设下的圈套?” “知我者,李小姐也。” “拍马屁的家伙。”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李嫣似乎很开心, 连按摩的双手都温柔了少许。 女帝的伺候,确实不是时时都能享受到的,即使两人已经先X再X过了, 姜瑜说道:“是白莲教。” 李嫣“嗯”了一声,没有接茬, 于大夏整个国家来说,被清洗过的白莲教只能算是癣疥之疾,已经不可能再成事了, 但癞蛤蟆趴脚面上—— 不咬人,恶心人。 所以,最好还是能够根除。 “你为什么找钱万合作?”女帝不解,“我看白莲教的人都很谨慎,尤其是那些个头头脑脑,十分惜命,他们会自投罗网吗?” “放心吧,”姜瑜说,“我有线人。” “你竟然有线人?” “我线人的原话,‘教主已经有些急于求成了,表面上看小心谨慎,实则疏忽大意,一旦相信了你和钱万的演技,八成会孤注一掷。’” “哎~~~” 李嫣托了长音, 盯—— 她的视线落在姜瑜身上,就像X光一般锐利, 姜瑜尴尬,“干嘛那么看我?” 李嫣的嘴角勾起,“看来,咱们至纯至孝的义武伯,除了知道勾栏院中的女子喜欢用辉记的布料,还在白莲教中布有眼线。” “啊这……” “不会是什么圣女吧?” “……” 姜瑜沉默, 看她的表情,李嫣瞬间被激起了好奇心, 她凑上前,“不会吧?不会吧?真叫我给说中了?” 姜瑜:“去!” 她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 做贼心虚! 但李嫣没有追问,因为在她看来,白莲教的圣女这个身份上不得台面,也就是个做小的命, 不过,听说白莲教有很多秘密典籍,比《洞玄子》什么的要给力,里面的知(姿)识(势)学之不尽,会不会让某人食髓知味呢? 盯—— 女帝再次盯着姜瑜,不眨眼的那种。 姜瑜咽了口唾沫,“那个……” 李嫣点头,表示在听, 但姜瑜刚才说话纯粹是没话找话,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因此尬住了。 “……” “……” 大眼瞪小眼。 忽然, 噗! 女帝嗤笑出声,打开桌上的食盒,“苏式糕点,这可是太后亲手做的,而且,为了合你的胃口,我被抓着试吃了很多次。” 她掰开一半,自己吃了,然后舔舔手指,将另一半递给姜瑜, 姜瑜叼走,顺便吮了吮女帝的手指, 味道很不错, 咳咳…… 糕点的味道很不错,外皮酥脆,内馅软糯,尤其是玫瑰花的香味浓而不妖,让人印象深刻, 太后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姜瑜说:“替我谢谢……不,这样显得没什么诚意,你上次跟我说,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看戏,甚至请了程家班在宫里常驻到元宵节?” 李嫣点点头,“对,不过最近没什么新戏。” “当时在民报选择连载的故事时,除了射雕,我曾经写过一个中短篇,叫《梁祝》,也许可以改成本子,之前在余杭时,我还编过一个白娘子的故事,应该也能行,太后喜欢这些爱情故事吧?” “女人,哪个不喜欢?” “我就不喜欢啊。” “(ˉ▽ ̄~) 切~~” 李嫣的手指按在姜瑜肩上,帮助放松那里有些紧绷的肌肉, 姜瑜微笑,“有新戏,说不定可以给白莲教创造机会,到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着,一股倦意渐渐掩来, 她合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最近应该是没事儿了,等着我写出本子,请你……请你提前看看,你给……提提意见……” 第355章 射你屁股 义武伯和荣国侯之争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没有后续, 于是,百姓们很快忘了这件事。 姜瑜听钱万说了,白莲教的人已经主动与他联系,行动的目标十分明确—— 报复姜瑜。 这一点倒是没有出乎意料。 可惜的是,钱万提出要和白莲教教主本人见面的要求暂时没有被答应,想来是后者还在考虑, 毕竟,一方是官、一方是匪, 官匪合作,无论哪一方都要做好心理建设。 但姜瑜一点儿也不担心, 自己现在是姜太公钓鱼的心态,再一再二再再三,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不断给白莲教创造机会、营造氛围,不怕它不上钩,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耐心等待了。 钱万那边和白莲教试探性地接触着,距离恋奸情热还需一段时间, 姜瑜便也乐得清闲,每天在家都睡到自然醒,无聊时便写写《白蛇传》、《梁祝》、《西厢记》这些本子,日子似神仙。 等到了元宵节,父母入京,正好可以赶上万国博览会开幕式, 到时候又要忙起来了。 就这样,时间来到正月中旬, 天气转暖, 很多地方的报春花已经悄然开放。 姜瑜听说场地的所有周边配套快要完成了,想着自己是万国博览会的总设计师,不去看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便前往龙潭湖, 春江水暖鸭先知,湖中不知何时来了一堆野鸭, 而且,按照姜瑜要求,湖的周边保留了一圈草地,虽然还都是些苗苗,但目的在于增大绿化面积,可以使得各场馆不那么突兀, 草长莺飞,别有一番致趣。 虽然温度还有点儿低,但这么好的日头,就应该好好晒晒太阳。 姜瑜搬了把躺椅,在码头附近躺着,还让凌笑笑帮忙找来一根竹制鱼竿,玩起了愿者上钩, 远远看着,悠闲得就像老爷…… 咳咳…… 老奶奶。 这时, “野鸭,有野鸭!”一声惊呼传来。 姜瑜转过头, 发现张灵竹正在湖边大呼小叫, 小神棍许久未见,清丽容颜不减,身段却愈发苗条, 她走到了姜瑜身边,大咧咧地拍了后者一把,“最近怎么也不见你?对了,听说你把荣国侯给怼了?快说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姜瑜笑,“你这问题也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哎,你过年也不来看我,好无聊。” “比较忙嘛~” 姜瑜把鱼竿递了过去, 张灵竹一屁股坐在躺椅上, 结果,躺椅重心不稳,吱呀作响一阵,眼看着要侧翻, 少女赶紧往里挪了挪窝, 她趴到了姜瑜腿上。 姜瑜: ̄□ ̄|| 张灵竹却根本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也不动弹,就那么大咧咧地享受姜瑜, 她眯眼盯着鱼竿,良久,说道:“不对啊,你这上面没鱼饵。” 姜瑜说:“大概是被吃了,我没注意。” “你好笨啊。” “额……” 姜瑜看着张灵竹把鱼竿提出水面, 果然,鱼饵已经被吃了。 少女斜了姜瑜一眼,“钓鱼失败了,那就射一只鸭子来,我们一起烤了吃啊。” 姜瑜说道:“没弓箭。” 小神棍撇撇嘴, 没想到,她还没说话呢,一个声音悠悠传来,“我有。” 凌笑笑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边, 内卫一般随身带兵器,但刀剑居多,弓弩只有在明确有危险或者有保护任务的时候才会带在身上。 姜瑜看着那把弓,不由得脸黑, 这是两石弓啊…… 她虽然没少骑马四处奔走,也坚持和李嫣一起锻♀炼,腰腹力量不弱,但拉弓射箭要的是臂力,就算能拉开,准头上肯定也没戏。 姜瑜看向凌笑笑, 只见少女的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这姑娘,故意看笑话的。 一旁的张灵竹却十分兴奋的模样, 都说如意郎君要风流倜傥,更要英武非凡,姜瑜是义武伯,“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的那个“义武”,想来肯定弓马娴熟, 少女说:“姜瑜快射!”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怪怪的? 姜瑜正懵逼,因此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就接过了凌笑笑的弓箭, 她无奈道:“用火枪的话,我倒是有自信。” 张灵竹说:“火枪也行。” “丫头,你一定是没见过被火枪社保的东西,想当初,白飞尘……总之,被火枪命中,清理起来非常麻烦,没法吃。” “是这样吗?” 少女歪着头,一副好奇的模样, 这姑娘,不会是真想让自己演示一下火枪的威力吧? 姜瑜赶紧岔开话题,说道:“算了算了,射箭什么的,我根本不在行啊,流矢飞进水里还好,若是不小心伤了人,那就麻烦了。” 凌笑笑说:“不可能伤到人的。” “为什么啊?” “你的臂力不够。” 少女神色如常,语气平淡, 姜瑜感觉受到了伤害。 一旁的张灵竹看她这样,立即安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伤不到人总归是好的。” 姜瑜: ̄□ ̄|| 这特喵的分明是补刀。 凌笑笑忍着笑,说:“没关系,你尽管尝试一下便是。” 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伤不到人。” 姜瑜吐槽:“后面那句是多余的。”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她还是拿起了弓,将一枝箭搭在弦上,长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弓弦, 结果,根本坚持不住, 弓弦眨眼间弹回,箭直接就“飘”了出去。 与此同时, 嗖—— 一支箭如流星一般从身后飞出, 它的速度奇快无比,竟让张灵竹和姜瑜都看得眼前一花。 羽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去势迅猛,快如闪电,闪亮的箭头瞬间便赶上了姜瑜的箭,并且命中尾部,让后者如同打了一剂强心针,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 这特喵的…… 牛顿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说好的牛三定律呢? “中了!”张灵竹高兴地说。 “好厉害,”姜瑜也忍不住赞赏着回过头,“这一招是不是叫‘赶月追星’?” “赶月追星?”凌笑笑低头沉思,“确实是个好名字。” “你之前没想过招式的名字啊……” “想过的,叫‘射你屁股’。” “……” “……” 诡异的沉默。 忽然, 噗! 噗! 凌笑笑和张灵竹同时笑喷出来。 姜瑜:“!@#*¥%……” 她想骂人。 第356章 给你一个平妻啊 凌笑笑生火烤鸭, 姜瑜则再一次架好钓竿,眯眼看着清澈的湖水,感受着稍有凉意的初春冷风,渐渐有了睡意, 张灵竹在一旁,像个小孩子,用手戳她, 姜瑜问:“怎么了?” 少女好奇道:“姜瑜,你写的《射雕英雄传》那么真实,为什么不会射箭呢?” “你也看那个?” “对,我来了京城以后每期都看,还收集之前的民报,你是不知道,前几期民报因为印刷量少,都被炒到几十两的天价了。” “啊这……” “真的真的,《射雕英雄传》非常受欢迎的,最近完结了,我爹、我哥、几位师叔、师伯没有射雕看,都快成抓耳挠腮的猴儿了。” 这一点张灵竹没说错, 自从小说完结,无数读书人怅然若失,就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伙伴, 很多人因此给国子监写信: 有认为郭靖、黄蓉的故事还可以继续下去的,后面牵扯到家国大义,只要按照故事的流程常规发展,一定非常精彩; 有问下一篇连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大骂姜瑜不是人,故事就那么戛然而止,那不跟太监逛青楼一样吗? 这也算是最早的粉丝来信了。 民报也开始征稿,希望能找到接替《射雕》的新长篇连载, 结果可想而知, 这个世界上,有谁的作品能像金庸那样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写得如此深刻? 一时间,审了无数稿,民报也没找到合适的后继者, 于是,姜瑜一挥笔,写下了《致读者的一封信》, 内容大部分是些常规的套话,其中只有一句大义凛然,“春闱在即,为了让莘莘学子将注意力集中在会试上,本报暂时不会有新作连载。” 这相当于网文作者在高考期间断更, emmm…… 分明就是自己想休息啊喂! 姜瑜伸个懒腰,问:“这么说来,龙虎山上都是《射雕英雄传》的忠实读者?” 张灵竹点头,“我们都喜欢,不过,里面关于道教的描写太外行,那个什么全真教……(ˉ▽ ̄~) 切~~,根本没有武功那么厉害的道士。” “那真正的道士应该是……” “招摇撞……你过分!你……你竟然套我话!” 少女不依不饶地捶了姜瑜一把, 小姑娘的粉拳没什么力量, 不过,姜瑜担心被打到胸口,还是稍微偏了偏身子,躲过对方的攻击, 两人闹作一团。 就在这时,一旁的凌笑笑把处理好的鸭肉递过来, 姜瑜立即尝了一口, 烤得非常香酥的鸭皮上充满蜂蜜的香甜,再加上少量的椒盐、孜然等香辛料,让一种非常微妙的滋味,深深烙印在舌头, “南洋各国的香辛料果然不错。”姜瑜点头。 她撕了一块,递给张灵竹, 少女:啊呜~ ( ̄~ ̄)嚼! 这之后,她忍不住浅唱低吟,“唔……嗯……” 张灵竹没忍住,抢过姜瑜的鸭肉,将一整块都放入嘴中咀嚼,浓郁的香味弥漫在口腔和鼻腔中, 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吃完了。 看到自己做的烤鸭这么受欢迎,凌笑笑露出得意的笑容, 姜瑜乐呵呵地调笑:“以后,等你从内卫退休了,咱们干脆合开一个京城烤鸭店算了,弄成百年老字号,肯定能赚大钱。” 张灵竹问:“退休是什么?” “嗯,简单来说,就跟告老还乡差不多吧……总之,就是不在公家某差事了。” “这样啊。” 小神棍若有所思地点头,将探寻的目光看向凌笑笑, 凌笑笑不满嘀咕:“谁要给你做烤鸭……” 姜瑜:“???” “不是不是,谁要跟你开店!” “……” 总感觉少女有点儿语无伦次, 一旁的张灵竹吃得满嘴油,看上去像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但心里门清, 她伸手,在凌笑笑脸上抹了一把, 后者不满:“干嘛啊你!” 张灵竹嘿嘿一笑,“我看啊,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心里想跟姜瑜一起养老想疯了,结果,嘴上却逞……!@#*¥%……” 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 小神棍被捂嘴,脸色涨得通红。 姜瑜在一旁看得直点头, 嗯,妹子打闹果然很有意思,十分香艳,如果是穿着睡衣扔枕头,一定会更有意思。 凌笑笑压低声音,“小神棍,你别乱说话啊,我没……我没……” 张灵竹模仿,“我没……我没……” “你还说!?” “哎呀哎呀,知道啦,你放心,等着到了二月份,万国博览会结束的时候,姜瑜正好到舞象之年,我便让父亲上书,之后给你一个平妻啊,咱俩关系近嘛~” 凌笑笑: ̄□ ̄|| 自古道,“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这就是“三妻四妾”一词的由来, 现在,纳妾之数早不受限制了,可是平妻却仍受限,姜瑜虽然位极人臣,也不可能免俗,最多也只能有一发妻两平妻, (最主要的原因,她其实是女的) 张灵竹说要给凌笑笑平妻,说明是真把她当好姐妹看待, 只不过…… “才不要!”凌笑笑一脸羞恼。 “哎?”张灵竹惊讶,“你要做妾吗?” “……” “真是奇怪的要求。” “我打你啊喂!” 凌笑笑伸出双手,夹住张灵竹的脸颊,一阵蹂躏,就像在撸猫, 张灵竹的脸都被揉变形了。 两人推推搡搡, 姜瑜作为当事人,相当懵逼,“你们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你别说话!” “你别说话!” 两个妹子异口同声,同仇敌忾。 姜瑜不由得郁闷, 她想起了李嫣的那道谕旨,明面上要帮自己说一门亲事,换句话说,到底娶(嫁)谁,就不是自己说的算了, 难怪小神棍会这么自信, 毕竟,龙虎山正一道的天师有官职、爵位,虽然没有实权,但品秩都不低, 在少女看来,只要张子真开口了,女帝没道理会拒绝。 问题在于…… 真正的敌人是女帝本人啊! 李小姐又当选手、又当裁判、又当组委会,甚至连比赛项目都是她创办出来的,堪称本世纪最大bug, 但女帝也有劣势, 因为那道谕旨的限制,她不可能把自己赐出去,否则就成了监守自盗, 所以,尬住了。 姜瑜不由得想象二月份之后的场景, 这是什么可怕的修罗场…… 她不寒而栗。 第357章 这也叫本子? 吃了午饭,姜瑜又在万国博览会的会场里转了转, 张灵竹像个小跟屁虫陪同, 路过大夏国家馆,这姑娘忽然噗嗤一笑,压低声音道:“姜瑜,你可厉害了,衍圣公把二十四孝的雕像都给毁了。” 姜瑜一看,果然不见卧冰求鲤、哭竹生笋那些玄幻故事, 此时,孔绪宏也发现了姜瑜,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发抖,躲到了人堆中, 一朝被火烧,十年怕木柴…… 张灵竹吐槽道:“你看你把人家给吓的。” 姜瑜:o(* ̄︶ ̄*)o 当然,她不会无聊到再去找孔绪宏的麻烦。 两人继续瞎转悠, 万国博览会的建设比预计要好,涵盖三十余国、大夏各省、各企业,已经有了后世世博会的影子,注定要载入史册, 无论如何,这都是值得骄傲的成绩, 也算是没白穿越一回。 姜瑜心情舒畅,“走吧,去你们那儿看看,之后我也好回去了。” 张灵竹立即带路。 正一道的场馆仿的是天师府,府门坐北朝南,高大宽阔、气势雄伟,门前庭院正中镶嵌着八卦太极图, 府门上一对抱柱楹联—— 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 姜瑜看了都忍不住咋舌,既是“神仙”又是“宰相”,地位确实显赫。 此时,张子真看到姜瑜过来,立即迎了上来,“伯爷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他的视线扫过张灵竹,露出微妙的笑意, emmm…… 总感觉在暗示什么。 姜瑜轻咳,“我就是过来看看场馆是不是都建好了,既然……” 张子真赶紧说:“伯爷稍安勿躁,先喝些熟普,夏喝生茶,冬饮熟茶老茶,冬天寒冷,熟茶茶性温和醇厚,有暖体养胃的功效。” 说着,他对旁边的小道童点头, 小道童会意,给姜瑜看茶,强行把姜瑜给留下了。 至于张子真本人,则拉着张灵竹到了角落,压低声音问:“你和伯爷进展如何了?他有没有表示?” 少女不解,“什么如何了啊?” “你说你这丫头,平时揪我胡子的气势都哪儿去了?怎么这时候不知道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了呢?” “爹,义武伯没胡子让我揪啊。” 被老爹泼冷水,张灵竹倒也不恼,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挂起天真无邪的笑容, 少女有一股缥缈如仙的气质,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十分的惹人怜爱, 张子真贵为本代天师,执掌龙虎人,唯独拿这个闺女毫无办法, 他无奈摇头,“虽然咱们不是世俗之人,但很多俗话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有一句,‘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你听过吗?” 张灵竹脸红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不懂?追男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爹,这些顺口溜都是跟谁学的?” 张子真是跟张星剑学的, 他轻咳一声,“你可别忘了你哥给你的那四句偈语。” 张灵竹脸色更红,“当然没忘,但是最后两句,‘忽然撞着桃花路,始觉良缘眼前瞒’,上次,你们说姜瑜吟的是藏头诗,我总感觉牵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曾经也起过卦,从卦相上看,我若嫁给了他,必有血光之灾,这不是大不吉吗?” “……” “怎么了?” 见父亲沉默,张灵竹十分好奇, 其实,张子真想说,哪个黄花闺女洞房火烛夜没有血光之灾的? 但这些闺中知识,都是母亲或者姐姐教授,当爹的又没法和女儿解释,老脸憋得通红, 他此时也意识到太过痴迷道术的坏处了—— 什么事儿都要算一卦,因此变得束手束脚的,难免成为桎梏。 最后,张子真说:“我跟你讲,义武伯年轻有为,而且,圣眷之隆无人出其右,是很多人眼中的香饽饽,你可别让人抢了先手。” 这人想嫁女儿想疯了吧? 张灵竹自己虽然也很想嫁就是了。(笑) 少女说:“知道啦~知道啦~我已经跟阿凌商量好了,让她做平妻。” 张子真:??? 这他喵的什么跟什么!? 他挠挠头,最终也无奈了, 人不能跟命争,自家闺女终究要和义武伯成就好事的,自己这个当爹的也不必操之过急, 天师老爷子拂了拂衣袖,“你耗子尾汁。” 张灵竹可爱地点头,“是。” 两人私聊结束。 此时,姜瑜已经喝了好几杯茶了, 不得不说,龙虎山的熟普确实很好,茶也先是上浮,然后下沉,好似翩翩起舞的美人儿, 茶水入喉后,茶香在舌尖晕开,十分美妙, 有如此好茶相伴,也不会觉得时间流逝。 张子真在姜瑜对面落座, 他早已想好了用什么借口打开话题,于是说道:“伯爷,这《射雕英雄传》怎么就忽然完结了呢?我们都还没看够呢~” 姜瑜说:“没想到天师这么喜欢,刚才灵竹还说呢,里面关于道教的描写太外行,根本没有全真教武功那么厉害的道士。” “她不懂艺术加工。” “哈哈哈。” 听两人聊天,张灵竹不满地嘟起了嘴。 这时,张子真继续说:“关于《射雕英雄传》之后的故事,伯爷是否想好了?” 姜瑜摇头,“最近在忙别的作品。” “其实,伯爷可以尝试千金买马骨啊。” “这……” 千金买马骨出自《战国策》,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 古代一位侍臣为君王买千里马,却只买了死马的骨头回来, 君王大怒,侍臣解释说,如果大家看见君王连千里马的骨头都肯用重金买回来,就会认为君王是真正想要高价买千里马,就会自然而然把千里马送上门来。 张子真的意思是让姜瑜千金求稿, 有种重金求子的感觉。 不过,这个招数不见得不好用, 虽然姜瑜认为不可能求到比金庸的作品还厉害的小说,但可以进一步提高民报的知名度,从而提高销量,增加引导舆论的能力, 她点点头,“天师这招可行。” 张子真又问:“刚才,伯爷说最近在忙别的作品,是什么?” “是一些戏曲本子,倒是可以给您看看。” “啊,那太好了。” 姜瑜随身带着没完成的剧本, 这就像小学时出去旅游,随身带着暑假园地,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抽空做,却也可以当成心里安慰, 她将剧本递过去, 张子真看了,下意识说道:“这也叫本子?” 眉头大皱,一副“我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的模样。 月末了,清空月票啊 月末了,清空月票啊 第358章 交际花 震惊! 文学巨匠姜瑜新作惨遭龙虎山天师抨击! 真实的理由竟是…… 张灵竹不满地咂咂嘴,“爹,你不懂这些,别瞎说啊。” 这姑娘还没嫁进义武伯府,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张子真心痛。 他嘴角抽了抽,说道:“论诗词歌赋的创作,我确实是不如伯爷,但是……但是……这本子有点儿超出常识了啊。” 说着,他摊开了第一页,摆在桌子上。 张灵竹凑过去, …… 白素贞:离却了峨嵋到江南, 白素贞: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微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小青:姐姐,我们可来着了!这儿真有意思。瞧,游湖的男男女女都一对儿、一对儿的。 …… 白素贞一出现,就知道是白蛇、青蛇的故事了, 本子的质量确实不错, 但是…… “这一段儿是什么?”张灵竹问道,“是念白吗?” “啊这……”姜瑜有点儿懵。 “你看这里,无论如何也得有‘白素贞、小青同上’、‘锣鼓起’之类的描述吧,否则戏班子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演啊。” “……” 姜瑜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剧本写成了对话小说, 果然,隔行如隔山,诗、词、散文、小说、话本,这些都可以抄,也方便抄, 但剧本不同,唱、念、做、打,在每一段儿中都应该标识清楚,否则,就这么交给戏班子,那不成干巴巴地站台了吗? 张灵竹和张子真凑在一起, “‘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微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这一局的意境很不错,看句子的长短、转折,应该是快活林吧?” “我觉得是鲍老儿。” “后面的呢?” “后面的肯定是念白,你看,‘一对儿’这里,是典型的京城口音啊。” …… 两人讨论得相当之热烈, 听他们对话,姜瑜这才意识到,快活林和鲍老儿似乎是曲牌名, 她上高中的时候,有一篇著名的元曲选读—— 《窦娥冤》, 课文中确实也出现过类似的字眼。 当时,她还以为鲍老儿是人名,不是演员就是角色,现在才知道完全错了, 想想也是,又有哪个会叫“耍孩儿”、“后花庭(顺序改了,笑)”这种奇葩名字呢? 那不是倒霉催的吗? 这时,张灵竹和张子真也不再纠结于剧本格式的问题,开始关注于故事本身的内容, 没多久,他们就看进去了。 和第一次听说《白蛇传》的庄月奴一样,张灵竹完全被许仙和白娘子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感动了,读着读着竟然掉下泪来, 她低声说:“这个法海和尚没有心,还是咱们道家的天师好,肯定不会拆散人家。” 张子真捋着胡须,说:“法海身在其位,某其政而已。” “爹,你也会拆散他们吗?” “啊这……” 看到女儿梨花带雨地看着自己,张子真就知道刚才说错了话。 他轻咳一声,“没有没有。” 之后,转向姜瑜,投去求救的视线, 一旦搞不定闺女了,老丈人向女婿求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姜瑜帮忙解围,“其实,主要是我的问题,我想要创作悲剧嘛,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你看,这样多有意境?” 喜剧一时爽,悲剧恒久远, 当小说中有刀子的时候,非常容易让人记住; 而刀子足够锋利的话,不光会记住,还会时不时地回想,一想起来就感觉被戳得难受。 张灵竹狠狠地捶了姜瑜一把, 不过,她是个知道轻重的好姑娘,没有提出让姜瑜改结局,只是盯着故事的结局,黯然神伤。 女生真是敏感啊…… 姜瑜和张子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 为了改善气氛,张子真说道:“伯爷,这里有一段,‘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每个句子的最后一字都是押韵的,应该是唱段吧?但是,这和我知道的任何曲牌都不一样啊。” 这首《青城山下白素贞》,是《新白娘子传奇》的插曲,虽然唱起来很像戏剧,但其实是流行歌曲的范畴, 如果另行歌曲能用古曲牌唱出来,那才叫出兔子神了。 姜瑜挠头,“这首曲子……嗯……这首曲子算是我新写的曲牌吧……” 她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 当时写《白蛇传》时,她只知道这是有名的经典剧目,但真正落笔时,还是发现绝大多数的地方模糊不清, 因此,只能混着来, 电视剧、戏剧,甚至连网络小说《许仙志》都上了,这才凑出了这么一部经典作品, 另外,《西厢记》也是的,里面有大量流行歌曲,比如“走过西厢扑鼻一阵香,隔壁小姐还在花中央”,这首歌的旋律朗朗上口。 一旁的张灵竹听姜瑜说新曲牌,立即来了兴致, 她说道:“我听瑾儿妹妹说起过,你写过一首《花好月圆夜》,她还与我哼唱了,调子非常好听。” 姜瑜:??? 她发现了,张灵竹这姑娘是个交际花、公关达人,好像除了女帝,以及还有没见过的唐赛儿,她跟谁的关系都很好。 “你什么时候和瑾儿关系这么好的?”姜瑜问。 “哎?”张灵竹歪着头,理所当然地说道,“跟瑾儿处好关系不是应该的吗?” 听她的口气,就像在说自己是未来姜府的女主人, 身为姜府的女主人,当然要和其他跟姜瑜有关系的妹子处好关系。 emmm…… 逻辑严密,完全没问题。 姜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少女凑过来,“你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快把这个新曲牌哼出来,我也想听听。” 张子真看着女儿,开口提醒道:“让义武伯哼曲子,终究……” “嗯!?” “咳咳……当我没说。” 天师再次表现出了拿女儿没辙的特性。 姜瑜忍着笑,哼唱:“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 她刚开口,张氏父女都不由得跟着眼前一亮, 这个新曲牌虽然没有传统的起承转合,但贵在朗朗上口,不是专业戏子也能唱出来, 这样极其利于传播。 等着姜瑜唱完,张灵竹说道:“我看啊,这本子你写完以后,还是给浓绮姐姐看一看吧,让她改进一下,你擅长的是新曲牌,老曲牌还是她专业。” 浓绮姐姐…… 瑾儿妹妹…… 凌笑笑平妻…… 这姑娘果然是个交际花。 六月更新计划 说是不多写,结果五月还是搞了将近20万字。 本月还是老样子,1号、2号、3号每天两更,稍微休息一下, 之后,每天保底三更, 我会根据月票数量和打赏数酌情加更的,跟上个月指标差不多吧。 群:870073330 问题答案是作者名:萌死他卡多 其全订! 求月票! 第359章 征文 张灵竹和张子真提的意见还是很可行的, 姜瑜决定从善如流, 第一,在民报投稿上千金买马骨; 第二,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白蛇传》、《西厢记》、《梁祝》在自己完成故事框架的前提下,全都交给赵浓绮润笔。 两天后,民报上便登出了重金求子的广告: “敬告各位民报读者: 民报召开侠之精神征文大赛, 侠这个字,往往与义相联, 侠者,不惜身,不惜财,敢为常人所不敢为之事; 义者,天下公理,道德共识。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侠之小者,分顾情义、道义、正义。 ‘侠’就是一个字,一声大喝,一步的跨越。 人人心中都‘侠’,今天阅文·中国武侠,等你书写。 民报特出千两白银,像整个京城有文采、有侠义的读书人约稿,但凡有此意向者,可持书稿至国子监,一经采纳,白银双手奉上, 最终解释权归国子监所有。(笑)”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千两白银,那是什么概念? 对于很多小门小户的人家来说,一两银子掰开了花,能用上两年多, 不过,种算法指的是粮食自己种的农村家庭,像京城这些不事农业的城里人,再加上物价高,一两银子也就够一年的, 可即便如此,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天价了, 这个价格足以让很多有名的才子低头, 那可是千两雪花银呐,稍微算一算就能知道,足够在粉子胡同内夜夜笙歌好一段时间了。 姜瑜坐马车前往国子监,准备把剧本给赵浓绮, 结果,在集贤门看到了全民参与征文的盛况, 只见集贤门上贴着红纸, 姜瑜抬头,发现上面写着刊登在民报上的征稿广告,和原文一样。 在红纸之下,人头攒动, “我非常赞同姜先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说法,所以,我的小说就是以这个为主题写的,你们要是不采录,就是违背姜先生的意志!” “真的有千两白银那么多吗?真的吗真的吗?” “姜先生成婚了吗?生辰八字是什么?” …… 感觉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姜瑜也没料到会这么火爆, 想来是很多人之前考虑过投稿,但是又不好意思,因此在家放着,现在则干脆拿出来了, 这就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 姜瑜都不敢下马车了。 凌笑笑说道:“要不,我给你顶帽子?” 这话听着怪怪的。 姜瑜:…… 少女看她不说话了,便直接行动起来,拿了一顶内卫制服的帽子递过来, 姜瑜戴上,把帽檐压低, 她让铜竹在距离国子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然后跳下马车,沿着成贤街鬼鬼祟祟地前往集贤门, 可即便如此,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便如寒夜中的北极星一样,闪闪发光, 终究是被人认出来了。 瞬间,一堆人涌了上来, “姜先生,看看我的稿子吧!您一定满意。” “姜先生,看看我的吧,我家闺女写的,我这就读出……!@*#¥%……” “征文活动是真的吗?” …… 场面宛如追星现场。 姜瑜尴尬,双手虚握下压,“我说两句。” 这句话如同有魔力一样,整个场地都安静了下来, 她轻咳一声,“首先,征文这件事肯定是真的,至于大家的稿件,你们可以放心,国子监致知馆一定公正、公平、公开地仔细评议。” 说完,她脚底抹油,直接冲进了集贤门内, 后面的粉丝被内卫们挡住了。 太疯狂了…… 姜瑜看着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人群,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真够要命的。” 凌笑笑展颜一笑,“你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在百姓中有多高的威望,而且,很多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也非常喜欢你的。” “为什么是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啊?” “那些得志的读书人都等着会试,关注这些的不多,就算有心写作,也得等着考完。” “说的也是。” “不过,作为臣子,你应该关心的是前面那句话,‘你在百姓中有很高的威望’,所谓‘功高震主’,也许,皇上只能……呵呵……” 少女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李小姐只能把姜瑜给睡了, 变成一家人,自然没有功高震主的担忧。 姜瑜: ̄□ ̄|| 她现在有点儿搞不懂了,凌笑笑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人, 难道说,自成一派? 啊这…… 姜瑜有些白丝不得骑姐,因此没好意思接少女的茬。 凌笑笑见她不说话,也没追击。 两人一起前往致知馆。 ㊄㊁㊅㊅㊄㊁㊁㊄㊀ 时间已过中午,致知馆的校舍内没人,反倒是旁边的耳房里传出激烈的讨论声, 姜瑜便推门而入, 只见耳房内乱得不成样子,无数书稿堆在房间的角落里,已经翻阅过的则随意丢在一旁, 显然,这里被改成了编辑办公室。 学生们审稿审得一个头两个大,忙乱间,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姜瑜来了, “咳咳……”姜瑜咳嗽。 依然没人注意。 “嗯……咳咳……”姜瑜提高了音量。 这一次,赵浓绮终于抬起头,原本有些茫然的眼神终于恢复了聚焦,看到是姜瑜,差点儿骂脏话, 她说:“好嘛,甩手掌柜终于肯来了啊!” 一股怨气扑面而来。 听到赵先生忽然吐槽,其他学生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一齐抬头, “姜先生。” 异口同声。 小伙子们身上有一股被资本家剥削的、长期996才能积累出来的、韭菜的气质, 好! 很有精神! 姜瑜说:“大家辛苦了。” 学生们想客气一下,说一句“不辛苦”什么的, 但赵浓绮抢先开腔了,“确实辛苦了,辛苦得要命!” 怨气比刚才更盛。 邹衍压低声音,吐槽道:“看吧,我说赵先生见了姜先生,就跟见了许久未归家的丈夫的小媳妇儿似的,我没说错吧?” 周星图说:“你懂个屁!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一点儿生活情趣没有。” 两人的声音非常小,但能勉强听个大概, 赵浓绮脸红了。 所有学生都察觉到了不对, 在致知馆内待得久了,每个先生有什么特点,他们一清二楚, 赵浓绮因为害羞脸红的时候,就是即将恼羞成怒的警报。 果然, “你们皮痒了是不是!?”少女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阴恻恻的,带着一股寒意。 众人打哆嗦。 邹衍说:“赵先生,我们先出去了,给您和姜先生单独……!@#¥%……” 后面的话被捂了回去。 学生们夺门而出。 第360章 遥想我当年…… 耳房内只剩姜瑜和赵浓绮两人, 少女叹气,可爱地斜了姜瑜一眼,“你之前不是才登报,说为了不分散即将春闱的学子们的注意力,民报这段时间暂时不更新小说吗?” 她指了指最新的一份报纸,“怎么忽然又想起搞什么征文了?” 姜瑜:(*^▽^*) “千金买马骨嘛~”她说道,“只要能收来好的小说,打响咱们民报出手阔绰的名声,花一千两银子也是值得的。” 姜瑜还有一点没明说, 最主要的是,民报辐射的范围越广,对于民间舆论的影响力就越甚, 在古代,舆论主要由书院引导, 书院聚众讲学,每年一大会、每月一小会,会各三日,每会推一人为主,有问则问,有商则商;凡在会中,各虚怀以听, 这就导致了好清谈而不重实际的风潮。 现在有了官、民两报,风气肯定会渐渐地有所改变。 赵浓绮也知道姜瑜所想,说道:“这次征文,确实打响了民报的名头,新一期的销量比往期都要高,不过……唉……” 少女叹气,指了指那堆书稿, 姜瑜抽出一篇,只见上面写的是: 峩怕三┽晚丄菂zんμ葍忲哆,妳譮不至リ峩菂ωεи候…… 这尼玛,为什么有火星文? 懵逼。 赵浓绮说道:“就是这个样子,良莠不齐……不对,准确地讲,是我们读了那么多,就根本没有一部正常的小说。” 她显得相当郁闷,“你也说了要千金买马骨,这个钱要是不花出去,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民报销量上去了以后,早可以自负盈亏,一千两不算什么, 真正的问题是小说的质量,就算不和《射雕英雄传》比,但也不能摆烂,如果随便挑一篇放上去,同样会起到反效果, 好麻烦啊…… 姜瑜不由得头痛,“难道要我再写?” 赵浓绮说道:“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最后红榜贴出,征文得主是你姜先生……呵呵哒~” 这不跟李嫣一样了吗? 又当选手、又当裁判、又当组委会,甚至连比赛项目都是姜瑜创办的, emmm…… 感觉不太行。 姜瑜问:“真就没有合适的吗?” 她刚问出这个问题,便听外面传来极小声的骚乱, 耳房内两人对视,用眼神无声交流, 赵浓绮:“一定是那帮小子,一个个的,无聊透顶,就知道偷听先生之间的谈话。” 姜瑜:“他们确实无聊,但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少女对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之后,走过去开门, 果不其然,学生们全都在门外偷听,但现在好像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 “这个作品应该给先生看看。” “不行,这次是武侠征文,这种不符合主题,而且,内容如此粗俗,根本就登不得台面啊。” “这也是武侠啊,虽然稍微有一丢丢幻想的成分就是了。” “没错没错,姜先生写的《射雕英雄传》也充满幻想,郭靖甚至还能踩在雕背上飞天,然后使出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呢~” …… 气氛十分热烈, 反对的人,主要是梦尔雅, 至于支持者…… 男生们好像都很支持。 看阵容,姜瑜就隐隐约约猜到这部小说中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内容了。 盯—— 盯—— 她和赵浓绮的视线落在学生们身上, 没用多久,争论停止, 咕咚~ 学生们响亮地吞咽口水。 姜瑜说:“好了,把你们说的那一部小说给我看看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气氛尴尬。 良久,邹衍才递出一叠稿纸,嘴唇嗫喏,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口, 姜瑜微笑着接过,翻开了第一页, 没想到上面开宗立意,第一句话就是“所谓‘人伦’,上以事宗庙,下以续后世”,这倒是很符合古代小说的风格, 古风很重的《天龙八部》,首次连载时,开头便是讲解八部众的佛教含义, 姜瑜向后翻阅, 这时,周星图凑过来,“姜先生,这部小说……” 姜瑜脸色刷的一变,一脸正气,“不要多嘴,我自己欣赏便是。” 周星图:“……” 赵浓绮:“……” 众学生:“……” 姜瑜又向后翻了一阵,不由得有些失望, 里面的描写,一点儿也不给力, 重生前,作为理科大学僧,她也是阅片无数的存在,对于这种关键时刻来一首小诗的隐晦表达,完全不放在眼里, 她不由得摇摇头,“不行啊……” 这还不行? 学生们看着她,一脸震惊。 姜瑜笑呵呵地吟诵:“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她说:“你们看,随便写一首都比这个好,记得我当年……咳咳……” 赵浓绮:“嗯?” 少女美丽的双眸泛着精光,视线直射姜瑜, 在她的眼睛肿,似乎有无尽的求知欲。 与此同时,学生们也都对敬爱的姜先生投来好奇的视线, 姜瑜板起脸,拿出先生的威严,干巴巴地说道:“嗯,这本小说我看过了,写的确实不错,不过嘛,里面的武功吹得有些玄乎。” 本以为降龙十八掌就够猛了,这部小说里的武功却比这还要猛得多, 什么裂石崩山、迷惑心智…… 全都是基本操作, 主角就是因为会一种叫天魔销魂的独门武功,可以迷惑人心,才能轻松搞定女子。 姜瑜嘀咕:“这个……应该算是高武世界了吧?” 说着,她把小说递给赵浓绮。 赵浓绮看了一阵,竟然完全不脸红, 她默默点头,“写的确实不错,而且……你看,这里……关于武学的气机牵引,非常真实,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 接着,又补充一句,“太真实了,这些口诀、心法,简直就像是从武功秘籍中直接扒出来的似的。” 看到赵浓绮这么淡定,众学生不由得点头, 不愧是女君子,小说中那点儿描写,根本入不了赵先生的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梦尔雅, 后者不满,“你们这么看我干嘛?那部小说本来就是……本来就是……” 她脸色通红, 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女孩子。 姜瑜急中生智,“你们几个别为难人家,毕竟是带着妹妹的来求学的,肯定要表现得矜持一些啦~” 此话一出,学生们都懂了, 周星图对梦温文说:“对对对,小孩子别看那种书。” 梦温文: ̄□ ̄|| 竟然拿**做挡箭牌…… 她十分不满。 第361章 赛风月 梦温文很不满, 后果很严重。 眼看着小姑娘脸色涨红,一副要爆发的模样,姜瑜赶紧说道:“好了好了,这件事我还需要和赵先生商量,你们别在门外待着了。” 众学生:“是。” 他们怀揣着小H文,本来是不想偷听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一直很正人君子的梦尔雅忽然变了,好像很担心姜瑜和赵浓绮独处似的,带头偷听,这才有了刚才的事, 不过,看样子,姜先生和赵先生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深入挖掘的八卦, 一帮人就这么离开了。 姜瑜和赵浓绮回到耳房中, 少女伸个懒腰,美好的身材一览无遗, “总算是选好稿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果不选定征文,我们都不能去实验室。” “这个,你也觉得没问题?”姜瑜问道。 “嗯,当然了,那些描写很正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但文人仕子不介意,就连大家闺秀们也……也……” “???” 姜瑜看少女脸红,不由得好奇。 赵浓绮一跺脚,“你是金陵人士,你们南方这种事蔚然成风,干嘛来问我?” 这一点,少女确实没说错, 不要说这种只有文字的小H文了,就连那些图册,在江南地区也很好卖, 对于古代匮乏的某方面的教育来说,这种东西是少不了的, 而且,不光能当“老师”,教授姿势,还可以做闺房情趣的调剂品,甚至能健全很多不经人事的男子、女子的心理, 难怪刚才赵浓绮表现得如此淡定。 只不过,现在是私底下,只有她们两人,被姜瑜问起,少女不尴尬才怪了。 她冷哼一声,错开了视线,“那就定这一本?” 姜瑜也有此意, 这本书开头讲的是某个气宇轩昂、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魔门弟子被秦楼楚馆的清倌人所救, 至于救人的方式嘛…… 不足为外人道也。 故事虽然讲的是魔门弟子,不是武林正派人士,但也算武侠,不跑题, “只要之后的故事还是从主角的……说起来,这个魔门弟子应该是主角吧?”姜瑜问。 “应该是吧,”赵浓绮点头,“你看,毕竟是你们姜家人。” “姓姜就是主角?” “没有,我就是开个玩笑。” 两人都觉得,作者让主角姓姜,纯粹是为了拍姜瑜马屁, 毕竟,姜瑜是致知馆的模式,总览官报、民报事,相当于现代报社中的总编,决定报纸内容,地位之高可以想象, 投稿人拍姜瑜马屁,再正常不过了。 赵浓绮问:“那报酬呢?” 除了征文的奖金,总得有报酬才是,不能像总编大人那样免费当长工。 少女提议道:“五十两,应该差不多吧?” 姜瑜摇了摇头,“我们换一个方式吧,千字一两。” “千字?” “对,这样可以鼓励作者水……咳咳……这样可以鼓励作者多写,以增加连载的长度,之后,我们就有更长的时间为下一次连载收稿、准备,就不用像如今这般仓促了。” 姜瑜本来想说的是“水文”, 不过,这种黑话,估计说出来赵浓绮也不懂。 少女点头,“行吧,我先看一下作者是谁,之后再……咦……赛风月这个名字,应该不是真名。” 姜瑜沉思片刻,说道:“有可能是笔名,毕竟,这篇文章有许多那方面的描写。” 她想到了《金瓶梅》, 那本书的作者是兰陵笑笑生,显然,这是一个笔名, 有人认为这本书的作者是王世贞,当时正任湖广按察使,这么大的官,搞一些有颜色的创作,肯定是不会用真名的。 (※注:其实主要原因是讽刺了当时的权臣严嵩) 大夏虽然文风昌盛,士子不介意创作小说话本,只要不写反动内容,肯定没人管, 但H文这种个人的小爱好,还是别让旁人知道比较好。 赵浓绮却有不同看法,“有可能是咱们认识的朝廷命官也说不定。” 姜瑜一愣,“为什么会这么想?” “看你写了《射雕英雄传》,在士子间出名了,因此会产生……就是你常说的那句话,‘我上我也行’,他们觉得,自己动笔,肯定也可以。” “但又怕被拒稿,丢脸,所以用了笔名。” “没错。” “总而言之,到时候红榜贴出去,总要上门来谈稿酬,神秘维持不了多久。” “说的是。” 赵浓绮低下头,开始用铅笔在上面勾勒, 她已经习惯一些编辑的工作了。 姜瑜凑过去,在她耳边说:“赵小姐……赵小姐……” 赵浓绮吓得一个激灵,“干嘛啊你?这么小声,跟叫魂似的,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那不能。” “懂了,有求于我?” “知我者,赵小姐也。” “(ˉ▽ ̄~) 切~~” 赵浓绮虽然面上表现出了不屑,但还是一副静静等待的模样, 姜瑜便拿出了三个剧本。 少女好奇地瞪大眼睛,读了几页,就明白了姜瑜找自己的目的何在了, 她不由得气恼,“我就知道,你这人除了偶尔讲课,基本就是甩手掌柜,今天突然回致知馆,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姜瑜说:“帮一帮忙嘛~” “说,为什么忽然想写戏剧?” “万国博览会上,程家班要是没有新本子,不是很难看吗?” “还有别的原因吧?” “太后喜欢。” 太后…… 赵浓绮总感觉姜瑜其实是在讨好李嫣,但是没有证据, 少女不似赵功德那样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早就看出女帝对姜瑜是有些不同的,因此在这方面上心, 她低头看着剧本,偶尔瞥向姜瑜, 气氛微妙。 “可以改吗?”姜瑜硬着头皮问道。 “可以倒是可以,”赵浓绮盯着《西厢记》的本子,“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就喜欢骗女孩子眼泪?” “怎么了?” “你看这一段,‘敢问一句盆中花怎赏,要拿姑娘与它比模样,十二年前的白日梦,百花还在人去已楼空,那花儿常开人难留’,太后她老人家看了,确定不会哭?” “没关系没关系,这一段是流行唱法……咳咳……总之,这里的旋律还挺欢快的。” “哎?” “我唱给你听听看。” 姜瑜双唇轻启, 轻描淡写而略带俏皮的唱法,对比之下,表现出人去楼空的惆怅, 赵浓绮看她,眼中夹杂着不知是嗔是怨的滋味。 第362章 就是有点儿炸膛 姜瑜哼歌,赵浓绮听, 两分钟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少女有些晃神,直到发现姜瑜在自己的眼前摆手,这才反应过来, 她低声说:“也不知道你都是怎么想出的这些……总之,这是个新曲牌,我可不会写,到时候,你得自己唱给程家班的班主听。” 姜瑜说:“程大家是京城第一的名角儿,这种事难不倒他。” “那别的地方我帮你弄好。” “麻烦赵小姐了。” 哼╭(╯^╰)╮ 赵浓绮摊手,心说姜瑜这家伙真不够意思,光嘴上谢谢, 她嘀咕:“你写剧本的目的是为了讨好太后,怎么就不知道讨好一下任劳任怨的我呢?” 怨气扑面而来。 危 姜瑜 危 幸好少女没有追究,只是继续吐槽:“我就像一只可怜的牛,任你骑、任你强迫、任你糟……” 似乎是察觉到了用词不当,少女脸一红, 她低头,狠狠顶了姜瑜一下。 结果, 砰—— 一声巨响。 姜瑜和赵浓绮都一脸懵, 前者惊诧地低头看着胸口,“刚才是什么情况?应该是‘咚——’的闷响才对啊!” 后者则轻抚头顶,“难道武侠小说是真的?真有什么铁头功?” 两人说完,都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蠢了。 她们面面相觑,同时说道:“王恭厂!” 之后,冲出了耳房。 只见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正在朝王恭厂的方向眺望, 两人也加入其中, 万幸的是,并没有见到火光冲天、烟雾弥漫的场面,刚才那一声爆炸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姜瑜眉头大皱,陷入沉思, 因为万国博览会,草原和大夏迎来了暂时的和平局面,今年冬天,草原没有扣边,王恭厂自然没有生产任务, 所以,为什么会爆炸呢? 她正白丝不得骑姐,身旁的赵浓绮却忽然开口了,“会不会是两位佛郎机教士?” 姜瑜:!!! 她这才想起,自己忽悠佩德罗和费尔南多作为佛郎机的代表,以国家为单位参加万国博览会, 在自然科学方面,他们主要展示物理、化学、天文,以及先进的铸炮术、造船术; 人文方面,则是历法、宗教、法典。 难道说…… “不行,我得去一趟王恭厂看看。”姜瑜说道。 “不用担心,”赵浓绮安慰道,“看样子,似乎是试射成功了。” 佛郎机的火炮虽然优秀,但还是没能摆脱射石炮的范畴,因此不可能有太大威力, 所以,姜瑜并不担心会出大问题, 但事涉王恭厂…… 弘同甫毕竟刚刚下台,刑部现在有很大的权力真空,说不定会有人借机搞事, 自己有必要去看看! 姜瑜对赵浓绮点了点头,说道:“剧本的事情就拜托了,我……” 话音未落,赵浓绮打断道:“你带上尔雅,他的动手能力很强,经过实验的繁复磨炼,在火药方面的知识说不定已经比你强了。” “这……好吧。” “快去,剧本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一天就能改完。” 赵浓绮给了姜瑜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姜瑜“嗯”了一声,快步跑去后山前的宿舍,找到了梦尔雅,之后带着她一起前往城市西南隅的王恭厂。 不出所料地,此时的王恭厂已经被内卫给围了, 带头的是一名内卫千户, 姜瑜快步走过去,问:“走水了吗?” 千户回答:“没有没有,义武伯无须担心,只是简单的火炮试射,我们刚才看了效果……嗯……怎么说呢,有点儿一言难尽啊。” “一言难尽?” “对,伯爷进去随我……啊,对了,您有凌长官陪同,我就不进去了,我刚才说的‘一言难尽’,实在是因为跟伯爷的火药比起来,威力不够看。” 跟姜瑜的火药比,同时代就没有够看的火炮了, 毕竟,炮和炸药不同,是需要射程的,稳定性也很重要,谁也不想在己方阵营中放烟花不是? 姜瑜没有在门口多做停留,和凌笑笑、梦尔雅一起进入王恭厂。 王恭厂被分为多个区域,除了上次来过的高炉区,还有仓储区,再就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用来进行试射和试爆的广场, 试射的时候,会在广场上竖起一个巨大的靶子, 靶子是很厚的木板,跟城门的材质一样。 很多人会以为,古代城门是电视剧中那种对开的城门,后面用巨大的门闩卡住, 实则不然,其实是两层,之后一层是那种从上而下下落的闸门,十分坚固,否则,用那种对开的门,很容易被攻城锤撞开, 而且,若是有敌军潜入了城内,至少需要数十人才能将那道闸门拉开,这也让诈降、地道等计谋变得困难了百倍。 正因为如此,攻城才会选择用云梯强登城头, 这同时也是试射用的靶子要跟城门的厚度和材料看齐的原因。 姜瑜穿过檐廊,快步来到广场, 只见这里正一片狼藉, 地面上有大片焦黑,树立的靶子被冲出了许多坑坑洼洼,只可惜深度不行, 显然,试射成功,但效果不行。 费尔南多和佩德罗正站在大炮前,检查炮内的情况, 他们明明是白人,此刻却变成了黑灰相间的皮肤,一头金发也十分暗淡,就像是被锈蚀的黄铜,显得既可怜、又可笑。 在旁边,有很多玩了一辈子炮的老工匠, “早说了,这个鬼佬的炮不行。” “唉,炮管细了啊,不炸膛才怪,也不知道义武伯是怎么想的,让我们按照鬼佬的方法造炮。” “不应该啊,义武伯研制的火药那么厉害,应该不至于对火炮一窍不通才是。” “说不定就是想让鬼佬丢丑,来体现我们火炮的厉害呢?” …… 几个老工匠达成了一致。 姜瑜走过去,“到底是什么情况?” 立即有工匠说道:“伯爷,这鬼佬的图纸有问题,只用那么点儿铁料,且炮管如此狭长,明显不对劲啊。” 工匠间说什么,佩德罗和费尔南多不怎么在意, 但是,在姜瑜心里的形象必须要维护好, 开玩笑,这可是大夏的义武伯,以后能不能在京城建教堂,披上红衣主教袍,全都看这位的脸色, 神的荣光必须依靠义武伯才能照耀。 佩德罗赶紧说:“伯爷,别听他们的,试射可以说是成功了。” 姜瑜不解,“可以说?” “这个……那个……嗯……” “到底怎么了?” “就是……就是……就是有点儿炸膛。” 第363章 子母丼? 神特喵的“有点儿炸膛”…… 姜瑜只听过炸膛、不炸膛两种说法,5%炸膛这种不是纯属搞笑的吗? 她问过才知道,工匠们按照费尔南多和佩德罗提供的图纸造了一门火炮, 造出来当然要试射,今日便打算看看威力, 结果嘛…… 炮管口内部出现开裂、火星四溅, 散飞出去的弹药本来应该像步枪点射,现在却变成了喷子, 还好试炮的工匠早有准备,没有出现伤亡。 姜瑜看向炮管内部,观察纹路, 枪支或者火炮炸膛的原因有很多, 弹药不合格; 枪管、炮管过热,发软,或者内部存在异物; 弹药没有离开枪管、炮管,第二枚弹药就已经击发了; 运气不好;(笑) …… 炸膛一般是从膛线阴槽处爆裂,火药气体随之排出, 但那是现代, 古代不同,没有什么阴槽,所以在原则上,炸膛和成功即发的原理一样,火药气体和弹药一起往炮口冲,炮管承受不住了,就叫炸膛。 姜瑜伸手入炮管,摸着裂痕, 这时,制造局的造办官匆匆地从身后赶来, 制造局属于不用坐堂的单位,造办官服不整,官帽也戴得歪歪斜斜,明显是看下午没什么工作先回了府,出事之后又赶回来的, 他本来面带怒气,看到姜瑜以后,立即换上了笑脸,“伯爷。” 姜瑜回头,“原来是……” 话说了一半,她才想起上次来制造局要柱形钢板的时候,还没问过造办的名字, 于是,尬住了。 造办脸上如沐春风,“下官伍泰然。” 姜瑜说:“原来是伍大人,上次,致知馆从你们制造局要走了许多钢板,多亏伍大人大开方便之门,我还没有谢过呢。” “哪里哪里……” “今天来,是因为火炮的事情?” 姜瑜右手放在炮管上, 她因为摸过膛内,所以右手的手掌和衣袖都沾了些黑色的火药灰。 伍泰然犹豫了片刻,视线在费尔南多和佩德罗的身上稍作停留,之后压低声音,说道:“伯爷,这个图纸确实有问题,责任不在王恭厂啊。” 一开口就甩锅,老官僚了。 姜瑜当然不会责怪他,只是挥挥手,“伍大人来看看。” 伍泰然过去,只看了一眼炮管,便说道:“伯爷,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无非就是看开裂如此之小,是不是可以通过增加炮管强度来防炸膛。” “没错。” “唉,伯爷,您想简单了啊。” 说着,伍泰然踢了踢火炮下的轮子, 姜瑜意会, 增加炮管强度,就意味着要多用钢铁,这样的话,炮身自然会变厚,机动力下降, 第二种方法是减小射程、缩短炮管,也就是佛郎机轻帆船上装的火炮,但问题就在于,几乎只适应海战中的侧舷对射, 威力、机动力,二者不可得兼。 伍泰然毕竟是造办,理论虽然不见得呈体系,但经验还是丰富的, 他叹气,“伯爷,接到图纸的时候,我就觉得炮管过于狭长了,苦于现在的钢铁的强度实在是……唉……” 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觉得遗憾, 这位技术官员比较纯粹。 姜瑜看向佩德罗和费尔南多, 两位教士似乎也被伍泰然打击了自信,“伍大人似乎……可能……大概……perhaps……说的没错。” 但很快,他们又表现出了乐观主义精神,“不过,伯爷无须担心,我们听说津天造的轻帆船正运往京城,只要将我们佛郎机的火炮放到船上,仍然能展现佛郎机的海战力量。” 大夏是陆权国家,那些工匠都对海战中的短、平、快型火炮没什么兴趣, 轻帆船能扛得住海岸炮一发吗? 怕是没戏…… 这时,一个意料外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在炮膛内填装一根独立的炮管呢?就是那种子母弹。” (※注:古代其实是有子母炮的) 子母丼? 姜瑜微微愣了一下, 所有人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是温尔雅, 少女正站在火炮前,左手抱胸,右手顶着下巴颏,一副沉思的模样, 她说道:“就是做成子母两层炮管,里边这层炮管预先计算出火药用量,多预备几个这样的炮管,放完就换的话……” 在场的众人都懵逼了。 佩德罗最先反应了过来,问少女:“外面的炮管呢?” 梦尔雅说:“因为有两层炮管,所以外面的炮身不用追求强度,用软木包住,并加上防炸裂的铁箍就可以,这样就可以用轮子移动了。” 少女的聪明之处在于,把强度用两个炮管分担, 这样的话,两边的重量都不大,机动力自然就上去了,只不过要多用一匹马而已。 姜瑜眼睛一亮,“这样设计,还有个好处,外面的炮管可以前后相通,清理快、散热快,使用寿命也长,而且,换子炮时从后面装入……” 后肏? emmm…… 似乎可以进一步提高射速。 所有人一阵胆寒, 他们想到了这种炮如果投入战争,会是怎样的情况, 己方已经打了五炮,对方还趴在炮口上清理膛内、重新装火药呢, 这尼玛,不被打成傻子才怪。 梦尔雅说道:“姜先生,您之前不是预想过使用开花弹吗?” 姜瑜点头,“对啊。” “子母炮或许可以试一试,因为有两层炮管保护,不太用担心稳定性的问题,毕竟,就算炸膛了,也不会有多大的危害。” “啊这……” 姜瑜之前和李嫣看炸药开山时,曾提到过一次开花弹, 无非是在炮弹的表面加孔,然后通过孔洞加上药捻来做定时引爆装置,飞出去之后,再在目标处引爆, 但这又会有一个新问题—— 准度。 如果射不准,开花弹的弹道跟预想的不同,之后在空中炸了,那不是自己放自己的烟花吗? 这玩意儿的杀伤力可大得很啊…… 姜瑜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心。 梦尔雅问:“那在母炮上加照门、准星不就行了?” 听她这么说,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终究是致知馆的学生,没上过战场,如果在火炮上加照门、准星就能打准,那炮兵也太容易培训了, 而现实情况是,大部分炮兵都得靠经验。 伍泰然说:“这位……这位同学,炮击的难度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如果……” 他话音未落,便听姜瑜说:“或许,不是没可能。” 第364章 公式 炮兵的瞄准是一个体系,分为直接瞄准和间接瞄准, 其中的间接瞄准就是在看不见目标的情况下瞄准,也就是进行超视距打击,古代的火炮暂时做不到,用不着考虑。 姜瑜陷入沉思, 良久, “纸笔。”她伸出右手,说道。 梦尔雅跟随姜瑜日久,早就习惯了姜瑜随时随地要纸验算的特点,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 姜瑜接过,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所有人都凑了过去, 只见纸上出现了一堆七扭八拐的弯曲的曲线,还有代表炮兵的火柴人,代表火炮的方盒子,看着就像是儿童简笔画, 姜瑜是会素描的,只是为了节省时间,画得非常抽象。 这时,凌笑笑开口了,“是等高线,对吗?” 她问的是那些闭合的曲线, 钦差队伍去草原时,北出大同过阴山时,姜瑜曾经用等高线记录过海拔变化,因此少女知道。 但姜瑜没有给出肯定回答, 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小世界中,念念有词:“炮弹要击中一个目标,需要三个基本参数,水平方向α,仰角β,弹丸初速v……” 佩德罗:“α!” 费尔南多:“β!” 两人没想到姜瑜连希腊字母都知道, 佩德罗敬佩地说道:“将希腊字母用于计算,在西方是只有伟大的哲学家、大法官,或者极其富裕的贵族才会这么做。” 当时,数学家还不算职业,因此在大部分情况下,由衣食无忧的人当做兴趣爱好, 凌笑笑说:“义武伯本来就是极其富裕的贵族。” 佩德罗尴尬,“这倒也没什么错。” “哲学家和大法官是什么啊?” “这个……” 佩德罗感觉自己的汉语词汇又不够用了, 他只能比比划划, 旁边的费尔南多不想引火烧身,躲得远远的,继续看姜瑜演算。 在现代,炮兵成集团作战,因此有单独的炮兵阵地,甚至要单独设立一个观察所,由侦察兵和计算兵联合计算出表尺, 这样打击目标,即使在超视距打击,精确度也能到米,基本做到指哪打哪。 姜瑜不需要这么高的精确度, 因此,她尝试用纯物理、纯数学的方法来给出结论, 一旁的费尔南多看出门道,“这个似乎是公式。” 姜瑜点点头,“对。” “那个弧度是……” “仰角。” “啊?” “没关系,你现在看不懂很正常,我自己也还有初速度v不知道呢。” 费尔南多完全听不懂了。 这时,姜瑜转过身,对那边的伍泰然说道:“伍大人,你去拉一门红衣大炮来,我要试射两发。” 伍泰然:“啊这……” 佛郎机教士的火炮还好说,炮管狭长,炮弹自然小得可怜,试射个几发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可红衣大炮就不同了,炮弹都是有数的,打一发少一发, 而且,那玩意儿重得很,用轮子推着走都费劲, 他有些为难地挠头。 姜瑜问道:“那还有别的火炮吗?” 伍泰然想了想,说:“普通的铜炮可以?” “可以。” “行,下官这就去办。” 他带着一帮工匠快步离开了, 没多久,他们搬着一个木台回来了,木台上架着一管铜制的火炮,看上去像是几十年前的老玩意儿, 和从西洋那边学习、改进的红衣大炮不同,这价炮形制很奇葩,像一朵诡异的喇叭花—— 炮口是一个大于身管的敞口,身管上加铸数道铁箍,身管后部为药室,有装引线的点火孔,药室部有较明显的隆起, 搞得这么笨重,还没轮子,跟佛郎机火炮的灵活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姜瑜皱眉, 伍泰然立即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说道:“大人,机动和威力,二者不可得兼。” 姜瑜点点头,“我知道,可是这玩意儿也……” 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没想到,伍泰然凑了过来,露出狡诈的笑容,压低声音说:“伯爷,在佛郎机人面前,咱最好别露出压箱底儿的东西。” 姜瑜:??? 之前刚见识了容霍,现在又一个伍泰然, 这就是基层同志的智慧吗? 伍泰然退后一步,“话说回来,这门炮的炮弹造价便宜,用来实验也不心疼,您说是不是?” 造价便宜=放在仓库吃灰, 姜瑜算是听明白了,眼前这门炮,就是大夏军淘换下来的火炮,狗都不用的那种。 emmm…… “也行吧。”她说道。 “伯爷能接受,那最好不过了。”伍泰然呵呵一笑。 “现在进行射击。” “伯爷想要怎么射?” 想要怎么射……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怪怪的? 姜瑜没那功能。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暗暗警告自己不要想歪,然后说道:“平射。” 平射, 那就是想要测试火炮的威力了。 伍泰然点头,回身说:“取一发弹药来,咱们也让佛郎机鬼……咳咳……咱们也让佛郎机的客人见识一下大夏火炮的威力。” 姜瑜说:“不对,不对,取四发来。” 众人:??? 大家都很懵逼, 伍泰然小心翼翼地说:“伯爷是担心有哑炮吗?这一点,您无须担心,除夕夜那晚……” 后面的话没有明说。 除夕夜,虽然是致知馆进行的火药试爆, 但王恭厂也受到了惊吓,正月以后便开始清点库存,把受潮的弹药都销毁了, 而且,因为今年没有胡人扣边,王恭厂没有生产任务,因此所有人都参与其中,很快就完成了清点工作, 伍泰然可以确定,不可能有哑炮。 出乎意料地, “不是担心有哑炮,”姜瑜摇摇头,“就是要试射四次。” “啊?”伍泰然诧异,“四次次都是平射吗?” “前三次是平射,分别选择广场内的三个点做为标靶,我要计算平均速度作为初速度……唉……其实,三次理论上不够的,最好是十次。” “您可别,三次,就三次!” 胳膊拗不过大腿, 伍泰然一个小小造办官,只能由得义武伯胡来, 他叹了口气,让身后的人去取弹药,之后又问道:“那第四次呢?” 姜瑜说:“第四次当然是为了验证我的公式是否正确咯~” 她的视线落到稿纸上。 听义武伯说得轻巧,在场的那些王恭厂的工匠们虽然明知不太可能,但心底还是产生了期待, 说不定,真的可以搞出什么新的瞄准方法。 第365章 这狡猾的大夏人! 工匠们跑去搬炮弹了。 姜瑜在那儿看铜炮,时不时地咂咂嘴, 古代冶炼技术不够发达,无论是铁、铜,亦或者是其它合金,都会含有一定的气泡, 时间一久,气泡就形成了中空,肯定会影响精度, 姜瑜只希望自己的公式能有效果。 不多时,炮弹搬回来了, 姜瑜下令,让梦尔雅、伍泰然随机在广场中选取一个位置,自己也选了一个,然后树立起靶子,作为平射射击的目标, “就这三处吧,我们先测出距离,然后一发一发地来。”她说。 伍泰然便依照姜瑜的命令,按部就班执行。 测距离,目的是为了算速度,而速度=距离/时间,所以还需要时间参数, 但问题在于,大夏的计时并不是时、分、秒, 佛郎机那边儿倒是有怀表, 只可惜,佩德罗和费尔南多为了偷渡到大夏来,那些单筒望远镜、怀表之类的好物件,全都用来贿赂马六甲海峡周边的土著酋长了, 姜瑜没辙,只好通过在心里默数计时。 很快,三发平射结束, 她计算出了速度,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伍大人,把这门铜炮搬到广场的最西南头吧,东北头那边堆一个土坡出来,最好模拟成山丘的高度。” 伍泰然当场就无语了, 为了保证安全,王恭厂试射的场地十分广阔,只比万国博览会的国家展区小三分之一, 最西南到最东北…… 对面山头,足足有两百丈,这么远的距离,淘汰下来的铜炮肯定打不中, 更何况还要加一个模拟山丘的土坡, 低打高,伍泰然不信能打中。 可是,对方是义武伯,他就算想要反驳,也没那个胆子,只能憋着, “伯爷果然……果然有志气。”他说。 “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姜瑜露出笑容,“憋久了容易伤肾……伤身。” “没有没有,下官没那个意思。” “行,那就按我说的办。” 伍泰然没辙了,只好带着一帮工匠运沙,堆小山丘, 凌笑笑对姜瑜无条件信任,也带着内卫上了。 梦尔雅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姜先生,从这里看过去,即使是目力最好的人也得眯着眼睛,瞄准都难,火炮能打准吗?” 姜瑜说:“刚才就说了,准星和照门的瞄准不靠谱。” “唔……” “放心吧,没问题。” 看姜瑜自信,梦尔雅没再说什么。 不多时,远处的土丘建好了,众人重新回到土炮旁, 只见姜瑜站在炮口边,右手平直地举起,竖起大拇指,左眼紧闭,单眼看着远处的土丘, 这不还是瞄准吗? 众人忍不住心下微微叹气, 没想到,姜瑜接下来的动作竟然掏出纸笔,趴在炮架上计算,口中嘀咕,听着似乎是“将初速度代入”、“仰角应该是相对的”之类的话, 这都要发射了,怎么忽然跳起大神来了? 意义不明。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她。 忽然,姜瑜抬头,“你们也别闲着,先把炮弹装进去。” 伍泰然无奈地咧嘴,将一包火药装入药室内,而后用长柄塞将其填实, 旁边的工匠则搬来了炮弹,装入炮口, 一切搞定。 这边,姜瑜也算完了,正在拿着纸笔做最后的验算, 过了好一阵,她点点头,“仰角四十九度,应该是这个数据没错了。” 说着,她转向伍泰然和王恭厂的工匠,下令道:“你们找点儿木板或者转头过来,将炮筒抬高,我说停的时候就停。” 抬高炮管? 只一眨眼的功夫,伍泰然就明白了姜瑜要干什么—— 抛射。 在古代,大规模作战中,弓箭会使用抛射战术, 士兵的盔甲可以防御或者减少正面伤害,而从上往下掉的箭雨却可以击中护甲薄弱的地方,所以常列阵用箭雨覆盖敌方方阵。 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规模, 火炮不可能有这样的建制,抛射的话,完全等于是撞大运, 这不是浪费弹药吗? 伍泰然感觉姜瑜有点儿想当然了。 不过,事已至此,想要阻止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期望义武伯撞到南墙回头,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他对工匠们点点头, 火炮在发射时炮管会发热,尤其是铜炮,所以垫高的材料必须深思熟虑, 工匠们思前想后,最终找来了用沸桐油泡过的木板,一层层将火炮架起来,炮口逐渐抬高,眼看着朝天比朝前的角度都要大了, 这时,姜瑜说:“可以停止了。” 工匠们长出了一口气, 但他们都不敢试射,而是将火把递给姜瑜, 总而言之,把锅甩出去先。 姜瑜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不由得好笑,“罢了罢了,我估计第一次也不见得能命中,但只要落在旁边,应该就足够有说服力了。” 她在心中祈祷一阵,点燃药室上壁的引线, 随即, 砰—— 一声轰鸣响起。 药室内的火药炸开,产生巨大的气浪,气浪推挤着炮弹冲出炮口, 在耀眼的白光中,炮弹呼啸过,朝着土丘顶部砸去, 砰—— 第二声, 目标命中。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姜瑜在内。 姜瑜是没想到自己运气竟然这么好,第一次的实验结果就和计算结果相合,这要是在大学实验室,八成会被导师怀疑数据造假, 其他人的懵逼则在于…… 命中了!? 真特喵的命中了!? 而且,他们还听到姜瑜有些惋惜地喃喃自语,“可惜现在的冶炼技术不行,不能在铸炮时直接在炮管内刻入膛线,如果刻入膛线,可以让炮弹自转,既可以增加精度,还能增加射程。” 伍泰然嘴巴张得老大,看看远处被轰塌了的土丘,又看看姜瑜, 都这么准了,还不知足? 他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时,费尔南多反应了过来,“伯爷智慧无双,如果……如果您的瞄准技术能够推广,大夏的炮兵将无人无敌于世。” 旁边的佩德罗也是一记赤果果的马屁,“是啊是啊,上帝赐予伯爷的才能,让人嫉妒。” 姜瑜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 想传教? 还是往后等等吧, 她装傻地一笑,“但愿上帝也赐予两位教士足够的智慧,如果能做出那种子母炮,说不定你们就能想到在大夏传教的方法了。” 佩德罗和费尔南多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想, 这狡猾的大夏人! 第366章 操碎了心的瑾儿 第二天, 姜瑜一早就起了床,准备出发前往国子监, 有两件事: 一是拿赵浓绮改过的剧本,之后再送到程家班的班主程小凡手里; 二是将火炮瞄准公式彻底标准化。 毕竟,大夏的距离、时间等计量方式不同, 就比如,厘米、米、千米和寸、尺、丈、里这些单位的对应关系,想要统一,还是件挺复杂的事情。 (※注:前者是公制,后者是市制) 昨天在离开王恭厂之前,姜瑜让两位教士再试射时,一定要找内卫报备,而且,一定要有伍泰然陪同,姜瑜本人也要亲自到场, 虽然,这个春节,京城百姓都习惯了四处放炮的声音, 但毕竟是火炮,不能瞎胡搞,防火还是要做好的,需要专业人员在场。 更何况,李嫣似乎对火炮的事情很上心,下次试射的时候,女帝说不定也会想亲自到场看看。 按照费尔南多的说法—— 大夏的炮兵将无人无敌于世, 女帝应该比较喜欢听类似的马屁。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讲,费尔南多也没有说谎就是了, 高火力、高准度的火炮军团,虽然只是黑火药,不能像近代炮兵那样有非常恐怖的威力,但攻城拔寨肯定是没问题的, 再加上综合了佛郎机炮的高机动性,在野外也能有非常好的表现, 说“无敌”,似乎不为过。 姜瑜吃早饭的时候,还在想着火炮的事情,时不时偷乐, 瑾儿在在旁边伺候着,嘴巴偶尔开合,似乎苦恼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不该开口, 姜瑜很快注意到了,不由得感到好奇, 入京前,她心目中的瑾儿是个可爱的小丫鬟, 入京后,可爱还是可爱,但小丫鬟变成了女总管,整个姜府被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能时不时地调戏一下姜瑜, 现在这样犹豫,可不像她。 姜瑜微笑,“瑾儿,有什么话就说呗~” 瑾儿本来在想着心事,被自家小姐突然开口吓了一跳, 她沉吟片刻,“嗯”了一声,说:“小姐,我发现,最近唐……咳咳……唐公子和月奴小姐走得有点儿近,平时不知道在干什么。” 姜瑜:??? 她先是一脸懵逼,紧接着,“哈哈哈哈……” 爆发出了大笑。 瑾儿恼道:“有什么好笑的啊?” 姜瑜说:“别担心,唐赛……嗯……唐赛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的。” 瑾儿当然明白姜瑜说的“那种事情”是哪种事情, 她也知道姜瑜不担心的原因, 不就因为唐赛是女儿身吗? 可问题在于,女儿身难懂就不能勾搭女儿身吗? 看看自家小姐和李小姐…… 这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不过…… “我担心的不是那种事情,”瑾儿说道,“我是担心……哎呀,说不清楚了。” 少女苦恼得很, 她发现,最近唐赛和庄月奴两人凑在一起,似乎是在研究武功, 什么气机如何牵引, 什么点穴应该点右肋下三寸, 什么迷魂大法、崩山碎石到底可不可行, …… 全是类似的的问题。 瑾儿曾劝阻过庄月奴, 人家武艺高强,那是因为练的是童子功,从小就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像庄月奴这个年纪半路出家的,不可能成功, 可庄月奴不听,还是去找唐赛打听, 而且,最近有越来越频繁的趋势,甚至还隐约听她们聊起了江湖门派,似乎有魔门、隐湖之流,入戏很深的模样, 小丫头把自己的担心说了。 姜瑜一听,不由得惊讶,“月奴那个小懒猫,还喜欢武功?” 这是她没想到的, 她沉吟片刻,说道:“体育锻炼这种事不嫌晚的,她若是喜欢,就让她练呗,权当强身健体了。” 瑾儿叹气,“就知道小姐会这么说,所以我刚才在犹豫。” “因为知道说了也没什么用?” “没错。” 小丫头可爱地翻个白眼儿, 等着月奴小姐因为练武把双手练粗糙了、皮肤晒黑了、胳膊腕口粗了,不再是身娇体柔易推倒,肯定有姜瑜后悔的时候, 而且,小姐以后说不定会被踢下床, emmm…… 想想还挺期待的, 瑾儿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也有必要学习一下, 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 笑无好笑,姜瑜问:“你在笑什么?” 瑾儿说:“我想起开心的事情。” “……” “噗~” 小丫头看着自家小姐的脸,一下子没忍住,笑喷了。 姜瑜: ̄□ ̄|| 总感觉有问题。 瑾儿说:“小姐快吃。” 姜瑜无奈地点点头,闷头吃饭,最后几口把粥喝下去, 她站起身,准备出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了,李小姐下旨,让家里二老入京来领赏,应该就在元宵节前后,或者当天,你记得收拾一个空院子出来。” 瑾儿点点头,“都已经准备好了的。” “嗯,你办事,我放心。” “老爷、夫人入京的事儿,我们还要不要告诉别人?” “告诉谁?” “……” 看姜瑜懵懂无知的模样,瑾儿无语, 当然是要告诉那些和你有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的女孩子咯~ 她们肯定也想见家长, 不过,小姐好像不存在这种自觉,根本没有想过类似的事情就是了, 这个榆木疙瘩。 瑾儿想了想,委婉地暗示道:“小姐,你可别忘记了,赵小姐的父亲,赵功德大人一直叫你是世侄的。” 世侄,世交之子,也就是深交好友的儿子, 如果从姜瑜这一辈才开始交际,那确实不能称呼为“世侄”, 姜瑜说道:“对对对,是应该介绍他们认识,还有张天师那边儿,也应该结个善缘。” 瑾儿看自家小姐的样子,似乎还没开窍, 但至少目的达到了, 也行吧…… 小丫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为姜瑜出操碎了心, 姜瑜这边还没察觉呢,乐呵呵地说:“等着带二老逛逛万国博览会,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瑾儿附和道:“那是肯定的啊,毕竟小姐是万国博览会的总设计师嘛~” 看到子女在外打拼,做出了成绩,父母肯定骄傲, 这一点,每个时代都一样。 姜瑜没再多纠结, 她推门而出时,忽然说:“瑾儿,如果你实在担心唐赛和月奴出什么问题,就让月奴找凌统领,凌统领学的也是内家功夫,适合女子。” 瑾儿:(•́へ•́╬) 她吐槽:“早说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第367章 闹起来了 姜瑜乘马车前往国子监。 此时,国子监的门前已经贴了红榜, 红榜是华夏特产,最早可以追溯到科举时代殿试揭晓(其实是黄榜),榜上有名,则科举得中, 民报征文活动,获奖者也是类似的荣誉,所以用了红榜。 榜下,人头攒动着, “这个赛风月是何许人物?” “不知道啊,没听说过。” “你们看那边贴出来的第一章前半了没有?把女角色的那种纠内心纠结和难以抑制的扭曲兴奋刻画得简直入木三分。” “哎,这样会写小说话本的人物,之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 古代才子,真正的风流是唐寅、柳永这种—— 在烟花柳巷为所欲为,不用付嫖资, 没办法,人家有才,会写词、会作画,小姐乐意被白嫖,被白嫖甚至还会觉得自己赚到了, 如果,两人乐意创作,那就是大赚特赚。 在场的读书人看了贴出来的征文的第一章前半,都觉得这个作者一定是那种在秦楼楚馆很出名的风流人物,早就已经名动京城了, 可是对号入座,又找不到具体是哪位, 他们不由得抓耳挠腮起来。 姜瑜偷笑,躲过人群,踩着静步猫进了国子监,直奔致知馆, 致知馆两日一题,今天正好休息,大部分学生还在宿舍里没出来,小部分则去了藏书楼或者实验室, 此时,校舍内空无一人。 姜瑜便进入了耳房, 赵浓绮果然已经到了,正低着头,皱眉看剧本,沉静的脸上写满了专注, 她认真的模样,十分有魅力。 姜瑜走过去,“赵小姐。” 赵浓绮“嗯”了一声,“今天来得挺早嘛~” “你听到我了?” “当然,你的脚步声大得跟砖头砸地板似的,我当然能听到,你不会是想趁机吓我一跳吧?怎么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似的……” 姜瑜什么都没说呢,赵浓绮就机关枪一样突突了一大堆, 相处久了,才会发现少女如此可爱的一面。 姜瑜在她身边坐下来,探头过去, 剧本已经改好了, 少女是用铅笔,在原稿的基础上改的, 毕竟,即使是戏剧的剧本,也有好几折,一万多字还是有的,如果重新用毛笔字誊抄,想在一天时间搞定,怕是能把手腕抄断。 赵浓绮低声说道:“总感觉有点儿问题。” 姜瑜问:“为什么?” “唱段和曲牌搭配不太和谐。” “啊,这不怪你。” 例如《白蛇传》,其实是京剧剧目,里面没有“耍孩儿”、“后花庭”之类的曲牌,而是“南梆子”、“西皮”这样的声腔板式, 也难怪赵浓绮会觉得强行给曲牌有些不顺手。 姜瑜说:“没关系,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改一改唱段内容,我不介意的。” 赵浓绮点头,“我这不正在做微调嘛。” “嗯,那我等你。” “……” 少女脸红,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姜瑜这句“那我等你”有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温柔意味, 她脸颊有点儿热,闷着头不吱声。 姜瑜也没在意,继续说:“今早我和瑾儿聊天,你知道吧,我父母在元宵节前后要进京。” 赵浓绮点头,“嗯,听说了,皇上下的旨。” “到时候,请你和赵大人吃饭啊。” “???” 少女脸更红了。 她有点儿懵逼得看着姜瑜,心说这个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 这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吗? 没想到, “我一直叫赵大人‘世伯’,结果赵大人不认识我父母,那也太傻了。”姜瑜说。 “嗯,真傻,”赵浓绮不由得气苦,“真的。” “怎么了?” “没有。” 少女又不吱声了。 姜瑜头疼, 难怪歌词里面说女生的心思不要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这都是前人总结的经验教训啊…… 她怕再说错话,便老老实实地闭了嘴,看着赵浓绮改本子,时不时凑过去,细读唱段修改后的情况。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眼看着到了中午。 赵浓绮抬头,伸个懒腰,同时看外面的天色, 她说:“还差最后一篇《西厢记》了,再有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先一起用午膳?” 姜瑜本以为拿了本子就可以走,没想到还会在这儿耗一上午,因此没让瑾儿准备食盒,便点点头,“行啊,去成贤街的酒楼,要好好犒劳一下我家赵先生。” “什么‘我家赵先生’,谁跟你是一家了?” “没没没,我就开个玩笑……” “嗯?” “……” 姜瑜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看她发呆,赵浓绮忍不住嗤笑出声,心说放过这家伙了, 她开始收拾稿件, 姜瑜也帮忙,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之后, 咚咚咚—— 有人在敲耳房的门,“姜先生、赵先生,不好了,外面的读书人忽然闹起来了。” 姜瑜:??? 赵浓绮:??? 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之后快速推门而出。 只见门口站着一名集贤门的守卫, 他气喘吁吁地说:“两位先生,那些读书人从早上起来就聚在门口,不曾散去,讨论获奖征文的内容,我一直担心他们闹事,现在果然……” 姜瑜问:“原因呢?他们说原因了吗?” “那……那个……” “但讲无妨。” “他们都觉得民报的征文是耍他们玩儿的,那篇获奖征文的作者赛……赛……” “赛风月。” “对对,赛风月,他们都认定了,那篇获奖征文的作者赛风月根本就没有这个真人。” 姜瑜不由得眉头大皱, 她转向赵浓绮, 后者叹气,可爱地摊手,“我也没想到啊,昨天下午贴出红榜之后,我还让各大酒楼、茶馆散布消息,说征文结果已经出来了,让获奖者来领走一千两的奖金,同时商量以后连载的稿酬的事情,没想到,那人竟然不来。” 姜瑜也十分惊讶, 如果这个人不缺钱,那为什么之前不来民报投稿,偏偏在出了征文后投稿? 如果缺钱,那为什么又不领银子、谈稿酬? 这显然不合逻辑。 两人都白丝不得骑姐。 姜瑜想了一阵,还是没能搞清楚状况,只好说道:“先放下这件事不谈,咱们先去外边,跟那些投过稿的人说清楚了。” 官、民两报关系到对舆论的控制,所以,公信力绝对不能受损,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解决掉。 第368章 文人相轻 姜瑜和赵浓绮走到集贤门。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说是读书人闹起来了,其实就是义愤填膺地堵着门讨说法而已, 比起现代医闹,还缺个横幅呢。 看到姜瑜出来了,他们立即涌上前, “姜先生,您得给我们个说法!” “这个赛风月到底是谁?” “藏头露脸,绝非什么正人君子,输给这样的人,我们心有不甘啊……” …… 一帮人吵吵嚷嚷。 表面上,他们要求姜瑜给出赛风月的真实身份, 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却不好说,八成觉得根本就没有赛风月这么个人物,征文活动纯粹是忽悠人的,那一千两白银只是造势用的诱饵。 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 谁叫姜瑜的商业头脑太过厉害呢? 尤其是广告思维,凡是上过民报广告位的店铺,营业额都能飙升, 而且,他们还听说,姜瑜只出了一个点子,就帮助草原的海棠公主完成了皮货的倾销, 有如此战绩,难怪别人会把这次征文也想成是一种营销。 姜瑜能理解这些猜疑,双手虚握,向下压,示意众人安静,同时说道:“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听我给大家解释。” 她清了清嗓子,“首先,我必须声明,民报没有在征文中弄虚作假,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千两的现银。” 说着,她拍了拍手。 立即有护卫上前,推了一口小箱子, 大箱子压在一个有轮子的板车上,即便如此,推着还是显得十分沉重, 众人能看到护卫前额的汗珠。 咣—— 箱盖被打开, 一瞬间,所有人被晃瞎了眼。 在场的人,大部分没见过一千两白银,看到实物,难免会震撼。 姜瑜不由得想到了很多企业发年终奖的画面, 很多老板不喜欢把钱打到银行卡上,而是选择用纸币, 一是因为幸福时长不同,打到卡里的钱就是数字,带来的喜悦只有那一下,拿到手的红包却不同,从数钱到存钱,幸福感拉长了; 二是年终奖的目的在于激励,红包拿到手,员工总想比比看,做得多的再接再厉,拿得少的继续努力996。 (露出了资本家的笑容)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避税。 姜瑜不用考虑税法,之所以用现银而不是银票,目的就在于前两点, 这才是营销。 她轻咳了一声,“咳咳……” 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这边, 于是,她继续说道:“这次征文获奖的赛风月大师,如果在现场,我可以承诺,让护卫护送您到钱庄,将现银兑换成银票,或者,您直接从我们这里领走银票,都可以。”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原来是真的…… 吗? 民报有一千两,那是肯定的,毕竟销量摆在那里,而且还有大量的广告费, 谁能保证这一次就不是作秀了? 立即有人说道:“伯爷,现在的问题是,您怎么证明这个赛风月确有其人呢?” 旁边人附和,“而且,我看这人写的文章,和伯爷在笔锋上很接近,虽然都是白话文,但起承转合、描写表达,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现世就《射雕英雄传》一部白话文的小说话本,想要在行文上进行模仿,也只能模仿这一篇, 所以,说和姜瑜笔锋相像,这不是废话? 姜瑜沉吟片刻,对身边的赵浓绮说:“给我原稿看看。” 赵浓绮一愣,快步走回集贤门, 没多久,她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稿纸, 姜瑜翻了翻,发现行文风格确实很像, 而且,这股熟悉感是个什么情况? 她仔细看,觉得这个赛风月的笔迹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具体是哪儿,一时又想不起来, 入朝为官小半年了,看过的文档数不胜数,不可能一一记住。 “确实很像。”赵浓绮压低声音说。 “嗯。”姜瑜点点头。 “不过,情有可原。” “我也这么认为。” 说着,姜瑜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外面那些人,“各位,你们都是给民报投稿了的,这一点不否认吧?” 众人不知道姜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不能睁眼说瞎话,因此沉默。 姜瑜继续说:“你们的稿子,敢说跟我的笔锋不像?” 这话有点儿杀人诛心的味道了, 说文人笔锋相像? 那不是捅了马蜂窝吗? 赵浓绮一把拉住姜瑜的衣袖,皱眉摇头, 只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外面那帮人肯定是不能当成没听过的, “怎么就相像了,你倒是说说看!” “伯爷,说话要注意!” “真以为自己是文学大家了,可笑可笑。” …… 群情激奋。 姜瑜不由得皱眉, 她叹了口气,说道:“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这句话出自《典论·论文》,是曹丕在身为魏太子的时候所写就的批评类著作, 而曹魏政权因为被汉室正统所灭,所以曹家人往往不被看好,众人听到他引用奸人的著作,立即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鬓狗,群起而攻之,一时间好不热闹, 由于历史的分岔,大夏没有这句话。 赵浓绮不由得眼睛一亮,“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好一个‘文人相轻’,只四个字就把某些人的丑态描述得淋漓尽致。” 姜瑜说:“其实,各位都应该很清楚,你们投稿,到底有没有模仿《射雕英雄传》的部分?” 所有人一愣,没想到姜瑜就这么公然摆明了说, 尼玛……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这可不能够啊。 立即有人反驳道:“伯爷的未免太高看自己,我们创作,何须模仿?” 姜瑜微笑,“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我吟的一首诗,‘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你……你欺人太甚!” “呵呵,这位仁兄既然说我欺人太甚,那可否告知我名字?” “你要做什么?” “很简单啊,拿出你的征文来让大家品评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射雕英雄传》的影子。” “……” 此话一出,那人立即就沉默了, 这个态度代表了一切。 开玩笑,白话文长篇小说,故事的结构基本都是一致的,如果找不到,那才是咄咄怪事。 姜瑜嘴角勾起, 既然自己承认了,那便再好不过。 她说:“小说这个东西,是我们民族文化的遗产,我也是从先人那里继承来的,大家即使是学习、模仿,我也不会觉得冒犯。” 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只有我们团结,共同弘扬民族文化,才能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第369章 明明不想营销 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能把模仿创作风格的目的和意义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如此振聋发聩,如此大义凛然, 也就义武伯能做得到了, 那是真的牛X。 众人想着即将到来的万国博览会,忽然备受鼓舞, 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潜移默化中被上了一节初中政治课,传承文化精华,取长补短、推陈出新,建立文化自信强国。 (笑) 本来还对姜瑜不满的人,现在也都有所改观, 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都是为了大夏,为了汉文化的传播啊。 不过,问题还没解决, 赛风月到底是谁? 义武伯不介意被模仿创作风格,现在看来,这部小说会不会就是他自己写出来的,为了不让民报的一千两白银发出去? 姜瑜当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只是自己刚才一身正气,所以不好表现出来, 她说道:“各位,这篇文章定然不是我写的,如果我动笔……” 微微停顿了一小会儿, “如果是我来写,肯定会写《射雕英雄传》后面的故事。”姜瑜说道。 “后面的故事?”有人问。 “对,有现成的主角啊,就比如杨康的儿子——杨过,他的父亲虽然九成原因是死在自己手里,但另外一成确实是黄蓉所致,杨过和上一代主角带着爱恨纠葛,这样的人不是最适合做主角的吗?个人的成长肯定是很有看头的。” “啊这……” 姜瑜的话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而且,她说的情真意切,好像之前确实想过的样子, 众人联想到这次征文的主要原因就是姜瑜太忙,没时间创作,不由得会认为,其实姜瑜有好点子,只是不能诉诸于纸上, 如今看来,这个杨过确实是计划内的下一个主角。 姜瑜说:“杨过之名,取自‘悔过’、‘改过’,若是之后再由郭靖、黄蓉夫妇赐一个字,叫‘改之’的话,啧啧啧……” 名字是跟随人一辈子的事, 想象一下,某人顶着个承认自己老爹犯错的名字,那他这一辈子…… 确实,杨过是最好的主角模板了。 众人不由得佩服,姜瑜似乎文思如尿崩,想出来的故事相当有看点,能勾起人看下去的欲望, 赛风月比起来,明显还是落了下乘, 太套路了,后面的故事展开,可以想象得到。 姜瑜趁热打铁道:“更何况,我有《射雕英雄传》积累的人气,在有续作可写的情况下,怎么也不可能另起炉灶写新的故事。” 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就跟很多网络作家一样,能一个IP来回吃, 例如,《XX大陆》、《XX大陆II》、《XX大陆III》、《XX大陆IV终极XX》…… 萌死他卡多表示十分羡慕, 毕竟,哪个人不想躺着赚钱呢? 听了姜瑜的话,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 “看来,伯爷跟这个赛风月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毕竟有那么好的故事,还有前作那么多的读者,没有必要搞些虚头巴脑的、有颜色的东西,用那种内容来吸引关注。” “那这个赛风月到底是谁?” “不知道啊,我刚才想了一圈,还是没想明白到底是哪个。” …… 此时,对于民报的质疑,已经变成了对赛风月的好奇。 姜瑜暗暗点头,长出一口气。 赵浓绮推了她一把,笑呵呵地说:“你可真行,我到现在都没发现能难道你的事情。” 少女的赞扬十分真诚, 她又问:“有能难倒你的事吗?” 姜瑜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二月份万国博览会结束之后,李嫣便要兑现那道谕旨, 她不由得脸一黑, 这特喵的…… 能难倒自己的事情不就现成摆着呢吗? 看姜瑜脸色阴晴不定的样子,赵浓绮忍不住好奇,悄声问道:“怎么了?还真有能难倒你的事情?难道是寡人之疾?” 姜瑜:“去!” 赵浓绮:o(* ̄︶ ̄*)o 一脸恶作剧成功了的可爱表情。 此时,那帮人也讨论完了, 得出的结论是姜瑜和赛风月不是一个人,但炒作嫌疑仍然没洗清。 姜瑜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那这样吧……” 她在心中算算时间,“还有几天就是元宵灯会,我们致知馆召开诗会,各位才子都可以参加,如果……我是说如果,赛风月还没有现身,这一千两白银便送给当日最佳的五位诗词的作者。” 听了这个,所有人的眼前一亮, 写小说不在行,诗词歌赋这些他们可不见得就弱了,只要回去精心准备一下,说不定就能得奖, 而且,万国博览会持续整整一个月,会影响后面的祓禊,曲水流觞诗会怕是办不成了, 元宵节搞一个规模大一些的诗会,也是件好事。 姜瑜看他们都没意见了,便露出笑容,“其实啊,我们民报的名声已经积累到了这个程度,何至于弄那些小伎俩呢?” 赵浓绮附和,“希望大家都能相信致知馆。” 两人一唱一和, 下面立即有人说:“对对对,刚才我就说过了,致知馆的三位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其他人的口风也跟着变了,都说致知馆的征文活动这么好,那个赛风月却不知感恩,藏头缩尾的,反而让民报名声受损, 一时间,众口一词地声讨起来。 终于搞定了, 姜瑜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赵浓绮压低声音,说:“你办诗会,也不见得能把这个赛风月找出来。” 姜瑜“嗯”了一声,显得很苦恼,“本来想千金买马骨,现在变成了千金搞炒作……唉……我之前明明不想营销来的。” “(ˉ▽ ̄~) 切~~” “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啊。” 赵浓绮紧盯着姜瑜,仿佛看透了某人黑心资本家的本质一样, 少女小鼻子一扬,“我还不知道你?” 姜瑜:…… 有点儿尴尬。 赵浓绮说:“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赛风月不出现,那我们的连载怎么办?难道真要矬子里面拔将军,随便挑一个出来?” 姜瑜摇了摇头,“没关系,如果她不出现,我们就在诗会上提出封存征文到万国博览会结束。” “可连载的事情……” “先看呗,如果真没好的作品,那我就勉为其难,写一写杨过的故事。” 万国博览会结束以后,姜瑜就不忙了, 到时,肯定有时间写书。 赵浓绮看着她,心中忽然有点儿希望赛风月最好别出现了, 她更期待姜瑜的书。 第370章 你要负责! 大夏读书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逢年过节办诗会, 正所谓“便引诗情到碧霄”,诗、词、歌、赋这些,虽然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去看,没有任何卵用,但也并非全无价值, 根据题材不同, 那些反应百姓生产、生活的,算是一种变相的史料, 至于咏志的、怀古的、抒情的…… 这些似乎可以当成日记? 就是不知道诗人回头看自己的创作时,有没有一种在看日记=看当年黑历史的感觉。 定下了元宵诗会,那帮读书人便不再闹事了, 他们一哄而散, 集贤门前重归清静。 姜瑜转向赵浓绮,“还有心情吃午饭吗?” 少女点头,“当然有,之前可是说好了的,你要负责请客啊。” “对,犒劳我家赵先生嘛~” “……” 不知道怎么回事, 刚才,赵浓绮还对“我家赵先生”这个称呼有所不满, 现在却只是保持了沉默,没再吐槽。 女子果然都是鳝变的。 两人一起上成贤街, 成贤街左庙右学,国子监在街道西侧,与之对称的东侧便是孔庙, 孔庙周边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商业区,有几幢酒馆、茶楼,很多学生、博士在放课后也会去吃饭,或者是喝茶听书, 她们选了生意最好的望舒楼。 倏一落座,掌柜便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二位先生,本店……” 姜瑜说:“上你们的招牌菜。” 掌柜被打断,也不着恼,立即去安排。 赵浓绮是女君子,颇有闹市做学问的定力,等菜的这点儿功夫也不休息,竟然拿出《西厢记》来看, 她有些惋惜地感慨道:“这个写成剧目有些可惜了。” 姜瑜不解,“为什么啊?” “如果《西厢记》是小说,肯定能让无数大家闺秀、贵族千金潸然泪下,尤其是结尾处,莺莺那句‘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仅此一语胜过千本书。” “你啊你……” “怎么了吗?” “咱们大夏识字的人才多少?” 姜瑜一问,少女便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大夏识字率不高,一百个里面也就一个人能看懂书,京城稍微好一点儿,但也好不到哪去, 尤其是《西厢记》,体制宏伟,字数很多且文采斐然,在戏剧中相当罕见,即使剧情引人入胜,也必须要阅读者有足够的耐心, 所以,赵浓绮的原话是“大家闺秀”、“贵族千金”。 但改成戏剧,降低了门槛,所有人都能欣赏。 赵浓绮说:“我不如你。” 姜瑜没有接茬, 少女偷偷瞄她一眼,嘀咕道:“你这人也真是的,非要把剧情搞得一波三折,让张生和莺莺过那么多道坎儿,幸亏最后郑恒撞死,两人完婚,是个好结局,不然我一定……我一定……” 姜瑜调笑道:“一定怎样?” 没正行! 赵浓绮气不打一处来,偷偷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捏了姜瑜的大腿一把, 之后,她又触电般收回, 最近这段时间,两人好像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身体接触, emmm…… “你要负责!”赵浓绮忽然说。 “什么?”姜瑜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给整懵逼了,“我负责……负责什么啊?” “当然是剧本的事,你得写一个小说版。” “哦……哦哦哦……” “……” “……” 奇妙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们对视,之后又莫名地错开了视线。 姜瑜不由得挠头, 幸亏,掌柜端着菜肴过来解围了, 他将一个笼屉放于桌上,“米粉肉,这可是著名的京城菜,来我们望舒楼的客人必然会点,吃了都说好。” 姜瑜一愣, 米粉肉不就是粉蒸肉? 她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说:“那应该是西江菜啊……” 掌柜也跟着一愣,“姜先生大概是不懂这些,小的做酒楼这么久了,不会犯这种错误。” 姜瑜也不争辩, 主要她不是很确定。 结果,一旁的赵浓绮听到姜瑜被说,立即不开心了, 她活力全开,“米粉肉,用精肥参半之肉,炒米粉黄色,拌面酱蒸之,下用白菜作垫,熟时不但肉美,菜亦美。以不见水,故味独全。西江人菜也。” 这段话一听就是从哪本书里背出来的, 姜瑜暗竖大拇指, 没想到赵浓绮连做菜的书都看。 少女脸一红,偷偷赏了她一记白眼,模样可爱至极。 姜瑜轻咳,缓解尴尬, 之后,她转向掌柜,“掌柜的,酒楼上菜,一般都是店小二,你亲自过来伺候,应该是有事吧?” 说着话,她搬出旁边的一把椅子,示意掌柜坐下。 掌柜瞄了眼赵浓绮,估计是被少女刚才的表现个吓到了,刻意选了个距离少女比较远的桌角。 赵浓绮:…… 她瞪了姜瑜一眼。 姜瑜忍着笑,权当没看见,继续和掌柜说:“掌柜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掌柜指指桌上的菜肴,“您先尝尝看。” 姜瑜从谏如流,尝了一口, 确实是西江做法,有一定的辣度, 第一口吃下去,就像咬破了一颗微型手榴弹,米粉浆液在舌头上打滚, 本质上讲,辣是一种痛觉,但望舒楼的厨师将其调和到位,转化成食欲,就像抽在身上的小皮鞭,让人获得加倍快乐。 姜瑜忍不住吃了第二口。 看到她这个表现,掌柜的露出了笑容, 菜肴过关,那后面的事就好说。 他等姜瑜把食物咽下去,这才说道:“姜先生,致知馆要召开元宵诗会的事情,已经在集贤街传开了。” 姜瑜说:“这么快吗?” “姜先生有所不知,咱们整条街的商铺,都仰仗国子监过活,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的,更何况是最近风头正盛的致知馆了。” “掌柜难道……呵呵……” “姜先生是明白人,小的就直说了,请将望舒楼选为诗会地点吧。” 致知馆作为国子监旗下,办诗会肯定不能选在粉子胡同、百顺胡同这种烟花地, 不是劝学诗会,因此也不能选在孔庙, 所以,最后只有酒楼这一个选项。 赵浓绮想到自己刚才挤兑人家掌柜,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烫, 她瞪了姜瑜一眼,凑过去,压低声音耳语道:“你刚才……你说实话,刚才是不是就猜到掌柜的意图了?” 姜瑜点头,“猜了个大差不差吧。” “那你也不拦着我,害我枉做坏人,你……你……” “我拦得住吗?” “你要负责!” 姜瑜:??? 怎么又是这句话? 第371章 剥羊皮 掌柜看姜瑜和赵浓绮当众私聊,还隐约听到了“负责”这种字眼, emmm…… 妈耶! 真够刺激的! 成贤街上的店家,都谣传致知馆的姜、赵两位先生有可能搅在一起, 现在看来,可以澄清一下了,并不是谣传。 啧啧啧, 义武伯可真行。 掌柜看姜瑜的眼神都变了, 正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姜瑜这人,怕是个专门吃窝边草的典型人物。 姜瑜对赵浓绮眨眨眼,示意她先稍安勿躁, 之后,转向掌柜,说道:“确实,致知馆办诗会,在集贤街上选一家酒楼是最合适的,离得近,也不会落了俗套。” 她抬起头,环视一圈, 望舒楼共三层: 第一层大堂,桌子非常多; 第二层的檐廊下也摆着桌子,可以俯瞰楼下,视野开阔; 第三层则是单间,木门看上去可以拆卸。 姜瑜点点头,“‘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望舒楼的结构确实不错,用来办诗会的话,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注:《楚辞·离骚》,战国·屈原) 听她这么说话,掌柜长出一口气, 致知馆就是义武伯说的算,哪个人不知道? 只要说服了义武伯,万事好办。 掌柜不由得堆起笑容,“没想到姜先生这么好说话,有了您的承诺,小的马上就……” 姜瑜摆摆手,“掌柜稍安勿躁。” “啊?” “让望舒楼承办致知馆诗会,我当然支持,但并不是没有条件的。” 掌柜一愣, 人家都说什么“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是为商之道, 义武伯则截然不同,取之尽锱铢也就算了,还只与一丢丢,完全没有教书先生的做派,反而更像狡黠、市侩的商人。 掌柜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要被阴了。 他压低声音,“不知姜先生的条件都是什么?” 姜瑜嘿嘿一笑,“首先,在望舒楼开诗会,餐食酒饮这些,我们国子监肯定是不会出一分钱的,一厘一毫也不会出。” 真黑! 真特喵黑! 元宵节晚宴,不只有食材、人力的成本,还牵扯到大量花灯之类的装饰,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幸好,掌柜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本来要给致知馆办诗会,也是冲着人家的名气去的,先期投入和回报肯定成正比, 这才是真正的“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掌柜说:“没问题,我们接着……” 姜瑜打断道:“等等,还没完呢。” “啊?” “我仔细想了想啊,这个事儿……怎么说呢, 你是知道的,我们致知馆的名气比较大,将地点定在望舒楼,你们以后肯定会借此搞宣传,说这里是致知馆举办第一届元宵灯会的酒楼,当时胜友如云、高朋满座,就连姜先生本人都做了一首诗。” “……” 掌柜沉默, 心说,您义武伯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呢~ 讲什么“借此搞宣传”…… 那不是废话吗? 不然谁会让你们一帮学生,还带着那么一堆风流才子在自家店里免费胡吃海喝? 那些读书人倒好说,碍于颜面,不至于多吃, 但致知馆的那一批学生,根本不像读书人,一个个做完实验,灰头土脸地就来了,饭量跟外面的脚夫、苦力有一拼, 这一波啊,相当于在大学门口开平价自助餐厅。 掌柜轻轻咳嗽,“姜先生说的直白,哈哈……O(∩_∩)O哈哈~” 他只能尬笑。 姜瑜也跟着一笑,“对对,我这人直来直去惯了的。” 掌柜咽口唾沫,问道:“那姜先生刚才说,还有别的条件,具体是什么?” “这样好了,今年一年,让我们致知馆的学生可以来这里免费吃饭,也不用多,三菜一汤就行,这点儿小事应该没问题吧?” “……” 掌柜脸都绿了, 这已经不是薅羊毛了,而是剥羊皮,血淋淋的那种。 他不好直接拒绝,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借口,“姜先生,这有些说不过去啊,让别的客人看到致知馆的学生免费吃喝,会闹事。” 姜瑜说:“我看了你们的菜单,最上面一排,不是有会员卡什么的吗?” “对,怎么了?” “我给你们望舒楼提个意见,你们望舒楼……哎呀……不行不行,这个意见也很值钱的。” 艹! !@#¥*%…… 掌柜在心里已经破口大骂了。 但他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姜先生尽管说来,只要您的意见确实有用,我可以保证,您今年一年,在望舒楼都可以免费。” 姜瑜:“啊这……” 她的眼睛瞄向身边的赵浓绮, 赵浓绮一愣,伸手,在桌下捏了她一把, 这家伙,真讨厌! 掌柜意会,“当然当然,还有赵先生,对了,还有梅先生。” 姜瑜不由得频频点头,“这就差不多了,我的意见是啊……” 说着,她清清嗓子,“你们望舒楼可以搞一个年卡,一次性缴纳多少多少钱,之后一年,年卡的主人都可以免费来这里吃喝。” “这个生意……唔……” “你看吧,是不是个好点子?” 掌柜不由得佩服, 虽然年卡看起来很荒唐,因为卖贵了没人买,卖便宜了会赔钱, 但会员卡这种东西,最终解释权在店家, 大不了加些限制,就比如: 只能在中午、晚上消费,二选一; 提供免费的菜量只有三菜一汤,其中只有一个荤菜; 不能带其他人一起; …… 加上限制,肯定能赚钱的。 毕竟,消费者在购卡的时候,都喜欢满打满算,把一年三百六十天全部算进去,天天都吃一顿,肯定能把卡钱赚回来, 可实际情况呢? 天天都来的,也就那些贩夫走卒,但他们没法一次性掏那么多钱; 能一次性掏那么多钱的,不可能天天都来。 这生意,稳赚不赔啊…… 掌柜不由得对姜瑜更加佩服了。 他恭敬地说:“我明天就搞出这个年卡来,送到致知馆的三位先生手中。” 拿到长期饭票,姜瑜把话题绕了回去,“所以说,掌柜不用担心别的客人质疑,你只管把卡给致知馆的学生,谁能想到他们没花钱买卡呢?” 之后,她又加了一句,“而且,看这么多学生有卡,也是个广告效应。” 这话没错, 掌柜不由得陷入犹豫, 一边是致知馆首届元宵诗会的名声,一边是大量年卡可能带来的巨额亏损, 实在是不好衡量啊…… 第372章 传信 到底要不要跟姜瑜做生意呢? 掌柜正在思考。 看他迟疑,姜瑜继续说:“这样,只要你答应,我承诺,诗会当天一定过来。” 掌柜:??? 他懵了,“致知馆举办诗会,您不一定亲自来吗?” 接着,他摇摇头,“不对不对,您刚才不是说过的吗,会来作诗一首。” 姜瑜呵呵笑了,“我刚才的原话是,‘将地点定在望舒楼,你们以后肯定会借此搞宣传,说这里是致知馆举办第一届元宵灯会的酒楼,当时胜友如云、高朋满座,就连姜先生本人都做了一首诗’,所以说,只是假设,只是假设而已。” 掌柜:!@#*¥%…… 他心里已经开始骂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赵浓绮终于看不下去,“你别听他瞎说。” 本以为赵小姐才是那个不好相与的, 没想到,之前的观感完全错了。 掌柜一脸感激, 结果,他还没开口,便听赵浓绮说道:“不过,年卡的事情还是没得商量,这是我们致知馆将诗会办到望舒楼来的底线。” 少女的表情十分认真, 姜瑜在旁边看着,不由得心生感慨, 难怪都说老实人宰起人来更狠,现在看果然没错,赵浓绮说出“底线”这个词,就显得特别真实,不像是骗人的, 而且,这姑娘深谙来一棒子、再给甜枣的手段, 这件事应该能谈成。 果不其然…… “好吧,”掌柜低头垂脑,“就按照两位先生的意思来办。” “那就成交了,”姜瑜点了点头,“今天回去之后,我便会和学生说,他们必然非常感激你。” “不用不用,就这样吧。” “^_^” 姜瑜眯眼笑。 被她盯着,掌柜不由得浑身一震恶寒,赶紧麻溜地跑掉了, 桌边只留下姜、赵两人。 姜瑜说:“赵小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赵浓绮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想?” 说着,她的嘴角勾起一弯温柔的弧度,“也不知道谁之前说过,‘致知馆对外时只能有一个共同的声音’,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怎么可能拆台?” 没看出来,这姑娘还有后援属性, 将来肯定是贤妻。 姜瑜“嗯”了一声,被对方包容了某种程度的任性,有些不好意思。 赵浓绮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默默地吃完了饭。 离开望舒楼时,铜竹忽然走了过来, 他压低声音,“少爷,荣国侯府的马车夫来了,说是有一封信要送给您。” 官老爷家的车夫就跟现代机关单位里的司机一样,也会闲聊, 谁家老爷马车好、内饰好; 谁家老爷又收了姨太太; 谁家老爷因为在外面嫖而被夫人抓脸; …… 某种程度上,车夫之间也存在着一个信息流通的圈子,这也是内卫有很多密报从车马行来的原因。 姜瑜让赵浓绮先回致知馆,之后,瞄了一眼远处, 她看到一个健硕的男子,隐约间记得好像确实是钱万的车夫, 只不过…… “哼,”姜瑜冷哼一声,“给我吧。” 铜竹把信递上。 姜瑜打开,眼神一扫, 信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听说姜瑜最近在创作剧本,要交给程家班于万国博览会演出,钱万想一起看,借机跟姜瑜和解, 啧啧啧, 姜瑜咂咂嘴。 她对铜竹说道:“看不到任何诚意。” 说着,她将信揉成了一团,走向那个车夫,“你回去跟钱万说,如果想道歉,让他本人亲自来,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车夫回答:“老爷上次负荆请罪……” “你尽管传话。” “……” 车夫显然有些不满,但还是愤愤然地点头,离开了。 过了好一阵,凌笑笑出现, “那个人不是车夫那么简单。”少女说。 “嗯,我看出来了。”姜瑜点头。 “我是从他的呼吸吐纳,还有手上的老茧看出来的,你又是从哪里?” “钱万就算再蠢,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车夫,再说了,我们之前早有商议,制定了一个不方便传讯时的计划,刚才那封信……哼哼……白莲教的人大概还觉得自己行事谨慎,认为只要由他们经手,就不可能出问题,却没想到,信息就是在眼皮子底下传出来的。” 姜瑜的脸上稍微有一丢丢自得, 这家伙…… “你厉害。”凌笑笑一副哄小孩的表情。 “(ˉ▽ ̄~) 切~~”姜瑜不满,“麻烦你走点儿心,好不好?” “你可真行。” “……” 姜瑜没辙了。 凌笑笑用肩膀捅了捅她,“我错了嘛~” 这姑娘竟然撒娇…… emmm…… 姜瑜震惊,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其实,我和钱万商量的方法很容易。” 说着,她重新回望舒楼,拿了最新的一期民报出来。 凌笑笑想起姜瑜是怎么戏耍库冬的,下意识地问:“难道又是密码?” 刚讲完,她就自我否定了,“不对不对,那样传递消息需要密码和密码本,两者缺一不可,只给你一封信,应该没可能。” 姜瑜呵呵一笑,“你就看好吧。” 她拿起民报的第一版,之后又摸出了铅笔,在第一版的所有“之”这个字上涂黑, 而且,越涂越用力,直到把那些“之”字扣出了破洞,再将报纸落在那封信上,从破洞中阅读信上的字,试图串联起有效信息。 凌笑笑在旁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 她忍不住说:“你怎么想到的?” 当然是谍战剧, 姜瑜微笑,“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用了,因为不知道具体的开头在哪里,要逐个字排查,所以效率很低,甚至有可能读出错误信……唔……” 她脸色微微发绿, 凌笑笑问道:“怎么了?” 说着,她探头过去,接着就看到了一句话,“姜乃人间之傻。” 噗! 少女当场笑喷。 姜瑜无奈,“看吧,有可能会变成这样。” 她又调了调报纸的位置,最后说道:“其实最终的答案应该是‘欲刺姜于剧中’,我估计,应该是想在程家班首次小规模试演的时候,刺杀于我。” 凌笑笑瞬间握紧拳头,“狼子野心,这白莲教,从上到下都是杀材,我定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现在的问题是,剧本写出来,本是为了给太后她老人家看,首次试演她肯定要去,我做诱饵倒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 “你别小看了太后。” “哎?” “你想想,皇上是在什么情况下继位的?太后又怎么可能是贫弱的老妇人了?” 第373章 出卖色相? 姜瑜觉得凌笑笑说的有道理, 李嫣九岁继位,若说太后没有纵横捭阖的手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想来,老人家肯定是有手腕、有决心的, 只不过,表面笑眯眯,显得和蔼可亲,非常有迷惑性。 姜瑜想了想,说道:“这件事还得我亲自入宫解释,不然没诚意,太后难免会不满。” 凌笑笑点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姜瑜先回了一趟致知馆,跟赵浓绮说有要事入宫, 少女见姜瑜收到钱万的信便要入宫,知道可能在谋划什么大事,当然不会阻拦,只说让她顺便把已经改好的本子拿去给太后过目, 这样也算有了打开话题的由头。 姜瑜感激,“赵小姐聪颖,而且处处为我考虑,我……” 赵浓绮别过脸,“可别谢我,听着怪怪的。” “哦,那不谢了。” “!@#*¥%……” 少女碎碎念, 果然,这姑娘是傲娇,没跑了。 姜瑜忍不住偷笑, 看她这样,赵浓绮瞪她一眼,推着她出了致知馆的校舍旁边的耳房,“快走快走,你别在这儿耽误我改《西厢记》。” 少女明显是不好意思了。 姜瑜便不再调戏她,和凌笑笑一起离开,前往紫禁城。 已经过了午时,宫城封闭, 姜瑜递了牙牌进去, 不多时,就有女官出来,领着她直奔御书房而去。 此时,李嫣刚刚批阅了部分奏折、用过午膳,正在进行午后的小憩,一名宫女站在身后帮忙揉肩、捶背, 看到姜瑜,她立即屏退宫女, 宫女轻车熟路,自觉地给她们关上了门。 姜瑜: ̄□ ̄|| 她忍不住说:“咱们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点儿?” 这已经不是偷情了, 分明是明着搞! 李嫣笑着摇摇头,“明显什么?!如果真的明显,太后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她拍拍座椅旁边的位置,“放心好了,宫里人就算有猜测,也是不敢私下讨论的,他们藏在心里的事情,就不是事情。” 不愧是女帝,稳坐钓鱼台。 姜瑜没辙,在李嫣旁边坐下来, 后者立即踢掉鞋子,将光着的脚丫放在姜瑜大腿上,还非常大叔风格地活动起了脚趾, 她说:“帮我揉。” 姜瑜嫌弃地拍了一巴掌,“去,臭死。” “臭?怎么可能!” “当然……喂喂……你别乱!@#*¥%……” 姜瑜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因为李嫣做出了更有大叔风格的动作, 她竟然抬起脚,凑到了姜瑜面前, 近距离地看,李嫣的双脚完美无瑕,脚趾如同晶莹的葡萄一般饱满,仿佛多汁到能捏出水来, 不得不说,确实是足控福利, 但姜瑜不会承认的。 她别开视线,“你干嘛啊!” 李嫣“嗯”了一声,“对对对,就是这个,就是干。” “女流氓!” “诶嘿~” 姜瑜拿女帝彻底没办法了, 她举手,行法国军礼, ┗( ´・∧・`)┛ 李嫣露出笑容,躺在那儿伸懒腰,导致后背弓起,胸前美好的曲线一览无遗, 之后,她给了姜瑜一个得意的眼神,“羡慕吧?” 姜瑜脸一黑,“可不带这么接短的啊。” “这能叫揭短吗?” “那叫……算了,我不想听。” “应该叫揭‘平’。” “靠,都说了不想听了。” 李嫣一脸无辜,仿佛在说自己永远理解不了平胸的痛。 不好,完全被压制了…… 姜瑜只能生硬地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我和赵先生一起,搞了三个本子……搞了三个剧本出来,想给程大家送过去,顺便请太后过目。” 李嫣说:“行啊,没问题,这种事其实你不用亲自……难道是想找我?” 她露出邪恶的笑容。 姜瑜咽了口唾沫,说:“啊,对了,还有一个本子没改完。” 李嫣:“嗯?” 盯—— 她紧盯着姜瑜,忽然开口了,“你果然有别的事。” 女帝觉得姜瑜亲自送剧本,本就有些奇怪,现在听说了还有一个没改完,顿时觉得更奇怪了, 原因很简单—— 等着一起送不好吗? 姜瑜本来也不想隐瞒,便把白莲教准备行刺的事说了一遍。 没想到,李嫣和凌笑笑的反应如出一辙, 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把心思都动到你头上来了,朕……哼,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心急之下,说了“朕”这个字, 姜瑜能感受到情真意切。 她微笑,“其实,这件事我早有预感,不然,我也不会让钱万演那出苦肉计。” 李嫣瞄她一眼,“预感什么?预感白莲教想要报复你?” “嗯,毕竟我将他们的势力几乎摧毁了,又坏了他们在京中精心布置的恐怖袭击,更何况,有数位核心人物被我弄死,他们怎么会不想找我复仇呢?” “这也是你那个线人告诉你的?” “线人?” “你忘了?” 李嫣看姜瑜的眼神颇为玩味, 姜瑜这才想起,之前确实跟对方提起过,自己在白莲教中有线人,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女帝现在还记得。 她尴尬点头,“当然,线人也有功劳,但主要是我的分析,你想啊,白莲教大事不成,总得在小事上下点儿功夫吧。” 李嫣觉得,颠覆大夏和刺杀姜瑜是同等的大事, 她刚产生这种想法,便不由得惊讶, 原来,姜瑜在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如此地位吗? 女帝想了想,忽然发现并不懊恼,虽然把姜瑜和大夏之间画等号明显不符合皇帝身份,但考虑到姜瑜对大夏的作用,似乎并不为过, 再说了…… “我也是女人,”她喃喃自语,“女人有点儿小心思,怎么了?” “啥?”姜瑜懵逼。 “没什么。” “(ˉ▽ ̄~) 切~~,搞得神神秘秘的。” “你不是比我还神秘?也不知道你怎么在白莲教忽悠到的内线,难道说……” 李嫣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她坐起来,欺身上前, 姜瑜咽了口唾沫,担心对方又搞出了什么新玩法,下意识地向后仰, (即便如此,依然是平胸) (笑) 女帝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挑起姜瑜的下巴,让姜瑜仰视自己, 她就这么居高临下地说道:“难道,你为了说(shuì)服线人,出卖了色相?” 啊这…… 姜瑜想到了唐赛儿, 女帝的话, 好像有哪里不对, 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第374章 快到碗里来 关于线人的事,姜瑜和李嫣没再深入讨论,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回行刺, 姜瑜说:“本来,剧本写出来,是要给太后看的,但白莲教匪人想要在万国博览会第一次试演的时候搞事情,我担心她老人家会不满。” 女帝愣了下,接着摇头,“没那个可能,你尽管去……”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之后语气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你尽管去跟太后当面说,她肯定是不介意的。” 果然和凌笑笑的说法保持一致。 李嫣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一趟仁寿宫。” 仁寿宫内,程家班的戏台还没有拆去,程小凡本人穿着大红的戏服,正在上面晾架, 听太监通报“皇上驾到”, 他立即下了戏台,来行大礼, 李嫣摆了摆手,“程大家运气不错,咱们的大师义武伯特意为程家班创作了剧本。” 一听有新剧,程小凡眼前一亮,露出迫切的表情, 这才是搞艺术的人啊…… 姜瑜说:“剧本须得先给太后过目,程大家稍安勿躁。” 程小凡点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李嫣扯出一个笑脸, 两人进入仁寿宫。 上午的时候,太后刚刚听了几折戏,用过午膳后自己也颇为技痒,穿着大红色宫衣,钗凤频摇,水秀挥舞, emmm…… 就是身材有些发福了, 姜瑜暗道一声非礼勿视,赶紧错开视线。 太后注意到她的表情,呵呵一笑,“伯爷真有意思。” 说着,她摆摆手,“自家人,咱们可不幸那些个繁文缛节,你们两个小的先坐下,咱们好好说话。” 姜瑜哭笑不得地拜了下去,“臣,姜瑜,参见……” “说了没那些繁文缛节。” “……” 太后伸手,从嬷嬷手里接过一件大髦披在身上, 刚唱戏,她出了一身的汗,穿得暖和点儿可以保暖,谨防伤风感冒。 之后,三人落座。 姜瑜低声说:“臣和致知馆的赵浓绮一起合作了几个本子,想让太后娘娘帮忙掌掌眼。” 说着便将《白蛇传》、《梁祝》递了出去。 太后立即接过,很快便看了进去, 先是《白蛇传》,只有一万字出头,刨去格式、标注,很快就能读完了, “人妖殊途,确实是好题材,”太后点点头,“不过嘛,为什么是悲剧结尾?” 赵浓绮果然没说错, 女子都会觉得这些剧本是专门骗人眼泪的, 姜瑜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后也没追问,继续翻看梁祝的故事,没多久,竟然颇为感慨地摇头,眼角湿润了,“这个讲的是人间故事,比之前的更感人。”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代入感。 被太后表扬,姜瑜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您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太后摇头:“我看啊,八成有人要大肆抨击你不合礼教、误人子弟了,还会有人写信于你,求你笔下留情,莫要如此绝情。” 姜瑜说:“那臣坚决一字不改。” “只怕是这个正月,这两个本子便要在京城传开,那些小姐、夫人,定然无一笑颜咯~” “……” 老太太话是这么说的,但脸上挂着笑, 看来,心情不错。 姜瑜决定趁热打铁,说道:“臣的本子写得好,只可惜,有些人不想让臣过得好。” 太后瞪她一眼,“有话直说。” “白莲教想在戏剧第一次试演的时候借机刺杀臣,臣打算借机行事,将白莲教的余孽一并引出,然后将其连根拔起。” “……” “太后?” “这件事,我不知道,也用不着知道。” 太后对姜瑜笑了笑,云淡风轻,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姜瑜有什么计谋尽管使出来,她对涉身险地不甚在意, 姜瑜不由得看了一眼李嫣, 虎母无犬女, 这两位,巾帼不让须眉,果然都是女中豪杰。 她恭敬地行礼,“臣定然不辱使命。” 太后无所谓地摆摆手,“伯爷做事严谨、细致,入朝为官这段时间,没出过纰漏不说,还办了几件大事,我和嫣儿孤女寡母,对你都很信任。” 姜瑜:??? 这话什么意思? 为什么忽然感觉气氛有点儿奇怪? 她向李嫣投去求救的眼神, 没想到,李嫣老神在在,看着门外程家班练戏,一副没听到太后说什么的样子。 姜瑜忽然产生了一种深入虎穴的错觉, 她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不该问太后这么说的意图。 结果,太后先开口了,“对了,我听说,义武伯的父母将会在元宵节前后入京,是也不是?” 姜瑜点头,“前段时间,臣收到家书,父亲在信中说,他们预计初十从金陵出发,走一段大运河,然后从济宁转乘马车。” 因为南河遭灾,所以今年大部分从南向北入京的人会走大运河, 只不过,东山境内那一段大运河尚有浮冰,为了安全,都是先走水路再走陆路的。 太后喃喃自语道:“正月初十从金陵出发吗……”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 姜瑜不敢打断,低着头静静等待, 良久, “这么说来,大概是正月十五当天入京?”太后问。 “没错,臣也算是当天,”姜瑜结果了话茬,“不过,不一定是下午还是晚上才能进城。” “元宵节当天的话,那就没法子了。” “……” 姜瑜不知道太后想说什么。 看她懵逼,太后摆出一副慈祥的笑容,“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要宴请义武伯的父母。” 虽然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 但太后亲自宴请某位朝臣的父母,这个恩宠可就太大了。 姜瑜更懵逼了,偷瞄李嫣, 两人产生了一瞬间对视, 女帝竟然可爱地对她吐了吐舌头, 但是,这个扮鬼脸的动作很短,姜瑜甚至觉得只能以微秒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因为李嫣已经错开了视线,继续看程家班练戏。 这微妙的气氛…… 姜瑜只好转向太后,心中郁闷, 说好一起当队友,怎么现在却让我一人独自面对, 早知道李嫣是个卖队友的了。 太后的笑容越发慈祥,“哎呀哎呀,伯爷无须紧张,不就是一顿饭嘛~” 姜瑜轻咳,“臣不紧张,臣就是担心家父家母不懂宫里的规矩,贸然入宫赴宴,若是坏了规矩,那就大大的不美了。” “这……说的也是……” “没错,所以……” “没关系,哀家出宫便是。” “!!!” 姜瑜彻底震惊了。 第375章 求义武伯择妻时能选中我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 元宵节要闹花灯,这是从古至今留下的传统, 在这一天里,家家户户都会做花灯,不会做的会选择去买一盏,更有赏灯节,大家聚集在一起赏灯、猜灯谜,热热闹闹, 花灯预示着来年的红红火火,同样也预示着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由于万国博览会在就在正月十六,街上还多了不少外国人,看着各种花灯,十分赞叹, 显然,汉文化让他们震撼。 姜瑜和瑾儿穿着新衣,一起在安定门外等待, 姜瑜的父母终于要入京了。 由于白莲教余孽策划的炸弹恐怖袭击按被侦破,所以京城九门全都恢复了职能,只不过,安保措施要比往年强很多, 内卫、兵马司的人×N, 可即便如此,依然无法阻拦人们放灯、赏灯的热情。 姜瑜环视一圈,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春寒料峭,龙潭湖内虽然已经有了野鸭,但时不时地还会漂浮着浮冰、冰凌, 湖中本适合放灯,却因为万国博览会安保暂时封闭,京城的夫人、小姐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护城河。 河灯形态不一,唯独没有莲花灯, 没办法,为尊者讳,最近白莲教匪患闹得厉害,百姓们也知道避嫌。 瑾儿压低声音道:“少爷,让河灯随流而下,下游的公子哥们捞了去,若是跟放河灯的小姐看对了眼,是不是就能配对了?” 姜瑜先是点头,接着立即摇头,“不对,不对不对。” “哎?” “你说的那个是七夕啊,人们怕牛郎看不清夜暗的鹊桥,便在人间河流放灯,让牛郎认路快步与织女相会,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焚烧香桥的习俗吗?也是类似的原因。” “原来如此,可是……” 瑾儿欲言又止。 只见护城河岸边,许多女子害羞带怯地和丫鬟们站在一起,手里捧灯,做祈祷状放下河, 看这样子,跟七夕也没什么差别了。 姜瑜不由得心生感慨, 哪个时代都差不多,只要是喜庆的节日,就会变成购物节和情人节, 过节,终究是年轻人最积极。 瑾儿说:“女子矜持嘛,不好意思表明心意,像这种利用河灯的方式就可以……可以……” 她歪着脑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姜瑜在一旁说道:“匿名。” 瑾儿大点其头,说道:“对,就是匿名,就算被心仪的男子捡到了花灯,也可以掩耳盗铃地装作不是自己送出的。” 如果成就好事,那肯定是好的; 如果不成,也保全了女子的颜面和矜持。 姜瑜看了一眼护城河, 流水淙淙间,花灯自上而下,如同一片美丽且滚动的星河, “里面不知道承载了多少少女心呐~”她感慨。 瑾儿做了个鬼脸,心说, 少爷明明也是少女,却不见得有什么少女心,心里装的全都是国家大事。 想到这儿,瑾儿忽然眼前一亮, “少爷,我们也去捞花灯吧。”她提议道。 “哎?”姜瑜诧异。 “无聊嘛~” “……” “而且,你看,老爷和夫人不知还有多长时间进京,再说了,官道上有内卫的大哥们帮忙看着,他们会传信的。” “……” 姜瑜仍然犹豫不决, 瑾儿便拉住了她的衣袖, 盯—— 水汪汪的卡姿兰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 撒娇攻势,发动! 姜瑜摸摸小丫头的脑袋,“真拿你没办法。” 坦白讲,她也想捞花灯玩一玩, 毕竟穿越成了古人,就应该体验一下,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 按照习俗,捞花灯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地点,再加上因为是护城河,根本就分不清上下游, 所以,两人直接往人多的地方靠拢。 只见有一处河岸,围着一大圈的公子哥, 这帮人简直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全都腰间佩玉,手握折扇,时不时地轻摇,让自己显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可惜的是,这样的打扮不方便下手捞河灯。 瑾儿才不会在意风度的问题,在四周转了一圈,找到一根树枝递给姜瑜, 她还说:“少爷,加油!” emmm…… 这丫头也是没谁了。 姜瑜撩起衣袖,准备下手,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劝阻,“这位兄台,吾辈读书人何至于如此急色,竟然要用树枝?” 立即有人附和道:“宋兄说的没错,我也这么想的。” “感谢杨兄的支持。” “好说好说。” 说着,有人拍了一下姜瑜的肩, 姜瑜回过头, 四目相对。 紧接着, “姜瑜!”那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叫。 姜瑜:??? 她对眼前的人完全没印象。 宋公子却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一共两次见面, 第一次,在酒楼,宋公子和杨公子为了女子争风吃醋,说姜瑜的坏话,结果被赵功德教育了一通,最惨的是,姜瑜正和他们拼桌; 第二次,在百顺胡同,宋公子和杨公子试图搭讪庄月奴,结果,连话都没说上,又遇到了姜瑜。 (※注:《第37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和《第103章 月奴进京》) 这简直就是噩梦! 宋公子不由得汗如雨下,“伯爷,咳咳……伯爷,您请便。” 姜瑜点头,“本来也不需要你同意。” 说完,她回身捞河灯, 毕竟为了朝廷出过多次公差,骑马、锻炼一直都没落下,动作十分轻巧,轻而易举地用树枝勾过了一盏河灯, 与此同时, “啊!!!!!!!”不远处传来尖叫声。 有刺客? 姜瑜吓了一跳,投去视线, 只见更上游的地方,有一堆小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时不时地爆发出尖叫、嬉笑。 “这什么情况?”姜瑜问道。 旁边的男同胞也摇头,同样表示不解。 算了,女人的心思还是别猜了。 姜瑜在花灯里检查一番,发现一个字条,不由得陷入犹豫, 没想到, 盯—— 周围的男士们全都投来八卦的目光, 这帮人真够无聊的。 姜瑜无奈,将字条打开, 先是《诗经·蒹葭》中最经典的一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之后又是一句话,“求义武伯择妻时能选中我。” 姜瑜:??? 她抬头,看向上游, “啊!!!!!!!”那堆女子再次发出咋咋呼呼的尖叫,就像被拔了尾羽的鸡。 姜瑜手一抖,将花灯推回了护城河。 第376章 义武伯义武伯义武伯义武伯义武伯…… 可怕…… 真特喵的可怕! 姜瑜咽了一口唾沫,将树枝丢到一边,心说这河灯可是不能再捞了。 旁边的男同胞们则投来艳羡的目光, 捞起第一盏灯便是对本人的表白,有如此运气……不对,应该说,有如此缘分,说不定真能成其好事呢? 看姜瑜如此幸运,其他人也顾不得矜持了, 宋公子捡起姜瑜丢掉的树枝,深入河中,勉力勾了一个过来, 他一看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动作笨拙也就算了,还被河水打湿了衣襟的前摆,显得非常狼狈, 但花灯到手,喜庆可以冲淡一切不爽。 在众人的撺掇下,宋公子打开了花灯中的字条。 老规矩,先是一句《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之后则是女子的愿望—— 请义武伯看我一眼。 宋公子:…… 姜瑜:…… 众人:…… 尴尬至极, 气氛降到冰点。 大概过了有十秒钟,宋公子才从眼前的打击中走出来, 他看了看手中的树枝,说:“我明白了,应该是因为我用了义武伯刚才用过的树枝,所以才……没关系,换一根就好。” 说着,他魔怔了一般地跑出去,换了个新的树枝, 这之后,他又勾回一个花灯。 字条上的古诗出自《诗经·女曰鸡鸣》,“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至于表白的内容,则是“我才是义武伯的良配啊。”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男同胞们看向姜瑜的目光,已经从刚才的羡慕,变成了羡慕、嫉妒、恨的综合体,十分之复杂。 宋公子仍不服,继续捞花灯, 然而…… 义武伯、义武伯、义武伯、义武伯、义武伯、义武伯…… 为什么全都是义武伯? 摔! 宋公子把树枝丢到了地上,眼角含泪,冲出人群, 与此同时,有更多的河灯被水流冲过来, 只要踮脚眺望,就能发现那些小姐正在紧急制作花灯,趴着写小情书,然后把字条塞进手提的花灯里,胡乱丢入护城河, 做完这一切,她们立即化作望夫石,紧盯着姜瑜的方向。 于是,男同胞们看姜瑜的目光更复杂了。 姜瑜担心自己再在这儿待下去会被生吞活剥了,赶紧拉着瑾儿挤出了人群, 不远处,女子们的讨论随风入耳, “不愧是义武伯,啊,那挺拔的身姿,果然和我梦中的一模一样。” “义武伯在我的梦中才对。” “不是,在我的梦中。” “在我的!” …… 竟然撕起来了? 姜瑜感到一阵恶寒,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看向瑾儿, 瑾儿可爱地吐吐舌头,“少爷,我也没想到那个宋公子把你认出来了,要不是他叫的那一声,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 姜瑜:“(ˉ▽ ̄~) 切~~” 她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瑾儿点头,“对,毕竟咱们东直门外斜街住的都是王公贵族、朝廷忠臣,少爷在那些小姐心中的地位,我还是能打听到一二的。” “啊这……” “再加上皇上的那道谕旨……呵呵……少爷切成一万块怕是都不够分。” “一万块?你想凌迟我就直说。” “没有没有,我可不敢。” 瑾儿满脸堆笑, 看那笑容,不像是不敢的样子, 姜瑜还这怕小丫头片子有一天把自己按块卖了。 不过…… “捞花灯这个活动确实蛮有意思。”姜瑜想到刚才的事,忍不住笑了。 “少爷觉得有意思,别的那些个男子可就不一定了,”瑾儿说,“你看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都不用折扇扇风了。” “这……这不能算是我的锅吧?” “那不能。” “就是,不能!” “不能算少爷的锅,算少爷有魅力的锅。” “!@#*¥%……” 姜瑜发现自己现在斗嘴皮子已经隐隐不如瑾儿了。 两人重新回到安定门外的主干道, 雪水结冰又笑容,导致道路上满是褶皱,凹凸不平,让往来马车颠簸得咔咔作响, “话说,月奴为什么没来?”姜瑜问。 “我叫过她了,但是她不肯来。”瑾儿说道。 “为什么?” “唉,少爷就别管了。” 瑾儿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儿, 在小丫头看来,庄月奴肯定是害羞了, 姜瑜入京后、中秋前的那段时间,姜府那边儿月奴姑娘常去,肯定已经搞定了老爷和夫人,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古代,只要搞定了一个男人的父母,就约等于搞定了那个男人,一切唾手可得, 综上所述,男孩子出门在外,不光要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家里的联系方式。 (笑) 姜瑜看瑾儿神神秘秘的,无奈叹气, 她也没法说什么,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街景, 就在这时,她看到远处行来一骑,马儿口鼻正喷出白蒙蒙的雾气, “伯爷!”内卫行至姜瑜身前。 “到了吗?”姜瑜问。 “嗯,标下离开时,还有不到五里的路程。” “麻烦你了。” 内卫拱手,奔向安定门。 姜瑜立即远眺, 渐渐地,能看到一支由五驾马车组成的车队朝安定门本来, 为首的一架有车厢,后面跟着的四架全都是敞开式的,上面用防雨棚遮罩,显然拉着货物, 姜瑜一愣,“爹娘怎么带了东西来?” 瑾儿摇摇头,显然也不知道原因。 姜瑜便快步上前,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从上面跳下一个中年人,正是姜瑜的父亲——姜少松。 姜少松见着了自家闺女,先是十分激动,接着便板起脸来,说:“臭丫……咳咳……臭小子,还知道来城外接我们啊?” 怨气很大, 显然是不满意姜瑜没回家过年。 姜瑜赶紧讨饶,“爹,怨我怨我。” 之后,她岔开话题,“后面那四架马车里是什么?” 姜少松立即斜了她一眼,“咱们姜记布行在万国博览会有展位,当然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来展出了,其中有两车是绣品、成衣。” “那另外两车呢?” “另外两车无非是些……咳咳……这个还是问你母亲吧,我不方便说。” 姜少松指指马车,示意姜瑜等车,于母亲叙话, 姜瑜觉得父亲的欲言又止有些奇怪,但想来父母断然不会害自己,便先登了车。 车内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 姜母王慧丽看到闺女上来,立即流下眼泪,“丫头,娘可想死你了,这一路,就想着把那些喜被、鸳鸯枕交到你手里……” 喜被? 鸳鸯枕? 姜瑜有点儿懵。 (姜母终于有名字了) (笑) 第377章 父母之命 喜被, 简单来说,就是结婚时的被子, 因为“一被子”和“一辈子”的谐音类似,才显得特殊; 鸳鸯枕, 绣有鸳鸯的枕头, 以此陪嫁可以祝福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总之,在古代,这两样在结婚时是不可或缺的,约等于古代的婚礼四件套,再加上一些藏在枕头底下的核桃、桂圆,那就算是齐活了。 姜瑜不解,“娘,你怎么……” 她混乱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有点儿懵,这喜被和鸳鸯枕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慧丽说道:“果然,你这丫头更关心这个,也不问问娘过得好不好。”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姜瑜问道:“您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王慧丽摇头,“算了,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不如不问。” 呵,女人, 姜瑜这才意识到,母亲也是女人的一员, 有些道理是讲不通的。 她刚要开口,便听王慧丽抢先道:“哎呀,不过,你的孝心我们都是知道的,‘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写的真好。” 姜瑜:??? 她不解,“这首诗只在很小的范围内传播才对,娘是怎么知道的?” 王慧丽斜了自家闺女一眼,有些埋怨,“我还没说你呢,写了这种诗,为什么不在家书里跟我们说?” 接着,她开启了机关枪模式,“对了对了,说到家书的事,你也太不自觉了,一个月就那么两封,还都是只言片语的,尽说些车轱辘话。” 姜瑜赶紧说:“我给朝廷办差,很多事不方便写的。” “那月奴的信怎么就能写?” “哎?” 姜瑜这才知道,庄月奴经常给家里写信, 看她诧异,王慧丽不由得叹气, “月奴那丫头有孝心,”她解释道,“信里面,她把你的事都尽量说清楚了,那首《岁暮回家》便是在信中提到的。” 啊这…… 姜瑜惊讶地发现,王慧丽竟然用了“孝心”这个词, 这个词,可不能用在外人身上。 她咽了口唾沫,“娘,难道,你想收月奴小姐为干女儿?” 王慧丽听了,嗤笑一声,“你这丫头,被我们从小当儿子养,怎么真就像男子一样在感情上面如此痴傻了?” “什……什么意思?” “你说我带那些喜被、鸳鸯枕来是什么意思?” “……” “……” 母女俩面面相觑, 良久, “娘,你……我……可是……”姜瑜磕巴了,甚至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想说,你其实是女子,所以不可能和月奴成婚,是不是?”王慧丽替姜瑜把话说完。 “对对,就是就是。” “哼╭(╯^╰)╮,有皇上那道谕旨在,你是不是女子还有所谓吗?” 姜瑜忽然发现,自己根不上母亲大人的思路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让赵浓绮到致知馆教书,说什么“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也能顶半边天”这种话就够惊世骇俗了, 现在看,还是母上更牛X, 妇女不光能定半边天,两个妇女加起来还等于一片天, 尼玛,这是要女娲补天的节奏啊…… 姜瑜懵逼。 王慧丽看她不说话了,便说道:“你在信中说,皇上知道你女子的真实身份,但没有揭穿。” 姜瑜点点头,“对。” “这就是了。” “什么?什么‘这就是了’?” “臭丫头,还想骗我?我看皇上乐意陪你胡闹,八成是和你……”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急着辩解干嘛?” “唔……” 姜瑜脸色通红, 她问道:“爹他……” 王慧丽看她,叹气,“你爹对传宗接代这事儿也看淡了,你之前怎么说他来的?‘孤松已自三千丈,更在仙山第一尖’,他这名字,就跟生儿子犯冲。” 话音刚落, “咳咳……”外面传来姜少松的咳嗽声。 “别管他,”王慧丽说道,“他就算再怎么样,能拗得过女帝?” 这话说的也是, 更何况,姜瑜自己也不可能生孩子, 她因此没有反驳。 王慧丽说道:“所以,我们带了些喜被、鸳鸯枕过来,就是想赶在你结婚前,先纳瑾儿和月奴为妾,到时候,无论皇上准备如何应对,你的男儿身便算是坐实了。” 这里面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姜瑜晕晕乎乎,已经完全搞不清楚内在的逻辑, 她下意识地找到了最明显的错误反驳:“这不对啊,哪有娶妻之前先纳妾的?” 王慧丽点头,“果然,你对纳妾不反感。” “是……啊,不是。” “总之,娶妻之前先纳妾是很正常的事情,这在江南非常盛行,而且,皇上结婚的时候,不也是一娶娶三个的吗?” 王慧丽没说错, 皇上大婚,一般都是一后二妃,即一位皇后、两位妃子, 这可以说是同时娶妻、纳妾, 但皇室毕竟不同,延续香火是皇帝本人非常重要的工作之一, 同时,皇上结婚,也是利益的结合, 大夏的皇后一般都是小家碧玉,算是平民阶层,不会找特别大的王公贵族, 但妃子可就不同了,往往是朝廷官员之女, 一娶娶三个,也是安抚各阶层的手段。 姜瑜忍不住吐槽:“娘,你瞎说什么呢,我能和皇帝一样吗?” 王慧丽说:“你现在是义武伯,也差不多了。” “别,可别瞎说,我身边有内卫贴身保护,她要是听到了你说的话,如果汇报给皇上,那咱们可是要人头落地的。” “吓唬娘是吧?” “……” “对了,那个护卫是叫凌笑笑是吧?你刚才说她‘贴身保护’,那她岂不是也知道……” “嗯。” “行,有机会把那姑娘也带给我看看。” 姜瑜想哭, 她终于发现了,现在,家里的策略已经从“哄骗皇上,让皇上认为姜瑜是男儿身”变成了“哄骗天下人,让天下人认为姜瑜是男儿身”, 而手段,则是通过娶妻和纳妾来完成。 不过,想一想,确实好像没什么别的手段了, 估计李嫣也只有这个办法。 姜瑜十分郁闷,“作为当事人,我能发表自己的观点吗?” 王慧丽摇头,“不能,憋着。” 说着,她掀开车帘,“夫君上车来吧,瑜儿跟我说,她已经准备好了咱们的小院。” 姜少松正站在马车旁看着护城河的花灯, 听到王慧丽的话,他回身,“你们都说完了。” 王慧丽点头,“嗯。” 姜少松看向自家闺女,“苦了你了。” 姜瑜: ̄□ ̄|| 第378章 月刊少女 PS: 编辑说,变身文以后没推荐了。 怕是药丸…… ¥¥¥¥¥¥¥¥¥¥¥¥ 姜少松和瑾儿上车, 久违地,姜瑜和父母同乘一驾, 气氛相当温馨, 不过,聊的内容非常具有现代年味,因为姜瑜总感觉王慧丽在变相催婚。 emmm…… 就很奇怪。 路过万国博览会园区,姜瑜赶紧岔开话题,“明天就是万国博览会了,我一定带你们去好好看看。” 姜少松掀开车窗帘, “京城变化真大,”他低声说,“当初,老爷子在京城建分号,我还跟着来考察过,没想到这才不到二十年的功夫,就已经这样了。” 他的视线停留在园区中的建筑上。 其中最高的当然是大夏馆,但其它国家的建筑也很有特色, 按计划,这些建筑本应该在展会解释后拆除,不过,姜瑜看它们非常有民族风情,便决定保留,搞成类似世界之窗那样的景点, 京城百姓以后有福了。 “可惜,太黑了,看不清。”王慧丽说。 “没办法,”姜瑜解释,“因为是灾民们赶工完成的,所以全部建筑都是木制框架结构,不太牢靠,元宵节又是赏灯、又是烟花的,我担心失火,所以不准人靠近。” “说到元宵节,你晚上没有活动吗?诗会之类的?” “有,不过得先接你们回府。” 此时已经过了万国博览会的园区, 京城的夜热闹非凡,马车来到人流相对较多的路段,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锣鼓喧天,人头攒动, 前方,一支舞狮队正横穿街道,导致道路拥堵,马车如同陷入泥沼,龟速爬行, 姜瑜说:“咱家在东直门外斜街,过不多远就是,我们要不走……” 话音未落,便被王慧丽打断,“瑜儿!” 她左手挑着车帘,“那,看那里!” 姜瑜顺着母亲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唐赛儿和庄月奴正行在一起, 前者当然是以男子面目示人,锦衣玉袍,外披深色大髦,上面是云中月的图案,右手持折扇,悬着一枚珊瑚扇坠; 后者倒是没有盛装打扮,虽然穿得十分朴素,但根本藏不住天生丽质, 两人远远看着,倒是郎才女貌, 但其实…… 两个女的。 王慧丽皱眉,“月奴难道……” 她瞄了眼姜瑜的头顶,似乎是在想象某个绿色的东西。 姜瑜咳嗽,“娘,你别瞎想。” 王慧丽冷哼了一声,竟然伸手推自家闺女下车,“行了行了,你别在这儿待着了,该干嘛干嘛去,我们有瑾儿带着就行。” 说着,她转向了瑾儿,“瑾丫头带我们过去府上,应该没问题吧?” 一旁的瑾儿一直在装空气,听到王慧丽的话,立即点头,小心翼翼地应和道:“是,府上都已经准备好了,没问题的。” 姜瑜:??? 这算什么? 连女儿都可以用完就丢的吗? 她还在懵逼呢,又被王慧丽推了一把,“你不是有诗会吗?赶紧去吧。” 姜瑜只好说:“那我尽量速去速回。” 王慧丽权当未闻,根本没搭理,反而拉起了瑾儿的手,一个劲地嘘寒问暖,说些女人家的贴己话, 姜瑜无奈,跳下马车。 她在一片喧闹中穿过人潮,直奔成贤街, 沿路,各个酒楼、秦楼楚馆中都传出缥缈的歌声,偶尔还有传诗人的大喊,说某某文会的某某公子又得了佳作一首。 姜瑜竖起耳朵,没听到致知馆的消息, 就是不知道自己这招千金买马骨,能不能把赛风月给引出来, 怀揣这样的想法,她加快步伐。 没过多久,望舒楼便出现在了眼前, 只见楼前人山人海,明显有许多奔着银子来的才子,结果挤都挤不进去, 这时候,就需要“以文会友”了, 就像当时李嫣在太和殿举办的中秋文会,诸位大臣为了抢座次,先在门口用诗词歌赋、笑话楹联对喷, 不过,当时是被姜瑜用“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给装X装成功了。 姜瑜凑了过去, 出乎意料, “月奴?”他一眼看到了少女。 庄月奴回身,看到姜瑜,不由得脸红,用细弱蚊呢的声音“嗯”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姜瑜问。 “我……”少女脸色更红了,低头,“你不是……你不是要找赛风月吗?” “???” “没错,我就是。” 瞬间,姜瑜想起那部原稿小说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她之前曾收到过庄月奴的名剌、信件,因此看过少女公正秀气的笔迹,所以才会觉得在某处看到过, 可问题是…… “你的笔名为什么是‘赛风月’啊?”姜瑜看看左右,发现没人注意这边,因此压低声音,“这笔名简直low到爆。” “因为不只我一个人啊。”说着,少女对人群中的某处点点头。 不只一个人? 姜瑜若有所感,看向人群中, 果然, “是唐赛?”她说,“所以是‘赛风月’,有‘赛’,有‘月’。” “对,”庄月奴点点头,压低声音说,“小说里,关于武功的描写,我全都请教的唐公子,由他帮忙设计的动作。” “所以,原本你写的只是言情小说,后来才加入的武侠剧情?” “是这样没错,至于言情什么的……” “怎么了?” “你忘了在《射雕英雄传》连载之前,你还写了一篇《梁祝》吗?我是看过原稿的,当时就觉得写小说话本有意思,所以就……” 没想到家里出了个女作家, 只不过,因为民报的题材限制,所以她一直没投稿, 直到唐赛儿住进来。 “可你为什么不请教阿凌呢?”姜瑜问。 “这个……”少女低头,“其实我之前是问过的,凌统领武艺虽然高强,但终究没混过江湖,所以不清楚那些故事。” “原来如此。” “一直瞒着你,对不起。” “傻姑娘,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 庄月奴感受到姜瑜语气中的温柔,露出十分受用的表情, 那模样,和她家的波斯猫圆圆有几分神似,就像是刚刚被捋顺了毛,愉悦地抬起下巴,想要被人揉脸的神态, 不能说相差不大,只能说一模一样, emmmm…… 铲屎官大概会越来越像猫主子。 姜瑜:o(* ̄︶ ̄*)o 庄月奴不解,“你笑什么?” 姜瑜摇头,“没有。” “你分明就是在笑我,根本没停过。” “咳咳……嘘……” 姜瑜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人群中的唐赛儿, 文人相轻, “以文会友”终究还是开始了。 第379章 是也不是 赛风月, 啊,不是, 唐赛儿站在望舒楼门前,对四面作揖,“没错没错,在下便是赛风月了,不知各位有何请教?” 人家都是“有何赐教?”,她直接“有何请教?”, emmm…… 很狂。 此话一出口,现场就炸了, “没想到还真有人来冒充啊……” “看他年纪轻轻,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 “我也认为是假扮的,想骗千两白银。” …… 众人都表示质疑。 开玩笑,姜瑜当时的原话是,“致知馆召开诗会,各位才子都可以参加,如果赛风月还没有现身,这一千两白银便送给当日最佳的五位诗词的作者。” 换句话说,赛风月一旦出现了,那征文的一千两还是要物归原主的, 你现在跳出来,不是抢钱? 所以,眼前这人绝对不能是赛风月, 最可恨的是,这人这么年轻,长得还帅气,要是再有才名,那还了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有人说道:“你凭什么证明自己就是赛风月?” 唐赛儿微微一笑,“很简单,我拿出第二章的内容来给大家念一下不就是了?” 她稍微停顿了半秒钟,补充道:“虽然我确实有模仿姜先生,但自己独特的行文风格还是具备的,只要各位有一定的阅读量和鉴赏力,应该很容易判别出来。” 大大方方承认模仿,反而堵住了众口悠悠, 毕竟,姜瑜之前说过的,小说是民族文化的遗产,大家即使是学习、模仿,也不会觉得被冒犯, 其他人总不能皇帝不急太监急吧? 啊这…… 众人一时间有点儿哑火, 怎么就没想到人家可以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招数自我证明呢? 唐赛儿清了清嗓子,“介于这本小说在征文中得了奖,也就是说,以后会在民报连载,所以,为了不透露后面的内容,我只读四分之一。” 没人吱声, 显然,其他人一时间都没想好该如何反驳。 唐赛儿见了,便开始念文, 在小说的第二章,第二个主要女性角色登场了, 她是女一的好友,却对好友的男人,也就是主角暗生情愫, 那种纠结痛苦的心态,终究在某一天变异, 故事在此刻才露出了獠牙, 没错,就是偷窥! 女二开始偷窥女一和男主那啥, 尤其是其中一段内心独白,写得简直好到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有了能做一辈子朋友的人。两件快乐事情重合在一起。而这两份快乐,又给我带来更多的快乐。得到的,本该是像梦境一般幸福的时间……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别打我) (笑) 那种纠结痛苦但却难以抑制的扭曲兴奋,被庄月奴刻画得入木三分。 然后,魔门弟子找到男主,突如其来的打斗戏,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戛然而止。 唐赛儿微笑,“已经远超四分之一了,我就读到这里吧。” 人群中很多才子不由得发出可惜的声音, 显然,他们没听够。 但这一批叛徒立即遭到了鄙视, 有人嘲讽着说道:“这个故事就是第二章?快别开玩笑了,不过是强行安插女角色吸引眼球而已,实在没什么意思。” 嗯,很标准, 就差一句“我上我也行”了。 唐赛儿回敬道:“你说我的文章不行,怎么就拿到征文奖了呢?” 说完,她冷哼一声,“再说了,现在不是评判小说的水平,而是要证明我就是赛风月本人,不知道刚才那一段是否够了?” 众人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确实,无论小说如何,赛风月得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再纠缠文章质量也没什么用, 还是着眼于A≠B不叫重要。 有人说道:“余观此文,虽然在故事情节上有所承接得奖征文的第一章,行文风格也在模仿,但还是觉得不够流畅。” 立即有人跟着附和,“没错,最可笑的是那个什么移魂法诀,竟然能在潜移默化中勾引了第二位女角色,这比第一章要强太多了。” 唐赛儿不由得深深皱眉, 她负责像庄月奴科普武功和江湖故事,同时负责打戏设计, 所以,她现在相当于被质疑了专业能力。 “你们写书不行,信口开河倒是有些水准,”唐赛儿语气嘲讽,“开口动辄‘余观此文’、‘觉得’,这不全都是猜测吗?” “你放屁!”刚开始质疑的人立即涨红了脸,“大家刚才都听到了,和我观点一致的肯定不在少数。” 他这是赤果果地找增援了, 虽然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觉得唐赛儿就是赛风月,但作为利益共同体,不站出来说话可不行, 一时间,望舒楼前吵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 “够了!”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众人转头看去, 只见姜瑜站在那儿,身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子, 那帮才子无不露出羡慕的表情, 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可是,自己少年的时候怎么一点儿也不风流呢? 再看看人家义武伯, 和赵先生传绯闻; 和海棠公主传绯闻; 甚至还和女帝传绯闻; …… 如今,身边还有这么漂亮的小美女, 真是让人羡慕。 有人说道:“姜先生,这里有人冒充征文得奖作者赛风月。” 当场告黑状可还行? 姜瑜点点头,“你们刚才的争论我都听到了。” 说着,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们知道吗?刚才看你们争论,我想到了一副对联,‘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众人细细咀嚼。 对联有基本的对仗格律要求,姜瑜的这一对,显然不具备那些特质, 可是,人人都能听出此对的讽刺内涵, 这才是真正的“以文会友”。 姜瑜分开了人群,走向望舒楼大门,同时高声说道:“这位公子到底是不是赛风月本人,用不着各位替致知馆评判。” 有人不服,“可是,姜先生……”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唔……” 姜瑜身居高位日久,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因此积威甚重, 所以,虽然刚才只是没什么腔调的、很平淡的一句话,却也透露着杀伐果断。 一时间,没人敢吱声。 第380章 这是态度的问题 成贤街上一片喧闹, 但是,望舒楼前却显得分外安静。 姜瑜走向唐赛儿,“赛大家,你可真是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 唐赛儿当然听出了她是在一语双关, 少女嘴角含笑,同时俏皮地眨眼,“只是不知道这份大礼伯爷喜不喜欢?” 说着,她弯腰将稿件以双手揍上的形式递到了姜瑜面前。 姜瑜接过,翻开, 她不可能怀疑庄月奴和唐赛儿合起伙来骗自己,但既然已经承诺过了,还是要仔细看一看的,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好, 不然人家问起,她对剧情一问三不知,那就有监守自盗的嫌疑了。 众人不由得屏息凝神, 致知馆内,姜瑜是一言堂, 只要她承认了这篇稿件,那一千两也就没其他人什么戏了, 所以,最后的结论十分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 “应该没错,”姜瑜忽然开口了,“这就是得奖征文的第二章,只是,我还不知道名字,是不是还没想好?” 一句话,板上钉钉。 在场的其他才子都在心中发出了哀嚎。 当然,也有反应快的,说道:“姜先生,一般人写小说话本,肯定是有名字的,没想好名字,只能说明对故事的大体轮廓没有想法,所以不清楚主旨。” 听到这话,众人反应过来,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那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说不定还有救! 又有一人附和,“说的没错,不过,这也不能全都怪赛……额……赛兄,毕竟,民报是连载模式,难免会出现前面写得好,后面却没有想好写什么的情况。” 后面却没有想好写什么…… 像极了没有存稿、没有大纲就在网站上上传第一章的网文作者, 这是要杀人诛心啊。 唐赛儿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用只有姜瑜能听见的生意说道:“其实,故事是有大纲的,只不过,因为以前是纯言情,所以我们要一章一章地改。” 姜瑜点头,表示了然, 按照唐赛儿和庄月奴说的,估计名字也是纯言情的,所以不能用, 不过,在已经写好的小说基础上进行修改,差不多等于套作,不存在没有大纲的问题,写起来应该很快, 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后面的连载。 姜瑜沉吟片刻,说:“其实,我只是想给这本书赐名而已。” 所有人:??? 原来,人家姜先生根本不担心连载的问题, 小丑竟是我自己…… 姜瑜说道:“我看了第二章的内容,这样吧,就叫《诡秘之主》好了。” 说完,她自己没忍住,直接笑喷。 唐赛儿一看就知道,姜瑜这货心里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这书怎么看都跟诡秘没有任何的关系啊。 但主编赐名又不能拒绝, 她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谢谢姜先生。” 至此,唐赛儿=赛风月,这一认证彻底完成了, 换句话说,那一千两白银从此刻起,就跟诗会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就算是有偶得佳作的人,也不可能带着二百两回家, 他们无不在心中骂街。 奈何,这件事是姜瑜定下的,根本无从反驳, 众人只能笑嘻嘻地祝贺。 姜瑜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一时兴起说的那个毫无对仗格律的楹联,心生感慨, 还真是,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这就是权力。 他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便决定自掏腰包,拿出一千两白银来作为本次诗会的悬赏, 做人不能太不厚道, 没想到, “各位,”唐赛儿清了清嗓子,“各位,请听我一句。” 众人将视线投到唐赛儿身上。 只听她高声说:“为了感谢大家对……咳咳……对《诡秘之主》的厚爱,我愿意把征文所得的一千两白银拿出来,依然遵循姜先生的安排。” 姜瑜一愣,对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这么做,唐赛儿反而有可能成为今天诗会的众矢之的, 还是那句话,文人相轻, 致知馆拿钱出来,或者姜瑜拿钱出来,都无所谓, 因为两者的名气摆在那儿,已经过了靠金钱买名声的低级阶段, 可赛风月名不见经传,拿了征文的奖金搞什么借花献佛,在很多人眼里,就成了买名声的做派,很容易受人攻讦, 这约等于下战书。 果不其然,众才子眼中都燃起了战意。 姜瑜十分郁闷,压低声音,“你这是自讨苦吃,你知道吗?” 唐赛儿微笑,“我也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再说了,我怎么能让你掏钱呢?” “你竟然看出来了?” “不光是我,恐怕月奴小姐也看出来了。” “……” “我们两个这次来,主要是看之前他们都质疑致知馆征文活动的真实性,说什么赛风月并不存在,是你不想给钱故意编出来的,这才决定现身,所以,总不能因为这次现身,就让你亏银子吧?” 姜瑜看了看唐赛儿,又看了看人群中的庄月奴, 两人的表情竟然出奇一致, 显然,她们的想法也是一致的。 姜瑜无奈,还想再说, 只可惜,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边,两人不可能长时间说悄悄话, 她只好点点头,“既然赛风月赛大家有如此想法,我们致知馆当然是鼓励的,那么,还是老样子,那一千两白银便送给今日最佳的五位诗词的作者” 说着,她看了看望舒楼内, 里面已经几乎坐满了, 她露出笑容:“不过嘛,所谓‘登堂入室’,这诗会的第一关,便是进入酒楼,各位才子,能不能用文采‘说服’别人,就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姜瑜露出坏坏的笑容,对庄月奴招招手, 少女立即走过来, 两人一起进门。 姜瑜低声说:“只是一千两而已,无所谓的。” 庄月奴摇了摇头,“我知道,咱们家大业大嘛,这些钱确实拿得出手,但毕竟是自家的钱,能省就省。” 这姑娘怕是被瑾儿的小财迷属性给传染了。 而且, “这不是钱的问题,”庄月奴说,“这是态度的问题。” “什么态度?”姜瑜不解。 “我们写小说,那是要给家里面挣钱的,哪有花钱的道理?再说了,我肯定是不想给你惹麻烦的啊。” “……” “当然,现在确实有点儿麻烦就是了。” 庄月奴有些担忧地看向唐赛儿。 良久,少女说:“就是不知道唐小……咳咳……唐公子能不能应付得来那些挑战。” 喂喂喂, 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别装说“唐公子”了好吗? 姜瑜: ̄□ ̄|| 她不由得满头黑线。 第381章 罗汉局 望舒楼内, 致知馆的学生们坐在一起,赵浓绮则位于二楼,开阔地向下俯视, 看到了姜瑜和庄月奴,她招招手。 两人正准备走过去,望舒楼的掌柜闪了出来,压低声音,“姜先生,姜先生,刚才那个是也不是、不是也是的对联,可不可以……” 说着,他笑容可掬地搓搓手。 姜瑜惊讶道:“那副楹联对于酒楼来说根本没意义,还要我题字的吗?” 掌柜赶紧回答道:“只要是姜先生的作品、姜先生的墨宝,就没有没意义的。” “哎?” “您本人在余杭偎湖楼题联‘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敢下?’,和皇上在大同飘香楼题联‘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这两家店的生意,可都好得很呐~” 掌柜十分迫切, 那两个联,还只是上联,虽然“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敢下?”由姜瑜本人对上了,但那是后来的事情,偎湖楼内没有墨宝, 如果不是也是、是也不是这样上下联能够留下…… 咕咚~ 掌柜咽了口唾沫, 就算今晚没有任何佳作,有楹联也值了, 他有信心,只要好好运作一番,肯定能大赚特赚,说不定能把望舒楼运营成成贤街上仅次于国子监、孔庙的景点, 到时候,白花花的银子进账,今晚的损失肯定不算什么。 “如果再有横批就更好了。”掌柜说。 “真的没了,”姜瑜摆摆手,“一滴都不剩了。” 那副楹联化用自《故事里的事》,也就是《宰相刘罗锅》的片尾曲, 流行歌曲,哪有什么横批? 她轻咳一声,“取纸笔。” 掌柜等的就是这句,立即将纸笔取来, 纸是红纸,上面粘着淡淡的金箔点,造价肯定不便宜,显然,掌柜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姜瑜用毛笔饱沾了墨汁,肆意挥洒写道: 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掌柜看着,忍不住赞叹道:“看似荒唐不羁,实则饱含哲理,姜先生即使是戏作,也值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细细品味。” 这句赞扬发自肺腑,十分真诚, 姜瑜摆摆手,“好了,该上菜就上菜,我上楼去了。” 她和庄月奴一起登上二楼, 赵浓绮帮两人搬出椅子,同时问:“姜先生怎么来得这样迟?我都等好久了。” 姜瑜说:“接了父母,之后是走着过来的。” 她随即问道:“梅先生呢?” “明天就是万国博览会了,龙虎山那边说是要搞什么大阵,梅先生是上清正一宫的嫡传,肯定有重要的任务承担。” “展会第一天,参展者全都很拼啊,我爹还从金陵运来了一堆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姜瑜对这种很拼的态度表示赞同。 赵浓绮看了眼庄月奴,“月奴小姐怎么……” 姜瑜说:“刚才在门口遇到的。” 她指指身边的少女,“让我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赛风月中的其中一位了,‘赛风月’中的‘月’。” 赛风月中的其中一位…… 这话说着真拗口,感觉像是某个女子组合。 赵浓绮不解,“什么意思?难道还有‘赛’和‘风’?” 庄月奴赶紧摇摇头,解释道:“不是不是,赛风月其实只有两个人的,只剩下‘赛’了。” 她把自己写书的事说了。 赵浓绮瞪大眼睛, 没想到,大作家竟在我身边, 而且, “你这人,”少女推了姜瑜一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啊?”姜瑜挠头,“我……我最近不是忙吗?” “借口。” “……” “哼╭(╯^╰)╮”×2 赵浓绮和庄月奴忽然同仇敌忾, 她们似乎都在埋怨姜瑜对身边的女子关心不够, 不知道为什么,姜瑜想到了《资本论》,资本会追求利益最大化,当竞争只造成内耗时,便会趋于联合,共同登上垄断地位, emmm…… 就跟现代的那些视频网站差不多, 姜瑜感觉,女孩子们也在逐渐从竞争走向联合的样子。 她咳嗽一声,“那个……” 这时,望舒楼的门再次打开,只见以唐赛儿为首的才子们走了进来,在一层找到位置落座, 就知道唐赛儿不可能输, 实在不行,那姑娘还能大打出手呢~ 毕竟,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可能拿她这个白连圣女怎么样。 但看他们的气氛…… “感觉唐公子被围攻了。”赵浓绮说道。 “唉,她逞强。”姜瑜回答,“月奴也是的,竟然持支持的态度。” “怪我?”庄月奴眼一斜。 “没有没有。” “这还差不多。” 赵浓绮看两人相处,不由得微微一笑。 姜瑜拍拍手,从座位上站起, 一时间,学生和才子们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今天是我们致知馆做东(望舒楼老板出钱)举办诗会,”姜瑜说,“按理,我应该讲几句的,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时间宝贵,我就不多废话了。” 说着,她对楼下的掌柜点点头, 立即有小二开始上菜。 望舒楼的菜比不得宫廷的玉盘珍馐,但也算酒楼行业中的翘楚,味道、卖相俱是不错, 一时间,气氛热烈。 可惜的是,致知馆诗会,又是在西国子监、东孔庙的成贤街,不可能请来秦楼楚馆的妓子作陪, 所以,在场的女子没有几个,还有姜瑜、唐赛儿、梦尔雅这样女扮男装的,再就是赵浓绮这样的女官和梦温文这样的不合法萝, 没有女子调剂,也就是常常说的“罗汉局”。 所以,酒足饭饱之后,没有任何前戏,直接进入正题, 不少人还端着酒杯,就开始研究滴溜溜地转,寻找攻击目标,准备找软柿子捏, 在场的,最好欺负的肯定是致知馆的学生, 这帮小子诗、词、歌、赋样样不行, 奈何身份特殊,他们的两位老师就在上面坐着呢,欺负他们很容易,就怕他们喊家长, 义武伯如果亲自下场,那肯定是一场赤果果的屠杀。 大家都在眼神交流, 微妙的试探ing…… 赵浓绮看了姜瑜一眼,抿唇而笑,“你这个评委的文名太盛,而且还很年轻,导致这帮人都有些忌惮,不敢随便开口。” 姜瑜摊手,┓( ´∀` )┏ 她说:“这能怪我?” 赵浓绮想了想,站起身,转向楼下,“既然是元宵文会,我们不如先猜灯谜如何?” 言外之意,是先用灯谜热热身, 众才子齐声应和。 第382章 灯谜 灯谜又称文虎, 猜灯谜,亦称打虎,是华夏独有的富有民族风格的一种文娱活动形式,从古代就开始流传, 现在,猜谜已经是元宵节不可缺少的节目了。 在望舒楼的二层,悬着五光十色的彩灯, 赵浓绮想了想,转向姜瑜,“致知馆做东,所以应该由姜先生来选第一个。” 姜瑜:??? 大家都是国子监博士,平级的, 这有什么好谦让? 她虽然不解,还是听取了少女建议,指指不远处的折扇灯, 灯是一个展开的折扇扇面,用红绳吊着, 店小二取来竹竿,将折扇灯摘下,然后交给姜瑜, 姜瑜取出贴在灯壁内侧额纸条,发现上面的字迹有些熟悉,想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似乎是邹衍的,不由得一阵郁闷, 心说,邹衍小同志,您可别给我们致知馆丢脸。 下面的人说道:“请姜先生为我们开启谜面。” 姜瑜朗声读出了谜面,“这是一个字谜,谜面是,一人一心一张口。” 读的同时,她就猜出来了—— 恰。 很简单,只要把字拆开,就能得到谜面了。 姜瑜默默点头, 邹衍出的题不难,但是贵在中规中矩、老少咸宜,大部分读过书、认过字的人都能猜出这个答案。 果然,谜面一读完,下面就有人跃跃欲试了, 甚至连梦温文低头思索了一阵,都高兴地踮脚看着姜瑜,希望能够回答。 姜瑜说道:“温文来答吧。” 小丫头立即说:“我要纸笔。” emmm…… 竟然还要写出来,有必要这么正式的吗? 姜瑜内心吐槽, 同时,梦尔雅也捏捏妹妹的小脸儿,“赶紧说答案,小心我不让你回答了。” 梦温文不满地嘟起嘴, 但胳膊终究是拗不过大腿的,她不得不说道:“是一个‘恰’字。” 姜瑜说:“没错。” 她对小姑娘报以微笑。 梦温文露出得意的表情,推推姐姐的腰肋,“姐……咳咳……二哥,你看,先生都夸奖我了,你还不加把劲儿吗?” 梦尔雅: ̄□ ̄|| 少女脸一黑,对着妹妹的前额来了一记脑瓜崩, 在致知馆读书前,梦尔雅对妹妹一直很温柔,从来不会做这种逾矩的动作, 但进了致知馆,这种动作却逐渐变多, 梦温文反而觉得更加温暖。 她嘿嘿一笑,捂着前额,“我也是为了你好的嘛~” 梦尔雅懒得搭理, 她清楚,自家妹妹属于那种属狗的,越搭理越过分。 这时,赵浓绮开口了,“其实,刚才所选的灯谜是最简单的。” 姜瑜问道:“简单?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些灯谜是致知馆的学生们所出,所以都由我过目,进行了难度区分,最简单的,用红色绳悬挂,其次是橙色绳悬挂,最难是金缕线悬挂。” “最难的是谁出的?” “我。” “……” 姜瑜沉默, 看她的表情,显然在想,赵浓绮有没有自我感觉良好。 少女不由得脸一黑,冷哼一声,相当不满, “姜先生,我们要不要比?”她问。 “这个……”姜瑜挠头,“你出的题,不公平,咱们就不必比试了吧?” 说完这句,她就后悔得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说“不公平”,不是挑衅吗? 果然,少女涨红了脸,“我……你……唔……!@#¥%……” 她不由得一阵语塞, 现在麻烦的是,别人出的题她看不上,所以不存在其他人出题,两人比谁先解出来的情况, 所以只能…… “要不这样,我们给对方同时出题?”赵浓绮说。 这姑娘一脸认真, 完蛋, 麻烦了。 姜瑜正准备想办法推脱,这时,下面忽然传来了声音,“原来题目还有难易之分。” 两人投去视线, 只见唐赛儿一脸好奇的模样,“小生可否选一个金缕线所悬挂的灯笼?” 所有人都意识到, 挑战开始了! 一时间,下面的才子都露出了准备应战的模样。 姜瑜压低声音对赵浓绮说:“有好戏看,咱们两个何必要亲自下场呢?还不如作壁上观当个看客,你说是不是?” 赵浓绮白了她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放过你了。” 姜瑜便转向下面的唐赛儿,“既然赛大家想要猜谜,我们当然是乐见其成的,您选一盏彩灯吧。” 用金缕线悬挂的彩灯共有五盏,挂在二楼最高处, 姜瑜问道:“赛大家想要选哪一个?” 唐赛儿直接拱了拱手,说道:“便由姜先生替小生做主吧。” “那个蝴蝶灯可好?” “可。” 姜瑜便对下面的店小二点点头, 店小二用竹竿挑下,将蝴蝶灯送入姜瑜手中, 姜瑜取出里面的纸条—— 我没有他有,天没有地有,打一字。 她微微愣了下, 这玩意儿,不就是脑筋急转弯吗? 看到她发呆,旁边的赵浓绮露出了很得意的表情,“看吧,我出的题可难了。” 姜瑜不由得撇撇嘴,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答出来了, 她叹气,“叫人一下子猜出来,你可别哭鼻子。” 赵浓绮惊讶,“难道你已经……” “这题也不难。” “……” 姜瑜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刻意在“也”字上加了重音, 换句话说,她的答案就是这个。 赵浓绮不由得叹气,“你确实聪明,我还以为这种自己发明的新的字谜方式没人能猜到,没想到,还是被你一下子破解了。” 姜瑜看她低落,便想安慰, 但下面的才子中已经有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请姜先生开启谜面。” 姜瑜清了清嗓子,念道:“我没有他有,天没有地有,打一字。” 没想到,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皱眉, 一分钟过后,竟然没得出答案。 姜瑜惊讶地发现,那帮人全都紧张得满头大汗,显然是被难住了, 这为什么? 她正懵逼呢,身边的赵浓绮已经恢复了心情,“所以说,我的题真的很难,一般人答不出来,只是你比较奇怪罢了。” 啧, 姜瑜咂舌,问道:“可有人答出来了?” 没人出声接茬, 才子们全都作冥思苦想状,害怕因为答话导致思路被断, 看到他们的表现,姜瑜这才意识到,脑筋急转弯确实是跨时代的东西,古人的思维相对一板一眼,难怪会被戏耍, 她不由得摇了摇头,“其实,正确答案是……” 话音未落, “我想出来了!”唐赛儿兴奋地说,女子嗓音都没压住,显得有些尖细,“是一个‘也’字!” 第383章 有硬有软,有长有短 赢了! 庄月奴握紧握紧拳头, 她在桌子下轻轻拉动姜瑜的衣服,“唐公子是不是猜对了?” 姜瑜点头,微笑着说道:“‘我没有他有,天没有地有’,这可不就是一个‘也’字吗?她确实是答对了,不过,速度有点儿慢。” (ˉ▽ ̄~) 切~~ 臭屁! 庄月奴和赵浓绮同时斜了姜瑜一眼,表情如出一辙。 姜瑜郁闷。 这时,下面的人都反应了过来, “赵先生这题出的……唉……也太阴险了点儿,哪是正常人能猜出来的?” “你看人家,不就猜出来了?” “啊这……” “这个赛风月,莫非真的有些斤两,是不世出的才子?” “没道理啊,现在在京城的,哪个不是准备参加之后的春闱?那些考生我基本都认识,没听说有这么一号神奇的人物。” …… 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 但是,不服唐赛儿的还是会不服, 有人出列说道:“姜先生、赵先生,我等可否再猜一题,最难的那种?” 说着瞄了一眼唐赛儿的方向, 火药味十足。 姜瑜皱眉,看向唐赛儿, 后者以很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 看来,第一题的成功增加了唐赛儿的信心,让她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将这帮宵小之徒的挑战想法全都扼杀在摇篮里。 姜瑜沉吟片刻,觉得想拦也拦不住,干脆让店小二取来又一盏用金缕线悬挂的彩灯, 不出所料, 正字少一横,莫作止字猜 ,打一字 又是一个脑筋急转弯类的字谜, 这个姜瑜还真是想了一阵才知道正确答案,是一个“步”字, “比上一个难。”她说。 “嗯,”赵浓绮点头,“你不会又猜出来了吧?” “猜出来了。” “……” 赵浓绮深受打击。 姜瑜清清嗓子,对着一楼的才子念出了谜面, 结果还是和刚才一样,众人冥思苦想,根本不可能立即给出答案, 反倒是唐赛儿已经找到了窍门,速度快了很多,高声说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其他人惊骇地看她一眼, 莫非又猜中了? “应该是‘脚步’的‘步’字。”唐赛儿信心满满。 完了完了, 写书比不过,现在连猜谜也比不过, 大家都意识到赛风月又赢了, 读书人都是有尊严的,其中不少脸色煞白,想到刚才是自己先启衅的,不由得感到羞愧。 事已至此,只能撞到南墙也不回头了, 有人说:“姜先生,我们还想再猜。” 说着,瞄了眼身边的唐赛儿,“既然赛大家已经猜出这么多了,那就不妨试试,看能不能连闯五关,摘下上面全部的灯笼。” 这么搞怕是要没完没了, 金线灯笼完了,还有橙线灯笼; 橙线灯笼完了,还有红线灯笼。 而且…… 姜瑜偷瞄一眼身边的赵浓绮, 这姑娘心气也高得很,如果真让唐赛儿摘走了所有金线彩灯,怕是会不开心。 她沉吟片刻,忽然恶作剧心起,说道:“看大家猜谜,我也忽然有了想法,现场想了一个,大家可有意愿猜一猜?” 都这么开口了,谁还敢不给面子? “既然姜先生出题,我们当然是要听一听的。” “先生出题,定然很难。” “我也想试试。” …… 这帮人都已经想好了,即使姜瑜出的题非常容易,也要装猜不出,纠结一阵才行。 姜瑜嘴角勾起, 就喜欢你们这样自信的样子, 她轻咳一声,露出邪恶的笑容,“小明的爸爸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大毛,二儿子叫二毛,三儿子叫什么?打一人名。” 赵浓绮:??? 庄月奴:??? 众人:??? 这算什么? 这个题面为什么毫无灯谜应该有的美感? 而且,为什么这么简单? 所有人都觉得,姜瑜不是在考察猜谜的能力,而是在考察表演的能力, 他们明明知道答案,却要努力憋着,装作不知道,脸都红了,同时有豆大的汗珠流淌下来,表情犹如便秘。 梦温文说:“这个题不是很简单……!@*#¥%……” 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 梦尔雅捂住了妹妹的嘴, 开玩笑,姜先生的谜题如果让一个小孩子这么容易答出来,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姜先生没面子,致知馆就没面子。 姜瑜微笑,“不知大家是否得出了答案?” 下面的才子在心里默数,都觉得用时比之前赵先生的题目要长了, 这才有人说道:“大儿子叫大毛,二儿子叫二毛,三儿子当然叫三毛或者小毛了。” 其他人大点其头, 同时…… 噗! 梦温文发出小女孩独有的银铃般的笑声,“分明是小明啊!” 立即有人说:“别乱说话,怎么可能……唔……” “看吧,就是小明,姜先生刚才出题的时候说过,小明的爸爸有三个儿,所以,肯定有一个叫作‘小明’的儿子呀。” “……” 众才子又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脸都红了,同时有豆大的汗珠流淌下来,如同便秘。 尼玛的…… 姜瑜比赵浓绮阴险多了, 玩不过玩不过。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正统的诗、词、歌、赋,不是姜瑜的对手,非主流就更没戏了,反而是脑回路相对单纯的梦温文还有一战之力。 emmm…… 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赛风月身上比较靠谱。 他们再次盯着唐赛儿, 看来,是准备继续在猜谜时有所挑战。 唐赛儿也很郁闷,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这帮人连输两阵,怎么就还是能厚着脸皮搞事情呢? 她偷瞄姜瑜, 二楼的姜瑜用口型说:“我告诉你一题,你难住他们就是。” 唐赛儿本来不想姜瑜帮忙,但现在的情况太麻烦了, 而且,她还准备早点儿回府,在元宵佳节见一见姜瑜的父母, 如果到了子时,那就大大不美了。 于是,少女便说道:“有姜先生珠玉在前,小生不由得思绪飞扬,竟然也偶得了一道谜题,请各位一同鉴赏鉴赏。” 她循着姜瑜的口型念道:“有硬有软,有长有短,白天空闲,夜里繁忙,打一物件。” 刚念完,少女瞬间红了脸, 这…… 艹艹艹艹艹! 她想骂人。 果然,其他人也反应十分激烈, “有辱斯文!” “竟然当众猜这样的谜题!” “哼,写出那种文章之人果然粗鄙不堪。” …… 他们无不声讨。 这时,姜瑜说话了,“嗯,这个题出的确实不好,答案太多了——枕头、床、被子、蜡烛……” 第384章 抛玉引砖 静…… 绝对的安静。 整个望舒楼内,没有一人说话,尤其是刚才那些喊“有辱斯文”的,现在全都涨红了脸,表情狰狞,跟吃了那啥一样难受。 有硬有软,有长有短,白天空闲,夜里繁忙, 枕头、床、被子、蜡烛…… 姜瑜是怎么想到这些答案的? 也太正经了。 刚才那些想歪了的集体面壁思过,半点儿没有了讨伐赛风月的底气。 姜瑜看向赵浓绮, 没想到, “呸!”少女啐了一口,脸色通红。 嗯,显然也想歪了。 姜瑜嗤笑,心说这姑娘刚才还想跟自己比猜谜,现在一看,完全不是同一水平线的较量嘛~ 她压低声音,“赵小姐难道也想出了答案?” 赵浓绮脸一黑,桌下踩她一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阿巴阿巴阿巴……” “笨,那个不是哑巴,那个是傻子。” 少女又踩姜瑜一脚, 一点儿不痛。 姜瑜清清嗓子,“各位,赛大家的灯谜很难吗?为何大家都猜不出来?” 这让人怎么回答? 难道说“我们不是猜不出来,只是猜到了比较猥琐的答案”? 不少人将头埋得更低, “赛大家文采斐然,连灯谜也是一题多解。” “赛大家不愧是……咳咳……不愧是写那种文的,出的灯谜都如此具有迷惑性,让人……让人不知该怎么回答,确实厉害。” “比起赛大家,我等不如。” …… 大多攻势被化解于无形。 姜瑜略略得意,看向楼下的唐赛儿, 结果,少女相当不满地瞪她,显然是被刚才那个题弄得有些恼火, 那种话,怎么好意思叫女孩子说出口的? 姜瑜也是个混人。 但无论如何,猜灯谜进行到这个阶段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幸好刚才猜了不少,也算热身结束, 赵浓绮笑呵呵地起身,“好了,灯谜的事便到这儿吧,文会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要请各位才子施展才华,写就名篇。” 姜瑜跟着说:“文无第一,希望各位才子不要藏私。” 文无第一纯粹是骗人的说法, 诗词确实没有高下之分,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写得好的总能引起共鸣,出尽风头, 巧了,人人都想做出尽风头的那个, 何况还有银子赚。 姜瑜沉吟片刻,说道:“今日是元夕,以此为题便可,写元宵、写花灯、写灯谜、写怀古,这些都行,随大家发挥。” 不定韵、不设题、不限时,诗词皆可, 这种文会看似简单,但也困难, 简单,指的是创作上的简单,可以自由发挥,根据个人擅长的东西来写; 困难,是因为提前准备的东西可以拿出来,而提前准备的往往质量比较高,这就大大增加了脱颖而出的难度。 众才子摩拳擦掌,显得志在必得。 但很奇怪,姜瑜这边明明发令枪响了,他们却都没反应,反而看着姜瑜。 “……” “……” “……” 诡异的沉默。 双方大眼瞪小眼。 赵浓绮拉了拉姜瑜衣袖,用只有这一桌能听到的声音问:“你想什么呢?” 姜瑜不解,“我在等着他们吟诗作对啊。” “……” “???” 看姜瑜懵懂,赵浓绮可爱地翻了个白眼儿, 少女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旁边的庄月奴忍不住笑, 她是冰碧楼出身,虽然是未出阁的清倌人,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那些红姑娘时不时地也偶尔搞些文会,都是要亲自下场先吟诗的, 少女斜了姜瑜一眼,转向赵浓绮,“赵小姐别怪他,这家伙去冰碧楼的时候也是个愣头青,还把人给丢到水里面去了呢~” 赵浓绮好奇道:“丢到水里?” “对。” “以后跟我细说。” 两人当着姜瑜的面密谋。 姜瑜: ̄□ ̄|| 赵浓绮看她还不懂,只好提点道:“这次文会,致知馆做东,所以要咱们的人抛砖引玉。” 姜瑜想想,觉得有道理, 抛砖引玉是一种自谦的说法, 总不至于说,致知馆请来的这些才子的作品是砖头吧? 看她一脸沉思,赵浓绮问:“你不会是……喂喂,你可别告诉我之前没准备。” 姜瑜只能尬笑了,“这……呵呵……” “你……!@#*¥%……” “抱歉。” “算了算了,我来吧。” 赵浓绮除了对自然科学有研究,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 而且,姜瑜没限制题材,少女当然章口就莱。 她站起身朗声道:“既然是我致知馆办诗会,当然应该由我们抛砖引玉了,所以……” 说着,扫了眼学生的方向, 也就梦尔雅指望得上, 但此时她正和梦温文低声交流小明、大毛、二毛的问题,心思没在作诗上。 赵浓绮本想把扬名的机会送学生,现在只能自己来了, 她沉吟片刻,念道:“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注:《正月十五夜灯》,唐·张祜) 姜瑜想也没想,带头鼓掌。 众人疑惑地看着她, 她这才想到,古时只有“抚掌大笑”表示开心,鼓掌还没有喝彩的意思,便改成拍桌子,大声说道:“彩!” 赵浓绮相当郁闷, 这诗彩不彩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但是,彩不应该他们致知馆的自己人来说,而是由其他外人来说。 少女压低声音,“禁声!” 姜瑜听见了,老老实实地闭嘴。 赵浓绮的这首诗,描写家家出门、万人空巷、尽情而来、尽兴方归闹上元的情景, 全诗用字遣词虽然简单,但贵在气势恢宏,也就是少女入朝为官了,否则,以之前的眼界,很难写出这么浩大的声势。 一楼的才子们不由得郁闷, 人家都是抛砖引玉,你们致知馆倒好,出手就是王炸, 这叫后面的人怎么写? 那批跃跃欲试的,此时全都缩了卵, 姜瑜看赵浓绮,用口型问道:“不是说我们吟完了诗,他们就会创作的吗?” 赵浓绮说:“大概是我的这首太好了。” “那怎么办?” “啊这……” 两人都有些没辙。 她们这边儿正无声地交流呢,下面的才子也在窃窃私语, “赵先生这首……有可以一战的吗?” “……” “果然……” “要不请姜先生也来一首?” …… 他们都觉得,赵浓绮的诗太牛X,不如换一个人来作好了, 看姜瑜刚才的表现,明显没有提前准备,不可能写出比赵浓绮还好的作品, 所以,姜瑜作诗,只要能拉低平均水平就行。 众人已有定计。 第385章 乱杀 赵浓绮作完诗,场面反而尬住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各大诗会都已经有佳作传出,传诗人走街串巷,将新誊抄出来的诗词贴到各处, 致知馆这边没道理不开张。 姜瑜想了想,塞给店小二一两银子:“把赵先生的诗誊抄几份,送出去吧。” 店小二领命而去。 看姜瑜这么做,众才子不由得感到郁闷, 最后是主家的诗传出去,请来的这些客人岂不是很没面子? 赵浓绮也觉得不太好,低声说:“姜先生,你素有急智,要不也作一首诗出来吧?这样显得我们……” 她一时找不到准确的用词。 姜瑜接过话茬,“自娱自乐。” 赵浓绮点头,“对,就是‘自娱自乐’,这个词总结得非常好。” “可我之前没准备啊。” “那更好,没准备不是才显得你水平低嘛~” 姜瑜:??? 这说的是人话!?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吐槽的欲望,说:“一个很残酷的事实是,我准备的诗词,说不定比不准备的还要显得水平低。” 赵浓绮轻哼一声,只当她在胡扯。 与此同时, 盯—— 下面的才子也投来焦灼的视线, 显然,他们和赵浓绮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想让姜瑜作诗,拉低致知馆的平均水平。 姜瑜脸黑, 尼玛的,怎么都欺负老娘。 她也不管了,说道:“既然诸位才子还没想好,那还是我们致知馆先来,由我吟一首《青玉案》,权当抛砖引玉。” 青玉案是词牌, 一听姜瑜说的话,众人不由得想到了那首大杀四方的《水调歌头》,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腾而起。 然而,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姜瑜想了想,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注:《青玉案·元夕》,宋·辛弃疾) 所有人懵逼了, 这首词…… **! 似乎没有别的词句可以形容了。 上阙已成,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别人都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犹如痴呆, emmm…… 早说了,自己没有准备时,才是战斗力最强的时候, 原因很简单,没准备,她就只能想起前世名作,想到哪个用哪个,就比如这首《青玉案》,是她唯一能不用拼命回忆就背出来的有关元宵节的诗词, 教科书里要求背诵的词,哪个不是千古名篇? 整个望舒楼都是一片静寂, 有人低声吟诵,“一夜鱼龙舞……一夜鱼龙舞……” 短短五个字,极尽压缩、简练只能事,却能道尽元夕当晚的一切。 忽然, “纸笔!”梦尔雅说道。 掌柜反应了过来,捧着文房四宝冲上二楼,将其在姜瑜面前摆好,同时露出殷切的表情, 姜瑜提起毛笔,将上阙写下, 庄月奴看着,不由得心情激荡,给姜瑜倒了一杯酒,“爷,您饮酒。” 少女眼儿弯弯,狐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姜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长出了一口气,“我早说过了,不想装逼的。” 庄月奴:…… 少女压低声音,“你不会是又想像上次那样,不把这首词作完吧?” 经她提醒,姜瑜才想起自己之前好像做过类似的事情,念了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后便放着不管了,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没有的事儿,那怎么可能呢?” 庄月奴看她,表示不信,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众人肃然,全都等着下阙, 于是,她提起笔写了下去, 赵浓绮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望舒楼内更安静了, 所有人都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又同时感觉,面对这首《青玉案》,千言万语都不足以表达内心的震撼, 又是一首佳作,不弱于姜瑜之前所写的《水调歌头》, 此词一出,元夕词怕是再也无人敢起笔了。 才子们面面相觑,这才想起之前的计划—— 姜瑜没有提前准备,不可能写出比赵浓绮还好的作品,所以,尽管让姜瑜作诗,只要能拉低致知馆的平均水平就行。 这尼玛…… 脸都不要了! 赵浓绮的诗就不说了,《青玉案》足以封住在场之人的嘴。 赵浓绮压低声音,“说好的抛砖引玉呢?” 姜瑜说:“我没想写的,你们非让我……结果,玉已经抛出来了,砖头还在窝里面待着呢~” “你这是在怨我?” “没有没有,我那哪儿能怨你呢,感激还来不及,你想,咱们送给赛大家那一千两,兜兜转转,还是要跑回我兜里。” 财迷! 赵浓绮没好气地瞪了姜瑜一眼。 此时已经有人抄了姜瑜的诗,跑出了望舒楼, “半个时辰以内,这首词怕是会传遍京城,”赵浓绮说道,“姜先生,有中秋和元夕的事情在前,以后过任何一个节日,肯定没人请你参加文会。” “嗯,我也觉得太抢风头了。”姜瑜竟然毫不谦虚地连连点头。 (ˉ▽ ̄~) 切~~ 看姜瑜臭屁,少女表示不满, 不过,她心里是很服气的,甘愿雌伏于姜瑜之下, 这样的人,值得。 姜瑜转向一楼,“各位,各位才子,别总是让我们致知馆的人作诗、作词,你们也表示一下。” 众人: ̄□ ̄|| 他们在心里默默吐槽姜瑜不是人。 就在这时,有人急中生智,对唐赛儿说:“赛大家,您于小说话本颇有建树,想来诗词也是不差的,可有佳作吗?” 在古代,小说话本中有大量“诗云”、“有诗赞曰”之类的, 最丧心病狂的就是《封神》,诗词篇幅超过全文的三成,任何情况下都能来上一首,地位高、戏份多的角色可能还得多来几首, 所以,小说家肯定都是能写点儿打油诗的。 但让唐赛儿跟姜瑜比,肯定没安好心。 唐赛儿下意识道:“我虽然略懂……”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顿,觉得还是干脆一些比较好,“我于诗词一道不甚擅长。” 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堵死, 她可不想和姜瑜相争。 那帮人一直好奇唐赛儿是从哪冒出来的,立即有人接着刚才的话茬试探,“赛大家不擅长诗词之道,那想必是更重学业了?” 他们还是觉得,唐赛儿极可能是入京赶考的考生, 有姜瑜的珠玉在前,诗词既然已经拿不出手了,那就不如摸摸唐赛儿的底,看看能不能在别的方面打压。 姜瑜在上面听着,不由得皱眉, 死性不改…… 第386章 赢姜瑜? 众人看着唐赛儿。 古代,读书人就没有不注重科举的, 中了进士,再写小说话本,像王世贞那样的,被称作游戏之作; 没中进士,写小说话本,那叫玩物丧志。 唐赛儿知道其他人心中的想法,看了一眼楼上的姜瑜,微妙地眨眨眼,发出某种暗示信号, 姜瑜立即意会了,以微不可察地幅度点头。 得她首肯,唐赛儿便不准备客气了,清清嗓子,说:“家师一生不愿为官,也不愿同权势交往,喜欢大夏的大好河山。” 这话在外人听来就是寄情山水,有“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鸿鹄之志, 但姜瑜却知道唐赛儿的底细, 神特喵的不愿同权势交往,喜欢大夏的大好河山, 这黑话说的, emmm…… 似乎用来形容白莲教教主好像不为过, 只不过,最近他们也改路子了,为了报仇、刺杀姜瑜,开始在钱万身上投入精力, 人也是会变的。 姜瑜在上面憋着笑, 唐赛儿在下面继续胡扯,“我也受到师父的影响,博览群书,于四书五经虽然多有涉猎,但是在其它闲书、杂书上下的功夫最多。” 兜了一大圈,言外之意就是不擅长考试, 才子们不由得笑,“果然如此。” 阴阳怪气、大有深意, 在唐赛儿眼里,这些人不过是嫉人妒人的酸儒,因此也不用刻意表演,本身就十分不屑了,冷哼一声,“不懂四书五经,那又如何了?” 她瞄了眼楼上姜瑜的方向,“姜先生不也是不通科举?” 搬出姜瑜做挡箭牌,这是计划内的, 众人一时语塞, 良久,才有人说:“那是姜先生没有参加,若是参加,必然能一举中第。” 其他人跟着附和道:“那是肯定的。” 一顶高帽子就那么扣了过去, 没想到, “不,”姜瑜摇摇头,一脸坦诚地说道,“我于四书五经也不能说是精通,很多地方,甚至连背诵起来都有些吃力。” 看她的模样,不似作伪, 众才子只能沉默。 姜瑜看着他们,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坐井观天之辈, 八股取士,说到底是划定范围的考试, 由于是面向全国人,能脱颖而出的,大部分是人尖子, 这批人尖子有极强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处理政务不会差到哪里去,到了官位上慢慢积累经验,总能打磨出来, 反而是还没中举的,根本没有窥得门径,以为读死书就能成,实在是可笑至极。 姜瑜说:“八股、诗词固然有用,但真正落到实处,还要看实际的能力,财税供赋、刑名学术、奇技淫巧,哪一项都要比八股有用。” 此话一出,群情大哗, 赵浓绮也拉拉姜瑜的衣袖,投以警告的眼神, 刚才的话有道理,很难驳倒,但涉及朝廷核心政策,还是应稳妥处置,最好别贸然谈论。 但覆水难收, 姜瑜真是君子之心,有感而发,在外人听来却不对味儿, 尤其是那一句“奇技淫巧”, “姜先生竟然认为八股如此不堪,甚至比不了格物致知之学吗?”有人问。 “我老早就听说了,姜先生初设致知馆时,就与太学发生了冲突,”又有一人跟着附和,“若不是那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恐怕,致知馆已然胎死腹中,可笑的是,这楹联的手段,不正是姜先生口中落不到实处的学问吗?” 以姜瑜的行为驳姜瑜的言辞,确实有点儿水平, 一时间,无数人叫好。 看到尊敬的先生被批评,在场的致知馆学生可就不乐意了, “格物之学,可以研究炸药、火器,可以研究建筑、造船,于百姓大有益处,怎么比不得八股?” “就是,我们格物致知之学怎么招惹你们了?” “再说了,姜先生当时留下楹联,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学生,他是君子坦荡荡,依我看,某些人才是小人长戚戚。” …… 论骂人,致知馆的学生可没怕过谁, 在国子监,他们和太学干过架,阳春白雪略通一二; 在街面上,他们不少是架鹰遛犬的纨绔子弟,下里巴人更是章口就莱。 各种理论的话满天飞。 那些才子也只是觉得姜瑜的话离经叛道,下意识地反驳,如今真被架起来了,也只能撩起袖子上, “姜先生,看看,这就是您教出来的学生?”有人大喊道。 “他们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何不可?”姜瑜反问。 “可是把圣人之学和格物致知相提并论,也太可笑了,通晓圣人学问,道德不会有亏,便能清廉自守,其它的那些不过是细枝末节。” “……” 姜瑜无语, 她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反驳。 很多读书人没当官之前,坚信一个道理—— 只要秉承清廉,做官正心诚意, 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注:出自明代霍州学正曹端) 译文如下: 官吏不害怕我严厉,而害怕我廉洁;民众不服从我才能,而服我公正;公正民众就不敢怠慢,廉洁官吏就不敢欺骗。 公正让人明察秋毫,清廉让人不怒自威。 就挺离谱…… 咳咳…… 就挺理想主义的。 这种话,约等于1+1=2的政治正确, 姜瑜叹了口气,“按照你们的说法,现在的官员可都是八股取士选出来的,通晓圣人之学,道德超人一等,那为什么还会有许多地方经营不善,仓禀不实、刑名不清?” 有人回答:“那是六房书办这些小吏的问题。” 果然推给下面做事的人了。 这么搞,相当于立于不败之地, 姜瑜跟这些没有实干过的人辩无可辩,也懒得再辩,因此说道:“如果这个道理说得通,吏部干脆不用设考功司了,每年考核都让大家写文章了事。” 她摆摆手,“这件事,无须再讨论了。” 见姜瑜不想多说,下面那些还在摩拳擦掌的才子无不心头大喜过望, 好! 虽然没能赢唐赛儿,但是赢了姜瑜,也算意外之喜了。 一帮人无不兴奋,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 “姜先生!姜先生!”门口忽然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有急事吗?”姜瑜问道。 “您的《青玉案·元夕》已经传到其它文会,所有的文会在听到之后,都只有一个结论,元夕诗词,当以此词为尊。” “嗯,知道了。” “还有,很多文会认为不可能做出更好的诗词,因此决定午夜之前散去。” 才子们这才想起今天是文会, 赢姜瑜? 那是不可能的。 第387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在《青玉案·元夕》之后,众人都没了创作的欲望, 打不过打不过…… 姜瑜头疼,“那一千两怎么办?” 赵浓绮眼角含嗔,笑道:“你说怎么办?既然没人作诗,那肯定是送不出去的,所以,你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好了。” “啊这……” “感觉不太好?” “嗯。” “没想到咱们姜先生也有要脸的时候。” 姜瑜: ̄□ ̄|| 感觉被误会了。 她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却被下面某位才子突然打断,“姜先生高才,有此词压阵,我等就不献丑了。” 说话的人起身告辞, 和他一起,致知馆以外的人都跟着离开, 学生们看了眼坐在二楼的两位先生,觉得再待下去会显得尴尬,因此也都说要回宿舍,等着第二日下午还要结伴去万国博览会参观。 没多久,望舒楼内便走空了。 赵浓绮的目光落在唐赛儿身上,眼中闪过好奇, 她说:“唐公子,我们这次召开文会,有引你出来的意图,只是没想到……” 少女瞄了眼身边的姜瑜,“姜先生善谋国而不善某身,身边出了如此文采斐然的小说家都不知道,真是有够过分的呢~” 吐槽相当犀利。 姜瑜尴尬。 赵浓绮掩唇而笑,“既然姜先生和唐公子认识,拿稿费的事情,就不应该由我来谈了。”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我还得回家吃元宵,就先走了。” 姜瑜肯定也不会再待下去, 两人一同起身下楼。 望舒楼掌柜不由得咋舌, 玩还是义武伯会玩,获奖者竟然真是姜瑜认识的人,那帮才子没有猜错, 这一次征文的确是自娱自乐, 实锤了。 当然,这种事掌柜肯定不会往外说,只是心中不由得感慨, 姜瑜不愧是被京城商界评为传奇一样的人物,一套营销手段用的是炉火纯青,不光给民报打了广告,还帮赛大家扬名, 掌柜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他目送姜瑜出店门,心中遗憾,国子监如果有教授商业知识的科目就好了。 姜瑜、赵浓绮、庄月奴、唐赛儿四人站在望舒楼门口, 赵浓绮踮脚远眺,等待家里的马车。 姜瑜凑过去,“我们能蹭车吗?” 少女瞪她一眼,故作嫌弃,“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玩外说,哪有元宵节男子蹭女子车的?” “就蹭蹭,又不进……” “去!” 赵浓绮登上自家马车, 之后掀开车窗帘,“明天万国博览会,你可不能再像平时那样没个正型了,今晚回去记得早睡,省得明日醒不过来,对了,还有……” 省略三百字苦口婆心的嘱咐。 少女好不容易说完,这才催促车夫回赵府, 马车汇入人群。 于是,姜瑜看看庄月奴,又看看唐赛儿,“你们也是走来的吧?” 两人点头, 姜瑜便说道:“那咱们只能走回去了。” 她带着两个姑娘往东直门外斜街去。 此时距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街面上仍然十分热闹,随处可见元宵、灯谜的摊位,生意都十分火爆, 庄月奴有些不解,“竟比年三十还要热闹。” 姜瑜笑着接过话茬,“通宵燃灯、舞龙舞狮、夙夜不眠,这些可都不是说着玩的,今年这规模,还算有所收敛呢。” “为什么?” “明日有万国博览会,京城很多百姓想着长见识,早睡早起。” “原来如此。” 少女恍然大悟, 之前一直在冰碧楼,过节甚少外出,不太清楚这些, 她环视一圈,在夜市中,各个摊贩的火炉升腾着氤氲雾气,透过雾气,能看到锅中翻滚的圆溜溜的元宵, 咕~ 忍不住咽口水。 唐赛儿有武艺在身,听力极好, 她诧异地看了眼庄月奴,“你在望舒楼没吃吗?” 少女有些羞涩地低头, 和姜瑜共坐一桌,她其实没有不好意思多吃的羞怯,但看到旁边的赵浓绮食量只有那么一点儿,就不自觉地矜持了起来, 她眨眨眼,“我和赵小姐吃的都不多。” 说的很隐晦, 但唐赛儿还是听出来了, 她看了眼旁边还很懵逼的姜瑜,“今天刚刚独得一千两的姜先生,买两碗吧。” 姜瑜问:“你也要?” “对,我也要。” “可是我看你刚才不是吃得挺多吗?” “……” 唐赛儿脸红了, 她气得想把姜瑜摁进旁边煮元宵的大锅里。 姜瑜也察觉到了说错话,赶紧跑到一边,买了两碗元宵,一只手端一碗,还用右边胳膊窝夹了一个彩灯回来, “我帮你们拿着,你们先吃。”她说。 两名少女接过元宵, 同时, 盯——×2 视线停留在彩灯上, 灯的图案是一只大猫,张牙舞爪的,看着还挺形象。 姜瑜挠头,“月奴不是有圆圆吗?我看这个彩灯的形状蛮接近的,就顺手买了。” 庄月奴由于半晌,还是忍不住吐槽道:“这个是老虎吧?” “哎?” “你看,前额不是有‘王’吗?” 姜瑜仔细看,这才注意到大猫的抬头纹, 她不由得郁闷。 看她吃瘪,庄月奴和唐赛儿对视一眼,努力忍笑,低头默默无声地吃元宵, 之后,把碗还了, 庄月奴一把抢过彩灯,走路时,灯也跟着晃悠,娇憨可爱。 她忽然吟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真是一句好词。” 辛弃疾的千古名篇,肯定好。 姜瑜被这没头没脑地一句弄得有点儿懵,“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少女问:“词里的这个‘他’是谁啊?” 啊这…… 姜瑜还真被问住了, 毕竟不是她写的,怎么可能知道。 她只能用万金油的回答:“这本身就是很主观……个人的想法,每个人的‘他’都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两名少女轻笑。 ¥¥¥¥¥¥¥¥¥¥¥¥ 庄月奴: 一定是我。 因为前一句是“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是说美人头上戴着饰物,笑语盈盈随人群走过,身上香气飘洒, 既然是美人,肯定是我! ¥¥¥¥¥¥¥¥¥¥¥¥ 唐赛儿: 一定是我。 这次文会的目的便是找出赛风月, 虽然月奴也是其中之一,但我才是站在明面上的那个, 既然是赛风月,肯定是我! ¥¥¥¥¥¥¥¥¥¥¥¥ 两人自信满满地对视, 都觉得自己赢了。 只有姜瑜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但是,又不好明确地说出来,只能忍着, 她咽了口唾沫,“那个……” 话音未落, “我们快回府吧!”两名少女异口同声,“老爷和夫人今天不是入京了吗?” 第388章 骗子,但也是可爱的骗子 姜府门前张灯结彩, 瑾儿正指挥着众仆役将老爷、夫人带入京的东西卸货,箱子在角落堆成了小山。 姜瑜走过去,打开其中一口箱子, 里面是冬季成衣,男子外穿的大髦,以深色为主,上面的绣则是苏绣,构思巧妙、绣工细致、色彩清雅,一看就很高端, 姜记布行模仿奢侈品的逻辑,开始按季节推出新款, 这一箱,显然是其中翘楚。 姜瑜问道:“我娘呢?” 瑾儿压低声音,“夫人说京城这边的府邸管理得非常好,她不想插手,就和老爷一起回小院待着了。” “是~~~吗~~~” “少爷!” 姜瑜故意拖长音调侃, 瑾儿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按理说,王慧丽来了京城之后,就应该顺理成章地接手府邸管理,但愿意放手给瑾儿,说明把瑾儿当成是女主人看待, 什么意思,不言自明了。 瑾儿不由得脸红,推了姜瑜一把,“老爷、夫人都还没睡呢,让少爷回来之后去见他们。” 姜瑜点点头, 元宵节,家人当然要团圆。 两位家长住的小院不同于姜瑜、庄月奴、唐赛儿,院内布置更加雅致一些,装饰的竹子、梅花少一些,有更多的空地摆了石桌, 桌上有红泥炉、茶具、棋盘,桌旁的椅子上摆了坐垫。 姜瑜敲门,进屋, 王慧丽和姜少松刚入京,都有些风尘仆仆,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见到自家闺女,两人先是一喜, 之后, “月奴呢?”王慧丽问。 “啊?”姜瑜郁闷,“不是,娘,咱们将近四个月没见了,元宵节你的第一反应是竟然见外人?” “什么外人?你这丫头会不会说话啊?” “我错了我错了……嘶……别别……别动手啊……” 王慧丽是个温柔的江南女子, 但是,对姜瑜,因为那道圣旨的缘故,她大部分时间是当儿子养的,所以管教会严厉一些, emmm…… 说是严厉,其实也宽松, 因为既不用像男子那样专研举业,也不用像女子那样知书达理, 总之,就是四不像。 姜瑜说:“月奴已经回来了,正在自己屋里换衣服。” 王慧丽点点头,陷入沉默,“……” “娘?” “那个……为娘……为娘应不应该送她东西?” 姜瑜: ̄□ ̄|| 王慧丽有点儿不好意思, 虽然早就和庄月奴见过几次,但是以“儿”媳妇的身份会面,她也没经验。 姜瑜挠挠头,一副准备吐槽的模样, 王慧丽赶紧率先开口,“别废话,赶紧把人叫来吧,我们有话要跟月奴说。” 有话说? 姜瑜敏锐地竖起了耳朵,“什么话?” 王慧丽白闺女一眼,“这你就别管了,赶快行动便是,和月奴说完,我和你爹还要早点儿休息呢,明天不是要去万国博览会吗?” 要说什么话还不让女儿知道, 神神秘秘的…… 不过,姜瑜那母亲没办法,只好听话出门,准备让小丫鬟叫庄月奴过来。 没想到,庄月奴和唐赛儿已经到了, 两人正站在院内,显得有些惶恐, 王慧丽见“儿”媳妇是头一回,庄月奴见家长也是。 姜瑜对少女招招手, 庄月奴抖了一下,那模样,就像是课堂上低着头的学生,忽然被老师叫起来爬黑板, 她小跑着来到姜瑜身边,“里面如何了?” 姜瑜不解,“什么如何了?” “唉……你……!@*#¥%……算了。” “???” 姜瑜一脸懵。 她闪身,将庄月奴让进屋, 关完门回身的时候,庄月奴和王慧丽已经聊开了,并且在推脱对方的盛情款待,“夫人,不用客气了,我真的不渴。” 王慧丽:“刚参加文会,怎么会不渴呢?” 盛情难却, 庄月奴没办法,很淑女地喝了一口, 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方手帕,“这次冒冒失失的,只给您准备了这点儿东西,请您一定要收下。” 姜瑜有点儿懵,压低声音,“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绣的。” “真……厉害啊。” “这是礼仪。” 姜瑜和庄月奴说悄悄话, 王慧丽看她们亲密,更加开心了, 她喜滋滋地接过手帕,略带责备地说道:“还送什么东西,下次可不许了啊。” 说着,转向姜瑜,“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姜瑜懵逼,“您说啥?” “我——说——出——去——” “……” 姜瑜看向姜少松, 后者一脸无奈,用口型说道:“你没看刚才我一直就没开口吗?是真的拉不住你娘啊。” 啧啧, 姜瑜咂舌,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房间。 唐赛儿此时正坐在小院中的桌旁,摆了围棋,自己和自己对弈, 看到姜瑜过来,她招招手,“伯爷。” 姜瑜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伸手烤火炉,同时说道:“可别找我下棋,我就一臭棋篓子,水平有限。” “你可真爱说笑,逼那么多人跳河的事,不都被说书人改编了吗?” “运气好。” “(ˉ▽ ̄~) 切~~” 少女一副“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但她没有深究,而是岔开话题,“月奴教了我五子棋,咱们可以下那个。” 说着,她拣起棋子放入棋盒, 说道五子棋,姜瑜可就一点儿也不怵了,“你执白好了。” 唐赛儿斜她一眼,“你不是跟月奴说,不设置禁手,五子棋是先手必胜的游戏吗?怎么会让先?” “我有信心。” “那我就不客气了。” 唐赛儿落子, 姜瑜跟着落子, 两人对弈, 不一会儿,少女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月奴其实很喜欢你。” 姜瑜手上的黑子一顿,“嗯?” “刚才啊……刚才她准备上楼时……其实很多事情,你都是知道的,对吧?” “嗯。” 这家伙,难道只知道“嗯”这一个字吗? 唐赛儿不满嘟嘴。 看她认真,姜瑜想了想,准备解释, 没想到, “我最近很开心。”唐赛儿又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跳转太快, 姜瑜是单线程,一时间没处理过来, 幸好,姜少松和王慧丽的房间的门此时被推开了,庄月奴站在门口,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她缓缓靠近,看到姜瑜,露出如嗔似怨的表情,“骗子!” 说着,她的视线落到姜瑜胸口,噗嗤一笑,“但也是可爱的骗子。” 唐赛儿不由得诧异, “可爱”这个词,能用来形容男子吗? 她白丝不得姐。 就在这时,庄月奴靠近姜瑜,很近的那种,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夫人跟我说了很多,我告诉她,需要时间考虑清楚。” 她一脸娇憨,“不过,再怎么考虑,应该也逃不脱的……” 少女脸上闪着幸福的光。 第389章 开幕 第二天, 可爱的骗子起了个大早。 瑾儿伺候洗漱的时候,小脸上写满了兴奋,“小姐小姐,万国博览会会不会很好玩啊?” 姜瑜点点头,“当然啦~” “那我下午和老爷、夫人一起过去。” “嗯,你们可以坐公共交通,就是每一炷香前往场馆那边的马车车队,人人都坐自家马车的话,那边可能会堵车。” 堵车…… 小姐又造新词了。 瑾儿笑着端上早餐, 盘子里是一种中间粗、两头尖包有馅心、类似纺锤的早点,名叫油锤儿,闻着奇香无比,吃起来外酥里软,馅心香浓甘甜。 因为有点儿粘,姜瑜吃得很慢, 瑾儿在旁边倒了一杯茶,“小姐,昨天晚上,月奴小姐……月奴小姐……” 她欲言又止。 姜瑜“嗯”了一声,“那姑娘好像知道了。” 瑾儿:“果然。” “唉……” “唉……” 两人叹气, 不过,姜瑜是因为发愁,而小丫头则纯粹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姜瑜忍不住吐槽:“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瑾儿吐吐舌头,“好了好了,小姐赶紧把早饭吃了,然后偷偷跑去龙潭湖场馆附近吧,先避一避风头再说。” “避风头……我有必要怕?” “小姐,你说呢?” “嗯,有必要。” “^_^” 小丫头办了个鬼脸。 姜瑜吃完早饭,便趁着晨色未浓,偷摸出了门,让铜竹把自己送到了龙潭湖。 今天没早朝,到了卯时,大臣、贵族们就会汇集此处。 见到姜瑜,赵功德快步走了过来,“伯爷,《大夏会典》没有相关仪程,我只能循着旧例来,在大夏国家馆备足了鞭炮,御路上铺了红毡子。” 姜瑜问:“防火如何?” “没问题。” “皇宫那边呢?” “法驾卤簿陈设在太和殿丹陛及庭院内,皇上今天会出午门的正门。” “您搞得声势这么大,我压力很大啊。” 赵功德呵呵一笑, 不信。 姜瑜感觉自己的风评好像越来越差了。 赵功德又说:“因为咱们大夏的国家馆场地有限,只有够资格的王公大臣才能出席。” 姜瑜打断:“选出来的市民代表呢?” 搞万国博览会,她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大夏百姓见识国家威仪,从而增强国家、民族的凝聚力,所以选了很多市民代表,各阶层的都有。 赵功德说:“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之后,他又说了一堆事情。 姜瑜是万国博览会的总设计师,除了礼部的鸿胪官,她便是此次盛会的天使,需要知道的礼节很多, 咳咳…… 是“天子”的“天”。 这一早上,姜瑜基本全听老赵同志布置了,一直到卯时。 百官在大夏国家馆前列阵,姜瑜站在百官最前, 她瞧了眼右侧,各国使节肃然而立,辂车、步辇、龙亭等陈列在侧, 旌旗飘舞、刀枪林立,内卫们傲然挺立。 又过了一阵,李嫣驾临。 姜瑜按照赵功德教授的仪程,率文武百官山呼海啸一般齐刷刷拜倒,三跪九叩, 女帝的气色很好,笑吟吟地登上御座,并不怎么庄重,但眉宇间的意气风发挡也挡不住,显然对万国来朝的局面感到开心, 她徐徐落座,唤道:“众卿平身!” 文武百官立起, 姜瑜快跑几步来到御座前,递上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文书, 所有文书都是双语的,李嫣看在眼中,有种寰宇尽在掌握的感觉,不由得嘴角勾起。 她对身边的周正良点了点头, 周正良扬声道:“宣各国贡使觐见!” 各国贡使见了宏大的皇家气势,心中敬畏,老老实实地在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停下, 接下来就是各国进礼书, 因为是双语,而且有三十多个国家、部族,所以时间很长,但听着他们千奇百怪的语言,还挺有意思,倒也不会觉得无聊, 就这样,一直搞了将近两个时辰。 李嫣虽然看不上那些礼物,但还是满面春风地说道:“各位来使请起。” 说完,她转向周正良,“去接承各国礼书。” 接下来就该宣读复旨了, 姜瑜缓步上前,先向李嫣一礼,然后转身面向群臣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贡赋力役、知礼仪、达于君臣父子大伦者,号曰中国。而中国之外,有能慕义而来王者,未尝不予而进之……” (※注:录自《善邻国宝记》卷中) 国书共三百六十余字, 姜瑜几乎一词一顿,为了让所有人听清,也为了让那些不识字的居民有时间反应,理解国书的内容, 一人的声音便成江河,浩浩汤汤,奔流而去。 下面的大臣还没觉得有什么,但那些市民中有不少人热泪盈眶。 终于, “故兹诏谕,宜体眷怀。”姜瑜读完了。 她将圣旨卷起,转身,对李嫣行礼。 李嫣看着她,眼中饱含温柔, 但这种温柔一闪而逝,接着便转为身为皇帝的威严,“好,那么,朕宣布,第一届万国博览会,开幕!” 砰—— 礼炮齐鸣。 内卫们入场,引导百官、各国使节各归各位, 在经历短暂的布置后,万国博览便会在下午开门迎客,是时候见证大夏的组织能力到底有多强了。 姜瑜看着忙碌但不忙乱的众人,心中激荡, 穿越以来,她做过的大事非常多, 但真正逞心的就两件: 一、成立致知馆,为大夏的自然科学打下基础; 二、举办了万国博览会,创造了历史,只要一直办下去,就能让大夏开眼看世界,也能让世界开眼看大夏。 她不由得意气风发。 忽然, “姜卿。”一道声音响起。 会这么叫的,只有李嫣。 姜瑜回头,“皇上。” 女帝露出微笑,“你,做的很好,朕甚至不知道什么样的奖励才配你的功绩。” “还是等万国博览会顺利结束再说奖励的事吧。” “……” “皇上?” “朕听说,昨日你写了一首《青玉案》?” “额……没错。” “你还放出了话,说八股取士……” “皇上,您可别坑我。” 一听李嫣提到八股取士,姜瑜就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朕决定了,自今年开始,以后会试加考一科格物致知之学,”女帝说,“朕可不是想把你架在火上烤,朕只是觉得你看重致知馆,所以……诶嘿~” 李嫣露出笑容。 这道谕旨,相当于在高考前告诉考生,理科的也要考文综,文科的也要考理综, 这不是要人命吗? 第390章 泛舟 姜瑜感觉自己被李嫣搞了, 她轻咳一声,“那个……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会试考格物致知之学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李嫣回答:“朕就是看不过去。” “看不过什么?” “看不过他们诗、词、歌、赋样样不如你,还要挑衅的样子。” 姜瑜:…… 就知道是这样。 她正想再说什么,李嫣却又开口了,“昨天那首《青玉案》,里面有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里面的‘他’是谁啊?” 为什么妹子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姜瑜不解, 她说:“没具体的谁,就是有感而发罢了。” 女帝陷入沉思,“没具体的谁吗……” “是的。” “义武伯真是花心呢~” 李嫣的眼角含笑, 姜瑜被莫名其妙地调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脸郁闷。 李嫣瞄了她一眼,岔开话题,“你是万国博览会的总设计师,肯定知道最值得参观的是哪些展馆,一会儿带朕四处逛逛。” 姜瑜点头,“首先,大夏国家馆肯定是要看的。” “还是算了吧,礼部之前问朕借走一件龙袍,说是要展出,去看会感觉尴尬。” “啊这……好吧。” 姜瑜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有受命于天的说法,天子之物都带有神性,展出龙袍也是为了展现汉文化中的君权天授理念, 但毕竟是女子,衣服被挂出来,肯定会感到羞耻。 她沉吟片刻,“那就去各省展馆看看?” 李嫣点头,“可以。” “尝试一下各地美食,品茶,再看看地方戏。” “说起戏剧的事,程家班那边正在加紧排《白蛇传》,估计明天,最迟后天就可以了,到时候,太后会出宫,之后的事……” “交给微臣。” “你办事,朕放心。” 两人走向码头,后面跟着内卫。 以龙潭湖为中心,万国博览会整个场馆被分成三个区域,之间既有陆路,也有水路沟通, 姜瑜喊来负责承包的船商,说是要坐船, 一听皇上、义武伯亲来,船商可不敢收钱,找了最好的一艘, 船体雕梁画栋,还有可以放下粉色轻纱做成的帘子,穿中的桌子上摆着一些点心, 枣泥麻饼、月饼、巧果、松花饼、盘香饼…… 姜瑜问:“为何都是苏式糕点?” 船商也不怯场,回答:“伯爷有所不知,这是苏浙两省的官员提供的。” 说着,她指指远处,“您瞧。” 姜瑜看去, 因为还是冬日,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眯起眼睛变能远远地看到湖上的芦苇,随风摇曳, 芦苇间,野鸭四处游弋,偶尔发出叫声。 “之前好像没芦苇的。”姜瑜说。 “您再往前,还有更惊人的呢~”船商说,“伯爷可知菱角?” “义武伯是南方人,怎会不知道?”李嫣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只管说。” “皇上,再往前,您还能看到芦苇间有碧荷连天,在荷叶之间则有成熟的菱角,都是江浙地区的富商乐捐的,用以营造夏日太湖的气氛。” “那片湖面是江浙馆和苏江馆的一部分?” “就是这样。” “啧,真是下了苦工啊。” 菱角夏天成熟, 有奢侈者,会在夏天采摘,放入地窖中冰藏,冬日再拿出来, 菱角皮脆肉美,因为含有丰富的蛋白质、不饱和脂肪酸,用来煮菱角粥极其鲜美,尤其是冰鲜过的,比海鲜粥还要鲜美, 至于荷花、荷叶,想来用的也是在地窖冷藏的方法。 李嫣不由得吐槽道:“这些个布政使真是……真是……在朕看来,各省展馆可能比大夏馆还要奢华。” 她转向姜瑜,“就去江浙馆看看?” 姜瑜说:“听皇上的。” “走,登船。” 两人准备联袂登船, 就在这时,张灵竹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姜瑜,你怎么……” 她骤然看到李嫣,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了。 今天,龙虎山要摆什么正一上清大阵,阵中全是男子, 小神棍没事做,四处游逛,所以连道袍都没穿,只是普通的女子衣裙,还梳起了三丫髻装嫩,宜喜宜嗔的俏美脸蛋十分可爱。 看到她过来,内卫立即变换了位置,右手微微上抬, 他们怀中都暗藏利刃。 李嫣说:“无妨。” 之后,她对张灵竹摆摆手,“小天师,你怎么不在正一道的展馆?” 张灵竹一看李嫣挺好说话的,立即摆出笑容,“皇上,今天没有算命起卦的工作,我……额……小道可以四处参观。” “要一起吗?” “啊……可以吗?” “来吧。” 李嫣招招手。 张灵竹立即笑吟吟地蹭了过来, 之后,她对姜瑜挤挤眼,“伯爷,听说你昨晚写了一首《青玉案》,‘众里寻他千百度’,里面那个‘他’是谁啊?” 又来一个! 姜瑜: ̄□ ̄|| 她还没说话,反倒是旁边的李嫣先开口了,“这个‘他’是‘她们’,义武伯心里装的人可多着呢~” 张灵竹大点其头,“果然如此,我就知道是这样。” 两人竟然达成了一致。 姜瑜只能装没听见,掀开船的帘子,坐了个请的手势, 李嫣率先登船, 姜瑜和张灵竹随后跟上, 之后是凌笑笑和四名内卫,负责压船、划船。 他们朝江浙馆的方向过去了, 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小片荷花池,还有结着冰凌的红色、粉色荷花,营造出了与季节截然相反的氛围, 在芦苇间有数条小船,用绳索连在一起, 船上站着采菱、采荷的少女,时不时有咿咿呀呀地歌声传来,“桃花红来杨柳青,清水塘里种红菱……” 听着像是在开嗓,为下午的正式表演做准备。 姜瑜暗暗点头, 这些地方官员确实费了很多心思,想来是希望得到皇上的赞扬。 姜瑜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采一些菱角,然后就着糕点,共饮几杯酒?” 张灵竹说:“我还小,不能喝。” 听她说这种小孩话,李嫣忍不住笑, 她瞄了眼张灵竹的胸口,又瞄了眼姜瑜的,说:“你一点儿也不小。” 张灵竹:??? 她听不懂女帝的黑话, 姜瑜则听了想骂人。 就在张灵竹准备细问的时候,自码头处忽然驶来一条小船,如同一柄利剑直插过来, 凌笑笑皱眉,猛地一挥手, 众内卫掏出弓弩,“立即降速缓行!” 第391章 又是外交事件 船上站出一人,“卑职自福建馆赶来,有紧急事务禀报。” 凌笑笑看向李嫣, 后者点头。 于是,凌笑笑说道:“行船过来。” 那条小船驶近, 内卫的武艺高强,两船隔着还有一米半的距离,也不用助跑,单脚发力,一步就跨了过来,船体甚至只有轻微的摇晃。 内卫抱拳道:“皇上,有紧急事务禀报。” 他微微停顿了一秒,“事关瀛洲。” 说着,他双手擎起一封奏报,本想递给李嫣,但立即察觉到僭越,改递给凌笑笑, 凌笑笑立即接过,转呈给女帝。 女帝接过,粗略读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没想到又是这种外交事件,而且,比起高句丽,这件事……这件事有点儿麻烦。” 她转向姜瑜,“姜卿可曾听过倭寇?” 姜瑜说:“南方百姓,哪个没听过倭寇?” 一旁的张灵竹点头,“就连我们西江人都知道倭寇呢,他们还曾深入内陆,甚至都打到过台州,差点儿威胁到西江。” 姜瑜补充:“只是自七十年前,有了‘烹杀’那件事情后,倭寇就不敢那么猖獗了。” 大概七十年前,沿海一带已经出现了较多倭寇, 他们经常四处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当时的大夏皇帝大发雷霆,严厉质问了瀛洲使臣,并让他带话回去,要瀛洲幕府好好管管这件事, 用外交辞令来说,“你不管,我们可就要出手管了,我们出手管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勿谓言之不预。” 这番警告极有杀伤力, 当时的幕府是个聪明人,一听大夏这么说就觉得头大, 如果,大夏军打来,舰队把倭寇清缴了就回国,那还好说; 但如果……咳咳……只是如果,当时那位李老板忽然想不开耍流氓,搞掉倭寇之后顺便占了四国,建立军事基地的话…… 这尼玛的! 想都不敢想。 最后的结果是,大夏没出兵,倭寇便被剿灭了, 幕府一不做二不休,为了表忠心,用了一个很有仪式感的方式来处理倭寇头目—— 烹杀, 翻译过来,就是下油锅炸, 这个刑罚取自十八层地狱的第九层, 进这一层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盗贼抢劫、欺善凌弱、拐骗妇女儿童、诬告诽谤他人、谋占他人财产、妻妾等等。 这个处理结果,让大夏皇帝觉得瀛洲人很识时务,回了一堆礼物,以示两国修好, 瓷器、茶叶、丝织品……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瀛洲幕府一看竟然可以这么爽,朝贡上了瘾,隔三差五来大夏混礼物, 七十年来,两国一直没出什么大事, 也就是瀛洲贡使不懂礼节,偶尔喝酒闹事,造成的损失不大,而且也有悔过之心和悔过之行,上升不到用“外交事件”这个词来形容。 姜瑜诧异地问:“难道是哪拨倭寇……不对啊,万国博览会的名声不敢说传遍寰宇,周边地区肯定是都已经听说了,应该没有那么不开眼的人才对。” 李嫣微笑,“不是什么开眼不开眼的问题。” 她将奏报递过去,“自己看吧。” 姜瑜伸手接过, 没想到,奏报竟然很厚,有相当大的篇幅是戏文, 出使瀛洲招抚海盗凶多吉少; 平安二字胜功名; 蒋洲舌剑我难挡,自问前程甚迷茫。常梦孤舟浮大海,梦断更梆泪滂滂; …… 姜瑜隐隐感觉到问题所在, 她往后读, 果然,不出所料,瀛洲使节斉藤琉生和天川煌认为,倭寇犯边已经是之前的事了,都七十多年了,福建馆还唱这出戏,有“祸乱两国关系”之嫌。 啧啧啧…… 事发当年,我们鞠躬、我们道歉、我们下跪; 事发三十年后,为什么老一辈做错的事,还要我们年轻一辈接受骂名?这不公平; 事发七十年后,有倭寇?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也算瀛洲人的传统艺能了。 李嫣说道:“这个呢,是泉州当地的戏剧,叫高甲戏,《浮海孤臣》也已经在当地演了将近两百年,非常有代表性。” 泉州是受倭寇袭扰最严重的城市, 难怪。 姜瑜问:“皇上,您准备怎么处理?” 李嫣叹气,“所以,朕才说这件事比高句丽那件事处理起来还要麻烦。” “为什么这么说?” “想想就知道,高句丽那件事,毕竟是在我们的国土上触犯了我们的法律,虽然杀了朴元基于旧例不符,但道理在我们这边,可这件事……” 李嫣有些为难, 她又扫了一眼那封奏报。 姜瑜意会, 瀛洲人比高句丽人聪明的一点在于,递交请求时姿态放的很低,把大夏架得很高, 原话是:“天启大夏,万邦悉被光贲;海无惊浪,中原兹占泰平。凡在率滨,孰不惟赖,钦惟皇帝陛下,四圣传业,三边九安……” (※注:《足利义满上明朝皇帝书》) 言外之意,我们瀛洲对大夏可谓忠心耿耿,大夏是不是也别抓着以前的那点儿小错不放了? 恶心, 是真的恶心。 姜瑜问:“皇上,您准备怎么处理?” 李嫣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朕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比高句丽那件事处理起来……” “微臣的意思,是皇上心中想怎么处理?” “你知道的。” 女帝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倭寇袭扰泉州,是历史、是事实,百姓们用戏剧的形式祭奠、铭记,作为享有四海的大夏皇帝,当然不希望老百姓将剧本封存, 那不是要面子不要里子吗? 也许,之前的李嫣,作为封建统治者不会这么想, 但认识姜瑜后,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凝聚意志的重要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并不只是《荀子· 哀公》中的大道理而已。 女帝问姜瑜:“义武伯的看法呢?” 姜瑜毫不犹豫地回答:“皇上,微臣的封号是‘义武’,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微臣的想法当然和皇上一致。” “可是……” “给不给好脸色,当然是看皇上的想法,至于具体的事务,交由礼部和致知馆处理便是。” “你倒是很自信嘛~”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瀛洲人敢不谢恩?” 姜瑜一脸冷酷。 李嫣看着她,不由得露出笑容, 果然,姜瑜还是那个姜瑜。 第392章 算是个人才 李嫣下令:“先返航。” 小船没有继续驶向江浙馆、苏江馆,而是就地调头,转回各国家馆所在的展区。 姜瑜跳下船,回头,“皇上,这件事……” 李嫣摆了摆手,“尽管去办吧,你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这话,相当于许了姜瑜一个口头钦差的职位。 姜瑜说:“微臣明白。” 李嫣伸了个懒腰,“那朕就在这艘小船上稍微睡一会儿午觉,姜卿,你速去速回,莫要耽误太多时间。” “礼部赵大人那边……” “朕派人去知会一声便是。” 女帝对一名内卫点头, 后者立即下船,跑着去了万国博览会的管委会办事处。 姜瑜走向瀛洲馆, 没多久,赵功德便从后面跟了上来,喘着气说:“贤侄,贤侄,事情我都听说了,皇上让你全权处理这件事,对吗?” 姜瑜点头,“没错。” “你打算怎么办?” “告诉瀛洲人不要痴心妄想,侵略者就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人唾弃。” 这话说的极具煽动性, 赵功德一个老头子,听了都激动得想要跳起来锤人, 但他毕竟是朝廷的正二品大员,很快平复了心情,“所以,你准备……” 话没说完,姜瑜打断道:“是皇上准备。” “明白,明白,皇上准备让咱们……” “先看瀛洲人的说法。” 两人一路来到了瀛洲馆外,命人通报,然后静静等待。 瀛洲建筑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室内空间和外部空间相联通,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建筑内外的界限,并将两者结合成一个有机整体。 赵功德环视一圈,说:“瀛洲人倒是有心,在每一个角落里都布置了装饰。” 姜瑜点点头,“沙子与山石嘛,枯山水。” “贤侄还知道这个?” “略有耳闻。” 两人正聊着天,两名瀛洲使节来了, 正是斉藤琉生和天川煌。 两人都穿着以淡紫色为主的华丽正服,黑发束在脑后,结成发髻,然后用布条系住, 这是一副标准的武士装束。 姜瑜皱眉,“谁让你们带太刀的?” 两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见过姜瑜,都觉得这个年轻官员矜持有礼,很好说话, 可是,如今…… 要知道,大夏官员很少有像姜瑜刚才那样,说话如此直白的,就差把不满写在脸上了。 斉藤琉生看向赵功德, 致知馆是礼部的下辖机构,赵功德是姜瑜上级, 看赵功德的意思,无非是想通过赵功德给姜瑜施压。 只可惜…… “咳咳……”赵功德错开了视线。 别开玩笑了,姜瑜做事,可跟品秩、官阶没关系, 人家背后是皇帝,有李嫣的权力背书,不说赵功德和姜瑜本就算是同一派系,就算不是同一派系,也不可能管得住姜瑜说话办事。 斉藤琉生不由得脸黑, 知道姜瑜权力很大,所以一直小心应对,只是没想到大到这个程度。 他说:“伯爷,这不是太刀。” 斉藤琉生穿着虽然华贵,但是肌肉却透出野性,右手反握刀柄,看向姜瑜, 没想到,姜瑜就杵在原地,根本没后退。 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刚才的瞬间交手了一个回合。 这时,天川煌上前一步,“伯爷莫要误会,这确实不是太刀,只是木制的仿造刀。” 他拍了拍斉藤琉生的右手,“让伯爷看一看。” 斉藤琉生将刀拔出, 天川煌接过,双手捧起,但离着姜瑜有一段距离,一次你既不会显得怠慢,也不会显得过分热络。 这帮瀛洲人比高句丽人聪明, 姜瑜在心中下了定义。 她挑眉,视线在木刀上一扫而过,之后说:“本伯没记错的话,你们瀛洲的武士刀重臂力和腰腹力量,以从上而下的劈砍为主,是也不是?” 天川煌微微诧异, 这个姜瑜,出乎意料的地方太多了, 礼部、致知馆的官员虽然对各国语言、礼节都有涉猎,但是兵刃这些,还是得看兵部, 姜瑜却连武士刀是如何发力的都能知道,这是投入了多少精力研究? 天川煌不由得更加谨慎,说道:“伯爷所言不差。” 他还顺带着做了斜向劈砍的动作。 姜瑜点头,“袈裟斩。” 袈裟斩是一种剑道中的招式,从敌人的肩膀以斜线切入,太刀所到之处的走线犹如僧侣所穿袈裟上半身的领口一般,因此得名。 天川煌双眼一缩,“伯爷连这个都知道?” ⓹⓶⓺⓺⓹⓶⓶⓹⓵ 据他所知,袈裟斩这样的招式名,是大夏兵部官员都不清楚的, 他阅读过大夏的兵书,里面只说瀛洲刀重速度,所以在重量上不足,对上厚重的朴刀、或者沸桐油泡过的枪柄将变得毫无优势, 大夏人觉得,只要有了应对之法,就无须知道太刀招式, 什么袈裟斩…… 什么唐竹…… 无所谓。 这也算是一种傲慢。 不过,眼前这个姜瑜,好像是谦虚与傲慢的结合体, 说谦虚,是因为他十分了解周边国家的兵器,以及兵器所对应的招式,愿意在上面花时间; 说傲慢,则是因为他刚才的说话态度,毫无礼节可言。 天川煌沉吟片刻,说道:“伯爷忽然提到太刀,又准确说出了招式,意欲何为?” 姜瑜已经看出来了, 斉藤琉生和天川煌一个是肌肉、一个是大脑, 搞定后者,应该就能成事。 姜瑜回答道:“之所以聊起太刀,还是因为我们有明确规定,参加万国博览会的任何人,都不得携带兵器……啊……对了,负责安保的内卫除外。” 天川煌立即辩解,“可这是一柄木刀。” “本伯听说,你们瀛洲武士在训练时都喜欢使用木刀、竹刀,真有此事?” “这个……” “本伯还听说,即使是木刀,真的劈中没有护具的人也会……呵呵……” 姜瑜的言外之意不用明说。 这时,斉藤琉生急眼了,“伯爷,您难道要收走我们的木刀?可是,太刀是我们武士的生命,放下钢刀改用木刀已经非常……非常……!@#¥%……” 他急得说家乡话了。 一旁的天川煌对斉藤琉生摇头,说了一句瀛洲话, 再之后,他转向姜瑜,“国家馆所展示的,是各国文化,就如同儒家是大夏的国学一样,武士道是我们武士的立命之本,而随身佩刀,便是武士道的特征,既然瀛洲馆要展示瀛洲文化,还请伯爷网开一面,大开方便之门,我等感激不尽。” 一段话说得滴水不漏, 姜瑜暗自点头,这位仁兄倒是把大夏文官的外交辞令学了个十足十, 嗯,算是个人才。 第393章 掰扯 姜瑜接过木刀, 很重, 就算做为棍棒打脑袋,也够要人命了, 她忽然轻笑,改变握刀姿势,无名指和小指紧握剑柄,拇指和食指轻捏,显得非常专业。 看到姜瑜的笑容,天川煌不由得心里打鼓, 笑无好笑, 义武伯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他低声说道:“伯爷,您若是喜欢,我们愿意赠您几柄宝刀,若是……咳咳……我的佩刀断水流(笑),斩切能力出类拔萃。” 姜瑜说:“断水流?” “对。” “好名字!只可惜,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断水流……哼哼……” (※注:《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唐·李白) 姜瑜的笑有些冷。 在一旁的赵功德不由得心生感慨, 贤侄出口成章,佳句信手拈来,就连嘲讽瀛洲人狂妄都如此文艺范儿。 他闻弦歌而知雅意,说道:“断水流这名字狂了些,与贤侄的性格截然相反,更何况是天川大使的佩刀,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不收为妙。” 神特喵截然相反…… 姜瑜和狂,不敢说稍有不同,只能说完全相等, 姜瑜=狂, 天川煌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赵功德看着他,问道:“您刚才不是说,武士刀是武士之魂吗?” 言外之意,佩刀为什么能随便送? 天川煌回答:“瀛洲能受邀参加万国博览会,伯爷出了很大的力,大夏的《诗经》中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心向往之已久了。” 回答得依然滴水不漏, 赵功德看向姜瑜,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是觉得眼前的瀛洲人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一些。 姜瑜却不慌,心中已有定计, 刚才聊武士刀,目的就是为之后铺垫, 她沉声说:“天川大使刚才说,武士道是武士的立命之本,而随身佩刀是武士道的特征,既然瀛洲馆要展示瀛洲文化,请本伯网开一面?” 天川煌点头,“大人厉害,竟有过耳不忘之能。” “那么,本伯想说,高甲戏是泉州本地戏剧,泉州是福建下辖城市,既然福建馆要展示福建文化,还请天川、斉藤两位大使莫要对号入座。” “您……!@#*¥%……” 莫要对号入座,不就是请对号入座? 哪有这么劝人的? 刚才一直表现得很得体的天川煌也吐出了家乡话。 赵功德瞄了姜瑜一眼, 他算是亲眼目睹姜瑜的外交手段了,跟吃了枪药似的,火药味十足,简直就是奔着两国开战去的, 想象这位小兄弟出使草原,当时的场面,一定比现在要热闹上无数倍, 总之,是个狼灭。 赵功德是谦谦君子,赶紧说道:“两位大使的提议,皇上那边已经知道了,一心为修好两国关系,可谓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只是,高甲戏一直是福建百姓喜闻乐见的地方戏剧,《浮海孤臣》的本子也是戏班自行创作的,我们不方便阻碍民间戏剧发展。” 这话听着就舒服多了, 天川煌不由得迟疑,心中认为赵功德的理由虽然牵强,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可是,福建馆那边天天演、日日演, 这…… 属实有点儿说不过去啊。 要知道,大夏也就沿海的百姓还保留着抗倭记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记忆正变得越来越淡,逐渐褪色, 现在把那部《浮海孤臣》搬到京城来演,还是在万国博览会上,这不是要人命吗? 瀛洲的货物还要不要倾销了? 天川煌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身为瀛洲大使,就要对自己的身份负责, 他沉思了片刻,说道:“赵大人、伯爷,我们并不是想阻碍大夏民间戏剧发展,只是对《浮海孤臣》有些不成熟的看法。” 姜瑜说:“请讲。” “这部戏中有很多……嗯……很多宣扬仇恨的地方。” “例如?” “……” “是这句吗,‘因村民拒不交出财物,被屠村,死者五百九十人’?还是‘倭寇军凶性大发,一路深入,屠两村,死者七百余人,妇孺老幼无一幸免’?” 被姜瑜一顿揶揄,天川煌脸上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这个姜瑜,怎么偏偏喜欢反其道而行,戳人痛处,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戳? 旁边的斉藤琉生拳头都握紧了,前额青筋暴起, 他明明知道此时应该是天川煌说话,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伯爷是要把以前的那些事情,算到现在的瀛洲头上吗?” 出现了, 果然是传统艺能。 姜瑜笑笑,连话茬都懒得接。 一旁的天川煌叹气,“伯爷应该很清楚,当时的瀛洲想入贡……” 很长一段时间,瀛洲王国林立,大夏是不可能去和他们挨个交好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入贡的国家自然便获得了和大夏贸易的机会,而其他的那些,只能派出海盗进行抢劫或者走私, 这便是倭寇诞生的来由。 幕府出现,大海贼时代才逐渐有所缓解,直到七十年前将倭寇扫进垃圾桶, 近年来虽然一直有,但不再成规模了。 当然,现在的瀛洲还是分裂得厉害,大名们面和心不和,围绕幕府保持着极其微妙的平衡, 但和瀛洲打交道久了,礼部也搞清楚了大名和王国的区别,弄清楚了那边的政治生态,会根据大名的名气和实力进行回礼, 所以这才有了瀛洲经常有使团来,但代表的阵营不同的现状, 最尴尬的是,有两家还撞过车。 天川煌提到入贡的意思是,倭寇诞生自入贡之争, 而入贡…… “你的意思是,大夏若是同意和当时瀛洲内各地的大名自由贸易,就不会有倭寇?”姜瑜反问。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是原因之一。”天川煌说。 “强盗逻辑!”一旁的赵功德都听不下去了,“不与你们贸易,你们便可以来抢吗?” “赵大人说的是哪儿的话?” “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 “……” 两人大眼瞪小眼。 姜瑜摆摆手,示意赵功德别激动,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大夏搞海禁强行杜绝贸易是不可能的,反而导致了海商与外邦勾结,进而组建武装,沦为海盗, 倭寇中除了瀛洲人,还有很多大夏的沿海居民, 在这种事上跟天川煌掰扯,肯定掰扯不清,反而有可能中陷阱,说错话。 但其实,根本用不着说这些废话啊…… 第394章 请君自由 PS: 看LGD比赛,结果睡着了,醒来后又是一场胜利。 ¥¥¥¥¥¥¥¥¥¥¥¥ 一时间,双方都有些安静。 姜瑜大可以说:“我们大夏的福建馆,愿意表演什么戏剧,就表演什么戏剧,蕞尔小国没有权力在旁边指手画脚。” 但麻烦的一点是,提出抗议的是瀛洲人, 分分钟偷带小刀进会场,并且现场表演个切腹,还顺便把自己的肠子乱丢,就很麻烦。 所以说,大棒挥舞的时候不能只有力量,还得有技巧。 姜瑜沉吟片刻,问:“天川大使,刚才提到入贡,说到底,是觉得《浮海孤臣》会影响两国感情,进而影响贸易?” 天川煌点头,“伯爷说的不错。” 说着,他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金帐上,“恐怕,大夏最大的两个敌人,鞑靼部、瓦剌部也是如此吧?”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都是为了做生意,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姜瑜说:“我们和鞑靼部、瓦剌部目前不是敌人。” 天川煌接过了话头,“当然,瀛洲也不是敌人,所以,还请义武伯帮瀛洲多说几句话,福建馆那边……” 他微微停顿,“我们也不是一定要让《浮海孤臣》销声匿迹,只是在万国博览会召开期间,还希望能够有所收敛。” 怕被别人说,就别做, 做了,就别怕被别人说, 天川煌这种又婊又立的态度确实让人非常不爽。 姜瑜想了一阵,忽然转向赵功德,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允许商人前往瀛洲贸易算了。” 赵功德:??? 他有点儿懵。 一直以来,大夏和他国贸易,有一个很特殊的体系—— 朝贡。 简单说,就是准许外国使节在进贡的前提下,随所乘船舶、车马携带商货来大夏进行的贸易, 对海舶输入商货中的禁榷(què)品,由大夏政府全部收买; 对非禁榷品,除抽分一部分外,又收购一部分,其余许民间买卖。 收购的部分,除供宫廷消费和赏赐外,也有再行出售的, 朝贡贸易是是海禁政策催生的产物,官方性质很浓,甚至可以说成分达到了100%,这也是赵功德认为姜瑜在开玩笑的原因。 天川煌也很惊讶, 没想到,竟然有这等好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 他问:“伯爷的意思是?” 姜瑜说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字面意思。” 紧接着,他目光忽然转冷,“不过嘛,刚才你说,倭寇来自入贡之争,说明瀛洲全境都渴望于大夏贸易,关税的话……呵呵……” “关税怎么可能……” “不是要自由贸易吗?” 开什么玩笑!? 如果真的搞成姜瑜说的那种自由贸易,整个瀛洲都会成为大夏商品的倾销地, 丝织品、茶叶、瓷器、火药…… 尤其是茶叶, 目前,茶树还没能成功移植到南亚,大夏有完全的垄断地位, 而东亚目前没有咖啡,更没有肥宅快乐水,茶叶可以说是唯一的饮料作物,真开放自由贸易,整个瀛洲的白银都得流入大夏。 以前瀛洲入贡,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顶多就是对大夏俯首称臣,损失点儿面子, 但换回来的贸易品,可以让大名们赚得盆满钵满, 可如果真的自由贸易了,君臣之位将会是明确且不可逆的,损失的不仅仅是面子了,还有里子, 到时候,瀛洲必然沦为大夏附庸。 而且…… 天川煌看向姜瑜,发现对方目如寒星,笑吟吟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谁知道这个“自由”是多自由? 商人中会不会混有大夏谍子,其目的是为了测绘、打探? 天川煌可是听说了的,姜瑜请了两名佛郎机教士研究那种可以装轮子的火炮,非常轻盈、易运输,海战能力很强, 他去佛郎机馆看过, 火炮还没搞出来,但津天造船厂运来了佛郎机人的轻帆船,一看就是速度很快的那种, 如果,真叫姜瑜搞成了…… 嘶…… 天川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想到如今那位大夏的皇帝, 都说,女人是鳝变的,李嫣如果哪天来大姨妈,不开心,以自由贸易之名用坚船利炮开路,那瀛洲可就真的自由了。 (李·维多利亚·嫣) (笑) 天川煌冷汗直冒。 没想到,姜瑜还没有说完:“天川大使,其实我们也很需要瀛洲的货物。” 她看向身边的赵功德, 后者会意,立即补充道:“例如屏风、扇子、锦盒、苏木、珍珠……” 姜瑜点点头,“对对,锦盒、屏风,本伯就很喜欢你们瀛洲的锦盒以及屏风,现在,家里女眷还有人在用。” 看她那副样子,明显是刚刚听说瀛洲的贸易品, 天川煌也不揭穿,顺着说:“这些确实足以让瀛洲人自傲。” 姜瑜说:“所以需要自由贸易,如果,本伯是说如果,如果能让瀛洲商人来大夏经营,在东南沿海地区开启商铺的话……” 赵功德在旁边听着直想笑, 这是要杀人诛心啊…… 瀛洲那些个屏风、扇子、锦盒哪有什么技术含量? 在大夏开店,怕是不用一年就会被大夏工匠给学了去,而且,八成会学得更好,将来怕是要徒弟搞死师父。 但大夏那些能制造贸易顺差的,就很难, 茶树无法移植; 瓷器的炼制则需要超高温; 丝织品、棉布、火药都需要大量的原材料; …… 这些,瀛洲人很难偷师。 看家本事被学了去,别人的看家本事又学不会,资本和实力更不是同一量级,还玩个屁? 赵功德问:“天川大使,你怎么说?” 他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天川煌微微脸黑,“自由贸易什么的,还是远远比不得朝贡贸易。” 姜瑜装作不解,问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瀛洲人人渴望与大夏贸易,正是因为入贡之争,才导致了倭寇猖獗的吗?” “这个……” “呵呵哒。” 姜瑜轻蔑一笑。 她说:“说到底,倭寇无非是借贸易之名的强盗罢了,不知天川大使是否认同?” 事到如今,天川煌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外交终究需要力量背书, 大夏的力量辐射周边,也就和草原打得有些来回, 而且,那些来回还是因为草原牧民搞游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果真的摆明了车马打阵地战,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瀛洲作为小国,还是要有自觉,老老实实找个角落趴着得了。 天川煌说:“之前,我们的想法确实是太自我了些,福建馆表演什么戏剧,是福建百姓和福建官员的选择,我们无从置喙。” 第395章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连威带吓,事情算是解决了。 赵功德对天川煌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 这时, “等等。”姜瑜打断了赵功德。 后者一脸不解, 女帝布置的任务,无非就是把外交事件解决,让瀛洲人别再乱蹦跶, 毕竟,倭寇的事确实是历史问题,而且已经解决了,现在再以此为借口要求瀛洲人做什么,不符合两国邦交的原则。 赵功德万万没想到的是,姜瑜还真能玩出花来。 只见姜瑜左手抱胸,用右手顶着下巴,似乎是在边想边说:“天川和斉藤两位大使,你们刚才似乎承认倭寇是借贸易之名的强盗?” 斉藤琉生点点头,刚要说话, 天川煌却率先开口了,“伯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比斉藤琉生谨慎得多, 而且和姜瑜接触下来后发现,这人看着年轻,说话却步步为营、处处陷阱,如果贸然承认,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坑在等着自己, 所以,还是先问问清楚会比较好。 姜瑜说:“本伯有一个……呵呵……本伯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就别说啊喂! 天川煌心中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强烈了。 赵功德凑过去,压低声音:“伯爷,你想做什么?咱们先通通气儿。” 姜瑜说:“他们承认了,当然要立字据咯~” “立什么字……等等,难道你想让他们出具国书,坦言倭寇其实是瀛洲导致的祸乱,祸害了大夏东南沿海的百姓不成?”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赵功德又懵了, 他今天都不知道懵多少次了。 立字据…… 承认罪行…… 当两国邦交是刑部审犯人吗? 赵功德低声说:“贤侄,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担心什么,但我觉得多少有点儿杞人忧天。” 姜瑜说:“不知道您是否听过一句话,‘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历史摆在那儿、事实摆在那儿,瀛洲人还能不认了?” “这种事可不少的,您想啊,每次高句丽、瀛洲这些小国朝代更替,做的第一件事是?” “……” “……” 两人沉默。 小国朝代更替,在外交方面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求中原皇帝册封, 获得了册封,就说明中原承认了其正统性, 同时也有和前朝划清界限的作用,只要划清了界限,以前的那些于己不利的政策就可以一概不认,也就是“另起炉灶”。 赵功德不由得把声音压得更低,“哪个国家都是如此,咱们大夏也是啊。” 姜瑜说:“那是政策性的,历史咱们从来没有不承认过。” “这倒也是。” “所以咯~” “可我总觉得,你让瀛洲人出具文书承认,有种……有种……” 赵功德想说“幼稚”这个词, 反正,瀛洲人哪天真的翅膀硬了,脸都不要了,不承认那段倭寇犯边的历史,有这个文书也不可能解决问题, 有没有,真的有所谓吗? 赵功德问:“贤侄,你不会是想图一时痛快吧?” 姜瑜嘿嘿一笑,“看您这话说的,小侄为人到底如何,您还能不知道吗?我是那种人吗?” 赵功德:“……” 他没吱声,但看姜瑜的表情,分明在说:“就是!” 姜瑜: ̄□ ̄|| 但不得不承认,如果真能成功,那一定非常爽。 她低声说道:“这件事,真的蛮重要,小侄认为有必要办成,到时候搞一个博物馆,在里面陈列一下。” 赵功德虽然不知博物馆具体为何物,但看字面意思就能猜个差不多, 他见姜瑜郑重其事,只能点点头, 姜瑜办事,从未出过纰漏,这次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既如此,当然要相信他。 赵功德说道:“我是礼部尚书,是总览外交事务的主管官,这件事我来说。” 他怕姜瑜说话太硬,把气氛搞僵就不好了。 姜瑜点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见她保持沉默,赵功德长出一口气, 他转向天川煌,“是这样的,天川大使可曾听过大夏的一句话,‘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姜瑜:??? 这不是自己刚才盗用的唐太宗李世民的名言吗? 难道老赵同志不让自己说话的原因是这个? 她一脸懵。 天川煌轻咳一声,不知道对方又是铜、又是人、又是史的,想要干什么, 他谨慎地恭维:“大夏历史悠久,地大物博,名人辈出、名言自然也是层出不穷,刚才那句话,我确实不曾听说过。” 赵功德追问:“但是,意思您能理解吧?” “是的,可以理解。” “是这样,最近,我们礼部在修史书,所以需要周边国家出具文书。” 姜瑜不由得暗自佩服, 这就是老油条们说话的艺术吗? 爱了爱了。 天川煌微微一愣,说道:“原来如此,我等定当配合,都需要什么文书?” 赵功德说道:“这次万国博览会的国书、礼书,《幕府上大夏皇帝书》、承认倭寇是借贸易之名的强盗书、大夏谕瀛洲使书……” 他说了一大堆,真正的目的就藏在这其中, 天川煌没察觉出来,只是有些好奇,“据我所知,中原每个朝代,都是给前朝修史的,大夏给自己修史会不会有些不吉利?” 噗! 赵功德差点儿吐一口老血。 他赶紧说:“修史的目的就是传承文化、警告自己嘛~” 很多人认为,历朝历代的皇帝修史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合法性,但实际上,除了外族统治的朝代之外,统治者的成功就足以自证了, 所以,大部分是习惯性修史,同时可以记录年表,算时间, 为当朝修史“算时间”,确实有点儿不太吉利。 天川煌沉吟片刻,点点头,觉得就是出具一些文书,不会有什么影响,“修史功在千秋,瀛洲能参与进来,实在是荣幸。” 连哄带骗,总算搞定了。 赵功德松了一口气,“那我们现在开始?” 说着,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眼看要到正午了,万国博览会很快就要开门迎客,咱们时间紧迫啊。” 天川煌说道:“听大人的安排。” 因为刚才姜瑜表现得太过扎眼了,所以他有些低估了没什么存在感的赵功德, 没想到,老狐狸算计人,那才叫一个吃干抹净, 骨头渣都不剩的那种。 天川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留下了怎样的历史性证据。 第396章 必,将,载,入,史,册 希惠示德音,不胜激切翘企之至。 ——《瀛洲因寇请罪书》 姜瑜放下文书,不由得对赵功德暗竖大拇指, 不愧是做了一辈子官的人物,蒙拐骗,样样精通, 学不来,学不来…… 赵功德无视姜瑜的大拇指,对天川煌催促道:“天川大使,请您用印。” 就像买东西,很多时候,在下完单的一瞬间就会后悔, 天川煌现在就差不多这个感觉, 他总觉得,赵功德让自己写这个什么国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楚, 只能稀里糊涂、将错就错, 印就这么盖上了。 赵功德长出了一口气,“大夏与瀛洲彼此休戚相关,天川大使助我朝修史,此义举为两国修好铺就桥梁,必,将,载,入,史,册。”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天川煌被拍得很爽,便放下了心中疑问,说:“赵大人、伯爷,现在已经是午时了,不如就在瀛洲馆用餐?” 赵功德摆手,“不了不了,还有事。” “那我就不强留您了。” “告辞。” 赵功德和姜瑜离开瀛洲馆。 刚刚出门,老赵同志就忍不住抹了把前额的汗, 看那副模样,就像刚走完钢丝, “我是不敢再和贤侄出来一起办事了,”他忍不住吐槽姜瑜,“刚才也就是打了天川煌一个措手不及,否则,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世伯行事机敏,我要学习。”姜瑜笑呵呵地说好话。 “可别,是我得向你学习。” “……” “你还要找皇上复命,快些行动吧。” “那我现在走。” 姜瑜对赵功德抱拳,之后直奔龙潭湖码头。 码头周边有大量的内卫,如此之高的安保规格,说明女帝还在小船中没有离开, 姜瑜靠近, 立即有内卫迎上,“伯爷,皇上和张小姐在等您。” 姜瑜跨上小船。 隔着纱帘,能看到三名女子, 凌笑笑正在角落护卫, 张灵竹、李嫣则相对而坐,一边吃苏式糕点,一边闲聊。 女帝用有点儿怂恿的语气说道:“小天师,你帮朕起一卦吧。” 张灵竹先是点点头,看样子是准备答应下来,但接着又摇摇头,表示了拒绝, 她解释:“皇上,我哥说了,天子有天命护佑,我这点儿微末道行根本不足以参破天机,算不出什么的。” 小神棍说话时一本正经,十分真诚, 李嫣忍不住笑,“那……你给义武伯算一卦好了。” 张灵竹说:“我之前算过一次。” “哦?结果如何?” “姜瑜……唔……伯爷福禄寿三星汇集命宫,一生贵不可言,还有源源不断的桃花运,唯独奇怪的是,明明有那么强的桃花,却没有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命格。”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皇上?” 李嫣忽然笑喷了, 张灵竹在一边看着,有点儿懵,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没想到, “你们正一道果然有些门道。”女帝赞道。 “哎?”小神棍更懵了,下意识地问,“我刚才是算对了什么吗?” “你刚才说义武伯一生贵不可言,这一点是算对了,因为有朕作保,她就不可能陷入窘困,这辈子肯定高官厚禄。” “原来如此。” 张灵竹露出欣喜的表情, 她老爹张子真已经答应她了,等义武伯十六岁,立即请皇上赐婚, 因此,少女是把姜瑜当成未来丈夫看的,皇上承诺未来丈夫高官厚禄,做媳妇的怎能不开心? 小神棍眼儿弯弯,嘴角勾起弧度,忍不住笑。 看她这样,李嫣说:“怎么一提起义武伯,你就笑得这么开心?” 张灵竹:“有吗?” “没有吗?” “没有没有,才没有!” 小神棍矢口否认, 纱帘外的姜瑜差点儿跌倒,心说这姑娘有够猛的,竟然在女帝面前小女儿情态爆发,还撒起娇来了, 她清清嗓子,“臣姜瑜,参见皇上。” 李嫣说:“进来吧。” 姜瑜掀开纱帘,进入船舱内, 之后,她将和瀛洲大使商(威)讨(胁)的过程复述了一遍,同时递上《瀛洲因寇请罪书》。 女帝满脸不信地接过,“竟然以国书的形式承认了?” 姜瑜点头,“主要是赵大人的功劳。” “……” “……” 女帝一字不吐, 显然,觉得世界太疯狂了,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认知范围。 她展开国书,读了一遍,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竟然是真的……这两个瀛洲大使难道是傻……咳咳……” 其实不是天川煌和斉藤琉生傻,而是赵功德阴, 简直就是老阴比。 李嫣将国书卷起来,“朕本以为,能让瀛洲人捏着鼻子认了高甲戏就算不错的结果了,没想到竟……” 她想了半天,说出一句话:“你可真行。” 姜瑜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主要是赵大人的功劳。” “不过,朕很好奇,你怎么忽然想到索要这个《瀛洲因寇请罪书》的?别跟朕说这也是赵尚书的功劳,他不会想到做这种事的。” “微臣只是看瀛洲大使抗议《浮海孤臣》,忽然想到的。” “为什么?” “他们现在想要抹销相关的戏剧,将来,会不会想要抹销相关的历史和事实?” “……” 李嫣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 “朕不如你。”她低声说。 姜瑜不由得一愣,看了眼身边的张灵竹, 小神棍也是一副相当震惊的表情,显然没想到皇上会当着自己这个外人的面说这种话, 等等…… 为什么自己是外人? 少女忽然发现了自己思维中的华点。 她正白丝不得骑姐呢,忽然听李嫣对姜瑜说:“福建百姓会感激你的。” 姜瑜摆摆手,“这本来就是皇上的意思啊,微臣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最后能取得如此成果,也多亏了皇上的支持。” 这个高帽子给李嫣戴得非常舒服, 她深深看姜瑜一眼,“要不,我们把《瀛洲因寇请罪书》在福建馆内展示?” 姜瑜剧烈咳嗽,“咳咳……”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尴尬地说道:“这是赵大人以我朝需要修史书为由忽悠瀛洲人写下的,如果在福建馆内展出,那不成了背刺赵大人了吗?” 李嫣忍不住笑出声,“你们两个歪脑筋可真多。” “如果皇上真想添加内容,臣可以写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之类的,或者作曲,‘大刀向倭寇头上砍去’。” “行了行了,要是真这么搞,那帮瀛洲人怕是要气死。” 李嫣又看了一眼《瀛洲因寇请罪书》, 这封国书,必将载入史册。 第397章 你娘!???? 船又行到了江浙馆附近, 龙潭湖中,一片还挂着冰凌的碧荷,小船会被遮蔽,她们坐的这艘也只能露出一个船顶。 附近,几十个内卫划小船将这一片包场了, 李嫣下令在下午开馆前返航,但谁也说不好能把握时间,所以还是要防止游客闯入。 女帝掀开纱帘,坐在船头, 她弯腰,掬一捧湖水, 虽然已经立春了,但仍然十分清凉,让人不能久持, 哗—— 湖水又被泼了回去,被禁在荷叶之上,凝聚成小小的水涡。 女帝这样偶发少女心,是因为身后的张灵竹, 那姑娘一时间玩得兴起,趴在船帮,把菱根翻开,搜寻那些红色的果实,旁边已经堆了好些,搞得船体都有点儿倾斜, 凌笑笑不得不在后面,伸右手揽住张灵竹的腰,生怕她一不小心落水。 张灵竹回过头,“阿凌,还记得我们烤……” 她想说“烤野鸭,” 结果,话还没说完,便看见眼前飞过一个巨大的灰影,还有“嘎嘎嘎”的叫声随之而来, 水花溅起,让小神棍吓了一跳。 凌笑笑吐槽:“叫你说烤鸭的事情,看,人家来报复了。” 姜瑜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 张灵竹回头白了她一眼,那模样,娇俏而可爱, 最关键地,有溅起的水珠滚落,顺着脸颊,在微尖的下巴处凝结,然后低在锁骨上,再顺着锁骨一路向下,流入沟壑中, 小神棍是高瘦型身材,跟个麻杆似的,就显得身材很好, 姜瑜错开视线。 张灵竹还是小姑娘,但情窦初开,不由得嗤笑一声,“姜瑜,你知道菱角怎么吃吗?” 姜瑜说:“这个难不住我,我还是听过北人啖菱的故事的。” “那是什么?” “额……就是一个不懂装懂的典故。” “你说说。” “有个北方人去南方做官,在酒席上吃菱角,却连壳也一起放进嘴里。有人对他说吃菱角必须去掉壳再吃。那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说吃壳是想清热解毒。别人又问北方是否也有菱角,他回答说前山后山遍地都是,可菱角分明长在水里才对。” 听完,张灵竹一副长了知识的表情。 旁边的李嫣说:“义武伯,你就别在这上课了,依朕看,这个典故八成是你早编好的,想找机会讽刺旁人。” 姜瑜: ̄□ ̄|| 她十分郁闷, 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现在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女帝微笑,“罢了,先用饭吧。” 张灵竹立即起身, 小船一阵摇晃, 另一边的内卫赶紧扎马步踩住船体,然后对张灵竹投来幽怨的目光, 如果伺候不好皇上,怎么想都是这姑娘的错。 张灵竹可爱地吐吐舌头,弯腰将菱角拢起,和凌笑笑一起踱回舱中坐下,伸手打开御厨准备的食盒。 神奇的是,食盒竟然是温热的, 小神棍好奇,打开食盒最后一层,才发现里面有清水,水中是烧得滚烫的鹅卵石,用以保温。 “好厉害。”她忍不住说。 “宫廷御用之物,当然厉害,”李嫣微笑,“为了迎合今日氛围,里面应该全是龙井虾仁、灌汤小笼之类的苏江、江浙菜。” 御用最厉害的,便是能吃到与时令截然相反的菜肴, 现在还不是喝龙井新茶的季节, 不过,姜瑜环视一圈,看着初春的龙潭湖被硬生生营造出了盛夏气氛,不由得摇摇头。 她伸手,打开上面的食盒, 果然有龙井虾仁, 虾仁白嫩、茶叶翠绿,整道菜色泽淡雅,就像是一片泛着微绿的白玉。 哧溜—— 姜瑜听到张灵竹那边发出了声音, 她好心提醒:“擦一擦。” 少女瞪她一眼,没有接茬。 李嫣忍着笑,说道:“小天师先尝尝看吧。” 张灵竹发现其他人都在看自己,便不谦让了,夹起一枚虾仁送入嘴中。 瞬间,她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裂开了, 虾肉嫩滑无比,不见腥味的同时鲜美异常,还带着一丝清淡的香气, 最神奇的是,这股茶香久久不散,仿佛顺着喉肠下去又上来,涌入口腔的同时,进一步刺激食欲,让人忍不住继续夹起第二枚虾仁, 再之后, 第三枚、第四枚、第五枚…… 就在这时,姜瑜清了清嗓子,“咳咳……” 气氛有点儿尴尬。 张灵竹这才想起旁边还有别人,其中还有一个是皇帝, 但是, “我能再吃一口吗?”她忍不住问。 本以为自己腆着脸请求,怎么样都能被通融下。 结果, “不行。”异口同声×n。 “刚刚我吃的太快了,没尝出味道。” “不行。” “我……” “不行。” 这就没办法了。 张灵竹看着眼前的龙井虾仁,只感觉那袅袅的茶气就像小猫爪子,不断地挠着自己的心, 不过,她很快就放下了这种感觉,因为后边的菜肴也很美味。 花间采菱、美味佳肴, 这种时候就应该来点儿酒。 李嫣喝了几杯,两颊浮起晕红, 张灵竹更是不堪, 小神棍在龙虎山上,因为叔伯辈都清心寡欲,想沾酒水都没机会,因此,只喝一杯,脸上便如同抹了一层殷红的胭脂。 姜瑜见识过这姑娘吃错药,竟然会唱戏, “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 “行医有斟酌,下药依《常清》。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的。” …… 当时的那些话,犹言在耳。 姜瑜赶紧说:“别别别,你可别喝醉了。” 张灵竹说:“我没醉。” 喝醉的人都这么说。 姜瑜前倾身体,准备抢夺酒杯, 没想到张灵竹喝酒喝兴奋了,动作比平时迅捷,像仙女下凡那样绕了个圈,“不~给~你~” 之后,她一阵傻笑,“今天真开心,你也喝几杯啊。” 姜瑜摇摇头,解释道:“那可不行,我爹、我娘今天下午要随瑾儿和月奴一起来万国博览会,我还得带着他们参观呢。” 话音刚落, “你娘!????”李嫣说道。 两个字说的荡气回肠。 姜瑜投去视线,只见女帝不知何时已经忽然起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emmm…… 就是那种儿媳妇第一次见岳母的感觉。 旁边的张灵竹还傻乎乎的,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姜瑜身上, 她对李嫣说:“虽然您是皇上,但怎么能骂人呢?” 第398章 技术力和秀肌肉 姜少松、王慧丽、瑾儿、庄月奴, 四人站在万国博览会门口。 “这是在干什么呢?”姜少松指着前面排起的长龙,不解地问道。 “好像是在买……额……买票?”庄月奴回答。 她也不是很确定, 古代虽然有票据的说法,但从来没有用在类似的方面, 比如看戏,一般是包场子,也就是把戏班包下来,点上几个曲目, 包场的情况下,包银都是预付的, 到了近现代,才开始有买票入场的规矩。 姜少松有点儿晕,“那我们……” 旁边的瑾儿说:“老爷,您看,就是这个。” 她拿出万国博览会的门票。 姜少松接过小纸片,眯眼仔细观察, 只见票的正面是汉字—— 万国博览会, 手写体, 尽管只有五个字,却给人洋洋洒洒的感觉,似乎是女帝亲笔题写。 票的背面则是图画,绘制着万国博览会的俯瞰图,在最下方还有一串数字,“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二”。 姜少松是懂行的,立即被震撼到了, 正反面印刷! 反面印刷的还是图案! 或许,普通百姓看到这个技术,不会想到什么,但懂行的,一定会为之震撼, 他不由得想到那些外国使节, 看到这样的技术,他们对大夏恐怕只有敬畏, 更何况,这还只是一张小小的门票,万国博览会的会场内还会有什么呢? 可以这么说,姜瑜办这场盛会,就是在让大夏赤果果地秀肌肉, 不只技术,还包括很多, 比如动员能力、组织能力, 姜少松环视一圈,发现在内卫们的管理下,排队的百姓虽然都在乱糟糟地各聊各的,但完全没有任何混乱,队伍整齐, 在队伍的最后,有内卫举着牌子,牌子上写“这里是队尾”, 在入口处,立着牌子,牌子上写着参观的规矩—— 万国博览会是一次对大夏文明素质的检阅,请杜绝以下不文明行为: 一、乱扔垃圾; 二、随地吐痰; …… 考虑到大夏的识字率,旁边还配了图,圆形的区域中画着对应的不文明行为,然后在上面打了个叉号,表示禁止, 大夏书吏一直用叉号表禁止和错误,即使不识字的人都知道。 可是…… 这些真的是瑜儿在办展会就想到了的吗? 姜少松知道,立规矩一直有其延后性,一般都是先出问题,再立规矩, 就是说,先有盗窃的行为,才有盗窃罪, 这种情况,上至《大夏律》,下至店铺管理,都一样, 很少有人能想到问题前面。 姜少松曾一直觉得,自家闺女是生而知之的神童,只是在金陵时,一直有所隐藏,直到入京前的那一个多月才表现出来, 现在看,还真是。 可惜,不是男儿啊…… 若姜瑜是男子,姜家交到她手里面…… 不,若姜瑜是男子的话,那就不存在姜家的问题了,姜瑜必然能封侯拜相、官居一品,偏安于姜家反而显得格局小了。 姜少松不由得暗自摇摇头,接着又笑了, 自家闺女现在不已经封爵了吗? 一旁的瑾儿见老爷迟迟说不出话,还又是摇头,又是笑的,便说道:“老爷是不知道那串数字的意义吧?” 姜少松一愣,“什么数字?” 他刚下意识地地问完,接着就反应了过来,知道瑾儿指“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二”, “我知道,”他说,“这个肯定是派发的门票的序号,瑜儿因为是万国博览会的总设计师,所以获得的票是第二号,第一号想来应该是皇……不对,应该是太后,皇上来此定然不需要门票。” 一旁的王慧丽听见了,看了看自己的, 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三, 丈夫应该是对的。 她问:“那你刚才在发什么呆?” 姜少松刚才的心理活动是肯定不能说出口的,对夫人都不行, 他随口胡诌道:“我是看这个门票,竟然是正反面印刷的,你们不觉得很神奇吗?咱们以前可从没见过正反面印刷的东西吧?” (ˉ▽ ̄~) 切~~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王慧丽一听是这种技术向的问题,顿时失去了兴致, 她左手挎着瑾儿,右手挎着庄月奴,聊聊笑笑,说着女人间的贴己话,大享“齐人之福”, 瑾儿是姜家的丫鬟,自然知道如何讨王慧丽欢心, 庄月奴鬼灵精怪,又有雪娘指点,刻意逢迎,把王慧丽哄得很开心, 对这两个儿媳,王慧丽很满意。 姜少松在一边相当郁闷,对自家婆娘又没什么办法,只好眼不见为净,真的研究起了正反面印刷的技术。 他捧着门票,认真研究了好一阵,终于发现华点, 原来,并不是正反面,而是用了两张纸, 两张纸之间也不知道用的什么东西粘合起来的,竟然严丝合缝,指甲盖伸进去都费劲, 虽然比不得正反面印刷,但这个粘合代表的技术力也不容易。 男人一旦搞起研究来,就会有点儿不管不顾, 姜少松竟然忘了门票的作用,用右手小指的指甲盖抠两张纸之间的缝隙,没多久,稍微掀起了一个角, 他凑上前,闻胶水的味道。 这时, “老爷,你在干什么?”王慧丽的声音响起。 “啊,没什么,我就是看看……”姜少松忽然顿住了。 他看看手里的门票,又看看自己的右手,一副无法理解眼前情况的迷茫模样。 王慧丽凑上来, “你……你竟然……你!@#*¥%……”她裂开了。 “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姜少松说道。 “你还想故意?” “没,我没那个意思。” 姜少松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离自家婆娘远一些。 王慧丽一把抢过二号票,用食指沾些口水,抹在开胶的地方,然后用双手的拇指压住那个角。 其实,她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每逢大事有静气, 但这个问题太严重了, 首先,票是自家闺女给的; 其次,是二号票,有纪念意义,更何况只比太后娘娘手里的票号小一位; 最后,万国博览会有太多新奇的东西了,对待新奇事物,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王慧丽瞪了姜少松一眼,把自己的三号票给他,“这个二号票我拿着,看一会儿检票的时候能不能混进去。” 姜少松问:“你要骗人吗?” “真能叫骗?” “不……不不不。” “总之,一会儿你可别多嘴。” 王慧丽一副嫌弃的模样,显然是觉得姜少松不会演戏,拿着破损的二号票可能被看出端倪。 ¥¥¥¥¥¥¥¥¥¥¥¥ PS: 写这章姜瑜父母的剧情,我深刻了解了“艺术来源于生活”这句话。 第399章 √ 排队入场, 队伍像乌龟一样慢慢向前。 人一犯错就容易心虚,就连姜少松这样的老油条都不可避免, 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所谓的“检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那帮卫兵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检票人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显然也是刚接触这类工作,速度很慢, 但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在逐渐熟练,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 弄得跟出栏生猪检疫似的。 姜少松眯着眼,“夫人,你看到了吗,他们好像是用什么工具,在票上加个印子。” 王慧丽看一眼丈夫,不由得叹气, 能不能别这么贼眉鼠眼的? 这不是相当于在胸口挂个牌子,上面写“我门票有问题”吗? 忒明显! 她说:“老爷,咱能自然点儿吗?” 姜少松尴尬,眼睛仍然在盯着入口处,忽然,双眼发光,说道:“夫人,你看到了吗?前面也是一大家子人共同入场的。” “看到了,有什么问题?” “他们是把票给第一个人,然后说‘后面五个一起的’,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啊?把坏的票……” “嘘!” “……” 姜少松差点儿说漏嘴, 就像出秘密任务的特务,他环视一圈,确定周边没人注意自己,这才收来庄月奴、瑾儿的门票,一起递给王慧丽, 王慧丽忍不住白了自己丈夫一眼,但还是接过,将门票混在一起。 队伍继续向前, 他们发现,和自己一样谨小慎微的人并不在少数, “你说,搞这些个门票和检票,会不会是为了借机排查混在京城中的那些白莲教人士?” “一这么一说,嘶……” “买票时,那个什么……售……什么来着?” “售票员。” “对,对对对,那个售票员是不是问咱们的名字来着?” “不会吧……” …… 类似阴谋论的对话层出不穷。 刚开始,四人听着还挺气愤的,但渐渐就习惯了, 门票毕竟是新东西,百姓们不曾听说过,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猜想也是必然的, 等着进了门,里面恐怕还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震撼,人们渐渐麻木了,对新鲜事物的恐惧和猜疑自然也会跟着散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四人终于来到万国博览会的入口处, 王慧丽拿出门票,递过去,“您请。” 卫兵“嗯”了一声,下意识地问:“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南方人,为了万国博览会特意来的京城?” 王慧丽刚准备正常应答,便听后面的姜少松忽然开口了,“我们有口音吗?” 此话一出,卫兵不由得皱眉,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什么人在故意装糊涂,什么人是真糊涂,当然能听得出来, 他抬头,视线在姜少松身上稍作停留。 三、四十岁, 中年, 男性, 气度非凡, …… 这人不会是白莲教的法师吧? 卫兵的心突突直跳, 他又检查了门票,看到有一张有明显开胶,心中更是确定。 这票怕是假的! 根据那些专办白莲教案件的内卫们所说,白莲教的法师,尤其是高层法师,像白飞尘、白如辉,都是有武艺在身的, 而且,他们会的武功都很阴毒,指抓、毒掌、暗器什么的, 若是身上再带有火药…… 得先稳住他们! 卫兵对身边的弟兄使了个眼色。 这帮卫兵,都是从外城九门调来的,因为前段时间严查白莲教火药,所以每一班都是固定的,早已培养出了默契,一个眼神足以意会, 立即有卫兵向后隐去,找自己的上峰和内卫来处理此事。 前面的卫兵则负责拖住, “从南方过来,要很长时间吧。”他问。 姜少松心说,自己刚才明明没承认是南方人, 他刚准备辩解,便被王慧丽一个眼神警告了回去, 王慧丽笑呵呵地回答:“我们是金陵人士,因为听说万国博览会的总设计师义武伯也是金陵人,与有荣焉,所以特意来看看。” 一听王慧丽提姜瑜,卫兵更确信了, 人人都知道,白莲教和义武伯那是死敌,互相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帮人,不会是刺客吧? 卫兵有点儿慌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拖时间,下意识地清清嗓子, 就在这时, “怎么这么长时间?”后面排队的人不满了。 正在排队的那些看队伍迟迟不动,下意识地踮脚观察, 忽然,又有人高喊道:“原来是他们,我刚才都看到了,那张票被他给撕坏了。” 姜少松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刚才亲眼见你撕坏了票。” “研究不能算撕……研究!” 姜少松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众人都哄笑起来, 店内外……咳……万国博览会门口附近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竟然变成这样, 卫兵倒是乐见其成的,至少不用自己拖延了。 王慧丽白了姜少松一眼,“真是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本来,她不想搬出女儿的身份, 姜家是商人世家,和那些历代当官的家族不同,做父母的和现代人更像,入京看子女的工作成果,都希望悄悄摸摸,别影响子女的名声, 现在倒好,只能实话实说了。 王慧丽凑近了卫兵, 没想到,她刚准备低声爆出女儿的身份,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怒斥,“蠢材!你们都不认识门票上的号吗?” 一名穿着绿色武服官袍的官员走过来, 他对着卫兵劈头盖脸一顿输出,“看好了,这是二号票!持有二号票的能是谁?猪脑!” 众人:??? 包括姜家四人,大家都有点儿懵。 那名官员走过来,微微作揖,“姜先生、王夫人,我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苏文,来迟一步,让你们受了些委屈,实在不好意思。” 苏文转头,对卫兵们说:“张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几位,可是义武伯的家人。” 他刚才看到手下给的那几张连号票,又听了描述,就知道是冲撞义武伯的父母和家中女眷了, 艹! 尼玛的, 以义武伯的滔天权势,动动指头,自己岂不是要掉乌纱帽? 所以,这才上演了一出“恭请龙王归位”的戏码。 姜少松轻咳一声,“刚才研究门票,确实有些损坏,我虽是义武伯的父亲,也要按规矩来,该补……额……补票,该补票就补票。” 苏文抱拳,“姜先生高风亮节。” 啊…… 这就是装X的感觉吗? 姜少松:√ 第400章 骄傲 姜家四人成功进入万国博览会会场。 姜少松对苏文行礼道谢:“苏大人,刚才真是多亏了您,我等才得以解围,万分……啊……我待会让瑜儿跟您道谢。”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他很清楚,人家这是看在姜瑜的面子上才敬重自己, 所以,自己的道谢没用。 苏文乐开了花,“姜先生客气。” 姜少松接过话头,“苏大人公务繁忙,我们就不继续叨扰您了。” “不不不,无妨无妨,而且,我刚才已经派人联系了伯爷,想来,他马上就到,我陪同几位往国馆展区的方向走比较好,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样……” 苏文可不敢乱放姜家人随意走动, 姜少松心中也有数,因此没有反驳对方的意思。 他们一路往前, 环视四周,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主干道旁有大量的立牌,图文并茂地描绘了各展馆的展示内容,还有一些立牌则有指示方向的作用,例如“向前半里为大夏国家馆”这种, 而且,每一里地,就能看到一个名叫“问讯处”的小亭子,亭子里有内卫, “这些都是……”姜少松问,“这些都是瑜儿的安排?” “没错,”苏文点点头,脸上写满感慨,“伯爷当真是一位神人,他命致知馆的学生来布置这些的时候,我们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还只是描述了听到任务时的场景, 当他们亲眼见识到万国博览会落成后的效果,更加震撼, 苏文觉得,自己以前在兵马司使用的那些组织方式都弱爆了,当官几十年,全都当到狗身上去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 这时,一片晃眼的琉璃瓦映入眼帘, 但凡过此处,人们的视线必然会被吸引过去。 “那就是大夏国家馆,”苏文介绍道,“里面展示了大量的画作、诗作,还有儒学文化馆,程家班的戏台,在最中间的区域,展示了皇家仪仗,甚至还有一件龙袍。” “龙袍?”王慧丽惊了,“当今皇上不是……不是……” 言外之意,李嫣是一名女子,展出衣服,不会觉得别扭吗? 苏文心中也一直有所疑惑, 不过,皇上一直很支持义武伯,所以,哪怕展出龙袍这种奇葩的要求,也愿意同意, 不得不说,圣眷之隆无人出其右。 又往前走了一阵, 姜少松看到,在大夏国家馆旁边是连绵一大片的帐篷,其中有一顶的规模很大,帐顶成金色,与大夏国家馆的琉璃瓦交相辉映。 “那是草原各部的展馆,”苏文说,“那些帐篷的厉害之处在于,没有任何钉子,方便移动和安置。” “里面展示了什么?”王慧丽问。 “也颇有意思,皮具、马具之类的就不说了,只要愿意花时间排队,还可以看草原歌舞、试骑汗血宝马、喝马奶酒,马奶酒有一股腥臊味,很一般,但汗血宝马……啧啧……” 苏文眼中闪过回忆, 在开馆前,他曾经试骑过, 当然,当时的借口是为了看汗血宝马是否被完全驯服,那些马术不精的公子哥会不会因此坠马, 但实际原因,当然是单纯好奇, 他毕竟是武官,对兵器、马驹这些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对闻名遐迩的汗血马心仪已久了,这才利用职务之便进行尝试, 不得不承认的是,名副其实,确实是好马, 但凡是军人,试过一次,都会上瘾。 只可惜…… “伯爷明令禁止,我们这些负责园区安保的官兵不得入馆,否则军法处置。”苏文不由得感慨。 说完这句话,他就觉得在义武伯父母面前抱怨这些有点儿不对, 他赶紧岔开话题,“对了,鞑靼部的金帐内,有一个很特殊的区域。” 姜少松不会为难苏文,便顺着话头问:“有何特殊?” “能见到草原的明珠海棠公主,真人哦~” “啊这……” “当然了,展品不是公主本人,而是那些千奇百怪的玩具,例如魔方、华容道之流,再加上由美丽的海棠公主介绍,应该会受小孩子喜欢。” 听苏文如此说话,瑾儿和庄月奴不由得对视一眼, 她们在京城,虽然是平民百姓,但毕竟住在东直门外斜街上,获得消息的途径多一些,自然知道海棠公主递国书请求与姜瑜修秦晋之好的事, 对海棠的心思,两名女子心知肚明, 都是千年的狐狸,还搁这儿玩《聊斋》呢? 瑾儿“好心”提醒道:“其实,魔方是少爷研究出来的。” 庄月奴帮腔道:“而且,到现在为止,魔方破解的速度最快纪录依然由少爷保持,天下间那些聪明人都不是对手呢~” 苏文愣了一秒钟,暗道要糟, 这两个女子,刚才一直不说话,自己一不小心就给无视了,现在才想起来是义武伯府上的女眷, 当着她们的面,怎么好说义武伯的绯闻女友呢? 更何况,还说了“美丽的海棠公主介绍应该会受小孩子喜欢”这种话, 美丽…… 受小孩子喜欢…… 苏文嘴巴有点儿发干,感觉自己在犯罪。 幸好,王慧丽帮他解围了,“苏大人,那个是船帆吗?” 她指着远处。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苏文立即说:“那是一个名叫佛郎机的西方国家的展馆。” 姜少松说:“原来是鬼佬啊。” “对,那个便是他们最新型的轻帆船,战力不强,但是速度快、船体轻,可以装多门佛郎机火炮,适宜在海上发动群狼战术,但不宜攻坚。” “原来如此。” “不过,伯爷最近正在以我大夏和佛郎机的火炮为原型,研究新火炮,据说快完成了,重量轻、威力大,再搭配轻帆船,攻坚恐怕也不在话下。” 提到军事,苏文还是比较专业的, 有威力巨大的火药在前,他们这些武官对义武伯研究的新东西都充满期待。 姜家四人都能听出这种期待, 他们不由得感到骄傲,因为姜瑜而感到骄傲。 这时…… “爹、娘?”姜瑜的声音传来,“还有,瑾儿、月奴,之前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让你们入会场前直接与内卫说一声。” “是我不让她们说的,”王慧丽站出来解释,“我们不想让你托人情。” “这有什么大碍?” “我们觉得有,那就是……” 说到这儿,王慧丽忽然顿住了, 因为,在女儿身后,出现了一抹亮眼的明黄色, 那是龙袍的颜色。 第401章 见家长·第二弹 皇上来了…… 皇上竟然亲自来了!? 苏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回神,赶紧环顾一圈,发现周围没有游客,都被内卫阻隔在外, 行礼应该没问题, 苏文赶紧跪拜,“微臣,南城兵马司指挥使,苏文,叩见皇上。” 瑾儿还好,见过李小姐不知道多少次,早熟稔了, 但姜少松、王慧丽、庄月奴却有些慌乱,有样学样地准备跪下行礼,“草民……” 他们刚说出这两个字,就被李嫣拦下了,“免礼免礼。” 她甚至还抢前一步,扶住了王慧丽的胳膊。 一旁的苏文听见“免礼”,以为女帝是对自己说的,下意识地想要起身, 结果,他双腿刚发力,就发现了女帝扶住王慧丽的动作, 于是双膝一软,又给跪了回去,同时,心中对义武伯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不愧是第一宠臣,连带着父母都能受到皇上如此厚待。 姜瑜说:“爹,听说你造了个词,‘补票’?” 姜少松被说得老脸一红, 他瞪了女儿一眼,心说自家闺女怎么能在女帝面前吐槽自己呢? 好丢脸啊…… 李嫣曾在金陵求凰楼开张时,远远看过姜少松一眼, 但姜少松不可能认识她, 所以,女帝内心是把今天的会面当成第一次见家长的,当然不希望姜少松被姜瑜搞得下不来台,影响之后的心情, 她警告地说:“义武伯,朕看‘补票’这个词就挺不错的。” 当然不错, 后世就是这么用的。 但女帝一向对这种小事不甚在意,为什么忽然…… 姜瑜有些好奇地看了李嫣一眼, 后者错开视线,“姜先生、王夫人,不如一起随朕去大夏馆看看。” 姜瑜:??? 她更懵逼了, 之前不是才说因为龙袍,不想去大夏国家馆的吗? 当然,她不会蠢到直接说出心中疑惑。 姜少松、王慧丽听女帝发出请求,自然不好意思拒绝,“皇上相邀,定然是因为大夏国家馆内的展品都极有特色。” 言外之意就是同意了。 于是,在内卫的拱卫下,众人一起出发前往大夏馆, 苏文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这才爬起来,同时活动着筋骨喃喃自语道:“但愿义武伯的父母别忘了替我美言几句。” 他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了岗位上。 ¥¥¥¥¥¥¥¥¥¥¥¥ 进入大夏国家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主干道, 在道路旁,矗立着二十四减二孝的雕像, 李嫣介绍道:“姜先生、王夫人,你们可能觉得最前面的区域有点儿空旷,其实是因为,那里本来矗立着卧冰求鲤和哭竹生笋,但是……” 她的视线落在姜瑜的身上, 两人相视而笑。 这个小动作落在王慧丽的眼中, 她本能地有所察觉,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察觉了什么,只是隐隐地若有所感。 李嫣继续说:“朕仍然记得义武伯当时的话,她曾直言卧冰求鲤是假的,并挤兑衍圣公孔绪宏,说‘等着施工结束,龙潭湖上没有往来船只,湖面就会结冰,你可以脱了衣服上去试试能不能把冰给化开,你要是化不开冰,就是因为你不够孝顺’。” 姜瑜怼衍圣公的事情,王慧丽和姜少松都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 “你这话都敢说?”王慧丽转向女儿,“衍圣公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你就不怕那些人掉书袋攻讦于你?” “不会的,”李嫣微笑,“且不说衍圣公辩论不过姜瑜,就算辩论得过,朕也……呵呵……” 看着女帝的笑颜,王慧丽又产生了那种感觉, 这一次,比刚才稍微清楚了一些,但还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他们继续向前。 很快,主干道分岔, 左边通往程家班的园子; 右边通往模仿衍圣公府建立的儒家区; 中间则是真正的大夏国家馆,展示文化、科技、宗教、外交等等。 李嫣领着他们走入了中间的道路。 进入馆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壁画,来自西域某座石窟中壁画的复刻, 壁画中一座立佛,极高,从上到下俯视着,让人敬畏。 围绕壁画,有大量的水墨画、工笔画,内容从山水,到人物,再到花、鸟、鱼、虫,各种题材一应俱全, 最神奇的是…… “那个是何物?”姜少松下意识地问道。 “素描。”李嫣回答。 “素描?” “对,素描是义武伯自创的画法,用她的原话来说,‘这种画法重写实,因此要注意观察,尤其是人的骨骼、肉体,麻烦的是,静止和运动时又有不同……’” 姜少松陷入沉思, 他不由得想到了在门票背面的万国博览会园区地图,觉得那应该就是素描的一种。 “印刷在门票后面的那个,也是吗?”他问。 “不能算,”姜瑜回答,“印刷毕竟不同,因为需要制版,应该算是版画。” “是这样吗?” “再说,地图不能算是绘画吧?” 姜瑜和姜少松这边聊着艺术,王慧丽却在想着完全不同的问题, 她刚才听清了,李嫣说过“素描是义武伯自创的画法,用她的原话来说”, 为什么女帝自家闺女的原话都记得? 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件事由不得人不深想。 王慧丽皱眉,视线停留在那几幅素描上,因为在思考问题,双瞳涣散,渐渐失去了焦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过多久,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难道…… 王慧丽产生了某种想法,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她已经被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给吓傻了,愣在原地。 一旁的李嫣注意到了她的变化,问道:“王夫人?” 王慧丽回神,“皇……皇上。” 她下意识地等着李嫣看, 这个动作有欺君之嫌,若是别人,早就被李嫣拖出去了, 但对方的身份不同,是姜瑜的母亲,她只感到害羞,眼神下意识地有些躲闪。 王慧丽:…… 她又看向闺女, 只见姜瑜完全不在状态,正和姜少松聊艺术话题聊得开心, 唉~ 王慧丽叹气。 瑜儿这个丫头,当时就不该把她当男子养,现在弄得跟个小傻子似的, 让人头大。 第402章 没救了 大夏国家馆内, 李嫣带头,领着一帮人继续往里走。。 这时,一名内卫跑来,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大夏馆外面的游客都在排队,弟兄们有点儿应付不过来。” 姜瑜把万国博览会的安保、引导全部安排给了五城兵马司和内卫, 后世有更先进的模式,但因为是志愿者,大部分是在大学招募的学生,所以比起古代的职业军队,互有优势,双方在组织力上相差不大, 说“弟兄们有点儿应付不过来”,表示排队压力已经很大了。 李嫣微微皱眉,“放人进来。” 凌笑笑一愣,“皇上,您的安全会……” “没关系。” “可是……” “按照朕说的去做。” “诺。” 凌笑笑终究拗不过李嫣,对那名内卫点点头, 后者意会,准备出去, 这时,姜瑜拦住他,“这样,我不是安排了一些致知馆的学生做导游……额……就是解说吗?你让他们控制一下语速,慢一点,引导游客一个展区一个展区地过来。” 还是义武伯的办法多, 内卫欣然领命而去。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应该是第一批游客进场了。 王慧丽好奇地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年轻学生,左手牵着一名小女孩,右手拿着一个前面开口大、后面开口小的奇怪装置,正在讲解, 那个装置似乎有扩音的作用,远远便能听到:“壁画可分为早、中、后三期,其中,早期的装饰图案画比较简单,主要以动物图案为主……” 王慧丽心中嘀咕, 这个学生的声音听着好怪,被扩音器放大以后,特别像女子,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同时,另一边的姜少松开口了,“皇上,您公务繁忙,实在不行的话……” 言外之意无须多说, 开玩笑,李嫣可是皇帝,如果在陪同姜家人游览的时候出了岔子,那可是大罪过。 王慧丽听到丈夫的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李嫣也说道:“姜先生莫要担忧,义武伯不是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了吗?我们继续往里游览吧。” 难得在姜少松、王慧丽面前留下好印象,可不能功亏一篑, 而且,白莲教余孽最近的目标已然明确了,那就是刺杀姜瑜,女帝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别的什么人威胁自己的安全, 她一马当先,继续往后面的展区走, 姜少松也没辙了,只好跟上。 第二展区则是文化作品,排在最前的是不上道的小说话本, 当然,《射雕英雄传》必然有选段展出,是华山论剑中,欧阳锋与洪七公相斗,黄蓉在旁边鼓动如簧巧舌,乱欧阳锋心神, 这一段将少女鬼灵精怪的个性,以及为心上人无所不用其极的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单拿出来看,这段也足够吸引人了。 姜少松不由得感慨,“瑜儿这段写得好啊……” 李嫣好奇,“姜先生也看过?” “报纸引领潮流,读书人以拥有民报、官报为荣,草民好奇,自然也是读过的,只可惜前面几期买不到了,虽然清楚内容,但没能收藏,总感觉空落落的。” “义武伯高风亮节,致知馆印刷报纸,却没有给家里送去,姜先生家教甚严。” 这一记马屁,也太赤果果了, 姜瑜听得很尴尬,忍不住对李嫣使了个眼色, 没想到,姜少松很受用,连连抱拳,“哪里哪里”、“当不得皇上夸奖”,一通谦虚,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李嫣抿嘴偷笑,得意地瞪了姜瑜一眼, 姜瑜回瞪, 李嫣再回瞪, 姜瑜再再回瞪, 两人就这么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她们很注意不被别人发现了,但王慧丽有心观察,还是察觉了蛛丝马迹, 她心中更确定了之前的猜想, 联想到李嫣知道姜瑜是女儿身的事实…… 啧啧啧…… 王慧丽忍不住咋舌, 她感觉自己在空气中闻到了柑橘的香气。 继续游览文化作品展区, 在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说话本、楹联笑话集之后,接着便是诗、词、歌、赋, 令众人惊讶的是,最显眼的位置竟是姜瑜的词——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而且,这首词之所以显得如此贵重,除了其文学价值,还因为是李嫣执笔,题到夕月坛的祭稿, 要知道,秋分祭月,夕月坛是天家祭祀的场所, 这首词意味着姜瑜一词压万词。 李嫣说道:“这首词,豪放不羁、气象万千,才写了几句便上天入地,视野极为广阔,纵横恣肆、清新豪健,百年难得一见。” 说话时,女帝的脸色泛红,一副相当兴奋的模样。 她对姜瑜的评价极高, 当然,姜瑜知道,这是对苏东坡的评价, 这么说那位豪放派的代表词人,好像并不为过, 她没有反驳。 李嫣站在那儿,又品评了好一阵,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身后的喧闹声,好像是游客们看完了画作,往文学区来了。 李嫣咂咂嘴,意犹未尽,但最后还是说:“我们继续吧。” 众人继续往前走, 在离开文学展区时,王慧丽终究没有忍住,快走几步,与李嫣并排, 内卫们下意识地靠过来,但是被李嫣用眼神制止。 只听王慧丽说:“皇上您是不是……”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姜瑜,眼底的狡黠同时一闪而过, 李嫣:…… 莫非被看出来了? 那也好, 至少,不用指望姜瑜那个榆木脑袋想办法把事情挑破了。 女帝不由得微微羞涩, 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嗯”了一声。 但是,王慧丽没有注意到, 因为身后正传来解说的声音,她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首词,豪放不羁、气象万千,才写了几句便上天入地,视野极为广阔,纵横恣肆、清新豪健,百年难得一见。”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王慧丽下意识回头, 只见那个拿着扩音器的学生正在用和李嫣一模一样的话介绍《水调歌头》,脸上兴奋的表情,也和李嫣如出一辙, 啊这…… 一时间,王慧丽有点儿懵逼, 她细细观察那个学生,视线在没有喉结的脖颈处稍作停留,紧接着又端详那个学生的身段和仪态, 另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海中成型。 王慧丽:…… 她又㕛叒叕看向闺女, (今天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只见姜瑜还是没进入状态,正和姜少松聊《射雕英雄传》, 唉~ 王慧丽叹气。 瑜儿这个丫头果然是个小傻子, 没救了。 第403章 怎么连胡人公主也不放过? 离开大夏国家馆, 李嫣看看四周,游人如织,往来如梭,全都是吵吵嚷嚷人群, 这种情况,她肯定是不能在会场再待下去了, 否则,三位大学士怕是要跳脚,第二天就跑到午门外面玩跪谏,说皇上是江山社稷之根本,要注意身边的安保措施。 “姜先生、王夫人,朕必须要回宫了。”女帝说。 “当然当然,皇上请。”姜少松说。 李嫣的视线移到王慧丽身上,稍作停留, 王慧丽的嘴角微微勾起,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嫣:o(*////▽////*)q 她转向姜瑜,“义武伯,你的父母难得入京,一定要带他们好好游览万国博览会,不得怠慢。” 说完后,对一旁的内卫点头,“回宫。” 女帝摆驾回宫了。 目送她和护卫远去的背影,姜少松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送走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刚才短短的一个时辰,他就感受到了皇权带来的压力。 一旁的王慧丽却截然相反,什么都敢想, 她来到姜瑜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闺女,我刚才看皇上对你和对别人的态度好像截然不同,你们的关系似乎很好。” 姜瑜点头,“那当然,君臣相宜嘛~” 君你个大头鬼! 也就姜瑜不是男孩,否则,王慧丽一定对她的后脑勺扇一瓢。 她忍不住吐槽道:“就知道你指望不上。” 姜瑜:??? 她一脸懵。 王慧丽摆摆手,“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皇上的事也不是我们这种升斗小民能操心的。” 姜瑜感觉老妈说的话越来越离谱了, 她问:“操心什么?” 王慧丽翻个白眼,“操心你的那道谕旨,到底娶谁好。” “啊这……” “哼╭(╯^╰)╮,对了,之前我看有个致知馆的学生在那解说,是谁?” “其实那一大一小两个都是致知馆的学生,大的叫梦尔雅,小的叫梦温文。” “温文尔雅,大小颠倒……” 王慧丽咀嚼着这两个名字,陷入沉思。 姜瑜还在旁边絮叨:“那个梦尔雅可是我的得意门生,今天来万国博览会只是顶班,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王恭厂协助佛郎机人研究新火炮,再有一两天就成了。” 王慧丽不关心火炮的事,因此完全没有听进去, 姜瑜被晾在一边,十分郁闷。 良久…… “罢了,”王慧丽摇摇头,觉得贵圈太乱,因此岔开话题,“今天下午我们应该还能再逛一个展馆吧?你觉得去哪儿合适?” “听娘的。”姜瑜说。 “那就去草原的那些帐篷看看,我对海棠公主好奇。” “啊……好吧……” 能看到公主本人,普通百姓肯定是好奇的, 所以,除了大夏国家馆,草原的帐篷前是排队人数最多的,可谓“人山人海”。 远远地看到鞑靼部的金帐, 真如苏文所说的那样,有很多稚童在那里玩耍, 姜瑜发现,这群小孩子的手中都拿着魔方、华容道之类的玩具,互相讨论着应该怎么玩,产生的噪音比别处要大数倍。 “那个便是魔方吗?”姜少松问道。 “没错,”瑾儿点点头,“咱府上还有好几个呢~” “怎么玩的?” “魔方每个面的颜色都不同,常规玩法就是将魔方打乱,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复原。” “走,咱们过去看看。” 姜少松童心未泯,对这类东西相当感兴趣。 众人走过去, 游人的讨论声传入耳中, “没想到没想到,海棠公主竟然真如传说中的那般美丽,只可惜有腿疾……” “也不知道咱们大夏的女帝有没有如此美貌?” “嘿,这我就有话要说了,今天我不是抽签抽中,参加了开幕式吗?远远地看女帝,只能说,比海棠公主要漂亮。” …… 真够八卦的…… 姜瑜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就在这时,一个意料外的声音响起,“伯爷!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只见一个女子坐在轮椅上,被一名胡人卫兵推了过来。 她先扫了一眼王慧丽和姜少松,双眸微微一缩, 显然,是猜到两人的身份了, 她展颜而笑,说道:“下午一开馆,我就吩咐勇士们盯着,说看到义武伯来我们鞑靼部的展区,一定要及时通报,果然让我等到了。” 之后微微停顿,“你若是不来,我就派人去请了。” 这姑娘做过堵集贤门壮举,“派人去请”到底是怎么个请法,还真说不好。 姜瑜: ̄□ ̄|| 在父母好奇的目光中,她非常尴尬。 旁边的小朋友可不管姜瑜是多大的官,不满地嘟囔:“海棠姐姐,这个人还没排队,你不能先陪他玩游戏。” 他们的家长想捂嘴都来不及。 至于姜瑜…… “姐姐?”她有点儿懵。 “这样不是会显得亲切一些吗?”海棠露出笑容。 姜瑜不得不感慨,小孩子果然都是三观跟着五官跑的, 他们不介意海棠是胡人。 海棠撑着轮椅站起来,“这个大哥哥不是一般人,魔方玩得可好了,到现在,还没人能比他更快复原呢~” 此言一出,孩子们立即对姜瑜投来崇拜的目光。 海棠掩唇而笑,“伯爷,不露一手?” 姜瑜说:“毕竟是你们鞑靼部的展馆,这么做不好吧?” “没关系。” “可……” “来嘛~来嘛~” 海棠竟然当众拉住姜瑜的手撒娇, 而且,她因为有腿疾,所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和姜瑜靠得有些近, 盯—— 盯—— 盯—— 盯—— 姜少松、王慧丽、瑾儿、庄月奴四人的视线都落在姜瑜身上。 姜瑜赶紧把海棠摁回轮椅上,接过魔方。 “好吧好吧,”她说,“我试一试。” 她先是观察一阵,接着开始操作, 一上手,她就发现海棠似乎改造了魔方内部,里面的齿轮似乎比以前粗制滥造的半成品要润滑很多,拧转时阻力变小, 于是,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 看到姜瑜完成,那帮小孩子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哥哥好厉害啊!” “我要学!” “有什么秘诀吗?” …… 姜瑜被围住了。 海棠对姜瑜勾勾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位哥哥会教的,是不是?” 姜瑜无奈,只好说:“嗯,确实是有口诀的。” 听她这么说,孩子们围得更紧了。 王慧丽眼看自家闺女和海棠公主被那么多孩子围住,总感觉这个画面非常有爱, 怎么连胡人公主也不放过? 她咽了口唾沫。 第404章 公公和婆婆 古代,三妻四妾很正常, 但那是男人, 姜瑜这样,一下子搞这么多‘儿’媳妇回来,好像有一丢丢过分。 王慧丽看着女儿和海棠公主凑在一起教小孩子玩魔方,而且非常受欢迎,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女子娶妻都是一娶娶一堆。 唉~ 另一边,姜瑜还不知道母亲所想, 她教得正开心呢,“大家搞清楚了‘上’、‘右’、‘左’、‘前’这些对应的面之后,就可以尝试我刚才说的公式了,在你完成相应的步骤后,可以把魔方的色块儿记下来,然后用一下公式,前后对比之后,就会理解每个公式的作用。” 在致知馆教书,她已经习惯了相对跳跃的方式, 一帮小朋友云里梦里。 海棠轻笑,“其实,大哥哥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一步一步来,像这样……” 说着,她开始拧转手中的魔方。 小朋友跟着配合。 啧, 没想到这姑娘还有当幼教的潜力。 而且,海棠为了保证姜瑜能参与进来,会时不时地说“这一步是不是这样?”、“该怎么办?我忘了。”之类的话, 以这姑娘的智商来说,显然是装的, 但当着小孩子的面,姜瑜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配合,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帮小孩高兴地离开时,海棠还不忘说:“你们以后可以说自己是致知馆博士姜瑜的弟子,这个名号非常唬人的哦~” 姜瑜: ̄□ ̄|| 幸好那帮小孩不知道“姜瑜弟子”这个称号的分量,弃之如敝履,一股脑地溜了。 一时间,周围安静下来。 海棠环视一周, 不知何时,鞑靼部外那些排队的游客已经散去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说:“看样子,会场的大门好像已经关闭了,今天应该没有新的参观者了。” 酉时之后,内卫开始清场,游客只准出、不准进, 万国博览会的第一天结束了。 姜瑜长出一口气,“幸亏没出乱子。” 海棠没接茬,视线扫过王慧丽、姜少松、瑾儿、庄月奴,接着又看向姜瑜,静静等待,一双大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姜瑜轻咳,“我家里人。” 海棠了然地点点头,“我是不是应该叫‘公公’和‘婆婆’?” 静…… 绝对的安静…… 海棠似乎恍然未觉的样子,又问:“这两位我是不是应该叫‘姐姐’?” 比刚才更深的寂静降临。 姜瑜脸黑, 姐姐个锤子! 这姑娘又不是没见过瑾儿,明知道瑾儿比她小(年龄小,别的地方不小,反而应该说更大),还说这些明知故问的话…… 小狐狸! 姜少松看看女儿,又看看海棠,完全理解不了现状, 他磕磕巴巴地开口了,“你……!@#¥*%……我……你们……刚才是……” 王慧丽白丈夫一眼,示意男人别说话, 之后,她推了姜瑜一把。 姜瑜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公主汉语说得不错,却不知道‘公公’这个词的意思,这是对于年长的太监的尊称。” 神特喵的太监…… 姜少松不由得脸一黑,“你瞎说什么呢!” 姜瑜这才想到海棠刚才称呼的是自己老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瞬间就蔫儿了, 总不至于说“公公”是那些写网络小说断更和不更的鸽子吧? 她正焦头烂额,另一边的庄月奴却开口了,“在川渝的部分地区,对爷爷不叫‘爷爷’,而叫‘公公’,或者叫‘公’。” 这姑娘是川渝人,应该不是在瞎扯, 一旁的瑾儿也反应了过来,“江浙、苏江很多说吴语的地区,对爷爷也会叫‘公公’。” 姜瑜是金陵人,当然知道这个, 不过,海棠管姜少松叫爷爷好像也有点儿不对头, emmm…… 感觉这个称呼绕不过去了。 海棠抿起嘴角,对姜瑜微妙地眨眨眼,“伯爷,解释起来真的那么吃力吗?” 姜瑜气得想用东西把这姑娘的嘴给堵住。 少女无辜地眨眨眼,装没看见。 王慧丽看着,已然明白了, 海棠公主并不是不知道那两个称呼的意思,说出来,只是为了给姜瑜制造一丢丢小麻烦, 这种感觉就像热恋中的女子给男子撒娇, 王慧丽也年轻过,当然知道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少女心思,就好像打扮得花枝招展,对心仪的男子说“多看我一眼呀~”。 她嘴角勾起,对海棠的观感有些微妙, 这个胡人公主,倒是挺大胆, 至少比汉人女子大胆。 海棠转头看向姜瑜,“那‘婆婆’又是什么啊?” 还问!? 姜瑜对海棠拼命挤眉弄眼, 海棠依然装作没看见,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庄月奴挑挑眉,“川渝很多地区,小孩称奶奶为‘婆婆’,或者,那些伺候人的,也是这么叫。” 瑾儿说:“不对,那是‘婆子’,不是‘婆婆’。” “是吗?” “当然当然,月奴小姐记错了。” 两人一唱一和, 从“婆子”这个词,旁人已经可以闻到其中的火药味了。 双方对视, 电光石火间,仿佛有电流以她们的视线为桥梁,击穿了空气, 众人好像能听到“啪啪啪”的声音。 海棠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 姜瑜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那个,公主,咱们就不讨论称呼的问题了,本伯还有要事在身,这就走了。” 海棠本来一脸严肃地和瑾儿、庄月奴用视线交火,听到姜瑜这么说,立即展开笑颜,“伯爷,我们胡女愚钝,不太清楚那些,你莫要责怪。” 不清楚就怪了…… 姜瑜“呵呵”尬笑,“无妨无妨。” 海棠松了口气,“谢谢伯爷。” 看她没有拦着自己离开,姜瑜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赶紧对王慧丽他们使了个眼色, 她一马当先,朝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看到刚才那个双方交火的场面,就算是颗榆木疙瘩也该开窍了, 姜少松左右看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靠近姜瑜,压低声音,饱含着一种很复杂地情绪说道:“瑜儿,苦了你了。” 苦了你了…… 这句话,姜少松在入京后,第一次和姜瑜见面时就说过, 但当时的含义和现在的含义截然不同, 姜瑜竟然听出了一丝丝怜悯。 姜瑜:o(╥﹏╥)o “爹,还是您懂我!”她忍不住说。 “不懂不懂,”姜少松摇摇头,“我可只有你娘一个人,再说了,我是男子。” 噗呲—— 一刀狠狠插在了姜瑜心窝。 第405章 都傻 万国博览会第一天,结束。 姜瑜让瑾儿、庄月奴带着父母先到外面上马车等着,自己则要在三个展区转一圈。 此时,游客们离开, 各个展馆都已经开始收摊了。 由于门票卖得很便宜,约等于工本费,所以基本不怎么赚钱, 因此,收入主要还是看商铺区各位老板之前的“乐捐”,当然,还有通过经营缴纳的税款, 姜瑜在商铺区多待了一段时间。 结果很乐观, 万国博览会的商铺区连展带销,白银滚滚而入, 各位老板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见了姜瑜,就像见了财神爷。 姜瑜一打听,才知道很多品类—— 瓷器、珠宝首饰、精装茶叶、成衣、化妆品、家具…… 这些东西才展出一天的时间就脱销了,也就布匹、粮油这类平时会大宗囤积的,还需要细水长流。 京城商会的会长曹鹏举不由得感慨,“伯爷,您可真是点石成金。” 这不是拍马屁,而是真诚的赞扬。 姜瑜欣然接受。 曹鹏举压低声音,说道:“我朝重农抑商,没想到这一次……呵呵……您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捶胸顿足,说是备货备少了。” 姜瑜说:“我不是让你们多备货吗?” “确实多备了,尤其是几家做珠宝、瓷器的,考虑到京城的有钱人多,都多带了一倍的货,结果还是卖得大差不差了,现在都在紧急调货呢~” “一倍那算啥?你看我们姜记,算上我父亲从金陵带来的货,少说是五倍。” “……” “怎么?” “伯爷看来还不知道,你们也卖脱销了,那帮人抢你们的成衣,简直跟不要钱似的。” “……” 姜瑜无语, 她找到姜记布行京城分号的掌柜钟安福,询问具体情况, 得到的结论倒也没有出乎意料, 因为赵浓绮研究出了飞梭,姜记布行的织布机全部改良过,已经有了珍妮机的效率,织布又快又好, 这也使得布行可以摊博成本,价格优势明显, 其它布行和个体户根本不够打的。 钟安福说道:“少东家,我们已经尽力了。” 姜瑜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为了这次万国博览会,京城分号的织布机和织工们全都加班加点地饱和式运作,提品质、抓产量,严控关键指标,精益求精, 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生产力的上限, 如今,产量还是捉襟见肘,只能说明是机器或人力跟不上了。 姜瑜承诺:“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之后便出门,登上马车。 看自家闺女愁眉不展地回来,姜少松、王慧丽都下意识地问原因, 姜瑜便把刚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之后,她说道:“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雇人,但一个老练的织工并不是那么好找的,所以还得从机器上想办法。” 姜少松微微皱眉,问:“准备用什么技术?” “佛郎机人的那种蒸汽机。” “那玩意儿……”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很好用,但以后总会进步的。” 只要接触过外商的,都知道佛郎机、法兰西人的轻帆船上有蒸汽机,因为还没被萨弗里、瓦特改良过,所以类似高压锅, 用那玩意儿还不如不用, 姜少松不知道姜瑜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但他更担心的,不是机器改良, 只要是有见识的人,在看到那个疯狂啸叫着,把蒸汽的能量转换成推力的怪物时,都会下意识地产生这就是未来的感觉,只是还需要时间而已。 姜少松更担心的是成本。 别的知识,他或许不比姜瑜, 但是论商业经验,姜少松可是一块当之无愧的老姜, 他说:“瑜儿,很多事情,你想得太简单了。” 之后摇摇头,“但这不能怪你,你现在是当朝数得着的大员,站的位置高了,难免高屋建瓴,可你有没有……算了,我问你个问题,为什么水排、风车这种东西越来越少见了?” 何止水排、风车, 还有人耕大规模取代牛耕的现象, 说到底,大夏人多且穷,导致人力成本低和市场规模小,自然就不需要机械生产了。 传说,圆明园的喷泉一开始用的蒸汽机驱动 ,用了没多久就改小厮挑水了, 停用机器的原因说是奇技淫巧, 但这只能说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无非是蒸汽机比起两个挑水小厮花费更大。 姜瑜明白父亲的意思, 蒸汽机和飞梭组合,也许可以搞出机床, 但如果机床的成本比人力高呢? 她陷入沉思。 一旁的姜少松叹气道:“说到底,还是市场不够活跃,如果万物皆可自由……” 话音未落, “那不可能。”姜瑜说。 “什么?”姜少松万万没想到,自家闺女竟然是重农抑商的拥护者。 “今年南河遭灾,父亲可曾听说过?” “你想说什么?” “父亲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回敬父亲一个问题,在一个完全自由的市场中,如果粮价减产一成,会有什么结果?” “粮价上涨一成。” “错,是持续上涨到一成的人口买不起粮食为止。” “!!!” 姜少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此时的他才意识到,自家闺女是真正的、能够左右政局的人,所思所虑已经远超常人范畴。 只听姜瑜喃喃自语道: “小市场确实会产生大量问题,但是又不能太过自由,这件事还需要和几位大学士好好商量一下。” “不过,长远看,只有技术发展才会带来进步。” “将格物致知之学加入科举确实是必经之路,要不,今年真的试一试?” …… 嘶…… 姜少松越听越心惊胆战,倒吸一口凉气, 自家闺女可真够牛X的,改制科举这种事竟然章口就莱, 更加重要的是,姜瑜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是举手投足间便能完成的一件小事一样, 这尼玛…… 也太强了! 强得像怪物! 整个大夏还盛得下她吗? 姜少松压低声音,问王慧丽:“怎么听瑜儿的口气,就好像朝廷是咱家开的似的?” 王慧丽白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啊?” “对了,皇上刚才替太后发出邀约,说是明日有程家班的新戏,让我们一起去看,你可得好好准备。” “皇上邀请咱们看戏?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和瑜儿刚才在参观大夏国家馆的时候,光聊小说话本、诗词歌赋去了,当然不会注意到。” “这样吗?” 姜少松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唉~ 王慧丽忍不住叹气, 女儿和丈夫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都傻。 第406章 蚌埠住了 夜, 钱府。 钱万正在用晚膳, 钱百千就坐在他的左手边,时不时地偷瞄他一眼, “臭小子,有什么话,”钱万擦擦嘴,说道,“想说就说吧。” “爹,”钱百千犹豫不决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听说了,您主动跟义武伯道歉,但是,因为不是本人亲自去,所以……” “哼╭(╯^╰)╮,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可是,爹,我觉得吧,就算本人亲自去道歉也没什么的,毕竟之前都负荆请罪了。” “负荆请罪是赤果上身背负荆条。”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钱百千一脸疑惑, 一旁的钱万直翻白眼儿,同时在心里吐槽, 当然熟悉, 这尼玛,是义武伯的原话! 他轻咳一声,“行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多嘴。” 之后,还不忘补充,“你别忘了,事情的起因可是你,若不是你一起配合梦桥刁难梦尔雅,结果开罪了姜瑜,他会这么针对我们荣国侯府?” 上次的事,钱百千觉得姜瑜不是针对他们钱家, 人家就是查火药,结果查到钱万身上来了, 只能说,这是缘分,孽缘。 当然,实话肯定是不能实说的,否则惹恼了老爹,再被一顿狠批可就不美了。 钱百千低声说:“爹,我听说了,明日有程家班的新戏,剧本是姜瑜所写,太后会去,姜瑜作陪,咱们要不要借机……咳咳……” 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其实,钱百千说的没什么错, 太后以前杀伐果断,但女帝坐上皇位后,就变成了慈祥的老奶奶, 有她在,确实可以从中说和一下。 但…… “我和姜瑜不共戴天,和解的事,想都不要想。”钱万说。 钱百千:…… 您老人家跟姜瑜不共戴天,但那是自己觉得, 现在的问题是,姜瑜和您不共戴天吗? 人家怕是连正眼都不带瞧的。 唉~ 钱百千不由得叹气, 一时间,玉盘珍馐都食之无味了。 他推开盘子,说:“父亲,我吃好了。” 钱万点了点头,“行吧。” 钱百千刚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把桌子上的碗筷稍微收拾了一下,摆整齐了。 看着儿子的动作,钱万不由得心生感慨, 自己教育不成,反倒是姜瑜,没几次就把钱百千给治成这样了, 不当人父啊…… 他也没什么胃口了,将吃剩的米饭推到了一边,之后招呼婢女收拾好,回到房间。 过不多时……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钱万立即调整好状态,说:“进来吧。” 门被推开, 那名白莲教的大法师(车夫)闪身进入房间, 钱万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 白锦。 没想到,白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钱万疾风暴雨的吐槽给招呼了, 只听钱万说:“你最近一直在监视我吧?” 白锦愣了半秒钟,“这个……” “你也看见了,针对姜瑜,我只换来了同僚的嘲讽、亲人的不理解、儿子的不信任甚至瞧不起,我快要蚌埠住了。” “……” 白锦中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不过,不得不承认,钱万流露越多的真情实感,他们越觉得钱万已经被完全掌握了, 尤其是那句“蚌埠住了”,绝对装不出来。 白锦轻咳一声,“侯爷侯爷,您莫要激动啊,明天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钱万叹气,“但愿吧。” “而且,您也见过我们教主了,明天行刺,教主会亲自动手,我们都已经拿出了身家性命,您应该相信我们的诚意。” “好,我相信你们。” 钱万咬咬牙,似乎坚定了决心。 白锦不由得呵呵一笑。 白莲教确实答应了钱万的两个请求: 一、让钱万和教主会面; 二、如果事败,不牵扯钱万。 其实,对白莲教来说,答应了也没有任何损失, 事败的话,白莲教就彻底完蛋了,至少要上百年才能恢复元气, 更何况,这个“恢复元气”其实是借尸还魂,无非是后来人扯虎皮拉大旗,装成是白莲教,然后再搞那些造反之事, 他们这些前辈早就埋骨在不知何处了。 钱万叹了口气,“还有一件事,你们不能伤及太后。” 白锦点点头,“太后信佛,将来说不定会是我们的信徒呢~” 扯淡! 老太太表面上是信佛的,但那是做做样子,其实内里是个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的女强人, 之所以表演信佛,是因为李嫣已经是女帝了,再有个手腕强横的太后…… 那会变成什么样子? 史书会怎么修? 钱万自认在政治方面很幼稚, 但白莲教比他还不如, 就这样的还指望着打天下以后坐天下? 痴人说梦。 钱万心底万分不屑,表面却说:“太后不是什么威胁,而且,痴迷听戏,还喜欢摆出节俭、与民同乐的样子,明天不会有很多内卫。” 白锦点点头,“已经知道了。” “姜瑜那边呢?” “你写封信继续麻痹他。” 钱万:…… 这帮白莲教的人可真够逗的,好几次让自己当着他们的面传消息,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钱万问:“写什么?” 白锦回答:“和以往一样。” 和以往一样,无非又是那些求情的戏码, 钱万瞄了眼旁边摊开的报纸, 头版头条——《万国博览会第一日圆满结束》, 最近,民报和官报的印刷频率比以往要高,就是因为这个万国博览会。 钱万冷哼一声,自然地翻开第一版,“姜瑜,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咬牙切齿、恨由心生。 白锦看他这样子,当然不会想到,报纸就是传递信息的密码本, 他呵呵一笑,“侯爷,莫气,莫要生气,否则再气坏了身体,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钱万点了点头,“没错,定要让姜瑜付出代价。” 他低下头,似乎对那篇万国博览会的报道感到恶心,竟然用薄薄的宣纸垫在了上面,然后开始书写企图和解的道歉信。 白锦怎么也不会注意到,那篇报道上的“之”字,和信对照,会得到这样的消息—— 明日刺杀,主亲到。 这里的“主”是指白莲教主。 钱万又想了想,忍不住在信中注水,只为加一句密文, 内容如下: 明明说好是三天,可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就快一个月了,老大! 他是真的不想再当什么卧底了, 正如刚才所说的原话, 同僚的嘲讽、亲人的不理解、儿子的不信任甚至瞧不起, 快要蚌埠住了! 第407章 经验 姜府。 姜瑜正在自己房中看报纸—— 《开启万博会之门》。 万国博览会开园仪式于今日在龙潭湖举行, 园区面积广袤,园内参展场馆星罗棋布,未来一个月的时间里,来自各国、各省的参展方将在这里献上一场精彩纷呈的文明盛宴。 …… 是致知馆的学生写的,颇具文采。 姜瑜点点头,合上报纸。 就在这时, “小姐,荣国侯府那个车夫又来送信了。”瑾儿说道。 “嗯,你去拿信,然后……然后直接把人打发走吧,我就不见了。”姜瑜回答。 每次都见那个白莲教的妖人,反而容易勾人起疑。 瑾儿快步离开, 没多久,她带着信回来了。 姜瑜看了眼里面的内容, 不出所料,白莲教的人忍不住了,决定在太后去看新戏的当天行动, 他们却不知道,一切都是早已布置好的陷阱,等着他们自觉地往里跳,太后所谓的“与民同乐”,不过是姜瑜的安排, 只是…… “明明说好是三天,可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就快一个月了,老大!”姜瑜读了出来。 噗! 她当场笑喷。 瑾儿好奇,“小姐,怎么了吗?” 姜瑜摇了摇头,“没怎么,就是咱们的荣国侯看上去……呵呵……看上去心态有点儿爆炸。” “你让一个侯爷和白莲教人虚与委蛇,心态不炸才怪了。” “我也和白莲教的人厮混,就没有……” “你和唐公子不是‘虚与委蛇’,而是‘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 emmm…… 总感觉这个词用得有问题。 姜瑜不由得挠头。 她轻咳一声,“阿凌。” 吱呀—— 门被推开。 凌笑笑走进来,“是明天的事情吗?” 姜瑜说:“你与唐公子一起,按照计划行事,力求一战而尽全功,不要让贼人走脱了一个,但有个前提,那就是一定要回护太后和百姓周全。” 少女很想问一句“那你呢?”, 但她知道姜瑜的性格,因此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一旁的瑾儿知道明天有大事发生, 但她没有细问,而是笑着在小姐身边坐下,“小姐,明天是哪一部新戏?《西厢》?” 姜瑜回答:“不是《西厢》,是《白蛇传》,《西厢》太长了点儿,程大家虽然厉害,但这么短的时间也排演不出来。” “哦~” “怎么?你喜欢《西厢》?” “嗯,我觉得戏里面那首歌,‘走过西厢扑鼻一阵香,隔壁小姐还在花中央’,和你跟我唱的《花好月圆夜》好像。” 原来如此, 小丫头这是喜欢听流行歌。 姜瑜伸出手,刮了刮瑾儿的小鼻子。 瑾儿不由得憨笑,接着说道:“月奴也喜欢的,只是不与你说。” 姜瑜“嗯”了一声,“那姑娘平时鬼灵精怪,关键时刻又很容易害羞,一点儿不像川妹……咦……你怎么忽然叫她‘月奴’了?” 小丫头害羞低头, 姜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也不知道娘是怎么跟她说的,我……唉……” 瑾儿嗤笑,“我看,小姐才是的,一点儿不像男子。” “本来就不是。” “o(* ̄︶ ̄*)o” 瑾儿可爱地扮鬼脸。 两人还要再聊,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瑜儿。” 是王慧丽的声音。 姜瑜和瑾儿好奇地对视一眼, 都这个时间了,王慧丽为什么会来? 瑾儿用口型说道:“小姐,夫人怕是有重要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姜瑜点点头。 瑾儿便走过去开门,将王慧丽迎进来,自己则出门了,还很贴心地轻轻关上了门。 “娘?”姜瑜起身给母亲看茶。 王慧丽点点头,在姜瑜对面坐下,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走到门口,打开门缝朝外张望,确定没人后又重新回来落座。 姜瑜:…… 她说道:“府内、府外都有大量内卫值守,您不用担心走漏风声出去。” 王慧丽捏捏姜瑜的脸蛋儿,“傻闺女,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谁都可以不防,最重要的就是防那些内卫。” 防着内卫? 姜瑜本能地察觉到是大事儿,下意识地端茶喝, 没想到, “你和皇上是不是嗯嗯嗯嗯嗯过了?”王慧丽突然发问。 噗! 姜瑜喷了。 王慧丽嫌弃地皱眉,“干嘛啊你!脏死了!” 她拿起旁边的纸来擦脸。 姜瑜终于知道,王慧丽为什么要防着内卫了, 原来是担心内卫传话。 毕竟,刚才的话属实大逆不道, 如果真有其事,那倒还好; 如果没有,被内卫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就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姜瑜咽了口唾沫,“娘,你怎么看出来的?” 果然如此, 王慧丽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她一早就确定了的,但还是亲耳听到姜瑜说才能安心。 “那明天,太后……”她欲言又止。 “嗯,就是。”姜瑜也跟着打起哑谜来。 两人的对话内容虽然显得有一丢丢的不明就里,但脑电波肯定已经对上了, 她们正在说的是, 双方家长见面。 王慧丽低头沉思片刻,问道:“闺女,我该……那个……我和你爹该……嗯……该怎么表现得很有经验?” 姜瑜有点儿懵逼了,“我觉得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表现得别太有经验比较好。” “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准备什么?” “啊这……” 姜瑜还真被问住了。 两世为人,她也没面临过如此局面, 据说,双方父母见面,要聊家庭背景、结婚安排、聘礼、嫁妆这些…… 嗯,似乎不对, 这些话题应该是小情侣私下在彼此之间及双方父母间沟通好的。 那到底是什么呢? 姜瑜感觉自己的脑袋过载了, 她选择躺平,“这件事应该没那么重要吧?” 王慧丽不由得嘀咕:“你这丫头,跟你爹一个样子,都傻,傻得可以!” 姜瑜说:“我才不傻。” “不傻才怪!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事儿像下棋,臭棋篓子只看到下一步,高手则能算到几十步之后,这是整体性的思考。” 姜瑜:??? 缓缓地打出问号, 王慧丽却又开口了,“家人见面是什么气氛,是由双方决定的,选择没做对,基础没打好,等见面再临时抱佛脚,想不出状况都难。” 她问:“太后是个怎样的人?” 姜瑜想了想,说道:“要不您明天别去了吧,正好我要收拾白莲教,您去了也危险。” 啪—— 她刚说完就挨了一瓢。 王慧丽气鼓鼓,“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说完,她推门而出。 目送母亲的背影,姜瑜感觉,也许明天的考验不在白莲教。 第408章 可爱的她 万国博览会,第二天, 前往城南的官道上,一架马车缓缓而来, 马车周围散布着十几名身着便衣的随行内卫,一个个精神饱满、吐纳绵长,一看就是身具武功的好汉, 他们奉命保护车内的任务, 尽管沈谈老大没明说,但他们都隐隐猜到,这次任务可能跟白莲教有关。 太后就在车内, 偶尔,她掀开车窗帘,看外面的街景,时不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虽然深居简出,但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老太太,每年的春祭、秋祭还是会离开紫荆城的, 只是没想到,京城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一切欣欣向荣。 车内乍暖还寒, 太后紧了紧身上的毛皮坎肩, 她说:“现在的京城真是百业兴盛。” 李嫣微笑,接过话头,“这都是万国博览会的功劳,您看昨天的官民两报了吗?里面可把我说成是万家生佛的明君呢~” 太后点点头, 确实,不说别的地区,只说京城周边,皇权已经极其稳固了, 很难想象以后还会有白莲教这种祸事在东山兴起。 她微笑,“你不如说是义武伯的功劳算了。” 太后微妙地看了一眼李嫣, 眼含深意, 后者被盯着看,浑身不自在,便做了个鬼脸,一副可爱的、人畜无害的小女儿模样。 装无辜, 女帝这招可拿手了。 太后嗔了女儿一眼道:“怪模怪样,半点儿没有天家的样子。” 李嫣撒娇,“在娘亲面前,要什么天家威仪嘛~” 说着,她挪了挪屁股,坐到太后身边,一副郑重其事的严肃表情, 但接下来的话题,相当不严肃, “您见了姜瑜父母,准备怎么说?”她问。 “什么怎么说?”太后有样学样、现学现卖,也装起了无辜,但勾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心中恶作剧的想法。 “娘~~~~” “好啦好啦……其实啊……” “嗯。” “我也不知道呢~” 听太后这么说,李嫣的小嘴瞬间有些垮, 昨日见面,她看了王慧丽和姜少松是由庄月奴、瑾儿一起陪同的, 显然,在二老心中,那两个姑娘已经获得了认可, 女帝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危机意识。 太后沉吟片刻,忽然开口了,“实在不行,我就豁下老脸,命你废除之前的圣旨,然后和义武伯……” 李嫣摇头,“不行,不行不行。” “为什么啊?” “这个……” 太后还不知道姜瑜是女子, 如果,按她说的,废除那道圣旨,然后让李嫣强娶民女……咳咳……民男,那将来肯定有延续子嗣的问题, 换句话说,两人正式搞在一起,是要造孩子的, 所以最好暗地里嘿嘿嘿。 太后奇怪地看了一眼女儿,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再次沉思, 良久, “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已经……已经……”太后露出苦恼的表情,寻找措辞。 但话不用说明,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李嫣错开了视线,“嗯。” 啧, 果然没错, 太后产生了一种自家白菜被拱了的表情。 但是,她又想到仁寿宫内那个有经验的女官曾经说过的话—— 材质以琢而益精,物欲以琢而尽去,其如琢也,天下惟至粗之物于磨炼为宜耳,乃君子至精之用。 女子和男子是不同的,神情、步态必然会有各种差异, 但两人独处后,李嫣和姜瑜的变化都不甚明显,眉宇间没有羞涩,也不见任何疲惫, 这就显得有一丢丢奇怪了。 所以,太后最终得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结论—— 两人什么也没做过。 但按照李嫣的话,他们已经做过了的,这就产生了矛盾。 难道是不会? 太后微微尴尬,忍了好久才说:“闺女,你知道应该……咳咳……我的意思是,你明白怎么做吧?” 怎么做? 李嫣的脸腾得红了,“我当然知道,宫内有那么多书,我又不是没看过。” “可是……可是……” “我和姜瑜的方式有些不同,您就别问了。” 嘶……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难怪, 还是他们年轻人会玩儿啊,也玩得开。 她想了想,提醒李嫣:“嫣儿,你虽然是皇帝,九五之尊,但终究要注意义武伯的观感,若是让一个男子长期雌伏于女子之下,心态肯定是会发生变化的。” 除了偶尔的翻身农奴把歌唱,姜瑜确实是长期雌伏的,这一点太后没说错, 但李嫣知道,自家母上大人又理解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说不定,此时此刻,母上大人已经在脑海里脑补李某人拿着小皮鞭耀武扬威的模样了。 李嫣哭笑不得,“您莫要猜了,我和义武伯那样,属实是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 太后反复咀嚼这个词, 嗯, 懂了。 “原来义武伯有寡人之疾。”她说。 咚咚咚—— 李嫣拿头狂撞木制的车厢壁, 疯了。 太后却说:“其实,这样也好,义武伯有寡人之疾,你们也不用担心子嗣的问题,那帮外臣自然不会争国本,只是苦了你们两个。” 李嫣已经不准备纠正了, 她闷闷地“嗯”了声,逆来顺受。 太后却十分感慨,“义武伯如此年轻有为,怎们就得了那种……唉……” 她深深叹气, 看得出来,是真的非常惋惜。 综合姜瑜之前的所作所为,说她是大夏栋梁一点儿都不为过,这样的人却生不出孩子,真是老天不公,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李嫣看太后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就知道自家母上大人又在胡思乱想, 她悄默声地移到了马车窗旁,掀开帘子,假装看风景。 太后从后面贴上来,用很温柔地声音,说出了母女间的贴己话,“嫣儿,我能看出来,你是真的非常喜欢义武伯。” 李嫣想了想,郑重地说:“不是‘非常’。” “哎?” “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李嫣说这话时,有说不出的动人。 看着她,太后忽然产生了一种女儿初长成的感觉。 成为皇帝、统治大夏,李嫣无疑是成熟的, 但还有另一种成熟,只有在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喜欢的人之后才会产生, 这种体验任何其他人都给不了。 太后摸摸女儿的头发,“义武伯也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对不对?” 李嫣摇头,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道:“不是,她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我喜欢她,肯定比她喜欢我要多一点啊。” 太后一时间有些懵, 半秒钟,才意识到是少了一个“非常”。 李嫣扑进母上大人怀里,脸色通红,“我好喜欢她,真的……” 此刻的她,是如此明艳可爱。 第409章 你算老几? 万国博览会外,马车缓缓停下。 钱万跳下车,左右看看,寻找白锦的身影。 白锦依然是一副车夫打扮, 刚刚入春,天气保持着凉爽,他却穿了一身短衫,外面披着荣国侯府小厮的衣服,看上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侯爷,到了。”他说。 “嗯,咱们这就进……”钱万接过话茬。 “等一等,侯爷,咱们得买票。” “买什么票?” 钱万不解。 (当然是装的) 白莲教此前已经派人踩过点儿了,知道任何非工作人员入园都得买票, 这一点,就连太后和姜瑜的家人都不能幸免。 白锦把这件事说了。 钱万冷哼一声,“这个姜瑜,净整些有的没的。” 说着,他掸了掸衣袍,“我会买不起票?” 一副官老爷的、大模大样的嘴脸,就差颐指气使地说“老子是荣国侯,凭什么买票?”这种话了。 白锦低声劝阻道:“侯爷,大事未成之前,咱们还是先稍微忍忍。” 钱万点头,“那就忍忍。” “……” “……” 两人不由得沉默。 在白锦眼里,钱万是个彻头彻尾的傻X, 殊不知,在钱万眼里,白锦才是真正犯傻的那一个, 互相觉得对方是个傻X,这种事在现实生活中时常发生, 老板和员工、丈夫和妻子、老师和学生、网友和网友、网友和网友、网友和网友、网友和网友…… 其中微妙滋味,非当事人无法体会。 两人走过去买票。 因为已经是第二天了,所以买票的人少了很多,排队不是很长, 而且,五城兵马司的人也都熟悉了工作流程,所以,充当售票员的官兵速度比前一天要快,没多久就到了钱万和白锦。 “留下姓名。”售票员说。 “还要留名字?”钱万微微皱眉,“荣国侯。” 售票员抬眼看钱万一眼, 之后, “姓名。”他重复。 “你没听见吗?”钱万气愤道。 “姓名。” “……” “再不说我可就赶人了。” “钱万。” 钱万终于老实了。 售票员拿了一张票,交到钱万手里,同时转向白锦。 钱万赶紧说:“我家的下人。” 看他那副模样,真像是担心白锦留下姓名,或者白莲教大法师身份被戳穿,之后牵连到自己。 白锦不由得腹诽, 留个假名不就是了,用得着这么紧张? 果然,蠢人就是蠢人…… 钱万没救了。 售票员扫了钱万一眼,没吱声, 这种无声的抗议显然是表态,白锦不报名字肯定买不到票。 白锦叹气,“金白帛。” 售货员也没问是哪几个字,随手记录了一下,然后把票递给了白锦。 两人离开了售票处。 离得足够远了,钱万才敢大声吐槽:“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当自己是谁了?刚才那个人我已经记下来了,早晚要他好看。” 白锦只好随口附和道:“您说的都对。” 两人进入会场,直奔大夏国家馆的程家班戏园, 一进去,钱万就忍不住嘀咕:“我怎么感觉姜瑜把百顺胡同的某个酒楼给搬过来了似的,就是……就是占地要大上很多。” 他没说错,戏园子的布置确实仿的是酒楼, 整个大堂十分空旷, 最东面是戏台,呈现扇形,所以没有明确的上游、下游, 而且,除了形状,面积变化也大,比程家班平时用的戏台要大许多,几乎占据大堂的三分之一。 更神奇的是,戏台前挂了一块红色的、自上而下的布, 这玩意儿之前从没见过, 钱万也是个喜欢遛犬架鹰的主,平时没少混迹戏班,看到新东西不由得好奇,下意识抬头,寻找布的最上端,想看是怎么挂上去的, 只可惜,酒楼后有一面非常大的窗,光线照进来,恰好让戏台上端沐浴在背光中,根本看不清。 除了这块布,其它的布置就差不多了, 戏台偏后的地方架着锣鼓乐器,那些乐师过一会儿应该就在此地演奏了, 台下更是和普通园子一样—— 桌椅板凳、茶水干果,中间穿插的几个伺候的跑堂的。 不过,这反而更出乎人的意料, 万国博览会也这么搞吗? 本以为会多高大上呢~ 钱万坐下,轻车熟路地招手唤来伙计,“上好茶,再来点干果点心。” 说着,他摸出银子,丢了过去。 伙计摆摆手,将银子退回去,陪着笑说:“这位爷,咱这儿可没什么好茶、孬茶,班主定了,今天给客人上的全都是毛尖。” 毛尖口感清爽,让人回味无穷, 但是和别人一样,凸显不出地位来,钱万自然要在这件事上闹上一闹, 他问:“为什么啊?” 伙计说:“今天是新戏,《白蛇传》,故事发生在余杭,喝毛尖是为了让各位爷听着更有感觉。” “余杭附近还有龙井,给我龙井。” “啊这……” 龙井那个价位,统一供给的成本可就高了, 伙计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位怕是京中的达官显贵, 不过,万国博览会是大夏的重点项目,女帝甚至断了十几年如一日的早朝来致开幕词,哪有不开眼的人会在会场里惹是生非? 也就那些不懂礼节的外宾才会闹一些笑话。 伙计有点儿不知该怎么应付。 就在这时…… “侯爷,好久不见。”姜瑜的声音忽然想起。 呵, 正主终于来了。 钱万回过头,“义武伯,好久不见。” 滋滋—— 两人的眼神隔空“友好交流”。 看到姜瑜,隐在一旁的白锦拳头都握紧了,但想到那个随时贴身保护姜瑜的女内卫,只能忍住。 姜瑜走向钱万,“侯爷似乎不甚满意?” 钱万跟着呵呵一笑,做作地环视了一圈,“伯爷,没想到啊,万国博览会内还整得跟戏园子差不多,难道是觉得戏剧难登大雅之堂?” 其实,姜瑜之所以这么搞,是跟春晚学习的, 春晚中,郭德纲、于谦说相声时会另外搭舞台,弄得跟小剧场似的,效果很好, 这充分说明,很多艺术形式和表演环境需要高度契合, 姜瑜虽然可以搞大剧场,但还是选择了戏园子的原汁原味,只在舞台上稍微进行了改进。 她微微一笑道:“一直都是这样的嘛~” 钱万说:“总归显得不够正式。” “不够正式?” “和万国博览会不搭,我不喜欢。” 姜瑜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站在那边的白锦,心说, 只能委屈你了,侯爷。 她一脸轻蔑,道:“百姓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第410章 姜瑜钓鱼,愿者上钩 戏园子里还是闹哄哄的, 姜瑜的话,根本就没有吸引多少人注意,只有旁边几桌的人微微侧目,往这边看了一眼,接着就挪开了目光。 在京城,纨绔子弟相争的事情,每天发生的次数不知凡几, 普通百姓都佛了, 神仙打架就神仙打架吧,别殃及池鱼就行。 钱万看着姜瑜,心中郁闷,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你算老几?”这种装逼的话, 虽然是姜瑜造的新词,但因为言简意赅,从字面就能理解,其中轻蔑、嘲讽无需多做解释, 钱万心里羡慕, 尼玛的,为什么姜瑜随手就是一记装逼? 最关键的是,还恰如其分! 让人羡慕……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姜瑜,我已经多次示好过了,想要放下嫌隙,你果然是死有余……哼,以后可别怪我。” 这话听着十分露骨, 一旁的白锦差点儿气得骂娘,心说您老可别把我们给卖了, 幸好,姜瑜似乎没有往那方面联想,只是略有些讥讽地笑了笑,“那本伯就感谢侯爷的祝福了。” 她视线一扫,“小侯爷怎么没来?” 钱万愣了半晌, 这个问题似乎是把他给问住了。 白锦不由得心中焦急,眼看着要露馅,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小侯爷今日去斗蛐蛐,他的铁将军昨日刚咬掉了对手的大颚,正是连战连胜的好机会。” 姜瑜皱眉,“轮得到你说话?” 白锦赶紧退下,生怕被看出端倪来, 因此,他没注意到姜瑜和钱万一瞬间的眼神交流, 那是密谋成功时才会有的微表情。 等白锦恢复展位,姜瑜已经转身看向那边的小伙计了,“咱别小气,给这位爷多弄点儿花样来。” 刻意在“多弄点儿”上加了重音。 钱万气得跳脚, 但姜瑜已经离开了,没给他暴起伤人的机会。 一旁的白锦看看左右,确定没人关注自己这边,这才悄默声地靠近钱万,“侯爷莫气,一定要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是真怕钱万忽然热血上涌,搞点儿什么事情出来,那之前的布置可就功亏一篑了。 钱万显然是相当生气的, 只见他右手捏着桌角,似乎想要硬生生将其掰下来的样子,良久才松开, “我知道了。”声音忽然冷静得不像话。 白锦惊讶地看他, 钱万冷哼,“我好歹是荣国侯,到这种时候,也该有些做大事的觉悟了。” 白锦点点头,“侯爷确实有这样的气度和实力。” “不必拍马屁,毒……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你们一会儿假扮伙计、需要弄衣服的时候,就选刚才那个。” “……” 原来,还是在想着公报私仇的事情, 钱万还是那个钱万, 白锦无语了。 就在这时,大堂里面的座位也差不多满了, 白锦环视一圈,发现园子里闹哄哄的,最前面的雅座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老太太,此时正和一对中年夫妇聊天, 看样子,那就是太后了, 但姜瑜不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钱万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围的内卫不多,看来,太后确实要演一出与民同乐的好戏,而且,姜瑜把这里布置成普通戏园子的模样,估计也有那个想法。” 说着,他不由得冷笑,“只怕是要搬石砸脚了。” 白锦压低声音,“我这就出去和……我这就出去稍微布置一下。” 他再一次看了一眼台上,之后快步离开。 钱万瞄着他的背影,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 姜瑜和李嫣隐在角落处, “李小姐怎么来了?”姜瑜问,“咱们不是说好,只有太后亲来吗?如果白莲教的人看到你,说不定会担心皇帝的安保规格高,因此不敢出手。” “你以为我想来?”李嫣嘀咕,“我是怕……哼╭(╯^╰)╮……” 怕太后说错话, 这种话,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姜瑜看了眼前面的雅座, 说是雅座,其实就是靠前的桌子,观戏体验更好,桌子的样式比普通的桌子精致干净些。 此时,太后正和王慧丽乐呵呵地聊天, 但那些聊天内容…… “嫣儿九岁继承皇位,从不怠慢,日日夜夜为国事操劳,唉,自古忠孝难两全,她在政事上花了大量的时间,自然就甚少来看本宫了。” “谁说不是,瑜儿也一样,说得好听,什么‘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可这首诗分明叫《岁暮归家》,也不见她回来。” “这件事怪嫣儿,知人善任,了解义武伯的能力,怎么不重用?” “也怪瑜儿,所谓‘瑕不掩瑜’,她啊,就是不知道藏私,一心为公。” “呵呵。” “呵呵。” …… 双方互相凡尔赛, 怎么听怎么像某种程度的“过招”, 一旁的姜少松坐立难安,一壶毛尖都快喝完了。 李嫣说道:“看来没什么问题,我这就走?” 这叫没问题吗? 姜瑜也不懂这些,只能选择躺平, 她说:“来了就别走了,正好可以看看新戏,《白蛇传》中除了加入通俗唱腔,还有很多……嗯……很多意想不到的设计。” “程班主还请教过你?” “嗯,我有一些大胆的想法,没想到程大家功夫了得,竟然都能实现。” 听姜瑜这么说,李嫣不禁有些好奇。 就在这时, 当—— 锣声忽然响起,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 正在凡尔赛的王慧丽和太后自然也停住话头,把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刚才遮在戏台之前的那块红布从中被拉到两边,露出了戏台上的布置, 怪石嶙峋、假山叠嶂、瀑布飞流…… 虽然都是画在硬纸板上的,但也算相当逼真了, 总之,比以前的那些戏剧道具更有冲击力。 李嫣微微一愣,“原来那块红布是这个作用。” 姜瑜微笑,“什么作用?” “明知故问!当然是在每一折戏之间,用来掩藏后面的人员走动咯,这样可以快速布置场景,让下面的观众更加身临其境。” “没错,那个叫幕布,用两组滑轮控制,场工通过绳子操纵开合,很不错吧?” “真是好点子。” 李嫣发自内心地赞叹。 跟她一样,下面的观众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发出了震撼的感叹。 同时, “有传说,前朝年间,青城山有一个千年蛇妖,名唤白素贞,她曾拜骊山老母为师,道行有成之后,变成人形。” 念白声响起, 乐师们的合奏紧随而来。 姜瑜说:“我现在得过去了,毕竟,作为那条要咬钩的大鱼,如果迟迟不现身,渔夫说不定会失去耐心。” 李嫣白她一眼,“你才是那个渔夫吧?” “姜瑜钓鱼,愿者上钩。” “(ˉ▽ ̄~) 切~~” 第411章 啊(ā)啊(ǎ)啊(á)~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程小凡身着雪白色戏服,挥着水袖,从空中缓缓飘落,一如《洛神赋》中的句子——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那身段, 那风情, 啧, 简直就是白娘子在世。 太后有点儿懵,“这个……这个怎么办到的?” 她喃喃自语,不指望回答, 毕竟,这种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对于任何古人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自然没人能答。 姜瑜嘴角微微勾起, 女主角转着裙子从天而降,是无数电影、电视用过的伎俩,自己不过是拾人牙慧, 但在她看来老套的东西,对古人来说却新奇得很。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她回头, 是凌笑笑, 少女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舞台上方,以微不可查地幅度点了点头。 天罗地网已经布下。 姜瑜一点儿不慌,说起了闲话,“你一直盯着舞台上方,是好奇程大家从天而降的道具,对吗?” 凌笑笑点头,目光仍然没有移开的意思。 “吊威亚,”姜瑜说,“就是……嗯……就是吊钢丝绳。” “真是钢丝绳吗?”凌笑笑不解道,“可是,我明明都没看……啊……原来如此。” 她一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其实,钢丝绳是很明显的, 但有个词叫“灯下黑”,姜瑜让程小凡从天而降时用了旋转、跳跃、闭着眼等动作,吸引观众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舞台后大大的窗户让阳光射入,恰好形成了逆光效果,再加上几面用来打光的铜镜,使悬挂程小凡的钢丝绳曝光不充分, 就连有武艺在身,眼力极好的凌笑笑第一眼都没能注意到。 少女不由得低声嘀咕:“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姜瑜问:“怎么了?” “我听有内卫的弟兄说了,你批准程家班带兵器进入万博会的会场,说是要做道具。” “嗯,没错。” 两人的视线投向舞台。 西湖的布景逼真, 小桥、飞瀑、凉亭、宝塔…… 各种各样,一应俱全。 这些都是姜瑜让程家班想办法定制的,按照故事情节来, 程小凡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不解, 哪有当着观众的面搬假山上台的? 没这规矩啊! 直到他看到幕布,这才知道姜瑜的厉害,之后姜瑜提任何看上去很诡异的要求,全都连问都不带问的,闷着头执行便是, 跟着姜先生有肉吃, 没问题。 于是,姜瑜开始放飞自我,除了定制布景,还有戏服、兵器什么的,服化道全都一股脑地整上, 搞得新戏在舞台剧和传统戏剧之间反复横跳。 就在这时,程小凡唱道:“离却了峨嵋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随他唱,舞台周边开始冒出烟雾, 烟雾是什么鬼? 凌笑笑看向姜瑜,“你不会在舞台上藏了火药吧?” 姜瑜摆摆手,“那不至于,就是想办法在罐子中贮存了烟雾,此时放出来了而已。” “你……”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毕竟是《白蛇传》嘛,神话故事,有点儿神话元素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现在没什么好惊讶的,等到过一会儿,法海大威天龙、准备捉妖时,那才叫大场面呢~” “你可真行。” 凌笑笑彻底服了。 ¥¥¥¥¥¥¥¥¥¥¥¥ 戏园子外, 袅袅的歌声传来, 啊(ā)啊(ǎ)啊(á)~ 啊(ā)啊(ǎ)啊(á)~ 西湖美景,三月天嘞~ 春雨如酒,柳如烟呐~ …… (※注:《渡情》,《新白娘子传奇》片尾曲) 白锦: ̄□ ̄|| 听得他不由得满头黑线。 神特喵的“啊啊啊”, 尼玛的…… 这就是姜瑜写出来的新戏? 艹! 不过,听白娘子和许仙对唱,“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确实挺像那么回事的, 戏词虽然很俗,但是偏偏让人欲罢不能。 白锦忍不住侧耳听下去, 十年修得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白首同心在眼前。 …… emmm…… 竟然还意外的挺好听的。 就在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白锦十分机敏,立即屏息凝神地看过去,发现那人露出了一小节手腕,上面文着一朵小小的白莲, 他双眼一缩,确定周围没人注意这边,这才走向阴影处。 没多久,那人也跟过来, 来人是一个小老头,后背佝偻,身穿锦缎,但因为右颊上的刀疤,缺乏富商气质,反而像是靠抢劫起家的暴发户。 “小锦,”小老头低声说,“给你安排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 “是,有钱万的荣国侯身份作保,除了您以外,其他几个师兄弟也都已经成功混到了戏园子的周围。”白锦回答。 “那就好。” “师父,既然是投毒,何必要这么多师兄弟加入进来?” “以防万一。” 老头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 他其实一早就想过退路的问题, 杀死姜瑜后,整个万国博览会的园区肯定会封闭,安保升级, 在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徒弟们吸引内卫的注意力,即使武功高如自己,也断无生路。 徒弟? 弃子罢了。 老头心中咒骂钱万, 为什么一定要让身为教主的自己参与进来? 但他现在最主要的情绪是后悔,后悔拉拢姜瑜的决定, 若是不想那么多,直接手起刀落,将他给宰了,白莲教也不会沦落到这般模样。 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还被那小子给勾了去…… 他想想就恨得牙痒痒, 反正已经成不了大事了,不如重新恢复江湖豪侠的做事风格,图一时痛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也是他不惜一切代价要弄死姜瑜的原因。 “好了,按照原计划行事。”老头说。 原计划就是,白锦不亲自下毒,让其他师兄弟来, 而他自己,则利用钱万车夫的身份,想办法给师兄弟们提供脱身的手段。 当然,手段具体是什么,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白锦心事重重,走入戏园子, 台上的许仙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啊(ā)啊(ǎ)啊(á)~ 啊(ā)啊(ǎ)啊(á)~ …… 魔音灌耳。 白锦环视一圈,发现在场的观众好像都魔怔了,跟着摇头晃脑,就差大合唱了, 这情况,倒是蛮适合刺杀, 他走回钱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都布置好了。” 钱万:“……” “侯爷?” “啊……啊啊啊?” “算了,没什么事。” “我跟你说,别的不提,姜瑜这个新戏倒是有那么点儿意思,尤其是这一段对唱,简直上头,听得我根本停不下来。” 第412章 接应 观众们第一次见男女对唱, 再加上曲调陌生,他们都不由得感到新奇。 因为是循着记忆写的,姜瑜的《白蛇传》综合了影视、戏剧作品,只能保证大概脉络—— 双蛇出世、断桥相遇、峨嵋盗草、水漫金山、法海遁逃。 第一场, 白素贞报恩,与许仙成婚, 这段剧情在后世,和水漫金山一样出名,因为有共游西湖、互生情愫的桥段。 第二场, 婚后,夫妻二人和睦,却被登门拜访的法海打破平静, 此时的许仙“食髓知味”,当然不信,也不愿意信白素贞是蛇精,却挡不住法海在重阳节以雄黄酒设下陷阱,逼迫白素贞显现原形。 按照原来的剧情,许仙会被吓死,然后是小青盗仙草救人, 但因为程家班的顶梁柱程小凡太猛,导致演小青的相形见绌,撑不起太长的演绎,因此直接删掉了这段, 剧情快进到许仙进金山寺。 第三场, 动作戏来了, 白素贞索要许仙未果,和法海动手,使出法力水漫金山, 但人家可是法海,有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身怀有孕的白素贞当然不是对手,只能带小青逃走, 结果,两人……咳咳……两蛇恰好和许仙相遇, 三人又过上了没羞没躁的快乐生活。 第三场毕,幕布拉上。 因为程家班用的是扇形舞台,演员表演时,和观众之间会有远近的变化, 这种交互十分神奇,尤其刚才那段斗法,又是烟、又是光的,在姜瑜看来很粗糙,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如同亲临仙家斗法现场, 众人无不露出回味无穷的表情,良久才意识到第三场结束,该去放水了。 一时间,很多人离席, 场面有些混乱。 太后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还没结束吗?” 王慧丽诧异,“娘娘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喜欢,太喜欢了,所以看到刚才那一幕,还以为是结局,该结束了呢~” “这个……也是……” 两人都觉得刚才那个合家欢的结局很好。 她们看向姜瑜, 姜瑜“啊”了一声,“确是还没完,下一场是法海趁白素贞生产后身体虚弱,瞅准时机偷袭,将其压在雷峰塔下。” 一听到这儿,太后和王慧丽的拳头都握紧了, “什么?” “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 姜瑜:…… 她也很无奈, 毕竟,镇妖雷峰塔是很经典的桥段,想删也删不了。 姜瑜赶紧劝慰道:“不过,后来,小青修炼有成,前来寻找姐姐,二人联手将法海打败,法海躲到螃蟹里,为世人指责。” 太后想想,记起蟹壳里确实有一个形似打坐和尚的痕迹, “蟹壳的纹理竟被用在了这,”她说,“义武伯果然厉害,《白蛇传》比之前的故事要好无数倍。” 之前的故事,在游西湖时庄月奴讲过一次, 白衣寡妇勾引书生,一连三日“狂风扫落叶,雨打烂芭蕉”,书生回家后就卧床不起,身上出现腥臊味,最后化成了浓水, 简单来说,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时,邻桌传来了讨论, “不愧是义武伯写的新戏,果然有意思。” “可惜的是,白娘子也有缺点,毕竟是蛇妖所化,不知人间礼数,刚才程大家演得很好,白娘子待人接物时常丢许仙面子,惟妙惟肖。” “人无完人嘛~” “也是,哈哈哈哈……” …… 姜瑜写那一段儿,是想塑造人物弧光, 为了显得夫妻感情好,才去描述一起克服生活中的难题, 总不至于写两人啪啪啪吧? 那倒是感情好,就是少儿不宜。 恰在此时,姜瑜听身边的太后嘀咕:“呵呵,男人的面子……” 姜瑜:…… 她不自觉地瞄向王慧丽, 不出所料地,王慧丽也是一副十分轻蔑的表情。 于是,姜瑜又将视线投向姜少松, 只见老爹又开始在那里喝茶了, 按照他今天进水的量,提起来稍微晃悠晃悠,估计能浇花。 姜瑜忍着笑,“爹,还要吗?” 姜少松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刚才都已经灌下去三壶毛尖了……咳咳……不得不说,这个园子的茶还挺不错,很正宗。” “没事,你不喝我喝。” “臭丫……呀啊,竟敢取笑为父!” 姜瑜轻咳一声,随手叫来伙计,让他换一壶毛尖, 伙计低着头,瓮声瓮气地接过茶壶,明显是不想被姜瑜看到自己的正脸。 但姜瑜的视线没落在他身上,似乎没有注意到…… ¥¥¥¥¥¥¥¥¥¥¥¥ 戏园子外, 两个伙计模样的人正捧着托盘走, 托盘中放了许多茶壶。 其中一人说道:“师弟,这《白蛇传》当真有意思,虽然没看到第一场,但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知后面的《西厢》和《梁祝》又是什么故事。” 师弟呵呵一笑,“肯定还是这些情情碍碍的,为了讨好那个老女人嘛~” 老女人,自然指的是太后。 师兄皱眉,“说话注意点儿,小心露马脚。” 师弟撇嘴道:“哼,那帮人只知享乐,这大夏的天下,早晚要归了咱们教。” “其实,我观义……姜瑜,为官倒是十分正直,只可惜……” “师兄?” “算了算了,不想那些,还不如考虑怎么脱身呢。” 师兄抬头,环视一圈, 戏园子周边的内卫并不多,想从这里逃出去很简单, 但之后呢? 内卫们只要封锁了园区,一一排查,他们怎么逃得出去? 师弟却没有多想,“师兄莫慌,师父他神通广大,一定会想办法……说不定,此刻已经有人准备来和我们接头布置之后的事了。” 师兄点点头,“罢了,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吧。” 说着,他们环顾一圈四周, 两人穿着戏园子伙计的衣服,和周边的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大家行色匆匆,都在赶着往回走,不想错过精彩的第四场,所以没人注意他们。 师兄眼疾手快,在某个壶的出水口上抹了一些粉末, 到时候,只要先给姜瑜倒茶就行。 之所以采取这种方式下毒,是因为师父明确说了,只杀姜瑜一人。 师弟问道:“你说,为什么要保太后?” 师兄想了想,“我猜测,是因为钱万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加了诸多限制,至于为什么要考虑钱万的想法,肯定是师父不想过河拆桥。” 有一点他没说, 杀了太后,他们恐怕更难脱身。 师弟正准备点头,忽然发现不远处正走来一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 那名官兵用右手捏了一个手势,似是莲花。 “我就说师父神通广大吧?”师弟说,“接应的人来了。” 第413章 这茶怎么有点儿甜呢? 官兵身材修长,气质独特,不像是粗野之人。 他双手在胸前变换,双手大指、小指、手腕相抵住,其余三指相对,中间离开约四五分, 大莲花手印。 这个手印非常简单,又非常殊胜,功能很大, 消灾、除障、事业成就…… 一切皆可。 师兄对师弟点点头, 后者立即会意,撤回擎着托盘的手,让师兄一人承重,自己则假意踱步,也做了个不引人注意的手势。 官兵似乎是看见了,以一个微不可察的幅度点点头。 他慢慢靠近过去,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淤泥源自混沌启,老母一现盛世举。” 这在是对口号, 师弟立即笑着回复道:“山河奄有中原地,白莲重开大夏天,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信佛之人,官爷信的是哪一宗、哪一脉?” 官兵抬头, 他长相一般,但双目炯炯有神,看着像是练家子。 “当然是净土宗。”他回答。 净土宗,有一个别称—— 莲宗。 师兄弟对看一眼,都放下了怀疑, 应该没问题。 师兄暗想,师父果然手眼通天,竟然真在五城兵马司中安排了内应, 大概是钱万的功劳? 想着,他摇摇头,将这些有的没的抛诸脑后, 还是先问问该如何行事比较好。 师兄问:“刺杀结束后,我们该如何脱身?” 官兵回答:“锦师兄现在的身份是荣国侯府的车夫,有他在,自然不用担心脱身的问题。” 说着,他微微停顿,“更何况还有我,可以帮忙里应外合。” 一听有后路,师兄长出一口气, 他问道:“谁派你来的?师父亲自下的令吗?” 官兵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师兄猜了个大差不差。” “大差不差?那是谁?” “你只是猜对了一个‘师’字。” “那是哪位大法师?” “不是,是老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的那个‘师’,致知馆的老师——姜瑜。” 官兵倏地抬头,眼中精光暴闪, 师兄弟二人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便感觉身体一麻, 由百会穴起,散发到周身的血流竟然异常阴冷,瞬间让他们周身凉飕飕的,接着便不由得直打哆嗦, 他们忽然就使不出力了。 官兵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利于偷袭的武功招式? 两人大骇,对视一眼, 他们勉力欺身向前,像是要拼死一搏, 但那只是佯攻,动作一转,变为分头奔逃,试图保证至少一人逃出生天。 然而, 砰—— 砰—— 两声闷响, 师兄后背挨了一脚, 师弟右腿中了三枚梭子镖,应声倒地。 “二位师兄,你们走不了了。”官兵的声音变化。 是女声! 师兄弟这才意识到,对方为何会对白莲教的行事作风如此熟悉,而且还会这么厉害的指爪、暗器功夫。 他们恍惚地回头, 只见官兵已经褪去了易容,露出本来面目。 果然, 唐赛儿。 师兄顿时脸色煞白, 他是聪明人,知道唐赛儿忽然出现意味着什么,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师弟却头脑简单,想要大喊,把自己被擒拿的事情通报出去, 只可惜,唐赛儿动作迅捷,卸掉了他的下巴,让他嘴巴说话漏风,只能支支吾吾地“阿巴阿巴”,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傻子。 唐赛儿看了眼师弟,最终将视线落在师兄的身上,“伯爷已经算到了你们每一步。” 说着,她微微停顿片刻,“也不是,师父已经失心疯了,根本不需要伯爷,但凡了解他的人,应该都能算到的吧?” 师兄眼神黯淡,“所以说,钱万只是……” “没错。” “呵……呵呵呵呵……” 笑声就像逐渐干瘪的气球漏出的气,让人听了,感到说不出的悲凉。 唐赛儿移开视线,“我求过伯爷,若是你们手上没沾过血,并且知道悔改,说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只是,这条生路会很艰难。 ¥¥¥¥¥¥¥¥¥¥¥¥ 戏园子内, 念白声响起:“自白素贞被压在雷峰塔下,转眼已过了二十年……” 接下来就是白娘子和许仙的儿子中状元, 父子二人重回西湖,开坛祭塔。 自古便有说法,状元是文曲星下凡,既然是星宿所化,那肯定有点儿沟通天地的门道, 老天爷便劈下一记天雷,轰开雷峰塔。 这一次,程家班是真用了火药的, 砰—— 一声巨响。 台下的观众刚才看又是烟雾、又是光照的,都已经习惯了,倒没有显得多新奇,只是屏息凝神。 因为看过前三场后,他们已经总结出了规律, 每次搞大场面,肯定会有打戏。 果不其然, 白素贞逃离囚笼,小青也同时赶来,一家人终于团圆。 同时,法海在金山寺听到天雷的响声,也跟着寻来,抄起禅杖和法宝就开始捉妖了。 双方再次斗法, 一阵激斗后,法海不敌白青双蛇,躲到了蟹壳中。 接下来就该收尾了, 许仙和白素贞重新走到断桥上,又唱起了新的调子,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只为这一句,断肠也无怨 …… 西湖的水我的泪 我情愿和你化做一团火焰 啊(ā)啊(ǎ)啊(ā)啊(ǎ)啊(á)~ …… 这首《千年等一回》也是经典中的经典了, 想当初,有人看电视剧看多了,甚至还跑去专门救蛇,幻想着它有一天来报恩,三十多了还没娶,甚至怀疑也要等上千年才灵, 姜瑜倒是觉得,这种人只是找不着对象罢了。 一曲唱毕,大幕拉上, 《白蛇传》的首演结束了。 按照戏园子的规矩,接下来是打赏环节,赏钱赏物都可以,只要扔到舞台上,就是戏班的。 太后想了想,摘下一枚金戒子, 姜瑜一愣,“太后娘娘,这也太贵重了吧?” 太后说:“无妨,今日开心嘛~” “这……” “义武伯本子写得好啊。” 看太后感慨,发自肺腑的样子,姜瑜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看向王慧丽, 后者顿时觉得头大,不打赏不行,打赏太多又有压太后风头的嫌疑, 难办。 没想到, “不如这样,”太后忽然说,“这枚戒子算我们两家一起打赏的,如何?” 两家一起打赏…… 任何人都能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了, 姜瑜脸一红,视线游移,似是恰好看到一名伙计在倒茶,下意识地接过,一口灌了下去。 emmm…… 这茶怎么有点儿甜呢? 她甚至咂了咂嘴。 第414章 失心疯 喝了! 姜瑜喝了! 白锦双瞳骤然一缩,心中却没感到多么兴奋,只是有一种完成任务的解脱感。 接下来,就该撤退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确定毒药的功效到底如何, 按照早就计划好的,在壶口抹上毒药,这就会导致下药的量不算大,所以必须是那种食之即死的毒药,见效非常快。 毒药会侵蚀姜瑜的经脉,让他因为剧痛而浑身扭曲、抽搐, 之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青,一瞬间,眼睛便会失去生命的神采,变成死鱼那样的灰败。 没想到的是…… “这是怎么回事?”钱万压低声音,“你不是说你们的毒药很烈的吗?” “啊这……”白锦也有点儿懵。 两人看着活蹦乱跳的姜瑜,都有些不知所措。 钱万嘀咕道:“难道是《白蛇传》结束得太快了,你们埋伏的人还没来得及……不对啊,我明明看到给姜瑜添茶的人……” 说着说着,钱万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难看, 他一脸厌恶地看向白锦,“老子可是担上了身家性命陪你们玩刺杀,你可别告诉老子,你们的人临阵缩了卵,做了逃兵。” 白锦被这么指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是不信有师兄弟背叛的, 但是,姜瑜为什么没死? 难道是师父? 刚产生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就赶紧摇了摇头,将之清出脑海, 师父恨姜瑜入骨,不可能。 白锦沉吟片刻,说道:“姜瑜应该还会逗留一段时间,我先出去看看,也许师父……” 话音未落,钱万立即打断道:“不行!” “侯爷,此时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任你娘的屁!我怕你小子就这跑了,结果姜瑜中的是慢毒,就是《射雕英雄传》里,欧阳锋喜欢用的那种,要过一段时间才见效,到时候,你们白莲教的人脱身了,我要怎么办?” 神特喵的慢性毒药…… 真当现实世界有小说里的那种毒药? 如果真有,自己还用得着留下来看姜瑜毒发吗? 干脆一走了之便是。 但白锦知道,这种事和不会武功的钱万解释不通, 他只能随口应道:“行吧,侯爷随我来。” 钱万似是终于放心了,长出一口气。 两人离开戏园子。 白锦远远看到了那个小老头,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缓缓靠近, 白莲教主先是开心,接着又微微皱眉, 其实,在行动结束以后,他就不想和几个弟子见面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不能逃出内卫的重重包围,要看这些弟子的造化, 但白莲教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靠了过来, 他想听听姜瑜的死状,以满足自己的某种变态心理, 毕竟,忍辱负重这么长的时间,为的就是这一刻。 就这样,双方碰头了。 “如何了?”教主问道。 “姜瑜……姜瑜确实喝下了毒茶。”白锦回答。 教主兴奋得脸色涨红, 他甚至没注意到徒弟言语中的迟疑,还有那个画蛇添足的“确实”。 喝了就是喝了,没喝就是没喝, 什么叫“确实喝下”? 白锦看师父兴奋,心中不由得十分郁闷,但还是说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姜瑜没死。” 教主愣住,“什么?” 接着,他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可是南洋人手里的毒药,从毒蛙的背部提取而来,在箭簇上涂抹一点就足以杀狮猎虎,人类更是不在话下。 一旁的钱万说:“确实,人家活得好好的,跟个没事人似的。” 教主呆立,如遭雷击, 他想不通计划到底在哪里出了问题。 白锦看见师父愣在原地,有些焦急地劝说道:“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没用了,我们还是赶紧先撤……” 教主果断拒绝,“不行!” “师父!?” “我一定要亲自看看,姜瑜……姜瑜必死无疑。” 疯了…… 已经疯了! 白锦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想要再劝,却发现师父已经开始向戏园子那边移动了, 这和刚刚看完戏、离开的人群格格不入。 “啧啧,也不知道那些烟是怎么弄出来的,竟然真让程大家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呵,你就当是真正的仙家斗法呗~” “要我说,还是义武伯厉害,我听了内部消息,说是除了本子,义武伯还出了很多点子,烟、光、炸药,那些全都是义武伯弄出来的。” …… 人们兴奋地讨论着。 但教主听不进去,只是一门心思想着自己那档子事。 他进入戏园子, 此时,楼中已经没什么人了,姜瑜、太后、王慧丽和姜少松也不在,只有几个伙计打扮的人在闲聊。 “那两个臭小子人呢?” “估计是在睡觉。” “他们可是伺候雅座的,还敢去困觉?我看啊,八成是看《白蛇传》演完了,找个茅房猫着,不想过来干这些收拾的活。” “但愿他们掉茅坑里。” …… 听他们的对话,像是在说那两个被“借”了衣服的伙计, 这说明,至少到那一步,还没出岔子。 难道…… “不会弄错了茶壶吧?”白锦低声喃喃自语。 教主脸色骤然阴鸷, 若是因为这种原因功亏一篑,他可是会忍不住动手杀人的。 此时,那帮伙计注意到了来人, 有人说道:“这位爷,今天上午的戏已经结束了,您是不是弄错时间了?” 虽然太后说是与民同乐,但新戏火爆,看戏还是要凭门票预约的, 这也是为什么布置了一批白莲教徒,却只有钱万和白锦成功以观众的身份混进来的原因,荣国侯还是有点儿作用的。 钱万眼珠一转,说:“刚才忘了打赏,所以我们才……” 说着,他摸出一个小荷包, 荷包打开,里面有黄灿灿的金豆子。 伙计们被晃了眼,下意识咽口水,“这位爷出手真是大方。” 钱万笑呵呵地递过去,“义武伯人呢?” 听他问姜瑜,伙计有些警觉, 钱万立即说道:“别担心,我是荣国侯,跟伯爷相熟,有些道喜的话想亲口说。” 荣国侯,一听就是大官。 伙计点点头,指了指侧门的方向,“从那儿走的。” 侧门通向大夏国家馆主馆。 白锦微愣,“侯爷,你难道……” 钱万脸色一冷,“至少要明确知道失败与否,否则,老子不是白费这么些功夫陪你们玩了?” 白锦:…… 完了完了, 又尼玛的疯了一个。 第415章 献礼 白锦是真的怕了。 今天的事,处处透着诡异, 明明下毒成功,姜瑜却一点儿事都没有? 这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他想到刚才看过的《白蛇传》,里面有一个说法,“状元是文曲星下凡”。 姜瑜虽然未经科举,但聪明才智早在大夏百姓中传开了,甚至有人说,只要姜瑜愿意,闭着眼、单手科举都能连中三元, 这如果还不是文曲星,那就没有文曲星了。 或许,他真有天星护体? 白锦再劝,“侯爷,要不我们先回府,刺……感谢义武伯的事,今天之后再说也不迟的嘛~” 钱万像是没听进去似的摇摇头, 但他还是看向身边的老头,将选择权交给了后者。 既然已经拱火完成了,这个时候隐下去,卧底身份才不会暴露, 这是三天之后又三天总结出来的经验。 果然, “侯爷说的对。”白莲教主赞成。 钱万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但是没人注意到。 白锦叹气, 钱万,他或许可以不当一回事,师父的话却一定要听。 但他没有放弃劝说,“要不,我们先找其他几位师兄弟问一问?” 被他这么一提醒,教主脸上不由得恼怒。 他有些后悔了。 之前下令让徒弟们在完成任务后,立即想办法分散、撤离,那是因为他料定,姜瑜只要中毒,立即就会身死,神仙难救, 这样,徒弟们四散逃离,可以在万国博览会各处制造混乱, 作为师父,当然是武功最高的,趁着混乱离开的可能性自然也是最大的。 可现在…… “他们应该都已经走了。”教主说。 “……”白锦无语。 “莫要废话了。” “是。” 三人从戏园子的侧门离开。 大夏国家馆内,各区域之间有数条羊肠小道勾通,并不能确定姜瑜走的是哪一条, 幸亏目的地已经明确了—— 主馆。 钱万带头,师徒两个在后面跟着。 渐渐地,他们能看到主馆那栋巍峨的建筑了, 以戏园子为起点的几条小路通向这里,最后在一道侧门处汇聚,就像在发出某种无声的邀请。 钱万推门而入,似乎对这里竟然没有官兵把手毫无察觉, 后面的师徒二人也已经被绕晕了,没多想,跟着进入了主馆, 一进来,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教主低声说:“这是……” 只见四周假设着大量的竹竿,竹竿上挂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布料,自上而下地垂落,但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不会因此染上灰尘, 钱万说道:“这一片区域似乎是展示染布的过程。” 说着,他拿出门票,看了看背面,“对,没错,与此地对称的另一边是展示造纸的。” 教主冷哼一声,“这个姜瑜,还真有些门道。” 钱万没接茬, 姜瑜的厉害他可是早就领教过了,用不着他人提醒。 三人继续往里走, 渐渐地,身边的布料越来越多,但也越来越薄,从之前的粗麻、毛料,变成了真丝,再之后,则是有些透的轻纱。 白锦环顾四周,感觉气氛有些古怪, 莫名其妙地,他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毛也一根根立起来, 他感到了出于本能的恐惧。 就在这时…… “那里似乎有东西。”透过薄纱,教主看到了什么。 他一马当先,走了过去, 展区尽头,准确地讲,应该是展区的入口处,有一面巨大的墙,上面图文并茂地讲述了布匹的分类,以及织布和染布的整个流程, 在墙的两侧有门,分别是出口和入口。 但真正吸引两人注意的是,墙下摆着的一张桌子, 比一般桌子长、窄, 最神奇的是,桌子分了两层, 下层,摆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未点燃的蜡烛、放瓜果的盘子、盛有浊酒的杯子、没有香灰的香炉…… 上层,则是一些木牌, 木牌高约四寸,宽则不足两寸,有状似白莲花的底座, 视线扫过,便能看到木牌上的文字, 白莲教妖孽白如辉、 白莲教妖孽白飞尘、 白莲教妖孽白文, …… 全都是白莲教徒的名字。 教主心中大骇,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灵牌, 放置灵牌的则是祭桌,难怪会有蜡烛、瓜果、香炉这些东西。 他定睛一看,发现最中间的灵牌还空着,在灵牌下方,桌子上刻了一行小字,“请教主留名。” 这也不只是姜瑜的恶趣味, 因为白莲教主一直搞为尊者讳的那一套把戏,从来不透露名字,教中人不是管他叫“师父”,就是管他叫“教主”, 就连唐赛儿也不知道, 所以,如果可以,姜瑜是真的希望白莲教主能把名字留下, 至少别死得不明不白的。 看着灵牌,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教主这才回想起来,刚才有种种诡谲的地方,只是因为自己急于求证毒杀姜瑜的结果,反而一脚踏入了对方布下的天罗地网, 现在的情况是,他自己跳进了坑里,等着别人来埋。 白锦也脸色煞白,“师父,我们该怎么……” 话音未落, “钱万!!!!!!”教主发出如同来自九幽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寻找。 可是,他只看到层层叠叠的布料, 哪里还能见着钱万的身影? 中计了! 万万没想到,那个傻X竟然是装出来的。 教主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如此往复十几遍,指甲在掌心留下了特别深的压痕。 良久…… 轰—— 他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透过薄薄的纱帘,能看到无数手持梅花弩的内卫站在那里,箭头发出悠悠寒光, 在人群之中,有一个十分惹眼的人物—— 姜瑜。 她冷冷地说道:“白莲教余孽已被一网打尽,教主……” 说到这儿,她歪了歪头,“教主,我刚才请你留下姓名,为什么如此羞涩?难道是待嫁深闺的女子不成?” 她呵呵一笑,“那我换一个问法好了,芳名贵姓?” 白莲教主气得吐血,当然不会答话。 姜瑜说:“我劝你留下名字,否则,在史料上什么也留不下,岂不可惜?” 这话也没什么错, 枭雄末路,最难受的就是留不下名字。 但是,真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说了,岂不是等于认输? 白莲教主皱眉,有些纠结。 当他认真考虑姜瑜的提议时,就已经中计了。 只听姜瑜笑着说道:“白莲教余孽已被一网打尽,教主白某某……算了,教主无名氏身死于大夏国家馆,为第一届万博会献礼。” 噗! 白莲教主吐出一口鲜血。 第416章 史书上的几行字 又是灵牌,又是“献礼”…… 白莲教主大喝:“姜瑜小儿,你休要得意,在这里卖弄自己那点儿小伎俩。” 姜瑜想了想,说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你看,我无需费一兵一卒,就把你搞吐血了。” 教主看到那行“请教主留名”的时候,所有的斗志、信心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若论心战,姜瑜的手段确实高明。 白莲教做的就是蛊惑人心之事,如今被人反制,相当于在自己熟悉的领域被打败, 这更让人难以接受。 教主牙齿紧咬,环视一圈, 内卫们冰冷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猎物, 他冷哼一声,不屑地说:“我的头颅应该很值钱吧?” 这是试图找回场子。 没想到, “你在说什么?”人群中闪出一人,正是沈谈,“擒拿白莲余孽本就是内卫职责所在,需要赏钱刺激?” 沈谈也来了, 教主更是知道自己插翅难飞。 而且,当他听到自己竟然没有悬赏的时候,不由得脸色愈发难看。 他看看身边的白锦, 白锦面色惨败,一副已经准备束手就擒的模样,尤其是配合上布匹展区内的阴间照明,更让人觉得这里是阴曹地府。 教主缓缓闭上了双眼,脑内寻找百死中的那一线生机, 也许,散布在场馆内的弟子可以…… 他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只可惜, “不用想了,”姜瑜说,“其他白莲教妖人都已被擒拿。” “姜瑜,你想骗我?”教主冷笑,“我教中弟子众多,所学亦是五花八门,武功高强者也许不足以给内卫造成麻烦,但……” “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你什么意思?” “白莲教余孽已被一网打尽,教主无名氏身死于大夏国家馆,为第一届万博会献礼。” “!!!” 白莲教余孽已被一网打尽…… 教主惊疑不定, 由于姜瑜的攻心计太过成功,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姜瑜说:“对白莲教,我这里也有熟悉的人,你们的行事作风……哼哼……” 听到这话,白莲教主心中只有无穷怒火, 他大吼一声:“唐赛儿!” 姜瑜摆了摆手,“好啦好啦,差不多得了,你叫得再大声,也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姜瑜,你不过是引诱了我的徒弟才能得手,小人得志!” “随你怎么说好了。” 姜瑜表示完全无所谓。 她越平淡,白莲教主越难受, 因为这种态度,就像是在否定他戎马攻伐、鸿鹄之志的一声。 最可笑的是,他甚至没有亲眼看到李嫣, 反倒是自己几个徒弟,因为行刺需要,见过太后,对李嫣也有那么惊鸿一瞥。 自己这样,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白莲教主呵呵冷笑,“什么女帝,不过是潜行缩首、苟图衣食之辈,这个大夏,早晚要毁在她手中。” 姜瑜当场就恼了, 骂李嫣可不行。 他一挥手,身后的内卫全都举起了梅花弩, 咔哒—— 咔哒—— 机扩发出轻微的声响。 没想到, “等等。”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 李嫣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她对姜瑜点点头,示意姜瑜暂时不要说话,之后,转向白莲教主,“死前不看朕一眼,你恐怕很难瞑目吧?” 天道威仪, 李嫣虽然没穿龙袍,只是一件闲服,但雍容气度不容逼视。 她走到前面,“其实,白莲教真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这话,教主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女帝后面的话有理有据,“也许,后世翻看这段历史,会惊讶地发现,史料不算多,也不可能有哪位大学士靠专研这个出名。” 李嫣展颜一笑,“很惊讶吧?但这绝对是事实。” 她转向沈谈,“剿灭白莲教用了多久?” 沈谈答:“不足半年,而且,从头到尾,内卫总共动员了不足两千人,算上地方卫所官兵,大概万人左右,也就今天……” 说着,沈谈环视了一圈, 今天的阵势确实大,比姜瑜以钦差的身份去东山时都要大。 “不足半年……呵……不足半年,”李嫣说道,“大夏地大物博,什么事都有、什么人都出,就规模而言,剿灭白莲教,确实是不值一提啊……” 教主脸色煞白, 他大概明白李嫣想说什么,但是却说不出阻止的话, 只听李嫣道:“而白莲教呢?什么大法师、什么大祭司、什么大徒弟,全都押上来了,死光了再填,填光了再死。” 她的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最有意思的是那号称几十万的教徒,你们的把戏一旦被戳穿,就全都变了,他们从最坚定的狂信徒,变成了反对白莲教的人。” 李嫣问:“现在,朕问你,靠骗,骗得到民心吗?” 白莲教主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 李嫣叹气,“朕今日本不该来,但因为想看《白蛇传》这部新戏,还是出了宫,想着闲来无事,顺路来看看,果然见到了这出好戏。” 想看《白蛇传》…… 顺路来…… 这些话比直接杀了教主还要更让他难受。 李嫣对沈谈说:“结束吧。” 沈谈抬手, 刷—— 一排弩箭骤然射来,但全都落在了教主身前,发出闷响。 这声闷响如春雷一般在白锦耳边炸裂, 他说:“师父,我们降了吧!” 白莲教主前额的青筋突突直跳,“投降?你看有机会吗?内卫刚才射的弩箭,就是为了封堵我们走位,这里必然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 听到这话,白锦也清醒过来, 他猛地跪倒在地。 死定了, 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白莲教的两人没有退路、没有弓箭、没有刀剑,就连平时惯用的梭子镖也因为担心过不了万国博览会的门口安检而没有带, 他们什么都没有,只剩这条性命。 忽然,白莲教主说:“姜瑜,老夫输得心服口服了,你不是想知道老夫名讳吗?” 没想到,姜瑜摇摇头,“刚才想知道,是因为想留下史料,但听了陛下的话以后,觉得其实不留下你的名字也无妨,反正在史书里也不过几行字而已。” 她一挥手, 第二轮箭雨如期而至。 白莲教主环视一圈,看着那些严阵以待的内卫, 他们用的是对军作战的方法,第一排射击结束后,立即后退换弩箭,第二排则趁机上前射击, 看这个架势,是要让自己完全死透啊…… 第417章 端水大师 大夏国家馆突然封闭,又突然开放, 到底发生了什么,百姓或多或少都有些猜测,但想知道具体内容,恐怕要等到下一期的民报特别刊。 大夏馆外, 看着人来人往, “就这样结束了吗?”李嫣问。 “嗯,”姜瑜说,“你怎么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感觉……感觉好像很快啊……” “……” 白莲教余孽没多少人了,能不快吗? 不过,到最后,白莲教主还是没能留下名字,不禁让人感慨。 通过现有的线索,内卫们一直在挖掘他来历的所有资料,但只追查到苏江一带某个杂耍团,其中有个善于变戏法的师傅, 这或许将是他盖棺定论的身份。 就在这时, “话说,我一直就想问你,”李嫣的嘴角勾起,“刚才,人家说你是卖弄,你辩解说‘攻心为上’,到底是不是真的?” “哈哈哈,知我者,李小姐。”姜瑜笑了。 “果然是卖弄。” “但即使我有心卖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摧毁他们的信心。” 都说“困兽犹斗”,但实际上,内卫们根本没受到反抗就收了人头, 这就是心战成功的效果。 姜瑜伸个懒腰,说道:“走吧。” 王慧丽、姜少松、太后此时正在大夏国家馆的另一边,也就是造纸术、印刷术的展区,也是时候接他们各回各家了。 李嫣不禁有些迟疑, 再果敢的女子,面对双方家长见面的情况,也会产生一丢丢迟疑。 emmm…… 话说,姜瑜也是女子来着。 姜瑜轻咳,“放心好了,我看他们聊得挺好。” 李嫣点点头,没接茬,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嫣对不远处护卫的沈谈点点头, 后者立即跑了过来,“皇上,都已经处理好了,没有留下任何战斗的痕迹。” 女帝“嗯”了声,“散布在会场各处的白莲余孽呢?” “也全部缉拿在案了。” “很好,让内卫们回各自的岗位去吧。” 沈谈听出来了,李嫣这是要支走多余的护卫, 他对姜瑜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之后,领命而去。 姜瑜: ̄□ ̄|| 她看向李嫣, 后者摆出“雨我无瓜”的表情。 两人一起前往大夏国家馆的另一侧展区。 此展区演示的是造纸术、印刷术,和另一侧织布、染布的展区布置几乎完全对称, 一进门,便是一堵墙,上面是图文并茂的介绍, 往展区深处走,一直到另一边的侧门,则是从今至古,倒叙描述了两种技术的变化,同时展示了产物的转变, 如今造纸术、印刷术的集大成者,当然是官民两报, 懂行的人,都会在报纸的雕版前驻足长看,同时啧啧称奇, 此次万博会,大夏秀肌肉的地方简直无处不在。 姜瑜、李嫣走过去, 她们惊讶地发现,姜少松正在和一个身上披着白袍的外邦男子争论着什么, 姜少松:“确实是大夏最早的。” 男子:“不不,莎(suō)草纸才是最早的纸张。” “就是大夏最早。” “!@#*¥%……” 两人似乎因为造纸术的介绍中,一个“最早”的字眼引发了争论。 姜瑜挠头, 这种事,果然什么时代都有。 她走了过去,“父亲。” 看见闺女过来,姜少松长出了一口气,“瑜儿,你来跟他说!” 姜瑜看了看那个外邦男子,看着像阿拉伯人, 她正想这是哪国大使,没想到对方先认出了自己,激动地说道:“姜大使姜大使,您快来说服这个人,明明是莎草纸最早。” 姜瑜:…… 自己这个会同馆大使当的真不够格,连对方是哪国人都想不起来了。 没办法,小国太多,历史太复杂, 她也就知道一些常识性的, 佛郎机≈葡萄牙; 法兰西≈法国; 卡斯蒂利亚≈西班牙; …… 姜瑜轻咳一声,说:“确实确实,莎草纸确实是最早用于书写的纸张。” 一听她的话,那名外邦大使立即高兴了,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姜少松。 姜少松转向姜瑜, 盯—— 在一旁的李嫣看得十分好笑, 她走过来,“巴拉迪大使,你没注意姜卿的用词,她说的是,‘最早用于书写的纸张’。” 李嫣和巴拉迪大使只有开幕式时的一面之缘,却记得人家的名字, 姜瑜表示佩服。 巴拉迪一愣,“皇帝陛下。” 他刚才和姜少松激烈地争论,没注意到女帝也在, 李嫣微笑,“你看这里,这个介绍写的可是造纸术,而不是纸。” 姜瑜点点头,“任何伟大的发明,往往需要被发明两次,第一次是先行者,第二次才能改变世界,大夏并不是最早发明纸的文明,但造纸术……廉价、量大、耐用。” 巴拉迪明白了, 重点就在最后三个词—— 廉价、量大、耐用。 一个技术,如果不具备这三个特点,必然会被限制应用和传播。 尤其是张纸这种,本身就是信息的载体,更是重要, 莎草纸确实早,但非常昂贵,难以大量生产,非常不利于信息的存储和传播,甚至影响国家的行政效率。 巴拉迪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姜瑜摆摆手,进一步说道:“其实,早前,竹简、木简编排起来,也可以在上面书写,但是称作为纸了吗?还是不够便捷啊。” 巴拉迪被说得有点儿羞愧了,赶紧学着汉人的礼节,抱抱拳, 姜瑜说:“万国博览会本就是文化交流,有这样的讨论是好事,您无需自责。”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造纸术的话题, 巴拉迪离开了。 姜少松靠近自家闺女,“瑜儿,你可真行。” 姜瑜:??? 为什么人人都用这句话来评价自己? 她有点儿懵,“爹,什么意思啊?” 姜少松憋了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吐槽:“什么‘莎草纸确实是最早用于书写的纸张’,什么‘大夏并不是最早发明纸的文明,但造纸术……’,你这都能端水,我是没想到的。” “喂喂,我只是实话实说啊!” “哼╭(╯^╰)╮” 姜少松抱起双臂, 这次入京,看到姜瑜身边有那么多红颜知己,他也已经认定了一件事—— 自家闺女是端水大师。 李嫣窃笑不已, 她凑近姜瑜,正准备吐槽几句,却看从展区的另一侧,王慧丽和太后一起走了过来, 两人脸上,都挂着十分微妙的笑容, 那模样,就好像驴象两党就国家主权跟联合执政问题达成了某种共识。 第418章 又来一个!? 太后走向姜瑜,“义武伯,看来,事情都办好了。”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 显然,姜瑜办事妥帖,她非常放心。 姜瑜点头,“白莲教余孽已被全部抓获,贼首也已伏诛,将不会再形成威胁。” 太后转向李嫣,“本宫不懂国家大事,但还是听过,‘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老百姓都吃得上饭,这种祸事自然就少了。” 李嫣恭敬地回答:“是,今年,义武伯对南河灾民的安置便是最好的例子。” “多向义武伯学习,懂吗?” “啊这……” 向义武伯学习,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什么隐藏的含义? 李嫣有点儿懵逼, 她的视线在太后和王慧丽之间游弋,眼底的狐疑怎么也藏不住, 两人刚才一定说了什么! 太后却不给她提问的机会,转向姜瑜,“今日出宫,看了《白蛇传》这样精彩的新戏,一上午的时间,竟然半点儿不觉得疲惫,都是义武伯的功劳。” 说着,她转向王慧丽,“而且,还结实了挚友。” 一天便引为挚友…… 不愧是老娘,牛X! 姜瑜偷偷摸摸地对王慧丽竖起了大拇指。 王慧丽不由得白了女儿一眼, 这丫头,就会装相,要是在处理男女……咳咳……要是在处理女女问题时也能如此古灵精怪就好了,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头痛, 现在倒好,处处留情,还是以男人的身份处处留情, 这不惹事儿呢吗? 太后又和王慧丽聊了一阵,相约以后找个时间,在宫中一起吃金陵菜, 之后,李嫣和太后离开了现场。 姜少松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 他想说“总算是送走了”,但又觉得这么说有欺君的嫌疑,因此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和太后或女帝相处,他始终感到有些别扭, 也不知道王慧丽是怎么做到的,自然而然地就能混熟, 或许,这就是女人吧…… 姜瑜看着父亲,“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要不要找个地方用午饭?” 为了保护会场内的环境,姜瑜限制了食物入内,因此只能在一些提供餐食的展馆内用餐,例如各省展馆,一般会有特色菜提供, 价格当然是很贵的,但姜瑜可以免费吃。 (笑) 没想到, “不吃了不吃了,”姜少松摇头,“我刚才喝茶喝的,到现在肚子还胀。” “怎么着?”王慧丽斜了丈夫一眼,“跟我们一帮女眷坐在一起,很别扭吗?只有喝茶才能缓解你的尴尬?” “没,就是你们讨论瑜儿的事,我插不上嘴。” “哦~~~~” “而且,即使想插嘴,也……” “你还是别说了,你一开口,说不定就把实话往外撂,对瑜儿不利。” 姜少松:…… 他相当无语, 那能叫把实话往外撂吗? 瑜儿从小到大,确实是没看过什么四书五经啊,估计只能背出其中名句,但到王慧丽的嘴里,就成了“博览群书,不喜平凡,但当涉猎”; 还有,住的小院里有个人工温泉,“每每悟道于水畔,必然有所得”,其实就是小时候光屁股泡澡; 再就是,因为好奇心偶尔闯祸,“热衷于探索,为格物致知之学打下了基础”; …… 听到这些,能不尴尬地喝水才怪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太后那边好像也差不多,说李嫣“不爱红妆爱武装”,在姜少松眼中就是不会女红; 说“英姿飒爽、风光霁月”,不就是女汉子不会照顾人吗? 不过,皇帝不会照顾人好像也挺正常的。 总而言之,姜少松觉得,两边评价自己的闺女,都是经过了充分的艺术加工才说出口的, 属实半斤八两啊…… 他摇了摇头,心说还是不提这此事比较好, “我们去商铺区看看吧,”他提议,“昨日,我听瑜儿说了,那边的生意很好,就想着过去看看,顺便还可以吃些便饭。” 作为商人,挣钱是一种本能, 按照自家闺女的说法,商铺展区是一种新的形式—— 展销会。 连展示带销售,想来应该挺新奇的,他一早就准备去看一看了。 而且, “我也好久没见阿钟了。”他说。 阿钟就是姜记布行京城分号的掌柜钟安福, 之前,他是金陵总号的一个伙计,因为为人机灵,而且识字能算,又喜欢学习,在姜记拓展业务到京城的时候提了分号掌柜, 姜少松和钟安福算是同辈人,肯定有一起上山下乡的感情。 姜瑜看向王慧丽, 后者点点头,“听你爹的,咱们过去看看吧。” 于是,姜瑜带头前往商铺展区, 这里和另外两个展区的热闹截然不同,因为满是挑拣、预订货物的市民,更具有市井气息, 更神奇的是,满是姜少松没见过的东西, “那个是什么?”他指着立牌问。 “嗯……是易拉宝,”姜瑜说,“整个是木制框架,中间有铰链,在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起来,而且,上面展示的东西可以更换。” “那个呢?” “琉璃展柜,呵呵,这玩意儿目前只有几家珠宝商在用。” 因为大规模制作玻璃的工艺暂时还不完善,所以现在用的都是彩色的琉璃, 其它商铺觉得不能体现货物本来的成色,因此不喜欢,但珠宝商、首饰商却认为是很好的噱头,因此将琉璃展柜用了起来, 没想到,这招意外地好用,京城的小姐和夫人们,就喜欢这种。 他们继续往前走, 姜少松感觉自己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到那些新奇的宣传用的广告道具,不由得花了眼。 走走停停,几人好不容易到了姜记布行的展馆。 这时, “姜瑜!”一个女声忽然想起。 他们循声望去, 只见张灵竹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在姜瑜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我这身道袍还挺合身的吧?” 姜瑜微笑,“你今天可以出场算卦了?” “嗯。” “那怎么还有时间乱跑啊?” “那帮人真是的,看我是个女子,就不找我解签,我没事干,只能乱转,甚至还偷偷跑去听《白蛇传》的新戏了。” 张灵竹一脸雀跃的样子。 看小道姑和姜瑜如此亲近,王慧丽下意识地打量一番, 长相就不说了,清丽的可人儿, 身材则高高瘦瘦的,看着像是麻杆,但该凸该翘的一点不少,即使被宽大的道袍掩盖,也能看出里面的玲珑曲线, emmm…… 不会吧不会吧…… 又来一个!? 第419章 现在的女子都这么直接吗? 姜瑜和张灵竹聊了起来, 姜瑜分析,其实,人家看张灵竹,并不因为是女子而有轻视, 龙虎山的张姓天师,肯定是真传的, 主要问题在于,小神棍太幼了,跟哥哥、叔伯一比,看着就像小奶猫,道行肯定是要弱一些的。 姜瑜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张灵竹大点其头,“难怪哥哥要我帮他粘假胡子,原来如此,我要不要……” 姜瑜打断,“可别,你是女子。” “啊,对哦~” “我看,你以后得成大道,道号叫小糊涂仙吧。” “诶嘿嘿~” 张灵竹被姜瑜吐槽,一点儿也不生气,傻呵呵地笑。 看这个笑,王慧丽更确定了, 嗯,又是一个,跑不了。 她伸出右手,横在姜少松面前,阻止后者靠过去,同时摇摇头,“别过去,咱们先看看情况再说,这个小天师说不定……o(* ̄︶ ̄*)o……” 姜少松:…… 自家婆娘想点鸳鸯谱想疯了,遇到个漂亮女子就像给瑜儿配成对, 他说:“你也听见了,人家是张家人,正一道的后人,将来肯定是要证得大道的,你别瞎想。” 王慧丽一瞪眼,“别说话!” “唔咕……” “让你看着就看着,错不了的。” 姜少松看王慧丽如此笃定,不由得有些动摇, 入京后,他已经发现了,女子在某些方面确实比男子要准得多, 难道…… 姜少松看看张灵竹, 从公公的角度讲,这姑娘很不错,适合当“儿”媳妇。 受王慧丽影响,他不自觉也入套了。 另一边,姜瑜和张灵竹的话题又绕到了《白蛇传》的本子上, 少女立即变得非常兴奋,“那是我看过最好最好最好的戏,尤其是白娘娘和法海斗法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 这丫头要是看了后世的特效,恐怕会更吃惊。 姜瑜刚拱手说“过奖过奖,一般一般”,却没想到张灵竹又开口了, “不过,你那些咒语也太假了,”她吐槽,“什么‘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这都哪跟哪儿啊!” “我让赵先生帮忙改过稿的,她也没说什么呀。”姜瑜甩锅。 “赵先生有我专业?” “没,没有。” “所以我说嘛~” 小神棍一脸得意的模样,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姜瑜身后的王慧丽和姜少松,小脸变为好奇, “我刚才偷偷看戏,发现这两位和你坐一桌,是谁啊?”她有些诧异地问道。 “你不知道我父母入京了?”姜瑜问。 “哎?有吗?” “嗯,对,你当时还教育过皇上,让她别骂人来着。” “……” 张灵竹陷入沉思, 忽然,她的脸色变得如同残阳,红得可爱, 她低头,“我当时饮酒了,不记得了。” emmm…… 这么说话,明显是想起来了。 姜瑜也不揭穿,没接茬。 张灵竹脸上的表情很生动,变了数变,忽然绕过姜瑜,来到王慧丽和姜少松面前,“小道是龙虎山第五十三代传人张灵竹,见过伯父、伯母。” 伯父? 伯母? 姜瑜一脸懵, 王慧丽则用余光扫了一眼丈夫,似乎在说:“怎么样,没说错吧。” 姜少松表示服了。 王慧丽对张灵竹展颜一笑,“刚才听闻姑娘姓张,就知道是天师府传人了,果然是正牌的。” 张灵竹低头,憨憨地说:“只有微末道行而已,让伯母笑话了。” 姜瑜:??? 她更懵了, 搁以往,张灵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道行不足的,如果是同行的人,她说不定还会主动上去battle, 在东山那一次,她主动去和白莲教的法师白如辉斗法,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为什么在自己爸妈这儿,小身故就谦虚了? 想不通想不通…… 姜瑜白丝不得骑姐。 王慧丽却是个场面人,当然不会顺着张灵竹的话说下去, 她呵呵笑着,“小天师太谦虚了。” 之后,话锋一转,“我刚才听你与瑜儿说话,好像是没人找你解签、算卦,既然如此,干脆帮我们起一卦,如何?” 张灵竹有点儿为难, 作为天师府传人,她肯定是不能骗人的,若给王慧丽、姜少松起的卦卦象不好,那该怎么办? 毕竟,人人都喜欢听吉祥如意的话。 但没想到, “给瑜儿起一卦。”王慧丽说。 “哎?”张灵竹惊讶。 “你看,不是快到二月了嘛,瑜儿十六岁,也是适婚年龄了,皇上的那道圣旨也要兑现,所以,我想帮瑜儿算一算姻缘。” “这样啊……” 张灵竹低头,脸上莫名地潮红。 良久, “好的。”她点点头。 王慧丽转向姜瑜,“瑜儿,快去借一张桌子来。” 姜瑜是万国博览会的负责人,借桌子这种事当然没问题,任何一个商铺都不会拒绝, 她随意借了张,让人搬给张灵竹, 同时,她警告道:“你别瞎说。” 小神棍可爱的白了她一眼,“我是龙虎山第五十三代传人,怎么会瞎说?” 顶多就是艺术加工一下, 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只见少女取出竹筒,洒下铜钱,嘴中念念有词道:“一个竹筒装天机,数枚铜板卜万事。” 姜瑜看着,不由得有些恍惚, 和少女初见时,不就是这般光景吗? 她拣起铜钱,捂在掌心晃晃,随手一掷, 铜钱在桌面上排开。 神奇的是,每一枚铜钱竟然彼此没有交叠,这在概率上讲,是极低可能出现的。 姜瑜忍不住笑,“这次如何?” 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小神棍上次给她起卦时的结果—— 大有卦,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上九处大有之极,而不居其有,顺天休命,故有天祐之吉,无所不利也。 当然,少女还说,姜瑜需要贵人相助, 贵人是女子,可能是一个,可能是两个,可能是很多个…… 姜瑜问:“这次是几个?” 张灵竹脸色更红了,“具体是几个,还是算不出,但是嘛……” “但是?” “但我算出,其中一名女子乃是道缘之女。” 道缘之女,就是道姑呗~ 小神棍干脆说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姜瑜嗤笑一声,“你还真是……” 她话音未落,张灵竹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对王慧丽和姜少松深鞠一躬,麻溜地跑了。 姜瑜:??? 她说道:“这姑娘不就是想当我的贵人,至于吗?” 唉~ 王慧丽深深叹气。 她转向姜少松,“看见了吧?” 姜少松努力板着脸,“看见了看见了,现在的女子都这么直接的吗?” “或许,是被咱家傻闺女逼的。” “啧,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她不傻了,在商业上,塑造直、傻、憨、痴的形象,反而能让对方更主动地让利。” “奸商!” “没错,奸商!” 两人一起看向姜瑜。 姜瑜:??? 第420章 寡人之疾 张灵竹飘飘然地来,急匆匆地去, 留下姜瑜一脸懵。 良久,她摇头,“算了算了,咱们先去姜记的商铺,凑合吃点儿午饭。” 几人用了饭, 之后,他们一直在姜记的商铺待到闭馆, 半天下来,姜少松不由得感慨,“没想到啊,现在的销售手段如此先进,难怪我从金陵带来的布匹、成衣都卖掉了。” 姜瑜的营销方案,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买三免一、三件七折、买一赠一、优惠券、折上折、实际到手价…… 一堆新概念, 组合拳砸过去,一般的消费者肯定会被迷惑。 至于其它的商铺, 虽然没有姜瑜这样的营销鬼才,但没吃过猪肉总归见过了猪跑,模仿还是没问题的,转眼间就搞出了一套自己的方案, 这也是商铺区比其它两个展区热闹的原因。 京城商会的曹鹏举找到姜瑜,说道:“伯爷,以后是不是每年都办一下万博会?” 老哥这是尝到了甜头。 姜瑜沉思, 在后世,世博会很少有连续两年办的, “曹会长,我是这么想的,”姜瑜沉吟片刻,“你觉得,万博会是什么?” “按照咱们大夏的官方说法,参展者向世界各国百姓展示当代的文化、科技和产业上正面影响各种生活范畴的成果。”曹鹏举回答。 “所以,以后干脆搞成两种形式,一种是综合性的,就像今年的这届一样,另一种是专业性的。” “展出范围相对固定?” “对。” “是个好点子。” 曹鹏举对姜瑜由衷地佩服。 虽然万博会目前只持续了两天,但成功是必然的、是可以预见的, 以后,但凡举办,想让商人“乐捐”,肯定不成问题。 姜瑜说道:“其实,这个园区我本来是准备拆除的,但后来又有了保留下来做园林的想法,今天,听了曹会长的话,觉得不如叫‘大夏国际会展中心’,专门承办类似的活动。” 她微微停顿,“但是,会展中心的维护也是需要人力、物力的,全部交给朝廷承担似乎有些……呵呵……” 嗯,笑得就很奸商。 曹鹏举当然懂了,“出钱、出人、出物,京城商会愿意鼎力支持。” 姜瑜说:“有曹会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心照不宣。 此时,已经过了闭馆时间, 他们又聊了一阵,便各自离开会场。 姜家人坐上了马车, 车内只有家人,她终于可以问出憋了一下午的问题, 她问王慧丽:“娘,你和太后都说了什么?” 看戏时,她全程陪同,所以王慧丽和太后对各自女儿的吹捧都听在了耳中, emmm…… 为人父母,炫耀子女的心态也不是不能理解。 姜瑜担心的是,自己和李嫣一起擒拿白莲教余孽的那段时间, 她总感觉太后和王慧丽说了什么。 王慧丽嘴角勾起, o(* ̄︶ ̄*)o 她说:“怎么,怕我说你的坏话啊?” 姜瑜拉住王慧丽的手,可爱地嘟起了嘴,“那怎么可能呢,我娘对我最好了。” 撒娇了…… 闺女竟然撒娇了! 看姜瑜破天荒地祭出了女人武器,王慧丽竟然产生了一种恍惚感, 啊…… 有生之年…… 看来,也不只是假小子。 王慧丽说道:“你对女帝是不是也这样?” 姜瑜:“啊这……” 忽然产生了一种搬石砸脚的感觉。 她轻咳,“娘,看你这话说的,在女帝面前,我可是很勇的,超勇。” 信你才有鬼。 王慧丽压低声音,问道:“那你怎么会让太后误会……误会你有寡人之疾的?” 说完,她又觉得不太准确,进一步描述,“不是那个本意啊。” 寡人之疾,意思是古代君王的通病—— 好色。 这个成语出自《孟子》,“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慧丽说不是本意,那就是引申义—— 因为御女过多、纵欲过度,理所当然地导致痿了。 姜瑜懵逼,“我没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想有,也不可能有啊。” 王慧丽点了点头,然后笑吟吟地说道:“所以我才会怀疑你跟女帝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嗯……怎么说呢……” 她时不时地用余光瞄姜瑜,眼中透出狡黠。 姜瑜:…… 李!嫣! 这个女人也太过分了, 她一定是跟太后说了什么话,“我在上面,姜瑜在下面”、“姜瑜喜欢被动”之类的话, 难怪王慧丽刚怀疑自己在李嫣面前撒娇。 姜瑜感觉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王慧丽看闺女的脸上阴晴不定,赶紧出言劝慰道:“你终究是女儿身,会那样,也是不可避免的嘛~” 姜瑜郁闷,“我没有。” 之后,又强调一遍,“我真的没有。” 王慧丽微笑,“安啦安啦,我能理解的,不过,太后误会也属正常。” “怎么就正常了?” “你想啊,大夏礼教甚严,以往的那些公主,和驸马成婚后,一年下来见不着几次,跟牛郎织女也差不了多少了,可驸马爷不敢动女色……” “等等,等等……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姜瑜想起了海棠之前好像说过, 驸马爷不敢动女色,就和其他男子做出断袖分桃之事,雌伏在下扮女人, (※注:要说分桃这个词,还真是传神) (笑) 海棠说这个,是为了告诫姜瑜驸马爷不好当, 驸马爷都不好当,那女帝的男人呢? 但太后却错误地理解成…… 这个误会可大了! 姜瑜脸黑,心中嘀咕, 也不知道李嫣是怎么说的。 王慧丽笑道:“但这样也有好处,至少,你在外面娶妻纳妾,太后不会说什么,而且,看你久久造不出孩子,反而更放心。” 姜瑜不由得一愣,“娘,听你的语气,是不是跟太后商量了什么?” “你猜。” “……” 要是能猜得着,还用问吗? 姜瑜无语。 这时,一旁的姜少松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懂?” 他和母女俩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王慧丽白了他一眼, 自家丈夫,就没有能听懂的。 她又看女儿一眼, 嗯,这个小傻子也是。 第421章 另一个结局 马车回到姜府。 姜瑜也不纠结王慧丽和太后到底说了什么,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和家人一起用过晚饭之后,便来到了唐赛儿的小院, 白莲教被彻底剿灭,有必要和这位圣女好好聊聊,毕竟她是自己的“线人”。 唐赛儿的小院很幽静, 这姑娘似乎自己改了一些装饰,盆栽改成了绿萝和吊兰, 绿萝常年碧绿,并且不开花,叶片数量却极多,在初春之时,繁茂之极, 远远看着,姜瑜发现少女房间内的一盆绿萝爬满整个窗台,简直就像室内小花园,想来,空气也能随之更加清新。 姜瑜走过去,敲门, 不多时, “伯爷吗?”里面传来唐赛儿的声音,“请进吧。” 姜瑜推门而入。 她环视一圈,问少女:“为何不掌……” 结果,“灯”字还没说出口,她就注意到少女的双眸亮晶晶的,似乎泛着泪光的样子, 她刚才应该是哭过, 或者说,姜瑜敲门的时候,她正在哭。 姜瑜叹气,没有吱声。 唐赛儿之前曾经提到过,白莲教主是她的师父,有教养之恩,眼看着自己亲手将他送入死地,心中肯定是不好受的。 少女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点儿明显, 她笑笑,没有说话,给姜瑜倒茶。 两人默默无声。 良久, “不怨你。” “不怨你。” 她们忽然异口同声。 之后, “你先说。” “你先说。” 再一次异口同声。 接连的撞车,让少女不由得有些脸红,连刚才的愁绪都变得少了一些。 她担心再次和姜瑜上演心有灵犀的戏码,因此抢声道:“其实,从我离开教中的那一刻起,如今的结局就已经想象过很多次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都知道, 白莲教对上朝廷,无异于以卵击石, 尤其是那些蛊惑人心的戏法被姜瑜揭穿以后,白莲教走不通群众路线了,势单力孤,不可能成事, 唐赛儿叛出白莲教不过是加速了这一过程。 姜瑜说:“你不用自责。” 唐赛儿点点头,“我知道,一切都是师父咎由自取,从他决定掘开黄河河堤制造大灾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教众和教义不过是他实现野心的工具而已,尤其是刺杀你这件事,我更是无法理解……” “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 “(ˉ▽ ̄~) 切~~得意个什么劲儿!无非是想听夸你的话嘛~” 唐赛儿不满地白了对方一眼。 其实,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姜瑜做的事,利国利民,刺杀姜瑜这样的官员,与荼毒百姓无异。 唐赛儿岔开话题,“话说,《白蛇传》的结局是什么?” 姜瑜才想起来,对方似乎没看过后两场, 于是,她把结局复述了一遍。 唐赛儿点头,“这样啊……” 她注视着姜瑜, 盯—— 姜瑜:??? 她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唐赛儿说:“你这人,写言情故事竟然会写圆满结局,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怎么就不能写圆满结局了?” “之前,我和月奴一起写《诡秘之主》的时……” “噗!咳咳……这倒霉名字起的,我差点儿忘了,还有这茬。” “这名字不是你起的吗?” “没事没事,你继续。” “我和月奴合作的时候她都跟我说了,‘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对悲剧的铭记永远比好结局更为长久’,这可是你的原话。” 姜瑜想了想,自己以前好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她写的《梁祝》,庄月奴和瑾儿都很不喜欢那个“变成蝴蝶飞走了”的结局。 难怪唐赛儿会误解自己只会写悲剧…… 姜瑜想了想,说:“其实啊,《白蛇传》也有一个悲剧版本,要不……” 话音未落,唐赛儿随即打断道:“你可别。” “^_^” “……” 两人尴尬地沉默。 唐赛儿的视线有些游移,飘忽不定地在房间中寻索,似乎想找到一个可以确定焦点的物件, 好奇心害死猫, 看得出来,她听姜瑜说了《白蛇传》有另一个悲剧结局,有些想听, 不是“有些”,是“非常”。 姜瑜故意逗弄她,装作没注意。 终于…… “好了好了,我勉为其难地听一听。”唐赛儿说。 “想听?”姜瑜问道。 “我说了,勉,为,其,难。” “行,那我也勉为其难地讲一讲。” 白素贞的故事,经过数千年的传承,有无数版本, 尤其是到了现代,随着影视行业的发展,编剧们充分挖掘,能编的多狗血就编的多狗血, 姜瑜要讲的,是一个电视剧版本, 白素贞被法海镇压在雷锋塔里,小青被法海打成重伤,不知所踪,无人来西湖救白娘子。 而许仙,立誓终身不娶他人,落发出家为僧,守在里面还困着白素贞的雷峰塔旁边,每日诵经、祈福、扫塔。 五十年后,许仙毛发皆白,笑着坐化于雷峰塔前,只是眼角的一丝湿润,让人心痛。 (※注:央视版《白蛇传》,没什么热度,不知道有人看过没有) 这个版本相当惨, 如今的大夏,还不太能接受悲剧,要是让程小凡照着这个演,打赏环节八成会被扔鸡蛋。 确实,故事刚一讲完,姜瑜就注意到唐赛儿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了, “你别打我。”她说道。 “你这人,也忒狠心。”唐赛儿美目含泪,伸脚在桌下蹬姜瑜。 “所以我让程大家没把这个演出来嘛~” “那你单独跟我说,就是想骗我的眼泪?” 少女十分难过, 姜瑜郁闷, 还不是姑奶奶你让我讲的? 她现在也看出来了,悲剧结尾的杀伤力太大,而且震撼人心,对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大杀器。 姜瑜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人家许仙和白娘子过得好好的,咱们操心什么?” 被她这么一说,唐赛儿又忍不住嗤笑出声, 她推了姜瑜一把,“你这人真是的……也太……” 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姜瑜问:“怎么了?” 结果, 盯—— 唐赛儿又开始紧盯着她,不移开视线了。 姜瑜被看得有些发毛,“喂喂,你别这样看着我,感觉怪怪的。” 唐赛儿抽了抽鼻子,说道:“姜瑜,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一句话就让她哭,一句话又让她笑,你可知道这个男子对这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轰! 唐赛儿打出了一记直球! 第422章 小鱼儿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一句话就让她哭,一句话又让她笑,你可知道这个男子对这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 甚至说,这就不是一个问题,而是某种程度的表白, 但问题在于, 屋内两人,姜瑜和唐赛儿,都不是男子。 姜瑜沉吟片刻,想到王慧丽入京后,已经跟庄月奴摊牌,说了自己的真实性别,太后那边好像也摆平了,自己没什么好藏的。 她磕磕巴巴地说:“那……那个……其实……其实我是……” 不行,还是说不出口。 演男人演久了,不自觉地会代入前世, 尽管每次解手都会被赤果果地打脸。 (笑) 唐赛儿看她如此迟疑的模样,却会错了意,“是因为我的身份吗?” 她泫然欲泣,“可白莲教明明已经……” 少女十分伤心。 姜瑜见不得女孩子流泪,赶紧解释道:“没有的事,问题不在你身上,在我,其实我是……我是……” 唐赛儿瞪大了双眼,等待着,“其实你是?” “我是……” “你是?” “我是女子!” 终于说出来了。 奇怪的是,姜瑜并没有觉得多轻松,反而产生了一种荒诞感, 自己到底是男是女? 她已经有点儿搞不清楚了。 另一边的唐赛儿听到了这个答案,先是一愣,接着又忍不出笑出了声,之后,又换上严肃的表情, 一瞬间,她心中似乎经历了无数次情绪的变化, “你是女子?”唐赛儿说道,“你用不着找这种借口……唔……” 说到这,她停住了, 因为,回想过往种种,她忽然意识到,姜瑜的行为方式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奇特。 果不其然, “真的!”姜瑜解开脖颈处的扣子,“没喉结。” 唐赛儿:…… 良久,她说:“男人没喉结,其实很正常,十人中至少有一个吧。” 男人没有喉结,要不然是激素问题,要不然就是甲状软骨发育畸形导致的,再就是颈部有外伤也能引起, 古代引产技术跟不上,女子生产之时,损伤婴儿颈部很平常, 而且,饮食的营养也不行,若孩子再有挑食的毛病,激素分泌失调也比较常见, 总而言之,唐赛儿没有说错。 但她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想逗弄一下姜瑜, 她此时已经隐约知道了姜瑜确实是女子的事实,但因为太过突然,一时间有点儿难以接受,就用这种调戏的方式来缓解。 姜瑜果然急眼,“不,我真……哎呀,我要怎么证明?” 唐赛儿听了,眼睛如同X光,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在姜瑜身上寻索, 最终,落在了姜瑜的胸口。 姜瑜: ̄□ ̄|| “你休想!”她说,“而且,就算给你看了,你反而可能……” 想到自己的平板,她有些想哭。 噗! 唐赛儿再次笑喷出来。 她搬着凳子,靠近姜瑜,“原来如此,难怪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呵呵……原来不是正人君子,而是没有那个能力啊。” 姜瑜无语。 唐赛儿的言外之意,她很清楚,无非就是说家中有瑾儿、庄月奴这样的美女,自己也不夜夜笙歌, 要是一般男子,恐怕早就已经开始“寡人之疾”了。 姜瑜白对方一眼,“哼,明白了?” 唐赛儿点头,“明白了明白了,不过嘛,你之前对我用美男计,现在又告诉我,你其实不是男人,这不是不负责任吗?” “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美男计了?” “你策反我的时候。” “(ˉ▽ ̄~) 切~~,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的,自己叛出白莲教是为了大义、为了天下苍生。” “骗你的。” 唐赛儿一脸严肃。 不知道为什么,在指导姜瑜其实是女子之后,她反而更能直视自己的内心了, 为了大义、为了天下苍生? 那不过是借口而已。 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做到这点,自己不过是茫茫众生中的一员,只是遵循自己的内心罢了。 白莲教之前的活动难道不伤天害理? 她顶多做到冷眼旁观,不参与,关键时刻出手救人, 直到牵扯到姜瑜,她才下定决心离开白莲教, 所以,说美男计一点儿也不为过。 “也许,女子更好,”少女的嘴角微微勾起,靠近姜瑜,右手抬起姜瑜的下巴,“你说是不是啊,自由自在的小鱼儿?” “喂,你怎么……!@*#¥%……唔……”姜瑜后面的话被堵住了。 “唔嗯……” “呼~~~呼~~~” 两人分开。 或许是因为唐赛儿是妖女,会的招数比较多,竟然异常灵活, 其中的滋味,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姜瑜郁闷,“你……唔……”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应该反驳吗? 但自己明明挺享受的来着…… 唐赛儿不由得微笑,“怎么了,自由自在的小鱼儿?” 姜瑜嘀咕:“别这么叫我。” “这个称呼不好吗?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所以,小鱼儿,你到底是乐不乐呢?” “不乐!” 打死也不能承认。 没想到, “是吗?”唐赛儿轻轻舔了下嘴唇,“可我怎么觉得……” “子非我,安知……”姜瑜话音未落,便发现唐赛儿竟然又靠了过来,“喂!又来?唔……” “呼~~~呼~~~” “呼~~~呼~~~” 房中,两人呼吸彼此交叠在一起。 过了一阵,她们分开。 唐赛儿看着姜瑜,灿然而笑,“其实,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是女子,我反而更能放得开,毕竟,不需要考虑什么身份的事。” 她看姜瑜不解,便补充道:“因为你是女子啊,嫁给你,做妻、做妾,又有什么区别?” 姜瑜:“啊这……” “所以,反而是瑾儿的身份最让人羡慕,小丫头嘛,可以时时跟在你身边。” “……” 姜瑜注意到,唐赛儿说话时,情绪中不掺半点儿虚假。 少女是认真的。 姜瑜不解:“为什么?” 唐赛儿一愣,“什么为什么?” “就是你为什么可以……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呵呵,这个时候就需要心有灵犀了,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表达什么,至于答案,很简单啊。” 少女深吸一口气, “离开白莲教,我就只有你了。” 姜瑜意识到,少女来京中,是压上了自己的一切。 她不由得感动。 这时,唐赛儿靠了过来,投入她的怀抱,“平板的小鱼儿,莫要负我。” 姜瑜: ̄□ ̄|| 平板是多余的啊喂! 第423章 惊蛰 接下来的几天,姜瑜两点一线,在姜府和万博会的会场连轴转, 王慧丽和姜少松也是,逛得很开心。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正月末, 正月二十八, 惊蛰, 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 姜瑜起床的时候,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敲在窗纸上,发出闷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糊住了。 她环视一圈, 瑾儿正单手撑着腮,坐在桌子边打瞌睡。 “瑾儿,”姜瑜叫道,“瑾儿。” “哎?”小丫头揉揉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姐,你醒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咱家小瑾儿也有工作时候打瞌睡的时候啊~” “是因为……是因为雨声啦~” 瑾儿有些脸红。 雨声属于白噪音,可以帮人集中注意力,对入眠也有助益。 她的意思是,自己被雨声给催眠了。 姜瑜嗤笑,翻身下床, 瑾儿过来帮她更衣,手上的动作十分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藏着机锋,“小姐,说起来,眼看着就要到二月了呢~” 姜瑜:吓! 二月在她心里现在是一个过不去的坎了。 瑾儿轻唱道:“走过西厢扑鼻一阵香,隔壁小姐还在花中央……” 嘶…… 姜瑜倒吸了一口凉气,“瑾儿,后面的歌词是,‘鞋子忘了原来的方向,停在十八九岁情惆怅’,年龄对不上啊。” 瑾儿笑,“那我就改成‘十五六岁’呗~” “……” “小姐别担心,总有这一天的嘛。” 瑾儿说的这一天,当然指的是姜瑜十六岁,到舞象之年, 舞象,还挺形象的, 能舞象可不就能结婚了吗? 姜瑜不由得头疼, 瑾儿凑过来,双手捧着姜瑜的面颊,“小姐,没关系,瑾儿会心疼你的。” 姜瑜郁闷,“你是故意的。” o(* ̄︶ ̄*)o 瑾儿脸上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不过,小丫头说的也有道理,自己确实应该考虑一下之后的事情, 她陷入沉思, 看姜瑜没说话,瑾儿便也保持了沉默,走出房间,在屋檐下待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外面细细的雨帘, 偶尔,她伸出手,接着雨水, 水珠很小,但积少成多,在掌心中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张开五指后,水顺着指缝间留下, 冰冰凉凉,非常舒服。 小丫头玩了一阵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用双手护头,小跑着去了厨房, 再出来的时候,她右手撑伞,左手多了食盒。 因为王慧丽和姜少松入京,最近姜府早饭都是一大家子在厅里吃的,瑾儿和庄月奴是未来京城姜府的主母,也能上座, 两人都很不习惯, 尤其是瑾儿,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总是十分惶恐, 幸好,最近开始频繁下雨,老爷和夫人也会因为雨声不自觉地多睡一会儿,因此在自己的房中吃饭, 小丫头这才有了如蒙大赦的感觉。 她重新回到小姐的房间, 推门而入时,姜瑜并不在原本的地方坐着,而是来到窗边,开着窗,看外面的雨景, 从门口看过去,小姐的侧脸分外动人。 瑾儿不自觉地压低了脚步声,靠了过去, 然后, 啾—— 姜瑜:??? 她摸摸脸颊,诧异地回头,“你怎么忽然搞偷袭?” 瑾儿脸红,“就是有些忍不住嘛~” “……” “乖啦~” (,,´•ω•)ノ"(´っω•`。) 瑾儿摸摸姜瑜的脸,眼中满是宠溺。 姜瑜:…… 她摇摇头,岔开了话题,“难怪古人……咳咳……难怪读书人喜欢作诗,现在又没别的方式排解郁闷,看到了雨景,难免会发诗情。” 瑾儿问:“小姐不是读书人吗?” “啊……这个……” “我是不是该问,小姐有什么郁闷需要排解?” “明知故问!” “诶嘿嘿~” 瑾儿憨笑着,将食盒打开。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大头的菜品似乎是一道甜点, 姜瑜凑过去,发现是一整只削了皮、被切成四瓣的梨子,梨子用糖浆浸润,撒了些干桂花, “这是……”她不解。 “桂花浸梨啊,”瑾儿说道,“啊,也是,小姐没下过地,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跟下地有什么关系?” “所谓‘惊蛰春雷惊百虫’,‘梨’谐音‘离’,惊蛰吃梨能让虫害远离庄稼,保全年的好收成,这一天全家都要吃梨。” 姜瑜头一次听这个说法, 不过,惊蛰节气,虽然天气转暖,但仍旧乍暖还寒,冷暖不定,空气也比较干燥,人们容易口干舌燥,产生内火,此时吃梨既清润又解馋, 所以也是有一定的养生需要的。 姜瑜用牙签插起一瓣梨子,“我们分了吃。” 瑾儿一愣,赶紧摇头,“不好不好,‘分梨’的寓意可不好,我还想着和小姐过一辈子呢~” “……” “……”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瑾儿突如其来的表白是姜瑜没想到的, 一时间,她有些懵, 接着,又立即转为感动,“小丫头,你不会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吧?” 瑾儿翻了个可爱的白眼儿,“我才没那么无聊呢~” “那你过来坐。” “哎?” “你啊,都上桌吃饭了,哪有再倒退的道理。” 说着,姜瑜把小丫头揽入怀里, 瑾儿脸红,坐在姜瑜大腿上, 小丫头再怎么纤巧,那一身温香软玉也有八十多斤,再加上姜瑜是女子,大腿很快就被压麻了, 她说道:“你换一边。” 瑾儿先是一愣,接着便噗嗤一笑,“逞什么强!” 她离开了姜瑜大腿,坐到她的身边, 姜瑜说:“分梨、分离,寓意确实不太好,但是,山人自有妙计。” 瑾儿对小姐扮个鬼脸,“你还在这种事情上动心思啊?” “看好了。” “嗯嗯,看着呢~” 瑾儿好奇, 只见姜瑜将例子塞入口中,然后牙齿咬住中间,一半在自己嘴里,另一半伸出唇外, 她对瑾儿做了一个眼神暗示。 瑾儿:…… 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会了? 她红着脸,凑过去, 啊呜! ( ̄~ ̄)嚼! 甜食果然让人满足, 桂花浸梨的糖分非常高,但幸亏有腌渍的桂花调味,冲淡了甜腻感,味道变得十分平衡,能让人一口气吃好几块, 瑾儿将梨子充分咀嚼、吞下。 此时,姜瑜说:“这样就不叫‘分梨’了。” 瑾儿问:“那叫什么啊?” “这个啊,叫‘分享’,以后,有我一口,就一定有瑾儿一口。” “……” 完了! 小姐变了! 小姐变得也太会了! 瑾儿脸色通红。 第424章 又㕛叒叕…… 吃了早饭,姜瑜和王慧丽、姜少松出门,前往会场。 结果,刚抵达门口,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赵功德。 老赵同志站在雨帘中,身后有护卫撑伞。 一看到姜府的马车,他立即走了过来,“姜世侄,姜世侄,你可算是来了!我都等你许久了。” 听到“姜世侄”这个称呼,王慧丽、姜少松不由得对视, 世侄,世交之子, 即深交好友的儿子, 但两人好像都不认识赵功德的样子,何来世交的说法? 他们不由得掀开车帘,多看一眼赵功德。 赵功德一愣,明显没想到马车中还有旁人, 但他反应极快,立即就猜到了两人身份,说道:“是姜先生、王夫人吧?我听世侄多有提起,说你们也入京参观万博会。” 人家在车下,自己在车上,似乎很不礼貌的样子。 王慧丽、姜少松抢在姜瑜前下车, 铜竹在后边撑伞。 “瑜儿真是的,竟然不与我们说他在京中这些日子的情况。”姜少松说。 言外之意,自己不认识赵功德, 女儿之前也没提起过。 姜瑜赶紧介绍,“这位是礼部尚书赵功德赵大人,对我多有照顾,另外,赵家小姐在致知馆任博士,是我的同僚。” 姜少松抱拳,“原来是赵大人,失敬。” 内心:自己闺女真牛X,竟然让一个官拜二品的朝中大员在雨中等着。 他满脸堆起笑容,“那就不打扰你们商量正事儿了。” 夫妇俩躲到了旁边,给姜瑜和赵功德留出谈公事的空间。 赵功德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说道:“贤侄,又出问题了,瀛洲那边好像反应过来了。” 一听瀛洲,姜瑜就懂了。 那个喜欢舞刀弄剑的斉藤琉生暂且不说了, 就说天川煌, 老兄虽然是瀛洲人,但对大夏官场那一套十分熟悉,太极拳、甩锅等多种技能用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他要是没看出《瀛洲因寇请罪书》的政治意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出来了,再之后呢? 似乎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承认自己的政治失误,就当是吃了个哑巴亏; 第二,想尽一切办法削减其影响。 如今看来,天川煌是走了第二条路。 姜瑜问:“天川煌是怎么说的?” 赵功德说道:“不是天川煌。” “不是天川煌?” “没错,是另一名瀛洲大使斉藤琉生,他站出来了,而且,提出的诉求我很难拒绝。” “什么诉求?” “还记得当时我们让天川煌给《瀛洲因寇请罪书》用印的借口吗?” 姜瑜当然记得, 赵功德以礼部修史书为借口,要求周边国家出具文书,作为史料、旁证, 她还记得,老赵同志盗用了自己盗用唐太宗的名言,“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老套皮怪了。 姜瑜大概猜到了瀛洲人的说法,“难道说,他们要求我们出具阶段性的成果?” 阶段性的成果…… 这个词一用出来,听着就像做项目的。 赵功德不由得赞叹道:“贤侄用词当真精妙,没错,他们就是要我们出具阶段性的结果,说是想看一看,那段历史我们是怎么写的,文书是怎么引用的。” 紧接着,他摇摇头,“可问题在于,天川煌没说错,历来就没有自己给自己修史的朝代,那属于咒自己亡国,所以说……” 以修史为借口,却没有修史行为, emmm…… 打蛇打七寸, 瀛洲人倒是蛮聪明的。 姜瑜说:“这种事,就以现在正是万国博览会期间,各部事务繁忙,还没时间搪塞过去就是了。” 赵功德说:“我也是这么说解释的,就说现在正在先期准备,问各国索要文书,是对史料的积累,到时候自然会用得上。” “瀛洲人那边呢?” “斉藤琉生第一次被打发走了,但很快又来,说没有成文也无所谓,就想礼部出一个规划,说清楚这些史料具体怎么用。” 啧, 看来,还是天川煌在背后捣鼓事, 但因为之前,《瀛洲因寇请罪书》是他用的大使印,他不方面出面就是了, 否则有出尔反尔之嫌。 赵功德不由得皱眉,“其实,打发掉斉藤琉生也没什么,毕竟两国邦交,一直是谁强谁有理的,大夏从来都是有理的一方。” 说着,他压低声音说道:“但现在是万博会期间,真出了什么事,会非常麻烦的。” 姜瑜点头,表示理解。 以现在的科技,赶路基本靠走,沟通基本靠吼,说万国博览会举世瞩目,那肯定是假的, 但毕竟请了周边几乎所有国家的大使,不能搞得太霸权主义, 就算真要霸权主义,那也得是悄悄地进行, 很多事,放到桌面上就太赤果了。 (笑) 姜瑜沉思, 良久, “现在的情况是?”她问。 “瀛洲人暂时被安抚住,但之后……啧……万国博览会还有将近二十天,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赵功德说道。 “呵呵,出乎意料的麻烦啊。” “国事就没有不麻烦的,贤侄,从你决定要瀛洲留下书面的罪状起,这件事就注定不可能轻易收场。” 姜瑜点点头。 就在她思考解决之策的时候,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赵功德说,“今日,绮儿与我说了,致知馆和佛郎机正在研究的大炮已经可以试射了。” “嗯,这件事我也知道,说是作为大夏馆和佛郎机馆的联合展品,准备在龙潭湖边试射,模拟岸基大炮攻击舰船。”姜瑜说。 “皇上似乎也会到。” “这个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两人就瀛洲的事通了气之后,话题自然转移, 这件事,暂时还有打太极的余地,总归能想出办法来的, 他们一起走向会场大门。 姜少松和王慧丽正在那里等着,看到两人,立即招手, 就在这时, “姜博士!”远处,一道清丽的女声忽然想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跑到姜瑜身边,一脸欣喜,“姜博士,之前不是与你说了吗?我们的新大炮要试射,没想到,竟然惊动了皇上,她要亲自来看。” 说着,赵浓绮激动地拉住姜瑜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 光天化日之中, 拉手…… 姜少松和王慧丽不由得对视, 难道又来了一个?! 不对不对, 应该是又㕛叒叕…… 他们已经有点儿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个了。 第425章 明正典刑和畏罪自杀 这时,赵浓绮也察觉到自己当众拉姜瑜的手似乎有一丢丢过头, 更何况赵功德还在旁边, 老父亲眼看着女儿被人勾搭走,其中微妙的心情还是要给予理解的。 少女松开姜瑜,“是我太激动了。” 姜瑜“嗯”了一声,回答:“无妨无妨。” 神特喵的无妨, 意思是随便拉手,无所谓呗? 赵浓绮听完,不由得白了姜瑜一眼,极其妩媚, 结果,做完上述动作,她忽然发现周围的气氛有点儿不对,便下意识地环顾一圈, 只见一对中年夫妇,正慈祥得看着自己微笑, 更要命地,这对中年夫妇,在眉眼上和姜瑜都有几分的相似,显然有血缘关系, 考虑到两人的状态,再加上之前听姜瑜提起过,只有可能是入京来参观万国博览会的姜瑜父母了。 一时间,红晕浮上少女的双颊, 她低下头,玩起了手指,同时不自觉地缩缩脖子,想用衣领遮住面颊, 这姑娘一直对自己的肤色没什么自信,现在见到公婆,又是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见到公婆,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尽管现在不能算公婆, 而且,考虑到姜瑜是女子,在攻受不分明的情况下,另一边的赵功德夫妇说不定才是真·公婆。 (笑) 姜瑜轻咳,“试射的事,你通知了皇上?” 赵浓绮摇摇头,“不能说是我通知的,上一次,你和尔雅一起去王恭厂,不是嘱托过两位佛郎机教士吗?让他们再试射时一定要报备。” “对,确实说过,但这种小事……” “自从弘同甫离开兵部,权力真空得厉害,兵部现在事无巨细,都上报给皇上,皇上听说新火炮有我们致知馆参与,就来了兴致。” 其实,本来还是应该在王恭厂试射的, 但李嫣出于对致知馆的信任,大笔一挥,直接将地点订到了龙潭湖附近。 姜瑜点点头, 她正准备说过去看看, 没想到, “那两位是……”赵浓绮用眼角偷瞄王慧丽和姜少松。 “我父母,”姜瑜回答,“之前不是说过吗,他们会来京城参观万国博览会,而且,元宵诗会那一天,就是他们入城,我与你说过的。” “我……我知道啊……我是想让你……” “让我?” 姜瑜一年不解, 看她这样,赵浓绮不由得气苦。 这时,王慧丽发话了, 她走了过来,对着姜瑜就是一通数落,“你这傻丫……傻小子,人家既然知道我们入城,现在又问,当然是想让你帮忙介绍啊。” 姜瑜:“!!!” 原来如此。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完了, 没救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撩到那么多女子的。 而且…… 王慧丽上下打量赵浓绮, 她记得姜瑜之前在介绍赵功德时说过,“赵家小姐在致知馆任博士,是我的同僚”, 也就是说,这个致知馆的女博士,是赵功德的女儿, 二品大员的女儿, 再联想到之前的女帝、龙虎山天师府的掌上明珠、草原鞑靼部的公主…… 这质量,高得离谱。 王慧丽笑呵呵地对赵浓绮说:“别管她,她啊,就是个小傻子。” 姜瑜:……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母上大人吐槽, 感觉十分微妙。 姜瑜轻咳,“那个……今天有佛郎机国家馆和大夏国家馆的火炮联合试射,你们要去看看吗?” 听到女儿发出的邀请,王慧丽的视线在赵浓绮身上稍作停留, 少女脸色不由得更红了,解释道:“是这样……嗯……虽然说是致知馆辅助完成,其实,主要还是姜博士的学生梦尔雅,我并没有多少功劳。” 在一旁的姜瑜腹诽, 这姑娘脸红个什么劲儿啊喂! 只听王慧丽说:“赵博士也太谦虚了,既然是致知馆的大事,我们还是应该去看一看。” 她没忘了此次入京的主要工作, 虽然,“儿”媳妇也很重要,但关键还是给闺女捧捧场,看看她取得的成就, 致知馆是姜瑜创立的,其成就当然少不了姜瑜的影子。 姜瑜带头,一帮人前往国家馆展区, 没想到,刚到展区入口,姜瑜便看到了老熟人—— 斉藤琉生。 这位仁兄怼在瀛洲馆的门口,正坐于草席上, 他穿着庄重服装,一把短刀放在正前方,用特别的布料垫着, 在刀的旁边,摆着一封信。 看他如此郑重,姜瑜瞬间就想到了“切腹”这个词, 至于那封信的内容…… 据说,武士会作死亡的心理准备,例如写作称为辞世之句的和歌。 啧…… 姜瑜不由得牙疼。 作为重生者,她当然知道很有名的堺事件。 那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法国军舰停在日本海岸,出于好奇,有十一位水兵从军舰上下来,然后登岸到附近的一个商业小城里面游玩, 结果,因为语言不通,不知怎么就闹出了大事,水兵再也没回到军舰上。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轰动了全国,因为当时的十年前, 最终商定结果,日本谢罪赔钱,同时也要偿命,偿命仪式自然就是惹事的二十人集体切腹, 结果,不光表演了切腹,还搞了个全套—— 拿着短刀在腹部切出十字,然后忍痛用另一只手将肠子掏出来,扔到法国公使面前。 从第一个开始,一直到第十一个, 法国公使心态崩溃,在进行到第十一个人的时候赶紧终止。 他们要是也在万国博览会上玩这一出…… 那个画面,实在是无法想象。 姜瑜皱眉看着斉藤琉生, 同时,斉藤琉生抬头, 两人对视。 良久,姜瑜走过去,“斉藤大使,你似乎在进行切腹的仪式?” 斉藤琉生一愣,“姜大使,您竟然也知道切腹?” “知道,不过嘛,我们大夏是不搞这一套的,至于原因,我们没有动用私刑的规矩,毕竟,明正典刑和畏罪自杀是有区别的。” “!@*#¥%……” 神特喵的畏罪自杀, 斉藤琉生脸色涨得通红,“切腹并不是畏罪自杀,而是为了保全武士的荣耀。” 姜瑜说道:“无罪干嘛自杀?” “啊这……” “再说了,无罪之人,荣耀又如何会受影响?” 斉藤琉生发现,自己跟姜瑜完全解释不通, 或许,这就是文化差异吧, 他一脸郁闷,总有种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紧接着, “而且,这是一柄真剑吧?”姜瑜拿起摆在草席上的短刀掂了掂,“上次咱么不是说过,真刀真剑不能带入会场吗?看来,我们的安保做得不合格啊。” 她大喊道:“阿凌,还不帮斉藤大使把剑收起来?” 第426章 皇上这是要穷兵黩…… 气氛相当诡异。 凌笑笑出现,躬身,右手前伸,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请斉藤琉生把执刑的剑递出来。 斉藤琉生很生气,但是又没有办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十分精彩, “姜大使,”他对姜瑜说,“这是武士荣耀的象征,希望您……咳……还请您让我保留。” 他深深地鞠躬,90度的那种。 啧, 果然出现了。 姜瑜咋舌,“斉藤大使,我对瀛洲文化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但是,你也知道,万国博览会的安保条例很严格,毕竟,没有什么事比安全更重要,对吧?” 斉藤琉生更加郁闷了, 安全大棒挥下来,一切理由就都成了借口、狡辩。 姜瑜对凌笑笑点头, 后者立即会意,上前收走了那把短剑, 铮—— 她抽出短剑。 不错,确实是瀛洲的铸刀术才能制造出来的好东西,很锋利,注重劈砍。 姜瑜说道:“斉藤大使,今晚闭馆,我们自然会还给你。” 斉藤琉生: ̄□ ̄|| 接下来不应该问自己在这里表演剖腹的原因吗? 听姜瑜的口气,好像是准备走人? 这尼玛…… 他下意识地回头,视线在瀛洲馆扫过。 姜瑜不由得双瞳微缩, 她之前就猜测,瀛洲大使两人,斉藤琉生是肌肉、天川煌是头脑,刚才的“表演剖腹”应该是天川煌在施压, 现在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 斉藤琉生表现得太明显了。 姜瑜露出微笑,“话说,斉藤大使,我怎么只看到你一人,天川大使呢?” 终于问到了! 斉藤琉生长出一口气,回答:“我去叫他。” 姜瑜点头,“也好,你去叫天川大使,我正好有事找他。” 有事? 难道是之前的抗争有了结果吗? 斉藤琉生很得意, 一定是自己刚才以剖腹相威胁起到了效果。 如果姜瑜知道他心中所想,绝对会吐血, 都说明正典刑不等于畏罪自杀了,这老哥还能把大夏人眼中的剖腹理解成正面意义,属实是没想到。 只见斉藤琉生快步回了瀛洲馆,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天川煌回来了。 天川煌一见姜瑜,脸上立即堆起笑容,“姜大使,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 他频频拱手,将汉人的理解学了个十足十。 姜瑜“嗯”了一声,“我听闻,两位大使对礼部修史的进度颇有微词,所以就……” 不等她说完后面的话,天川煌赶紧说道:“姜大使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怎会催促大夏礼部的修史工作?只是之前……呵呵……” 说着,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笑无好笑, 姜瑜猜测这家伙心里不知道又憋着什么招式要出呢。 天川煌忽然压低声音,“姜大使,您应该知道,瀛洲那边各个大名虽然团结在幕府的旗帜下,但是,面和心不和。” 忽然说这个是要干什么? 姜瑜谨慎点头,“我路有耳闻。” 天川煌继续,“所以,别看我和斉藤琉生都是瀛洲大使,但稍有嫌隙,毕竟,毛利家和岛津家素来就……” “我懂,请继续。” “上一次,我不是接受了赵大人的提议,在文书上用印了吗?” “你说的是《瀛洲因寇请罪书》?” “噗!咳咳咳……” 天川煌听到大夏官方给那个文书的明明竟然如此露骨,当场就喷了, 他心中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都要荡除这个什么请罪书的影响。 尼玛的…… 真要这么搞,自己怕是要成瀛洲罪人了。 试着想象后世的史书:“大夏海患、寇匪频繁,后由天川煌签署《瀛洲因寇请罪书》,亲自认罪。” 嘶…… 他感到一阵牙疼。 天川煌心里十分之别扭,但脸上还是摆出笑容,“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我用印,斉藤大使非常不满,所以一定要知道文书到底会用在何处。” 姜瑜看向斉藤琉生, 没想到,斉藤琉生也在龇牙咧嘴地看着自己。 显然,这老哥被天川煌当了靶子,也是十分郁闷的,但为了瀛洲利益,只能吃哑巴亏。 啧, 表面上有各自忠心的大名,实际却替幕府说话, 这应该是幕府派两人做大使的原因吧。 姜瑜说道:“你们使团内部不是铁板一块,还要我们大夏来擦屁股?” 她阴恻恻一笑,“天川大使,这样,有点儿过分了吧?” 天川煌赶紧回答:“姜大使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瀛洲僻在海隅,不闻礼义,弊邑多虞,对大夏的态度,一直是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的,所以,希望姜大使能多少为属国考虑,而且,说一说文书会用在哪儿,应该只是举手之劳吧?” 这就是瀛洲人聪明的地方, 把姿态放低,而且以属国自居,还时不时地翻出以前国书的内容来, 姜瑜即使想用强硬的,也硬不起来。 不过,她早已经想好了对策, “天川大使,你暂且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她说,“只是最近,万国博览会太忙了,你看,就今天,正好……” 听她半天说不到重点,天川煌有点儿急眼了, “您刚才不是说,有事情找我的吗?”他忍不住打断了姜瑜。 “哦?”姜瑜微笑,“刚才听闻你和斉藤大使关系不太好,我还以为我的话他没有传到呢。” “啊这……” “罢了罢了,我此次找你,是为了大炮试射的事情。” “大炮?” “对,大夏和佛郎机联合研制的大炮,射程远、射速快,而且非常适合海战。” 姜瑜在“海战”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天川煌的脸色瞬间变了, 大夏的舰船,能打的目标并不多,难道是真像之前说的那样,要“请君自由”? 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姜瑜注意到天川煌的反应,嘴角微微勾起, 霸权嘛,不能玩得太过赤果,还是在桌面下比较好。 她说:“上次,我们不是谈到过类似的话题吗?我就想着,瀛洲的两位大使一定特别关注大炮的事情,所以特地来邀请你去看一看。” 天川煌嘴角抽抽着,勉强微笑道:“是,姜大使说的是。” “而且,今天,皇上也会亲自过来,之前她还说,对能研究出大炮的格物致知之学很看好,说是要在科举中加入呢。” “在科举中加入?皇上这是要穷兵黩……” “天川大使对大夏成语不甚熟悉,说错了话,我们是愿意原谅的。” “额……谢……谢谢。” 天川煌一脸郁闷。 第427章 或许,这就是瀛洲吧~ 春雨濛濛, 李嫣伸出手,发现小了不少,便对身后的内卫挥挥手, 女官将方伞撤回。 此时,女帝正在龙潭湖边巡视, 内卫已经按照要求,将这里的游人们请走了, 准确地讲,是请到了安全距离外, 但是,游人们反而因为内卫的突然行动,开始流传火炮即将试射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渐渐地,龙潭湖周边变得人山人海, 大家都想看看新东西。 毕竟,火炮这种战争兵器,他们只是有所耳闻,真正拉出来放两炮,也就刚刚过年那段时间,在致知馆和王恭厂周边听过响, 没见过朕东西,总归是好奇的。 女帝率人朝码头走去,那里有几门新研制的火炮,能攻破城门的火炮。 能攻破城门,这是对攻城器械最高的评价。 很多人可能好奇,为什么古代大炮攻城不直接对城门开炮? 原因在于,城门并非是一段城墙中最薄弱的环节。 想象中,集中火力轰开城门,大军鱼贯而入,城池就拿下来了,但事实绝非如此。 与常识相反地,城门并不是古代城池中最薄弱的环节,而恰恰是古代城池中最坚固的地方, 拍影视剧的时候,总能看见攻城的军队用很多人推着大木柱子撞城门,很快把城门撞开,但其实这种情况在大城的攻城战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因为城门并不是左右开启的两扇门板,而是从上往下落下的一道大闸门,从原理上就是不可能撞开的。 比如京城、大同、金陵,都是三道城门,中间那道是闸门, 京城的最过火,正门是千斤闸板,用铁皮包裹的实木,高六米、重四千多斤,就算是这个时期最猛的火炮也轰不开, (※注:前文就提到过) 也就是姜瑜运气好,把佛郎机人给忽悠瘸了,对火炮进行了改良。 李嫣环视一圈, 她发现王恭厂的人正严阵以待,十分紧张的样子, 搁以往,女帝不会特别关注火炮的事,也就试射的时候会看看奏折,然后论功行赏, 但今天不光亲自来了,还把试射场地定在了龙潭湖, 这可是很难得的。 李嫣走了过去,看到一名佛郎机鬼佬正在和梦尔雅交流着什么, 她想了想,记起鬼佬的名字,“费尔南多大使?” 费尔南多愣了一下,回头,“皇帝陛下!” “嗯,佩德罗大使呢?” “因为试射时,佛郎机国家馆依然正常开放,所以我们分工合作,他在馆里盯着,我负责监督试射,万国博览会召开的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是这么分工的。” 费尔南多和梦尔雅偶尔会来会场,大部分时间在王恭厂。 李嫣点头, 她的视线停留在远处的火炮上, 费尔南多说:“没错,这就是新研制的火炮,优点非常多,射程远、口径大、炮管长、精度高、管壁厚……” 如数家珍。 李嫣微微一笑,“好啦好啦,朕就想知道,有缺点吗?” 费尔南多为难地看向身边的梦尔雅, 据他所知,任何皇帝都讨厌不好的话,佛郎机国王如是,大夏皇帝应该也是, 梦尔雅回答:“有弱点,那就是重量太大,这样一门火炮,需要八匹马拉着进行部署,行动缓慢。” 接着,她大喘气儿,“但是,因为我们用的是字母炮,所以说,母炮和子炮可以分开运输,比以前的火炮反而要灵活。” 欲扬先抑, 这就是说话的技巧吗? 不愧是大夏人啊…… 费尔南多默默地对梦尔雅竖起了大拇指。 同时, “而且,如果要打海战,没有比这更适合的火炮了。”姜瑜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姜瑜和赵浓绮正联袂而来, 在她们身后,跟着两名瀛洲大使亦步亦趋。 李嫣问道:“海战?” 姜瑜点点头,“没错,就是海战,装上船,出海,不用马牵、不用人拉,风一吹就到了瀛洲,用炮兵的话来形容就是‘射击平台稳定,观测设备完善’。” 风一吹就到了瀛洲…… 这话怎么听着有一丢丢奇怪? 李嫣下意识地看向天川煌和斉藤琉生,感觉这两位的面色都有点儿怪。 结果,姜瑜的话还没完, “微臣已经下令,制造特殊的舰载火炮了,”她说,“微臣的计划是这样的,如果上舰,一定得是后膛炮,也就是我们现在研究出来的新炮,甚至于,可以考虑增加重量。” 增加重量=增加当量, 这是要攻坚吗? 不过,梦尔雅看着姜瑜,有一丢丢的诧异, 真奇怪,姜先生什么时候说过要研究特殊的舰载火炮了? 之前没听说过啊…… 少女心中不解,但还是把疑问憋在了肚子里。 姜瑜继续说:“不过,还是要还得考虑舰船的负载,因此要在重量和稳定性上做一些权衡,如果是铁甲覆盖的船体就好了。” 一旁的费尔南多愣了下,“伯爷好生厉害!” “怎么了?” “我们佛郎机有很多船商考虑过铁甲舰,但因为动力不足,都放弃了,他们甚至想过用蒸汽釜呢。” 蒸汽釜就是蒸汽机的雏形, 不过,现在还没经过萨缪尔改良,连在煤矿挖煤、提水都办不到, 等着点出蒸汽动力的科技树,至少得有一百年。 但姜瑜的目的本就是画饼, 她瞄了一眼身边的天川煌和斉藤琉生, 两人在窃窃私语, 因为说的是瀛洲话,姜瑜听不懂,但两人面上严肃的表情,肯定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_^ 姜瑜暗笑。 李嫣何其聪慧,此时也看出来了,姜瑜满嘴跑火车,不是说给自己人听的, 她的视线在两位瀛洲大使身上稍作停留, 懂了。 “两位大使,你们在说什么?”她问。 “回……回皇上的话,”天川煌说,“我们刚才在讨论,大夏有了如此强大的火炮,我等周边属国的安全就更不是问题了。” “哈哈……哈哈哈……”斉藤琉生在一旁尬笑。 旁边的费尔南多听得诧异, 瀛洲人也是够逗的,国家安全还要靠别的国家保护, 或许,这就是瀛洲吧~ 他转向李嫣,“皇帝陛下,那我们现在开始试射?” 李嫣转头看了一眼将龙潭湖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说道:“可以,现在就试射吧。” 于是,费尔南多和梦尔雅下令, 立即有工匠递上了图纸, 其他工匠则开始最后的检查工作, 姜瑜看他们忙碌,走过去敲了敲炮管,心说两个瀛洲人看着呢,千万别掉链子, 争取,一,发,入,魂! 第428章 春雷 火炮已经架设好了, 和大夏原本最先进的红衣大炮不同,新炮是一种后装炮,整炮共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炮管、敞开式炮腹和子炮。 费尔南多说:“其实,伯爷的设想我们也考虑过,这种子母炮的先进之处,在于口径不同、作用不同。” 姜瑜问:“怎么讲?” ❺❷❻❻❺❷❷❺❶ “小口径可以装入我们新研制的开花弹,主要用于杀伤人员,而随着口径的扩大,破坏力也会扩大,只要装入实心弹,就能用于破坏敌人的军阵、阵地、城墙和舰船。” “改进过了啊……” 姜瑜看向梦尔雅, 这姑娘不由得微微脸红, 她现在是致知馆内最熟悉火药、火器的人,将来说不定会有“近现代军工之母”的称号。 姜瑜又问:“靶子呢?” 梦尔雅回答:“靶子是由苏江馆提供的,说是一艘视距靶。” 一艘…… 姜瑜注意到了这个量词, 苏江官员为了讨女帝欢心,也是下了大功夫的, 就凭这一手,以后的官升得慢不了。 姜瑜眯眼, 远远地,透过很细的雨帘,她看到了龙潭湖上的一艘船,船上还很贴心地扎了草人,像极了《草船借箭》里诸葛孔明的草船, 只是,这艘船的规模要大得多,而且有两层,看着像是仿制的水师舰船。 费尔南多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有信心, 他说道:“伯爷,皇帝陛下,火炮的威力恐怕会让你们感到震撼。” 李嫣微笑,“好吧,那么就让朕看看。” 按流程来做,首先要清理炮膛, 火炮的清理有专门的工具——一根拖把式样的清理杆,只要捅进炮口拖拽几下,没有带出什么杂物就算是清理干净了。 之后就是装弹了, 母铳长达两米, 这个长度,可以使弹丸在射出炮膛后具有较高的初速度,威力和射程都足够。 而且,因为尾部是敞开式炮腹,前后相通,空气流通迅速,所以散热很快,可以持续多次射击,而不用担心炮管过热引起子炮内的火药自燃, 为了防止意外,所有人退出三十步之外。 李嫣问:“射击那艘船吗?” 梦尔雅回答:“皇上,那太没有难度,我们要瞄准标靶,也就是那艘船船头的撞锤。” 海战并不只有炮战、接舷战, 还有船通过撞锤攻击敌舰,将敌舰捅穿了、捅得漏水,也是方法之一, 只是,进入现代,战舰的动力变强,冲撞的方法不顶用了,撞锤才逐渐被抛弃,成为时代的眼泪。 李嫣有点儿懵,“这么远的距离,你跟朕说,要射撞锤?” 她没好意思直接问对方,“你疯了吗?” 梦尔雅自信点点头,“没错。” “……” “请您看好。” 说着,梦尔雅对一名工匠点点头。 后者会意,摸出一个小册子, 凌笑笑眼力好,看上面一行一行的数字,忍不住问:“试射还要翻账本。” 噗! 姜瑜当场笑喷了,“不是账本,你就看好吧。” 凌笑笑便老实闭了嘴, 她对姜瑜是无条件信任的。 过不多久,便听工匠高声喊:“结果已经出来了,仰角五十度,现在开始校射!” 他一声高喊, 其他人立即冲上前,开始调整炮的角度, 因为炮管上有准星和照门,所以角度很快便调整好了。 费尔南多用火柴点燃了引线, 只见端头火花闪耀,眨眼间便已钻入了炮管中, 李嫣虽然知道是子母炮,但是,看到在子炮上点火,还是感觉新奇, 正好奇间, 轰—— 如同春雷炸响。 炮口高速喷出的弹药飞出,在地面上扬起了一层尘土。 漂浮在龙潭湖上的标靶发出一声巨响,被准确命中,整个船体向前倾倒, “竟然真的命中了撞锤……”李嫣喃喃自语。 而且,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整个船体火光冲天,气浪将船上的草人掀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再之后,草人被点燃, 乌烟滚滚。 “怎么样?”费尔南多问道。 “感觉威力不如想象的大。”姜瑜说道。 这还不够大? 一炮轰得水师战舰当场报废,作为陆基海岸炮,哪个国家应该都比不了。 费尔南多咽了口唾沫,“伯爷,您难道想一炮轰平一座城市?” 姜瑜笑,“呵呵,说不定呢~” “您在开玩笑的吧?” “这个嘛……其实,我刚才在考虑,要不要根据射击环境对火炮稍微改造一下。” “您的意思是?” “我认为,这种炮可以再改良出各种款式,例如,登船的话,不放在甲板上,而是放在船舱内,船体上开射击孔,然后成排布置。” 听到姜瑜这么说,费尔南多不由得眼前一亮, 姜瑜这么搞,那舰船的战斗力……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旁的梦尔雅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排炮?” 姜瑜点头,“就是这样,我们可以减小每门炮的重量和威力。” “这样有个好处,咱们大夏水师的舰船都很大,最怕小船的群狼战术,多弄几门炮,攻坚时可以齐射,面对群狼战术时可以乱射,就有了足够的防御力。” “没想到你除了是个好学生,还是一个战术带师,可以可以。” 梦尔雅被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李嫣走到了那门炮前,摸摸炮身, 忽然,她的心中涌起了某种莫名的浪漫,“让我也来一发试试。” 所有人一愣, 姜瑜赶紧劝阻,“皇上,咱们的火炮射程很远,若是瞄准不好的话,射到岸上,怕是要出大问题。” 被她这么一劝说,女帝也冷静了下来, 她微微叹气,但很快就收拾好心情,“看了新火炮,朕越发觉得,格物致知之学应该加入会试,让更多有这方面才华的人参与进来。” 她的眼中闪烁着如同儿童得到新玩具时愉悦的光, emmm…… 这姑娘还真有做维多利亚的潜质。 姜瑜笑笑,看向天川煌,“天川大使,对了,你之前委托礼部的事情……” 天川煌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大夏作为瀛洲的宗主国,要走文书是理所当然的,愿意用在哪儿就用在哪儿好了,我们无从置喙。” 开玩笑, 见识了这么厉害的火炮,已经够吓人的了, 最关键的是,姜瑜还想搞什么海战,甚至还考虑过了怎么对付群狼战术, 这说的是谁啊!? 妈耶…… 干脆报身份证号算了! 天川煌又偷偷看了一眼李嫣, 此时,女帝正欣喜地围着火炮打转, 得到新玩具,人都有试试的欲望,瀛洲可不能给大夏尝试的借口。 第429章 新科 天川煌头摇得像拨浪鼓, 鶸国无外交, 他已经看出来了,瀛洲在人家大夏的眼中,就是一只任人揉、任人捏的小鸡仔, 不杀,那是大夏皇帝不想。 姜瑜看着对方,说道:“天川大使,你忽然改变……哦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我们会同馆和礼部有哪里做的不好。” 天川煌赶紧摇摇头,“不是不是,那怎么可能?” “那你……” “是这样的,刚才看了佛郎机和大夏合作制造火炮,我忽然意识到大夏为庇护周边属国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我们瀛洲岂有不识好人心的道理?” 这老哥确实挺牛X, 官字两张口,他还真学了个十足十。 姜瑜微笑,“那斉藤大使那边……” 天川煌立即说:“我去与他解释,岛津家、毛利家还不都是瀛洲人?他会理解的。” “那麻烦天川大使了。” “您忙,我先走。” 天川煌拉着斉藤琉生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时,李嫣也观察完了新炮, 她走到姜瑜身边,“两个瀛洲人都打发走了?” 姜瑜点点头,“是,毕竟是瀛洲大使,还是有点儿头脑的,不至于想不到《瀛洲因寇请罪书》代表了什么,因此提出了抗议。” “所以,你带着他们来看试射?” “o(* ̄︶ ̄*)o” 奸诈的人。 噗! 李嫣嗤笑出声,心说姜瑜这家伙也真是的,狐假虎威用得这么溜, 那两个瀛洲大使,此刻应该正在某处瑟瑟发抖吧? 不过,又何止是瀛洲人,但凡参加万国博览会的人物,哪个没看到刚才试射的威力? 只要有点儿脑子的,都不敢轻掠大夏虎须。 这次万国博览会,不止增强了百姓自信,还能保朝贡几十年不出问题。 至于草原…… “海棠公主若是真像你说的那般明智,应该不会再挑起争端了。”李嫣低声说。 “明智?”姜瑜懵逼,“微臣说过她明智吗?” “说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醋味儿。 姜瑜:…… 她想抽过去的自己一巴掌, 你说你! 没事儿瞎说啥? 姜瑜轻咳,“微臣……咳咳……微臣惶恐。” 李嫣白了她一眼,之后,岔开话题,“朕看了今天的试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认为在会试中应该加考一科格物致知之学。” 果然又是这个话题。 姜瑜重生前也算是顶尖做题家,知道考试前临时加考点,出题人是要被考生问候祖宗十八代的, 也就一些突发大事,例如五一二汶川这种,才能破例。 姜瑜说:“皇上,咱们之前考虑过,无论作为加试,还是作为……” 李嫣摇摇头,忽然提出一个观点,“姜瑜,经过今天的试射,彰显了国威,你觉得三位大学士还会反对加试一科吗?” “这……” “研究格物致知之学,好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真不相信有人敢逆潮流而行。” 姜瑜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 确实,这一次万国博览会的成功,可以说是科学的成功, 尤其是新火炮,俗话说得好,“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震慑效果之强,从两个瀛洲大使身上就能看出些端倪, 若是大夏在这方面一直领先呢? 姜瑜也知道,若想强国,科举中加入格物致知之学是必经之路,而且其所占比重只会越来越大, 她沉思,“可是,现在应该已经来不及了吧?” 会试在二月份, 现在突然加入考点,考生们只能靠蒙,是看不出什么真实水平的, 李嫣沉思,之后问道:“在殿试中加入呢?” 殿试一般安排在三月里的春天,即所谓“三月廷试”, 不过,自古以来,殿试考试内容只有策问,也就是考实务,时间只有一天,日暮交卷, 现在又考格物致知之学,多出来一天,考试前还要把那一套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的流程走下来,这不成持久战了吗? 再加上前面的会试, 虽然会试考一天、休两天,但也够要命的。 姜瑜沉思,总觉得真要这么搞下去,能把考生逼疯。 李嫣看着她,“朕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经过今天的事,再加上之前的炸药,朕觉得,这件事不宜往后推迟了。” 姜瑜叹了口气,“行吧,那这个锅由微臣来背。” “背锅?是黑锅吗?这个词还真形象……” “^_^” “你准备怎么背?” “明天微臣就上书,提议在殿试中加入格物致知之学的考核。” 看姜瑜一副壮烈赴死的模样,李嫣就忍不住想笑。 名垂青史的好事,这家伙还不知足? 当然,被举子们骂是必然的咯~ 她说道:“但我们之前担心的事情还是有道理的,要怎么让考生考出真实水平,这是一个问题。” 姜瑜点点头,“毕竟,很多人没接触过格物致知之学,若是让他们全都两眼一抹黑、抓着瞎答题,那什么也看不出来。” “对,不能选一些五十步和百步的人出来。” “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两人不由得沉思。 就在这时,姜瑜的视线在梦尔雅身上稍作停留, 忽然,她想起了这姑娘是怎么进致知馆的, 不也是考试选**的吗? 姜瑜说:“要不,和当初致知馆选学生一样,先发一套例题出去?” 李嫣眼睛一亮,“倒是可行。” “那就这么定了,这次就不搞什么选择、填空了,直接上大题,每道大题由我们致知馆提供解题思路,他们具体答成什么样,就决定了最后的成绩。” “那你有标准答案吗?” “微臣出题,怎么可能不知道答案?” “……” 姜瑜身上透出一股任何事尽在掌握的自信劲头, 李嫣在旁边看着, 忽然,她恶作剧心起,“怎么,忘记刚才说要背锅时的郁闷了?” 姜瑜瞬间蔫儿,“求别说。” “哈哈,好了好了,朕等着姜卿能写出什么样的奏折。” “……” 李嫣摆摆手, 一众内卫立即跟上,摆驾回宫。 于是,第二天, 一封奏折经过三位大学士反复讨论,终究下不了决定,摆上了女帝案头, 那本奏折被摆在高高一摞奏折的最上面, 上奏的人,正是李嫣最信的朝臣—— 姜瑜, 义武伯、会同馆大使、国子监致知馆博士,在奏折上开宗明义写下了四个大字:“请设新科!” 因为内容太过震撼,时人称之为《为格物致知立言书》。 第430章 可我很担心你! “所谓‘科举’,天下之公;科举而私,何事为公?一以考试为准绳,而后平民有参与政治之机会,陈旧观念,赖以破除焉。” “然,物凡有弊,‘代圣贤立言’,挟圣人言而锢思想。” “今当设新科,格物致知之学,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于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 …… 姜瑜实在不擅长写文言文, 她为了写这篇几千字的奏折,差点儿把头上的毛给薅成秃瓢了, 奏折林林总总,从科举、八股文的弊端、格物致知之学等诸多方面提出了新设一科的好处, 同时,又对一旦新设科目之后的安排进行了建议。 李嫣知道这件事会引来很大的讨论,因此先行试探,按照惯例,让给事中留底,交由官员们议评,顺势在官报中刊登。 看这架势,是要引发打讨论啊…… 文武百官对于新设一科,表示无可无不可,主要还是看李嫣的想法, 反正他们都是已经考完了科举的, 现在的考生…… 嗯,你们加油! (笑) 事实上,一直以来,大夏都有刺头提出科举改制, 但因为大部分官员都是这个制度的既得利益者,所以都秉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将那些改制的奏折束之高阁, 但这次不同, 提出来的人可是当朝第一宠臣、能臣, 而且,既然给事中能留底,说明三位大学士都是看过的, 李嫣没有表示, 大学士也没有表示, 下面这些官员哪有带头冲锋说姜瑜不是的道理? 于是,这件事朝堂上不谈论,但在民间,从上到下、从大儒到学子、从士林到工商,无不议论纷纷, 一旦加入格物致知之学,那那些不读圣贤书的是不是也有机会了? 有了这个想法,众人的讨论更加热烈。 聪明的学生已经意识到了,女帝放着这个奏折任人讨论,其实已经相当于表达了默许, 但迟迟不决定的原因…… 难道是今年就要变? 一时间,各种传闻、谣言喧嚣尘上。 但身处暴风眼的姜瑜却做起了入定老僧,连万国博览会也不去了,每天都去致知馆里待着,似乎把生活重心放到了教学上。 时间来到二月二, 龙抬头, 龙是神兽,这一天象征着万物开始生机盎然。 眼看着万国博览会还有十天就结束了, 赵浓绮忍无可忍,终于跑来找姜瑜, 她在校舍的耳房外面敲门,“姜先生!姜博士!姜瑜!你有本事把万国博览会甩给我,没本事见人啊?” 这段时间,姜瑜不去万国博览会,都是她在现场盯着的, 当然,还有赵功德,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女兵, 处理会场的问题,就是赵浓绮顶上; 处理各国大使的问题,则是赵功德顶上, 这段时间,倒也井井有条。 少女之所以跑来找姜瑜,是担心她出心理问题, 毕竟,历代改革者,好下场的没几个,商鞅甚至被车裂而死,不是闹着玩的。 她又敲了一阵, 咚咚咚—— 咚—— 最后一声是闷响。 因为门被打开,少女敲在了姜瑜的胸口, 姜瑜:…… 赵浓绮:…… 两人面面相觑。 接着, 噗! 少女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这人也真是的,天天在致知馆猫着,不见天日,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姜瑜闪身,“来看我的?” “不是。” “那你别进来。” “(ˉ▽ ̄~) 切~~,闪开闪开。” “……” 赵浓绮进入房间。 耳房的地上有好几摞书,全都堆载角落处, 少女一看,发现尽是些经史子集,儒家经典这类“正经书”, 显然,姜瑜是把它们当道具的。 在房子正中,从上到下吊着一根绳,绳子的下端是一个小铁球,上端则挂在一组定滑轮上, 绳子绕过了滑轮,最后被压在一摞摆得方方正正的书本下面。 这是…… 赵浓绮好奇地环视一圈,视线停留在桌子上, 书桌上不见任何书本,只铺满了纸张,纸上用铅笔画了一大堆图形, 滑轮、钟摆、匀速运动…… emmm…… 赵浓绮知道姜瑜管这些定义叫作“物理”,但用得着把这些组合到一起吗? 这是纯粹不想让人拿分吗? 太坏了这人! 但姜瑜却会错了意, 他也发现房间有点儿凌乱得过分了,竟然没个地方落座,便想收拾收拾。 赵浓绮抢前一步,“我来吧。” 少女帮忙,将那些乱成一团的书籍纸张归拢好, 至于房间中的那些装置,她没敢乱动。 她问:“这是什么?” 姜瑜顺着赵浓绮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对方正好奇地盯着装置,于是回答:“就像上次咱们致知馆的选拔考试一样,这次科举改革,我们准备先放出例题。” 奏折还没批复,就开始准备例题了, 看来姜瑜和女帝已经说好了。 赵浓绮拿起稿件, 分铅笔给学生,如果每人分3支,则铅笔余下57支;如果每人分5支,铅笔还多余3支,求学生多少人?铅笔多少支? 上来就是一道盈亏问题,而且还是大题。 再往后,题目一个比一个难,从刚开始的单纯的数学题,到后来的物理, 甚至还有新炮的问题—— 子炮与炮腹间缝隙很大,容易造成火药气体泄漏,应该用什么方法来避免这种情况? 赵浓绮叹气,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外面都快因为你的那封奏折吵翻天了?” 姜瑜说:“当然知道,我每天回家,瑾儿都会说她在东直门外斜街探听到的消息,说是朝中百官对这件事的看法并不对立,比较随意。” “那你是不知道举子们的看法。” “怎么了?” “太学、国子学那帮学生甚至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咳咳咳……” 姜瑜不由得咳嗽, 早就料到会被考生喷了,果然还是没能躲过那一刀。 她呵呵一笑,伸了个懒腰,“安啦安啦,无所谓。” 赵浓绮看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你啊,怎么老是这样,什么事都不上心似的。” “毕竟,就是没什么事情嘛~” “可我很担心你!” “……” “……” 沉默忽然降临。 姜瑜诧异,看向赵浓绮, 只见少女紧盯自己,脸上写满了温柔与认真, 她这时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少女竟然已经默默地靠近了自己, 很近, 很近很近…… 第431章 隐约在空气中嗅到了修罗场的气息 PS: 又被要求整改了, 这本书真是越来越惨了。 哎~ ¥¥¥¥¥¥¥¥¥¥¥¥ 两人分开, 赵浓绮用手遮住了嘴唇,脸上一副回想实验结果的模样, 不愧是女博士。 良久,她说:“竟然有水。” 神特喵的湿的…… 姜瑜不由得脸一黑,“那是当然了,谁的口腔没有谁?你也有啊……” 少女脸红,“你……你不准说!” “哦~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好气!” 赵浓绮不由得叉腰, 她此时看姜瑜的目光,充满了感情,前所未有的感情。 忽然, “说起来,已经到二月份了,”赵浓绮的嘴角勾起,“姜博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快要到可以的年龄了?” “什么叫做‘可以的年龄’?”姜瑜无语,“听着怪怪的。” “就是那个啊……” “说了等于没说。” “就是那个!你可以成婚的那个!” “……” 姜瑜无语。 赵浓绮“诶嘿嘿~”地一笑,靠近姜瑜,伸出右手,拉着她的胳膊, “你有没有想过,会是什么场面?”她问道。 “什么场面?”姜瑜不解。 “对,你想啊,你是皇上赐婚,所以,规格肯定很高,有可能像皇子选妃那样,‘举言求汝’。”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举言求汝,举言十岁以来的嫡女及妹、侄、孙女,专“求汝,郑间衣冠子女为新妇”。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第一步,报名, 民间13-19岁的天下淑女,司聘以银币,父母送之,集京师; 第二步,初选, 内监挑选美女,每百人以齿序立,内监巡视之,淘汰部分; 第三步,复选, 内监谛视耳、目、口、鼻、发、肤、领、肩、背,问籍、姓、年岁、听声音,量手足,然后看步伐仪态,观其丰度,有一不合法者去之,再淘汰一部分; 第四步,决选, 由宫娥老者引至密室,探其秘处,又淘汰一部分。 …… 这都搞出决选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现代选秀节目呢。 姜瑜想了想,“麻烦点儿好。” 赵浓绮不由得惊讶,“麻烦点儿好?为什么?” 因为可以拖时间。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直说的。 姜瑜说:“越麻烦,说明越严格嘛~对于我来说,严格当然是好事了。” 赵浓绮白她一眼, 平时看不出来,没想到,这家伙关键时刻反倒暴露出色的一面了, 她解释道:“其实,也不见得就一定要这么麻烦的,看历朝历代的史集记载,便会发现,各朝选太子妃程序与选皇妃程序相当,偶有皇帝直接赐婚。” 偶有皇帝直接赐婚…… 这句话的意思是,当皇帝赐婚,可以绕开前面那些报名、初选、复选、决选什么的。 赵浓绮看姜瑜陷入沉思,似乎是在考虑可行性, 她忍着羞涩,说道:“姜博士,如果我……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让父亲求皇上,让她赐婚,你会不会……你会不会答应?” 皇上赐婚,任何人都不可以拒绝, 少女之所以这么问,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想看看姜瑜的态度。 姜瑜:…… 这是最近的第几个了? 虱子多了不怕咬,她已经决定躺平了, “我不是男子。”她说道。 “???”赵浓绮一脸懵逼,“这是什么新的自辱的方法吗?说自己不是男子?” “我的意思……我是……咳咳咳……我是女子。” “……” “真的。” “你别说话!让我静静!” 赵浓绮明显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她的视线在姜瑜的胸口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副“没道理啊!不应该啊!怎么可能呢!”的表情, 姜瑜: ̄□ ̄|| 她郁闷,“十六岁还长成这么一副平板的模样,真是对不起了啊!” 被这么一打岔,赵浓绮忍不住笑出了声, 接着,她板起脸,“所以说,这段时间你一直在骗我?” 姜瑜只能道歉,“对不起。” “所以,你以女子之身勾引我?” “我没有勾引你!” “你就是勾引我了!” “我没有!” “就是!” “……” 姜瑜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响, 咣—— 赵浓绮冲过去开门, 结果,只看到了两个学生的背影, “先生,我刚才听到了‘勾引’什么的,声音太大了,所以才敲门提醒。” “打扰两位先生了。” “请继续互相勾引啊……” …… 声音渐远。 赵浓绮“哼!”了一声,关上门。 她转向姜瑜,“估计是只听到了咱们两个讨论‘勾引’的问题,大概声音太大了,之前的应该是没听到,你可以放心。” 接着,她话风一转,“所以说,你还是勾引我了。” 姜瑜赶紧说道:“没有没有。” “就是有!” “嘶……姑奶奶,你小点儿声吧……好吧好吧,有有有,你说有就有。” 姜瑜担心再被听了去。 没想到,少女的目的不在于此, 赵浓绮眼中闪着光,“好,你既然承认勾引我了,那就要负责。” 姜瑜:??? 她下意识地说:“可我真的是女子啊!” 赵浓绮呵呵一笑,“听你的口气,看来也是认定勾引别人就要负责这件事了,没错没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 “再说了,改错这件事,跟你是不是女子有关系吗?” 姜瑜被赵浓绮的强词夺理弄懵逼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对方说道:“不过嘛,女孩子负责,也许更加容易一些呢?” 少女呵呵一笑,“很多小说话本里不是常有父债女偿的桥段吗?你这是男债女偿,男儿身欠下的债,要用女儿身偿还。” 这话说的…… 姜瑜没来由得想到了网文作者女装还债,之后传出的种种莫名传闻, 嘶…… 牙疼! 没想到,赵浓绮越想越兴奋,“之前我还觉得奇怪呢,你还记得的吧,皇上给我赐的字,就是那个‘天下第二女博士’,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天下第二’作何解释,原来是你。” 她上下打量姜瑜一番,“这么说,皇上当时就知道了?” 姜瑜点头,“嗯。” “啧,陛下似乎领先很多啊。” “啊这……” “不过嘛,那道圣旨不封还,陛下就名不正言不顺,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父亲请求时皇上的表情了。” 赵浓绮眼中的光变得愈发闪亮。 姜瑜:…… 隐约在空气中嗅到了修罗场的气息。 第432章 怎么又来了!? 第二天, 武英殿内。 姜瑜整出了一套例题,就亲自送到内阁,交给大学士批阅。 本来,今天是张澈当值,看到姜瑜手里捧着的东西,立即把庞永望、毛正元叫来了, 三人围着例题, “这些算术、物理到还没什么,很多思考题颇有意思。”张澈说道。 “对,这个题——大地是什么形状的?”毛正元笑呵呵地说,“这个题,皇上之前问过我,我当时想当然地说‘天圆地方’。” “皇上怎么说的?”庞永望问道。 “皇上竟然有大地乃是弧形之怪论,她还让我登高山而望,看大地是不是微微拱起的,我苦思数月,揣测,大地应当承弧形。” “大地是弧形,那在弧边之人何以立足?” “这个……” “说不好、说不好……” 三位大学士继续讨论了很久, 他们几乎没有一题能够完全正确答对,但比起普通人想当然的回答,或多或少都有各自的见解, 即使荒谬,也类似《两小儿辩日》中的论点: 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倒也有理有据。 先提出一个大胆假设,然后求证, 不愧是大学士,想像力之丰富,非是一般学子所及,就连致知馆的很多学生也不如他们。 姜瑜不得不佩服, 毕竟,这些题目在古代都是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庞永望将例题放到一边,“这些题目很少见,但仔细想来,或多或少都有解题思路,而且和生活中的某些现象对应。” 张澈问:“义武伯,有答案吗?” 答案当然是有的, 姜瑜把答案递了过去。 他们先是看了前面理科的部分,发现姜瑜提供的答案又是画图、又是制表的,不由得啧啧称奇, 之后,又看思考题, 他们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第一道地圆说上, 只见姜瑜给出了很多证据, 一、从京杭大运河自北向南走时,北极星的角度越来越低; 二、海平面上的航船从远方来,总是先看到桅杆、后看到船体; 三、登高望远,如果地面是圆的就越高越远,否则是一样远; …… 他们越看越懵逼。 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证据, 毛正元说道:“看来皇上肯定是和义武伯讨论过这个问题,否则,很难观察地这么细致。” 张澈从旁补充,“就算仔细观察了,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或许,这就是格物致知之学的独到之处。 但三位大学士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到证明脚下的地面是个弧代表了什么, 知道了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看他们面露疑惑,姜瑜便说道:“一直以来,我们都相信‘天圆地平,华夏居中’,如果这种华夷世界观全面坍塌会怎样?” 三位大学士眼神交流一番, 难怪姜瑜会这么有锐意开拓的精神, 原来,从始至终,他就没有过天朝上国的思维,也正是这种谦逊,让他有了探索和求知的欲望。 姜瑜的这套例题或许确实没什么具体作用,但可以打破很多陈旧的观念,让读书人思考,说不定会有人变得和姜瑜一样呢? 只不过…… “会形成很大冲击的。”张澈说。 “嗯,”毛正元点了点头,“所料不错的话,这份例题,比之历朝历代的改革影响都要深远。” “就是苦了义武伯。” “就是苦了义武伯。” “就是苦了义武伯。” 三人异口同声。 姜瑜不由得呵呵一笑, 她很清楚大学士们的意思, 以改革为例,大部分的提倡者都要被抓着喷,因此是很难成功的,即使活着的时候有了起色,死后也难免身死政消, 姜瑜的例题可比改革更先锋派,被骂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毛正元沉吟片刻,“要不,把后面思考题的部分隐藏了吧?” 庞永望感慨,“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但这份卷子的力量就会被消弱很多,少了些味儿。” 张澈则看向了姜瑜, 当时,姜瑜提出万国博览会计划,就是他作为三位大学士代表,造访的姜府,也正是那一天,他听到了惊世骇俗的以工代赈、官民两报的构想, 在他看来,姜瑜不是那种自难而退的人。 没想到, “也不是不行。”姜瑜说。 毛正元:??? 庞永望:??? 张澈:??? 前两位惊讶,是因为他们说什么“把后面思考题的部分隐藏了”纯粹就是装装样子, 按照常理,姜瑜应该说“我能扛得住!”才对。 这是官场中很常见的含蓄, 就比如,有官员致仕,皇上要挽留、官员要表示去意已决,这样拉扯N次,官员才能告老还乡, (弘同甫除外) 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结果倒好,姜瑜竟然真的借坡下驴了,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只见姜瑜乐呵呵地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新加一科,考生们要准备的东西变多了,所以,还是给他们减减负比较好。” 毛正元说:“伯爷当真仁义,不过……” 庞永望接过话头,“不过,我们都是科举上来的,自然知道当时的状态,加这么一点儿,不算什么。” 姜瑜:??? 她不解,“两位刚才不是觉得……” 毛正元:“没有。” 庞永望:“伯爷听错了。” 姜瑜:…… 她其实想的是,今年都已经二月了,临时加入格物致知之学的考试也选不出多厉害的人物,属于矬子里面拔将军, 与其这样,不如把这些思考题放在下一次会试放出, 学子们有更长时间准备,说不定真能选拔几个自然科学家出来。 姜瑜不由得咳嗽几声,“所以说,毛大人和庞大人刚才只是……懂了懂了。” 气氛略尴尬。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几人回过头,发现一个小黄门单手扶着门,杵在那儿喘着粗气, 他因为是跑来的,衣服凌乱,前额浮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手里捧着的文书也被握着,弄出了一些褶皱, 张澈微微皱眉,“如此不修边幅,成何体统!?” 小黄门尖着嗓子回答:“张大学士,大事儿……出大事儿了!” “怎么了?” “这个……” 小黄门视线扫过,在姜瑜身上面露迟疑。 张澈愣了一下,“难道是机要事务,还不能让义武伯听?” 小黄门赶紧摇摇头,“不是什么机要事务,只是……只是这件事事涉义武伯,所以我才……哎呀,我也不知道了。” 他一跺脚,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递上了文书。 张澈只看了一眼,立即说:“这个海棠公主,怎么又来了!?” 第433章 再一再二再再三 “天地苍苍,江海汤汤,海棠佳丽,辗转柔肠。” “余倾慕义武伯久矣,愿共结秦晋之好,成连理之枝。衍延子嗣,不负终身之约,执手百年。” “心意可昭天帝,神明在侧,以证吾肺腑之言,春雨为镜,必鉴吾泣血之心。” …… 神特喵的泣血之心…… 姜瑜懵了。 一旁的大学士们更懵逼, 张澈低声说:“现在求嫁的国书都是这样的吗?” 毛正元和庞永望纷纷摇头, 之后,三人的视线一齐看向姜瑜。 姜瑜咽了口唾沫,“三位大学士别这么看我,我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靓仔,什么都不知道。” 三人鄙夷地看她一眼, 姜瑜: ̄□ ̄|| 她问道:“外邦人可以求娶……不是……可以求嫁咱们大夏的朝臣的吗?” 张澈说道:“可以,高句丽曾向先帝求娶过,先帝说‘尔高句丽国与我业已合一,如复结姻亲,益可永固不二矣。王之若妹若女,或王之近族,或大臣之女有淑美懿行者,选与遣去大臣等看来回奏’,所以,高句丽求婚的时候,这个选妃的范围本身就包括了所谓的‘近族’和‘大臣之女’。” 没想到竟然还能翻到相关历史, 姜瑜十分郁闷。 一旁的毛正元说道:“伯爷,这件事吧……呵呵……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海棠公主三次递交和亲婚书,可见对伯爷还真像国书里说的‘心意可昭天帝’。” 姜瑜说:“毛大人就别取笑于我了,另外,您怎么知道第一封国书也是求和亲的?” “猜也猜到了。” “啊这……” “伯爷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不如先去解释清楚。” “解释清楚?找谁?” 一听这话,三位大学士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义武伯,小小年纪,不到十六岁,在外面都不知道开了多少分矿了。 姜瑜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儿过分, 她轻咳一声,“那个……我还是先去找海棠公主,三位大学士,关于会试新设一科的事情,还请你们多多考虑了。” 三位大学士同时笑笑, 义武伯身上识字多了不怕咬,别人拿他这块滚刀肉也没别的法子, 再说了,这件事皇上支持,别人想反对,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够不够才是。 姜瑜对三人作揖,快步离开武英殿, 海棠公主的展位因为颇受小孩子们的喜欢,因此人气很高, 她本人此刻一定在鞑靼部的展区内待着, 姜瑜便直奔龙潭湖。 她到达会场,前往鞑靼部展馆, 和第一次来时完全相同,这里围满了带家长的小孩子……咳咳……带小孩子的家长, 海棠被围在中间,微笑着展示新玩具, 那似乎是一套拼图, 只不过,和现代拼图略有不同, 现代拼图的突触是有弧度的,有点儿类似球形,相对美观,也不易折断; 海棠搞出来的拼图没有考虑这些人机关系,突触很原始,是正正方方的小矩形,这就导致拼接的时候很难做到严丝合缝,拼出来的图案也不连贯, 可即便如此,一帮小孩子还是玩得非常开心。 看到姜瑜,海棠双眸微微一亮, 她说:“你们自己先玩一会儿,新来了一个大哥哥,姐姐要单独陪她玩游戏。” 一瞬间,孩子家长看姜瑜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姜瑜不由得脸黑。 少女对她可爱地吐吐舌头,之后,自己推着轮椅进入金帐旁边的小房间, 关门前,她还对姜瑜招了招手, 那模样十分可爱,颇有词人笔下“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意味,就像是少女初次萌动了爱情一般。 但姜瑜知道,这姑娘就是个小狐狸精,不知道有多少演戏的成分。 她如同进入龙潭虎穴,步入房间。 海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粉色, 这间屋虽然名义上是给鞑靼部使节使用的休息间,但实际已经被海棠肆意改造成了自己的乐园,无数粉色轻纱帷幔垂下,轻抚姜瑜的鼻尖, 姜瑜轻轻嗅了嗅, 空气中有花蜜的香味,但是并不浓郁,被马鞭草淡淡的苦涩气味中和了少许。 在房间一角,堆着许多柔软的坐垫,呈“L”型排布,非常像现代的组合式沙发+贵妃椅配置。 少女摇着轮椅到坐垫旁, “帮我。”她伸出手。 “你……唉……”姜瑜叹气,“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就算现在是外人,将来也一定不是。” “(ˉ▽ ̄~) 切~~” 姜瑜面上不屑,但还是走过去, 小狐狸撑着站起来,紧贴在姜瑜身上,鼻子轻嗅姜瑜脖颈处,缓缓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姜瑜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赶紧把挑逗意味十足的海棠扔进了坐垫里。 少女打了个滚,之后,调整好坐姿,半躺半坐,慵懒的模样十分撩人。 她说:“看来是收到国书了。” 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姜瑜点点头,“我尊敬的海棠公主殿下,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这么搞可是会让我很为难的。” 海棠笑呵呵地说:“为难就对了。” 接着,话锋一转道:“为难地恐怕不止你一人吧?” 言外之意,当然指的是李嫣。 事实上,那封约等于婚书的国书此时还留在武英殿,按照流程,需要大学士们抄收,之后再转乘给皇上, 李嫣应该还不知道。 姜瑜回答:“今天我恰好在武英殿。” 海棠先是一愣,接着就“哦”了一声,“对了,应该是会试新设一科的事吧?我也听说了,连百姓间都讨论成了一片呢~” 能陪孩子来海棠这里游玩的,都是相对开明的家长,将来肯定是要送孩子开蒙读书的, 他们讨论以后的科举走向属实正常。 姜瑜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不对,我这次找你来,说的是国书的事。” 海棠看她严肃,反而傻呵呵地笑,“你啊,还真是一个……哼……我就要再一再二再再三,你管得着吗?” “这个,我是管不着,但你这样做肯定没效果。” “哎?” “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一听有故事,海棠立即想要坐起来, 只不过,她下身力量不足,倏地动作竟然有些力不从心,又滚回了那堆坐垫中, 裙摆翻滚、轻纱飘舞…… “你……你偷看!”她说。 “没有。”姜瑜疯狂地摆手。 那能叫偷看吗? 刚才只是无意地、不小心地、意料外地光明正大地看。 再说,不是什么也没看到的吗? 第434章 我的时间不多了 房间内一派安静, 姜瑜和海棠面面相觑,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 “你就是看到了。”海棠很确定地说。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看到了,”姜瑜只能举手投降,“不过,我们都是……嗯……” “都是将来要成为夫妻的人,所以看了也无所谓?” “你可真能想。” 海棠歪着头,一脸不解的可爱模样, 她不可能想到姜瑜其实要说的是“我们都是女子,看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姜瑜也没法解释,只好将话题绕回去,说道:“先不说那个,我还是给你讲《狼来了》的故事。” 海棠勾起嘴角,“草原人喜欢狼。” 说着,她弯曲双手五指,模仿爪子的模样,“嗷呜~” 姜瑜在心中吐槽, 卖萌可耻! 她清清嗓子,说道:“有个放羊娃,每天都去山上放羊,一天,他觉得十分无聊,就想了个捉弄大家寻开心的主意……” (※注:《狼来了》竟然出自《伊索寓言》,我一直以为是咱们国家的故事) 很快,故事讲完了。 海棠绝顶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姜瑜的意思, 她低头沉思,“你说得对,一次又一次,如果都没有结果,我还重复之前的行动,只会让自己的行为变得不受人重视。” 好家伙,这姑娘终于明白了! 虽然,姜瑜也只是在忽悠她罢了,但没关系,只要有效果就行。 她忽然觉得,给海棠讲童话故事似乎也蛮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给她讲鬼故事会怎么样。 就在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海棠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一拍手, “不对!”她说。 “哪里不对?”姜瑜问,“这个故事的道理不是很明显吗?” “这个故事的道理不是不能‘再一再二再再三’,而是告诉小孩子们不要说谎,可我前两次递交国书,没有说谎啊!” “啊这……” 全特喵的完了, 海棠竟然发现了华点。 姜瑜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海棠则继续喃喃自语道:“不过嘛,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说谎这个事,并不是我说自己没说谎别人就会觉得我没说谎了。” 姜瑜懵逼脸,“你又悟到了什么?” “很简单的道理,那个放羊的孩子如果真的发现狼,然后预警大喊‘狼来了’,村民们上山,却发现狼被放羊娃的声音吓跑了,误以为放羊娃在说谎,最后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你那是经典相声桥段《逗你玩》。” “???” “当我没说。” “算了,我也当你没说,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因为我每次文书的表述都很接近,所以会被你们大夏人当成是开玩笑吧?” “……” 都发国书了,还被当成开玩笑, 这姑娘怕是对大夏的文官系统有什么误解。 当然,这种话姜瑜是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如果实话实说,海棠八成会更加来劲,三天一国书、五天一婚书、十天就好脱光了把自己塞到箱子里,送到姜府上去了。 但现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只见海棠的表情愈加兴奋,“所以,三封国书的内容应该一封比一封劲爆,例如,第二封写我们已经亲过了,所以要成婚。” 姜瑜:…… 最可气的是,她没办法反驳, 因为海棠没撒谎。 少女继续,“第三封,则应该说我们已经……” 姜瑜赶紧制止,“停!我很确定,咱们没做过那件事。” “我知道。” “???” “这不是显得我有决心嘛~” “……” 姜瑜完全被整晕头了。 她看着海棠,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应该问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棠诧异,“我想嫁给你啊。” “?” “别那么惊讶,我认真的。” 少女的脸色十分平静,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和姜瑜事先通气,就这么直接递交国书,有逼人就范的嫌疑, 可问题在于…… “我的时间不多了。”海棠说道。 “什么?”姜瑜下意识地问,“你……你难道得了绝症?” 她一脸焦急, 看姜瑜这副样子,少女忽然感到满足, 被关心的感觉真好。 鬼使神差地, “对。”少女说。 “是腿部病情恶化了吗?”姜瑜问。 “……” “我看看!” 二话不说,姜瑜立即扑了上去, 海棠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感觉双腿一凉,裙子似是被撩开了一个角度。 她不由得脸色通红, 万万没想到,一个谎言,竟然让自己自食恶果。 还真是《狼来了》的故事呢~ 少女默默想着,心中忽然又变得温暖, 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姜瑜刚讲了一个不要说谎的故事,自己就因为说谎吃了亏,这恰好证明两人之间的缘分。 正胡思乱想,海棠忽然感到右膝有些温热, 她再次脸色通红。 自幼,她便患有腿疾,腿部的感觉弱于常人,但今天不知为什么,被姜瑜触摸,就好像身体所有的感知能力全都集中在了双腿上, 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 少女想到了最近程家班演的《白蛇传》、《梁祝》,立即意识到这便是爱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西厢》能不能在万国博览会结束前排完, 唉~ 时间真的不多了。 姜瑜在下面又是捏大腿、又是敲膝盖、又是揉小腿的,抬起头,看到海棠双眼无神,放空地看着房间的一个角落, 她立即大惊失色, 难道说,这姑娘的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 如此妙龄,竟然就…… 她觉得很可惜。 默默地,姜瑜收回了双手,“对不起。” 海棠回神,看着她,“姜瑜,你真的很温柔呢~” “……” “你们大夏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姜瑜不是男人, 所以,这句话应该是“你们大夏女人都是这样的吗?”才对。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海棠却当她已经回答过了,面露微笑,“我……你能给我再讲一两个故事吗?那个《狼来了》虽然听着幼稚,但我觉得很有意思。” 姜瑜诧异,“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情听故事?” “哪个样子……啊……没关系。” “盯——” 姜瑜不由得紧盯着海棠, 少女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果然! 有问题! 就说现实生活应该不像韩剧那么狗血, 这姑娘分明没绝症。 姜瑜眉毛悄悄抖了抖,“那好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听。” 既然你忽悠我, 那就别怪我祭出大杀器了! 姜瑜要讲鬼故事。 第435章 你休想逃! 姜瑜看着海棠, 只见这姑娘一脸认真的模样,显得很专注。 这种情况,最容易被吓。 姜瑜恶作剧心起,不由得嘿嘿一笑, “那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叫做女高怪谈……额……不是,叫做金陵书院怪谈。”她说。 “哎?”少女诧异,“你不是没在书院求过学吗?” “虽然这个故事不是我亲身经历,但它在书院代代相传,可信度极高。” “这样啊~” 海棠略微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的气味。 但姜瑜不给她多想的机会,“你且认真听好了。” 海棠便不多想了,前倾身体,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姜瑜偷笑,阴恻恻地说:“她,是你的同学;她,每天和你朝夕相处,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在九年前已经死亡……” (※注:电影《女高怪谈》) 自古以来关于鬼的话题就络绎不绝, 常言道:“未知的东西总会引起人们的遐思和恐惧,越是不了解的东西越会引发人们的好奇心。” 于是,有了鬼故事这种文学消遣。 恐怖故事往往让人上瘾,明明心里害怕的不行,仍要鼓起勇气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 正如现在的海棠。 公主殿下瑟缩成一团,身子掩在坐垫堆里,不住地发抖, 她双手堵住了耳朵,可笑的是,手指并没有严丝合缝地并拢, 显然,这姑娘仍在认真听着。 姜瑜一边慢慢靠近,一边讲着故事,忽然贴到海棠耳畔大叫了一声:“我找到你了!” 海棠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右手下意识地一挥, 结果,拳头竟是奔着姜瑜去的。 海棠也发现了,赶紧将力道一松, 尽管如此,仍然把姜瑜打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润湿了。 姜瑜等着眼前游动的金星散去,这才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至于吓成这样吗,不就是一个故事?” 海棠确实吓得不轻, 她白了姜瑜一眼,一半认真一半作秀地抹眼泪, 场面瞬间变得十分尴尬。 两个女子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眼眶湿润; 另一个更是过分,直接就把眼泪劈里啪啦地往外甩, 让旁人看了,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遐想。 当然,旁人不一定知道姜瑜是女子。 姜瑜也没想到一个鬼故事竟然把海棠吓得抹眼泪, 她有些手足无措,说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讲这个故事,我跟你说,这个故事纯属虚构,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啊……” 结果,她话音未落,忽然有一阵风吹入房间, 悬挂的轻纱轻抚姜瑜面颊, 连她自己都打了个冷战,更不用说胆小的海棠了, 这姑娘哭得更凄惨了。 这风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姜瑜暗道时运不济,安慰、激将、三十六计齐出,都没能挽回局势,却没想到“实在不行,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这句话竟然出了奇效, 海棠将头扭向了一边, 她也不擦眼泪,“子不语怪力乱神,也不知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这次……这次可不准再讲吓人的故事了。” 姜瑜想了想,回答:“这次不是鬼故事了。” “那就好。” “但可能也挺吓人的。” “哎?那不行!” “……” 看出来了,海棠是真的怕了。 姜瑜不由得笑,“话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吧?” 海棠点点头,“嗯,本来也没打算骗你。” “那,什么叫‘时间不多了’?” “万国博览会结束以后,各国大使都要回国的,当然,我听说有小国国王倾慕大夏,在这儿一直待着不走,但鞑靼部毕竟不同……” “原来是这么个‘时间不多了’,你这说话方式,也够让人误会的。” “算了,不说这个,你要兑现承诺,接着给我讲故事。” 少女一脸兴奋。 姜瑜叹气,“跟你实话说吧,刚才那个故事的主角,是我。” 海棠可爱地白她一眼,“(ˉ▽ ̄~) 切~~” “怎么?” “你是鬼啊?就这还想吓人?” “女鬼……咳咳……问题不在于‘鬼’那个字,而在于‘女’那个字。” 这话说得有点儿绕, 海棠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一脸惊讶,看看自己胸口,又看看姜瑜的胸口,“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比我还……” 姜瑜当场气炸了,“去!你可比我平!” “可是我觉得……” “为了装成是男人,我加了布条束缚的。” 海棠一脸狐疑, 什么布条的效果这么好? 唯一的答案,似乎只有姜瑜本人就是超级大平板才能解释, 因此,少女十分怀疑,姜瑜刚才说“你可比我平!”纯属瞎扯淡,只是为了保存女子的颜面罢了。 姜瑜看少女仍在观摩自己胸口,不由得脸黑, 她吐槽:“你关注的点应该是这个吗?” 海棠吐吐舌头,“对不起,我也知道我应该关注你是女子这个事实,但问题在于,我第一次见到比自己……咳咳……对不起嘛~” 字字扎心。 姜瑜都懒得跟这姑娘继续废话了。 海棠嘿嘿一笑,“难怪,你持持不接受我的国书,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少女的言外之意,不是姜瑜不喜欢,而是性别不对, 不过嘛…… “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海棠说道。 姜瑜:??? 她懵了, 公主的恋爱观果然够奇葩。 海棠嗤笑一声,“我就说那些国书为什么会石沉大海,我都在里面写了‘春雨为镜,必鉴吾泣血之心’这种话了。” 她伸出手,轻轻捅了一下姜瑜大腿,“所以,不应该是求嫁,而是求娶才对。” 姜瑜: ̄□ ̄|| 她说道:“喂喂,你可别乱来。” 海棠仍然乐呵呵地笑,“我下次国书,干脆让南朝女帝封你一个出塞公主的头衔算了。” “你……” “哎呀哎呀,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和亲这种事,历来就有。” “现在是大夏强势,哪有嫁女子出塞的道理?” “也对,所以应该是我嫁入南朝。” 少女一脸认真, 她看着姜瑜,眼中的神采怎么也藏不住。 姜瑜:…… 这些女子都是怎么了? 她们为什么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性别后,没有知难而退……咳咳……知女而退,反而愈来愈兴奋了呢? 姜瑜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听到一阵轻响, 窸窸窣窣—— 只见海棠公主似乎想撑着垫子站起身来。 姜瑜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少女眼中闪过计谋得逞时的得意,整个人的重心压到了姜瑜身上,将她推入那堆坐垫中, “你休想逃!”她说。 姜瑜感受对方的手, emmm…… 似乎,逃不了。 第436章 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 姜瑜离开鞑靼部展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 她伸手,看着雨点儿落到手心,变成很小很小的一滩,然后润入手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怅然若失…… 姜瑜又回头看了一眼, 鞑靼部展区外,还留着一堆在翘首以盼的、等着海棠姐姐出来继续玩拼图游戏的孩子,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某位公主大人此时正瘫软在坐垫堆中,双眼失神、回味着刚才的悠长余韵,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 就在这时, “义武伯大人!”一个穿着胡人服饰的侍女走了过来。 她手上端着一个盒子,走路时,盒中发出轻响, 咔哒—— 听着像里面有些碎片。 姜瑜不解,“有什么事吗?” 侍女微笑这回答:“这是公主让我送给您的,里面是拼图,请义武伯大人收下。” 姜瑜点点头,接过, 侍女对她行礼,之后快步离开。 同时,姜瑜感受到了周围那些小孩子看自己嫉妒的目光。 啧, 姜瑜咋舌,赶紧远离,这才悄悄打开盒子。 盒中果然是拼图,但因为零零碎碎地,完全看不出拼好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图案, 没想到,凌笑笑从侧面靠近,“似乎是双人画。” 姜瑜转头,“画?” “没错,就是双人画,我看到了轮椅、星空……唔……这应该是海棠公主假想出来的,你推着她,一起在草原看夜空。” “……” “伯爷还真是处处留情呢~” 少女说话时有种掩饰不住的醋味儿。 姜瑜尴尬,“阿凌。” 凌笑笑抱起双臂,“哼╭(╯^╰)╮” 她也是有小性子的。 看着比以往可爱数倍的阿凌,姜瑜忍不住笑,“嫉妒了?” 凌笑笑脸红, 她之前,确实偷偷做过某些事,但那是趁着姜瑜还不清醒的时候, 现在,眼看着姜瑜和海棠你侬我侬…… 不嫉妒才怪了! 姜瑜又说:“你这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老是喜欢偷窥?” 凌笑笑推了她一把,“偷窥什么的,难听死了!” “啊这……” “再说了,你以为我想?还不是看你和胡人女子独处,担心她觊觎你……担心她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这才暗中观察的。” “懂了。” “你别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怪怪的……” 凌笑笑:⁄(⁄ ⁄•⁄ω⁄•⁄ ⁄)⁄ 因为害羞,她都不敢和姜瑜对视了。 女内卫一直以英姿飒爽的面目示人,如此娇羞,姜瑜虽然见过,但每次看到,都会有新奇的感觉, 凌笑笑感觉自己被姜瑜盯着,浑身别扭。 她用细弱蚊呢的声音说:“你连胡人公主都……你可真行。” 姜瑜也压低声音,“现在麻烦的问题在于,我本以为,表明女子身份就能解决问题,没想到,那帮姑娘一个比一个兴奋,这是怎么回事?” “听你的语气,似乎很得意?” “没有没有,我就是感觉奇怪,是真的感觉奇怪!” 凌笑笑斜了姜瑜一眼, 说这家伙不得意,谁会信啊! 少女嘀咕:“还不是因为你勾搭的女子都是……要我看,她们巴不得你是女子,然后把你压住,肆意蹂躏。” 姜瑜:…… 为什么感觉这姑娘反而说出了自己心声? 她感觉自己还是老实别说话了。 凌笑笑看她闭嘴,微微不爽, 胆小鬼! 两人往前走, 雨比刚才下得更小了,落在龙潭湖中,甚至看不到溅起的水花,只有很小的一圈圈涟漪向外泛起。 凌笑笑看着姜瑜的侧脸, 忽然,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姜瑜两鬓的头发理顺到耳后。 姜瑜诧异地回头,“阿凌,你怎么……” 凌笑笑收回手,“留长了呢~” 她第一次见到姜瑜,其实并不是在京城,而是在金陵, 当时,女帝前往求凰楼,恰好和姜瑜相遇, 那时的凌笑笑只是把姜瑜当成了一个普通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入了京之后,会变成如今这样一番光景—— 各种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姜瑜也颇为怀念地说:“进京时,我还是短发呢。” 凌笑笑点头,“以女子眼光看,你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你知道吗?” “哎?” “不是有句话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想,这就是她们即使知道你是女子,也不介意的原因,反而更加兴奋。” 这不只是凌笑笑的猜测,同时也是对自己内心的表述。 姜瑜听了,却感到微微别扭,“要不,我再把头发弄短一点?” 凌笑笑白她一眼,“你这人真怪,人家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待头发非常重视,你倒好,说剪就给剪了。” “太长了,不方便嘛~” “但是我喜欢。” “……” “……” 沉默忽然降临。 姜瑜看着凌笑笑,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凌笑笑一脸沉静,似乎只是陈述了一件人尽皆知的事实。 她轻轻摸上姜瑜脸颊, 少女手上的肌肤十分细腻,动作也很温柔,就像在对待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宝。 姜瑜环视一圈, 只见周围有大量戒备的内卫,但是,他们都像小聋虾,对凌笑笑和姜瑜之间的动作视若无睹。 开玩笑,内卫的公主要泡义武伯,他们肯定支持, 至于支持的方法,当然是装作没看见。 姜瑜感觉自己被包围了。 凌笑笑忽然没来由得轻笑出声,“伯爷,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姜瑜问:“什么问题?” “很简单啊,就是……就是如果你成婚了,我还能不能偷窥。” “……” “好啦,我开玩笑的。” 少女巧笑嫣然。 姜瑜已经搞不清楚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真在开玩笑了。 凌笑笑看她懵懵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 她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伯爷,其实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少女注视姜瑜。 姜瑜默默等待着后文。 凌笑笑深吸一口气,“姜瑜,我会永远保护你。” 这话让人感动, 姜瑜低头,“为什么感觉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噗! 少女忍不住又笑了,“你啊你,扮男人上瘾了吗?” 但很快,她话锋一转,“不过嘛,你若是真想那么说的话,我也给你这个机会好了。” 说着,少女转向姜瑜并站直了身体,脊梁挺直,就像等待授勋的士兵。 她的脸,因为害羞而殷红如血。 可爱死了…… 姜瑜忍不住伸出手,捏捏对方的脸颊,“笨蛋阿凌。” 凌笑笑伸出脚,踢了她一脚,“说!” “知道啦知道啦~” “……” “呼~” “快说!” “阿凌,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 姜瑜一脸郑重。 55555—— 凌笑笑的耳孔冒出蒸汽,脸红得像是要把自己蒸熟了似的。 第437章 学生更刺激 让姜瑜说的是凌笑笑, 因为姜瑜说完,害羞的也是凌笑笑。 少女脸红,强行转移话题,“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不说这些了,你还是先回一趟宫里,刚才有人传话,说三位大学士已经同意了。” 这件事没有出乎意料, 毕竟,女帝推动的事情,没什么人敢站出来反对,更何况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只是苦了考生, 他们以后若是要拜考试之神,可能要拜姜瑜了。 凌笑笑说:“毛大学士说,让你先把例题发给致知馆的学生做一下,看看难度合不合适。” 姜瑜不由得挠头,“让他们做题,也看不出什么啊。” “为什么?” “都是致知馆的学生,理工科的题目已经很难难倒他们了,他们做得轻松,别人做起来可不见得……算了,还是听大学士的话吧。” 姜瑜便回到武英殿,把例题要走了, 她回到致知馆以后便找来梦尔雅,要进行突击考试, 梦尔雅有些惊讶,“先生,现在是下午,大家都休息了。” 姜瑜说:“今天特殊,是关系到格物致知之学的大事,让他们都回来,这件事做好了,他们将来说不定也能参加会试。” 少女眼睛一亮, 早就听说先生递了《为格物致知立言书》上去,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梦尔雅问:“那我也可以……” 姜瑜点点头,“没错,你说不定能做大夏第一个女状元呢~” “……” “怎么?” “先生,我是男子。” “……” 姜瑜盯着梦尔雅, 少女脸红,将视线错开,“我去叫人了。” 说着,她快步走向山下宿舍的方向。 不多久,梦温文从角落里闪出,“姐,我早跟你说了,别自欺欺人,既然先生一早知道你是女子,你不如就干脆从了……” 梦尔雅瞬间跳脚, 她伸出手,捧着妹妹的脸,就像揉面团似的一阵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梦温文被揉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活脱脱一只可爱小猫的模样。 良久,梦尔雅松手,“这种话以后不准再提。” 梦温文不满道:“笨蛋姐姐!” “你才笨呢,连最简单的匀速运动的题目都搞不明白,还好意思说我?” “(ˉ▽ ̄~) 切~~,跟妹妹比成绩,算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我是女子好吗!” “现在知道自己是女子了?” 姐妹俩一边拌嘴,一边回到了山下宿舍前, 她们挨个敲门, 因为致知馆的正确引导,这帮小子大部分都有了自己的研究课题,所以下午很少有在宿舍的,反而大部分在实验室和藏书楼, 两人叫完宿舍的人,又前往实验室。 路上,梦温文又开始八卦了, “老姐,”她说,“你听说了吗?” “什么啊?”梦尔雅问。 “就是两位先生的事,周星图都给传开了,说两位先生在耳房里互相勾引。” “……” 梦尔雅当然听说过, 因为致知馆的先生们都比较随和,所以,也是学生们八卦的范畴, 尤其是姜瑜和赵浓绮, 这两人有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一次,两人在耳房里说“勾引”的话题,被学生们听到了,算是彻底板上钉钉地官宣。 不知为什么,致知馆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老丈人嫁女儿的心态, 或许,在他们心里,姜瑜和赵浓绮早该在一起了。 梦尔雅脚步微停, 这之后,她忽然提速,自己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无意识地加速。 梦温文可爱地吐吐舌头,费力跟上,“所以,老姐,你得赶紧加把劲儿了啊!” 梦尔雅问:“加把劲儿什么啊?” “当然是对姜先生出手咯,他那么抢手,你要是不想落后,就得早点儿……” “你又来了!” 梦尔雅再次施展揉脸之术, 梦温文:“!@#¥%……” 口吐乱码。 过了好一阵,姐姐才把妹妹放开,“你这丫头,怎么老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啊。” 梦温文翻个白眼儿,“那是我在想吗?” “什……什么意思啊?” “分明是你在想,每天晚上动不动说梦话,什么‘先生,我好想……’,什么‘先生,你不能这样’,一天天的,光做春梦。” 梦尔雅脸红,想把老妹的嘴给撕了。 但梦温文已经有了经验,提前躲开老姐的饿虎扑食, 她小大人似的叹气,“你啊,别想那么多,该下手就下手,说不定姜先生是个花心鬼,有了赵先生,还对你有兴趣呢?” 花心鬼…… 听到妹妹这么说,梦尔雅忍不住嗤笑出声, 接着,她笑容消失,叹气道:“可是,天、地、君、亲、师,人伦不可乱,我怎么可以和姜先生……” 少女脸红,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梦温文说道:“你就是这样瞻前顾后的,才总是错失各种机会。”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看,那么多儒学大家,做了很多有违伦常的事,甚至还有人写诗,说山中女尼最是人间绝……” 梦尔雅不由脸红,“你都听谁说的。” “邹衍。” “你这样卖同学的行为,不可取。” 梦尔雅刮了刮妹妹的鼻子, 梦温文咂咂嘴,“姐,你也真是的,怎么还在岔开话题?重点是先生,是先生啊喂!” 梦尔雅选择摆烂,直接躺平了,“没戏的。” “怎么没戏,不是有赵先生的前例吗?先生和学生不行,先生和先生就可以?说不定,在姜先生眼中,学生更刺激呢~” “……” 梦尔雅彻底无语了。 也不知道自家老妹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她不再瞎扯,把实验室和藏书楼的同学们叫道了校舍。 “现在进行考试,”姜瑜说,“每道题,我会在白板上抄录,只停留一盏茶(约10min)便换成下一道,你们能写多少是多少。” 说是白板,其实就是找来鞣制好的整块皮革铺在木板上,再在上面罩一层皮纸,钉在一起 因为例题只有一份,而且时间紧迫,来不及印刷。 学生们一听考试,哀鸿遍野, “先生,等后天再考好吗?” “对啊对啊,后天就能印刷好了。” “我还有实验没做完呢~” …… 一说考试,现代、古代的学生似乎都一个样,各种借口章口就莱。 姜瑜一拍桌子,说道:“你们就别在这儿给我掰扯了,我今天还要通宵阅卷,我诉苦了吗?” 她清清嗓子,一脸严肃道:“再说了,今天的考试可能决定格物致知之学的未来,你们都认真点儿,别辜负自己之前的付出。” emmm……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自己的高中班主任? 第438章 独处 任何事情都可能欺骗你, 但考试不会,因为,不会就是不会。 答题时,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姜瑜经常开的玩笑, 他们发现,思考题反而好一些,前面的数学、物理是真的麻烦,没有解题思路就只能干瞪眼,等着一盏茶的时间空耗过去, 终于…… “都差不多了吧?”姜瑜合上例题,“收卷吧,按老规矩,每排最后一个收。” 刷拉拉—— 卷子被从后到前收起来。 抱怨声四起, “先生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这也太难了吧?” “那个钟摆组合滑轮的题,简直就不是给人做的,我公式都没列出来。” “唉,完了完了,全特喵的完了!” “本来今天还想去一趟万国博览会,逛完之后再去百花胡同,现在彻底没心情了。” …… 众学生都很崩溃。 姜瑜看看外面的天色, 黄昏降临了,但太阳已经落山,只在天边微微泛着白, 雨势渐歇,空气中传来潮湿的气味儿。 姜瑜说:“都这个时间了,会场那边肯定闭馆了,你们就别想着去万国博览会瞎晃悠了,给咱赵先生添堵。” 说着,她伸个懒腰,“再说了,你们累,我就不累?我今天早上去武英殿,中午在鞑……咳咳……我连午饭都没吃就来了,晚上还要阅卷……” 姜瑜有越说越多的趋势, 学生们经过短暂的实现交流,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这帮小兔崽子…… 姜瑜无奈,捧着卷子走入耳房中。 古代阅卷的效率肯定不如现代,因为真的要一张一张卷子翻过来,而且还没有固定的答题格式, 没多久,姜瑜就头晕眼花, 她不得不起身,稍微活动一下腿脚休息休息。 这时,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 “姜先生。”梦尔雅的声音响起。 打开门, 只见少女手中捧着一个汤盅,似乎有点儿烫,脸都红了, 姜瑜赶紧闪身, 少女一下子窜进来,将汤盅放在桌上,然后双手捏着自己的耳垂, 她不由得感到有些羞耻, 以前,在家照顾妹妹的时候,她可是什么粗活都能干,但现在进了国子监,反而远远不如以前了。 姜瑜却没有想那么多,打开汤盅, 似乎是一道药膳, 不过,有可能是为了美观,药材被滤掉了,只能看到干邑色的液体盛在里面,还有少量的诸如山药、香菇的食材。 姜瑜问:“你做的?” 少女脸色更红,“不……不是的,宿舍里没法起锅造饭啊。” “哦,也对,那这个汤是……” “上次,望舒楼给我们发了卡,所以我……” 梦尔雅有些磕巴。 姜瑜这才想起自己敲诈望舒楼的事, 她忍不住笑,“说起来,会试如果真的新设一科,咱们致知馆八成要扩招,甚至有可能独立设书院,望舒楼的老板如果同意外带,那他以后可有得破费了。” 梦尔雅也被逗笑了, 但很快,她仓皇地摆手,“老板听说是带给您,才允许我外带的。” 原来如此。 姜瑜给自己盛了一碗, 瞬间,阵阵药香飘入鼻孔。 她捧起碗来,沿着边缘啜饮一口,浓郁立即占据了味蕾的高点, 之后,汤汁缓缓从食道滑入胃袋里,并以此为原点,将热流迸射向身体各处。 望舒楼还真有一手啊…… 呼~ 姜瑜长出一口气, 她说道:“你也喝喝看吧。” 说着,她用一只干净的碗给梦尔雅盛了, 梦尔雅学着她的模样,小口啜饮,“这道汤确实温暖又美味,老板叫它‘益气汤’,倒也名副其实。” 姜瑜低声说:“可惜没米饭。” “那个……我……我有……” “你有米饭?” 姜瑜反复打量梦尔雅, 怎么看,这姑娘都不像随身带了米饭的样子。 她喝了汤,觉得很开胃,于是午饭、晚饭都没吃的空腹感便席卷而来, 咕~ 肚子发出叫声。 梦尔雅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馒头,“先生,我只有这个。” 姜瑜盯着馒头研究了一阵, 她白丝不得骑姐,这馒头白白嫩嫩,还带着温热,少女刚才是藏在哪里的呢? 看姜瑜发呆,梦尔雅有些害羞, “先生,我听你说,可能要通宵阅卷,所以就带了吃食过来,”她说,“而且,我还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先生的忙。” “帮我阅卷?”姜瑜问。 “那……那倒没有。” “这样啊……” 姜瑜有些遗憾, 梦尔雅不由得错开了视线, 其实,是妹妹梦温文忽悠她来的,说是难得和先生独处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俗话说,“趁他病,要他命。” 先生忙了一天,正是最疲惫的时候,这时如果送温暖,效果肯定好, 梦温文还说,如果先生让梦尔雅帮忙批卷,那最好不过, 梦尔雅批阅梦温文卷子的时候,一定要手下留情,她好像把匀速直线运动的速度公式给搞错了, 犯这种低级错误,是要被赵先生喷的。 梦尔雅心中纠结了好一阵,最后才说道:“姜先生,是这样的,我之所以不能帮您阅卷,是因为我不能阅自己的卷。” 姜瑜说:“原来是因为这个,没关系,我先批你的便是。” “唔……” “放心好了,避嫌嘛,我懂的。” 姜瑜在一堆卷子中翻找,很快找到梦尔雅的卷子, 这姑娘的卷子非常有意思, 前面的理工科部分倒还好说,中规中矩,偶有错误,也是发散思维不够, 真正有意思的是后面的思考题,竟然将自然科学和策论相结合。 比如一道植物杂交问题,竟然牵扯到国策,“综观大夏,以农业为主,天下百姓被捆缚于土地之上,一旦发生天灾,百姓便无活路……” 盯—— 姜瑜好奇地看梦尔雅。 少女不解,“先生,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姜瑜摇摇头,“你啊你,竟然想发展杂交水稻,我是没想到的。” “有什么问题吗?” “杂交确实是好技术,但想要发展起来,需要十几,乃至几十年,数代人的努力。” “唔……” “所以,想要解决粮食问题,杂交稻、杂交谷固然是一个方向,但目前见效最快的办法,还是像我处理孔弘绪那样,先把土地兼并解决了,再之后,寻找能够增产的作物,诸如土豆、红薯,以这些为过度,直到杂交稻有了起色再说。” 姜瑜侃侃而谈, 梦尔雅看着姜先生,心中激动, 自己不就是被这样的人格魅力所吸引,才选择离开家,进入国子监的吗? 一种情绪在她心中酝酿, 就像一个吹胀的气球,越鼓越大,眼看着要破裂而出了。 第438章 现在不过是加了同性这个条件而已 耳房内, 两人还在讨论。 梦尔雅看着姜瑜,“先生,您既然知道土地兼并之害,为什么还……” 说到这儿,她发现自己说的有些逾制,赶紧闭嘴。 姜瑜笑了笑,“你说你这姑娘……” 梦尔雅:“先生,我是男子。” “好吧好吧,你在致知馆,难免会有学生的一些小毛病,只知激扬文字、抨击时弊,却……你是不是对一些弊政的存在感到不可思议?” “是的,很多弊政,怎么看都不该存在。” “你若做了官,就会明白,很多事情有心无力,举步维艰,就连孔弘绪,也是我以白莲教为由头,才一次性打压下去的。” “先生……” 少女紧盯着姜瑜, 不知为什么,两人明明在说积弊已深、积重难返的事,但姜瑜脸上依然有着极其自信的笑容。 她说:“这次,万国博览会就是个好机会,世界开眼看大夏,何尝不是大夏开眼看世界?科举改革完成,接下来就是大刀阔斧了。” 梦尔雅被说得心潮澎湃,“先生,您难道已经有了计划?” “计划?皇上心中比我有数。” “唔……” “再说了,步子也不宜迈得太大,否则容易扯着蛋,一个领域一个领域地来,总能叫日月换新天。” “……” 梦尔雅不由得面露憧憬, 姜瑜说到做到,从来没骗过致知馆的学生,这次,也一定不会。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看那个“新天”是怎样的了。 梦尔雅下意识地说:“我会一直跟随在先生左右的,就像这次研发新火炮一样,只要先生给我方向,我便会投入所有精力去研究。”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让先生失望的。” 少女语气十分的坚定, 这姑娘,吃得了清贫苦,会是个做科研的好材料,历史上肯定会有她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 “会试新设一科,你不准备试试吗?”姜瑜问。 “我吗?”梦尔雅一愣,似乎姜瑜提出的是未曾设想的道路,“可是,先生,若是我过了的话,就要离开致知馆了。” “那无所谓啊。” “我离开先生也无所谓吗?” 不知道为什么,少女的情绪忽然变得有点儿低。 良久,她重新收拾心情,“不过,先生说的都是不可能的,因为金榜题名的进士,都是要验明正身的。” 言外之意,她是女子,就算过了殿试也没用, 也不知道谁刚才说自己是男子来着。 姜瑜不由得笑, 她摇了摇头,“再过个几百年……不对不对,现在不就有女官吗?你看,赵先生……” 姜瑜提到了赵浓绮, 梦尔雅忽然变得激动,“先生就这么想将我推出去?” 姜瑜:???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 只听梦尔雅又说:“先生,我刚才就说过了,‘我会一直跟随在先生左右的’,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姜瑜:…… 她虽然是榆木疙瘩,但少女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哪还有不懂的道理。 啧, 身边的女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莽。 海棠和自己,那是异国恋, 梦尔雅更是牛X,竟然想着要搞师生恋。 emmm…… 太奔放了。 姜瑜下意识地挠头,“那个啊,其实,我刚才之所以说女子做官的事情,是有原因的。” 梦尔雅的心绪还处于激荡中,听到姜瑜的话,根本反应不过来, 没想到, “我也是女子。”姜瑜说。 梦尔雅:??? 她懵逼了。 但想到之前和姜瑜相处的种种,好像又不是无迹可寻, 她记得,那一次在百顺胡同,姜瑜和钱百千起冲突的原因便是自己, 当时,梦尔雅被泼水,姜瑜用衣袖轻轻擦拭梦尔雅的头皮,并用按压的方法挤走发丝上的水分, 这个方式就很女性,特别像善于处置长发的女子, 现在想来…… “先生,你没在开玩笑?”梦尔雅问。 “我倒是想这是玩笑,”姜瑜嘀咕,“做男人多好啊……” “额,这话是玩笑?” “这话算是。” 噗! 梦尔雅当场笑出了声。 紧接着,她像是坚定了某种信心似的说道:“不过,即使先生是女子,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姜瑜不解,“为什么啊?” 梦尔雅脸色微红,没有说话, 自己已经疯了, 连师生恋都不害怕,现在不过是加了同性这个条件而已,怕个锤子。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和姜瑜明说,否则姜瑜也得疯。 梦尔雅错开视线,“先生,我们还是先阅卷吧,刚才,温文跟我说过,她连匀速直线运动的速度公式都记不住。” 姜瑜有点儿呆,“哦……哦……好的。” 呆头鹅! 少女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之后,她翻找卷子,找出了梦温文的那张, 小丫头果然离谱,才看了几眼,就让梦尔雅血压上升,一副要吃速效救心丸的模样, 姜瑜赶紧安慰:“别急别急,这丫头就是偏科,数学不是全对了吗?” 她没说错, 梦温文的数学功底很扎实,但到应用层,就变得一塌糊涂。 有意思的是,她的思考题也颇具发散思维, 姐妹俩, 姐姐喜欢和策问挂钩; 妹妹却喜欢把生活中的现象和理论联系。 姜瑜越看越有意思,“你看这里,热凉掉的粥时,锅内发出‘扑嘟扑嘟’的声音,并不断冒出气泡来,但一尝,粥并不热……” 梦尔雅也凑过来, 梦温文试图用这个解释密度的问题, 但事实上,更重要的原因是粥的流动性低,在加热时,锅底已经热了,甚至糊了,但上面还是凉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热粥时要加水,使粥变稀的原因,就是为了增加流动性。 姜瑜微微点头,“温文倒是善于思考,不过,还没窥得门径。” 梦尔雅转头看向姜瑜,“先生说的是真的?” “对,我没必要骗你啊。” “……” “其实,致知馆的很多学生都这样,或多或少有些偏科,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说不定,他们对某个方向的热情,能催生更好的结果呢?” “……” “你怎么不说话了?” “……” 梦尔雅一声不吭, 姜瑜奇怪地看过去, 只见少女正一脸激动地看着自己, 那模样,她在海棠、凌笑笑、唐赛儿、瑾儿、李嫣、庄月奴、赵浓绮的眼中都见到过, (还真是多) (笑) 姜瑜:“喂,你!@#¥*%……” 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 因为在这一刻,梦尔雅突破了身份和性别的桎梏,迈出了那一步。 第440章 战争打响,但是…… 清晨。 眼看着要到春分,昼夜即将平分, 姜瑜看看外面的鱼肚白,又看了眼趴在那儿微微发出鼾声的梦尔雅, Zzzz……Zzzz…… 通宵阅卷,最终还是忍不住睡着了。 姜瑜给她披上衣服,出门。 结果…… “哎呦——”某人被撞到了,谁发出一声轻叫。 姜瑜低头, “温文?”她诧异。 “姐夫!”梦温文叫道。 噗! 姜瑜当场喷出了一口老血。 梦温文问道:“我姐呢?” 结果,她也不等姜瑜回答问题,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懂了!应该是还在睡觉吧?” 你懂个锤子你! 姜瑜无语。 梦温文轻轻嗅了嗅,之后说:“嗯,奇怪,为什么没有姐姐的味道,难道说我姐真的那么笨,陪先生批了一晚上的卷子吗?” 她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姜瑜直接给了这姑娘一记脑瓜崩,“连匀速直线运动的共识都记不住,还搁这儿瞎琢磨!?” 一听学习的事,梦温文瞬间就变乖了, 她嘀咕:“我会好好学的。” 说完,直接逃进了耳房,估计是看自家老姐有没有缺斤少两去了。 姜瑜笑着摇摇头,准备回府。 致知馆内先行考试,目的是为了测试例题难度, 她要将结果报给三位大学士,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回姜府洗澡、换衣服, 毕竟刚在国子监通宵过,就算是有所谓“体香”的女子,也得好好调整一番状态。 姜瑜回府, 瑾儿帮她准备早饭,同时说:“小姐,你一会儿还要洗澡,所以别吃太多,小心晕在浴桶里。” 日常生活中,除去一日三餐和睡觉,人类接触最多的应该就是洗澡, 姜瑜以前还真有泡晕堂的经历。 她想想,“这样吧,我用热水冲。” 瑾儿好奇地问:“是小姐偶尔会洗的那个淋浴吗?” “嗯。” “好的,我去准备。” 古代没有花洒,所以,淋浴无非就是拿着水瓢从头到脚往下淋水, 瑾儿帮忙准备好了温水,然后便烧好炉子, 浴室里温暖如春。 姜瑜三下五除二地洗好头发、身体和脸, 之后,便模仿淋浴,用木舀子从肩膀一侧往下浇水,任由热水冲刷,热气仿佛渐渐渗入到了毛孔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年轻人洗澡也就随便冲冲,花不了多长时间,姜瑜只在洗头发时多耗了一段时间, 她把毛巾绑在腰间,站起身,准备离开。 结果,还没用力推门,门就自己开了。 是瑾儿。 小丫头手里拿着一条新毛巾,一脸疑惑, “小姐,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她下意识地说道。 快…… 姜瑜觉得有点儿刺耳。 她轻咳一声,“一会儿还得去找大学士商议例题难度的事,所以要速战速决。” 瑾儿问:“现在时间还早,早朝还没下呢~” “唔……” “煤炭的味道有些浓,要开窗吗?” 瑾儿前倾身体,准备开窗。 姜瑜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热乎乎的鼻息喷在后颈上,让那里的触觉细胞与大脑瞬间失联,再度建立联系后,只有一阵阵灼烧感传来, 她轻微地咳嗽,不动声色地向前搬动小板凳。 做完这一切,她又觉得不太对, 自己和瑾儿经常一起洗澡,为什么会…… 渐渐地,迷糊劲儿上来,姜瑜的脑袋变得有些昏昏涨涨的,通宵的后遗症终究还是来了。 一旁的瑾儿会错了意,“知道我要给你搓背,所以往前挪了挪?” 姜瑜:“……” 她实在有些困,不由得有耷拉着脑袋,像个小老头似的弓背。 然而,这个行为又被误解了, “大老爷真会享受,”小丫头的声音中充满笑意,“妾身这就给你擦背。” “……”姜瑜决定不说话了。 “????” “你请便。” “好嘞,那我上了!” 瑾儿力气不大,估计是害怕伤到姜瑜的皮肤,但是出奇舒服。 姜瑜右手紧抓住裹腰的毛巾,左手前伸撑住梳洗台,支撑身体,让对方更好着力, “嘿咻——” “嘿咻——” “嘿咻——” 浴室内传来少女的声音。 好像…… 有点儿丢人? 姜瑜脸上发烧,等着少女帮忙搓完背,这才浑浑噩噩地冲洗身体,离开浴室, 之后,她摇摇晃晃地擦身、穿衣, 再之后,好像听到了有客人拜访的声音, 这些片段零零散散,就像刮花了的黑胶唱片,时而能听到声音,时而听不到。 总而言之,姜瑜因为通宵,再加上吃饱饭、洗了热水澡,就跟喝酒喝断片了似的, 她最后只记得,自己回到房间,安心睡了。 ¥¥¥¥¥¥¥¥¥¥¥¥ “让她睡会儿吧,”凌笑笑说道,“这家伙昨天又累又饿,忙了一整天,中午还……哼╭(╯^╰)╮……” 瑾儿微笑。 她也伸个懒腰,“阿凌,你不休息吗?” 凌笑笑摇头,“不了,我刚才听家里有客人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瑾儿是姜府小管家,所以姜瑜不在的时候,都由她迎客, 但现在…… “有夫人嘛~”瑾儿说。 “夫人不清楚京中状况,要是有人求姜瑜办事……唔……你还是去看看吧。”凌笑笑说。 “也对,阿凌跟我一起走吧。” “我躲着就好。” 凌笑笑似乎有点儿害怕见家长, 她虽然经常和姜少松、王慧丽两人打照面,但不太敢说话, 瑾儿也不为难她,自己走向会客的偏厅。 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张星剑、张灵竹兄妹俩, 王慧丽正在接待他们。 只听张星剑说:“其实,今日之事应该是父亲来的。” 他沉声道:“一是因为他是龙虎山的掌教天师,我张家一门的事,都是他说了算,而是因为,这件事最好还是双方家长……咳咳……但最近万国博览会,龙虎山天师府的展区比较受欢迎,父亲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才让我这个小辈来,还望夫人海涵。” 王慧丽这里应该说“没关系”才是, 但是,她紧盯着手里的一封用红纸写成的信,正在发呆。 红纸写信…… 瑾儿先是一愣,接着便下意识看向张灵竹, 这姑娘正通红着脸,低头,害羞待放。 嘶…… “这气氛……” “这气氛……” 瑾儿和凌笑笑面面相觑。 万万没想到,战争竟然打响了,但是…… “现在,好像只有张小姐还不知道。”凌笑笑低声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瑾儿问。 “当然要跟她说啊。” “我们说?” “让姜瑜说。” 凌笑笑脸上忽然闪过恶作剧似的笑意。 第441章 喜欢就是喜欢 王慧丽有些为难, 张灵竹固然是好姑娘,家庭、人品俱佳,而且对瑜儿痴心一片, 但是…… “你知道吗?”她问道。 “知道……知道什么?”张星剑不解。 不只是他,他身边的张灵竹也一副迷惑的模样。 那就是不知道咯~ 王慧丽叹气,一时间不好决断。 就在这时,瑾儿进入厅内,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有小食点心和上好的西江白茶。 她对几人行礼,然后给张氏兄妹看茶。 张灵竹看着她动作,嘴唇微动,好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瑾儿瑾儿,姜瑜人呢?我这几天在会场都没见着他,听说他昨天去了,但也没找我玩。” 张星剑: ̄□ ̄|| 自家老妹也真是的,怎么一副着急嫁出去的样子? 毫无女子的矜持啊喂! 他轻咳一声,接过了话头,“对对,伯爷怎么没去会场?我们天师府上下都想感谢他来着。” 天师府可以参加万国博览会,姜瑜是有功劳的, 这么说倒也不会显得过于刻意。 瑾儿轻笑,凑到张灵竹身边,“张小姐,我家少爷想要见你。” 张灵竹瞪大了眼睛,问:“见我?” “对。” “那我这就去。” 少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张星剑在一边看着,十分郁闷, 男子房间,女子怎么好随随便便就进去? 唉…… 他叹了口气, 看来,得赶紧让老爹准备嫁妆了。 ¥¥¥¥¥¥¥¥¥¥¥¥ 房间内, “阿嚏——” 姜瑜感到鼻子有点儿发痒,似乎是有谁在用发梢刺激她的鼻尖。 她下意识地嘟囔:“让我再睡会儿。” 于是,眼前传来压抑着的、极微弱的轻笑。 笨蛋姜瑜! ^_^ 张灵竹笑着,再次伸手纠缠住发梢,用末端扫过姜瑜鼻尖,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阿嚏——” 姜瑜又打了一个喷嚏。 她在迷迷糊糊中表现出了无奈,“瑾儿,你这丫头真是皮痒了。” 说着,她伸手,抱住眼前人, 张灵竹脸色通红,慌乱地推拒着, 被翻红浪, 两人的衣服都被弄得凌乱不堪,褥子也起了明显的褶皱,就像是刚刚被龙卷风席卷的停车场。 姜瑜忽然发现,手感似乎有点儿不太对, 瑾儿虽然瘦,但是很匀称,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怀中抱着的女子瘦得像麻杆,但凹凸有致,该有的地方都有,比瑾儿又要胜上不止一筹的样子, 她虽然还迷迷糊糊的,但也隐约察觉到人不是瑾儿了。 这个身材只有可能…… 嘶…… 倒抽一口凉气。 姜瑜有点儿不想睁开眼了。 她听到张灵竹可爱地笑,同时吟了一首诗,“为爱寻索卦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忽然撞着桃花路,始觉良缘眼前瞒。” 不对,这更像箴言, 姜瑜不由得好奇,眼皮也跟着抖了抖。 “你果然醒着,”张灵竹乐呵呵地说道,“好啦好啦,别装,赶紧睁眼。” 说着,她趴到姜瑜身上,像个顽皮的小孩子,用手撑姜瑜的眼睑, 姜瑜自然装不下去了, 她缓缓睁眼,装模作样地打呵欠,“睡得真舒……咦,张小姐,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内啊?” (ˉ▽ ̄~) 切~~ 装相! 张灵竹翻了个可爱的白眼儿, 她说道:“你别叫我‘张小姐’啊,还没‘小神棍’听着亲切呢~” 姜瑜:…… 无话可说。 张灵竹竟然也躺到了床上,还用屁股顶了姜瑜的腰一下,“你往里面靠靠。” 姜瑜更郁闷了,“这是我的床。” “怎么,骗了我那么久,让一点儿位置都不愿意。” “好吧好吧。” 现在也只有举手投降这一条路了。 姜瑜往里挪挪, 张灵竹大咧咧地在她身边躺了个四仰八叉,之后满足地长出一口气,“还真舒服,暖和,而且味道比东岳庙的床铺好闻。” 说着,她转身扑到枕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某人的气息满心满肺。 姜瑜在一边看着,十分尴尬。 少女吸够了,两只小腿胡乱摆动,就像小女孩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 她又念道:“为爱寻索卦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忽然撞着桃花路,始觉良缘眼前瞒。” 还是这四句话, 姜瑜忍不住好奇道:“这是什么啊?” 张灵竹笑眯眯地回答:“当时,我们从草原回大同,我哥无聊,闲着没事儿给我算姻缘,结果就起了这四句箴言出来。” 当然,不是张星剑闲着无聊, 事实上,是他隐隐感到妹妹红鸾星动,这才有了算卦的念头, 但这种揭老底的事,少女当然不会说给姜瑜。 姜瑜不解道:“这四句是什么意思?” 少女说:“就是字面意思咯~” “你竟然还有‘为爱寻索卦上钻’的少女心思?我是没有想到的。” “你说我不少女吗?” “没有没有。” “哼╭(╯^╰)╮” 张灵竹一扬小鼻子,模样十分可爱。 “……” “……”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安静。 良久, “其实啊,最有意思的还是‘桃花路’,你还记得你给我父亲的赠诗吗?”张灵竹问。 “记得,”姜瑜回答,“桃木剑格系苇束,花飘刹那斩鬼枯。不食人间烟火气,能传天上电花书。其实,这诗精妙的也就后两句。” “可我哥、我爹觉得是前两句,因为是藏头。” “藏……这个,他们也能联想到桃花?” “但现在我知道了,箴言中的‘桃花路’,其实指的根本就不是那首诗,而是暗指你是女子,我第一次给你起卦算到的桃花劫煞,问题不在别人身上,而在于你自己。” “啊这……” 姜瑜无言以对。 张灵竹一脸得意,“所以说,我这辈子就是要嫁给……不对,应该是娶……唔……好像也不对。” 少女为用词陷入了混乱。 姜瑜看着她,下意识地问:“你也不准备放弃?” 张灵竹问:“放弃什么?” 姜瑜:…… 看她不说话的样子,张灵竹轻笑,“没什么好放弃的啊,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些,《洞玄子》里不是也有女女结为道侣的情况吗?” 姜瑜更无语了。 少女又说:“而且我之前算过了的,要是成婚,我会有血光之灾,和女子在一起说不定……” 她话音未落,就被姜瑜打断:“我保证,还是会有。” 噗! 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瑜看她如此娇憨可爱,终于说:“小神棍,我最怕的是,你做什么都会算卦,所以,你会不会……” 张灵竹斩钉截铁,“不会!” 她再次重复,“不会!喜欢就是喜欢,才不是因为什么算卦不算卦呢~所以,那四句箴言不如说是我们缘分的证明。” 少女十分真诚。 一时间,姜瑜又失去了语言能力。 张灵竹贴了上来,“我的婚书,你可不要拒绝哦~” 大结局 七年后,暮春, 金陵。 一个年轻公子站在湖边,看着游人如织的秦淮河,忍不住吟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此句一出口,立即引来周围公子的侧目, “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金陵竟还有沽名钓誉之辈,看来,有些人是想让义武伯投入河中了。” “可惜,义武伯估计今年是没那个功夫咯~” “对,今年又有万博会,主题是‘技术,让生活更加美好’,持续三个月呢,咱们现在去,正好还赶得及,可以游玩十几天。” “对对对,同去同去,见上义武伯一面也好,总比在秦淮河边吟什么酸诗要有趣味。” …… 几个公子勾肩搭背地离开, 啧, 说是要去看万博会,现在不也没动身吗? 这帮人,也就嘴上说说。 年轻公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摇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识……” 还没吟完,便听远处传来叫声,“姜瑜!姜瑜!” 姜瑜回过头, 只见小神棍快步走来,手上擎着一件道袍,“快快,换上它,陪我一起给人算卦!” 姜瑜: ̄□ ̄|| 这段时间,张灵竹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看仙侠小说看得魔怔了,天天拿着道袍要姜瑜一起穿,说是要做神仙道侣, 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什么“渐伏酒魔休放醉”, 两人结伴走江湖,靠把戏骗人。 姜瑜倒退一步,“别来了,别来了,这几天,乌衣巷都被咱们折腾散架了,那帮人天天来咱府上哭喊,说他们家的玉器、金器被骗走……” 张灵竹将脚边的小石头踢进河里,“修道之人的事,能叫骗吗?” 啊这…… 姜瑜语塞。 张灵竹:“诶嘿~” 她笑眯眯地靠了过来,就要把宽大的道袍往姜瑜身上套, 两人在河边“扭打”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叫声传来,“姜瑜,不好了,皇……咳咳……李小姐她生气了!掀桌子了!” 这一次找来的是凌笑笑, 少女没有穿内卫制服,但是腰间配刀,一看就知道吃的是衙门口的公粮, 她快步跑来,帮姜瑜摆脱张灵竹的纠缠, 张灵竹:[○・`Д´・ ○] 小神棍只能生闷气。 凌笑笑偷笑,“说好了的,一人最多用一天。” 张灵竹说:“知道知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是你自己要拉着姜瑜去招摇撞骗的,结果,晚上被人围堵,逃了一整夜,没能共枕眠,这可怨不得别人。” “唔……心好痛……” 小神棍做作地捂住胸口, 这一招是跟海棠学的,但因为小神棍没有海棠的平板,所以用起来并不得心应手。 emmm…… 姜瑜和凌笑笑忍不住相视而笑。 忽然,姜瑜想起李嫣掀桌子的事情,问道:“李小姐怎么了?” 凌笑笑也想起没说完的事,一拍前额,压低声音,“她被赛儿、月奴、海棠给围殴了,光输钱。” “没关系,我报销。” “她们赌得大。” “没关……咳咳……保险起见,我问一下,赌得多大?” “李小姐已经输了七千……” “嘶……快给我速效救心丸!” 姜瑜捂住胸口, 七年来,她也没什么长进,和海棠差别不大,所以这招用出来的效果比较好, 噗! 凌笑笑当场笑喷。 姜瑜想也不想,拉上张灵竹就往秦淮河边冲去, 此时,铜竹正半躺在一艘小船内,脸上遮着渔夫的草编帽子,翘着二郎腿感受春日明媚的阳光, 咣—— 姜瑜跳到船上, 船体不由得一阵摇晃, 铜竹转醒,看到姜瑜带着两位夫人上船,问:“去画舫?” 姜瑜赶紧点头,“对对,去画舫!” 铜竹努力憋住笑。 这段时间,姜瑜上演救火队员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他这个船夫看见不下十次, 刚开始,他还会跟着姜瑜一起紧张; 后来,习以为常; 至于现在…… 对不起,他现在只想笑。 娶了太多媳妇,或者说被太多媳妇娶,就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在铜竹的努力下,小船如离弦的箭直直射向秦淮河上的画舫,把姜瑜、张灵竹、凌笑笑送了上去。 结果,她们一上船,就看到了1vs3的一幕, 李嫣同志和另外三个女子正就牌局展开激烈地讨论, 李嫣:“为什么只有碰和杠,却没有吃啊?这不公平!” 庄月奴:“川麻就是这么打的!这还是姜瑜教给我的呢~你能说她教错了吗?” 李嫣:“就不兴是你记错了?” 唐赛儿:“我说句公道话,李小姐,你这是强词夺理了啊。” 李嫣:“你这个不是‘公道话’,你这是‘拉偏架’,姜瑜说过,每当有人说‘我说句公道话’,下半句八成不公道。” 海棠:“看来,李小姐要把治国那套说一不二带到家里来了。” 李嫣:“你别搁这儿阴阳怪气!” ……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姜瑜、张灵竹、凌笑笑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咕—— 咕—— 咕—— 因为三人的声音太过整齐划一,房间中的人都看了过来。 “姜瑜,你来评评理!”×4 异口同声。 神特喵的评评理, 酒场无兄弟,牌场无父子, 打麻将那是能评理的吗? 这玩意儿,要是评理管用的话,还赌什么银票? 不过…… “嘶……”姜瑜看着牌桌的情况,倒吸一口凉气,“三家清金钩钓,玩得还是血流,你们这是要把李小姐吃得渣都不剩啊?” 听她这么说,李嫣不由得脸红, 她靠近麻将桌,用身体挡住了微微打开的小抽屉,不让姜瑜看到里面的银票情况。 emmm…… 懂了,果然是一李三吃。 姜瑜决定不评价了。 “没关系,”她说道,“本赌神出马,帮你……” 话音未落, “嗯!?”×5 除了唐赛儿、庄月奴、海棠,就连凌笑笑、张灵竹也跟着表达了不满。 于是,姜瑜只能无奈地对李嫣耸耸肩, 李嫣瞬间气苦,“可恶,每年咱们出来度假,都是我受气!” 就在这时,瑾儿走了过来,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布置茶水、糕点,同时说道:“李小姐,在京城的时候,你比较风光嘛~” 说着,她微微一笑,“就连我都……呵呵……刚才那把牌其实是我动的手脚呢~” 瑾儿的脸上带着稍稍的阴险, 嘶……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平时说一不二的女帝都微微打颤,“呵呵……呵呵呵……没事没事,不就是一把牌吗?反正不用我出钱,由姜瑜报销。” 姜瑜赶紧说:“对对对,我报销。” 于是,一场危机就这么被瑾儿轻松地化解了。 众人坐下来吃茶点, 没想到,还没吃几口,便听外面传来熟悉的叫声,“不好了,不好了!” 好像是赵浓绮。 李嫣一愣,“今年万博会,不是阿绮在现场看着的吗?” 姜瑜说:“一定是大事!” 她们放下手中的食物,走到门口, 赵浓绮正在登船, 在她身后,还有今年万博会的另一个设计师—— 梦尔雅。 两名女子一起登船, 梦尔雅看了赵浓绮一眼,用细弱蚊呢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我要避嫌,还是你来说吧。” 梦尔雅要避嫌…… 众人不由得更好奇了。 她们转向赵浓绮。 只见少女似乎在思索措辞,眼神空泛了好一阵,才说道:“姜瑜,还记得之前我们送到英吉利去学习的那一批孩子吗?” 姜瑜点点头,“记得啊。” “今年,那批孩子随着英吉利的代表团回到大夏了。” “那是好事啊。” “其中有一个人是……” “是?” “是……” 赵浓绮正在迟疑, 忽然, “姐夫!”远处响起一个青春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正坐着一艘小船踏波而来,“我回来找你了!” 姜瑜瞬间苦了脸, 她看向梦尔雅,“她知道吗?” 梦尔雅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谁知道呢?” 完本感言 本书最后一次求票。 姜瑜和妹子们的故事写到这就结束了。 这是我比较满意的一本书, 当然,这个“满意”,指的并不是成绩,这本书的成绩其实很一般, 我满意的是自己的写作状态,一直没有卡文,完结的时候,甚至还有很多可以写的内容, 那我为什么要在此搁笔呢? 大概就像钱万说的那样,“同僚的嘲讽、亲人的不理解、儿子的不信任甚至瞧不起,我快要蚌埠住了”, 笑, 这当然是个玩笑。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这本书的主题,因为是变百,所以以后永远不可能吃到本站效果最好的三个推荐位了, 变身跟百合果然死路一条吗? 这种感觉,真的很郁闷啊。 更让人郁闷的是,还时不时地要去翻前文整改, 唉……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完本好了, 只能说, 可惜,真的可惜了。 以下鸣谢: 首先,我要感谢自己的努力, 笑, 我每本书完结,都要先感谢自己,这也算是惯例了,毕竟,这本书一天都没断更过, 感谢一下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对吧? 接下来,感谢读者们,感谢各位榜上的大佬,也感谢默默订阅的朋友们。 我还要重点感谢, @萌卡Love夏色祭, @ccA9, @明日香的三号机, 感谢你们的炎帝,你们给予了我无比巨大的肯定,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经济上, 我以前写书,大部分靠订阅,千元以上的打赏,还是头一次。 感谢, @符寒, 说起来,他并非打赏最多的书友,但却是最频繁的一个, 频繁=几乎每天, 他的打赏对我的意义重大,尤其是最后一个月,在我得知这本书将再也没有推荐的时候,他每天的打赏给了我很大的动力, 那种感觉,就像是和某人做了一个约定, 要完本的约定, 谢谢。 当然当然,榜上的书友,都为这本书投入了金钱和精力, 萌卡在这里万谢, 祝福各位书友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身体健康。 最后,要感谢我的责编——荒年, 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作者遇到的问题会如实反映,并为作者争取利益, 只可惜,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这些作者、编辑所能控制的,变身文、百合文终将变得越来越小众,我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碰相关题材了。 萌死他卡多 2021/6/28 新书已发 如题。 依然是变身文。 相同的配方、相同的味道。 标签:后宫、百合、逆推、变身 《关于花间派传人是女孩子那件事》 万花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 这便是花间派的宗旨。 但看到那些美少女在眼前梨花带雨,哪个正常男人能狠得下心? 于是,李青做出了一个破罐子破摔式的决定—— 我不做男人了! 他在游戏中拜入花间派这个坑爹宗门后,干脆氪了一张性转卡变成女号,甚至连ID都顺手改成了「李清茶」, 生理不能,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木有感情的渣男。 但TA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穿越了…… 刺猬猫菠萝包小说群:526652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