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仙殿提醒您合理安排阅读时间,杜绝沉迷网络小说!资源来源于网络收集,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下载请于二十四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谢谢合作!】 【作者写文不易,如果觉得文章不错请到文章原创地址给作者回复或评论下 】 更多小说资源:【飞卢小说免费分享群:1091962133】 ▲▲▲▲▲▲▲▲▲▲▲▲▲▲▲▲▲▲▲▲▲▲▲▲ 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作者: 哲学的世界 序·梦违辐射世纪   人类第三次世界大战终于把地球君玩坏了,21世纪末核子火焰的洗礼,连月面基地也唱响了毁灭悼亡的诗歌,然而某种神秘而浩瀚的伟力,却让蓝星自满目疮痍的核冬天笼罩下重生,所有旧文明残骸中幸存的求生者,以及背负希望和原罪诞生的后代,开始了长达上百年的废土OL。   哪怕礼崩乐坏、朝不保夕,人类的战争仍从未改变,而当初拯救世界被旧人类遗民称为“青龙神”的造物,也再未出现过,可获得神明之力种子的强大生命,却在这片大地上生根发芽。这是一个严酷、万物又欣欣向荣的时代,人类依然流传着名为“圣王”的救世主,有朝一日将引导他们重返繁荣的传说。   在这样的背景下,两名出身避难所的少女,为了找寻各自的人生,而逃亡到鸟笼外的广袤世界,女孩与女孩,遭遇众多风姿旷世的女孩,热血而精彩的废土大冒险,世纪末的FinalFantasy。   领衔主演:宇佐见莲子、玛艾露贝莉·赫恩、白灵梦、   —————————————————————   Overture·梦违辐射世纪   莲子觉得自己已经快受够了,现在的处境让她想起了做磁场感应实验时,在水牢迷宫中寻求出路的小白鼠。   因为身处狭小空间中的剧烈晃动,视界也随之倾斜错乱,少女靠住墙勉强稳住身形,刚抬起头,正对上眼前同伴回过头的急切神情。   “莲子,没事吧!”   爆弹与机炮的冲击源近在迟尺,哪怕是特种合金铸造的巨无霸,也在人类彼此残杀、倾泻恶意的盛大舞台剧高潮中颤抖着。   “警告,警告,船体已受到严重破损,G179号商船无法继续正常飞行,请船员迅速前往逃生舱,按照〈森罗航空安全保障条例〉第十七号规定逃离,警告,这绝不是演习……”   黯淡的深红色光芒自警示灯中不断闪烁,沿着金属墙洒下一片不祥血色,也令墙面上涂绘的、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通天塔纹章显得愈发压抑。   按稳了头上因方才震动歪斜的黑色爵士帽,莲子抬起右腕,飞快瞥了眼佩戴的哔哔女孩3000型上的粒子探测器,却发现没有丝毫异样。   “梅莉,很不正常啊!”   拥有一头柔和金发的秀丽女孩,靠墙稳住身体拉起了挚友。在她印象中,那双平时总是闪耀着认真光芒、锐意进取的眸子,此刻眼神除了惊恐莫名的波动外,还渗透着显而易见的迷惑。   “我们应该已经抵达大陆边区了,现在飞船受到破坏,净化系统早已失效,可是依然没能检测到超标辐射,我们到底离开了新伊甸没?”   “不管有没有逃出森罗空域,恐怕都没得选择了!”金发少女摇摇头,口吻决绝。   “莲子,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哪怕赌上性命,也要从那个笼子逃出去!”   说出和她柔弱形象根本不符的果断话语,梅莉转过头,示意同伴跟上。莲子一咬牙,紧随着那道哪怕陷落险境,也坚持向前的身影,奔逃在曲折的安全通道中。   因为身穿不合身的黑色防爆军装的缘故,莲子动作稍显迟钝,灼热的呼吸刺激得头脑发烫,少女无暇顾及其他,视线完全为前方的背影所夺。眼前从白色软帽中流溢出的粲然金发,是她在新伊甸阴暗而冰冷的避难所中,永远无法追逐到的光明。   急促的脚步声渐被爆炸吞没,漫长的甬道终于抵达尽头,梅莉按住舱门旁的启动钮,却发现无法打开,她回头和莲子交换了个眼神。   面对那扇厚重的合金门,黑发少女平缓下呼吸,从哔哔女孩中抽出几根数据线,和智能密码锁的紧急接口连接起来,双手以带动残影的超高APM敲打着两台设备上的按键,仅仅不过3秒,紧锁的大门便轰然打开。   内部是停泊着诸多飞行器的停机舱,梅莉刚刚踏入,就发现一台高大的履带式保安机器人,从角落里开出来,上身八脚蜘蛛似的狰狞炮口,代表着它绝不是可以陪小孩捉迷藏的大玩具。   搜寻目标的红外线光圈将两位少女完全锁定,经过短暂地实时扫描,机器保安的分析系统,发现影像完全无法和数据库中储藏的人事资料吻合。   “发现非法侵入者,请立即停止一切行动,否则后果自负。”   然而还未等它启动武力威胁,就突然在一道绚烂的电磁波束闪烁中爆头,然后就是出惨不忍睹的分尸案,在噼里啪啦溅射的电弧中,沦为一堆冒烟的破铜烂铁,大概,还有几个螺丝可以回收利用下。   “哇哦,够劲!森罗出品就是厉害,不过这机器人是哪个部门研发的,太水了吧。”   莲子咂咂嘴,晃了晃手中的凶器,对之前路过某间警卫室,顺来的磁暴步枪威力大为吃惊,她转脸刚想从梅莉那里收获点表扬,却发现挚友鼓着嘴狠狠瞪着自己。   “莲子,小心点啊,弄坏飞艇了怎么办!”   少女唯有尴尬以对。   梅莉飞快打量着四周,警惕地从机器人残骸边绕开,挪着碎步小心翼翼前进。   作为森罗公司旗下的武装商船,停机舱这等重地本该拥有严格的保卫措施,可哪怕闹出这么大动静,除了刚才那个机器人看守,却意外地没有任何安保措施启动,或者说,这里除了她俩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真不对劲,难道守卫都被拖住了吗?   脑海中刹那闪过那支身穿血红色猎兵服的入侵部队身影,如纵横于辐射废土上——最危险的兽魔猎食般电光石火掠过的屠杀景象,让长久以来麻醉于虚伪和平保护下的少女,深陷不寒而栗的心慌中。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捂住嘴强忍住呕吐的恶心感,梅莉定定神,向一艘似乎刚维护好,正停在出舱口金属闸门前的小型空艇跑去。   没有徒劳地去试图打开紧锁的舱盖,只是在脑内稍微计算后,少女就凭借近乎本能的灵能跃迁,出现在驾驶舱中,她从内部打开强化玻璃舱盖,探出身子,伸手抓住从飞艇外骨骼往上爬的莲子。   “莲子,快进来!”   在副驾驶位坐稳后,莲子排除掉愈发剧烈的船体震动带来的不适,从哔哔女孩数据库中调出事先窃取的秘钥程序,开始破解控制台。   “请提供驾驶员信息。”   毫无感情起伏的女性电子音随之响起。   “欧米伽11号已识别到使用者权限,AI向导系统启动,请下令,Master。”   梅莉紧抿下唇,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迈出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最后一步了。“启动自动驾驶系统,载入东大陆边区地图。”   停顿一息,她继续道。   “——根据现处位置寻找安全的城镇降落。”   “了解,本机当前所处东经126度17分,北纬32度21分,已自动锁定目标,沉梦森林,废舰城。”   在梅莉被胸中浮动的沉闷情绪,压抑得难以正常呼吸时,自纤瘦肩膀处落下的双手重量,却让她霎时找回了存在的实感。   体会着那多年来熟悉的触感,少女倏然转过头,正视着莲子回归清澈的双瞳。   “梅莉,我们做对了吧?”   她恍惚一怔,头脑空白。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却随即惊醒了少女——入侵者恐怕已完成了对飞船中枢的破坏,在这个星球上,敢于挑战森罗权威的怪物,是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离飞船的完全解体,恐怕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卸下一路来的担忧紧张,梅莉流露出莲子记忆中一贯泰然自若的表情,微笑着闭上眼。没有丝毫犹豫,将食指摁在启动键上,释然按下去。   当全封闭的机舱门向两侧缓缓打开,空艇迎着倒灌的气流悬浮而起,在汹涌犹带腥味的狂风中,少女们眼中压抑多时的世界豁然开朗。   没有想象中的破败,没有末世绝望的荒芜,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孕育着无限生机的绿海潮汐席卷而来。   点缀在亿万葳蕤植株中,倾斜着、顽强支撑的旧世纪建筑,仿佛悼念那个已逝时代辉煌的墓碑,又似是信徒们枯裂风干的骨架,在少女稚嫩空白的心中,树立起某种古老的神性图腾,那是她十七年来魂牵梦萦,却从未曾见过的风景。   “这就是地面的世界吗?人类——”   “曾经的家园……”   P站画师阿尔萨斯王作品,哔哔girl 第一章·午饭就该来瓶核子可乐!   电台失真的沙哑音质,反衬着蓝调乐的悠扬柔美,流淌在合金制的昏暗舱室中,恍如翻开贴满褪色照片的书页,历史的黄昏色扑面而来。   墙壁满浸锈渍的房间,似乎只存在旧世纪的古老纪录片里,然而再斑驳的铁锈,也无法遮掩那蒙尘中闪烁的亮彩。   祥和的日光混杂着微小尘埃,透过几扇狭窄窗格投下,仿佛跳动着白金色妖精的星光,照耀着大咧咧倚坐于桌角的清丽少女——随手丢下空空的餐盘,将桌上散乱的罐头拨开,她拿起瓶可乐,微仰起头,嘟着嘴畅快地痛饮着,分明正陶醉于饱足的快乐中。   甩甩头,乌黑光润的发丝轻轻扬起,室内也仿佛刹那刮过清新的风。哪怕脸蛋因沾染油灰而显得脏兮兮,却依然无损那朝气蓬勃的神采。   她摇了摇绘有洲际导弹和放射标志的可乐瓶,两条小腿也悠闲晃荡着——比起腿上那条过于宽大、皱巴巴的迷彩长裤,上身却只用干净的白布随意绕了几圈裹住,在耀目的阳光中,露出惹人怜爱的小巧肚脐。正处于发育期的小胸,也在青春无敌的坐姿凸显下,翘起微妙的娇柔弧度。   “果然午饭后来一瓶250毫升的核子可乐,就是天堂啊。这种冰镇后的爽快口感,在舌尖上砰地绽开,从胸口扩散到全身,就像引爆了甘甜的原子弹一样。”   沉浸在口腹膨胀的幸福中,少女的耳朵却忽地动了动,她眯起眼,看向了桌对面的钢制双层床,一个形似女人的可疑黑影,正从乱成一团的下床被单中爬起来。   “啊……”打了个迷糊的呵欠,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女声响起,“睡得好舒服……灵梦,饭好了没?”   “切,醒来了么?”被打扰了惬意的饭后时间,少女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午饭我可是一点都没留给你哦,别怪我无情,要怨就怨你生物钟不准,亏你还是警长呢。”   “切,真是个自私的小鬼,算了,我等会到外面吃。”   打了个响指,赤红的火光竟在她左手食指上燃起,霎时照亮了下床阴暗的角落。女人睁开的双瞳,在光影变幻中闪烁着灼目的色彩——那是火焰般生机蓬勃的深红宝石色——短短数息间,视线由散乱转为纯净,燃烧着清澈的神光,最终凝聚在少女手中的流线型钢玻璃瓶上。   “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买核子可乐吗?又贵又垃圾的饮品,小心喝多了小便发光哦。”   少女额角不由青筋冒起。   “信不信我把瓶子砸你头上!”   不想用脑袋挑战号称废土上最坚硬的物品之一,女人停止没品位的玩笑,视线转而落在少女发育美好,却只用一条白布包裹着的可爱胸部上。   “我说,灵梦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啊,别这样不害燥地用布条遮羞好吗?我上次不是忍痛掏钱,给你买了中央特区今年流行的bra吗,怎么不穿?虽然是在家里,但也要注意形象啊,那些邋遢的大叔,可是最眼馋你这种小姑娘了,为了节操着想,还是保守点好。”   叫做“灵梦”的少女,被这番语重心长,实质内容却非常下流的话,刺激得神情愈来愈扭曲。   她居高临下打量着刚从午睡中苏醒的家长,似乎那是条卑微的阿米巴原虫——邋遢的床单下,露出白色一角的安全裤,上身只套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甚至还有根肩带滑到臂膀上,露出大片诱人的雪肤。用鲜红丝带捆扎着大蝴蝶结的及肩长发,却是褪去所有颜色的孤独苍白。   灵梦眸中倒映的身影,虽然貌似是个不拘小节的女汉子,然而那张精致恬淡的面容上,却从始至终内敛着不动如山的平静,一派阅尽沧桑的深邃气息。   “到底我是跟着谁生活,才学会用布条裹胸的啊?有一个纯爷们的养母,我想自己再怎么注意形象也好不到哪去吧!再说拾荒捡来的杂志上描写的淑女形象,早和废土上讨生活的女孩拜拜一个世纪了,现在恐怕只有中央特区,才残留着那种别扭的生物吧。”   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后,少女又大口地喝起核子可乐来,似乎只有那爆炸般的神奇口味,才能让她从现实的烦恼里解放出来。   没理会养女刚刚踏入叛逆期的牢骚,女人将手伸向床头柜上的哔哔女孩——似乎对蓝调乐不感冒的缘故,她变频调转到别的广播电台,在微小的噪杂声波动后,机灵古怪的少女声,突然活泼地响彻整个房间。   “大家好!这里是银河广播电台,今天废土也是阳光灿烂、多灾多难的一天哦,诸位午饭有好好吃吗?赶紧填饱肚子哦,说不定明天就没机会了呢。顺带一提,在下可是刚差点吃‘花生米’撑死呢~我是主播文文。”   “呜,我是椛椛!”(by毫无存在感)   “——又为大家带来喜闻乐见的新闻了哦=^.^=!”   元气满满的违和介绍,貌似没打动注意力全集中在核子可乐上的灵梦,可那故作平淡,却不断往哔哔girl处瞥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你又调我的台干什么。喂,什么时候也给我买台哔哔女孩,不说最新的3000型号,只要是苹果那样的大路货就足够了。”   “等你十六岁生日举行成人礼那天再说吧。”   被无情搪塞,少女没有沮丧,反而一副蔑视着失败大人的模样不屑冷笑。   “是没钱,把工资都拿去抽烟了吧。与其望穿秋水地等两年,我还不如老老实实‘打工’攒瓶盖呢。连给监护对象买礼物的钱都拿不出来,亏你还是威风堂堂的警长。”   “喂,我只是拿死工资的公务员,既没机会贪污,又从来不像你昧着良心赚灰色收入,你以为养家糊口很容易吗?”   母女俩的拌嘴反而把广播的声音压下去,对于那两位一心一意卖萌,冒着生命危险,播报点评废土见闻的主播来说,还真是失礼的行为啊。   ……   “那么,在万象制药集团的非人道药物试验内幕揭秘后,下面我们将焦点转移到战争。”   “自从两年前的旧长沙市废墟战役碰壁后,废土第一大黑恶势力团伙——白莲教,明白在联邦军PLA势力根深蒂固的中部无法取得较大进展,2万狂信徒开始在大魔头寅丸星的统帅下,转移战略目标,西部战场的整体局势进入对峙,寅丸星麾下两大精锐,天裁军团和净火军团转而增援东部战场,邪教对于联邦东北疆域和东南沉梦森林的攻势也不断加强。”   【她到底是从哪里搞来这些消息的?】灵梦冷汗直冒,对这位从未谋面的记者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为东部联邦军力较为薄弱的缘故,双方处于不断拉锯的小型接触战中,周边的许多独立城镇都被迫卷入两大势力的交火。而在西部战区,将来很可能成为全面战争爆发地的禹王坝,中央特区军委已经调集5个精锐师枕戈待旦,据说还将从游侠协会雇佣强力灵能者参战,至于是战是和,还有待联邦特使和白莲邪教高层的谈判结果。”   比起之前的民生新闻,主播话语中明显少了各种冷笑话和调侃,而完全转换为严肃认真的态势。   “在此期间,文文劝大家不要过于相信联邦媒体‘维稳’的报道,局势可以说相当之危险,交战双方虽然有所克制,但小规模的交火却愈演愈烈,大家一定要储备好充足的物资,以防战争突发应对不时之需哦,但千万不要违背联邦法律,做出囤积居奇的奸商行径。”   ……   “还真是胆子够肥的家伙呢,这电台在联邦辖区都是被直接屏蔽的吧。”没谈论广播中的诸多大事件,灵梦反而把话题扯到那个大嘴巴的主播身上,“听说这个射命丸文是废土独立新闻人中有名的刺头,联邦和白莲教怎么还不把她给办了啊。”   “又要打大仗了吗?”没正面回应养女的调侃,女人斜靠在床角墙壁上,从枕头下摸出包被压得瘪瘪的烟,掏出支用指尖的火焰点上,塞进嘴里叼着。   她瞳孔呆呆仰望着床板。   “我倒对和平从来不抱希望,只是这几年来,战火蔓延得越来越快了。”   被太过沉重的信息打破了日常的平静氛围,灵梦刚想开口说些缓和的话,还在播放的电台却突然中断,只剩下混乱的沙沙声。   “怎么回事?”白发女人皱眉拿起哔哔女孩,“收不到频道了吗?”   “不会坏了吧。”灵梦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也可能是那个射命丸文的老窝被抄了哦。”   “不对。”在调了好几个频道,发现都毫无反应后,女人迅速做出判断,“是无线电信号的问题。”   话音方落,哔哔女孩右上角的红色警示灯忽然亮起,机器发出嘟嘟的细微响声。   “有反应了么?”   “不,是城主的私人加密热线。”   没顾灵梦的白眼,她从床头柜上拿起耳麦和哔哔女孩连接,戴上耳塞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随着谈话的进行,她的表情渐渐变得微妙起来,虽然是来电,在这过程中她却一直没说话,似乎另一边只是单方面地在发布命令。   “我明白了……”   热线很快结束,她摘下耳机,将哔哔女孩缠上右腕戴好,调整成工作时最常用的模式,女人狠狠吸了口烟,又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副寒光闪烁,保养得非常好的合金拳套,套在左手上。   “刚从城主那得到消息,东北边垃圾场的公用无线电塔被人破坏了。”   用力活动着指关节,感受着十年来如一日的坚固可靠,女人将拳套下方的活动甲片掀开,打量着隐藏地泛动着危险光泽的炮口。这只在外壳钢甲上,铭刻有红莲火焰标记的多功能爆破铳拳,堪称力与美完美结合的艺术品,当佩戴在她腕上展露出刚柔并济的线条时,女性的纤弱感尽皆散去,取而代之是装甲的稳重,和野性难驯的彪悍。   “又要去充当统治阶层的暴力工具了吗?白思音,你每次戴上它可都少不了麻烦。”灵梦冷冷瞥了眼拳套,“我听小铃说,最近森林里的乱葬岗,可是多了不少无名尸体啊。”   “注意到了么?”似乎对养女直呼姓名的口气习以为常,名为白思音的女人取下燃烧殆尽的烟头,在钢床架上使劲摁灭,“这次可不是小打小闹,处理不好,倒霉的可是许多人呢。”   懒洋洋的深红眼眸中,乍闪过电光石火的锋芒。   “特别是在眼前超级敏感的时刻。”   套上漆黑的长筒皮裤,英姿飒爽地将翻领皮夹克披上,女人双手先后扬起,灵活地伸入袖管中。起身的刹那,指尖拂过夹克左胸口那枚刻着巨大战舰的警徽。废舰城的警官终于从午后的休息中完全清醒——回神的猛虎尽兴舒展着肢体,感受着体内每一处筋肉血管下澎湃流淌的力量。   “灵梦,城主雇你去一趟钢瀑垃圾场,把那里乱窜的有害生物全部清理掉,好方便维修无线电塔。想要帮手的话,就找住在树洞里的那个小家伙吧,现在城里实在抽不出人手,只好拜托你们两个闲人啦。”   “谁是闲人啊,你以为每天工作之余,还要照顾你这懒虫、赚外快补贴家用很容易啊!”少女不满地嚷嚷着,争锋相对地回应养母的话。   ”报酬很高的。“   少女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正经,忽地叹了口气:“看来阿求姐也很辛苦啊。说吧,报酬多少?”   “三千瓶盖。”白思音竖起三根手指。   灵梦眸中精光一闪。   “OK!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握住门把手,少女抢在养母之前,打开了锈迹斑驳的铁门。   “等等,你忘了穿衣服!”   从门缝中泄露,进而散射开的阳光,晃入少女眼帘,清冷的风儿刮过鼻尖,带起空气中漂浮着的浓重水腥味。踏足在安全梯构成的悬空走廊上,仿佛行走在世界的边缘——少女所居住的房间,竟是在一座高耸的瞭望塔上!悠然漫步于钢塔顶端,灵梦早已习惯脚下嘎吱摇晃的失落感,而身下沉默着的庞然大物,则在开阔的视界中一览无遗。   那是一艘巨大雄伟的战舰,哪怕为岁月的流质所侵蚀,可峥嵘的棱角,和狰狞的舰炮,无一不彰显着旧时代的荣光。它如同力疲死去的独角巨鲸,凝固为化石长眠在幽绿广阔的大沼泽边上——战舰外围是以它为中心修建扩展开的城镇,无数座以不同材料搭制的浮桥,将众多繁华港口连通起来,搭积木式的遍布巨大绿沼的边缘。   人类和各式机器如蚂蚁甲虫般,密密麻麻的在港口构成的纷杂城市里蠕动,那喧嚣的噪音甚至越过风声传到灵梦耳中。   远方的地平线上,是肆意生长的一派野性的森林,那原始茂盛得显得畸形的植被,在气流的涌动中,翻滚出一望无际的苍茫波浪。晴空下,能眺望到喷射着幽蓝尾焰的飞船浮空而起。   右手随意地扑在长满寄生藤的舰壁上,抓住一条长着古怪复眼的灰色小蜥蜴,丝毫没有对爬行动物的厌恶畏惧之意,灵梦熟练地拔掉头,将它丢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劲嚼烂,纯当饭后的零食。   仰头将左手一直紧握的瓶中的剩可乐一饮而尽,少女俯视大地,意气风发。   “今天的废舰城,照样平和啊。”   (铛铛铛!主角白灵梦登场啦。) 第二章·冒险前补给是定律!   灵梦曾深深厌恶着这座城市的一切。   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废舰城重重叠叠错杂的铁皮屋,却已在那尚显空白的心中,留下了藏污纳垢的阴影——以漩涡骤雨之势闯入她视界的严酷,和废土上挣扎多年的游民们经受的并无二致。   后末世时代艰难讨生活的人,常常艳羡着沉梦之森的住民。哪怕在树海欣欣向荣的伪装下,隐藏着滔天杀机;致命的病菌和寄生虫,每天都会在无以复加的折磨后,带走众多性命,可作为青龙神恩赐的奇迹,光削弱掉剧烈的辐射余毒,孕育了纯净水源这点,就足以令无数幸存者趋之若鹜。   勇士们仰仗旧文明遗赠的残留,在先人的废墟上兴建起一个个聚居点,用身家血肉为代价,在和异类天灾,乃至同胞的惨烈斗争中拓荒——壮绝而卑微的生存交响乐,全天候在丛林各处角落上演,树海中终于矗立起星罗棋布的城邦,成就了今日互通有无的交通贸易网络。   坐落于绿海大沼泽东畔的废弃巨舰“蓬莱号”,正是这场东进运动兴衰的见证者。   以地标战舰,和货物吞吐量闻名东部的废舰城,数年前还是罪恶之都的代名词,人与人间欺骗杀戮,黑吃黑的恶劣行径,足以令联邦中央最富有正义感的传道士,也感到绝望麻木。   城内外的沼泽阴沟中,不知腐烂了多少尸骨,至今栖息在城市下水道里的硕鼠,利齿间还残留着哀嚎的怨魂——即使有着最基本的交易法则,却也是服从弱肉强食的条律,只有最强壮狡诈的怪兽,才能高踞统治者层位,凭借自身的权势与力量压榨弱者,逼迫其为己服务。   这类混乱残酷的暴行,数十年如一日在废土各地上演着,正是末世住民们所熟悉认命的常识——直至五年前,以绝对武力泼洒的血腥为涂料,终于有人给这座魔窟,盖上了名为“守序”的遮羞布。   自“蓬莱号”连接内港的外置大舷梯走下,灵梦没入市集区复杂的巷弄阴影中,哪怕每一次呼吸,都会往呼吸道里塞入充塞锈蚀霉烂味的空气,却依然无妨她闲散打量周围的姿态。   几乎可以说是构成全部成长阅历的日常景象,将少女牢牢圈锢在内。难以计数的,用硬铁板铆接成的廉造房,就像破烂蜂巢般一层层堆叠——和随处可见的输送管道,纵横交错、毫无建设规划的,将城镇打造成一座颓废朋克风的迷宫,偶尔上瞥的视线中,是被钢架桥和无数老化线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少女身上混绿的迷彩卡其布军服,在打扮杂驳的人堆中毫不起眼,只有用红色发箍和塑料绳捆扎着细辫的秀发,才凸显着娇俏可人的一面。可随着貌似人畜无害的女孩,落下一步步脚印,却在人员密集的“铁壳”街上,辐射出一片怪异的压力场。   无论先前嘈杂叫卖的小贩,苦于重荷的劳力,骄横跋扈的监工,乃至手持步枪在各要点站岗巡逻的警卫,都在眼帘中不小心闯入少女的身影后,乍现诡异的停顿,数息后才不自然地继续自己的活,整个氛围浸透着一股谜样诡谲的妖气——似乎这位神情淡漠的女孩,是胃袋里的铁钉般与人格格不入的异物。   早已习惯在汹涌的世界中独行,灵梦安之如素的朝前进。   忽然察觉到脑后风声的微小动静,回头瞧了眼,少女反手接住从上空抛下的苹果,斜左方天桥跑过的一群顽童中,一个小男孩正踩在木箱上,故作帅气地做出投掷动作,旁边还有个提着厚布袋的萝莉向她亲切地挥挥手。   “灵梦姐,尝尝这个,很新鲜哦。”   “呃~小芽啊。”少女懒洋洋地掂掂苹果,无视掉男孩“还有我啦!”的吵闹声,用袖子擦了擦紫红色的鲜艳果皮,清脆咬了口,含糊道,“呜,好甜的Apple,你从哪偷来的?”   “才不是偷来的!这是我和哥哥帮茂凯叔做农活的报酬啦!”萝莉撅起嘴气鼓鼓道,“话说灵梦姐你又准备逃课啊?”   “上学只是我的爱好啦,去不去都随便,倒是你们两个再不赶回去,小铃老师可又要打屁股了哦。”   两个熊孩子相顾一眼,心有灵犀地朝灵梦扮了个鬼脸,少女对这龇牙咧嘴的幼稚挑衅不屑一笑,随手一抛,圆圆的金属片,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亮弧线,落到男孩下意识伸出的双手上。   刚刚接稳,他就发现这是一枚250毫升核子可乐的瓶盖,盖面上微微扭曲的“NukaCola”辐射标志,明晃晃的特别扎眼。   “你们的苹果不错,就当是物有所值啦。”   “嘻嘻,谢了,灵梦姐。”不客气地敬了个礼,把瓶盖揣回兜里,男孩嬉笑着招呼妹妹,转头追上大部队。   轻松的插曲后,哼着中午听来的蓝调旋律,少女莫名其妙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是因为苹果很甜吗?切,花了一个瓶盖呢。   穿过大半个“铁壳街”在城里七拐八绕后,少女从一条堆满垃圾桶的小巷子,斜插入右方的旧城区,比起之前尚算繁华的市集,眼前更显脏乱破败的棚屋区,正是废土上毫无争议的渣滓发酵池——贫民窟。   暴露于满浸阴沟腐臭味的恶心空气中,灵梦面不改色,简直就像RPG中天生免疫毒素,生化抗性爆表的的怪物一样。四周除了肥大的老鼠和变异蟑螂,以及生命力堪比这些害虫的醉汉外,连一条野狗野猫的影子都找不到,少女记得在这最后一次见到狗是多久去了?那条应该是某个倒霉鬼走失斗犬的恶狗,没能熬过半个晚上,就被一群混混下药打闷棍宰掉,炖成了大锅的酱肉。   踢开一只碍眼的空酒瓶,灵梦刚走出巷子,懒散的视线却立刻捕捉到,前方小广场处阴影下,影影绰绰聚集的人群。   数个身穿废土上罕见的白色长袍的光头,正站在一个木箱搭建成的简陋高台上,意态虔诚地宣扬着什么,时不时还指手画脚一番。大批衣衫褴褛的贫民围挤在台下,神色痴迷的听着他们讲话,那为灵梦熟悉的麻木空洞的眼睛中,浮动着某种难以理解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偶尔在光头话音高昂,信手一挥时,迸裂出一抹火焰般令人心悸的狂热。不时还有人从各处赶到加入进去。   灵梦皱眉扫视四周,果然发现在铁皮迷宫的隐蔽处,潜伏着几个疑似密探的人物,可他们却对这明显埋藏着不稳定因素的非法集会不管不顾,颇有几分放任自流的意思。   布道台后那堵被油漆烟灰,涂染得乌七八黑一团糟的墙上,却不知被哪位艺术家,用高超的大师手法画上一朵白莲花,在熊熊燃烧的净光明圣火中盛放。璀璨升腾的光晕,仿佛黑暗中启明的太阳,烧尽尘世一切污浊罪孽,出淤泥而不染。   【白莲信徒么……都已经光明正大到这来传教了。】   摇摇头,嗅到异常危险气息的灵梦,却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搅得人头疼的时局变化。   掉头离开广场,一路上遭遇的居民,无论是吸食毒品的瘾君子,还是鬼鬼祟祟的鼠辈,都在接触到少女的目光后,像碰到喷洒杀虫剂的瘟神般缩回自己的蟑螂穴,整个贫民窟如一条散发着恶劣异味的巨大“下水沟”,不知有多少虫豸的复眼恶意窥视着她。   终于走到贫民窟边缘用带刺铁丝网围起来的高台,少女从一堆木箱后掩藏的豁口钻出去,顺着下面堆积的集装箱轻灵跳下。   通过自己专用的小路,灵梦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穿过了大半个城市,来到了绿海沼泽边的外港偏僻处,踏上松软泥泞的褐土,在周遭遍布茂盛红树林的废弃码头上,一座用粗犷钢板焊接,顶上以刺铁丝拴住招牌的大铁屋,正如猛兽般匍匐。   一脚踢开无辜的小木门,灵梦张扬地踏入馆内,刚进去就有一股浓厚的烈酒气扑鼻而来,馆中热闹得实在令人生畏——嚣杂争吵的,大声嚷嚷喝酒、划拳扳手腕的,甚至调戏着女侍者的醉汉,都在听到少女看似微不足道的那脚所造成的异动后,猛然朝门口看过来,整个酒馆顿时如切换到默片的场景般迅速冷场。   数十道冷如蛇蝎,锐如子弹的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到娇小的不速之客身上。   “废舰城”游侠协会下属酒馆——硝窟。   在这个供整天刀口上舔血的狂兽们栖身的是非之所,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会尽可能选择低调的方式寻·欢作乐,用食物和酒精麻痹他人,压低自身存在感,以防被某些手痒的家伙惦记上。   毕竟在座每一个可都不是好惹的良善之辈,寄生于游侠协会外围组织的雇佣兵,以性命和凌驾凡俗之上的暴力为筹码,出售着血与火,进行人类史上最严苛残暴的交易,是整个废土上最饱经考验,小心谨慎的一群战士——毒蛇虎豹的獠牙,从来只在对猎物亮出致命一击时才会露出。   从一名整个右脸颊上,爬着蠕虫般恶心烧伤疤痕的巨汉旁路过,少女看都不看他狰狞的面孔,和光膀子上铁块似坚硬的肌肉,直接踢在那条搭在另一张酒桌上拦路的大腿上,哪怕他脚边,就躺着一挺杀气腾腾的三眼格林机枪——而那个明显能视作法外狂徒的巨汉,也顿时像触电青蛙般条件反射式的缩回脚。似乎少女小小的身躯中,潜伏着某种无形非人的力量,令他如面天敌般不愿生起对抗的心思。   悠然漫步于满窟毒虫猛兽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灵梦霍然回头,扫视着一帮穷凶极恶之辈——年仅十三岁的女孩,露出清冽甜爽的微笑,意气飞扬:“继续喝啊,恶棍们。若太拘谨,浪费了热腾腾的酒菜和享乐时光,可是对不住你们兜里的瓶盖哦。”   这怎么听怎么刺耳的祝酒词,配上少女笑里藏刀的语气,更近于赤裸裸的群嘲,因此非但没有打动在座的诸位,反而让在大多数人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数十道属于顶尖战士,或惊疑、或忌惮、或恐惧的复杂视线环绕下,哪怕只是情绪隐秘波动所泄露出的气场,都足以令联邦王牌部队的精锐,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然而灵梦却只是施施然摆摆手,朝大屋最里边的吧台走去。   见事件的风口浪尖朝自己这边转移,吧台后,挤出一脸蛋疼表情的白发男子,手指僵硬地扶了扶鼻梁上那副老式眼镜,苦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   男人有着不同于满屋恶汉的清秀相貌,眯着眼的油滑表情,和瘦弱体型,更接近于市侩的小商人,可那在日光灯照射下,泛着微光的镜片后偶尔掠过的寒芒,和背后墙上挂着的奥丁式镭射步枪,却昭示着他不仅仅是个酒吧老板。那灵活摇晃着调酒器的右手,虽然戴着深绿色的战术手套,但眼尖的人却一下就看得出来,在厚厚的长袖布料下,是整条由金属打造的机械假肢。   “霖之助,我来买补给了。”灵梦轻巧跳坐到吧椅上,用力转了圈,从战术背心兜里掏出把瓶盖,“哐当当”随手丢到一张不锈钢餐盘上。   “给我多弄些干粮来,另外有没有什么新款推荐,能入得了口的吗?双头牛肉和蜥蜴大豆罐头,那个挑食鬼可早就嚷嚷着吃腻了呢。” 第三章 论拜金城管与瓶盖与废土金融   “这是上次赊的欠款。”   十二枚瓶盖叮当落到餐盘上,在少女的有意拿捏下,盖面无一相反,整齐划一地朝上,展露出那具有微妙魔性般,令人着迷的100毫升核子可乐标志。   陶醉于碰击声的清脆余韵中,灵梦眯着眼,惬意地想再抓起瓶盖,听听那挠得她心痒的动人金属声,但随即意识到这些小可爱将离自己远去,立马露出守财奴般恋恋不舍的表情。   无视少女眼巴巴的可怜相,霖之助满脸漠然地收拢那些瓶盖,放到银柜里。又抬起动作僵硬的右手,开始从货物架上取出少女常例补给单上的一样样商品。   “又准备出城吗?”一边井井有条地将补给品堆好在吧台上,店长一边询问。   “对啊,除了给小家伙送补给,还要去一趟钢瀑垃圾场呢。”   灵梦懒散的眼神向后稍微转了圈,面对少女视线中显而易见的威胁味,原本还在竖起耳朵偷听的恶棍们,顿时一个个装聋作哑喝起酒来,更有机灵的家伙大声劝酒,整个铁屋霎时回到锣鼓喧天的状态。   “去处理无线电塔的事?”   “消息依旧这么灵通啊。”灵梦不怀好意地用指尖叩叩桌面,“霖之助,如果不是清白你的底细,我一定会把你当间谍向阿求告密的,说不定还能换几个赏钱呢。”   “那还真希望能卖个好价钱呢。”霖之助毫不在意地回应,语气忽然顿了顿,下一刻却真像个间谍般可疑地套起话来,“其实我也只是猜的,阿求是想让你去当一回清道夫吧。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   “正因为不清楚才要我出马啊。”灵梦满脸无可奈何的苦相,摊开双手叹气,“好歹有3000瓶盖报酬呢,说实话虽然挺多的,但要不是阿求姐的请求,我还想以苛待童工的名义加价,至少再要一百瓶盖呢。”   “3000瓶盖?你就偷着乐吧。”霖之助朝屋里假装狂欢的佣兵呶呶嘴,“知道那边的价码吗?3000瓶盖可以买他们一条命。不过也只有你敢不经调查,就贸然接下这种差事。”   “嘿嘿,承蒙夸奖。”少女毫无节操地嬉笑着。   随着桌上的补给品渐渐堆成小山,见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她停下闲聊,再度打量着酒吧中群魔乱舞的景象,微微眯住的眼缝中,泄露着实在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的,冷冷的恶意。   “你今天这里聚集的渣滓,不是一般的多啊。”   霖之助习惯性地推起镜架,用不带一丝感情波动的语气平淡道。   “他们不过是群战争野狗,嗅到血腥腐肉的气味便聚集起来罢了。连同我们游侠协会注册的外围战士在内,现在废舰城中的佣兵,恐怕不下千人了,其中——”   他一字一顿。   “颇有些恐怖的家伙呢。”   灵梦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哦,都能够打一场大仗了,警卫队就没有限制他们出入吗?”   “是阿求的意思。”将货物一一点清后,霖之助一把全推到灵梦面前,“你应该明白,废舰城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哪怕这些野狗再不可靠,也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才行。这些年阿求她一直是在两股巨浪的倾轧中划舢板,也真苦了她了,所谓如履薄冰,就是指的这种险境吧。”   少女沉默不语,站起身将满桌罐头、压缩饼干、透明胶带等物品,全部放入店长递过来的一只迷彩背包中。   “去除折扣,共计76个瓶盖。”霖之助倚在吧台上,摆出付款时,最不会受顾客待见的死人表情,“老规矩,大钞用联邦现金支付。”   灵梦撇撇嘴,收起最后几节电池,手一晃,将一张印刷精美的票单拍在吧台上,面额100的红黑色纸片上,燃烧的通天塔图案后,巨大的魔眼触目惊心。   “只有这个啦,刚发的工资。”   “森罗代金券?”霖之助目光一凝,为难地搔搔头,像是故意说服自己似的叹道,“也好,反正进口森罗的货时也用得着。”   借着收下代金券的动作掩护,他貌似无意地指了指背包某处,压低声音:“这是她最后要的东西,我已经弄到手了,转告那个小家伙,协议到此终止。”   “亏你你还真找到治灵瘾的方法了?”灵梦好奇提起背包。   ————————————————————————   文花帖小百科:   大家好,我是清廉正直的独立记者,翱翔于废土之上的一缕清风,文文君哦,又到了普及废土常识的小百科时间了。   在战前金融体系早已崩溃的东亚大陆,比起中部联邦以强权和丰厚黄金储备为后盾,在统治区强制发行的纸币,实际上有一种货币在日常交易中,使用的更为广泛——没错,那就是我们的主人公灵梦最爱收集的亮晶晶小圆盖。   核子可乐以特殊合金熔铸的瓶盖,拥有废土上独此一家的防伪标识,精品制造,仿冒必究——虽然看上去更像个黑色的冷笑话,但架不住背后产权商的滔天气焰哦,在某垄断生产者近乎恶趣味的“亲切”推广下,时至今日,核子可乐瓶盖已是和子弹、药品、纯净水、打火机等必须物资一样,并列废土上真正流行的硬通货行列。   瓶盖所代表的经济价值,通常根据不同毫升的规格来划定,人们在交易时,常常以100毫升的瓶盖为标准计量单位,此外还有250毫升,500毫升的瓶盖,至于瓶盖间的兑换比例和购买力,往往要按照不同地区的物价做出相应调整……而最珍贵的量子可乐瓶盖,在某些土豪满地走,富豪不如狗的黑市上,甚至能换到一支联邦正规军工厂生产的夔牛磁暴步枪。   呵呵,由此可见,瓶盖和核子可乐实乃废土上最为重要的战略储备物资之一,将一种饮料做大到人人都喜爱、人人离不开的境界,甚至衍生出一种文化概念和货币产品,实现捆绑销售,不断扩大影响力,最终将大半个废土的金融都纳入掌控,能想出这样剑走偏锋又充满黑色幽默的诡异点子,并凭借雷霆手腕将计划执行下去的人,实在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天才啊。 第四章 废舰城的幼鬼   凭借信用度极为可疑的“森罗代金券”,灵梦成功从奸商处兑换到大批补给品,连之前花销出去的瓶盖也失而复得。自觉占了天大便宜,少女轻快哼着小曲,对霖之助的秘语充耳不闻,拎起背包就朝门口旁若无人走去,所经两侧佣兵再度陷入“缄默”、“畏缩”的负面状态,打心底咒着这瘟神早点滚蛋。   就在少女快抵达门口,屋内集聚的阴云行将消散时——那两扇命途多舛的小木门,又一次被凄惨地踹开,闯进一个手提酒瓶摇摇晃晃的家伙。   虽然头戴蒙面帽完全看不到脸,连双眼都被一副深色战术护目镜遮住,但仅通过那身伤痕累累的老旧棕色战斗服,就能轻易判断出这也是名佣兵——然而那猎豹般匀称矫健的身姿,此刻却在酒精怂恿下,放浪地向灵梦扑去,手也因步伐踉跄而胡乱摆动,目标分明是少女的胸口。   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灵梦莲步微挪,侧身抓住想占便宜的咸猪手。纤纤十指瞬息如化作辐射蝎猎食的巨螫,死死钳制住醉鬼的小臂关节。在佣兵没来得及反应前,又迅如疾风地在他左腿膝窝和踝关节上踢了两脚。   借助对方软软扑倒的力量,腰腹顺势一扭,狠狠投掷下,远比灵梦高出两个头的佣兵,就被举重若轻的旋风摔,砸抱枕般丢向一张圆桌,霎时汤水乱溅,杯盘狼藉,而灵梦却在瞬间跳离原地三尺,斜靠在酒吧门上。   “生气了吗?”霖之助无奈摇摇头,视线转而落到大触霉头的醉鬼身上,“打坏我这么多桌椅,真是胡闹。”   “想占便宜可是禁止事项呢。”少女假装天真却透着戏谑的目光,高高在上蔑视着瘫倒的“痴汉”,“如果把你兜里的瓶盖尽数奉上的话,我心情好说不定能提供一些杀必死哦。比如让野狗舔舔脚这样恶心的事,也是勉强做得到的呢。”   遭受此等意外的打击,被酒水饭菜糊了一脸的佣兵,迅速从大醉中清醒,却并未因少女的难堪侮辱,而陷入暴怒如雷的境地。   他仅是和那袭伤痕累累的深棕色作战服一样沉默。   拂去身上的碎菜残渣,源于百战之鬼的嗅觉,瞬时察觉到酒馆中的诡异气氛。低着头,随即露出常年游走于死神刀尖上,波澜不惊的亡命徒本色。   “好厉害的丫头。”   嗓音虽如低沉风沙般压抑,却分明是女性的呢喃。   灵梦微微一怔,随即没趣地撇撇嘴,自顾自甩头离开。   “我如果是你,就会把打黑枪报复的念头消掉,乖乖缩去墙角里喝酒。”被女佣兵撞翻的破桌旁,一个留着猫头鹰般尖锐发角的冷峻男子,淡定地干下大碗烧酒,面色不变道,“如果她那么容易被干掉,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嗅了嗅空气中浓郁的劣酒味,女佣兵提起碎裂的空瓶,看着底部滴答淌下的酒液,发出可惜的呻吟声。   “唉,看来我犯了个不小的错误呢。”   然而周遭围观的暴徒们却没有一个敢发出轻佻的耻笑,因为眼前这个被小姑娘一招就撂倒的醉鬼痴女,身上那件遭菜汁淋了个痛快的破旧作战服,是只有杀神中的杀神才配穿戴的,半个世纪以来,始终横行于偌大废土上的九星游侠战衣。   这个女人,是真正浴血余生的强者。   “你就装吧,‘小兔姬’。”男子嘿嘿冷笑,“整个废舰城在刀口上混饭的,谁不知道这小怪物打心眼里憎恶佣兵,也只有你这样外来的疯狗,才会不知死活去惹她。”   他深深瞥了眼门外。   “腑海林里被当做食肉藤养料示众的二十六具尸骸,到现在还死不瞑目呢。”   “传闻是真的么?”   女猎兵歪着脑袋捕捉灵梦远去的背影。   少女此时已深入为红树林侵蚀覆盖的废弃码头中,伞兵靴踩在萋萋蔓浸的荒草上,身周到处是飞舞的蜻蜓,正享受着盛夏季繁殖时的昆虫大餐。   自沼泽刮来的水风吹乱了塑料绳编织的发辫,那红白交杂的色彩,仿佛飘扬于风中的旧时光记忆。   将两根指头塞入嘴里,喉管膨动的气流急促吐出,少女吹起清脆的哨音。   一望无际的平静沼泽上,霎时惊起大群水鸟。   水草恣肆生长的幽浊绿水下,脉动着未知的鬼魅生机。随着悠扬的哨响,从第一个上浮的气泡涌动,直至万千水泡狂野沸腾,仿佛有恐怖的掠食者自深渊沉眠中苏醒——短短数息后,庞然的轮廓便浮出水面,湍急水流从乌黑甲壳的缝隙间淌下,密如珠帘,激荡起壮阔的涟漪——绿海居民世代口耳相传中最可怕的生物,将巨硕的蛇形头颅轻轻伏在泊桥木板上,霸气四溢的狭长黄瞳,与少女直直对视,发出温顺的低吼。   那是属于沼泽王者的回应。   “五年前废舰城政变中噬龙的幼鬼……”   猎兵掩藏于护目镜下的锐瞳骤然凝缩。   ……   少女意态从容地贴近这威震蛮荒的兽魔,将鼓鼓囊囊的背包反手往肩后一甩,带着和宠物戏耍时的亲切,摸摸巨龟犹残留着水藻螺壳的头顶。   “玄爷,载我到对岸去,今天给你加餐哦。”   PS(其实最初写这个让人蛋疼无比,东方、辐射三观全毁的故事的灵感,是源于某个‘辐射:新维加斯’的MOD——‘辐射:新幻想乡’,因为个人的完美主义性格,所以哪怕是游戏之作也想尽力写得认真点,还请各位看官大爷们多多担待,欢迎吐槽,无视人参公鸡,小笔在此致谢了,毕竟我的初衷,只是想像最爱的东方同人游戏‘东方年代记’那样,看到少女们活跃于不一样的世界,更广大的舞台上,那凛然飒爽的身姿。) 第五章 白思音   白思音很少做梦。   对寻常人来说,想在废土安稳的睡上一觉堪称奢侈,对明日的惊惶不安早已渗入骨髓,所谓梦,亦不过是生存的梦魇罢了。可实际对她而言,别说梦,连睡眠都是多余的,偶尔精神疲乏到实在想一觉解千愁,也只有靠对往事碎屑追忆的同时,才可能陷入那深沉静谧的黑暗中。   漫长的光阴,连人之为人的基本都已剥夺,名为“白思音”的不为岁月左右的怪物,却在今天中午久违地梦到了一些人和事,那些遥隔了数个世纪的模糊碎片,和恍同就在昨天的剪影,仿佛北风中飘散凋零的蓬草,打着旋儿在人生长河中钩沉。混杂着气泡浮沫向前方流溢,更晦暗些的画面,让她觉得是某种征兆,而此刻眼中糜烂非人的尸体,更坐实了心底蠢动的预感。   “这是从七号港的货仓水道爬上来的么?”   “是的,长官。”   身侧穿着凯夫拉防弹衣的带队警官,心有余悸道。   “当时它杀死了一个偷懒的船员,在进食时碰巧被附近玩捉迷藏的小孩发现了,随后惊动了港口的驻警。因为普通武器不太管用,靠白磷弹才成功击杀,看尸体的寄生程度,应该不过两天。”   “有几人伤亡?”   “伤了四个兄弟,一人重伤。”   “庆幸你们没碰上感染型的水鬼吧。”   右手伸出食指,白思音毫不忌讳地按上尸体焦臭的表皮,捣弄着脂肪下狰狞溃烂的筋肉。这具扭曲可怖的死尸,仿佛食肉植物与人形的畸形混合体,原本尚是正常人的身躯,却长着数张布满利齿的开裂巨口,甚至能看见里面发黑的管状血舌,无数坚韧粘稠的植触,从人形怪物体内钻出,软趴趴垂在霉斑遍布的表皮上,哪怕在寄体完全死透的现在,依然有细小的触手无规律搐动着。   在女警长纤细的指尖触及到那堆烂肉不久后,尸体上骤然发生古怪的反应,惊得周围看守的警卫慌忙后退,齐刷刷举起枪口。白思音摆摆戴着铳拳的左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她只是淡然看着这具仿佛生物进化过程中,邪神最诡异恶作剧的死尸,连同触手白骨在内,都在剧烈的化学反应下分解,蒸腾的热气中,仅剩下一滩腐烂的肉糜有机质。   “看来又是头被青龙淘汰的失败品。”白思音吹吹指尖,冒出的纯净火焰,霎时将沾染的污秽燃烧殆尽,“收拾好现场,加强北方大坝的封锁,剩下的事我会交给城管特勤队处理。”   “是,长官。”警官抬手行礼,“城主在老地方等您。”   白思音浑不在意地点点头。   她此刻正在废弃巨舰“蓬莱号”警局内部,某间被城市自警队严密封锁,贴着“严禁私闯”标示的舱室中。   处理完这起事故的善后事宜,废舰城实质上的最高警长,便不再管自己那群忙死忙活的下属,两手插进口袋吊儿郎当地走出舱室。   从舱室外的高层楼道往下俯瞰,是钢铁地下城般穿行着众多工作人员的行政区,原本在旧时代战争和漫长光阴中报废的巨舰,却在废舰城数代人的艰辛努力下,逐渐被改造成适宜人居住的钢壳城市。这艘曾用做战争的屠杀兵器,现在却是沉梦森林最大城市的行政贸易中枢,里面甚至有许多商铺摊位,出售着各类生活物品,方便船上的居民和工作人员就近购买。   离开气氛凝重的行政舱警局,白思音走进楼道处,乘坐电梯来到生活舱宽广的市场内,也许是没吃午饭的缘故,哪怕才接触过中人欲呕的尸体,她也忍受不住体内虚浮的空洞感,带着些许想充实肚腹的欲望,向一个贩卖小吃的摊位走去。   “大姐头!”有张显眼恶人脸的摊老板,努力摆出副好客模样,举起手中的网勺笑道,“来几串鲜肉丸子吗?肉馅可是今早刚捕上来的新鲜绿沼虾做的哦。”   “嗯,给我九串吧。”   “好嘞,这就给您煮。”   老板系着的脏围裙下,是一件穿旧的迷彩军服,白思音视线稍稍下移,透过摊位餐车间的缝隙,看到他左截裤管下瘸着的小腿。这个人曾是她手底下的大兵,在某次清剿变异生物的战斗中负重伤退役,若不是废舰城对因公致残的战士有额外补贴,再加上同僚们时不时接济,恐怕他会生存的相当之艰难。   “这些年,过的还适应吗?”面对这名曾经的战士,她忽然想起很久前,为保护某个村庄而和强大的‘人外’战斗牺牲的家伙们,“如果有哪个不长眼招惹你,或是生活上有一些难解决的问题,都可以跟我说。”   “哈,哪里的话,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呢。”男人熟练地舀出丸子,用竹签串成串,“老周每次都提供最好的食材给我,托大家的福,生意还过得去,倒是城里最近不太平啊。”   他随即直视着“大姐头”,斩钉截铁道。   “跳梁小丑们又猖狂起来了,他们要真以为能趁着这动荡的关头造反,就真是做梦了,只要城主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重新拿起枪来,不过有白大姐头在,那些宵小们根本没有机会吧!”   注意到男人炽热目光中包含的期待,白思音没再多话。她知道那是别人常看她的眼神,除了对“强大”本身这一概念的崇敬外,就是露骨的畏惧。这种感觉她早已习惯,因为自己异于常人的白发炎瞳,在这个时代毫无疑问是与‘非人’挂钩的存在,更遑论那沧桑平淡的气质下,实际上是依旧年轻如二八年华少女的清丽容颜。   如不死不老的魔女,七年来始终未有一丝改变。   随手丢下几枚瓶盖,接过丸子串,在老板的殷切注视中,白思音朝出舱的安全通道口走去。   牙齿轻轻啮动,糯米的香甜沾染齿上,鲜嫩的虾肉给予舌尖的微咸温暖,让少女深陷活着的实感中。   曾几何时,也有人给自己买这种丸子吃呢。   口中膨胀的美味热感,和只存在于回忆中的味道,稀释着少女的意识,她再度迷失于生命的恍惚中。   百年来时移世易,过去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真的还是同一个人吗?   抑或者在自己都记不清的久远时刻,早已丧失了作为人的真实呢? 第六章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用于描述古云梦大泽的名典,也十分适用于描绘眼前壮丽的湖面,在去年才发售的森罗独家拍摄的卫星地图上,如果把横亘废土东部的沉梦森林,视作一条腾云驾雾的苍龙,那么绵延千里的绿海魔沼,可算是独秀废土之上的龙头了。一如远古传说中招摇万里的云梦,烟波渺渺的风浪下,不知吞吐着多少蛮荒旧忆、鳞痕蜃影,而这生态史上的奇迹,存在于地球的故事,却还不过一个世纪。   漫步于蓬莱号宽敞的舰首甲板上,白思音凑近舷边,任由敞开的夹克被风撩起。从沼泽中吹来的水风,拂在脸上一片清凉,连丛林闷热的暑气也消去几分。视线自下而上,水天接空,壮阔萦怀,心情也顿时豁然开朗,她倏然跳上用废铁修修补补的栈桥,凝视着前方默然耸立的灯塔。   这附近堆满了厚重的集装箱,像特意排布成障碍重重的迷宫,沉睡着积年灰尘,是僻静鲜有人来的角落。   抬指接住一只硕大的红蜻蜓,白思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胆敢在她指尖上休息的生灵。不知为何,天空明明是湛蓝清爽的颜色,她却偏偏觉得这蓬勃弥漫的生机中,暗涌着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   踩上废舰城最老旧的木板,魔女点起支烟,朝塔下安置着的巨型储水罐旁走去。直通向沼泽的台阶边,一位背影娇小的蓑衣少女正安坐在小马扎上,手持钓竿朝水中悠悠挥去,鱼线扬起甩钩的瞬间,白思音大声招呼。   “连鱼饵都没放,你想学太公望吗?”   她两手插在兜里,神情揶揄地走上前。   “——我的城主大人。”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本身,不就是最好的饵吗?”   骄阳下嫣然回眸的少女,那一瞬间摇曳的七彩,让人想起氤氲的霓虹。   淡紫色短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别着朵幽洁椿花,用来防潮的蓑衣下,是涂绘着巨舰纹章的黄衬衣,和点缀着细碎花纹的古典红裙。娟秀的眉眼恬静流转,仿佛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   凌波渔客,独钓明心。   “我的警长大人,突然结束休假真是辛苦了,但我可不会给你加工资哦。”   “切,真小气。”白思音装模作样猝了一口,“我和灵梦都被你支使的团团转,连点慰劳奖都不给吗?灵梦那家伙可是天天喝核子可乐啊,都快养不起了。”   她斜着眼的样子,比起警长更像耍无赖的流氓。   “我不是承诺给灵梦三千瓶盖吗?”少女见招拆招。   “呵,你这么小气的话,随便派几个手下去修无线电塔啊,没必要特意让她去一趟吧。钢瀑垃圾场那旮旯又不怎么危险,还可以省三千瓶盖呢。”   “怎么?担心灵梦了?你还真是当娘当上瘾了啊。”少女抿着嘴,好笑的盯着这几年来表现得和本来印象中大截然不同的友人,“我知道你不愿让灵梦太过陷入废舰城这摊浑水,可无线电塔被破坏,是因为一起特殊的飞行事故啦。让灵梦叫上那小家伙一起去,说不定能引出某些有趣的事。”   “你又要放长线了么?”   白思音若有所悟地盯着她飘在水面上的浮标,突然一脚踩在马扎旁的破木箱上。   “说吧,能让我们长袖善舞的阿求城主也头疼无比,甚至跑到这偷懒的事到底是什么?”   “我才不是偷懒呢,这叫劳逸结合。”少女不满地抬起左手,敲了敲魔女凑近的脑壳。   “见到那具鬼芽尸,你想起什么传闻了吗?”   “嗯。”原本懒散的神情稍有收敛,不良警长装模作样地颔首道,“是指整个森林内,兽魔开始泛滥成灾的事吧。”   “对,从半月前那场兽潮骚动后,我就让在西北开垦荒地的人陆续撤离了,本来绿海一带经过多次大清扫,数年来未有异动,可现在不但怪物大肆横行,甚至连寄生种鬼芽尸都出现了。   “看来情况很不乐观。”白思音环住双臂,那双深红的眼眸却依然平静无波。   “已经到很糟糕的程度了。”阿求着重提醒淡定的好友。   “既然这么危险,你还在水边钓鱼?不怕又窜出几头水鬼把你生吃了吗?”   “被怪物吃了,总比被某些人连累死得不明不白好。”少女没好气的说出和形象极不吻合的气话。   “你的意思,是怀疑背后有人作祟?”对“某些人”指谁毫无自觉之意,白思音煞有介事道。   “如果兽潮是在寻常时期泛滥,我也不致于如此困扰,可偏偏是在这险要关头——你知道吗?”   “据前线的猎兵报告——”年少的城主脸上隐现阴霾。   “白莲教的前哨部队已经离蓬莱号不足百里了,恐怕再过半个月,他们就会攻下水轮镇,届时重兵压境,也由不得我做出选择。”   赤红的火焰骤然凝缩——那是属于非人的瞳仁,可她却仍然口气冷静地点出道。   “不算那些民兵,你手中依旧掌握着两千训练有素的警备队,再加上游侠协会和PLA的援助,在必要关头祭出底牌,足以与净火军团那几个神将一战。”   “我已经累了,”阿求无助地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爸爸那样,能把一切都扛在肩上的人。”   “我曾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能在父亲去世后,独自承担起废舰城存亡的大业,可真到了生死系于一发的关头,才知道从骨子里,我依然是当初那个优柔寡断的看客罢了。我明白自己的缺点,也并不是不想拼,可赌上数十万人的性命,去作玉石俱焚的斗争,烧净一切的劫火过后,剩下的又有什么呢?”   她无奈地笑笑。   “你我都明白,白莲教的力量绝不止这点,能和新中华联邦那样的庞然大物抗衡,底蕴又岂是区区废舰城可比,更何况——”少女眸中混杂着荒诞并恐惧的波动,“又有谁能抵挡那位超凡脱俗的圣王呢?”   ……   “五年前的政变中,你应该见识到废舰城当初的霸主是何种下场了吧。那样桀骜不驯的强者,还不照样在更恐怖的力量下败亡。”阿求的声音充满着对这世界的迷惘,“我们消灭了一个暴君,可却仅是将既定的棋局换了个棋路,继续下去,谁都是棋子,谁也无法撼动这莽绿废土下残酷的现实。这土地对人们太过严苛,不止生存环境,连人心也荒芜了。弱者唯有依附强者才能生存下去,我所梦想实现的秩序,和白莲教那些人的追求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没料到,那位慈悲为怀的圣人,有一天会成为今生最大的敌手。”   白思音沉默良久。   “有人曾告诉过我一句话——”   魔女倏尔开口。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她想让我明白的是,哪怕是她那样高洁善谋的智者,哪怕是废舰城当年那头最有可能一统绿海的恶龙,这片天地不仁的废土本身,也不会因他们做出的任何努力而发生根本性改变,而仅是依照自然既定的轨迹,恒古运转下去。可我们——”   话锋最后一转。   “不也是这‘有常’的一部分吗?”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阿求喃喃重复着这恍有魔力的话,“是古圣贤的箴言呢。”   嘴角微微勾起轻柔灿烂的弧度,那是终于释然的欢笑。少女随手丢下钓竿,放下了无谓的包袱,迷人地伸起懒腰。   “我有点惊讶,也有点开心呢,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愧是活过千年的人精。”   “呃。”白思音貌似奇怪地挠挠头,“这话真起作用了?”   没在意好友的装傻充愣,阿求自顾自道。   “PLA和白莲教,十多年来在废土上你争我夺,双方势力犬牙交错,谁也奈何不得谁,是该为这僵死的棋局添一块乱子了呢。”   阿求依然保持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她似乎超适合这样的笑容,仿佛尘世纷争皆不过是过眼烟云,而自己所能见证的,则是亘古长存的真实,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就和当初在那乐园时一样。   “阿求,你真准备倒向其中一边吗?”白思音郑重提醒道,“无论选择哪个阵营,沉梦森林的均衡都会被打破,这和你当初的愿望完全相悖。”   “早该到抉择的时刻了,无论是爸爸,还是我,都那么自私呢。迄今为废舰城而牺牲的英魂们,请原谅我们父女吧。”   魔女闻言无奈叹了口气,看向沼泽上空万里澄清的湛蓝。   “要变天了呢。”   “说起来,你在这已经住了七年了吧。”像是回忆起某些值得铭刻一生的事,阿求惋惜道,“七年来,把你束缚在这废港真是太屈才了。”   她倏然调皮一笑。   “但又有谁能猜到,在这穷山恶水的僻壤,潜伏着一条能翻江倒海的蛟龙呢?”   白思音将烟头丢在地上轻轻碾碎。   “屈才?我早习惯在背后默默奉献了。说实话,当初我也没想到那个佣兵口口声声为之自豪的女儿,竟会牵扯进如此复杂的漩涡。博丽的诅咒,延续百年依然能孕育笼罩大绿海的风暴啊。”   “我倒觉得是祝福呢,至少不会忘记自己的根,能让我看着这世界,秉承本心,记述名为‘历史’的洪流,在曲折与回溯中流向何方。”   阿求从马扎上悠然站起,回首仰起头。从她这个角度望去,为岁月无声腐蚀的灯塔,宛如一位沉思的哲人,百年来静默于凄风苦雨中,然而那锈迹斑斑的水管上,也缠绕攀爬着数棵茂盛的紫藤,青翠遒劲的枝叶上,一朵无名小花正幽幽绽放。   “和灵梦不同,我们都是旧世代残留的亡灵,但也许这苟延残喘的生命中,也孕育着新的希望呢。”   白思音终于露出欣慰的眼神,就在她刚想开口时,却在电光石火间扑身上前,搅起风涌雷动的奇音。   在阿求略显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抱住少女,飒然转身,属于废舰城警长的夹克高高扬起,她张开五指朝后伸去。   刺耳的尖啸声在无形念力压缩下枯萎凝固,由子弹风暴激起的致命波纹,在即将贯穿目标的最后时刻,诡异悬滞在半空中,连喷射着张狂尾焰的火箭弹,也瞬间冻结进攻轨迹,随后被掀起的磅礴气流吹开,打着圈倒飞回去轰然爆裂。   “城中有鼠辈横行呢。”   白发灼眼的魔女,昂然屹立于硝烟散溢的火海上,怀中紧抱住纤弱的女孩。   “阿求,你还真招人喜欢啊。”   “我现在身边除了你,可没有一个护卫哦。”少女掩嘴窃笑,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似乎这怀抱就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   “真是……冒险前也想想你的责任啊。”白思音脱力似地按住脑门。   “不过……”抚上苍然流海的左手,其上紧套的纹饰有血火凤凰的合金拳套,刹那激涌起冲霄的怒火,猎猎席卷的焚风中,唯有巍峨的灯塔依旧沉默,“暗中的钉子都被你拔掉了吧,只剩这些愣头青了……明知是徒劳却还派人来,为什么总要作死呢?”   “他们只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吧。”年轻的城主语气恬淡。那双静若秋水的稚嫩眼瞳中,却蕴藏着对世间一切惊涛骇浪,风轻云淡处之的泰然,“况且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还有待查证。”   从挚友怀中安心跳下来,少女轻巧地鞠躬。   “拜托你了,妹红。天行有常,至少让我能维护为人的尊严吧。”   (关于妹红在“天行有常”后所说的“可我们——不也是这有常的一部分吗?”,这是要和“天行有常”这句话结合起来并加入自己的体会理解的) 第七章 罐头里的拇指姑娘   风在歌唱。   悠扬,婉转,澎湃……   迎面扑来、浩瀚冲击中所涌动的生命力,让少女自胸腹中升腾起飞翔的快感。   那是绿海的肺腑在呼吸,蒸腾流泻的大气,透过亿万莽绿细胞的孔窍狂野鸣吹,所谓“天籁”的奏鸣。   沉梦之森。   绵延于废土东部的圣土。   她是炼狱,也是天堂。   聆听着万物鼓动滋长的合唱,少女在树梢藤蔓交织成的迷宫间闪转腾挪,哪怕是周围追着她对这片绿海最为熟悉的猿猴,也无法做出她那般轻灵流畅的动作,很快就被远远甩在身后。   站立在一株葳蕤巨木的顶端,周围是无尽苍莽辽阔的绿野。灵梦俯瞰着远方那道怆然裂开的深谷,连绵群山向两端高高隆起,恍如造物的指纹轰然印下,曲折蜿蜒向天际的地平线。比其他处更茂盛畸形的植被,覆盖在狰狞创伤上,丝毫看不到当年肆虐的痕迹。   “龙之伤”,传说中青龙神纵贯大地的证明。   【……神也曾经来过这里吗……】   嘴角无声做出了源于本能的口形,灵梦怔怔望着那道昔日大地的伤口。   渡过烟波浩渺的魔沼后,从玄爷背上下来,少女喂给自家“宠物”一些肉罐头,就独自踏上了习以为常的冒险,短短一刻钟后,就来到了这寻常猎兵也不敢随意深入,对她来说却相当于自家后花园的密林。   【到底是先去垃圾堆那清场,还是先给小家伙送补给呢,无线电塔的情况让人有点好奇啊,话说阿求姐应该也和她联系过了。】   少女歪头想了会,还是放弃了做独行侠的念头。   “算了,也不急着开工,还是带上她更保险点。”   晃着体积缩水了大半的背包,灵梦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   “希望她不会生气吧,反正以她那小个子,又根本吃不了多少。”   从树冠顶端纵身一跃,少女再度投入纷繁的绿海中。视线中飞速闪过茂密的叶丛,在短暂自由落体后,凭借对枝杈藤蔓的借力,很快就来到树腰中心。这株变异的参天巨木,大半个世纪来,沉默生长于森林深处,足有上百米高,树干最粗壮处,恐怕十个人都无法环抱,顺着某根枝杈走近树干,少女拨开掩藏用的树枝,随即便发现了那个熟悉的树洞。   “小不点,在家吗?”   灵梦竖起手在嘴边朝洞里喊道,就在她刚准备弯腰钻进去时,鼻子却忽然嗅了嗅,皱眉抬起按在洞口的右手,下方,赫然是数道鲜明的爪痕。   “切,又遇到麻烦了吗?”   灵梦没再迟疑,敏捷地爬进洞中,顺着弯曲的洞道钻到尽头。确认附近没有埋伏后,她立马翻滚进去,里面是天然形成的宽敞树洞,三头比起正常人体型稍小、拥有灰色毛皮的古怪猿猴,正猖狂地吼叫闹腾着,浑身须发怒张,体表上不时迸射出诡异的闪光火花,似乎陷入某种异常狂乱的状态中,连灵梦的到来都毫不在意。   “喂!小不点,你没被吃掉吧!”   除了两头怪猿正用利爪,对洞里简陋的家居和不知名的仪器大搞破坏外,还有头怪猿抓着个空罐头盒使劲敲来砸去,照那力道,按常理本该被撕碎压扁,可画着番薯标志的铝制罐头,却在某层辉光能量膜保护下丝毫无损,哪怕怪猿再白费力气,甚至从指爪间溅射出高压电弧,也无法打破那坚固的防护罩,只发出噼啪炸响的杂声。   罐头盒里猛然传出小女孩的尖细声音。   “别咒我好吧,我才没那么容易被吃呢!”   灵梦的表情顿时松懈下来,浑不顾罐头里的小伙伴还处于水深火热中。   “喂,灵梦,还不把这几头畜生赶出去,我家都要被它们拆了!”   “哦,可我午饭刚吃撑了,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啊。”   她摸着肚子斜眼看向一边,如果手里有根牙签说不定还会顺势挑一挑牙缝呢。   “不过——如果有什么报酬的话,我也不介意做点消食运动啦。”   “你这坏小子,就知道趁火打劫!”   没等罐头中的“小女孩”继续控诉灵梦的无耻之行,那头怪猿就更疯狂摇晃着这打不碎的龟壳,激起盒中一阵惊惶的尖叫。   “好啦!你把它们都打跑,我就把珍藏的哔哔girl白金典藏版给你!”   “成交!”   微微偏头躲过一道电弧,灵梦握拳砸掌,朝那头发出试探性攻击,满脸恐吓表情的猿猴嘿嘿怪笑。   “你们这群猢狲,胆子够肥啊。”   感受到少女的凛然敌意,另外两头猿猴也终于停止破坏,翘着尾巴朝闯入它们狩猎场的不速之客包围过来。这三头怪猿是沉梦森林中有名的刺头“掣电猿”,在变异兽魔中堪称典型的惹是生非之辈,不但速度迅如疾风,力大无穷,更能通过体内的发电器官,操纵高达数千伏的电流,哪怕是经验老道的兽魔猎人,也不愿轻易招惹,更何况现在明显处于狂暴状态支配下,攻击欲望极其强烈。   充分发扬了猴子打架的精神,三头掣电猿没有半点章法,就乱发着闪电并肩子上了。   面对这气势汹汹的偷袭,少女不屑地捏起拳头,吐气开声。   下一刻——   怪猿们仗以在森林中横行,无往不利的汹涌电弧,瞬时在澎湃凝练的青色灵光轰击下,砰然消散。凌厉的掌风劈空而至,将张牙舞爪扑过来的猢狲,狠狠掀飞砸在树洞壁上。   仅凭出拳的余波就将三头危险的兽魔打懵,此时的灵梦,掩饰在绿色迷彩服下的,尽是一派渊渟岳峙的宗师气象。   猢狲们从地上摇头晃脑爬起来,根本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跳到墙角还想负隅顽抗,却在下一瞬间对上双宛如龙蛇的竖瞳,源于野兽本能的畏惧,终于压过躯体内的狂暴欲望,发出呜呜的哀鸣。   因为灵梦刻意让出洞口的缘故,三头吓破胆的猢狲得以夹起尾巴,屁滚尿流地逃走。收起森寒迫人的威压,少女双手叉腰,走到坠地的罐头盒前,意态悠闲地嘲笑道。   “上次是差点被猪笼草当虫子吃了,这次是被猴子当球耍,针妙丸,你这罐头里的拇指姑娘,每次都需要我这风一样的燕子骑士来拯救啊。”   “谁知道驱兽陷阱会失效啊!”   从歪倒的罐头盒中,倏地伸出只迷你小手,扶住盒边,随后冒出只倒扣的小碗,花纹精致的碗口下,是留着青紫色短发的人偶般可爱的容颜。   从罐头盒中突然跳出的小不点,穿着颇具一战风的浅葱色袖珍欧式军礼服,因为肩章被摘下的缘故看不出军衔。她故作镇定地顺着灵梦伸出的手掌往上爬,简直像旧世纪文学《格列佛游记》中描述的利立浦特人,还不到少女巴掌大,整个体型比废土上的小蟑螂差不了多少。   终于在灵梦的掌心坐稳,名为“针妙丸”的奇怪小不点,气鼓鼓撅起小嘴:“要不是你把我的武器库存全搜刮去打猎,我的防线可是固若金汤的说!”   “不打猎去卖,哪来的瓶盖给你买东西啊。”   “我不是给了你森罗代金券吗?”   “嘿嘿,那东西哪有瓶盖好用啊?不过废纸一张。”灵梦很好地掩饰住了中饱私囊的恶行,随口转移话题道。   “叫你老躲在树洞里当野人,这回出事了吧。”   “啰嗦!”针妙丸举起小拳头,气急败坏道,“我只是不愿去人多眼杂的地方啦!”   “拿来吧。”   “拿什么?”   “当然是白金典藏版哔哔女孩啦。”   “……”   “怎么?想赖账?别忘了你在我掌心里。”   ☆▲﹠!@▽☆★!……   一阵不和谐的怪响过后,对于自己被敲竹杠一事,极度不满的针妙丸,再度被以大欺小的无节操少女修理了一顿,垂头丧气的交出了珍藏已久的宝物。   “这就是你说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一点都不起眼嘛。”灵梦好奇摆弄着小人从角落一堆仪器中,小心拖出来的腕表式微型终端。钛合金外盖上,哔哔女孩正竖着大拇指,那张万年不变的恶搞圆脸,笑容可掬的露出闪亮的一口白牙,“怎么看都是便宜货。”   “胡说!这可是我当初从森罗军需库偷出来的实验机型。放在边境黑市上至少能换回三架天蝎攻击直升机,还是有价无市呢!比你家女流氓那破烂不知高级多少倍。”   对灵梦敲了竹杠还卖乖的行为怨念重重,她阴着脸叉腰介绍起来。   “不但能为使用者量身定做最合适的战斗辅助系统,还拥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网络通讯技术。虽然现在无法连接森罗那庞大的信息库,但里面储存的数据就够你受益终身了,而且只要肯花功夫,还能通过自动锁定和扫描功能,不断完善数据库,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无上利器,如果放在RPG里,那可是橙色等级的传说神器,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又懂什么?”   “是吗?”灵梦调整了下终端弹出的显示光屏,将扫描孔对准手上的针妙丸,语气恶意满满地道,“就算是乡巴佬也是能欺负你的地头蛇乡巴佬,糊弄城管的后果你小家伙可承担不起哦。”   【种族:小人;初步年龄判定,15岁;危险度:极低,备注:肉体机能上,这是五岁小孩也能轻易打倒的弱小种族,属于《森罗珍奇生物保护条例》一级保护动物;要害部位分析中,请等待……】   “诶?”少女嘴角勾起猥琐的坏笑,“真是好东西啊。”   “唔?”   针妙丸狐疑地爬到灵梦肩膀上,却骇然发现她刚被机器锁定储存的图像,竟是开启了透视模式后的画面,自己都被这个无节操看光啦!   “快给我滚出去!”   小小少女一脚踢在灵梦耳朵上。   “看一眼又怎么了?幼女的身材谁会感兴趣啊?”   “痴女!恋童癖!滚粗!”   “你承认你是幼童啦!”灵梦捧腹大笑。   无视羞愤欲绝的小人儿,少女捏住她丢回空罐头里,想试一试哔哔女孩在丛林中的实际应用。拨开被猢狲弄得七零八落的树枝,刚把脖子伸出洞口,生机洋溢的风声中,一个不祥的小红点就忽然出现在她太阳穴上。   秋风未动蝉先觉的本能作用下,灵梦勃然变色,缩回脑袋。   下一瞬,一颗裹挟着诡异电光的子弹就从少女的残留影像上穿过,打进回弹的树枝里。   【狙击手?】   未等躲回树洞的她松口气,突如其来的剧震,就卷起漫天木屑硝烟,撼动得整棵树凶猛摇晃起来,哪怕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所栖身的巨树就像一位可靠老爹,用自己坚实的胸膛为少女遮风挡雨,依然顽固的挺立。   “喂喂喂!又怎么啦!”针妙丸头顶的小碗都要被震掉了。   【不是一般的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潜伏过来的?】   灵梦唇角挂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看来阿求姐的三千瓶盖果然不好拿啊。】   她转过头朝抱头蹲防中,使劲按住那只小碗的小人说。   “针妙丸,你不是自称当年赫赫有名的废土游侠‘一寸法师’的后裔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不?”   “哪有办法啊!肯定是你招惹来的敌人!凭什么叫我给你擦屁股?”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却依然强装硬气道。   “喂喂,搞清楚状况啦。”灵梦屈起食指,轻轻弹了弹小不点的额头,“我们现在都成瓮中鳖了。如果没猜错,那几头无视驱兽陷阱的怪猿也是外面狙击手搞的鬼哦。”   “你你你……”被那指头弹得往后一倒,连头上的碗都飞了,针妙丸捂着发红的小脑门,气堵得连话都说不全。   “连个逃生用的紧急通道都不弄,你还真缺乏求生常识,能在废土上活到现在够走运啊。”   灵梦没再管小人,转头突然一记直拳,就在树另一侧轰出个大洞,随手挥散灰尘木屑,正要钻出去时。   “呵呵。”少女嘴咧开到一个令人发冷的弧度。   惊悚的鸟鸣撕裂云端,她探头发现了外面铺天盖地埋伏的兽魔群。   “快逃啦!这些杂鱼拦不住你吧。”针妙丸飞近她耳边催促道。   “ 谁要逃。”灵梦声如恶鬼,“敢把我当猎物的家伙,不教训一顿怎么行。小家伙,给我把他逼出来。”   “谁管你,疯子! ”针妙丸说着便要飞走 。   “喂。”少女一把提起地上的背包,眯起眼威胁,“如果你不帮忙,我就把这个包扔兽群里哦——霖之助千辛万苦才弄来的东西,失去它,你就再难找回复原的机会了。”   “呜呜呜。。。”小人儿表情一瞬间是崩溃的,随即自暴自弃甩起手脚,“拼了啦!”   那一天,她终于回想起了一再被城管压榨的恐惧,以及被迫囚禁在树洞中的屈辱。   “用哔哔女孩我应该可以暂时侵入森罗的太空控制中枢,借用北半球的军事卫星锁定那家伙,给他来一发精准的动能炮。”她落回少女右肩上。   “控制森罗卫星?有这样离谱的功能?”灵梦仿佛听到天方夜谭般。   “所以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啊,绝对会暴露的,这可是我作间谍时留下的杀手锏!”针妙丸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这次袭击后又要搬家了,你可要负责啊,我可不想被森罗派军队追杀。”   “现在还有选择吗?”灵梦掏掏耳朵,“让宝物被野兽吃掉,还是被偷袭者炸掉,自己决定吧。”   少女将左腕上的哔哔女孩取下来,放针妙丸面前。   不愿再理会恶友的逼迫,小人儿索性一头栽到哔哔女孩操纵界面上,晃起麦芽杆般的细手操纵起来。复杂的数据流自光屏上飞速闪过,在量子信息海洋变幻的天文数字中,最终进入火焰熊熊灼烧的通天塔内部。   “链接上了!”   针妙丸微微颤抖盯着突兀闪现的魔眼,小手慌张一按,跳过等待界面。   这只不过巴掌大的小不点,因为过度的害怕而不停流汗,却都没功夫去擦,她现在只想从这该死的处境里逃脱。   通过很久前窃取的使用权限留下的后门,很快就调出某颗卫星的详细信息影像,她不断微调最终找到了想要的目标,光屏上呈现出一门电磁轨道炮,由珍珠色经纬线构成的解析图。   对高科技知识了解异常贫瘠的灵梦,不由吞了口口水。   天知道针妙丸是怎么绕过那层层设防的森严保护系统,进入到轨道炮发射界面的,然而就在这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刻,小人儿却语带哭腔道。   “我已经没时间锁定敌人的位置了,呜……森罗的反制措施比我料想得快,只、只能用地图炮轰炸把那只老鼠炸出来了。”   “什么意思?”灵梦愣愣盯着光屏。   根本没空闲和这无知小学生解释,小人儿在控制台输入了发射指令后,巨炮下方随即出现一道充能条,当读取进度到达100%——   “发射!”针妙丸整个扑在确定键上。   灵梦条件反射地捂上耳朵。   ……   “嗯?”过了几秒,少女神情古怪地放下手,“没有动静?”   “我说……”她刚想低头喝斥吹牛的小人——   天翻地覆的冲击中,树洞内简陋的照明灯霎时熄灭,被降世神罚震得眼花耳鸣的灵梦,只来得及将哔哔女孩和针妙丸死死抱在怀里,就身不由己飞起来,稀里糊涂的在树洞内翻来撞去。   终于明白地图炮是怎么回事的她,却再没有精力吐槽“那你为何还要发射了!“   视界陷入一片黑暗。   (超级萌物少名针妙丸登场,进击的小人!就在今日!) 第八章 莲子,屹立于大地之上!   “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节奏被过分拉长的旋律,失去了原有的跳脱欢快,混着缥缈清澈的童音,每一个音阶都释放着稀释人心的魔力——虚浮于无限空旷的宇宙,连灵魂也要在那诡异的儿歌声中冻结。   无法感知,失去呼吸,没有温度,连自我的存在都难以把握,周围跳动的无数电子羊构成的梦魇里,一只蝴蝶倏然划过肩膀向前飞去。看不清那模糊了梦幻与真实的色彩,只依稀觉得它鳞翼烁动间翻飞的绚烂,连最璀璨的星芒也无法企及。   多么想触碰那流淌的光,可无论自己怎样努力也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抛下自己,向远方未知的境界中隐去。   心底百转千回的呼唤,也在涌出喉口的瞬间归于空虚。   紧随着那精灵前行的视界,逐渐被扭曲星云晕眩。   魂牵梦萦的翅膀,最终也融入汹涌的光漩失去了轮廓,一切寂静和古怪,都破碎于无声的大爆炸中,化为原初的混沌。   原来只是场梦——少女惘然睁开眼,雾散后首先所见是熟悉的容颜,那多年来眷恋、温暖的金发,犹胜在新伊甸时,每天晨曦仰望生态穹顶期待着的阳光。   “梅莉——”莲子迷迷糊糊打了个呵欠,“早啊——我今天不想去上课,帮我向监督请假好不?”   “莲子……咳咳……”原本因好友苏醒,喜极而泣的金发少女,顿时陷入哭笑不得的咳嗽中。   “你忘了么?”她深深吸口气,平缓着急剧起伏的胸膛,“我们从商船上逃出来了,因为飞艇被追兵击中,失控撞上了无线电塔。”   “唔……”莲子呆呆偏过脸,眨眨眼像是要确定什么,右手摸上额头。   浆糊般混乱迟钝的大脑,努力将记忆散落的碎片线条串联起来,在空洞的思海中交织。拜平素引以自豪的逻辑思维所赐,少女终于整理好事情的来龙去脉,回过神来。   “我们已经……”   “到地上了?”带着三分犹豫,三分惊疑,三分希冀,和压抑于喉尖上,一丝微不可觉的颤抖脱口而问。   “嗯。”梅莉重重点着头,小心地托住挚友后脑勺,将她温柔抱入怀中。   哪怕竭力抑制住内心、胸口,乃至全身灼烧的颤动,依然有晶莹的湿热自眼角滑落,滴在莲子开裂的双唇上,“是的,我们成功了。”   “梅莉……”   澄澈如夜的眼瞳死死盯住此生唯一的挚友,莲子大梦初醒似地抬起身,犹带颤抖的轻呼,最终涌出十二分的狂喜。   少女的语气已然隐带哭腔。   心旌摇曳的激动中,她终于注意到四周的境况,视线从报废的仪表盘,歪斜的驾驶座,断裂的金属架上一一划过,一直落到扭曲的舱壁上。被这末日大战后般的惨烈景况吓了大跳,少女心有余悸的同时,颇感庆幸道:“你用灵能护盾保护了我们?”   梅莉用力抹下滚烫的泪珠,灿烂微笑。   不舍的从金发少女怀里站起来,莲子抓住锁死的门把手,再三用力才撞开裂纹遍布的钢化玻璃舱门,在迎面刮来的乱风中,脱力地靠住舱盖边缘。   少女恍然睁大了溜圆的双眼。   自空气中随风飘来,洋溢着恶臭的烧焦铁锈味格外呛鼻,她勉强扶正头上快掉落的黑色爵士帽,将贴脸散乱的碎发轻轻拂平。   少女们的飞艇正栽在一座风景特异的“小山”上。   飞艇不远处歪倒的无线电塔,像战死的钢铁巨人坍颓在“山包”上,断掉的线缆在风中胡乱摇晃,仿佛悼念着自己那残念的生命,时不时还放出伴奏的噼啪电火花。   相较遭受无妄之灾的无线电塔,她们乘坐的飞艇因为防护措施优良的缘故,并没有发生悲催的爆炸,保存的相对完整。(真该感谢“森罗制造”)   斑驳破烂的风景在视界中无限扩展,说是“山”,却不过是为岁月锈蚀的巨大废料堆而已。   这片绵延起伏的垃圾山岭上,堆满了旧时代文明的残骸。触目所及,尽是沦为废铁的汽车,报销的电子产品,残破的家具……除了她们搭乘的已成为这垃圾山一员的飞艇外,莲子甚至还在一座金属丘陵上,看到了上世纪大型波音客机残留的半截机舱,卖相凄惨的倒插在废品堆中。   颓废荒凉的锈蚀色在大地上漫延,远远望不到尽头,呈现出层次深浅不一的浑厚景深。万千形态种类各异的垃圾,伴着被掩埋的旧时代房屋,诡异混搭在一起,犹胜脑残艺术家灵光乍闪下造就的作品,足以召开一场后现代重金属风格的盛大垃圾展。   “这里,是废料场吗?   顺着飞艇断裂的外挂梯往下爬,莲子跳下时不小心踩到个罐头盒,脚滑差点摔了一跤,却被随后使用灵能跃迁出来的梅莉拉住。不满地踢了那个空罐头一脚,结果又差点摔倒,气得她咬牙切齿道。   “可恶,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要不是那群讨厌的猎兵,我们现在恐怕已经在某座城镇降落了吧。”   少女大声抱怨着,随即又故作腹黑的冷笑来安慰自己,“不过他们现在想必也在森林里哪个角落啃泥巴吧。”   打量着四周荒废凄凉的环境,梅莉眼神迷离。   “按照之前导航仪的判断,最近的大型聚居点应该是废舰城了,听监督说,那是沉梦森林有名的贸易中转站。”   少女继而蹙眉:“现在飞艇已经损毁,没有自动导航系统,我们该怎么找到路啊。”   “大丈夫だ。”莲子抬起戴着哔哔女孩的右手,得意地指向头顶的苍空,“只要我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就绝不会迷失方向哦,更何况还有哔哔girl的卫星地图和全球定位系统呢。”   “真正的废土可不是给我们郊游的地方啊。”没外表看起来那么天真的梅莉,盯着开始摆弄右腕终端的莲子隐隐发愁。   “呜,我留的后门被封了。”发出败犬似的悲鸣,科学少女的脸色突然变戏法似的,从大喜到大悲,人生的酸甜苦辣,皆在那张错愕的小脸上刻画无遗,“我就说不会那么顺利,一定是暗淡蓝点解除了我的权限啊。”   因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遭受毁灭性打击而灰化苍白,但莲子刚表演完颜艺的脸,仅用片刻又振奋精神。   “萌大奶(问题ない)。”她晃了晃食指,自信满满地拍拍胸口,“飞艇上应该有专门的修理工具,如果多给我点时间,一定能从这儿找到足够的材料,将五月花号修好!”   少女眸中燃烧起熊熊的斗志。   “别忘了我是森罗这代‘雏蜂’中最优秀的工科生哦。”   “五月花号?”梅莉微微一愣。   “对!”莲子转头叉腰,看向不知何时起被她挂上名号的破烂飞艇,挥斥方遒,“载着你我飞往自由彼岸的梦想之舟!”   那副姿态,简直是开拓新大陆壮志凌云的先驱。   莲子,屹立于大地之上!   (PS:关于莲子梦境中无节操的《一闪一闪小星星》,请大家脑补《死亡空间》动画中唱的人灵魂稀释,毛骨悚然的版本。) 第九章 废土初战,莲子也要威风堂堂!   “发动机严重破损,电控系统百分之八十损坏,仪表盘失灵,大部分压力传感器也报废了……”   “五月花”号破破烂烂的驾驶舱内,莲子愁眉苦脸摆弄着哔哔女孩,用终端自带的针对森罗设备的读取扫描功能,对整艘“欧米伽”式飞艇进行详细的机能检测,面对心目中的“梦想之舟”,几乎沦为大型金属垃圾的残酷现实,少女整个人失意的屈体灰白化。   “好在ECU和量子智脑没事,硬件设施也还凑合……”   低声嘟哝着聊以自慰,莲子好不容易检查完飞艇的破损状况,估算着要将这破罐头盒般的大型垃圾勉强修理好的工作量,顿时感觉手脚都要抽筋了。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工程啊,想一个人完成简直是天方夜谭,放在森罗也只能回炉重造了吧,而且连飞艇的备用电源都快用完了,到底要从哪弄核融合电池啊?那个负责飞艇日常维护的家伙真该被撤职,〈森罗航空安全保障条例〉可是白纸黑字写着,要随时保证能源的充足供应呢。”   “呃,莲子……”梅莉苦恼得挠挠脸颊,“当时那种情况,没人会有空进行维护吧,而且他想必都牺牲了,比起那些被恐怖分子杀害的船员,我们真是很幸运呢。”   稍微沉默了会,莲子没再发牢骚,埋头收起链接线,将哔哔女孩上运行的检修程序和虚拟光屏关闭。   “头痛啊,算了,趁天还没黑赶紧收拾下,去找维修材料吧。如果我真能把飞艇修好,那就真要对冈崎老师顶礼膜拜,老老实实感谢她授业之恩了。”   想到就做从来都是她的优点,主意已定,莲子弯着腰在舱内东翻西找,重新捡起那支防身用的高斯步枪,又从后舱搜刮出几只紧急用的求生物资背包,将里面的透明胶布、战术手电筒和急救药品都检查一遍后,打开一个印有森罗“通天塔”标志的特供罐头。   “先填饱肚子吧。”少女粗鲁咀嚼着里面的食物,混着口水大声吞咽,“呜,这个午餐肉味道还不错,虽然比不上番薯牌罐头啦,但饿的时候果然吃啥都香啊,咕,梅莉,你也来点吧。”   “我吃几块巧克力就行了。”   随便吃点东西补充完能量后,两人准备开始艰辛的素材收集之旅。跳下“五月花“号,比起在废料山上艰难踉跄的莲子,梅莉就轻松多了,虽然大部分时候跟在好友身边,陪她摇摇晃晃地前进,但实在难以通过的地方,却可以利用小幅度的灵能跃迁越过去。   “钢……瀑垃圾场吗?”来到某间大概是供曾经的管理员居住,如今却被金属废料和破轮胎掩埋的垃圾站前,莲子把脑袋凑近一旁插着的告示牌,吃力辨识着被污渍侵蚀得一塌糊涂的地名。   “没有看到拾荒客呢,这里是私人垃圾场吗?”梅莉咬着食指,仔细打量着荒无人烟的废料山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切交给我吧。”莲子拍拍肩上的枪带,对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金发少女竖起大拇指,“天塌下来高斯步枪也能给轰回去。”   在挚友无奈的微笑注视中,莲子抬脚就踹开铁门,站在门口举枪朝室内看去。   “发现、未识别、人类,请、交代、您、的身份信息,和ID……”   传入耳内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也带着锈蚀的味道,因为少女粗暴的打扰,窝在阴暗墙角,不知被人遗忘多久的机器人缓慢运转起来,眼部幽蓝的光亮时明时暗,僵硬的转过和头部方向完全相反的身躯。   这台与垃圾场风格颇为搭调的机械乞丐,除了胸口那门破破烂烂的机关炮外,连武器也只剩装载于右臂上的生锈链锯,看那刃齿残缺的惨样,都不知道转不转得起来,无论卖相还是装备,都比先前商船上遭遇的机械守卫要寒碜得多。   “又是保安机器人吗?”莲子取下背上的“羊教授”型磁暴步枪,“看我给它来个全套电疗,只要一发,就能爽到跳热舞哦。”   “别!”梅莉刚想阻止挚友的冒失举动,一枚激绕着璀璨电弧的破甲动能弹,就在食指轻轻扣动扳机后,挟带着强能线圈催生的惊人威力,正中那铁锈斑斑的脑袋。   在紊乱电磁造成的机能失控,和破甲弹的强大动能冲击下,机器保安仰头栽倒在地,哐当的金属撞击声中,烧焦的零部件和破碎外壳散落一地,彻底成为这昔日忠实守护的垃圾场一部分。   “耶!十环!”莲子举起小拳头,兴奋得活蹦乱跳,“请叫我莲子·弗里曼博士!”   然而少女的惊喜还没结束,自身后暴走的异响就瞬间淹没了那小小的欢呼声。   带着不祥的预感转过头,两人顿时瞠目结舌。   在莲子不知轻重的闹腾出偌大动静后,原本死寂瘆人的废料场上,那无数沉默了一个世纪的垃圾堆就突然躁动翻滚起来,如冒出无数铁锈色气泡的海潮般沸腾。   从第一头磨盘般大小,凶残的挥舞着两只巨螯,浑身散发着骇人威压的多脚爬虫钻出来,短短几次呼吸间,就有数不清的变异生物,或是从栖身的破旧废品里爬出,或是从废料场外围狂乱的赶来,试图将她们牢牢包围在垃圾站内。   怪物黑压压地挤成一片漫延上来,纷繁复杂的保护色晃得莲子眼花缭乱。   原本毫不相干,甚至互为天敌的变异生物,此刻却彻底无视物种和生活习惯间的巨大差异,结成统一的狩猎战线,只为这两只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渺小猎物。   “莲子,你难道没一点常识吗?求生课程不是教过——”梅莉为自己没制止到同伴的冒失行为而懊恼,“在废土上贸然开枪,只会暴露自己的存在,招致危险超容易被攻击啊。”   “我、我……”莲子结结巴巴,原本得意忘形上翘的嘴巴,都慌慌张张地扭曲成海带状了,“我那枪有这么群嘲吗!”   面对这群魔乱舞的“动物世界”,她平常理智严谨的思维都差点溃散了。   “食金虫,辐射蝎,变异犬,怎么连腐败藤都有啊!它不是只生活在沼泽湿地中吗!”莲子面部神经抽搐,被无数贪婪的食肉目光死盯着,感觉小腹处都隐隐胀痛起来,“这不科学!”   但作为坚定的科学唯物主义者,哪怕少女再怎么抗拒这违背常识的状况,也只能接受残酷的现实。   “该怎么办?”梅莉的视线在接触到一头比双头牛还要大的铁壳蟑螂时,虽然表面依然镇定,可实际上不但被这该打上马赛克,过于不和谐的恐怖生物吓得小心肝乱颤,连腿都瑟瑟发软了。   虽然她可以很方便的利用灵能跃迁逃跑,但莲子却是凡人之身,根本不具备这种BUG能力的适格性,以自己目前的应用上限,也做不到带着人进行空间转移。   “我们要不要躲进垃圾站?”   “不,那就真正死路一条了。”莲子当然不会同意这样自断后路的想法。   她拉起梅莉的小手,当机立断,拼命朝着怪物数量较为稀少的东南方向,也是飞艇坠落的地点逃去。   根本没时间绕开拦路扑来的巨型变异犬,少女抄起磁暴步枪迎头直上,哪怕那狰狞裂开的巨口中涎水横流,猩红的舌头闪电刺来,洒落漫天腐蚀性极强的胃液!   “梅莉!”莲子果断放开紧握着梅莉的手,抬起枪口,“保护好自己!”   一发精准的爆头,在半空中绽开大朵沸腾腥臭的血花。   (尚未成熟的秘封组在平常生活相处时,学习相对精神学,能透彻理性而不失灵性的看待事物,对人心人性有着较为深刻了解的梅莉,毫无疑问更加可靠,而真正该怎样解决困难时,莲子却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决心和力量,她们的个性会在接下来的情节中更丰富的表现出来。) 第十章 必是宿命之相逢   变异犬失去头颅的残尸,承受着巨力冲击重重栽倒在废料堆上。   为内脏血浆抛洒所慑的梅莉,却依然本能地发动灵能护盾,将飞溅的胃液腥血悉数拦截。   空气中刹那糜烂腐臭的味道,冲入鼻腔刺激得她脸色发青。   对于这些凶暴恶心的怪物,少女实际上并不感到陌生,她原本所在的安保区,每年都要从世界各地捕捉诸多危险的变异生物——除了用于饲养实验外,还充当给私军和见习生模拟训练的消耗品,通过对各类怪物习性的熟悉,好方便他们日后征战外界时,拥有足够的经验应对变异生物无所不在的袭击。   可逃离那囚笼才不过半天,脱离了“虚伪”的保护,深陷兽潮围困中,她才真正认识到,从这一刻起,就要凭自己的力量,在废土上挣扎求存了。   然而最令她内心动摇的并非兽口的威胁,而是原本早以为知根知底的挚友,竟能如此态度强硬地面对这一切。   “是因为我吗?”   右手五指微微张合,梅莉不会忽视掉,那只刚才还紧握住自己的温暖左手,犹带着隐隐的颤抖。   她深深明白——这份颤抖是因为什么。   名为“宇佐见莲子”的少女,绝非池中之物。哪怕在“新伊甸”诸多从小接受精英式教育的的同龄人中,也是独当一面的人才。被那家雄踞废土之上的公司当做未来干部培养的她,也许因常年身处象牙塔中,在人生经历上异常稚嫩,但光论学识和军事素养,却远远凌驾于寻常废土住民数个世代之上。   热衷学术研究的她,会在上学、实习之余的短暂闲暇,日夜不断地苦练体能、战斗技巧,连那双习惯操纵精妙仪器的小手,也因常年的枪械摩擦而长出老茧。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得不拖累某人的力量。   莲子的颤抖,绝非源于对怪物单纯的恐惧。   梅莉死咬嘴唇,连血丝渗出也毫不自知,凭借灵能跃迁跟随挚友逃跑的同时,原本绵软无力的右手,不知不觉摸上腰侧皮套里的激光手枪。   就在她犹豫该不该拔枪时,凭借莲子百发百中的犀利枪法,她们终于在怪物的捕猎网完成合围前,冲出了汹涌的兽潮。   排除日常生活时泛滥的逗B成分,在异常冷静的大脑支配下,浑身筋肉神经以近乎完美的高效协调运作,活跃于基因最深处的记忆力,将线粒体每次释放能量的脉动都铭刻在螺旋天梯中,不断调整向着更完美的方向延伸。   调动起每个细胞经科学基因工程开发后燃烧的惊人潜能,莲子一改之前爬下垃圾山时的笨拙,如飞翔于悬崖峭壁间的岩羚般,在大型垃圾堆构成的山岭间灵活跳跃,短短数分钟就来到坍倒的无线电塔前。   少女停下狂奔调整呼吸,回头换下步枪内耗尽的微型核融合电池。   丢掉空弹匣,掏出装满12.7mm口径高爆破甲弹的弹匣压入枪内,又从求生包中翻出一把口径巨大的防爆手枪。   “莲子,我们跑回来干什么?”梅莉急促道,“五月花号不是坏了吗?”   “之前你没发现吗?”莲子打开手枪保险,毫不犹豫地朝天空扣动扳机,“那座无线电塔被我们撞坏前似乎都处于工作状态,这也就意味着附近一定有人维护它。”   “你是说?”被震耳欲聋的炸响,惊得脖颈微微一缩,梅莉吃惊地仰望信号弹在空中拉开绚烂缭乱的光弧。   “没错,野兽一般都有领地划分,之前我们没惊动怪物,说明这里不是它们的地盘,无线电塔应该属于废舰城辖区,坏掉的话,那边可能会派人来查看情况的。”   发射完信号弹后,莲子随即举起磁暴步枪朝追来的兽群射击。   “现在怪物引发了如此大的骚动,我们再发射信号弹,万一有人看到了,说不定还有丝获救的希望呢,如果没人来——”科学少女流着冷汗勉强笑道,食指紧扣扳机。   “那你就赶紧跑吧,我自己会想办法逃的。”   “不可能!”脾气话脱口而出,梅莉心脏如被熔岩凝成的巨手死死攫住,嗓子都破音了,“谁会丢下你跑啊!”   莲子还想开口,却刹那被挚友决绝眼神的表象下,所蕴集的凄惶无助堵住。   “好吧。”少女放松喘口气,“忘了你从没出过门,不陪到最后也不放心啊。”   她一把将军服外套的下摆掀开,露出武装腰带上一排密密麻麻的手雷,这全是之前检修飞艇时搜刮到的大杀器。   “来吧,畜生们!尝尝我大森罗技术力的厉害!”   咬牙摘下一枚圆柱形手雷,拔下保险环使劲朝兽潮最密集处掷去,砸在一头魔藤触手怪滑溜溜的脑袋上,又弹跳着滚在地上,被一条变异犬发疯地张口咬住。嗡鸣爆开的强光和震荡波中,除了差点晃瞎莲子自己的狗眼,外加震翻那头作死的变异犬及周围一群小怪外,再没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糟糕,扔错了。”   心急下错把眩晕手雷当杀伤手雷掷出去,莲子抱以厚望的先手,却只换来雷声大雨点小的战果。面对山脚下狼奔豚突的怪物群,少女手忙脚乱解下另一枚手雷的同时,脸上虽强装无畏,内里却不可遏制的有飓风席卷。   【可恶,如果这时有一台海啸坦克,或者能呼叫天狗战机洗地,都足够送这群杂种去地下,供达尔文研究新进化论了……】   但她此刻能依靠的,却唯有手中这把“羊教授”高斯步枪。   虽然在商船上出于有备无患的考量,尽量携带了较多的弹药与核融合电池,但同时面对数百头生命力顽强的变异生物,能正面击破坦克装甲的磁暴步枪,亦不过是螳臂当车的烧火棍而已。   面对负隅顽抗的难缠“猎物”,混杂在怪物群中的大型兽魔,也开始依循本能释放出威力惊人的灵能攻击。一头足有火车头大小的变异犬,撞开身前挡路的杂鱼,抬起长满畸形肿瘤的脑袋朝莲子疯狂吠叫,身上猛然燃烧起炽烈的等离子光焰。巨口张合间,一团融合着极强腐蚀性毒液的浊绿焰光球,轰在梅莉竭力布下的灵能护盾上,爆发开一波波层云叠浪的冲击。   类似的犯规能量攻势下,少女的脸色骤然惨白。   莲子并没有浪费挚友拼命创造的反击机会,凭借手上的恐怖杀器,给那些释放技能而出现短暂硬直的变异兽魔一一“点名”,这几次掷出的手雷总算没让她失望,由森罗特产的奇点雷和火瀑雷,在黑压压的兽潮中拉开一道道声光特效华丽的火环光圈。虽然给杂鱼怪物造成了较大伤亡,但对那些皮糙肉厚、血满防高的精英兽魔来说,却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小伤而已,但也好歹为梅莉展开第二道灵能护盾争取了喘息时机。   倚仗先进武器和灵能护盾的全方位保护,初临废土的求生二人组勉强撑过了第一波猛攻,但形势依然是压倒性的岌岌可危。   按照常理判断,遭受如此惨痛打击的兽群,本该利用天生的求生伪装优势,在附近潜伏起来伺机而动,或干脆等到夜幕降临后,酝酿下一波攻击也不为怪。   然而疯狂的变异生物,却似乎完全忘记了千锤百炼的生存技巧,完全是拿血肉在填补与猎物间的生死距离。   【该死,一定要想办法让梅莉逃才行。】   在怪物自杀式冲锋的消耗下,给她带来底气的手雷很快用尽,眼见磁暴步枪上的能量格又要见底,莲子心急如焚。她甚至能瞧见作为兽群先锋的巨型变异犬脑袋肿瘤上的脓包,就在兽潮即将冲到灵能护盾前的千钧一发之际,混乱嘈杂的废料杀场上,却清晰的响起某个平淡慵懒的少女声。   “哟,还真是够劲爆的,今年废舰城猎杀兽魔的最佳新人奖,不出意外就该颁给这两只菜鸟了——小不点,你怎么看?”   “看你个头啊!”尖细的女童声随之恼怒道,“怎么能这样随便闯进来,你喝核子可乐喝傻了吗!”   在废料场一派疮痍锈蚀的背景中,骤然闪现的靓丽身影,穿着沉梦之森求生的游民常备的绿色迷彩军服。似乎不久前才遭受灰头土脸的待遇,军服上沾满木屑灰尘,还挂着一道道裂口,露出雪嫩的肌肤,显得颇为狼狈。但乞丐般褴褛的装束,也遮挡不住她由内自外洋溢着的自信。年少的女孩犹如在修罗场上闲庭信步的帝王,自两侧潮水般古怪后退,留出大块空地的怪物群间悠然行来。   莲子两眼雷达般在少女身上扫描了一圈,这才发现在她肩头,说话的是一只比蜻蜓大不了多少的渺小人影。   “小人族!”莲子瞪圆双眼,“森罗特级保护生物!”   “我才不是什么珍稀动物啊!”那小不点更加恼羞成怒了。   “瞧见没?这不是刚才想把你当罐头吃的三头猢狲吗。”迷彩服女孩眼神随意瞥过兽群,精光一闪,“看来这事果然有黑幕呢。”   被少女澄澈目光锁定的三头猿形兽魔,霎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骚动,它们浑身筋肉虬结,一块块隆起的肉瘤有独立的生命般诡异蠢动,满布血丝的浑浊双眼看不出应有的丝毫灵气。一头掣电猿甚至陡然弯下腰,体表黯淡的毛发大块大块脱落,露出灰黑鳞片的腐烂皮肤上,暴长出触手状的恶心绿色肉芽。   “哇,还会变身!”少女装模作样地惊呼。   “这个女孩……”梅莉眼神微微透出一丝迷惑。那双璨若宝石的紫眸中,在常人无法窥见,满布奇异棱线圆弧的世界内,氤氲旋转出万花筒般天启的色彩。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儿,却仿佛跨越两生轮回的模糊境界,与曾在根源留下鲜明痕迹却阔别已久的宿命,再度相逢。   没注意到挚友被奇怪的想法迷惑心神,莲子警惕地调转枪口,将来人覆盖在射击范围内。   “你是谁?!”   “你们的救命恩人哦。”少女落落大方地摆摆手,食指和拇指弯曲捏起,比了个瓶盖的手势,“破坏无线电塔的异乡人啊,如果付不起令人满意的报酬,这辈子就给我做牛做马吧。”   说这话时,她完全无视寒光闪烁的枪口。   “当务之急,是先将这群发狂的畜生——”   过快的神速,造成的破空声和残影,混淆了莲子感官认知——神秘少女跨越上百米的空间距离,飞跃到莲子身侧。在她思维、神经皆没反应过来的当口,一脚将某头终于按捺不住从破烂堆里钻出,妄图偷袭她后背的食金虫狠狠踢飞。   坚硬虫壳下粘稠的肉浆闷声爆裂。   “——干掉啊(≥▽≤)!”   用塑料绳捆扎着细辫和鲜红蝴蝶结的秀发,自莲子脸颊飒爽拂过。 第十一章 相逢总是伴随战斗的火花   如果说在核大战后的末世时代,兽魔仗以横行大地的是变异的天赋能力和恐怖肉体,那么人类击败兽魔在废土上重建文明所依靠的力量,名为宇佐见莲子的十七岁少女,可以挺着胸膛骄傲的宣称是“科学”与“体制”。   然而核大战后,废土环境的复杂性,和个体所具备的的无限可能性,却也绝不仅限于少女认知中的方圆,今天所有跌宕起伏的经历,便给初入废土的她好好上了一课。   自己不过是才爬出高墙,不知所措的菜鸟罢了。   因为一时倏忽而深陷必死危局,却在闯入无可估测的变量后,形成了新的不对等条件。   天平两端的战力,一侧是数百头残暴凶悍的狂兽,另一侧,却仅有三名娇柔的少女。   然而催化出的巨大落差效应,却是完全颠倒的怪局。   “天霸风神脚。”   随心而发的招式,有着和风轻云淡的声音,截然相反的沛然气势。隐藏于不合身长裤下的纤巧双腿,以四天神风般变化莫测的姿态,针对不同特点的敌人和形势,踢出攻防合一的反击——时而势大力沉,击打重量级怪物的关键要害,将它们摧筋断骨,狠狠踹飞;时而鬼魅多变,以凌厉敏捷的腿法,同时击中多个蜂拥而上的怪兽,借力打力,脱离难缠的包围圈,迅疾若流光幻影。   她搅荡着风的激奏狂飙电闪,将战斗节奏的鼓点完全踩踏在脚下,在汹涌的兽潮乱象中所向披靡,掀起某种荒唐的一面倒形势。   观战的莲子使劲擦了下眼,小口张成O形。   无论是首领变异犬,还是腐败藤,原本在森罗辐射变异生物图鉴,和远东游侠协会赏金榜上,都是名列前茅的危险种。   而身穿混绿迷彩服的女孩,却以一己之力,将这规模足以攻陷中小型城镇的兽潮,击杀得落花流水,更遑论,她——   竟是空手!   “这,这……这比穿着泰坦动力盔甲还凶猛啊!”   科学少女的双眼,已经因跟不上节奏而目眩神迷。   她并不是没见识过单兵作战能力强悍的人类,事实上在原本居住的实验区,为了完成导师教授的生物课程,就曾多次参与过对人体实验的基础观测,无论是百战余生的猎兵,还是经过多项肉体改造的变异人,乃至神秘诡异的灵能者,都有着远超常人的可怕战力,但这名比她们年幼甚多的少女,却变态到在庞大兽潮的冲击下,依然游刃有余微笑着的地步。   不提她拳脚下沦为鱼肉炮灰的普通变异兽,那些往日啸傲一方的危险种,简直像软弱的大玩具般,被随意践踏凌辱——比起兽魔,她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怪物,披着人皮的辐射哥斯拉!   她到底是什么人?   梅莉往日理性与感性平衡共融的心境,已被跌宕的情感波动溢满,那种奇妙亲切感将少女引入某种遥远的念想。即使理智和疑惑警告她,不应如此因一个陌生人而动摇,但梅莉就是难以遏制那份本能的悸动,仿佛有蝴蝶飞入灵魂深井的水镜,鳞翼点染出圈圈涟漪,牵引着自己坠入镜中。   单单注视着她,心底就泛起莫名其妙的悲喜——双眸中倒映出的女孩剪影,依稀闪烁着另一个难以触及的世界。   “莲子,快帮帮她。”   科学少女微微一愣,随即展露“得救了”的笑容,她算是反应过来,不管这神秘女孩来头如何,至少她是不用成为兽魔的口中餐了,围猎形势全然逆转,接下来就是反击出口恶气的时刻了。   也不知迷之少女使用了什么群嘲的方法,完全拖住了变异兽大军的攻势,将目标完全转到了这无法战胜的对手上。莲子得以趁机重拾高斯步枪,因为不必担心再被怪物集火攻击的缘故,可以安心通过高倍射击镜瞄准,将几只朝这边冲来的漏网之鱼清理后,十字准星中判定生死的鹰眼,开始在色杂斑驳的兽潮中,爆开一朵朵乍起乍落的血花。   带着兴奋和紧张的心情,莲子就这样轻松狙杀掉了十多头近身战中可以随意碾压她的怪物,打暗枪的爽快和丰硕成果让她食髓知味,不断在兽潮里搜寻更显眼的靶子,在把先前那头吓坏她和梅莉的大蟑螂脑袋轰爆后,莲子看着因失去方向和平衡感的巨虫残骸,在兽堆里横冲直撞,最终被它惹恼的怪物们咬住腿,翻倒不断挣扎抽搐的场面暗暗发笑。然而刚刚调转枪口到下一个目标,原本要扣下的食指顿时僵住。   瞄准镜中出现的庞然大物,有着和沙虫类似的环状结构,然而不同于普通沙虫的是,它同时存在着蠕虫和节肢类生物的鲜明特征,扭动着远古蟒蛇般硕长的身躯从废料堆里完全钻出来,浑身泛动着钢铁光泽的粗糙甲壳上,遍布着无数荆棘似的矮小金属锐刺,而在它体表,还鼓动着众多肿胀的囊包,尤其以钻头脑袋两侧的最为巨大,而这头骇人的怪兽,正散发着和其它兽魔判若云泥的压力,盘踞在迷之少女身前,覆盖下一片不祥阴影。   “哦,这就是废料场的新领主么?”   迷之少女愉悦地吹响口哨。   “和其它杂鱼不是一个等级的嘛。”   “几十米长的食金虫……”莲子脸部神经抽搐,“这得摄入多少金属元素啊,恐怕整个垃圾山下,都是它的巢穴吧。”   “另外,那些肿瘤是怎么回事?”   就在莲子惊疑不定地,试图从昔日所学知识中找到相应信息分析时,食金虫两侧最巨大的肿囊,却突然在恶心的肉浆爆裂中,生出一对犹挂着黏稠汁液的触手状利爪,而不断生长膨胀的触手下,竟然还有一层连着躯体的薄薄翼膜!   “这家伙,还在进化!”联想起某个恐怖的可能性,莲子持枪的手隐隐发抖。   面对身下视它威压完全若儿戏的渺小生物,被灵梦那份淡定所挑衅的食金虫领主,霍然发出刺耳的咆哮。   被那近似金属摩擦声无限放大的恐怖音波刺入耳膜,同时震荡着大脑和神经器官,哪怕全身被梅莉的灵能护盾保护住,莲子依然痛苦的抱住头,身体眩晕恶心得连枪都一时难以拿起了。   “灵梦,快帮我干掉它啊!”就在这时,那只原本似乎对少女闯入险境分外不满的小人,却突然飞到灵梦耳边,激动得大叫起来,一手指着远比她大上千百倍的食金虫领主,一手死死揪住少女耳侧发辫,声音充满了狂热,“这家伙就要变成荒神了!”   “哦,那报酬可——”   还没等敲诈的习惯话说出口,食金虫就一头砸在少女原本所在的地方。   “喂,别断人财路啊。“   少女纤细的身形骤然出现在半空,一脚狠狠踢在重新抬起的虫脑袋上,并随之发起得势不饶人的连击,被摧枯拉朽的连环腿正中脑门,面对莲子评价为超过“泰坦动力盔甲”的肉搏输出,连头部大片坚如金铁的骨刺都纷纷断裂掉落。   食金虫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头部上百对密密麻麻的狰狞复眼,尽数暴怒瞪着给予它屈辱和疼痛的猎物。在狂暴的攻击欲刺激下,不但浑身骨刺暴长,被诡异能量喷射出去,连地面废料堆上的大量金属垃圾残骸,也被无形的力场牵引加速,如最锋利的炮弹碎片一样迸射,在空中交错出毁灭性的轨迹撞击!   狂风暴雨的无差别轰炸,不但将少女小小的娇躯完全覆盖,连周围所有没来得及逃开的兽魔,都被瞬间打成了筛子。   那钻头一样牢牢锁定少女咬过去的坚硬口器中,无数利齿在强劲的肌肉蠕动驱使下,霍然张开,露出深不见底的血盆巨口!   “小心磁化反应!”强忍住头痛欲裂的不适,莲子声嘶力竭提醒道。   被源自本能的危险感逼迫,科学少女已然顾不上身体的痛苦,凭借惊人的毅力捡起枪,瞄准巨虫脑袋艰难的扣下扳机。   然而威力巨大的12.7mm高爆破甲弹,哪怕在强能线圈加速下挟带着漫天电弧将食金虫打的嗷嗷乱叫,却依然无法阻止它死盯住一个猎物,陷入疯狂的攻势。   在磁化场附带的能量干扰下,少女的躲闪动作似乎变得格外艰难,每每与蜂拥袭来的锐器擦身而过,若风中飘萍般玩着危险的杂技,差之毫厘就会被撕裂在金属风暴中,然而——   “飞龙升天蹴。”   灵梦勾起唇角,悠然念出的招式,呼应着磅礴掀起的龙形气浪,将一台呼啸砸来的报废汽车踢回到巨虫嘴里,然后在收放自如的劲力引导下瞬间冲锋,不过呼吸间,少女已然穿过狂飙的金属火力网,接近食金虫高高抬起的下腹。   穿云裂石的踢击,力道穿透重重甲壳的保护,在脆弱的质点猛烈爆发,外表坚不可摧的金属骨甲霎时开裂,如经历千百年海水风化的侵蚀,化为齑粉。   少女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个滚,落到一架客机残骸机头上,看着巨虫疯狂甩动着身躯触手,腹部恶心的半透明肉浆哗哗流出。   就在少女稳占上风之刻,受首领的磁化场能力吸引,从周遭的废料堆中,不断钻出体型大小各异的食金虫,这些同样被某种异质感染生长着肿瘤的虫子,应该都是它的后裔或嫡系手下。   不知不觉间陷入巨虫群的危险包围网中,少女神色依然犹带着闲散的微笑,她纤腰微伏,上身前倾,鲜红的蝴蝶结无风自动。未见她有任何动作,青色的光潮便自大地上升腾,与食金虫兽的磁化场彼此侵蚀纠结,那股压迫力甚至盖过兽潮喧嚣的嘶吼,令原本狂暴的凶兽们噤若寒蝉,似乎有名为“恐惧”的辐射波以少女为中心,漫延向地平线,朝云海扩散。   “莲子……”仿佛洪流一瞬间从身边冲过,梅莉瞳孔紧缩,“是那个吗?”   “嗯。”科学少女的脸色已经出离惊讶了,“不会错的——是‘灵能领域’的力量……”   食金虫领主刚刚长出的触手再度膨胀,呈现出一种金属和肉体有机混合的诡异违和感。 就在激战再次一触即发时,凄厉如森林枭鸟的惊魂夜唳,却不知从废料场哪个角落响起,如千山雪崩,回音激荡,那声音明明只是响起一次,却给人以被绝望泥沼陷住,一寸寸缠上身体,直至精神崩溃也永远不能摆脱的错觉。   “啊啊啊啊啊啊!”莲子死死抱住脑袋,瘫倒在地猛烈地打滚。   “莲子!”被挚友的异状吓到,对这声音没多少反应的梅莉,赶紧抱住她,本能加固了灵能护盾。   然而受影响的不单只是她们,在诡异连绵的尖叫声中,原本面对惨重伤亡也毫无所动的兽潮,竟片刻仓皇退去,连那头大得过分的食金虫也不甘心地再度朝少女发出吼叫威吓,随即就收起恶心的爪状触手,肥硕的身躯甩头往废料堆里一钻,掀起漫天烟尘垃圾,带着手下在金属山上打出一条条深深的隧道,逃之夭夭。   “可恶!”那只穿着蓝色军礼服的小人,恨恨地挥着小拳头,“好不容易要到手的龙芽啊!”   “不是还留着霖之助给的嘛。”   “那点怎么够啊!”   大难余生,梅莉终于从精神窒息的压迫中解脱,她停止运转异能,稳住因脱力摇晃的身形,也不顾空气腥臭大口呼吸着,放开了一直紧按枪套上的小手。   与兽群的激战尘埃落定,废料场上,只剩下初次相遇的少女们。   (话说如果这是跑地图的RPG游戏的话,应该还会有支线让主角一队来猎杀食金兽魔吧,好让它挖的垃圾迷宫登场,打BOSS掉装备,引出线索,顺便增加游戏时间哦。) 第十二章 废土最强城管小队诞生之日   碎裂的记忆,疯狂恶质的呢喃,避难所单调的房间,面孔模糊的老师和同学,冷漠压抑的实验室……   手持白花,孤独立于父母坟前的年幼自己……密如蝇群的混乱碎片,搅拌在幽深的意识渊海中,脑细胞烧得仿佛煮沸的浆糊一团乱。   亿万个抽象面目在脑内疯狂嘶喊,恍如魔鬼天启,聚变成扭曲腐烂的鬼脸,啃噬着同样扭曲苍白的自己。   【这是什么……】   过往十多年中,一直被束缚在安稳而坚固的观察箱中生活的她,从未直接承受过如此肆虐的精神冲击。   古怪的狂唳,先是如遭受重度核污染的黑水淌过全身,继而迸发出把人折磨发疯的恶意。“自我”人格被强行挤压侵蚀,魔音震荡得凋零的意识愈发薄弱,似乎有千万无孔不入的触手,吞食着受辐射畸形的血肉,拖拽着她的灵魂朝深渊中陷落。   少女眼神渐泛上腐坏的银灰色。   “莲子!”直到恍若剑光的呼喊划破黑暗,她才从混沌的泥沼中被拉出来。   身子蜗牛般死死蜷缩,眼前犹晃动着商船上横死的尸骸,实验室中解剖的样本,对死亡的惧怕化作辐射病般顽固的诅咒纠缠不休,如果之前不是陌生女孩的援救,自己也会沦为兽魔肠胃里的消化物吗?甚至——   连累更重要的人。   疯狂的痛感倏然潮退,同时也抽去了她所有活力,莲子瘫在地上打了个哆嗦,腥臭的暮风拂面,刺激着寒毛直竖,她忽然真实的觉得,自己是在生死一线的废土上了。   稍稍从瘫痪中缓过气,莲子勉强朝挚友笑笑,想安抚那慌张的面孔——这可不像她认识的梅莉啊。   抓住挚友温软的小手,挣扎着从废料堆上爬起来,少女强撑虚弱的身体,还没站稳,那位不过十三四岁的神秘女孩,就如刚刚闯入废料场时那样,瞬息移动到她身边。   “表现得挺不赖的嘛,菜鸟。”灵梦自来熟地拍拍莲子肩膀,似乎完全无视她僵硬的模样,竖起大拇指,咧嘴欣赏地一笑,“我回去后一定要在这届兽魔捕猎祭上,提名你们俩当今年的最佳新人。”   “你还在提这个啊。”针妙丸小脸抽搐,“其实是想从那笔奖金中抽取分红吧。”   刁钻的小嘴,一针见血地揭露少女殷勤表象下,赤裸裸的铜臭真面目。   在灵梦倏然转头“再啰嗦就杀死你”的可怕眼神中,小人毛骨悚然,呜呜悲鸣的抱着脑袋保持缄默,活脱脱一副被恶霸主子欺压的小伙伴形象。   灵梦无视掉梅莉两人恶寒的神情,继续热情地推销。   “只要你们愿意出钱雇人把这些尸体拉回城里,再加上我的推荐,一定可以令‘物竞天择’俱乐部的‘猎犬’们刮目相看,到时在正式狩猎祭上,一举成为备受期待的种子选手哦。”   “那,那个——”梅莉尴尬地举起手打断道,“请问您是废舰城的居民么?”   “呃,当然啦。”灵梦微微一愣,继而拍拍微隆的小胸,王婆卖瓜道,“我可是本地鼎鼎有名的地头蛇呢,如果你们有需要向导、中介、保镖、打手,尽管找本人吧,都在业务承接范围内哦。”   她闪烁的十字星眼神分明在说——“只要瓶盖够用”。   【是臭名昭著吧。】不敢再出声作死的针妙丸,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发扬吐槽之魂。   “呃。”梅莉强忍着内心的悸动,小心斟酌着用辞,“您的身手,确实是让人震惊呢,废土上像您这么厉害的恐怕非常罕见吧。。”   “哦,感兴趣吗?”灵梦兴致盎然的盯着这个有头罕见纯净金发的外乡人,“这是传承久远的屠龙之术,听说很久前某一脉巫婆,就靠这手来镇压一帮整天惹是生非的牛鬼蛇神呢,实在是再适合我不过了。”   “说起来——”她挑挑娟秀的柳叶眉,朝周遭倒下的尸骸呶呶嘴,“会被这么一大群兽魔追杀,你们还真不是寻常人呢。”   “呃。”莲子摸摸脑袋,身为始作俑者的她,实在不想再提起自己脑残的作死行为。   “我们的确不是本地人。”梅莉不愧是专门特训过的演技派,很快便从灰头土脸的逃亡惨状中恢复正常做派,随手整理好衣裙,温文尔雅地鞠躬道,“我叫玛艾露贝莉,她是我的同学莲子,我们本来是乘坐商船前往中央特区的学生,只不过途中遭遇空贼,被迫从船上逃了出来,受到追杀就迫降到这了。”   “没想到。”她心有余悸道,“这是如此危险的地方呢,真是多亏您了。”   “我就说嘛。”灵梦握拳砸掌,一副明白人的表情,“果然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可坐不起去中央特区的商船,还能用高斯步枪干掉这么多兽魔呢。特别是金发的姐姐你,一看就是大势力出身的名门闺秀,实在罕见啊。”   梅莉原本温和的表情微微一变,莲子眼神也正经起来,就算她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看出这名恐怖得不像人的小姑娘,言辞间充满了试探之意,再让她这样引导主动权,找出自己一行话里的破绽,对之后的正常交流可不是件好事。   “请问这附近有专门的飞艇修理厂吗?”莲子脱下沾满灰尘的黑色礼帽,两手尽力笔直的放在腰侧,虚弱的鞠躬行礼。   “如果可能,我想修理好自己的五月花号。”   女孩的微笑不知何时冻结,被那实质古今无波的眼神盯着,莲子都感觉某种非人的寒意渗进毛孔。   “哈。”没想到她转眼又解冻回那副市侩的笑脸,“这你就找对人了,我和废舰城机械铸造厂的工程师们可是很熟呢,只要我上班的时候顺路找下他们,把你们的飞艇拖回去,检查,修理,维护美容……包管提供一条龙的服务哦。”   她边说边朝废料山上的飞艇残骸走去,这次没再显露那鬼魅般的身手,但如履平地的姿态,却步步充满了天然玄奥的韵律。   对一旁同样卖相凄惨的无线电塔瞧都不瞧一眼,少女径直来到摔得稀巴烂的五月花号面前。   “这就是你们的飞艇么?”女孩摸着下颔绕艇身转了半圈,拍拍严重破损的外壳,似乎在估量着合金的材质和重量,“拖到旧港的‘履带’修理店那,说不定能从里香手里换好几千瓶盖呢。”   原本还在提心吊胆盯着她,生怕露出某些马脚的莲子,突然神情凝固,觉得自己所托非人了。   ——价值百万的森罗“欧米伽”型飞艇,难道就只值几千破瓶盖?   “虽然是烂的。”她不满嘀咕着。   不愿再呆在灵梦脖子边,被那呛人的铜臭味污染,穿着军礼服的小人,在莲子闪闪发光的眼神注视中,轻灵地从女孩肩上跃起,超不符合牛顿定律浮在半空中,自顾自开始观察起飞艇来。   针妙丸突然怔怔盯着飞艇被破坏的外壁一角,那儿某个被扭曲刮烂的标志,落在她眼里,倏然掀起核爆炸般天翻地覆的震动。   小人无神地呢喃道。   “真理火眼,巴别塔纹章……”   原本可爱的表情霎时扭曲。   “这是森罗公司的飞艇!”   “可恶!”如同炸毛的小兽暴走,针妙丸如临大敌地后退,绷紧神经朝莲子和梅莉叱问道,“你们是森罗的走狗吗!”   “啊?”   “誒?”   “不要狡辩!这身防爆制服,就是森罗安保军的新款军装吧!你刚才也说了,这是自己的飞艇!”   虽然心里之前就有点七上八下,生怕被人从这堆废铁上瞧出什么破绽,但真被点破身份,莲子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简单就暴露了。   额上顿时冒出豆大的冷汗,被小人的尖锐敌意针对,从未处理过这类状况的她,头一次开始痛恨起公司的名气来,刚刚还被噪音折磨得虚脱的她,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我们只是普通的逃亡者啦!”她慌张地摆手。   梅莉没有做出辩解,她知道身份算是暴露了,但还未到莲子想象中的那种地步,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眼前这小女孩和她身后代表的废舰城的立场。   以女孩展露的压倒性武力来看,正面冲突是没有丝毫机会的,只能靠达成协议的方式来换取安全和庇护的机会,至于那个宠物一般的小人,处理巧妙的话,那莫名巧妙的敌意,应该不会造成太过严重的影响。   “原来如此,你们就是乘坐这艘森罗飞艇撞上无线电塔的吧。”退去了满身铜臭市侩味,换上另一幅面具的灵梦,从容地抱手靠在“五月花”号装甲脱落的外壁上,明明比她们矮上一个脑袋,整个人却散发出居高临下的魄力。   “还没正式介绍呢。”(如果是日式RPG,就该是特写的人物插画登场咯)   终于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手里,灵梦眯起眼,嘴角上勾,微妙地一笑,右手按上胸口。   “废舰城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大队,特勤派遣分队,高级城管,白灵梦参上。”   “你们可以叫我灵梦哦。”   莲子梅莉面面相觑。   “根据废舰城法律规定,像撞毁无线电塔这类重要公物,妨碍城市正常运转的行为,一般要处以高额罚款,并判处二十年以上的矿坑劳役,但是——”   在针妙丸“你疯了”的眼神中,灵梦伸手摊开掌心,落落大方地做出邀请姿势。   “我很中意你们哦。”   “能从兽潮围猎中活下来的这份幸运,应该能带来好兆头吧,更何况才救了你们,还没压榨出最大价值,白白交出去岂不是太亏了。”   “鉴于物尽其用的原则,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的队员了!”   “就用特勤派遣分队的辛勤工作,来充当那二十年劳役吧。在我手下当差,可是很有趣的哦。”   ……   ……   ……   “诶诶诶诶诶诶诶!什么!”   科学少女不可置信的叫声,终于响彻废土。   对于名为宇佐见莲子的十七岁少女来说,这一天只是她昔日世界观彻底崩溃的开始,以及扭转人生的伟大冒险的初次拐弯。 第十三章 绿海魔都   莲子呆愣愣盯着手上的烧烤串。   被拔掉脚和头串插在木签上的小虫子,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被均匀的火候烧烤得恰到好处,表皮酥脆油亮,让人觉得一口咬下去,绝对是嘎嘣脆,喷香鸡肉味。   才怪!   “放心地吃吧,这可是经过我灵能消毒,精心烹制的美味哦,在近年的狩猎祭上大受好评呢。兽魔肚子里挖出的小蟑螂,可是富含丰富营养,去掉头就能吃哦。”   【这也能吃!】   莲子以达尔文的名义发誓,身前那个一手一大串,津津有味品尝着烤小蟑螂和变异犬肉的女孩,绝对是人类进化史上的奇葩——废料场上那帮子怪物,天知道经受了多少辐射和重金属污染,就算是铅肚皮吃下去也会被蚀穿啊,这丫头怎么还没发生变异!   她是外星人吗!   不,联想起少女在兽潮中大杀四方的彪悍,莲子额头上冒出冷汗——或许早就变异了。   “其实,我们也有带罐头的。”梅莉不露声色地将手中的烤蟑螂串丢掉,在救生背包上擦擦手,从中摸出一厅包装精美的牛肉罐头。   “哇!”灵梦丢掉烤蟑螂串,一把抢过来,“是精制的原生牛肉耶,放到黑市上能卖不少瓶盖呢。”   “果然是森罗的资产阶级走狗。”小人依旧警惕地侦查着每一丝蛛丝马迹,“罐头上都有着森罗旗下食品厂的标志,是安保区内部的特供吧。”   “我们只是森罗管辖安保区内的一般学生啊。”梅莉无奈地苦笑着,“你不是从哔哔girl上得知了我们的身份信息了么?”   针妙丸此刻正趴在灵梦手上,利用腕表终端链接逃亡二人组携带地“哔哔女孩”内的信息库。   “确实是学生没错,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篡改了身份?还是等我入侵了森罗的人事局中枢信息库再说。”   “喂,你还想被卫星轨道炮轰么?”灵梦无视针妙丸的反抗,一指头将小不点从腕表式终端旁弹开,收起正投影着梅莉全身像的虚拟屏幕,“不过相比起莲子身份的详细可靠,大小姐你的履历就太过模式规范化了,实在很让人好奇啊,只有名字、出生年月和简单的身体状况检查,就连上学也只有近三年的记录,简直像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梅莉只能回以无懈可击的微笑。   “算了,收集了这么多的兽魔详细资料,卖给霖之助应该会有个好价钱吧,要知道废料厂那边可没多少赏金猎人敢去呢。”灵梦自顾自转移话题。   【你真不准备把她们当间谍处理吗!】针妙丸气鼓鼓地飞回少女脑袋,趴在蝴蝶结上用心电感应交流道。   【喂,针妙丸,她们可是我内定的苦工哦,现在平白交出去有什么好处?相反我还要让她们安心呢。要知道调查局可不是归白思音管,具体的事情,还是等见到阿求姐再商量吧。现在北部无线电塔坏成那样,仅靠我们几个人可是修不好哦,还要赶紧通报上去。】   一边打着小算盘,灵梦一边朝内定的“苦工”合手微笑。   “拖你们的福,我好歹还能拿到这次任务的三千行动费呢。”   【你这家伙,果然是爱发国难财的败类啊。】针妙丸额头挂下一溜黑线。   三人心思各异地啃着罐头,匆匆踏过钢瀑废料厂和植被的荒芜交接处,深入参天的原始森林中。那些在星球环境剧变刺激的突变中,发育得过分畸形繁茂的巨木,逐渐吞没了少女们的影子,森林浸透蛮荒气味的呼吸,辐射着瘆人的寂静蠢蠢欲动。   “请问我们快到城镇了吗?”或许是漫长的行走太过压抑,梅莉忍不住询问始终令她难以释然的女孩,“也许只是我的心境有点混乱,这片林子总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你的直觉很敏锐呢。”灵梦神秘地眯着眼道,“过几天就习惯了。”   “这里叫腑海林,位处沉梦之森的核心,也是外乡人抵达废舰城,横跨绿海的必经之道,当年先辈们为了开辟抵达出海口的通道,可是前仆后继,付出了让人不愿再提起的代价呢。”   女孩平淡的语气也稍微犹豫起来。   “就在你们脚下,不知掩埋了多少崇高者、奸恶者和庸碌者的尸骨。”   为陌生泥土中沉积的特殊腐殖质发酵的压力所摄,梅莉心口和脚步同时一沉,只能亦步亦趋的随灵梦爬上某个陡坡。那个始终以轻松姿态在前方引路的女孩,却在一片发育异常蓬勃的树林前,倏然停下脚步。   “而如今,只剩下这片林子警示后来人了。”   ……   莲子惨然捂住了嘴,哪怕是梅莉,也失去了那份八风不动的冷静,震怖于碾碎人心的巨大恐慌下。   对于习惯上始终以象牙塔思维,来看待所有事物的科学少女来说,哪怕专业并非生物学,但对她而言,生命的进化,乃至生命本身都是种神圣的事物。出于私欲和残暴的兽性,而对这份神圣加以践踏,无疑是对真理的亵渎,是不容饶恕的罪孽。   要知道哪怕是森罗公司,也不敢公然进行惨绝人寰的活体试验——她之所以会选择逃离,也有对内部某些有违人道的研究不满的原因。   然而眼前这些生机盎然的巨木表皮上,如畸变细胞般,密布她视界的肿胀囊包,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   被细密枝触扎根体腔内,流淌着绿色粘稠脓液,面孔模糊,异质化的肉瘤,简直是生长在树上的人形果实。随藤蔓根须的律动,呈现病态肥大的胸膛微弱起伏着,仿佛依有生命,艰难维持着脆弱的呼吸。   “他们原本都是废舰城的住民,也有触犯规则的过客,人贩子,猎兵,毒贩,奴隶主,甚至失势的统治者……都被投入这腑海林里,被食肉藤同化,用作秩序奠基的养分。”   “这些警告。”梅莉强忍着胃内翻腾的恶心,不让背脊弯下,看向灵梦竭力平静道,“是你们城主干的么?”   “哪里,她可没这个本事呢。”   “在这里囤积的人肉肥料袋,都是废舰城落成以来,近百年时光中攒积下来的,当然它们里——”   自人肉森林缝隙间投射的暮光下,灵梦的表情晦明不定。   “也有五年前的二十六个可怜虫。”   没有停下给梅莉思考的空间,她迅速换上轻快的语气道。   “这些变异植物到底是怎样诞生的已不可考了,据说是某个怪物为了自己的恶趣味种下的。只要被这些根须孢子寄生——”她指向某个缠满花苞,被杂乱的枝触扎入脑内,几乎能看到绿色脏器的半透明肉囊,“都会沦为半人半植物的活尸,完全失去自我意识,充当腑海林循环养料和繁衍的肉肥,还是纯天然无污染呢。”   “呕……”胃部无法遏制的抽搐,逼得莲子将才塞进去的食物吐个稀里哗啦。   “哈哈……”她艰难喘息着,捂住胸口铁青着脸道,“这,这还真是让人吃惊啊,你是故意的吗?”   哪怕在森罗见识过诸多人体试验,莲子也找不出比这更挑战人良知底线的例子。比起丧生兽口的痛快死法,被变异植物同化,充作促进生长的肉肥,无疑是唯有最残忍的恶魔才能肆无忌惮犯下的罪行,这让她油然生出“才脱狼穴,又入虎口”的危机感。   感受着因恐惧而颤栗的身体,莲子终于发现,自己在和这不过区区十三岁的小丫头打交道中早已尽落下风。她和梅莉,真的能在这片恐怖的废土上生存下去吗?   不管如何……   少女的指甲刺入掌心。   “抱歉抱歉,”灵梦似乎也颇为困扰得摆摆手,“我应该事先提醒的,忘记你们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还真是对不起啊。”   梅莉深深低下目光——灵梦清湛的眼波下,根本分辨不出是真心还是恶意。   “另外——”灵梦指指莲子身侧,“我觉得你还是离那些食肉藤更远一些好。”   莲子骇然抬头,那些沦陷在生不如死的地狱中的肉瘤,不知何时蠕动着粘稠的五官,发出咿呀怪叫,朝她伸出一根根恶心的触须。浑身暴起的恶寒,刺激着莲子仓皇后退,却不小心绊在地面纠缠的树根上,仰天摔倒从小坡上滚下去。   最后结结实实撞在一具坚若山岩的躯壳上。   “啊!”   娇巧的身躯,瞬间笼罩于遮天蔽日的阴影中。   然后——   直面那如山海澎湃的威压。   “玄爷!”耳际恍惚传来女孩的呼喊。   少女的瞳孔彻底冻结在那野性澎湃的凝视中,和她对视的狭长金眸所散发出的灵压,和先前废料厂的兽魔完全是判若云泥的差别,哪怕是那头趋于进化临界点的食金兽王,也远远没有这等魄力。   静静趴在湖畔,沉稳如亘古磐石的巨龟,伸出覆有青苔的蛇形头颅,轻轻一口叼住误闯它领地的莲子,往背后一甩,少女在空中头晕眼花翻了几圈,重重摔在龟壳一处豁口上。   “莲子!”根本没有考虑安危的空暇,隐秘的灵能波动后,梅莉便踏足龟背,抓住莲子的手,然而还未等她再度发动能力逃开,另一道疾风似的身形就绕到金发少女背后,小手轻轻摁在她肩上。   “怎么样,我家的宠物很棒吧。”女孩光凭体能的瞬移效果,竟丝毫不比梅莉的灵能跃迁逊色。   “这个凹陷……”被那一抛摔得屁股生疼的莲子,竟还有闲心摩挲着巨壳上接住自己的豁口,“不对,是伤痕!”   “这个旧伤是我和玄爷初见时,不小心留下的呢,嘻嘻,在沉梦森林里,大家都是不打不相识啊。”   “能和你和平的认识真是太好了。”莲子勃然变色,合手拜托道,“请务必不要和我以拳交友。”   【天啊,能在这样质比金刚石的甲壳上留下裂口,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怪物。】   “坐稳了。”灵梦吸气吹响活泼的口哨,她们身下的“山岩”随之霍然移动。   因摇晃而惊呼着,随巨龟转过身的少女们,这才关注起腑海林森然的陡坡下,那一望无际的开阔水泽。   这头盘踞绿海不知多少载的玄龟,缓缓爬过先前小憩的浅滩,在惊起的水鸟群飞掠中没入深水区,划开沼泽波平如镜的水面,留下一道从容不迫的长长波痕。   被两岸茂密的原始森林,和漫天蜻蜓水鸟吸引,莲子眸中倒映的天光云影,已完全迷住了少女过往为单调风景禁锢的心神,几乎都要遗忘了腑海林的惨象,和水面下可能潜藏的危险。   “对岸,就是闻名东亚的绿海明珠——蓬莱旧港,废舰城了。”   灵梦捆扎着小蝴蝶结的发辫,悠闲摇曳在暮色和暖的水风中。   “希望你们呆在这儿的日子,会有一段难忘的回忆。”   “废舰城么?”   梅莉站起身遥望着那浮动于苍莽沉绿中的钢铁,随风飞扬的纯净金发,也和夕阳晚照下的铅灰色城群一样,渲染上一层熊熊灼烧的火红。   “和联邦中央特区,红魔城并列,废土最繁华的魔都么?”   “哪里,我们这只是穷山恶水的僻壤罢了。”   灵梦狡黠地眨眨眼。   她随手拍了拍龟壳,也不知玄爷是如何感知到这微弱的动静,会意地改变游动方式潜入深水中。   “不要紧张。”   面对梅莉和莲子慌忙趴在龟背上的状况,灵梦将食指竖在嘴前摇了摇。没等逃亡二人组从这诡异的态势中反应过来,她们就发现自己并未被卷入浪中,而是随着巨龟一道潜入水下,被某种类似磁场的力量牢牢吸附在龟背上。无数晶莹闪烁的气泡,从龟鳍搅动的乱流漩涡中生成,汹涌聚集起来,紧紧贴在身上,将她们保护在童话似的梦幻薄膜中。   “这是玄爷将天赋的水生能力,通过灵能具现和你们分享后的共生状态。”   “传说中的通灵兽,竟然是真的。”梅莉不可思议地用裹着气泡的手,抚摸着身下的玄龟,感受着那粗糙质朴的纹理,和在水中呼吸的奇妙异感,“这世界,也不枉我……”   “这也太不科学了吧?”科学少女面色古怪地摸摸自己喉颈,被这完全不明原理的水栖方式迷惑,觉得往日灵活的脑袋都快不够用了,她现在就像思维僵硬的老学究一样,在轰动新世纪的发现前不知所措。   似乎想求证什么,以支撑那岌岌可危的世界观,莲子向梅莉求救道,“梅莉,这不是魔法吧,这一定能解释的吧。”   少女罕有地没有回应。   莲子顺着她的目光,隔着气泡和愈发幽深压抑、恍如叹息的水波,和挚友一同注视下方杳然显露出冰山一角的轮廓剪影。   隐约泛动着粼粼微光的黑暗中,沉睡着亚特兰蒂斯似的城市墓碑群。   破败的旧世纪遗景绵延渊底,一座倾颓倒塌的巨塔上,裂开的球形建筑,恰似蒙尘的明珠,沉没在沧海桑田的变迁中,怦然撞开少女心扉,   莲子恍惚睁大了眼。   “你们脚下这座被绿海埋葬的城市。”   灵梦的话也仿佛因深处水下而显得不真切。   “百年前,叫做上海。” 第十四章 暗涌(上)   “上海。”   稳如磐石的巨龟背上,梅莉失神于眼中所见的现实。   “这就是我们先辈曾生活过的地方吗?”   凭借玄爷赋予的奇妙共生状态,从来只在陆地上匍匐的两人,得以深入常人禁足的险境,倘佯于一派浩浩汤汤中。   泡沫隔绝了深水的侵袭,却无妨梅莉与常人迥异的感官,接受万物汹涌跌宕的冲击——废墟之下并非死域,相反纷纭错杂的信息,如洋流向大漩涡汇聚,裹挟着全世界的物质涌入思海,令少女禁不住迷惘的太息。   她的声音流淌于缱绻水波中。   无数跳跃闪烁的声光里,梅莉仿佛听到了勾起她心弦惊悸的波动,却又抓不住那稍纵即逝的境界线。   幽深渊面下徘徊的光影,恰似少女摇曳的心神,潜伏着莫可名状的灵体晦明不定。   这片浩瀚的城市废墟,哪怕罹遭旧世纪核战争的清洗,经受漫长自然岁月的侵蚀,依然顽强保持着残缺的轮廓。   湖水流过高楼广厦的坟墓,挟着沉重水压在内外墙壁上拍打振荡,漫溢于绿海中,化为微不足道的浪花——那容纳着万千建筑的浪花,见证过亿万人生活过房间形状的浪花,亲抚过太多遗物的浪花,恍惚和自己融为一体,无需少女思考,便与潜藏于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共鸣。   那是铭刻人类身心以文明熔铸的基因。   梅莉身体不自觉前倾,胸中突然萌生起一股灼热的胀痛感,就在她着魔的想离开龟壳力场束缚,投入那深幽的废墟中时,手却被骤然握住。透过气泡传来的温暖而令人信服的力量,让她下意识回头,却见到有着淡薄黑眸的小女孩,轻笑着朝她摇摇头。   “梅莉。”挚友的嗓音也同时颤抖着响起,“原来那场改变地貌的大巨变……原来是真的。”   科学少女因见证到某种难以形容的伟力所塑造地奇迹,而兴奋得语无伦次。   “这种创世纪般的地壳变迁,真的是在百年间完成的吗!”   比起莲子压倒性的狂热,梅莉似乎陷入某种更虚幻而深邃的感怀中。   “呐,莲子,你还记得老师教过我们的世界史吗?”   被挚友话中脉动的微妙情愫影响,莲子心境奇妙的冷却下来。   “自三次大战后,已过去一百二十年了……我在新伊甸上课时就想,人类点燃在过往废墟上的星星之火,真的会这样燃烧下去吗?”   “我们一知半解的过去,所期待的未来,在意的现实,和课本宣传中讲述的确实符合吗?这个世界,真落到我眼中,又是什么样的呢?”   少女落寞的神情,映入莲子眼中,令她的心慢慢沉下去。   梅莉一直是如此轻描淡写地面对足以令他人一筹莫展的烦恼,哪怕受莫可名状的大疑虑,大恐惧困惑,需要向人倾诉内心时,也是如此慢条斯理,然而莲子明白,在名为“玛艾露贝莉·赫恩”的单纯少女的内心中,却装着堪比整个宇宙的分量。   “想理解世界的真相真是件很难的事。莲子,至少在亲眼见到前,我根本没想过地球上有着如此震撼心灵的情景,而曾经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大概也没有想过,他们所熟知的家园,如今会埋葬在水下,再也无人居住吧。”   “一切璀璨燃尽,一切繁华凋零,人类依旧在残缺的大地上延续。然而这沧海桑田,亦不过是永恒宇宙的一瞬罢了,和整个世界比起来,果然——”   “我们太渺小了。”   少女低落语气中流露的并非自卑或怯弱,深处往常难以涉足的水下,失去了立足之地,在那颗初次接触到世界轮廓的敏感心灵中,哪怕因认知到自身狭隘而动摇,也无损那份水晶般透彻的纯粹。   只是,她所想询问的,想得到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莲子脑海中晃动的声音千头万绪,她不想见到这样困惑的梅莉,可哪怕张开嘴只想说“不”,无形的重荷也堵住了她的喉咙,往常灵活的舌头像打了结般麻痹,让一向快言快语的她,在巨大的空虚前茫然失措。   灵梦沉默观察着水中晃曳的阴影,也不知是否在认真听二人交谈,三名少女沉浸于各自心绪中,唯有玄爷自由自在的游弋,挥打着强劲的龟鳍,驱赶着深水中某些不长眼接近的孽畜。   水流涌动着深沉衡静的频率,冲刷在庞大的龟身上。玄爷摆摆鳍惬意的朝上方游去,伴着那些自历史深处升腾膨胀的气泡,巨龟重新浮出水面。   浪花卷涌,温柔舔舐着少女们,如梦似幻的薄膜自她们体表解离,重化为晶莹的泡沫,和沉重的思绪一道稀释归于空灵。   在梅莉光照万物的眸子里,随着巨龟上升的过程,仿佛冲破光明与幽暗的境界,沐浴着燃烧的暮色,千万棱线折射出灵动绚烂的光晕。   呼吸到空气水腥味的一刻,不止是肺部——连灵魂也在那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洗涤中,呈现出一种蓬勃的释放。   “防水材质的衣服真好呢。”灵梦捏起沾湿的衣领,迷彩服上霎时蒸腾着缭绕的热气,令梅莉觉得身旁简直烧着个热烘烘的烤炉,“我每次都要运气把衣服烘干才行。”   拜森罗可靠的两栖作战衣所赐,加上大部分时间被气泡保护,除了头发稍显湿漉外,逃亡二人组并未被水浸湿内·衣,就是她们的帽子一时半会戴不了了,梅莉和莲子都心疼的把水分捏干后,收好放进衣兜里。   “喂,你是故意的吧!我的衣服可不是防水的啊。”一直被众人忽略的针妙丸,艰难从灵梦头发里爬出来,羞恼地抖了抖浑身的水珠,那套可爱的军礼服都湿透了,“下次要潜水先提醒一下啊,要不是我抓住你辫子,都要被冲走了。”   “嘻嘻,那我也帮你烘干下吧。”   随手把小人从辫子上揪下来,捏虫子一样握紧,针妙丸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不一会就小脸滚红,头冒蒸汽,“呜咕“趴在灵梦掌上晕倒,被她麻利的收进迷彩背包里。   “还是晕过去好,省的进城了还聒噪。”   【果然是故意的!这家伙是虐待狂吧。】   莲子和梅莉面色古怪地盯着这诱拐犯般的行为。   在短暂却难以忘怀的水下游历后,姑且不提少女们的心境如何,三人离那座建立在绿海大沼泽旁的魔都已愈来愈近,玄龟在开阔的沼泽上划开波痕,朝岸旁延展的钢铁迷宫靠拢。旧世纪母舰雄伟的身姿已笼罩她们的视野,耳际渐吵闹的人声,又冲击得逃亡少女开始喘不过气来。   梅莉安心体会着那种心潮澎湃的紧张感,这和过往身处“新伊甸”时的压抑是全然不同的,每一次呼吸,都浸着真实活着的人气,仿佛呼应着“蓬莱”号上不时鸣起的汽笛。   它如果尚能游弋于绿海上,掀起地,又会是何等波澜呢?   “欢迎来到废舰城!”灵梦右手大挥。   “你们所见到城市,始建于战后历三十二年。”她的解说紧随欢迎台词后,“是第一场东进运动轰轰烈烈的产物,当联邦大冒险家王一泽,带着探索队披荆斩棘,排除万难,在后世名为‘绿海’的巨大沼泽边,发现了‘蓬莱’号和舰上残存的遗民后,历经曲折的冲突和接触,双方彼此放下成见,立志为人类族群的复兴而战斗,在这片莽绿的废土上,重新开辟出文明的家园。”   虽然是在陈述着废舰城发源的历史,梅莉却从她平淡的语调中听不出丁点归属感。   是少女隐藏情绪的功夫到家了?还是自己修行不够呢?   “然而现实总是和理想背道而驰,在后来的数次东进运动带来的大动荡后,以废舰城为中心维系的脆弱城邦秩序终于垮掉了,在混乱战火中,不断崛起的割据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为争夺资源和贸易渠道,无所不用其极——沉梦之森的明珠,也逐渐沦落为人吃人的魔窟,每天都有野心家试图占据这东部的交通中枢,以血肉为养料,来供养畸形的繁荣。”   “这种乱况,直到近些年才慢慢改善。”   灵梦无聊地躺在龟背上将手环住脑袋。   “而如今,离最近的那场政变刚好过去五年。”少女利落地打了个滚,“庆幸自己碰上了好时光吧,不然像你们这样的大小姐,流落到这儿,可不知要遭什么罪呢。”   没有半点征兆,玄爷倏然转了个方向,没有向人员密集的港口靠过去,而是朝更远处一大片茂盛的红树林悠悠游去。   “不进港吗?”这种变故,让做好迎接登陆准备的莲子大跌眼镜。   “你如果想感受下当明星的感觉,可以啊。”灵梦似笑非笑。   “要低调啊,莲子。”梅莉率先反应过来,苦笑道,“毕竟我们也算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进城的啦,过早暴露在公众视线下不太好,更何况是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   考虑也许会打击到莲子,她还是没有把“而且是有罪在身的破坏犯”这句话说出来。   “果然明事理,不愧是森罗来的大学生呢。”   “我只是想快点参观这座城市嘛。”被灵梦挖苦到,莲子赌气地撅起嘴。   哪怕在繁茂的气根包围中,玄爷也发挥着和他那庞大身形不相称的灵活度,很快就通过红树林隐秘的靠近湖畔。原本满脸优哉游哉表情的灵梦,却在重新坐起见到岸上的人影后,眼神渐渐冷淡下来。   她往常惯用的废弃码头上,此刻却被一大帮身着黑色军制服的人占据,如一大帮渡鸦兀鹫,嗅到腐肉的气味后抱团聚集。领头的少女怀抱一只黑猫,有着亚洲人罕见的金发,小巧的脸蛋,实在童稚可爱的人畜无害,然而码头上平常大胆的蜻蜓,却丝毫不敢飞近她方圆十米内。   灵梦发出一声嗤笑,冷哼道。   “看来有人给你们设了出接风宴呢。”   她拍拍玄爷的龟壳,不满嘟哝着。   “鼻子还真灵。”   “灵梦小姐。”同样注意到那些黑衣人,尤其是他们身上携带的,根本不像是用作礼仪接待的武器,梅莉笑容勉强,“他们…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   莲子心神一紧,手不自觉捏紧肩上的枪带。   站在黑衣人群最前方的女孩,肩上披着的漆黑风衣,因过于宽大而翻飞于晚风中,干净的白衬衫外,套着一袭上身背心式的墨色连衣裙。和周遭其他人营造的紧张气氛相比,少女有着不合时宜的散漫,对比起那群面容平凡,却凝练着令空气寒彻的冷酷和肃杀气息的男人,头上甚至还扎着兔耳式红蝴蝶结的女孩,简直就像只小白兔般,深处胡狼的包围中。   ——只有傻子才真这么认为。   “是黑皮狗。”灵梦撇撇嘴,“宇佐见小姐,如果不想尝尝‘花生米’的滋味,还是放弃武力反抗的念头比较好。”   “黑皮狗?”被察觉到意图的莲子,俏脸皱成一团,稍有不甘地将手从磁暴步枪的扳机上挪开,警惕道,“他们也是和你一伙的吗。”   “NoNoNo。”灵梦晃着食指,诡异的扯起嘴角,“那是废舰城的秘密警察啦。”   女孩恶意诋毁着。   “不用怕,带头的只是一个健忘的爱哭鬼。” 第十五章 暗涌(下)   作为随心所欲游弋绿海百余年的霸主,玄爷自然是废舰城官方的重点监控对象,事到临头,灵梦也没想着装缩头乌龟,往其他方向转移,顺便拍着屁股扮鬼脸,对那帮黑皮狗说——“来追我啊”这样没节操的事。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以黑裙女孩为首的秘密警察,会在废弃码头上摆出这幅守株待兔的阵势,乘坐在龟背上的三名少女,自然不会认为他们只是巧合在演习而已。   虽然暂时排除了暴力反抗的念头,但莲子却慎重打量着岸上的包围圈和环境,想在接下来的交锋前,发现某些可利用的条件。视线偶然划过女孩怀中那只尖耳朵的黑猫时,却无意间和猫瞳对个正着,和主人同样充斥魔性的幽绿色,散溢着冻结心魂的寒冷捕捉住她,就像——   之前被玄爷盯上时一样。   巨龟在一派萧杀静谧的氛围中靠岸,两方人彼此对峙着,谁都没急于说话。   暮光渐暗,火烧云的余晖给森林沼泽镀上一层鲜血般浓稠的色彩。灵梦歪歪头,和黑裙少女对视了片刻,随即自龟背轻松跳下来。梅莉和莲子踌躇了数秒,也顺着甲壳裂隙间小心爬下,着陆后彼此拉紧手。   “辛苦了,白灵梦。”终于,领头的密探女孩说话了。   明明个子是在场众人间最小的那个,她却以眼高于顶的傲慢放言道,“劳烦你将这两位破坏无线电塔的嫌犯交给我看管。”   对方的语气实质称不上有多趾高气扬。梅莉细心观察着。与其说是肤浅的傲气,勿如说是根植于灵魂,对除自我外一切高高在上的漠视——对于自己和莲子,她只是在例行公事罢了,真正放在眼中的,恐怕只有灵梦一人。   对付这类人,绝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就真会如蝼蚁般被玩弄碾碎。但一上岸就被定性成“罪犯”的莲子,本来就紧绷的心弦,再也受不住这类触犯她为人尊严的刺激,下意识反驳道。   “我们才不是什么嫌犯,只是被逼……”   “慢着。”灵梦挥手阻止她鲁莽的驳斥,“艾伦,还真是你一贯的作风啊。但谁允许黑皮狗将爪子伸进我口袋里来的?”   “黑皮狗?”   女孩脸色霎时变得很阴沉,满头蓬松的金发,倏然闪烁起噼啪的电火花,轻飘飘粘连浮起,连头上绑着的蝴蝶结也哆嗦颤抖起来。   “小心我把你仓库里非法囤积的物资全烧掉!”   “随便啊,反正是从你家走狗那没收的,到时我再去码头逛一趟就行了”   “你!” 艾伦气得咬牙切齿,她怀中的黑猫“喵”的翻了个身,半开半阖的猫眼中,一对妖异的竖瞳若隐若现。   少女空出只手,几近发疯地扯着因怒气上指的头发,好半天才压下心里的邪火道。   “我这有祖父大人亲自批的逮捕令!处理威胁城市的恐怖犯罪行径,防患于未然,一向是我们的职责,你如果硬要插手,不是有失僭越吗!”   “她们是我的人。”灵梦不露声色踏出一步,挡在梅莉和莲子身前,“是城主亲自下令委托我全权负责此事,奥瑞斯那老家伙才是僭越了吧。”   见灵梦确实站在维护她们的立场上,梅莉舒口气的同时,却仍未放松警惕,竭力找寻着周遭可能潜伏的危险因素。以少女能操纵灵能波搜集空间环境信息的能力,埋伏在暗处的狙击手,自然逃不过那敏锐的感知。摸清所有暗哨、火力点后,哪怕明白在当前形势,倚仗非人力量的庇护,自己一行并不会受到多少威胁,可脑海中映射的大口径火炮画面,却令她本能捏了把汗。   而直面堪称人形哥斯拉的存在,那个同样有恃无恐的女孩,又是身怀何种底牌呢?   抱着黑猫,简直和童话中的魔女一样。   “白灵梦。”名为艾伦的黑裙金发少女,也毫不示弱地往前踏出一步,“你恐怕不知道,就在你今日外出后不久,城里就发生了针对重要官员的刺杀案。不仅是城主,连祖父大人在内,都遭到了不明势力的袭击,现在那几具刺客的尸体还挂在——”   原本气势沛然,一气呵成的语言攻势突然顿住。   “还挂在——”   强憋着口气,却硬是说不出来,艾伦像是完全忘掉了想说什么而瞠目结舌。   气氛——稍稍有些冷场。   “大小姐……”直到一名密探凑到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对,还被挂在第七特务调查局外的18号瞭望塔尖上示众。”她如释重负地说完。   灵梦一脸囧然的转过头。   【连自己上班下黑手的地方都忘掉了大丈夫?】   哪怕是她这样无节操的家伙,都懒得借这个由头打击对手,因为这对名为“艾伦·奥瑞斯”的健忘症患者来说,也实在太可怜了。   “你如果拒绝挪交这两名嫌犯,我将视你为刺客的同谋对待。”   “届时——”但艾伦显然将灵梦转头当做嘲笑她的举动,她强忍着宿敌的“侮辱”,一字一顿咬牙道,“恐怕城主和白警官也救不了你。”   “哦,还真是直白易懂的威胁啊。”   “你明白就好。”一再小声告诫自己要冷静,别让肺气炸了,艾伦摸着自家宠物的手却不自觉用力揪起来,“我可不想再清理一道苏格拉底的皮毛,这孩子发起疯来就不知轻重,腥味可是很难去掉的。”   然后被黑猫果断一爪子挠在掌背上,就在莲子都目不忍视,替她疼地慌时,少女白皙柔滑的肌肤上,竟没留下丝毫痕迹。   但这一挠却打破了艾伦的心理承受底线,这个在废舰城同样以“任性妄为”和某人齐名的魔女,终于自暴自弃地尖叫起来。   “苏格拉底你也嫌弃我么!记性不好不是我的错啊,所以我说为啥要叫这么复杂的名字啊,干脆就叫艾伦调查局多好。要不是之前惯用的瞭望塔尸体都挂不下了,也不用挂在十、十六号塔上啊。”   “大小姐,是十八。”   某黑衣人毕恭毕敬地提醒道。   ……   无视掉这健忘鬼间歇性精神病发作的一幕,接受了来自调查局的最后警告,灵梦的表情喜怒莫辨,依然如浮云般冷淡。就在梅莉二人因为艾伦的神经质表现,而在废舰城两大派别代表的交锋中,对自己的前景更惴惴不安时。   “我如果说‘不’呢。”   灵梦清澈的嗓音,如一剂强心剂适时注入了勇气。   艾伦停下胡闹,琥珀色的双瞳隐化赤红。   黑衣密探们的枪支咔嚓上膛,就在梅莉随时准备发动灵能护盾时,艾伦却并未如她想象中那样,一声令下授意手下抬起枪口,将她们淹没在子弹的狂风暴雨中。   灵梦反倒发出声嗤笑,少女渊渟岳峙的气场,霍然笼罩码头。   现场战斗一触即发,就在艾伦的黑猫,不怀好意地伸出才攻击过主人的小爪子时。   “够了,不用摆出这么大阵仗吧。”   沙哑而略带轻佻的女声,自码头的防波堤上坡传来。   “是你。”灵梦明眸微微眯起。   某位戴着蒙面帽瞧着很是眼熟的猎兵,正自堆满烂木箱和腐绳的阶梯上,施施然走下。   “又见面了。”她像对老友打招呼般举起手,怨念重重道,“难怪你中午走那么匆忙,原来这里的协会负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奸商啊。”   “霖之助把修理费算你头上了?”灵梦一副奸计得逞的鬼样。   女猎兵比了个脱力的手势。   “拜你所赐,我的钱包大缩水了啊。   “阁下是……”艾伦视线落在来人创痕累累的深棕风衣上,魔性鲜明的瞳眸中,虽未流露出忌惮之意,但仅从愈发赤红的瞳色,就可看出她现在的状况并不平静。   “在下隶属远东游侠协会,区区一介佣兵罢了,现在是阿求城主新聘请的自警队教官,以及私人军事顾问。”   她从风衣内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委任状展开,在那张表情无神的女性照片上,废舰城的航母红印章赫然入目。   ……   “我知道你是谁了。”   反手一拳打退再次凑到她耳边,试图告诉“来者何人”的手下,艾伦抬起右腕,用佩戴的‘哔哔小子’扫描出不速之客的身份信息,粗略过目一道后,神情微冷。   “城主竟然会雇佣联邦走狗充当自警队教官,看来她的立场稍有动摇啊。”   “说到走狗,咱们不是彼此彼此吗?”   女猎兵无所谓的摊开手,故作遗憾的耸肩道。   谈话间她已穿过密探们的包围圈,来到灵梦和艾伦之间,三人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她身上看不出有携带什么武器,明明只是懒猫般破绽百出的姿态,可浑身自尸山血海中淌过来的粘稠杀意,却刺激着除艾伦外的“黑皮狗”尽皆绷紧身体,缓缓退开,如临大敌。   暗暗观察着新加入的威胁,和自己宿敌间那微妙的位置,艾伦低下头,被金色流海遮掩住的阴沉目光,最后在灵梦和女猎兵间逡巡一道后,她主动从对峙的气场中脱离。   “收队。”   安抚着怀中炸毛的小家伙,将想强行从那贫瘠谷地间,爬出去的小·宠物塞回去。艾伦毫无犹豫的转身离开,过于宽大的披肩风衣,在暮色中刮起漆黑的波澜。   那帮密探紧随主子身后,越过原地站立不动的女猎兵,漆黑的潮水般退去。   “还真是可怕的大小姐呢。”等场上只剩四个人,尘埃落定,女猎兵小声嘀咕着,转头面向灵梦,摘下战术目镜,一副没心没肺的腔调调笑道,“毕竟是和你齐名的健忘魔女呢。”   “痴女,没想到你不是个普通的猎兵嘛。”灵梦意味深长地盯着这名新近上任的“军事顾问。不像艾伦那样患有古怪毛病的她,自然不会忘记,这头中午还在“硝窟”疑似想揩她油的战争野狗。   【是来故意试探我的吗?】不过因黑皮狗在眼前,灵梦也懒得确认了。   “哈哈,能被废舰城的幼鬼大人另眼相看,还真是感到荣幸呢。”   扯掉遮住头的蒙面帽,露出凌乱酒红色短发的女猎兵,有着和声音一样飒爽英秀的笑容,在那健康甚至显得粗糙的小麦色肌肤上,能清晰地辨认出废土残酷洗礼的痕迹。可她的面容却仿佛模糊了岁月,沉淀着和杀意全然不同的平淡美丽,唯有那双满蕴压抑色质的赤眸,冻结着熔岩凝固后的色彩。   那是真正见识过地狱的眼神。   梅莉不由想到。   “我叫赵轻婵。”女猎兵最后脱掉战术手套,伸出指节修长的右手,“你们称呼我小兔姬就行了。”   灵梦眯起眼,盯着她指关节间粗糙的老茧。   “因为局势不稳的缘故,城主特地派我来接你们。”并未因伸出去的手被晾着而感到尴尬,有着奇怪绰号的女猎兵,目光凶恶的在梅莉和莲子身上来回打转,“如今的废舰城,可是要涨潮了啊。”   “阿求姐还真是爱操心呢。”灵梦无奈叹气,见那只手迟迟不缩回去,不爽地一把拍开,“要马上去见她吗?”   “不急。”女猎兵龇牙咧嘴地收回手甩甩,“城主大人正在和那帮尸位素餐的家伙们开会呢。”   “她让我转告你,原话是‘主帅尚安,勿须多虑,先带这两位客人好好歇息。浮萍思静,奈何世上尽响风雷,稍待水起之刻吧’。” 第十六章 风中的铃音   “小铃老师,别太辛苦了,也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鲜红醒目的墨水,在写满稚嫩字迹的作业薄最后一句问候语上,熟稔地勾画出一个鼓励的卡通笑脸。   厚厚一摞数学,语法,社科,自然科学作业,经女孩纤巧高效的手迅速减少,在书桌另一侧重新堆叠成高峰——那一份份或竭尽全力写工整,或马虎潦草的作业,都被打上中肯的分数。   直至黄昏的霞光蹭上脸蛋,女孩才若有所觉停下笔,来回活动着泛酸的肩膀。她神情微妙地倾听着耳际奏响的风铃声,在这所劲竹搭建的小屋中,此刻仅有她一人。房间不甚宽敞,却摆满了厚重的铁柜,柜上搜罗着诸多废土罕见的书籍,更为这房间增添了雅致的韵味。   视线穿过窗户,投向屋外生机盎然的菜园,女孩温和打量着自己忙于劳作的学生们。那群少则七八岁,顶多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开朗地彼此协作采摘着果蔬,他们将精心挑选后的西红柿、丝瓜放进菜篮,从地里挖出带着泥土味的葱和白菜,稍大点的女孩,已经迫不及待的讨论今晚该怎么做菜了   女孩低头看向桌上堆满诡异色彩苹果的盘子,会心一笑。她端起茶水尚满的瓷杯,出神凝视着杯中上浮的茶叶,吹散茶沫,微微抿了小口。   “又一天快过去了啊。”   平和清淡的语气,没有伤春悲秋的喟叹,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从女孩嘴里说出,却自有种“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深彻慨然。   此时的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师罢了。   “小铃。”   如斯平静的黄昏,却被某道突然闯入地身影,卷入喧闹的轻风中。   “还在批改作业吗?”   女孩淡然抬头,被来人身影映满的赤瞳恬静依旧,她见怪不怪道。   “我就说风铃怎么会响起来。”   少女转而无奈地叹气。   “你都多久没来我这听课了。”   “反正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叛逆期女孩啦。”   白灵梦大喇喇坐在书桌对面的靠椅上,从果盘里抓起个青色的大苹果,毫不顾忌自己名义上的老师正盯着,一口咬下去,鼓着脸颊囔囔道。   “这是那些小家伙孝敬你的吧,小芽今天也给了我一个呢。”   “这两位是?”红玉般盈盈深澈的双瞳,转向灵梦身后两位穿着漆黑防暴服,却完全没有半点军人气质,容姿出众的女孩。   “哦,你是指手下A和手下B啊。”   灵梦自得地拍拍胸脯。   “是我新收的队员哦。”   “别用那样龙套的叫法来称呼我啊。”莲子不满地嘟哝着。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终于有了作威作福的爪牙了?”   【她原来是光杆司令吗?】   虽然早就体会到自己上了贼船,但一回想起之前那个神经质女孩,背后黑压压的秘密警察,莲子就禁不住感到一阵悲伤——自己就是被这种光杆司令抓了壮丁吗?从此做牛做马,势单力薄的对抗一大群鹰犬。   没在意自己泄了老底,灵梦像夸耀着有趣的玩具继续介绍:“她们可是森罗的大学生呢。”   小铃缓缓放下茶杯。   面对那双似乎洞悉人心的赤瞳,梅莉脸色不变,双手合拢于腹前,彬彬有礼地颔首道。   “您好,我是玛艾露贝莉·赫恩。”   少女理顺耳际凌乱的发丝,略显困扰道:“姑且,算是灵梦小姐的下属吧,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我是宇佐见莲子,实习中的大学生。”在挚友的带动下,莲子也无精打采地问候着。   “啊,她还真有眼光呢。”小铃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两人小会,“竟然能拐到森罗的学生来做城管。”   她欠身回礼道。   “我是这间风铃苑的院长,本居小铃,你们叫我小铃老师就可以了。”   本居小铃。   梅莉心有所动,抬头看向窗外微微摇曳的风铃。   俗话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心思玲珑敏感如她,更能通过对交往之人的印象,做出某种近乎直觉的判定——如果说灵梦心神笼罩着深不可测的云烟,一如这片森林绿海般澎湃着浩瀚的力量,那这名女子,就给人以幽静通玄的感觉,如静置千年的古卷,积淀着真诚的智慧,不生霉蠹,薪火相传。   她们所处的这间竹室,与进入城中一路所见的铁皮屋相比,是更能让梅莉心神雀跃的风格。虽是坐落于城郊的荒芜地带,却被打理得分外清静,连整齐分布在小操场旁,同为铁皮屋的学生宿舍,也不像港口那些屋子一样肮脏满布油污,而是给人以家的温馨怀旧感。至于那些打理着菜田的孩子,少女分明能从他们坚韧却不失纯真的眼眸中,看到某种茁壮生长的光辉,那是自己也尚未真正明白,却能切实感受到温暖的火焰。   是希望吗?   梅莉悄悄咀嚼着这个让人憧憬的词。   眼前名为本居小铃的老师,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衣,外面简单的罩着一件黑围裙,衣物虽已褪色,仍整理的光洁如新。虽是身姿柔弱的女子,却并无一般学者的文弱之气,哪怕体型瘦削,也挺拔清俊如松,满溢大家风范。   两束深橘色的马尾,缀饰着古朴的摇铃。她只是坐在那,就有股洞彻世事的旷达之风扑面拂来。   而这样知性纯粹的少女,却能在废土艰难的时世中,独自撑起一座孤儿院。   这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梅莉如是想。   【她才多大啊。】   ……   “这儿就是废舰城的孤儿抚育院和学校么?”   没有随灵梦一同进来的小兔姬,终于以吊儿郎当的姿势,撩开竹帘晃进来,背靠某座书架环手道。   “有点怀念的气氛呢,看来院长你對聯邦收容機制的執行很有一套。”   女猎兵故作调笑的语调,却压抑着某种复杂的意味。   “别装模作样了,你们其实是认识的吧。”   灵梦半眯着眼狠啃苹果,冷不防冒出句。   小兔姬正从书架上,拿起本社会学课本想翻开的手,尴尬的顿在那。   “一如既往的敏锐呢。”小铃停住笔,笔直地坐正。   灵梦不以为然地咽下果肉,把果骸丢进废纸篓,吮干指上的汁水。   “作为联邦驻废舰城的情报总负责人,你背后的人又怎会放心把堂堂特使丢在这冒险,这家伙,姑且是后手之一吧。她刚才没马上进来,就是去侦测周围的环境了吧。”   “啊,想在幼鬼大人眼皮底下耍小聪明。”女猎兵无奈摊摊手,拜服道,“看来我的演技还差得远呢。”   “不过——”小兔姬似笑非笑,拉长声音,“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   “赵教官,不要特地强调绰号。”小铃一本正经道,“灵梦她本人,可不喜欢这个称呼呢。”   “是啊。”少女浑不在意地接口,“以死之人传出去的绰号,整天被挂在嘴上很不吉利呢。”   “这算是警告吗?”女猎兵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没理会小兔姬的服软,灵梦吃完苹果,似乎想起来这的正经目的。   “小铃,阿求姐遇刺一事是真的吗?”   “其实我更愿意叫那作‘钓鱼’啦。”明面上的孤儿院院长,暗地里的情报头子,似乎对某人的做法深觉不满,语气微变道,“亏得白警官在,才不会被钓上来的鱼吃掉。”   灵梦心领神会地点头,又想摸一只苹果,却被小铃的笔牢牢按住。   她遗憾地收回手道。   “事实上我今天也被某个疯子袭击了呢,是一头很狡猾的怪物。”   “那可真是够疯狂的行径啊。”小铃稍显错愕,“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够低调,以致没被人盯上呢?”   灵梦不置可否。   “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知道这座乱七八糟的城市,现在窝藏着多少牛鬼蛇神吧。”   “虽然我对搅荡沉梦森林的这场风雨兴致缺缺,但事关我和我那无良家长的饭碗,总不能不闻不问。”   “好歹我也是废舰城的高级城管,阿求姐的工资总不能白拿吧。”   少女有气无力地把眼皮往上一搭。   “说吧,小铃,动手的是谁。”   “我也没确切消息。现在光在旧港晃荡的佣兵就有上千,更别说各路豪强豢养的私军杀手了,像你这样潜伏的能力者更是难以把握——废舰城实已成不稳定的炸药桶,连鬼芽尸这种邪物都出现了,整个局势堪称扑朔迷离。唯一能确认的是,就在昨夜,白莲教已攻下了水轮镇。”   ……   “真快。”半晌,灵梦才干巴巴地评价道。   “这是连阿求也没得到的消息呢。白莲教的情报封锁能力渐长,他们已不是以前的那群乌合之众了。寅丸星虽然迫于西线的压力回防,但她留下的神将可不是温顺的猫仔。”   小铃恬静的脸上,无奈地露出一丝阴霾。   “那可都是跟着老虎饱食血肉的伥魔啊。”   “目前白莲教下一步攻势未知,但那位大人苦心经营多年的包围网,却已經告破。”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对在场旁听诸人而言,却不啻于平地惊雷,相比起强装镇定的梅莉,莲子早已是汗流浃背,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才到废土,就会被卷入战争的阴云下。多年来成长在森罗“和平”铁壁庇护下的少女,根本对战争什么的毫无实感,却也由此更生恐惧。   因为,她有绝不能失去的东西。   “诡异的兽潮,邪教的入侵,盟友的倾轧,真是多事之秋啊。”小铃摇头苦笑,“沉梦之森维系数十年的均衡一朝打破,可联邦内部的掣肘却如芒在背,就算东部的PLA势力想实施援助,也是鞭长莫及。”   “那,你把这么严重的消息告诉我又有何用呢?”灵梦冷冷道,“我问的只是刺杀案的凶手吧。”   “我常教孩子们要细心观察周围的环境,要善于利用所学,从每个角落发现有利于自己的条件,有条理的组织起来。希望能潜移默化的,将他们培养成顾全大局、团结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在变化无常的世界活下去。”   小铃从书桌后站起,走到窗边,紧盯着屋檐上在黄昏中曳动的风铃,连马尾上精致的铃铛,也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响个不停,她重新换上爽朗的笑脸,打量着菜园中快要忙活完的学生们,亲切回应着他们的招呼。   只是那些孩子,却听不见挚爱的老师说的话。   “时局总是在变化着,我们只是随大潮顺流而下,正如风铃顺应着风的呼吸,你能听到那声音吗?”   “那你的立场在哪里呢。”灵梦波澜不惊的反问。   小铃陷入沉默。   “老师不好了!”   就在她唇角微撇,即将回应时,属于小女孩焦急的叫喊却打破了沉闷——门口匆忙掀开的竹帘下,露出一张苦恼的清秀小脸。   “我家笨蛋哥哥又失踪了!”   “唉。”小铃脱力地扶额叹息,“真不让人省心。”   “嘻嘻。”灵梦幸灾乐祸地笑道,“苏晓那熊孩子又闯祸了吗?”   【你不也是个熊孩子吗?】莲子暗暗咬牙切齿,脑子里尽是少女任性的将她们拉入这战争漩涡中的狂想。   “灵梦姐,你来了呀。”   扎着两条细长小马尾的女孩,意外地看向靠在椅上搭着二郎腿的灵梦。   “这三位大姐姐是新来的客人吗?”   她压抑住慌乱的表情,非常有礼貌地鞠躬道。   “我叫苏芽,欢迎来到风铃苑。”   小女孩伶俐的眼神,好奇地在梅莉金发上打转。   “小芽,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小铃闭目冥思,很快决断道,“这几位都是为民排忧解难的城管大人,你哥哥如果又闯了什么祸玩失踪的话,就找她们吧。”   “闯祸倒不至于啦。”小芽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就是我找他干活,结果又发现人不见了。”   “灵梦,拜托你了。”   留着深橘色马尾的孤儿院院长深深注视着她。   “如果找回那孩子,我会给你想要的线索。”   “真是可疑的交易呢。”灵梦表情古怪道,“要是苏晓那小鬼知道自己的行踪这么有价值的话,会不会认为他就是冒险故事中的主角啊。”   “走吧,小芽。”她拉住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咱们一起去找你那淘气鬼哥哥。”   “万事小心。”小铃坐回椅上,重新握住笔。   “安啦。”   回头招呼梅莉和莲子跟上,灵梦无所谓地耸耸肩,对给出郑重告诫的友人挥手道别。   “梅莉,真的要陪这家伙胡闹?”莲子凑到挚友耳侧,勉強鎮定道。   “这不是难得的体验吗?”少女莫名绽放的微笑,闪烁着犹胜绚烂金发的光辉。   莲子认命的沉下脸。   当灵梦一行自竹屋离去,小铃双瞳微移,和最后离开的女猎兵眼神交汇。   短暂的示意后,整个房间再度只剩下她一人,竹帘晃荡数次后终于平静,倾听着耳畔风铃多变的韵律,她在心底默默回应。   【我的立场,即是应风响起的铃音。】 第十七章 我可是蓝翔毕业!   “风铃苑,真是个好名字呢。”   从本居小铃的办公室出来,梅莉打量着竹屋内别具慧心的布置,墙上贴着的孩子们的画作,虽然只称得上是潦草的涂鸦,但那天真烂漫,充满了温暖色彩的笔触,却让人会心一笑。这所简陋的孤儿院,和自己曾经呆过的地方毫无可比性,但生活在这成长的孩子,所能体会到的,又有多少是她不曾拥有的呢?   “想什么呢?”灵梦歪着脑袋凑近她耳边。   少女回过神,犹豫得回问。   “这儿离城镇中心有一段距离吧,这么多孩子生活在这,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么?”   小兔姬接口道。   “附近就有自警队的驻点和巡逻路线啦,再说特使大人也不会没半点防备的。”   “其实是因为灵梦姐也在这上学啦。”小芽笑嘻嘻补充道,“没人敢来惹事的。”   梅莉默然,她这才意识到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身旁这个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强势气场的女孩,其实也还只是个孩子。   ……   “梅莉,你那还有巧克力吗?”   即将踏出竹屋前,莲子捂着瘪瘪的腹部,苦恼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背包。   “肚子饿了吗?”灵梦故意拉长语气。   莲子面色微红地别过脸。   “再撑会,晚上我请你们吃大餐哦,就当是给新人接风洗尘,感谢上司的慷慨吧。”   “还是算了吧。”少女一提起吃大餐,莲子就被满脑子烤蟑螂串,刺激得喉咙抽搐,反胃恶寒不止,“你以为谁都拥有那样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好胃口吗?”   “真是对不住了,两位姐姐。”小芽合十抱歉道,“才到废舰城,还饿着肚子,就要麻烦你们帮我找哥哥。”   “怎么会呢。”梅莉从兜里掏出软帽,整理好重新戴上,“我可是很乐意帮忙的。”   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才来废舰城啊?”   小芽遗憾地看着那头璀璨的金发被帽子遮住大半。   “别看我小,也在这生活很多年了,灵梦姐的交际圈我也很熟哦,像你们这么出色的人如果来过一次,是绝不会忘记的。”   【这些孩子,都很懂事啊。】梅莉默默想着。   当一行人经过院子时,菜圃中忙活的孩子们再次将注意力投向灵梦一行。   “小芽,就要吃饭了啊,你现在出去吗?”   某个戴着眼镜的文静男生,弯腰放下手中装满蔬菜的篮子,挥手招呼。   “不就是那个废柴苏晓逃出去玩了吗?”他旁边一个剃着光头,皮肤晒得微黑的大男孩,两手撑着腰。   “那家伙绝对又跑去旧港哪个旮旯里了,真是自私,大家都在忙,偏偏就他一个人整天到处疯跑,也不怕再被人贩子抓。”   “希明。”眼睛男生扶着镜框蹙眉道,“别这样,小芽明明都很担心了。”   “嘿。”小光头挤眉弄眼,“苏芽,你又要麻烦灵梦姐啊,晚点回来也没事哦,晚饭我可不会给你留,正好阿赫养的小黄狗在长身体呢。”   “你还要啰嗦到什么时候?”小芽放缓脚步,回头无奈道,女孩发育中的身高,比起小光头也不遑多让,“我可听不懂你的冷笑话。”   “我的意思是,你们两兄妹少惹事,让老师和灵梦姐省省心吧。”   他针锋相对的语气,让身边看热闹的孩子们面面相觑,但似乎碍于情面不方便开口,   小芽终于转身正眼看向男孩,盯着那闪闪的小光头,直到他不自在地摸摸脑门,嘴角才勾起讥诮的冷笑。   “也不知谁今天乱跑去港口,结果被怪物吓破了胆子。要不是自警队及时赶到,你隔天就变成臭烘烘的大便啦。陈希明,装成熟也不看看自己长了几根毛。”   “你!”被戮到痛处,光头男孩脸色惨白,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别以为剃个光头就可以变大人了。”   小芽鄙视地扒下眼皮吐舌头。   “要不是你哥恶作剧,我会剃光头吗!苏芽,你给我站住!”   旁边伙伴们突然响起的善意哄笑,弄得小光头很没面子,而小芽却对他的叫嚣视若无睹。少女们神情各异地对视了会,跟在小女孩后面,走出孤儿院篱笆墙上开着的小门。   “还真是维护你哥呢。”灵梦把手搭在脑后,优哉游哉地贴近小芽肩侧。   方才一直愣愣看着男孩女孩交锋的莲子,似乎回想起某些不愉快的事,少女稍稍犹豫道,“小芽,那光头是这的孩子王吗?他们经常欺负你?”   “不尽然吧。”梅莉体贴地握紧好友的手,温和道,“会被男孩子们关注,这孩子很受欢迎呢。”   明白梅莉指的什么意思,小芽脸色一红。   “这只是那小鬼表达关心的方式啦。”灵梦摸摸小女孩柔顺的细辫,“别把‘风铃苑’的小家伙们想的那么阴暗,虽然熊孩子就是熊孩子,但小铃的教育可是很成功的呢。”   “哼。”小芽不屑一顾地撇过头,“我才不需要假惺惺的关心呢,陈希明成绩都没我好,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兄妹俩。”   “让希明听到,绝对会受打击哦。他已经很努力了,谁叫你是第一名呢。”   灵梦故作深沉道。   “他可是一直想当好大家哥哥般的角色呢。”   “谁管他啊,我有一个笨蛋老哥就够受了。”苏芽恨恨道,“明明是快晚饭的时间了,还要饿着肚子去找他。决定了,我要罚他三天不准吃晚饭。”   “好想法。”灵梦重重“嗯”了声,赞同道,“知兄者莫如妹也,你应该知道他在哪吧。”   “瞒不过你啦。”小芽叹口气,“里香姐前阵说过,会进一批好玩的货,苏晓每天都在期待呢,现在一定又偷跑去那了。不过城里发生了这连串事,我一个人去找怕出事,只得找小铃老师商量了,幸好灵梦姐你们来了。”   “很符合那小子爱好的推论呢。”灵梦摩挲着下巴。   “正好我也有些问题,要找专业人士参考下,那么——”   少女纤细的五指握成拳头,向远处“蓬莱”号左侧方向,夕阳暮光洒下的灿金余晖中,仍呈现出一派死气沉沉的阴暗城区用力挥下。   “目标,‘履带’维修站。”   ————————————————————   霞云垂暮,绿海吞吐着浩瀚云烟的潮汐,冲刷到这也化为缱绻的水波,拍打着系在岸边的船只载沉载浮。这儿是蓬莱号的汽笛也依稀听不清楚的角落,某座旧城区随处可见的小码头上,没有平常车来人往的热闹,仅剩下暴徒清场后,鸡犬不留的死寂。   十多个混混打扮——手捏消防斧、撬棍各式凶器——梳着杀马特发型的男人,正包围在一座“戒备森严”的店铺前,场面一片肃杀。一个手持防爆盾的黑背心大汉咽口口水,刚往前踏出半步,就惊起一声枪响,他尚未落地伸出的脚边,立即被击穿一个弹坑,升起袅袅轻烟。   “臭娘们!你敢动枪!”他气急败坏地缩回脚,躲在防爆盾牌后。   在他面前堆满沙包木头障碍物的店铺里,此刻已拉黑灯,传来清脆干练的少女声。   “这里是旧港,敢来我这强买,就做好膝盖中枪的准备吧。”   “信不信你的店明天就被秘密警察抄了,别以为首席工程师这张牌就护得住你。”堂堂七尺大汉却跟个狗腿子般叫嚣着。   “笑脸开门迎客,大炮坚壁轰敌,这可是我的人生信条。”少女的回应没有丝毫软弱。   “你们不是想要那‘孩子’吗?要真逼急了我,现在就让你们尝尝大家伙的厉害!”   店内昏暗的光线下,将一头因长期缺乏打理而发质粗糙的棕红色长发,扎成两条大麻花辫的女孩,紧握着来复枪,贴身的蓝灰色技工服下,是娇小笔挺的身姿。   她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把脸,但这举动只是让脸蛋沾染更多油污而已,可即使如此,知性和爽朗融合的美丽,依然在那张瓜子脸上闪耀着,明明是个大龄少女,却洋溢着初升朝阳般纯洁热情的活力。   原本空间宽敞的店面,已经被她用形形色色的工具材料和机械堆满,甚至还有机床做成的简单街垒,这里就是她的最后防线,绝无可退。   “喂,小鬼,准备好了吗?”   “里香姐。”缩在柜台下,戴着钢盔和防毒面具的男孩,死盯住手中握着的烟雾弹,声音兴奋中掺杂着紧张,“叫灵梦那个恶鬼婆来,不是就轻松解决了吗。”   “很遗憾,我可没给朋友添麻烦的习惯呢。”   少女帅气地甩甩麻花辫。   “老娘我可是蓝翔毕业!那些不懂战车之魂为何物的蠢货,在淬火钢铁的履带下,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战车之魂?”男孩转头环视着店里,那些陈列在货架上,霸气的战车模型,和贴满墙壁的海报分外惹眼,闪亮的炮口,似乎直轰向内心,“哦哦哦,我感觉心脏也如引擎般燃烧!”   “一二三。”老板娘利落地戴上防毒面罩,低声数着数,和小男孩一起把烟雾弹往店外狭窄的小码头丢去。   “臭娘们,你真敢!以为我们没枪——”   店内掷出的烟雾弹,打断了他的狠话,那家伙被迅速弥漫的特制化学烟雾呛到,喉咙痛苦至极地咳嗽着。   “再不滚我就动真家伙了。”   老板娘透过防毒面具闷声喊道。   “真是热烈的欢迎仪式啊,里香。”   突如其来的强风,轰然卷走店门口弥漫的毒烟,身穿绿色迷彩服的少女踩在之前叫嚣的大汉身上,那面材质坚固的防爆盾不知何时碎成渣子,剧烈的化学浓烟也对她完全无效。   “看来又是些不长眼的鼠辈,在我地盘上闹事啊。”   她盯着被自己这诡异登场,弄得呆若木鸡的打手们。   “说吧,你们想躺着出去么?”   她脚下带头的大汉,原本被烟熏得红肿睁不开的眼睛,在艰难地辨认出踩着自己的是何许人后,尚算清醒的脑子也瞬时被泼了盆冷水般,肿得核桃似的狗眼瞪得老大,如逢天敌发出凄厉的惨叫。   “糟了!是城管局的恶鬼,快撤!撤!”   带着同样被“城管”这一名号吓得屁滚尿流的手下,丢下一地西瓜刀、撬棍、防爆盾,冲出转为稀薄的烟瘴,跌跌碰碰逃走了。,   “灵、灵梦姐!”柜台下小心抬起头的男孩,见敌众退去,激动的叫起来,他摘下防毒面罩,却顿时被狠狠呛了口。   “苏晓!”用湿布绑住脸,遮掩口鼻的小芽,气鼓鼓地绕过灵梦跑进店里。她窜到自家哥哥前,揪住兄长右耳上的软肉,使劲一扭。似乎觉得一只不过瘾,把另一只左耳也揪住了,两只耳往反方向作死拧。   “啊!小芽,轻点、轻点啊,要坏啦!要坏啦!”   当可怜的男孩好不容易从自家妹妹的魔爪下挣脱——   “你干什么啊!”他怒气冲冲掩住通红的耳朵。   “问我干什么!”女孩眼红红的,也不知是不是被烟熏到,“你刚刚可是差点和黑社会火并啊!”   “一声不吭就跑了!要不是灵梦姐陪着,我才懒得找你,就算明天在河里发现你的尸体,我也不会伤心的!”   男孩的气势顿时萎靡,对赌气的妹妹完全没辙,只能和哈巴狗一样可怜的望着她。   “别这样生气嘛,小芽。”老板娘重新打开电闸,亮起灯,从角落里抬出架大功率电风扇,对着店外吹散残留的烟雾。   “你哥他刚才表现的可是很像个小男子汉呢。”   “不是像,我明明就是男子汉。”苏晓挺起胸膛,却随即被灵梦一个“毛栗子”崩在脑壳上。   “这时候还偷跑出来,你小子翅膀越来越硬了嘛。”   “恶鬼!”苏晓抱头强忍着痛,泪汪汪怒斥道,“会变笨的啊!”   “别捉弄他了,灵梦,快来帮帮我。”里香将构成简易街垒的设备卸下来,“苏晓来找我,是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啦。”   “就是啊。”苏晓委屈地应道。   “我只是找里香姐帮忙,教我做……”男孩突然住口,将手放进口袋,似乎攫住什么重要的东西。   “什么?”   “哼,不告诉你。”   灵梦不屑地瞥着他,吹口哨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的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你小子今天的晚饭可是别想了哦。”   “纳尼!”熊孩子骤闻噩耗,哀嚎着朝妹妹道,“小芽,不会是真的吧。”   女孩冷冷哼了声,不顾哥哥的哀求,背过身,面无表情朝里屋走去,梳成柔顺细辫的长发,似乎也感应到主人心意而僵硬的垂着。苏晓沉浸在失去晚饭的悲痛中愣了会,却还是跺跺脚,咬牙追进房里,罚站似的站在妹妹面前不知所措。   见兄妹俩充满孩子气的对峙,灵梦故作成熟地耸耸肩,转头帮老板娘收拾店铺。   “那些来找你麻烦的渣滓是什么来头。”少女搬开一台拆卸掉外壳的发动机,好奇道,“他们没听说过你的名头吗?就连五年前都没什么人敢动你家吧。”   里香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笨蛋老爸丢下我不管,跑去参加什么钢铁兄弟会,又岂会堕了我旧港‘战车父女’的威风。”   她擦了把额头的汗,拍打着沾满技工服的灰尘。   “那是‘金手指’的人,时局动荡,她可是网罗了不少逃难来的佣兵混混呢。”   “如果是正常的买卖也就罢了,吃点小亏没什么,可她不仅想强买下我的店,还想彻底夺走我的交易渠道呢。”   “又是奥瑞斯那一伙么。”灵梦冷笑着嘿嘿两声,“不过像金手指那样垄断了半个旧港走私渠道的人,应该不会在意你这点蝇头微利吧,一定是你店里,有什么值得他们重视的东西。”   “估计是从哪得到风声,知道我家那孩子快修好了吧。”   “你还真弄好了啊。”灵梦吸口气,了然道,“难怪你前阵子托我从仓库扣押的货物里,搞了那么多零件设备。”   “现在城里这么乱,他们分明就是趁火打劫。”里香狠狠道,“我家的孩子,可决不能让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弄了去。”   “我也不会答应哦,要知道你可是我重要的合作伙伴呢。”城管少女叉腰保证道。   里香又一次翻起白眼。   “有几张没见过的新面孔呢。”脱下浸满油灰的技师手套,里香走出柜台,朝追着小芽跑进来,尴尬站在门口的两名少女,大大方方伸出手。   “我是‘履带’维修店的老板,里香。”   “她们是我的手下。”灵梦再次抢先宣布队长的主权。   原本呆在一旁,静静等待的梅莉,见到老板娘爽朗的笑容,也做出得体的回应。感受着触手微浸汗渍的温热,属于废土女孩粗糙结实的手,让她心中升起难言的感触,而好奇打量着店内各种机器设备的莲子,也被这位年轻老板娘的笑容感染,不由泛起亲切的好感,也许是因为两人,同样都是对某些事执着进取的女孩吧。   “说吧,灵梦,这么大阵仗,不会只是来找那小鬼头吧。”   “哈哈,你还是这么敏锐呢。”   里香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太麻烦的事,我这区区修理店老板可承担不起哦。”   “不只是修理店老板吧。”在这宾主相见甚欢的时刻,某个不合时宜的低沉女声,带着玩味的笑意响起,“能在这龙蛇混杂的灰色地带,靠走私军火起家,不愧是曾经蓝翔技校毕业的首席生。”   “蓝翔技校?”莲子惊讶地打量着老板娘,“这不是森罗和联邦合作时创立的高级技校吗?”   少女心中随即一沉,她压低声音朝梅莉提醒道,“据说朝仓学姐也曾在其中任教呢。”   【首席生?】梅莉回想起某些蓝翔技校的传闻——这位名为里香的老板娘,很不简单。   “哦——”老板娘转眼看向倚在店门口,玩弄着折叠刀的小兔姬,“阁下是?”   “区区一介猎兵,不足挂齿。接下来,大概会在自警队上班吧。”小兔姬收起刀,脚步沉稳地走进来。   “原来是新上任的教官大人呢。”里香若有所悟,点点头一副标准的营业笑容道,“来了个大人物呢,有什么需要我服务吗?”   “什么大人物,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啦。”   小兔姬好笑地摆摆手,朝一派狼藉的门外,之前那帮暴徒逃窜的方向呶呶嘴。   “要我帮你解决吗?价钱公道哦。保安,打手,黑吃黑,全方位服务。”   “本店小本经营,可付不起您的佣金啊。”   灵梦撇撇嘴,坐上迎客用的旋椅,把手搭上柜台,敲着台面提醒道。   “里香,不用理会这家伙啦。”   她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   “我又给你带来一笔大生意哦。”   “大生意?”老板娘歪过头,怀疑地盯住她,“每次你说到大生意,我貌似都吃亏不少啊。”   “原来我们长期的合作关系,在你眼中是这么缺乏保证吗?”灵梦伤心地掩住脸,继而坐正,露出诚恳的神情。   “一艘报销的小型森罗飞艇,怎么样,是不是很大的生意啊。”   里香好奇地挑了挑眉毛。   “那要看是啥型号,以及破损度了。”   “你还真想把我的五月花号当废品卖了啊!”莲子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拍案道。   “当然啊,今天摊上这么多烦心事,不赚点外快怎么行,放心,你那份不会少的。”   “那可是我的船啊!要卖也是钱全归我吧。”   “诶?你有证据证明是你的么?”灵梦露出看天真小孩般,理所当然的眼神,“不知道么?废土上,城管可是有权随便决定某样物品的合法性及归属的哦。”   “那是什么恶霸思维!”莲子把桌子拍得砰砰响,自暴自弃道,“我现在也是城管啊,我有权决定自己东西的归属吧。”   “哦,终于承认是我手下了吗?”灵梦摆出奸计得逞的样子。   梅莉苦笑着看着挚友被玩弄于鼓掌中,使用心灵传讯道。   【莲子,不用在意啦,反正那也是我们偷出来的船。】   【可是很有纪念价值的。】莲子的回应带着认真的分量。   “好了,不逗你玩了。”灵梦用回正经的口吻,“你不是想修好飞艇吗?这位里香小姐可是旧港首屈一指的机械技师,还是废舰城军工厂的特聘工程师哦。也只有她才有渠道和把握,修好你那堆破铜烂铁。”   “哈哈,不过是乡下没见过世面的技工罢了。”老板娘谦逊地摸摸后脑勺,长长的麻花辫也随之晃动。   她眼神颇为闪亮地看向莲子,“话说那艘飞艇是什么型号啊,如果是森罗研发的新世代航空器,不论操纵还是供能、传感系统,都是自成体系,领先废土平均科技水准五十年,我在蓝翔时都没接触过呢,实在是让人期待啊。”   “好了,修理的问题确认了,我们来谈谈更重要的事吧。”灵梦插嘴制止好友的刨根问底。   “等等,那个——”莲子略有些扭捏,“修理报酬的事,我,我没带什么钱啊,账户都被冻结了。”   “我们之间还要谈钱吗?”灵梦大包大揽地拍拍胸口,“要知道你可是我的队员啊。”   虽然少女拍着那贫瘠胸部的姿势非常有信服力,但话从这个毫无节操的贪财丫头嘴里说出   来,莲子总觉得自己不确认下,反而会被坑的更惨。   “里香,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没给莲子质疑的机会,灵梦再度开门见山道。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应付。”老板娘暂时遗憾地放下好奇心,“又准备制造什么麻烦了,跟我交交底。”   “狩猎祭快到了,我想起个好主意,但需要你提供三套耐用的潜水服。”   “你不是有玄爷么?还要潜水服干嘛。”里香不解道。   “玄爷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容易打草惊蛇,这可事关我的发财大计呢,当然要谨慎点。”   里香叹了口气。   “我找找吧。”   “哦,能发财?我能入伙么?”   被晾在一边的小兔姬不甘寂寞地插嘴。   “你为什么还留在这?”   灵梦表情阴沉:“我可不欢迎一个联邦间谍搀和进来,万一把我的大计泄露出去咋办。”   “废舰城名义上好歹是联邦加盟辖区吧。”小兔姬也没在意灵梦赤裸裸揭穿她身份的事,淡定道。   “作为高级城管的你,和我算是有同僚之情呢,再说我只是想以私人身份赚点小钱钱,你懂的啦。”她故作猥琐地搓搓食拇指,“瓶盖那种亮晶晶的玩意谁会过不去啊。”   “不好意思,我这只有三套了。”里香轻松地将装在泡沫箱里的潜水服,放置在柜台上,“锈水科技出品,防弹抗压,质量绝对可靠,足够你们潜到神裂海底了。”   “看来我还真是被排挤的命啊。”明白没自己份的小兔姬,遗憾地摊手,“咱们可是同僚呢。”   “谁跟你同僚啊。”灵梦双手抱胸,气定神闲道,“你是自警队的鹰犬,要谈感情找我家那老不死的去。”   城管少女罕有地摆出公事公办的风格挥手道。   “莲子,梅莉,你们先带那两个孩子回风铃苑去,至于安全问题,想必赵教官不会令我失望吧。”   “诶,就我们?你不来么?”莲子诧异地问,但转念一想又松了口气,【总算可以暂时摆脱这神烦的家伙了。】   “这就开始赶人了么?”女猎兵打量着那三套特殊潜水服,“咱还想知道你下一步的计划呢。”   见少女一副无可奉告的冷漠模样,她知趣地转移话题。   “算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过走之前,好歹要确认下联系方式吧,你不是刚获得哔哔girl么。”小兔姬指着灵梦腕上的微型智能终端。   “切。”灵梦不爽地别过头,“要不是阿求姐,才懒得和你合作。”   “针妙丸,醒醒。”少女右手探入迷彩背包里,将睡得正香的小人掏出来,揉捏着那张沉醉于香甜梦乡中的小包子脸,“将我哔哔girl的加密频道告诉那家伙。”   “为啥我这么命苦……”迷迷糊糊中清醒,好不容易搞清楚状况后,针妙丸没有反抗,而是哭丧着小脸道,“我又不是你的奴隶。”   “少废话,你现在已经被我强征了。”   ……   “那么确认收到联络方式了,有要事阿求城主会通知你的。”   “那么,回见了,城管大人。”保留了通讯频道后,女猎兵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重新戴上头套,调整了下战术护目镜,走近里屋朝门框大喇喇踢了脚。   “走啦,小家伙们。”   梅莉心有顾虑地看了眼灵梦,却被如释重负的莲子急匆匆拉走。   “针妙丸,你也跟过去,注意看紧点。”   “知道了啦。”   吩咐自家宠物跟上去后,灵梦撑着脸,静静看着好友收拾东西,方才还热闹的维修店顿时清净下来。   “灵梦,要小心那女人。”   当小兔姬带着依然冷战中的苏晓兄妹和逃亡二人组离开后,整理着满屋亟待维修设备的里香,冷不防冒出句。   “哦,你认识她?”灵梦懒洋洋道,“这可是阿求姐新聘请的自警队教官呢,虽然身上的气味很讨厌,但能得到小铃她们的认可,也绝非泛泛之辈吧。”   “当然,毕竟我也在联邦呆过。”老板娘语气绝非平静,那种隐隐压抑的复杂意味,令原本对女猎兵不屑一顾的灵梦,也不禁觉得要重新看待起这个人来。   “赵轻婵,28岁,绰号小兔姬。”   “在加入西部游侠协会前,她曾是PLA特种尖刀部队“鋼羽”最年轻的副队长。还是孩子时就参军作战,在铲除废土割据势力的战争中,多次出生入死,为联邦立下汗马功劳。她可绝不是只懂杀戮的武夫,论军事指挥,情报谍战,乃至战略分析能力,都是PLA新生代中的佼佼者。”   “这样被军部视作接班人的后起之秀,却在某起秘密任务中,涉嫌严重违纪而被革除军籍,若不是念在其昔日功绩,恐怕早被秘密处死了,在当了几年边境治安官后,转职成自由游侠,是整个废土最顶尖的特务之一。”   “看来不是条区区野狗,而是嗜血的独狼啊。”灵梦咧嘴恶意的笑着,“亏她还有小兔姬这样软绵绵的绰号。”   “以前的她,确实是只令人疯狂的兔子呢。”里香叹了口气,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她把几套包在黑色胶袋中的用具,摞到潜水服旁。   “这里还有三双锈水财阀最新出品的热电液压蛙蹼,配合潜水服的智能作业系统,足够你们在水下灵活的行动了。如果是要对付水栖兽魔的话,我这还有库存的鱼枪和水下扫描仪。”   “我有这个就够了。”灵梦自信地晃晃小拳头。   “就算你不需要,那两位新人也总需要吧。”里香拍拍裝備,對好友眨眨眼笑道,“我看得出,她们还嫩的很。”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了?”靈夢背靠在桌子上,把頭靠近好友,故作神秘問。   “今天港口的事,虽然有点耸人听闻,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对的。”里香摇摇头,似乎对混乱的形势颇有所感,她随意摊开掌心。“拿来吧。”   “啥?”灵梦装傻充愣。   “钱啊。”里香满脸债主面对无良债务人的无奈,“你不会以为我进货是零成本吧。”   “能赊账吗?”少女摆出故作讨好的可怜相问。   “……”里香沉默了会,粲然一笑,“我的火箭弹可听不懂这句话哦。”   PS:“保安,打手,黑吃黑,全方位服务。”(这句台词,嘻嘻,我调皮了) 第十八章 泥泞中的幼芽(上)   或许是燃尽了鲜红的生命,视界中翻滚不息的火烧云也终究黯淡谢幕,仅留下对天空最后眷恋的一抹色彩——凝视着冷寂下去的深红,少女们清澈的瞳光中,夜幕的影子正悄然袭来。   顺着人工运河流淌的轨迹,穿过狭窄的旧巷,伞兵靴敲打在脏兮兮的石板地上,却偶尔被下水道蹿出的沟鼠吓得不敢落脚。   两侧铁皮屋密集排布的压抑感,还有面色阴沉的行人有意无意的注视,刺激得莲子神经都在莫名的彷徨中麻木——这种感觉令她回忆起久远的童年,那时自己顽皮抓来,放入用透明塑料板盖住的玩具迷宫中,被阻截出路的蟑螂,又是怀着何种情绪在积木堆里寻找出口呢?   莲子紧挨着挚友,小心而细致地观察着周围角落,试图记下所经路线。虽然刚走过一次,可全然陌生的环境,在带来短暂的新奇感后,提心吊胆的悸动又紧紧攫住了呼吸。   一天的所见所闻早已让少女真切地明白,这里并非想象中自由的天堂,身上的森罗防暴服并不能给她提供丝毫安全感。远离了封闭的实验室,自己虽未得见废土的全貌,也毫无疑问正陷入蠢动着恶念与杀意,是非不断的围猎场中。   更何况,身边还有不明底细的队友。   【难怪前辈们总是对废土的状况讳莫如深。】   科学少女在心里暗暗苦笑,头一次觉得肩负的枪带是如此沉重。   和已成惊弓之鸟的莲子相比,前方领路的苏芽却似乎没有这种顾忌。属于十一二岁女孩轻快的脚步,带动着张扬的步调穿过巷子。   女孩身上由大人衣裳改成的斑点纹衣裙,似乎因青春期的发育而稍显短小。虽然依旧生着闷气,对哥哥的示好熟视无睹,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纯净茁壮的活力,一双朴素的短马尾来回晃悠。   隐隐察觉到莲子异常的梅莉,内心发出低沉的叹息。   废舰城。   这座名闻沉梦之森,濒临绿海大沼泽的贸易城市,短短一日内,却给了逃亡少女太多超乎预料的冲击。   自同追兵的缠斗中坠机后,根本未做好融入废土准备的她们,便因一时大意引来了兽潮的侵袭,千钧一发之际,虽被强大而古怪的女孩所救,自己和莲子却恰如飘入漩涡的浮萍,被卷进风波动荡的斗争中,城管、秘密警察、联邦间谍、邪教……哪怕对废土局势一无所知的她,也嗅得出那股浓烈的火药味。   原来不知不觉间,汹涌的暗潮已淌过脖口么……   【魔都啊……那女孩带我潜入水里的用意,又到底是什么……】   沉眠泽底的旧上海遗址,犹醒目的横亘在脑中,金发少女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震慑人心的景象,为自己今日窥见一斑,而心生小小的触动。   待跨出这片浩瀚无际的林海,废土上其他等待着她的世界,又是怎样风起云涌呢?   自己逃出森罗编织的网笼,所争取到的未来,当真是莫可揣测啊。   也因此——更令人期待。   【不过目前,这里就暂时是自己的落脚处了。】   身负神妙的相位异能,梅莉早已凭借空间感知,将复杂的街巷图刻入脑中,之前听灵梦介绍,这座位于废舰城西南方的旧港口,是城内有名的黑市区和贫民窟,因为黑帮、走私客、佣兵及各路外来的牛鬼蛇神大量云集的缘故,治安状况一向不好,哪怕新城主上任后严加管束,拥有“影港”别名的蓬莱旧港,依然延续着数十年一贯的灰色秩序。   她身旁的小兔姬忽然喃喃自语着。   “快入夜了,戒备又加强了呢。”   在她们抄近路返回风铃苑的途中,除了来时所见,还增设了三处岗哨,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自警队员,在暗巷、阶梯、屋顶各个角落,乃至贩卖牲畜的集市巡逻。   和印象中森罗着装整齐、军纪森严,俨然如战斗机器的私军不同,这儿的警卫队未免太过散漫了些,有的披衣散扣,或者干脆只穿着件迷彩背心,还有人提着枪从小贩手里买活鸭,虽然看上去一副能打的悍匪模样,但光靠这些乌合之众来守卫拥有五万人的城市,真的靠谱么?   【也许人群里还有类似密探、宪兵的存在。】   少女正暗自思考时,小兔姬话锋一转:“大小姐你知道吗?”   见梅莉看向她,真名赵轻婵的前联邦军部精英,揉着下巴,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这座旧港很特别呢。”   “特别?”   “嗯,我这几天经过实地考察,和森罗拍摄的卫星地图对照后,发现了有趣的地方。废舰城地处绿海沼泽东偏南约30度,城市依山而建,由南向北地势陡涨,依托绿海魔沼与龙之伤的天险,如果有来自西部的势力想进攻它,除非拥有异常强大的空投及水运能力。就算集结了大批军队,想侵入城中心,也必须要先攻克这座旧港,换言之——”   “别看这里平时是贫民窟,真到打仗时就是道坚实的屏障,根据我的经验,在这发生巷战的话,可是超刺激的,让人热——血——沸——腾哦。”   梅莉微微蹙眉,却又随即很自然地舒展开,温和道。   “很详细的分析,但我对军事方面并不再行呢。”   “哈哈,不用在意,我也是职业病犯了,忍不住找个人说说而已,不过这也仅限正面战的形式,并不适合我啦。”   与三位心思各异的女人相比,也许是神经大条,或者早就习惯了城市诡谲的环境,被众人逮回来的熊孩子苏晓就单纯得多。   见妹妹依旧没搭理他的架势,苏晓垂头丧气的放缓脚步,也不知是为了冷战中的兄妹关系,还是自己的肚皮而默哀。   他似乎相当不适应这种沉闷的气氛,斜眼偷偷打量着三位不熟识的大姐姐,也许是莲子神经质、紧张兮兮的表情太不可靠,小兔姬那身肃杀猎兵服,和潜藏在油滑外表下的孤狼气质,又太瘆人的缘故,三人中唯一第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倍生亲切的梅莉,成为了他的搭话对象。   “这位金发的大姐,你是灵梦姐的朋友吗?”   男孩率真的心性让他果断开口。   “嗯——目前只能说是单方面的隶属关系吧。”梅莉斟酌着回答,脑中却一瞬闪过废料场血色天穹下,飒爽登场击退无数兽魔后,伸出手泰然作出邀请的少女。   “对啊,合同都没签就被强拉上贼船了。”莲子不忿地嘟哝着。   “大姐你也是城管啊。”男孩表情愕然,“但你不是本地人吧,是从内地的大城市被招聘来的吗?”   少年的好奇心,促使着他在感兴趣的问题上穷追不舍。   梅莉歪歪头,释然地笑笑:“我生活过的地方,只是一个很遥远的避难所呢。”   那微笑落在莲子眼中,虽然平和恬淡一如往昔,可稀释在胸口堵堵的感觉却又是什么。   “避难所?”苏晓眼瞪得溜圆。   “嗯,在海的另一边。” 第十九章 泥泞中的幼芽(中)   海的另一边。   “大海!”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勾起了男孩更大的热情,“原来是跨海过来的异国人啊,难怪是金发呢。”   他抱着后脑勺兴冲冲地转个圈道:“姐姐你一定见识过很多世面吧。”   和苏晓交谈的同时,梅莉不露声色地窥视身旁女猎兵,然而对方将表情隔绝在头套下——隐藏于护目镜下的双眼和她不经意间交错,梅莉回以温和的微笑。   “事实上我也是刚到大陆上游历呢。”   “那也很厉害啊,不像我,整天都呆在风铃苑。除了偶尔去里香姐那,或城外农场帮忙外,就没啥玩的地方了。”男孩对自由的定义,总是抱着不知轻重的妄想。   “你很喜欢跑出去玩吗?”梅莉负手稍微弯腰,显得更亲切些,“就像今天这样。”   “只是偶尔啦。”因为和陌生女性近距离接触,特别是拥有朝阳般璀璨金发,极富魅力的大姐姐,男孩不好意思地憨笑,“别觉得我在给里香姐添麻烦,她可是很欢迎我呢,能得到废舰城首席工程师的认可,我可是很能干哦。”   梅莉回以认可的笑容,顿时让男孩刮着鼻子开心的找不着北。   “说起来,我那位上司也是你同学呢,你们兄妹平时和她相处的很不错吧。”   “切,那个恶鬼婆啊。”一提起灵梦,苏晓就撅起嘴,“逃课比我还厉害,动不动就爱用拳头吓人,也不知长大了谁敢娶她。姐姐你要在这样任性的家伙手下工作还真是辛苦啊。”   “哦?”小兔姬促狭地插话,“我看你好像很有意思啊。”   熊孩子脸嫩得很,当即不依不饶地嚷嚷。   “喂喂,你们别小瞧我啊,谁会看上她?作为成熟有担当的男子汉,要娶也是小铃老师那样温柔的美人啦。”   【真是个早熟的小鬼头。】莲子无奈地翻白眼。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前面小芽尖着耳朵,偷听到兄长的无赖发言,顿时低头狠狠的磨牙。   “成熟的大人,可不会让别人担心。”梅莉似乎对逗弄这孩子乐在其中,“我们正是被小铃老师委托来找你的呢。之前我去风铃苑,有个光头小伙伴还说,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啥,希明那个败军之将?”苏晓鄙视道,“他肯定是嫉妒上次阿求姐来视察时表扬了我,看我下次不给他的光头画上乌龟。”   莲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熊孩子自大狂的表现了。   “喂,世道很不安全你懂不懂?你在城里乱晃不要紧,要是连累了你妹妹这样的乖孩子,被坏人抓走做这样那样的事,我看你……”   “……”少女话未说完,男孩脸上浮现微薄的阴翳,闷声不爽道,“又不是没被人贩子抓过。”   莲子喉咙一堵。   “不过那也是很久前的事了。”苏晓转过脸,冷冷看向一旁的人工运河。   梅莉责怪地瞪着莲子,前方领路的小女孩也放缓了脚步,身形僵滞。   意识到自己再次犯二,莲子深深吸了口气,却还是憋不住胸口石头压着般的气闷感。   “那些坏人后来怎么样了?”   男孩微微一愣,明白她是指的人贩子。   “谁叫他们把灵梦姐也骗来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哼。”小芽闷闷道,“要不是灵梦姐,找死的是你才对。”   “嘻嘻。”苏晓突然变脸般阴转晴,握拳敲着胸膛,“我知道啊,但那时大家都怕的要死,没人挺身而出怎么行。”   男孩走回妹妹身边,见她没有反感,慢慢靠拢道。   “小芽,气消了吧,我们稍微商量下晚饭的事吧。”   “滚!”   兄妹俩和谐的背影吸引了梅莉的目光,熊孩子哄妹妹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同样以吊儿郎当的姿态,陪伴了自己半天的灵梦。   “是不是很后悔问这些?”小兔姬凑近梅莉耳边。   “是很坚强的兄妹呢。”梅莉恬淡地回应她。   “废土的孩子都懂事的早,因为这严苛的土地,无时无刻总在逼着他们记住该如何活下去。”   梅莉心弦微动,转头平静正视着咫尺内,护目镜下不知深浅的双瞳。   “您似乎感触很深。”   “那当然,因为我也是孤儿嘛。”小兔姬哈哈大笑。   少女不再回话,她忽然想从苏晓兄妹的背影里看出更多东西。   这两个孩子,让自小在新伊甸生活,过去却被空白涂满,日常规律僵硬如一潭死水的她,由衷体会到某种纯净而不可思议的坚韧生命力。   和不明父母,甚至来历不明的自己相比,或许同为孤儿的莲子能感受更深吧。   很久前被人贩子抓过吗?那时他们才几岁了?   废土上,哪怕是这样无瑕的生命,也被残酷的现实无情侵蚀。生活在其他角落她尚未见过的人们,他们是否都在苦难的泥泞中挣扎过?而这样纯粹的孩子,有朝一日也可能会成为眼前猎兵一样的人吗?   “虽然我没啥资格说这话,不过从小孩这拐弯抹角打听未来上司的事,大小姐你也稍微卑鄙了点吧。”   名为赵轻婵的女猎兵,停止了做作的笑声。   在梅莉不知以何种方式应对这露骨的讽刺时,前方讨好妹妹却再次碰壁的苏晓,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约定,回过头朝梅莉爽朗地做出邀请。   “大姐,你之前去过风铃苑吧,不过你一定没见识过我们的秘密基地,要参观下吗?”   “秘密基地”?   梅莉疑惑了片刻,倏然露出期待的微笑,郑重点点头。   “一言为定。”   苏晓开心地咧着嘴,追着妹妹拐过街角。   少女突然听到了尖叫。   小芽压抑恐惧的叫声,瞬时打破了她心中久违的安心感。   梅莉立即赶到下一条街,却转眼见到黄昏初临废舰城时所遇,穿着漆黑制服的秘密警察——整整一队七个人正封锁着这条街道——还有数名穿着农场工作服平民打扮的男子,被枪逼着抱头跪在街边。一台横在道旁的拖拉机上,满载的肥料袋被刀划破,金坷垃四处洒溢,苹果和马铃薯也从翻倒的箩筐中滚落,地面一片狼藉。密探牵着的几头狼狗低下凶相毕露的脑袋,用犹挂着血丝,涎水横流的大嘴咬住苹果,撕咬吞咽着。   梅莉眼前,苏晓原本轻松的神态荡然无存,他放下搭着后脑勺的手,吞口口水,压低嗓音。   “是黑皮狗。”   男孩强忍住因敌视和紧张带来的焦躁感,拉住妹妹,想把她拖离现场。   然而沉默的小芽却突然挣脱兄长的束缚,指着下跪几人中一名鼻青脸肿的胡须大汉,清脆的童音因惊恐而扭曲。   “他们抓了茂凯叔!”   (说下关于梅莉的心理方面,现在她只是一个刚冲出象牙塔,容易伤春悲秋的女文青似的少女,她尚未真正见识过废土的残酷,人心的诡谲,因此也不能体会到何为真正值得奋斗和珍惜的人生价值,她的目标很空泛,理解和心境有时也会天真幼稚,所以心理感悟啥的非常片面,有些方面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反而受女人优柔寡断的感性影响而导致判断错误,这些只能随着故事进展,交往的人增加而慢慢发生改变,正所谓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不在泥泞中跋涉,怎能知道生命的艰辛和美好,梅莉的起点和素质是非常高的,所以成长也会很快,不过这过程曲折和瓶颈也会非常多,大家请期待吧。) 第二十章 泥泞中的幼芽(下)   “小芽,别去!”   莲子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女孩,她就甩下其他人径自跑向封锁区。   哪怕今天遭遇了太多意外,这起突发事件仍然打了少女个措手不及,兄妹俩先后失态地冲进逮捕现场,让莲子心急如焚,可残存的理智却提醒着她,必须先弄清楚事情的大概。   “怎么回事?谁是茂凯叔!”   “似乎是城郊的一名农场主。”小兔姬口吻冷静地介绍,“风铃苑日常消耗的农产品和化肥,都是他提供的,也经常雇孩子去打些小工赚零花钱。”   此刻被废舰城住民蔑称为“黑皮狗”的秘密警察们,都注意到这个小小的闯入者。   “哪来的小鬼。”一名正抽烟的中年密探皱眉,和另一名同伴前后拦住小芽,牢牢封住去路,“叔叔们玩的游戏可是很危险的,还不滚回家去。”   面对大人故意散发的压迫感,女孩强壮镇定,却还是被一头龇牙咧嘴逼近的狼犬惊吓到。   “小芽,别过来。”   那名络腮胡大汉挣扎着站起身——见茂凯叔往日引以为豪的胡子,乱糟糟的沾满血污,连自己曾帮他精心扎着的胡辫都断了,小芽顿时就眼眶一红。   他刚开口想阻止女孩靠近,就被看守一枪托砸在腮上,小腹也遭受重击,密探硬邦邦的胶鞋狠狠跺在脑袋上,魁梧的身材顿时蜷成佝偻的蜗牛壳,却痛苦得呻吟都发不出来。   “快住手!”   小芽对面前疑似领队的密探叫道。   “哦?你认得他?”中年密探夹着烟,瞥了被打的农场主一眼。   “这是在搜查白天刺客的同伙对吧。”   女孩瘦削的肩膀僵硬颤抖着,她无意识揪住裙角,深吸口气。   “你们绝对抓错人了,茂凯叔平常这时候都是到城里各处送货,我们老师昨天都下了订单呢。”   密探头子和下属对视一眼,示意停止殴打。   “小鬼。”他嘿嘿冷笑,蹲下来盯住满脸倔强,仍不肯退缩的女孩,“你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吗?”   “犯了什么罪不都是随你们揉捏吗?”赶上来的苏晓揪准机会,拉住妹妹把她护在身后,“特查局冤枉的好人还少?”   “冤枉?”密探头子猛抽口烟,将烟头摁地面碾碎,“好无礼的小鬼——我们可是调查的很清楚,茂凯肆意收容混入城中的白莲教匪,通敌可不是小罪。”   “胡说!”或许是压抑过头,小芽语气猝然激烈起来,“我看你们就是贪图茂凯叔家的农场。”   女孩指着滚落一地的苹果和马铃薯:“这都是大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全被你们糟蹋了。”   【该怎么办?】眼见两兄妹失控的和秘密警察发生冲突,梅莉拦住试图冲上去的莲子,她们两人如今初入城内,连身份证明也没有。灵梦不在身边,妄自出头的话,不过是给秘密警察增加人犯罢了,但也决不能放任两孩子出事,少女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落到女猎兵身上。   “赵教官,附近没有自警队吗?”   “自警队和黑皮狗可一向不对付,大概被赶走了。”   “喂,你还不去帮忙,那是你家大人收养的孩子吧。”   莲子焦急催促着冷眼旁观的女猎兵。   “我又不是保姆。”   小兔姬无奈地叉着腰。   那个密探头子此时正半靠拖拉机,用猫捉老鼠的眼神戏谑打量着两兄妹。   “小鬼,你们是孤儿院的吧。”   “那又如何?”苏晓警惕防备着蠢蠢欲动的狼犬,“我是没有爸妈,但你做这么多坏事,就不怕连累家人吗?”   没在乎男孩幼稚的挑衅,密探眯着眼,挤出恶毒的嘲笑。   “听说那里的孤儿大都是五年前幸存下来的,怎么,难道当年的心理创伤太重,活腻了,想自寻死路吗?”   “你!”   “自寻死路吗?自寻死路吗……”   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人、模拟回声的怪音,骤然传开。原本还老老实实的囚徒,顷刻骚动起来,惹来看守他们的秘密警察一顿痛殴。   被诡异重复的声音惊到,密探头子霎时朝背后望去,原本空荡荡的人工河边,竟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水中月似的幽影。   “是幽谷上人!”哪怕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有人挣扎着大喊,“幽谷上人来救我们了!”   异状突发,女猎兵暗地将出袖的三棱军·刺收起。   密探头子凝重地伸出手,向下属发出小心的指示,他脸色阴沉瞪着三尺外的不速之客。   “白莲教的匪首吗?”   “南无三。”   手捏莲子佛珠诵出佛号的所谓匪首,分明是一名绿色短发的少女,苍白圆脸上淌着清逸的恬淡神色。她纳于雪白长袖下的双手合十,一袭僧袍朴素如云水,纵使身处旧港肮脏的街巷中,也满蕴歌行浊世,一尘不染的意味。   虽然明明是二八芳华的少女,可梅莉对上那双碧绿的瞳眸,却仿佛深坠清幽山谷中,被某种缥缈空旷的波动渗透,白衣苍狗亦也看破。   “贫僧谷寻音,只是一名信奉白莲教义的行脚僧罢了,何来匪首之说。反倒是施主你伤及无辜,孽因深种,罪过罪过。”   带发女尼娇小的身姿踏步微挪,却恍如重重山岳笼罩压来。   “我才懒得和你这邪教徒废话。”   密探头子额流冷汗,咬牙竭力迸发出杀气对抗。   “上头下令了,要严查混入城中的奸细,今天的刺杀案保不准就是你们这群妖邪搞的鬼,给我拿下!”   “施主真要动手吗?”少女转动佛珠的动作倏然停止。   “敢反抗——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密探头子便掏出USP手枪,配合默契的属下无需多言,哪怕在森严的气势压迫下,也依然举起枪。   “南无三。”骤然身陷剑拔弩张的险境,少女僧人却仅是在密探头子道出“格杀勿论”时,轻轻吟诵一句佛号。   “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   枪响的刹那,便淹没在回音暴起的波澜中,梅莉匆匆张开灵能护盾,却随即发现对方针对的仅是“黑皮狗”。   “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恼人心神的回声,恍如同时出自千百张鬼怪的嘴,以凡人莫可抵御的扩散性,击碎理智和心防——音波席卷交错,狂乱的魔障音潮中,倒下的是先发动袭击的密探,连同领队在内,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全瘫倒在地,仅留下几头狗胆丧尽的狼犬,缩着尾巴呜呜哀鸣着。   “心力使吗?”施施然踏入场中的小兔姬,扫视着周遭诡异陷入昏迷的密探,“下手很果断嘛。”   她踢踢脚边不省人事的领队,“这家伙也有几分眼力,可惜太弱了。”   “贫僧只是将这人满蕴杀意的音波折回而已,至于勾起这伙人内心深藏的恶念劫火,造成反噬,也不过是因果业报。”   云游僧少女稍微弯腰,扶起昏死过去的大胡子农场主。   “你们还能走动吗,和我一道回去吧。”   “是,幽谷大人。”   附近目睹少女显圣,以无边法力惩罚黑皮狗的信徒,在看守倒下后,原本被迫下跪的他们,纷纷虔诚的拜伏在地,之后兴奋的彼此扶起身,聚拢在少女僧人周围。   “姐姐。”被这一幕震慑到的小芽,终于勉强回过神,朝前小跑几步,“谢谢你救了茂凯叔。”   被女孩意外称呼为“姐姐”,少女僧人审视着那双滚动着复杂眸光,却不失真诚的眼睛,继而露出温和笑意。   “这是我应做的。”   “白莲教不会无故抛弃任何兄弟姐妹,更何况茂凯施主为我等提供食宿,实乃大恩。三餐之惠不敢轻忘,这次也是贫僧倏忽了,没料到此处人心险恶如斯,才让恶徒趁虚而入,幸好来的还不算晚。”   她苍白的面颊似乎也因笑容而微微红润。   “南无三。小妹妹,你根性澄澈,愿白莲圣火驱除一切污秽,心生光明,祝福于你。”   “喂喂。”小兔姬拦在苏芽面前,女猎兵扬手褪去头罩,面对深不可测的僧侣,她却以一贯慵懒的姿态单手叉腰。猎猎飘拂于晚风中的发丝,深红沉暗,一如凝固后的血色。   “少文绉绉的忽悠,布道也要讲个场合吧。当着我的面毒害联邦未来的花朵,整天圣火的挂嘴上,怎么还不自·焚啊。”   “游侠协会吗。”少女僧人语气加重,“阁下杀伐之气过重,在孩子面前还是收敛地好。”   小兔姬剑眉微挑,原本懒散的赤眸中,冻结的熔岩也几欲沸腾。   “的确呢,可我这双满浸鲜血的眼睛,却也能看到纠缠在你身上的业障,那些无法超度的死灵,是不是也听过你的野狐禅呢。”   “末法沉沦,孰人无罪。”名为谷寻音的少女僧人面如止水,“为此才需降下净光明圣火,广照无边黑暗世界。业力深重,纵是贫僧也不得超脱,可历经焚劫磨练,哪怕曾深陷泥淖,我的罪也终得救赎,此身清净,必如纯洁无垢之白莲。”   应对完小兔姬的诛心之言,少女僧人坦然竖掌告别。   “茂凯施主亟需救治,诸位,有缘再会。”   “不愧是邪教,真会为自己开脱。”小兔姬冷哼一声。   梅莉和莲子走到小芽身边,却听到女孩喃喃道,“原来农场新雇的那些人,都是传教士。”   金发少女的目光在小兔姬身上停留片刻,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可怕的女人,不惜撕破伪装——她能真切感受到两人间鲜明的敌意,是因为分属废土上敌对的,两个最为强大的派系吗?   “这就是白莲教徒?”梅莉试探道。   “确切的说,是冠以神将之名的魔头呢。”   小兔姬眯起眼,视线落在行脚僧背后,昏暗天光侵蚀在渐行渐远的雪白僧袍上,那朵无瑕莲花,却焚燃光耀如火。   “寅丸伥鬼,谷寻音。”   “没事吧,小芽。”莲子担心地抚上女孩肩膀。   小芽沉默地摇摇头,然而谁也不会听见,目光全然被那道背影吸引,女孩心中小小的声音。   【好美的莲花。】 第二十一章 世界第一的食材   “也就是说她们又和白莲教扯上关系了?”   风铃苑外,灵梦半倚着缠满牵牛花藤的篱笆,左手心中坐着刚飞回来,向她汇报完情况的小人,“真是会招惹麻烦的体质,我都有点后悔收留她们了。”   “你自己不也是麻烦制造机吗?”针妙丸撇撇嘴,“就算那两人不是森罗的间谍,也一定是叛逃分子,无论哪个身份都会招惹天大的祸患,真不知你打着什么鬼主意,竟然敢收容她们。”   “你当初不也是从森罗特遣队逃出来的?”灵梦伸出食指戮着针妙丸圆乎乎的小脸。   “我可不是叛逃。”针妙丸鼓起腮帮子,干脆抱住灵梦调戏她的指头,一口咬住,“呜呜,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女人,我会沦落到这地步?”   灵梦甩甩指头,针妙丸顿时像小虫子般在掌心上摔了个跟头。   小人艰难地爬起来,扶好头上倒扣的小碗,咬牙切齿道,“明明身份没暴露,却被逼着逃出森罗,弄得最重要的任务没完成,还被暗地里通缉,我怎么好意思回总部啊。”   对小人的发恼骚习以为常,灵梦转头透过篱笆的缝隙,目视着院内正在和小铃交谈的梅莉。莲子和女猎兵呆在一旁的菜圃里——围绕着苏晓兄妹,孤儿院那帮孩子又争吵起来,但这场小小的风波,没过会就被小铃平息了下去。   灵梦深深看了似乎完全融入这气氛中的梅莉一眼。   “我们走吧。”她左手轻托,针妙丸顺势飞起来,落到少女头顶上,靠着鲜红的蝴蝶结趴下。   而梅莉也神色微动,心有灵犀地向她这边望过来。   “怎么,不需要小铃大人履行承诺吗?”针妙丸疑惑道。   “我心中有数。”   灵梦施施然从篱笆墙边走开,顺着通往城里的小道走了一段后,融入拐角处的树丛阴影。   “小不点,你去找一趟白思音,把具体情况交代一遍,事情办好的话,我会考虑帮你恢复力量的。”   针妙丸犹豫了会,没好气道。   “你自己注意点,别玩脱了。”   小人重新凌空浮起,在隐秘的空间波动中身影渐渐模糊。   【已经恢复了部分能力吗?】灵梦凝视着针妙丸消失的半空。   这时梅丽两人已和孤儿院众人告别,她们离开风铃苑正门,四处张望了会后,向着灵梦这边小跑赶来。   城管少女从阴影中现身,踢飞一块小石子,招呼着新收的手下。   “作为你们的第一次任务,完成的还算不错。”   “承蒙夸奖。”   梅莉谦虚地回礼,之前灵梦利用心灵通讯,通知自己来找她,这是否也意味着,自己始终处于某种监控中呢?   “和俩兄妹处的怎么样?”灵梦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瞧不出半点破绽。   “很有趣的孩子。”梅莉开心道,“和莲子一样元气满满呢。”   “喂。”科学少女不乐意了,“我可不是那种尽会胡闹的熊孩子啦。”   梅莉掩嘴偷笑。   “刚才告别的时候,苏晓他还说,改天一定要带我们去秘密基地玩呢。”   灵梦点点头。   “看来那小鬼很喜欢你。”   少女转口道:“在废舰城逛了会,感觉如何?”   明白这是又一次试探,梅莉波澜不惊。   “可能是我太累了,还真有点喘不过气。”   “哦,是这样吗?”灵梦亲切地拍拍两人肩膀。   “按照事先约好的,我带你们去吃大餐吧。”   “我的胃只会接受正常的食物。”莲子脸色发青地警告道。   “安啦安啦,绝对是招牌式的美食啦。”   ……   在身为地头蛇的灵梦带领下,三人从位于东南城郊的风铃苑出发,向着西北方旧港和新城区接壤的港口走去。   一路下来,梅莉已将地形摸得八九不离十,正如小兔姬所说,除却那艘停泊于绿海边的地标式景观“蓬莱”号外,整座城市依托丘陵,在刻意的人工规划下,营建成由低渐高的态势,虽然房屋建造杂乱无章,但大体上也看得出历代规划者的苦心经营,她们现在参观的这座渔港,就是临近沼泽边缘的低洼区。   “这儿是夜市,下城区的居民晚上一般都会来这聚会,互通有无啥的,你们有空可以多来逛逛,这边的小吃很不错哦。”   “发生了那么多严重的事,城里还不实施宵禁么?”   虽然繁忙的夜市景色对少女来说很新鲜,但梅莉并不太适应食物香气和鱼腥汗臭混杂的怪味,昏暗的路灯光线下,垃圾烂菜遍地,需要很小心的走路。周围虽然有不少自警队员在维持纪律,但还是显得太乱,与她以往生活的环境大相径庭。   “就算再严重,也不能妨碍大家生活吧,议会不是一言堂,我那位顶头上司也很无奈啊。”   【对城市的掌控度不够吗?】梅莉在心底默认了自己的猜测。   某条小吃街上,许多摊贩在灵梦路过他们摊位时,纷纷合起手,露出笑嘻嘻地讨好表情,而灵梦也毫不讲客气,碰到感兴趣的食物就随意拿来吃。   “看来你在这的威望很高嘛。”莲子讽刺道,“经常收保护费的缘故?”   “收保护费是黑社会的活,我们城管哪用得着。”灵梦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小吃,两手都忙不过来了,“他们孝敬我可是规矩哦。蛮好吃的,不来一串?”   少女递过来的竹签上,是条长着肉瘤的半熟蜥蜴,莲子恶心得直泛酸水:“这就是你说的大餐?”   “饭前点心啦。”   “我可没有你这副好肠胃。”   “太挑食可是会活不下去哦。”   “吃了才活不下去吧!”   “那为啥我发育的很健全?”   “因为你已经变异了!”   在挚友被迫表演,重口味的美食节目二人转时,梅莉仍不忘观察周围人对灵梦的态度,对那些艰难讨生活的小贩而言,这位能左右他们生计的少女,实在是不啻于恶魔的存在。卑躬屈膝只是表象,从麻木浑浊的眼神中,竭力掩饰地排斥,却并非对一般权势者的厌恶,而是扎根于本能,面对远远凌驾于自身之上的异类的惊恐。   梅莉胸口暗暗揪紧。   穿梭于店铺赌馆鳞次栉比的商业街上,在莲子一次次拒绝了奇怪的食物,而饿得前胸贴后背时,灵梦终于在一间气派的铁皮屋前停住——画着公麋鹿脑袋,以及“猎枪”与“绊足陷阱夹”交叉标志的招牌上,“物竞天择”四个加粗的大字杀气腾腾。   “欢迎光临,这儿是整个东部废土最负盛名的猎人俱乐部——物竞天择。”   灵梦张开手,领着两名好奇的少女推开大门。   里面安静得异常。   比起俱乐部,更像是私人收藏的狩猎博物馆,墙上装饰着古老的捕猎器械,各种精致的动物标本琳琅满目——异种虫,银背猩猩,六只脚的凶暴鳄鱼……全按照纲属分门别类的排列好。制作标本的人一定都是大师,完整保存了猎物的特性,令只解剖过少量动物尸体的莲子,仿佛置身蛮荒中,亲自感受到猎人和这些猛兽斗智斗勇的险恶气氛。   除了标本外,还有不少笼子关押着饲养的异兽,它们安静蜷缩在阴影中,只有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才知道这些貌似温顺的动物展露獠牙时的可怕。莲子甚至在某个钢化玻璃箱里,看到了一条食金兽,虽然个头不算太骇人,但水桶粗的腰围,也足以令少女回想起今天废料场的可怕遭遇,脚都软得有点打颤。   屋内聚集的人以白种人居多,他们大都长着结实精悍的身材,气质沉稳低调,偶尔划过的凌厉眼神,彰显着绝非易与之辈,只是似乎顾忌到城管少女的缘故,没有过于放肆地打量梅莉她们。   灵梦径直走向迎客用的吧台,那儿单独坐着个五短身材的老头。上了年纪的矮子满面风霜,一道道皱纹刻在脸上,皮肤粗糙坚硬,一如高山上饱经磨砺的灰岩,锃亮的大光头更为他平添精悍之气。虽然发型是地中海,可灰白的大胡子却旺盛的跟热带雨林似的。   他搭着胖墩墩的小短腿,坐在特意加高的旋椅上,刚好够得着吧台,配上那套不搭调的绅士猎服,形象格外滑稽,旁边还趴着头毛发斑驳的斑点大丹犬,懒洋洋假寐着。   “老奈辛瓦里,给我来瓶可乐。”   “哦,这不是亲爱的小灵梦吗?”   举起啤酒杯向少女致意,老头跟侍者打了个招呼,接过一瓶核子可乐,递给坐到他旁边的灵梦,一双豆大小眼落到灵梦身边的二人组上,戴着单片眼镜的右眼还好奇地眨着。   “你的新跟班?还真是可爱的小姑娘。”   灵梦弹指撬开瓶盖,朝老头呶呶嘴,对梅莉莲子道。   “介绍一下,赫米特·奈辛瓦里,一个来自东欧废土,满世界乱窜的盗猎头子。”   “喂,别这么没礼貌。”老矮人不爽地拍桌子,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什么狗屁盗猎,那是森罗公司的污蔑,老子可是堂堂正正的兽魔猎人,获得过猎人协会白金七星认证的。”   “兽魔猎人?”梅莉歪着头,“听起来很浪漫的职业。”   一旁莲子也被大丹犬吸引,老狗鼻子嗅了嗅,坐起来困惑地和莲子对视。   “当然。”奈辛瓦里脸上绽放自豪的光芒,“我曾攻入撒哈拉沙海下的迷宫,猎杀过山丘一样大的恐虫。也曾下潜到神裂海底,和混沌的神仆鏖战,那两根被砍下的邪恶触手,一条可是在红魔城拍卖会上,卖出过三万联邦币的天价,另一条则留在游侠协会供后辈瞻仰。我最辉煌的战绩,还是在红魔城革命时,将一头魔化的吸血鬼亲王,用凝固汽油弹活生生烧成灰,为此红魔城城主,斯卡蕾特大小姐还特意颁发了一枚勋章给我呢。”   一谈及光辉事迹,老猎人的话唠病便严重恶化:“漫步于茫茫草原,攀爬巍峨高山,在皑皑冰雪中捕狼,瀚海波涛上猎鲨,网罗无尽的珍禽异兽,与自然狂澜搏斗,享受生命迸发地原始狂野的激情,这才是男人的浪漫。”   他低沉着嗓子,一如阅尽沧桑的吟游诗人   “最后,只留下孤独的背影,一人一狗,投入消散的辐射尘埃中,西风卷起大衣一角,歌颂着未尽的传奇。”   “别吹牛了,你的光辉战绩都只是补刀而已,那些和怪兽刚正面的无名奥特曼可是会哭泣的。”   “汪。”大狗也赞同地响应。   “真正的猎人,从来只会在最致命的一刻射出子弹。”被揭穿老底的矮子毫无羞愧之色,却狠狠踢了拆主人场子的猎犬一脚,“无论身处何地,我都一定要抓到最富价值的猎物,否则绝不离开,这就是我的冒险信条,哦,该死,别咬我的鞋子!“   “那你在沉梦之森捕捉过这样的猎物吗?”莲子听得心驰神往。   “还没有。”老矮人沮丧地耸拉着脑袋,胡须也无精打采地垂落。   “因为这丫头驯服了玄爷!”他突然伸出胡萝卜粗的手指,激动地指着灵梦,“那可是一头真正的荒神级巨兽啊。穆拉丁在上,在我没找到足以媲美玄爷的猎物前,都要窝在这旮旯里给这贪婪的小丫头打工啦。”   “我们打过赌的。”灵梦笑嘻嘻补充道,“事实证明我是比他更高明的猎人,所以他要帮我赚瓶盖。”   “确实是很可怕的大家伙。”莲子回想起蜷缩在巨龟阴影下战栗的自己,面部神经抽搐。   “废话少说。”灵梦把空可乐瓶往吧台上一顿,“我想把狩猎祭提前到后天举行。”   “这么心急?”   “你也明白最近的局势,再拖下去,恐怕就会错过赚钱的好机会了,而另一个重要的理由——”   灵梦神秘兮兮地凑近老矮人耳边:“下午我去了森林一趟。”   “那儿异状频频,玄爷的判断应该没错,这两天内就会有一波兽潮爆发。”   老奈辛瓦里眯起绿豆大的眼睛。   “今年的兽潮的确有些异常。”虽然眯着眼,但寒光却不住从眼缝中溢出,“不过也是一次难得的挑战呢。”   “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他一拍大腿,右手端着的啤酒洒了一地。   “那就拜托你了,作为答谢,我免费提供个消息吧。”   见到交易达成,灵梦爽快道。   “我今天在钢瀑垃圾场发现了一头食金兽王。”   老奈辛瓦里睁开单片眼镜下的右眼,与灵梦几乎抵着额头对视:“大家伙?”   少女指了指钢化玻璃箱中的小食金兽。   “比起那条小爬虫绝对是祖宗辈,腰围四人合抱,全长超三十米,最关键的是,它正处于进化的边缘。”   “你是说——”老矮人呼吸加重,“可能受到龙芽晶的影响?”   他低头斟酌了会:“如果能抓到那头食金兽王,那也勉强可以算完成赌约了,我的棒小伙们也该松松筋骨了。”   老矮子一把擦掉胡子上粘的啤酒沫,粗鲁地从旋椅上跳下来。   “干了!”   灵梦伸出三根手指。   “按照惯例,我要获得三成的利润。”   “不行,最多两成。”老矮人吹胡子瞪眼,“你以为是谁在经营俱乐部啊,每年的打点和税款可都是我在出血。”   “好吧。”灵梦耸耸肩,“明天我会发动城里的人参赛,相信有不少沉不住气的家伙会感兴趣的。每人加收100瓶盖报名费,除了提供必要的医疗救治外,生死自负。正好我上次没收了一批万象制药的走私品,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少女化身为一个真正的奸商狡诈算计着。   “到时里香也会作为指定供应商到场,参赛者可以从她那购买额外的捕猎设备。”   “呵呵,她赚了钱,你肯定要抽不少吧。”奈辛瓦里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拍拍少女肩膀,“城管仓库的存货估计要被你搬空了,中饱私囊真是一把好手。”   “你这边联系的怎样,时间来得及吗?”   “放心,我半个月前就和那些代理商联系好了,现在人大部分都在城里,规矩就是规矩,无论猎物批发,还是珍贵材料走私,我们都包办了大头,就算一些参赛者直接接受委托,我们也能抽取到中介费。”   少女阴险的笑起来:“那就闷声大发财啦,这次一定要把霖之助的生意抢光。”   就在灵梦沉浸在无数小钱钱长着翅膀,飞进自己口袋里的幻想中时。   “那个,请问,关于狩猎祭的事,我能和你谈谈吗?”   被两个奸商完全恶心到的梅莉闻言转头,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头戴顶棕灰色猎鹿帽的清秀女孩,她有着一头相当罕见的粉红短发,发鬓齐耳,穿着朴素的白上衣,外面套着条棕灰色连衣裙,厚厚的过膝灰袜裹住小腿,搭配上柔弱腼腆的表情,洋溢着犯规的可爱。   “你是?”被打搅到生意的事,灵梦似乎相当不高兴。   “初次见面。”粉发女孩拘谨行礼道,“我的名字是米斯蒂娅·萝蕾拉,一名游历修行中的厨师。”   少女的嗓音温柔而娴静,虽然因面对灵梦的冷脸而显得底气不足,但清和柔美的音质,哪怕只是说话,也洋溢着婉转如歌声的韵律感。   “厨师?”灵梦上下打量着她,“你想收购猎物?”   “阁下是白灵梦小姐吧。”名为米斯蒂娅的游历厨师点点头,“听说你是‘物竞天择’废舰城支部的创立人之一,在整个沉梦之森也是鼎鼎有名的猎手呢。对于这个包揽废土东部珍贵野兽出口,三分之一业务的俱乐部,我可是仰慕已久了。”   奈辛瓦里摸着大丹犬的脑袋插嘴道。   “哈哈,萝蕾拉小姐是毕业于联邦新东方烹饪学校的大厨哦,她此次来废舰城,就是为了收购珍稀的食材。另外东街3号那家空店铺,已经被她盘下来了,准备开一家烧烤店,到时一定会广受好评吧。”   灵梦恶狠狠瞪着老矮人。   “别以为我没闻到你身上的肉香,你一定是被美食收买了,才会把我的情报卖给她吧。”   奈辛瓦里老脸一红。   “但萝蕾拉小姐的委托,俱乐部所有王牌猎人里,确实只有你最适合完成啦。”   “正是如此。”厨师小姐怯生生望着她,“废舰城凭借一城管之力,便能维持安稳五年,全归功于白灵梦小姐的通天手段呢,这么厉害的你,绝对能够帮我达成夙愿。”   “好啦,不要再拍马屁啦。”灵梦不耐烦的挥手,“你用这种表情恭维我,一点也不会让人高兴啦,说吧,想委托什么事。”   “嗯,好。”少女慌慌张张地陈述道,“我曾听某人说,在绿海沼泽底部,栖息着一种传说中的鱼类,它不光啃食死者的尸体,更以人的灵魂为食,游离于幽魂与现世的夹缝之间,体内埋藏着无法转生的破碎魂灵的感情。如果厨师能以真挚的信念,与它体内发酵的千百种情感共鸣,便能激发出梦幻般的口感,吃下去,就仿佛吃下人一生最纯粹的心意——这种鱼叫做黄金八目鳗,我想得到它,为最重要的人做上一道菜。”   “黄金八目鳗?”灵梦捏着下巴皱眉,“以灵魂为食?从没听说过耶。这种怪物只存在于骗小孩子的故事中吧。”   “我没有说谎,她不会骗我的。”米斯蒂娅瞳孔隐隐凝缩,却很快恢复正常,“灵梦小姐深谙水性,而且有传说中的玄龟相助,在废舰城拥有最长时间的绿海下潜记录,是最有希望找到黄金八目鳗的人,所以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女孩眼神忐忑,却饱含期待地盯着她。   “你知道那个黄金八目鳗长什么样吗?有什么特殊的习性?”   在场众人都纷纷脑补出金闪闪,充满暴发户气息的恶俗鳗鱼造型。   “正因为没见过,所以我才希望灵梦小姐带上我去。”   “啥?不清楚长相习性,绿海那么大,我上哪去找?”   灵梦阴着脸瞪着米斯蒂娅,弄得粉毛少女不知所措,梅莉甚至怀疑她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可是……”   “停!不说我最近有没有空,绿海对一个厨师来说还是太危险了,而且以灵魂为食——”她嘿嘿冷笑,“小姐你没在废舰城呆过吧,吃着这里的人血肉和情感长大地怪物,哪怕做成菜,也只有地狱的恶魔才吃得开心吧。”   灵梦用力拍拍肚子。   “我忙活了一整天,到现在晚饭还没吃,你成功地恶心得我食欲都没了,还是改天再谈吧。”   她站起来招呼梅莉两人,转头就要离开。   “我会出高价收购食材的。”   米斯蒂娅无奈放出杀手锏。   如有魔力的声音,让灵梦瞬息顿住脚步。   “我也知道黄金八目鳗的难得之处,所以绝不会委屈灵梦小姐的。若你能答应,我将以一条2万5千联邦币的价格收购,按照最新汇率的话,换算成一百毫升瓶盖,大概是一万个吧。哪怕找不到八目鳗,捕获到其他珍贵猎物,只要肉质够鲜美,我都会按超出市价1到3成的价钱收购,算作雇你们当保镖的额外费用。”   “1……10000瓶盖……”灵梦舌头直接注射了兴奋剂似的。   粉发少女意识到自己终于掌握了主动权,重归好整以暇的姿态,虽然声音依旧腼腆,可落在灵梦耳中,却无异于天使的歌声。   “另外诸位是不是还饿着肚子?如果答应,我可以马上请你们吃烧烤大餐哦——刚从绿海浅水区捕捞的泥沼蟹和虾,还有未受污染的原生牛肉,搭配才采摘的新鲜蔬菜,放在中央特区也是有钱都不一定吃得到的美味呢。”   女孩脸色微红地搓着手。   “不是自夸,我对自己的厨艺可是很有自信。”   “免费?!”灵梦霍然转头,眼神闪闪发光很是郑重的问。   “嗯,免费。”少女毫不迟疑地颔首。   “请务必雇用我!”   “这……”莲子目瞪口呆,虽然早已对这位新上司的德行不抱期望,但少女反复无常的言行,还是刷新着她对“无节操”的认知下限。   (PS作者的另类伏笔,米斯蒂娅的夙愿,确实只有通过灵梦才能达成)   (WOW知名NPC老矮人赫米特·奈辛瓦里登场,真怀念练级过程中他陪伴我度过的精彩狩猎时刻。荆棘谷丛林,纳格兰草原,索拉查盆地,海加尔山,四风谷,这些拥有艾泽拉斯最凶猛野兽的美丽地域,都留下了这名伟大猎人的足迹。 第二十二章 夜雀烧烤店   甜而不腻的肉汁流过齿缝,在舌尖上漫溢出天堂般的味道,牛肉混着蔬菜的微咸清香,糜碎软化在口腔内,最终顺着咽喉咕咚滑下。   这一刻胃袋饱胀的生理快感,让莲子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暖暖而鲜明的充实。   在历经绝地逃亡、空中激战、百兽围猎等艰险关卡,再被一堆猎奇“植物”恶心地呕吐不止,整个惊心动魄的废舰城半日游后,少女终于安安心心吃了顿饱饭。   “呜(○^~^○)……比森罗的营养餐要美味得不知到哪里去了,幸福的味道来地就是这么突然啊。”   莲子感动地鼓着腮帮子咀嚼着,在费力地咽下满嘴食物后,喝下一大口鲜虾浓粥,缠绕她整天的晦气神色一扫而空,少女面庞红润,满足地抚摸着肚皮。   某位无节操的城管,也把脸埋在一堆碗筷后,口齿不清道。   “原本我是想在俱乐部蹭一顿饭的,毕竟那储存的食材还是蛮新鲜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惊喜。”   少女发出重重的吞咽声,已不知有多少生灵在她胃里往生了。   “呐,老板娘,弄到这么多食材花了不少心思吧。”   “作为一个称职的厨师,学会搜集食材当然是必修课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没有两手本事,小女子也不敢行走废土啊。”   粉毛少女米斯蒂娅·萝蕾拉,此时已取下猎鹿帽,戴上了一顶大厨帽,在离她们不远的灶台边忙活着。   虽然对自己精心配置的菜色受欢迎一事很高兴,但看着桌上堆叠成山的海碗,也不禁觉得被当成冤大头了。   餐桌上,只有梅莉依然保持着淑女形象,她吹散热气,握住勺子小口抿着鲜虾粥。对因两位胡吃海喝的同伴,而深感棘手的厨师,少女只能报以尴尬的笑容。   “真是麻烦你了,萝蕾拉小姐,^_^|||。”   在节操丧尽的灵梦接下任务后,因为委托人许诺的额外报酬,在她的带领下,三人离开“物竞天择”俱乐部,来到这间位处渔港东南方商业街,尚未开业的店铺内。   不同于周围廉价的铁皮屋,这间挂着“夜雀烧烤”招牌的点菜馆,是以采伐自沉梦之森的坚固原木搭建地,单独建在靠近某座小码头的水畔高地上,环境十分清幽。   “萝蕾拉小姐,废土上厨师这个职业应该很罕见吧,你为何会选择走这条路呢?”   虽然食物异常丰盛和美味,但梅莉在七分饱后,便克制住诱惑停止进食,开始了解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要知道除去沉梦之森这样少数能发展农畜业的地区,能常吃到新鲜的食物外,废土居民大多以罐头干粮为生,其中尤以联邦“番薯”食品公司生产的系列罐头最为畅销。   就算人们偶尔处理新鲜食物,也只是经过简单的加工烹饪,像粉毛少女这样能弄到诸多调味料,搜集稀有食材,专门研究味觉变化的传统厨师,可以说非常罕见——毕竟生活在多灾多难的土地上,能填饱肚皮就够庆幸的了,哪能有更多奢求呢。   对于这位具备高超手艺,能以厨师身份游历废土的人儿,梅莉可以说非常好奇。   “我也只有这个优点是受人承认的了。”似乎不太擅长应对这类话题,米斯蒂娅的回答非常弱气,“虽然还有唱歌这个爱好,但效果往往不太好。”   也许是怕自己触动了对方在意的伤口,梅莉没有继续深挖。   “听奈辛瓦里大叔说,萝蕾拉小姐是新东方烹饪学校毕业的大厨吧,我也有所耳闻,这是座厨神辈出的学校呢,貌似里面的毕业生,专门为废土上的特权阶层服务。”   想起这间烧烤店的老板娘,甚至愿意为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食材,而支付高达一万瓶盖的天价,梅莉就一阵心惊肉跳,要知道她还在森罗生活时,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不过两百瓶盖。   “当厨师很赚钱吗?”   “因为许多大人物肯赏脸,所以还过得去啦。”   米斯蒂娅歪歪头,笑的娇柔而天真无邪。   “这些年虽然存了不少瓶盖,但花费也不少呢。我除了做菜,也有其他不太好说出口的副业啦,不然光凭当厨师的报酬,是很难收集食材的。”   “副业?”梅莉想起灵梦和老矮人讨论狩猎祭时,那让人吞口水的巨大经济效应。   【或许也是和食材相关的行业吧。】   料理完一条生鲜湖鱼后,米斯蒂娅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合十拜托道。   “这次用来悬赏黄金八目鳗的钱,也是我所有的积蓄了,小女子将希望都寄托在诸位身上了,请务必帮我达成夙愿。虽然一万瓶盖很让人肉疼,但比起能将心意传递给重要之人的终极料理,金钱那点价值就不足为道了。”   “重要之人吗?”梅莉下意识看向依然在和美食奋战中的莲子,“或许……我能体会到你的心情呢。”   原本一直埋头苦吃的灵梦,抬起头,蓦然放下筷子。   “我们的价值观很不同呢。”   灵梦飘忽的眼神,落到那条被米斯蒂娅以利落刀工,切成无数雪花般剔透的薄片,尾巴却仍然在诡异抽搐,死不瞑目的鱼上。   “虽然美食是很不错啦,但就算狗·粮,其实也能填饱肚子。”   她变魔术般掏出一枚瓶盖,屈指弹到空中,激发出清越的金属鸣响,瓶盖在半空眼花缭乱地翻转着落下,被少女稳稳接住。   “你我应该都清楚,现实是往往几枚瓶盖,就能称量一条生命的价值,照这样算来,那么你的心意,还真是值不少人命呢。”   无法忍受她咄咄逼人的眼神,米斯蒂娅两手死死攫住围裙,陷入难堪的沉默。   “放心吧,狩猎祭后天就正式开始了,只要黄金八目鳗确实存在,我就算把整个绿海的水放干,也会帮你找到的。”   “万分感谢。”少女大厨重新挤出单纯的笑容,在右脸侧合掌,活泼地道,“哪怕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鞠躬补充道。   “狩猎祭后,如果没啥特殊情况,每晚我都会开业的。灵梦小姐如果有什么进展,可以来通知我,哪怕只是吃饭也打八折哦。”   “八折啊,我还以为是免费呢。”灵梦撇撇嘴,“在这开店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没打点好关系,很容易惹麻烦的。”   “那些规矩我还是懂的。”米斯蒂娅眼眯成月牙,“到这的第一天,我就托人把暂住证和营业证给弄好了。”   “看来你也有自己的特殊渠道。”掀开一只烤螃蟹通红的壳,灵梦犹豫了会还是道:“万一有不长眼的骚扰你,就报上我的名号吧,毕竟你也算是少有的大金主呢。”   “很贴心的售后服务啊。”   米斯蒂娅张开手,似乎忘记了身上还系着沾满油腻血污的围裙,欢快转了个圈。   “真是太谢谢了,啦啦啦☆,我也是有后台的人了q(^_^)p。”   她就像只沉迷于自己渺小快乐中的雀鸟,叽叽喳喳哼着不成调、奇妙的歌,一边将菜端上来。   “那么,接下来请品尝这道压轴的雪花纹鱼刺身吧。”   “还有啊!我肚子都要涨破了。”莲子痛并快乐着。   “请务必管够。”这是灵梦的请求。   (PS这章是米斯蒂娅的特写。话说如果是RPG游戏的话,灵梦等人说不定能从她这获得料理手册和食材搜集手册哦。)   (PS这章是米斯蒂娅的特写。话说如果是RPG游戏的话,灵梦等人说不定能从她这获得料理手册和食材搜集手册哦。) 第二十三章 躁动前夜   少女吃饭后……   “噢噢,这真是壮观的战舰啊。”   置身灯火通明的主港口,莲子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蓬莱”号。   被战舰压倒性的气魄笼罩,女孩仿佛触动了内心的钢铁之魂,上千英尺长的巨兽所投下的阴影,让踮起脚尖努力仰望的十七岁少女,彻底沦为高墙下的蚂蚁。   巍峨耸立的舰桥,突破天际的主炮,这只武装到牙齿的狰狞刺猬,完全符合莲子心目中“最强战舰”的标配。   “对啊,让人顿生历史的沧桑感呢。”梅莉也感慨道。   蓬莱号——第三次世界大战时,集攻坚、反潜、航母作战平台于一体,用于争夺近海霸权的“神山”级复合式超级战舰,如今却只是停泊于绿海湖畔的安全堡垒——作为城市地标建筑的巨舰,哪怕历经百年风雨侵蚀,也沉稳如初,更接近某种无言的精神象征。   “呐,灵梦,能和我讲下这艘战舰的故事吗?”   “关于蓬莱号的事,你可以去问里香,相信整个城里,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艘船的历史了。”   “切,又卖关子。”   即使再次碰了个钉子,也没能冷却莲子的热情,少女拉住梅莉的手,怀着难以遏制的兴奋,紧跟灵梦窜上巨舰。   因为某城管威震全城的恶名,周围巡逻的士兵和暗哨都无视了这出非法入境行为。三名少女畅通无阻地登上甲板,顺着舰桥的外置通道,找到了一架破破烂烂的电梯,被那架铁笼子似的外置电梯,送上战舰的瞭望塔。   “快看啊,梅莉,风吹在身上,简直要飞起来一样!”   穿行在瞭望塔由天桥和安全梯构成的高空网路上,每走一步都会有种颤巍巍的错觉。   生怕梯子会断掉的提心吊胆,和随风升腾的快感,交相刺激着莲子,少女简直有点沉迷于这种危险的日常体验中。   至于早已习惯高空漫步的灵梦,只是甩着背包,悠闲地在前方引路。   “经过半个世纪的努力,蓬莱号内部早已被改造成小型城市了,因为你们还未办理入城手续的缘故,活动区域仅限于外围,至于内区,很多地方都需要身份认证才能出入,千万别乱走哦。”   “知道啦,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办身份证啊,你总不会让我们当黑户吧。”   不同于挚友高昂的热情,梅莉此时正陷入微微失神的境地。   高空劲吹的晚风,带来远方森林沉寂的气息,肆意撩拨着少女的金发。   夜幕中梅莉澄澈的双眼,闪耀如天狼星。   她深深呼吸了口清冷的空气,滋润着发闷的肺部。   回头朝身下俯瞰,挥手就像能抓住黑夜中所有自己曾渴望的景象,烂漫的星光也自指间穿过,雾气弥漫出缥缈的氛围,安全梯形如虚设,自己仿佛行走于自由的云端。   白日铁灰色的城镇,如今完全隐入黑暗,唯有灯火点点,随山势延续,拉起一条稀疏的星河。   视线往正面延伸——融入天际的绿海大沼泽,倒映着漫天洒脱的星辉月露,应和着潮涨潮落,种种变化,一如幻梦的鳞痕蜃影。   一瞥间恍若隔世。   不论少女们的感观如何,三人终于抵达瞭望塔顶层,让梅莉惊讶的是,在这艘战舰顶层,竟然还建了三间内舱室。   “这里是我的家。”   灵梦拍打着面前厚重的金属门板,又指了指隔壁一间舱室。   “这间就是你们以后住的地方了,虽然海拔有点高,但既安全又舒适哦。”   “什么嘛,离这么近,想监视我们就早说。”莲子狐疑地绕着门口踱步。   “太失礼了,莲子。”梅莉轻轻责备道。   “灵梦小姐也是为我们着想,才这样安排的。”少女诚挚地鞠躬道,“真是万分感谢你的收留,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呢。”   “还是大小姐懂事。”灵梦满意地点点头,“客套话就不用说了,之前就提过,叫我灵梦就可以了,今后只要用心帮我办事,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她信手掏出一片钥匙,掷给莲子。少女慌张地接住,迟疑了会,还是插入锁孔,很顺利地就打开了门。   莲子用力推了下金属门板,进入室内。少女摸索着打开灯闸,发现房间很狭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脏乱,一张双层钢架床就摆在靠门的墙边,除此外,房内还紧凑的陈列着茶几、衣柜、方桌等基本家具。   “还过得去吧,我闲着没事时也打扫了的。”   灵梦倚在门口,促狭地眨眨眼。   “就是偶尔,会有些机灵的小东西哦。”   像是呼应她的话,从双层床底迅速冒出一只鬼鬼祟祟的小黑影,爬到莲子伞兵靴尖上。   看着那只不断晃动着触角,探头探脑的小强君,正试图顶开一道缝隙,顺着裤管钻进去。   “啊啊啊啊啊……”   一阵鸡飞狗跳后,脸色铁青的莲子,终于将那只蟑螂绅士人道毁灭掉。   “可惜了,不少蛋白质呢。”灵梦遗憾地叹口气。   “其实还是可以吃的。”莲子脸冒黑气,右脚重重碾了几下后挪开,露出那滩惨不忍睹的马赛克物体。   “请用吧。”   灵梦不为所动地继续介绍:“里面有洗漱间,因为马桶坏了,想上厕所的话,下楼舰桥第三层拐角处有。”   “这下环境更恶劣了啊!”   “真娇气。”灵梦撇撇嘴,打开一个生锈的铁衣柜,翻找了会,将一叠蓝灰色的衣物丢过来。   “这是你们的制服,明天起就正式出工了,记得换上哦。”   “总感觉穿上这个,就正式成为蹩脚的狗腿子了。”   莲子接住制服,展开打量了会,面料的触感并不算差,虽然式样老土了点,却也勉强符合莲子简洁利落的审美观,但她把制服翻过来,背后写着的“钓鱼执法”字样,却顿时让正直的少女目瞪口呆。   “有点让人羞耻呢。”梅莉也掩着嘴尴尬道。   “不穿也没关系,反正我这只是个混吃等死的松散部门啦,没那么严格的。”灵梦挑起秀眉,“不过你们也没其它换洗衣物了吧,老穿着那件森罗安保军的制服,在城里行走时可是很不方便哦。”   逃亡二人组面面相觑了会。   “私人衣物我明天会带你们去买的,在这之前,暂且忍耐下不成问题吧。”   灵梦面相狡黠地合掌道。   “至于报酬待遇问题,以及今后在废舰城生存的注意事项,我明早都会跟你们详细交代的。”   见两位新晋下属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灵梦抬腕看了下哔哔女孩。   “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给你们整理装备呢。亲爱的手下们,好好享受最后一个安宁的夜晚吧。”   “别说的好像要上刑场一样啊。”莲子狠狠踢了下床架,将城管制服丢在铺上。   “那么,晚安。”   灵梦意味深长地扬起眉毛,转身悠悠然踏出狭窄的房间,反手带关舱门。   梅莉俩默默对视一眼。   莲子突然脱力地朝下铺一坐,脱下帽子,整个人瘫软在铺上。   将爵士帽捂在胸口,少女试图放松下来,愣愣盯着上方,视线处渐渐传来沉重的压力,上层的床板也仿佛不断压下来……   “莲子,就要睡了么?你还没洗漱呢。”   “呜,累死了,梅莉,明天起来再洗嘛。”   往日精干的科学少女,此时却像个耍赖的懒孩子,除了睡觉啥都提不起劲。   梅莉无奈摇摇头,带着几分新鲜感,顺着床梯小心地爬到上铺。   少女将软帽摘下,柔荑细细梳理着凌乱的金发。回忆着方才攀登瞭望塔时的异状,连床垫散发着些微的霉味也没去在意。   刚才那种心悸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有鬼神在呼唤着自己一样。   “莲子……”   “嗯?什么事。”   “……”   “没事,好好睡吧。”   “呜,是吗?那晚安了,梅莉。”   “晚安。”   梅莉伸手关掉了位于墙头的灯闸,不再主动招惹心底的不安,将身心都托付给黑暗,静静躺好。   坚实的感触抵住背脊,抚摸着硬邦邦粗糙的床板,少女忽然意识到,莲子就在下方。   唯一的挚友,一直形影不离地陪伴着自己,心底太多千回百转,最终却只归于一句。   【谢谢。】   —————————少女安眠中—————————   就在梅莉两人安眠的内舱室上方,真正的瞭望塔顶。   在这罡风肆虐,没有栅栏的方寸之地,寻常人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眺望着远方蠢动的沉梦之森,星夜下静坐的白灵梦长发飘飞,恍若神灵。   少女掌心此时正虚浮着一团诡异的光芒。   以青色调为主体,却掺杂着缤纷虹彩的模糊辉光内部,蠢动着莫可名状的异质,给人以畸形心脏跳动的恶心感。哪怕以灵梦媲美鹰隼的视力,也难以透过那奇谲的伪装,窥探到内里的真面目。   “我回来了。”   针妙丸形如鬼魅的幽影,降落到灵梦肩上,揪住少女的一束发辫安然坐稳。   “这就是被剥离后的龙芽晶种?”   少女托起掌心,语气冷淡地询问。   “没错。”小人死盯着光团的神情异样复杂,混杂着最深切的贪婪,和最彻底的畏惧,“灵能者力量的基石,也是最大噩梦的源头。”   “果然是被诅咒的东西呢。”   灵梦冷冷一笑,食拇指捏着名为“龙芽”的异种物质,放到眼前细致观察。   “你也明白,这小小的一块,我究竟是花了多大代价才弄到手,霖之助的承诺可不是那么好兑现的。”针妙丸以不符合她表象的冷淡气质道,“当年青龙神重铸世界时播撒的种子,如今确实已绽放出艳毒的花朵了呢。”   灵梦没有回应小人莫名其妙的感叹,将光球扔垃圾般随手抛回给她。   小人两手接住龙芽晶种,那诡异的异质光体,就这么突兀地在她怀抱中消失了。   “你之前怎么不把它吸收完,那样离痊愈也不远了吧。”灵梦漠然道。   “与龙芽的共鸣一定要循序渐进。”小小少女精致的脸蛋一派郑重,“我可不想功亏一篑。”   “看来你当间谍的那几年获益匪浅啊。”   “不然我为何要潜入森罗?”针妙丸神气低落,“只可惜研究成果都被列为绝密,还有许多谜团根本无法弄清楚,如果给我更多时间就好了,都怪那个叛徒……”   她鼓起包子脸懊恼地道:“害得我任务没完成,会长大人的布置也全被打乱了。”   “你这不知足的小家伙,能安全逃出来就算是奇迹了。”   就当灵梦想一如既往调戏针妙丸时,左腕的哔哔girl突然发出通讯信号。   “莫西莫西。”   灵梦皱起眉头,戴上耳机接通加密频道。   少女静静听了一会。   “不想让我插手吗?”   她轻蔑地笑笑。   “迟了,我已经开始调查鬼芽尸的来历了。”   ……   少女停顿了会,继续道。   “我今天去了趟森林内圈,确实有不少兽魔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腐蚀。”   ……   “嗯,我明白。”   “我提前发动狩猎祭,就是为了逼它出手,坐以待毙可一向不是我的风格,现在城里鼠辈横行,不好好利用下怎么行呢?”   俯瞰着森林的眼神已失去焦距,灵梦冷冽的声音,哪怕塔顶的罡风,也无法动摇分毫。   “炮灰这么多,它若上钩,就离露出马脚不远了。”   “谁是獵物,谁是獵人,还不一定呢。”   PS:复合式超级战舰‘蓬莱’号,完全是我脑洞大开的产物,原本是想像‘铆钉城’一样弄成核动力航母的,但是作为大炮巨舰党人,果然战列舰才是吾辈的浪漫啊——千亿的炮塔千亿的光,炮塔越多越革命。 第二十四章 灵梦的大城管执法指南   梅莉是在對新生活的期待中清醒的。   虽然身下并非“新伊甸”宿舍温暖的软铺,相反,硬邦邦的床垫还硌得骨头生疼,散发着一股霉味。但她也不是娇气的豌豆公主,一夜充足的休息,足以让逃出牢笼,立志闯荡废土的少女精神焕发。   【那些压抑的梦象,终于结束了么……】   梅莉右手枕着额头,经天窗射入的晨光淌上脸,视线中飞散着细细的微尘。   她头一次发现无拘无束地睡到自然醒,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事情。   收回发散的思维,少女依旧有种不真实感。起床尽兴舒展着酸痛的肢体,少女不忘戴上软帽,顺着床梯轻盈地下地,随后——   一眼就看到挚友憨态可掬的睡相。   女孩沉迷于美梦的脸仍然略显疲态,让梅莉心生怜惜的同时,忍不住涌出恶作剧的冲动。   “小懒猪,该起床了。”   她捏住自己的发梢,淘气逗弄着莲子的鼻子,弄得少女难过地打了个喷嚏。   “呜呜,(>﹏<),梅莉好坏,谁是小懒猪啊。”   被从梦乡中吵醒,莲子生气地扑向梅莉,少女间的打闹充满了香甜的草莓气息。清晨和煦的日光,照耀着百合花盛开的景象,实在是令人心醉神迷的艺术,然而某人煞风景的声音,却不合时宜的插入,打破了其中绝美的意境。   “哟,早啊。”   “你怎么在这!”莲子满脸的迷糊瞬时退去,代之以慌慌张张的神色。   被挚友夸张的姿态吓到,梅莉惊觉转身。   那位昨日救下她们的少女,正坐在墙角的方桌上,从容不迫地啃着压缩饼干。   她没有穿那件不合身的迷彩服,而是换上了蓝灰色城管装,嘻嘻哈哈的脸上,流露出远超年龄的成熟,只有脑后细心捆扎的蝴蝶结,才洋溢着几分属于少女的绮丽。   “都日上三竿啦,当然要来叫你们。”灵梦坏笑道。   “不过这也太缺乏警惕了吧,我如果是坏人的话,你们早就被摆成十八般模样了。”   哪怕震骇于少女能绕过自己的感知潜入房间,梅莉依然得体地回应道。   “我相信以你在这座城市的威望,没人敢轻举妄动吧。”   “哈哈,大小姐真会审时度势呢。”   “还笑!最值得警惕的只有你啦!”莲子气急败坏地阴着脸。   ……   欢乐的起床闹剧后,经过简单的洗漱,梅莉两人脱下彻夜未离身的防暴服,在灵梦的揶揄注视中,换上那身别扭的,背部印有“钓鱼执法”大字的蓝灰色制服。   虽然只是件做工粗糙的衣物,但莲子不情不愿地穿上后,却发现除了节操远去的羞耻感,还隐隐产生了某种战斗力飙升的错觉——似乎这件制服,天然自带某种针对性的压制光环,等待她去开发其间的妙用。   “看起来还蛮精神的。”   灵梦抱手评价道。   “那么接下来就该谈谈工作的问题了。”   “因为你们的加入,废舰城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大队——特勤派遣小队终于像模像样了。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一起在阿求城主的英明领导下,为了和谐城市建设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吧。”   “套话就免了,将详细的劳动合同拿出来吧,我可不想被卖了还要帮数钱。”莲子警惕道,“事先说好,若这份工作是专门打杂跑腿,替你背黑锅,还是找别人吧。”   “怎么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呢。”灵梦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痛惜表情。   眼见莲子又要发飙,少女迅速切换回正经的姿态。   “在废舰城,城管是最高端最全能,具备插手任何事务特权的机动战力——从维护市容到巡逻安保等事项,都在我们的工作范围内。必要时候,还需要动用暴力来对抗违法犯罪份子,对反动势力实施镇压,负责驱逐兽魔、邪教徒等危害城市安全的存在。”   “总而言之,做这份工作需要机敏的观察力,随机应变的智慧,以一当百的战斗力,绝不轻言放弃的毅力,最最重要的是——”灵梦特意加重语气,“能狠下心来,冷酷无情的对反抗份子进行打砸抢,以及持续打砸抢的体力。”   莲子和梅莉整个人都苍白化了。   “根据我昨天的观察,这几条你们都合格了,具备成为一名优秀城管的潜力,那么接下来便是实践考察期,为了获得我的认可,努力加油吧。”   灵梦朝方桌呶呶嘴。   “因为是高危行业,所以除了必要素质,精良的装备也是很重要的。”   “东西我已经带来了,你们边吃早餐边挑吧。”   方桌上除了几袋压缩饼干外,还堆着诸如医疗包、伞绳、打火机、引火棒、胶带等生存用具,桌下则乱七八糟的摆着一堆消防斧、西瓜刀、撬棍……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甚至还有几块板砖和用途可疑的麻袋。   “你不会把昨天那些混混丢下的东西都搬回来了吧(⊙ο⊙)。”   莲子想起“履带”维修站发生的事。   她随手拿起袋压缩饼干撕开,舔了舔发现没问题,费力扳下一块塞进嘴里。   味道当然无法和昨晚品尝的美味相比,但饥肠辘辘的莲子也不是挑剔的女孩,就是有点担心这是不是哪个仓库的过期产品而已。   把饼干勉强嚼碎吞下去,却差点被噎住,她连滚带爬跑回铺边,打开自己的求生背包,拿出水壶猛灌了一口。   “哇。”灵梦两眼放光抢过水壶,“这可是森罗去年发售的限量版行军水壶啊,101避难所经典款式,光造价就值两千瓶盖以上的奢侈品!”   她爱不释手地摆弄着:“要不要我帮你们找个收藏家啊,一定会卖出好价钱的。”   莲子又急又恼地夺回水壶,灌了满肚子水,这才勉强咽下饼干残渣。   “你想噎死我吗!可恶,肚子好胀。”   少女脸色发紫地捂着胃。   见好友从死亡线上挣扎回的惨状,还没吃的梅莉,果断把手里刚开封的饼干袋丢垃圾桶里了。气归气,但莲子还是检查着桌上的求生用具,把看似派得上用场的,跟水壶一起装入“五月花”号上找来的伞兵背包中。   “这就是你说的精良装备?”   少女顺手拿起根撬棍,胡乱挥舞着。   “难道让我用一根破棍子和穷凶极恶的匪徒肉搏?”   “别小看撬棍哦,里香可是经常称它为物理学圣剑。据说蓝翔技校曾有位前辈,用它在废土上杀出盖世威名呢,棍下不知沾染了多少变异兽和宇宙人的鲜血。”   灵梦用双手将一根撬棍平举,煞有介事地膜拜道,仿佛那是汇聚着人类信仰的神器。   “作为一名合格的城管,必须要学会坑蒙拐……咳咳,是熟练使用撬棍,折凳,板砖,秤砣,西瓜刀等十八般兵器……这些无一不是随处可见,携带方便,杀伤力超群的神兵,持之便足以横行废土。”   “停!”莲子额绽青筋地举起磁暴步枪,“我可没弗里曼博士那样的光环,你脑洞略大,要不要尝尝电疗的滋味。”   “别小瞧撬棍。”灵梦眯起眼针锋相对,“虽然枪械是很不错啦,但补充弹药终归是件麻烦事,哪有我物理学圣剑棍棍入肉来得爽。”   她放下撬棍,将两枚芯片递给莲子和梅莉。   “拿好,这是城管专用的身份认证芯片,插入哔哔女孩里就行了。除了少数地区外,以后你们在城里大都畅通无阻了。”   两人照灵梦所说将芯片置入插槽后,按照光屏弹出的指示,进行即时的数据通讯。   “绿坝护航系统启动,欢迎访问蓬莱中枢网络。”   随着访问程序的运作,两人的腕表式哔哔女孩发出活泼的电子少女音。   在涂绘着“蓬莱”号标志的访问页面上,有个肩背大书包的三头身可爱女孩作为吉祥物。   “这是里香在蓝翔学习时,在某位校友的帮助下,开发的城市中枢网络管理系统,后来被阿求姐在内务部推广应用了。”   “为什么我连最基本的员工福利界面都无法访问?”梅莉查询了一阵后疑惑地问。   “呃——”灵梦有点尴尬地挠挠脸,“因为你们还没通过正式考核啦,所以暂时只能享受临时工的待遇,等三个月后转正就好了。”   “临时工?”莲子心里“喀嚓”一下生出不祥预感,“待遇如何?”|   “还行啦,除了没工资外,包食宿哦。”灵梦心虚的低下头吹口哨。   “什么?没工资!”少女气得七窍生烟,“要我们喝西北风么?智商个位数的,都不会在你手下打白工呆三个月!”   “因为财政确实很紧张啦,我自己都两个月没发薪水了,全靠领高危任务才勉强糊口的。”   灵梦无奈地摊开手。   “实在想赚瓶盖的话,我倒有不少渠道,因为都是灰色收入,所以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但是——”她摆出一副“快来感恩戴德吧”的欠揍表情,猥琐道。   “能逃税的哦。”   “你真是执法人员吗?为什么还没被请去廉政公署喝茶啊……”莲子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当地的腐败状况了,见识过森罗严格的内务管理,她简直为这座城市的未来担忧。   “只是被逼无奈而已。”灵梦为自己开脱的口吻历尽沧桑。   “是贪得无厌吧!”   ……   “总之最常见的赚钱方法是拾荒啦。”   灵梦开始向两位新人交代城管的收入来源。   “像你们昨天见识过的钢瀑废料场,就能捡到很多有用的东西。另外森林深处还有不少城市废墟,包括开荒队废弃的前定居点,因为战争和兽潮而毁灭的城镇……运气好都能搜刮到大笔物资。如果能找到核大战前的仓库和厂房,那更是淘到宝了。总之要想发财,就要把三光政策进行到底。”   在这方面灵梦十分富有心得。   “小铃会收购有价值的报刊书籍和资料盘。机器和稀有零件可以卖给里香,她给的价一般算公道,另外还兼职回收军火。除此外,城里的游侠协会也有正规的武器经营执照,像你那把磁暴步枪,就可以卖个好价钱,至于药品和生产物资,城内都有专门的回收机构。”   “拾荒?”莲子想起昨天惊险的钢瀑废料场之旅,“危险性也太大了吧!别说我们不熟悉地形,单是那些怪物就够人喝一壶了,你是想拿我们当炮灰吗?”   “谁叫这一阵刚好是兽魔泛滥期呢。””   灵梦鄙视道。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还可以去黑码头找走私商的麻烦,像我就经常以查封违禁品的名义,扣押那帮无赖的货物,上道的话他们会支付赎金的,就算不付也没关系,我也有专门的销赃渠道哦。”   “这已经是强盗行径了吧!你哪想出来的那么多鬼花招。”   莲子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废舰城城管,根本就是专精黑吃黑的官方强盗!   “不不不。”灵梦满脸正气地挥着手,“这全是为了推动城市发展,促进居民富裕的正当行为,另外别小看底层公务员吃拿卡要,雁过拔毛的智慧哦。”   她得意洋洋地竖起三根手指。   “当然,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每次获得的收入,都要孝敬我百分之三十的分成。”   “吃我起源棍!”   浑身燃烧起熊熊斗气,莲子终于出离愤怒了。   少女眼中喷涌咆哮的火焰,紧握物理学圣剑,当头一棍朝灵梦天灵盖敲去。   反正以这怪女人的体质,砸到脑袋也绝对死不了,莲子现在只想狠狠发泄内心的不满,让这黑心上司明白,自己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怎么,这就妄想下克上了?”灵梦戏谑笑着,闪开莲子的全力一击。   “开玩笑的啦,我还不至于剥削自己未来的得力手下,你的就是你的,好好工作养活自己吧。”   “戏弄我很好玩嘛!”莲子又是无用功的一棍。   这近乎欢喜冤家的胡闹,让一直旁观的梅莉暗暗偷笑。她觉得应该闹够了,摇摇头,举起手插嘴道。   “那我们今天的具体工作到底是什么呢?”   “问得好。”   灵梦双脚呈八字分开,少女纤细的腰身侧斜,身形以一种魅惑而矫健的弧度扭曲着——她左手叉住腰,右手伸出食指,手臂挥动间带起风声,英姿飒爽的摆出三代JOJO姿势。   “第一站是游侠协会。”   “在那里,你们可以获得有关整个城市地下势力的详尽资料,另外协会的黑市任务终端,还能接到报酬丰富的委托哦。”   (PS:铛铛,伴随RPG的音乐声,初始装备获得,秘封组转职为城管,即将正式开始废土大冒险啦。另外大家猜得出里香的校友是谁吗?文中有提示的哦。) 第二十五章 魔女的来袭   晨间的阳光温和而明丽,洒落在位于绿海边缘的茂盛红树林间,铺上一层灿烂的光晕。乘着悠闲风儿捕食的沙鸥,不时自废弃码头上滑翔而过,清澈的啼鸣,也似乎送来大沼泽深处的爽气。   游侠协会驻废舰城分部,名为“硝窟”的铁皮屋酒吧,依然是热闹而闲和的景象。   众多自由佣兵在吧内喝酒打牌,就着酒精的刺激吹牛、扳手腕,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喝醉。   弥漫整个沉梦之森的那场暴风雨前的宁静,似乎也影响到这群刀口喋血的汉子们,甚至还有人将桌子搬到铁屋外,喝着美酒晒太阳,惬意的享受着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不用在腥风血雨里挣命的时光。   而在一群凶神恶煞的猎兵间,却意外绽放着一抹蔷薇般鲜明的亮色。卖相如毒虫猛兽的恶汉们,不时将忌惮或敬佩的视线,投向那个唯一独霸一桌的女人,以及她信手搭在靠椅上,布满伤痕的棕灰色游侠大衣。   那是个拥有酒红色长发的英气女子,她扎着利落的单马尾,敞着领口豪爽地大杯畅饮,黑色的作战背心露出傲人的事业线,浑然不顾周遭密集的窥视——随着酒吧门突然被踹开,随意瞟了眼的她,亲密地朝进来的人打招呼道。   “哟,是小灵梦啊,要姐姐请你喝一杯吗?”   “别套近乎,我和你不熟。”   一脚踢开吧门,大喇喇闯进来的女孩,正是换上了蓝灰色城管服的灵梦,而在她背后,跟着两个畏手畏脚的纤细身影,正是对酒吧环境颇不适应的梅莉和莲子。   “是那个恶鬼。”有猎兵低头交耳道。   “看到她背后没,光杆司令终于找到帮手了。”   “两个长得都很不错啊,哪找来的妞?”这是个见色心喜的家伙。   “你懂什么,那个怪物身边哪会有简单角色,这下日子更不好过了。”   细微如蝇的议论顺势丛生,灵梦却并未如昨天那样,做出什么杀鸡儆猴的举动。   她快速扫视了一眼充斥乌烟瘴气的酒吧,唯一有空位的貌似只有小兔姬那桌。   少女轻哼了一声,不满地带着梅莉她们,坐到还在招手,一副“快到碗里来”表情的小兔姬桌旁。   “大清早你带我们来这儿,是要喝酒吗?”莲子向身边的小兔姬行礼后,打量着杀机四伏的“硝窟”,那些隐忍如蛇蝎的视线落到身上,让她不寒而栗,“你还未成年吧。老是来这种地方,怪不得变成不良。”   “这里是?”梅莉倒仍然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少女以清和明朗的语气问,“不是间普通的酒吧吧?”   “是游侠协会,废舰城自由佣兵的聚集地。”灵梦毫不讲客气地将一盘小兔姬点的烤蜥蜴串拿到自己面前,“昨天被那个健忘魔女堵码头上了,后来又遇到这个女人,我就没带你们来。”   金发少女回想起昨晚碰到秘密警察,之后又去孤儿院找小铃老师的事。   “自由佣兵吗?感觉都是些很可怕的人呢。”梅莉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群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的恶汉,感知敏锐如她,从每个人身上都嗅到了压抑可怕的气息,正如这间酒吧的名字,充满了浓烈的硝烟味。   灵梦满足地嚼完一串肉质充满弹性的蜥蜴,刚要开口继续解释,小兔姬却插嘴道:“他们是因为种种纠结的原因,没有正规安保公司依靠的佣兵。在战场上临时抱成小团体,甚至独自作战,收入极不稳定,而且随时可能被雇主当炮灰。在废土卖命的战士里,是最没保障的底层,但是能从积年的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而游侠协会可以给这些人提供可靠的任务,以及一定的后勤保障。”   “是有条件的吧?”梅莉很快领会了小兔姬话中隐藏的信息。   “对,除了抽取分成外,游侠协会发布的任务还具有优先权,而欠了协会钱的家伙,也必须做指定的任务偿还。”   联想到自己抵达废舰城后,耳闻目睹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梅莉明白了为何酒吧会聚集这么多佣兵。   “就是这样,肮脏而危险的职业,他们都是些屈服于命运,在血泊中找腐肉叮的苍蝇。”灵梦乐得有人帮她解说,很快将半盘烤蜥蜴消灭干净,“这家伙就是个自由佣兵,不过她是最顶尖的那种,能靠一个人就获得猎兵资格。”   拍了拍肚子,灵梦挑衅地看了小兔姬一眼,然后朝梅莉道:“你们先聊会吧,我找店长问点事情。”   “哦,就不怕我教坏你亲爱的新手下吗?”小兔姬戏谑地道。   “呵呵,如果你有这个能耐,我还求之不得呢。”   少女悠哉地朝吧台走去,那位戴着深绿色战术手套,正在清理器皿的白发店长,等灵梦走近后才抬眼看向她。   “早啊,霖之助。”   “早,灵梦。”眼镜店长以淡漠的口气轻声道,“针妙丸的回复如何?”   “小家伙很高兴。”灵梦将几张大额的森罗代金券放在吧台上,“这是后续款,我可没贪污哦。你倒也神通广大,连那种东西都能搞到手。”   “没什么,运气而已。”他不经意地转移话题,“听说你昨晚接了一单大生意?”   霖之助一副尽在掌握中的笃定模样:“貌似是个来自中央特区的神秘大厨。”   “怎么?”灵梦眯起眼,“别想和我抢,这可是我的委托。”   “放心,我现在光手头上的活就忙不过来了,要喝点什么?”   “老规矩,核子可乐100毫升。”   “你听说了那个女猎兵的事么?”灵梦随手接过霖之助递来的瓶装可乐,视线却暗暗投向正与梅莉二人相谈甚欢的小兔姬。那个英姿飒爽的红发女人,似乎想让梅莉也尝尝她杯中的烈酒,弄得金发女孩异常为难。   “当然知道。”霖之助漫不经心道,“阿求城主新聘请的自警队教官吧。”   “别拿游侠协会公开的那一套敷衍我。”灵梦加重语气道,“我想要小兔姬的具体情报。里香已经跟我说过了,她没那么简单。”   霖之助拿起块抹布,藏在战术手套下的右手,开始擦起刚洗净的玻璃杯。   “赵轻婵是协会仅有的十一名九星游侠之一,拥有“东方神剑”退役军官和禹王坝前治安官的背景。”   “九星游侠?”灵梦冷哼道,“游侠协会的最高荣誉称号么?”   少女脸上隐隐流露复杂的色彩:“那件棕色战衣,果然是创建协会的十三位传奇游侠的遗物吗?我头一次见呢。”   霖之助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她虽然表面上是隶属于西部分会总部的直属猎兵,实际上和联邦仍存在不清不楚的关系,但考虑到她保护的小铃的双重身份,还有另一种可能。”   霖之助停止擦拭玻璃杯,把杯子放灯光下看了看,满意地收入酒柜。   “你也知道我们东部协会常年保持中立,而西部则因为地缘政治关系,被卷入废土几大派系的斗争中不得脱身,赵轻婵加入协会,恐怕是那些势力间利益交换的产物。”   “这里面弯弯绕绕还真多。”灵梦鄙视道,“所以我才讨厌和你们这帮狡猾的家伙打交道。”   少女一口气喝净瓶中的可乐,随手弹起那枚撬开的瓶盖,盯住它在空中不断翻转的轨迹,稳稳接住。   “你是说,她有可能与你出身的组织有关?”   “嗯,还可能是那位军神大人的亲信。”霖之助眼镜上泛起朦胧的反光。   灵梦沉默半晌,突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还真是和里香说的一样,来了个大人物啊。”   少女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失态,是否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而事实上除了梅莉等人,整座“硝窟”根本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窥视她。   灵梦转头向诧异的梅莉两人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面对少女警告性的视线,原本正要起身的小兔姬,很识趣地没有选择跟来,女猎兵重新坐回靠椅上,两脚搭着桌边,举起酒杯继续猛灌。   “怎么了?”莲子走到吧台边坐下,狐疑地道。   “既然来了,你们两个干脆在游侠协会办个冒险者证书吧。”   “请问冒险证书有什么用?”梅莉很感兴趣地问。   霖之助接口道。   “就是游侠协会外围成员的合同书,你们签约后,能享受到相应的福利待遇,比如在游侠协会所属的店铺内补给打折,以及情报信息支援,如果做出的贡献足够大的话,还可以升级契约,享受更多的福利。”   店长将两张空白的合同纸递过来。   “很简单的合同关系,你们完成任务,我们收取中介费。游侠协会保证签约者在协会内的人身安全。”   梅莉很快就读完合同,她向莲子点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两人拿起吧台上的笔填完资料,梅莉刚要递回合同给店长,却被灵梦顺手接过去。   “我看看你有什么特长?”灵梦皱着眉读下去,随即惊讶地道,“哇,森罗颁发的心理学博士学位,战前人文学大师,外加懂十六门外语,梅莉你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啊。”   “这没什么,我只是象牙塔里的书呆子。”梅莉谦虚地摇头,“莲子比我还厉害呢。”   “的确。”浏览完另一封莲子填写的简历,霖之助感叹地道,“森罗一级电子机械工程师,应用物理学博士,擅长各类交通工具改造,还有森罗颁发的持枪证,这放到哪都是大势力争着抢的高级人才,灵梦你还真捡到宝了。”   “但这个家伙可是个连工资都不发的抠门上司呢。”莲子充满怨念地道。   “嘻嘻,能收留你们就不错了啦。”灵梦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作为连小铃出的题目都答不上来的学渣,她其实对能收到这两个厉害的新手下感到无比庆幸呢。   收好合同后,霖之助指着吧台旁的破旧电脑终端道。   “终端里有游侠协会的网络任务发布系统,把你们哔哔girl的通讯频道输进去后,可以建立即时数据链接,通过它能与各地的游侠协会联系,今后你们在做任务时,如果遇到某些困难的话,能通过网络得到游侠协会的后援。”   霖之助将两枚游侠徽章(脑补游击士协会的徽章),和证件递给少女们。   “别听他的,游侠协会都是群吸血鬼,代价很大哦。”灵梦拍着胸脯道,“有什么麻烦直接通知我就行了,收费超便宜。”   “你还要收钱才肯帮忙?我们不是你亲爱的手下吗?”莲子挤兑灵梦道,她可是还记得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少女,昨天谈笑间就与老猎人奈辛瓦里联手,坑了无数企图在狩猎祭捞一票的人,“你才是真正的奸商吧!”   “亲姐妹明算账嘛。”灵梦笑嘻嘻地竖起食指,“利益交换是资本社会通用的法则哦,出身森罗公司的你,应该更深切地明白这点吧。”   办完冒险证书后,两位新近出炉的游侠协会外围成员,在通过哔哔女孩搜集了几个鸡毛蒜皮的任务情报后,坐回了小兔姬那桌。   莲子好奇地把玩了阵徽章,这才小声对灵梦道。   “那个白毛眼镜男到底是谁啊,真只是个普通酒保吗?”少女犹豫了会,“他的右手虽然戴着手套,但里面,应该是森罗出产的机械义肢吧。”   “你眼睛还挺尖的嘛。”灵梦又开始偷吃小兔姬的食物。   “别看他长得一副市侩小商人好欺负的样子,其实原本是钢铁兄弟会的精英成员呢,当年在新迦南魔域一望无际的沙海上,曾与森罗公司的殖民军争夺资源和交通线。因为在八年前的某次虫潮入侵事件中失去了一只手,退役后加入了东部游侠协会,被派到废舰城组建支部,是这儿有名的地头蛇。”   听到“虫潮入侵事件”时,莲子的手不自觉抖了下,只有梅莉注意她的异常。   这时酒吧内的广播忽然响起某个轻快调皮的奇怪少女音。(我觉得黑子——新井里美——来配会超适合的说。)   “大家好,这里是银河广播站台,今天真是个可以宅在家里的好日子呢,天上正在下炮弹,不知大家生活的地方又天气如何呢?又到了喜闻乐见的文文新闻播放的时间了,现在是6月12号9点三十七分,据说射手座的女孩今天会很幸运哦,可为何文文我就要缩到地洞里躲避一群疯子的追杀呢,可怜的椛椛现在还在外面帮我挡子弹呢。”   【因为你不作死就不会死啊。】灵梦留着冷汗吐槽道。   “好了丧气话就不多说了,早上有个好心情,对一天的工作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下面就由我来为大家播报废土上的最新战报。据某位可靠人士透露,白莲教负责东部攻略的大军,在天裁军团圣水神将的率领下,于昨日攻陷了工业重镇水轮镇,不日即将兵临废舰城,将这座号称“绿海明珠”的东南交通枢纽,划归到白莲圣火旗帜的统治下。”   “可惜文文我现在缩在禹王坝外吃炮弹,这儿也是被大军封锁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去,不能亲自赶到沉梦之森,为大家带来第一手的新闻,但不管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如何,这场风雨欲来的战争,必将影响到整个废土今后数十年的格局。我们习惯‘稳中求胜’的联邦,又将如何应对呢。听说废舰城的城主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哦,她能勇敢地抗下这个反击邪教的重任吗?”   酒吧内所有原本作乐的佣兵,都震惊于突如其来的噩耗中,被掐断了嗓子死寂无声。   “快到雨季了呢。”灵梦却抱头倚着靠椅,语带双关地叹道。   “小兔姬,给我滚出来!”   就在这针落可闻之刻,随着一声尖锐的少女叫喊,一条大汉呼啸着砸破酒吧门,滚地葫芦般撞翻张餐桌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梅莉注意到那是之前在吧外喝酒的佣兵之一。   不祥的嗡鸣声透过铁皮屋传来,震颤着整间酒吧,天空中似乎正有什么庞然大物接近。   灵梦淡定地起身走了出去。   数架巨大的钢铁怪兽的阴影,正渐渐笼罩“硝窟”外空旷的泥地。   跟在灵梦背后的莲子,认出了那是森罗对外贩卖的天蝎式武装直升机——废土当今的主流战争兵器。   她们昨天见过的那个黑衣小女孩艾伦·奥瑞斯,正抱着她那只标志性的黑猫,楚楚可怜地站在旋翼掀起的巨大气流下,兔耳蝴蝶结被吹得倾斜猛晃,漆黑如墨的裙裾随风起伏。   她背后罗列着一大队武装到牙齿的彪悍士兵,拿枪指着门口几个举起手投降的佣兵,还不断有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从刚降落的直升机内钻出来。   “是奥瑞斯家的私兵吗?”灵梦冷笑道,“还真敢来这找麻烦啊。”   以秘密警察“黑皮狗“大统领身份,威慑整个废舰城的健忘魔女,周身浮动着有若实质的黑焰。   “艾伦办事,闲人退散。” 第二十六章 掀开乱局的赌约(上)   “艾伦办事,闲人退散。”   在重重枪炮为后盾支持下,黑裙少女目中无人的宣言,响彻全场。尚处稚龄的娇嫩嗓音,却辐射出杀意凛然的跋扈之势。   陷入天蝎式武装直升机,和军队火力锁定的包围中,先前为白莲教兵犯之事,而压抑无声的“硝窟”,霎时炸开一派哗然。   所有人的视线,纷纷聚焦到仍从容喝酒的女猎兵身上。   霖之助叹口气,放下手中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酒杯。扶正眼镜,转身从后方铁墙上,取下那支保养良好的奥丁式镭射步枪。白毛店长戴着深绿色战术手套的义肢,改为擦拭这把传承自钢铁兄弟会战团,饱经战火考验的大杀器。   “好多士兵。”跟在灵梦背后小心迈出门的梅莉,倒吸了口冷气,“他们都是佣兵吗?”   “这是废舰城议会那头老狐狸,暗中蓄积的武力,对外号称用来抵抗白莲邪教威胁的援军。”小兔姬似乎终于喝尽兴了,披上那件疮痕累累的游侠大衣,斜倚着门框道。   “招募这些佣兵的,应该是奥瑞斯家的首席代理人‘金手指’。”   “你倒也蛮了解。”灵梦口吻冷淡,“不愧是小铃那个情报头子的同僚。”   “金手指?”梅莉回想起自己曾听过这个称号,立刻醒悟道,“就是昨天觊觎里香小姐家店铺的,那伙流氓背后的走私商吗?”   “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灵梦鄙视道,“亏里香的老爹曾把她从垃圾堆里捡回来,长大后倒背叛了旧城区的父老乡亲们。奥瑞斯那老头还真是找了条好狗啊,就不怕一不留神,被反咬一口吗?”   这时怀抱黑猫上门兴师问罪的艾伦,敏锐发现了靠在门口的小兔姬。   密探少女浑身逸散着凝若实质的煞气,她尖着嗓子喊道:“小兔姬,还不滚出来?敢做不敢当吗!”   见躲不过冤家路窄的境遇,赵轻婵嫌麻烦似地叹口气,甩甩酒红色的马尾就要上前,却被屋内走出来的霖之助有礼貌地拦住。   “阁下,交给我吧。”   女猎兵无所谓地点点头:“也好,毕竟是你的辖区。”   霖之助提着镭射步枪踏前一步,与那位手染鲜血无算,却偏偏有着“蓬松头”这个可爱昵称的魔女正对面,不卑不亢道。   “艾伦大人,游侠协会所在营地,一向是废土公认的中立地带,您如此大张旗鼓地欺上门来,恐怕有点不妥吧。”   这位游侠协会驻废舰城的最高负责人,光站在“硝窟”生着锈的巨大招牌下,就具备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黑裙小女孩阴沉着脸,眸中略带疑惑地打量着霖之助。她抬起纤巧的右手,安抚着怀中因感受到主人心意,而狂躁甩动着尾巴的黑猫“苏格拉底”。   艾伦朝身旁一位军官招招手,后者会意地低头,两人轻声耳语了几句后,艾伦冷冷道。   “我无意冒犯游侠协会的规矩,森近店长,让小兔姬滚出来,她可是欠我一个解释。”   艾伦背后的士兵闻言齐齐踏前一步,壮其声势。   灵梦无奈地捋捋发辫:“哈,她又忘记霖之助是谁了。”   白毛店长不为所动道:“小兔姬阁下可是我游侠协会的九星传奇猎兵,拥有仅次于最高管理层的待遇。阁下空口无凭,就想带着军队找她麻烦,实在难以服众。我等靠着游侠协会吃饭的伙计们,怕都不会答应。”   艾伦气势一窒,而后弥漫出更显危险的气息。少女魔性充盈的琥珀色瞳子,从酒吧中涌出的一行人身上划过,尤其在小兔姬和灵梦身上停留得特别长。莲子和梅莉只是被那恶毒的视线匆匆扫过,就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什么狗屁传奇猎兵。”艾伦终于换上近乎神经质的语气,“我只知道这些肆意妄为的虫子,都是威胁到废舰城和谐的不稳定份子,特别是在白莲教即将入侵的现在。森近店长再不识时务,可别怪我来一场大搜捕了。”   “艾伦大人有城主颁布的搜查令吗?”   “那是什么?攘外必先安内,这可是爷爷当初创建调查局时立下的信条,我可是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霖之助皱眉道:“艾伦大人,除了你口中的虫子,废舰城还有不少危险分子吧,比如您背后这群来历不明的军人,说不定就混杂着几个敌对间谍呢。”   白毛店长老练地睁眼说瞎话。   “奥瑞斯议长为何不找更具威胁性的非法组织下手?比如城内潜伏的邪教徒,非要来为难我协会雇佣的这些正直守法的员工呢?”   【这也叫正直守法的员工?】灵梦视线从周围那群凭借酒吧环境,迅速构建起一条简易防线的佣兵身上扫过。(大家回想下西部枪战片,把窗户、酒桶、门啥都堆上沙包打仗的凶恶暴徒吧。)   对这番口头上的勾心斗角不感冒,城管少女转头对赵轻婵道。   “小兔姬,你到底怎么惹毛那家伙了?艾伦发起火来,连我都不想招惹啊。”   女猎兵无奈地摊开手。   “昨晚和你们分开后,我抽空去了趟自警队,借突击训练为名整顿军纪,你也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收了阿求城主的钱,总不能不办事吧。”   她轻描淡写地道出,某个高层间斗争的残酷事实。   “我把秘密警察安插在基层士官里的暗桩全拔掉了。讽刺的是那些密探倒颇为尽职,而擅离职守的大多是忠于城主的军官,弄得我被逼无奈,当了回颠倒黑白的昏官呢。”   “难怪她要找你算账。”灵梦恍然大悟,“奥瑞斯那老头意图染指自警队的野心,路人皆知啊。你不但拔掉了艾伦的暗刺,还借机杀鸡儆猴,加强了对军队的控制,立威、整顿、肃清异己一举多得,简直把别人当傻瓜。”   “就是这样,当时那个副参谋长的脸色可是真精彩啊,估计就是他向艾伦报告了,早知道就不留下他了。”女猎兵残念地叹气道,“这小鬼不是号称健忘魔女吗?怎么会记得要找我算账呢。”   灵梦嘿嘿冷笑。   “艾伦可不是傻子,她这健忘毛病只有自己占了别人便宜,或不关心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才发作。这丫头其实超级小心眼呢,如果有人坏了她的事,绝对记恨你一辈子,特别是阻碍她爷爷谋划的事。健忘魔女这称号,恰恰就是有心人对她记忆标准,存在惊人反差的讽刺才得来的。”   “啊啊,好可怕。”小兔姬装腔作势地畏惧道,“那我不是要被这个熊孩子纠缠一辈子了吗。”   “算你好运。”灵梦鄙夷道,“我帮你接下这个场子吧。”   “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兔姬警惕地盯着她,“我可没钱了哦,昨天才被霖之助敲诈得口袋空空呢。”   灵梦懒得再理这个虚伪的女人,少女径直踏出几步,向白毛店长轻声道。   “霖之助,若真打起来,我们吃得下她吗?”   白毛店长眼镜闪过一道反光,他冷静地分析。   “金刚狼罗根和铁血猎手达奇这几个顶尖好手,都外出做任务了,酒吧里的人不堪大用。对方有重火力,又占据着制空权,撕破脸动武殊为不智。她私军里有不少猎兵出身的精锐,而且手下的黑皮狗都没露面,那都是些打暗枪的好手啊,我敢保证现在至少有十多个狙击点埋伏着。”   灵梦头疼道。   “你们就不知道设些哨点吗?被别人打上门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也知道东部协会缺人,我当光杆司令多久了?一群乌合之众,能指望什么。”   “你们在鬼鬼祟祟说什么!”觉得自己被怠慢的艾伦立时炸毛,“我警告你,灵梦!别再想妨碍我了!”   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在黑裙女孩一声令下,呈散兵线压进。   “慢着。”城管少女挥手阻止道。   作为奥瑞斯家特意从外地雇佣整编的精英,这些士兵并不熟悉眼前这位螳臂当车的少女是谁——废舰城幼鬼自五年前闯下来的偌大名声,不能像张飞喝断长板桥那样吓退敌军。但没有上司命令,他们也没有立马开火。   然而意外总是会诱发难以预料的发展,在冲突一触即发之刻,灵梦身子陡然像被电钻撞上般,猛地一趔。   刺耳的枪声紧跟而至。   “有狙击手!”莲子惊叫着就要卧倒,却随即被挚友拉住。   “没事的。”梅莉眸中闪烁着惊叹的异彩,早已凭灵能感知能力捕捉到画面的少女微笑道,“你看。”   那记弄不清来自何人的冷枪,确实刁钻地击中了灵梦,然而少女不知何时拦在太阳穴前的食中两指,却牢牢地夹住了那枚锐利修长的穿甲弹头。   “不会吧。”莲子目瞪口呆。   随着那声如有魔力的枪响贯穿耳膜,士兵们也霎时用看怪物般的眼神,齐齐盯着这个以血肉之躯接下重狙的女孩。   不知是谁先扣动扳机,枪口的火焰喷涌如瀑,机枪声爆豆子般响成一片,无数凌厉的弹道撕破空气,汇成螺旋前进的风暴,席卷向纤弱的小女孩。   少女不屑地勾起嘴角——双手前伸,疾风起舞,如缠如粘,幻化出千手观音之残影,在无形无质的强能力场干扰下,接弹珠一样,将灼热的弹头全数卸尽动力,捞入掌中。   “空手抓子弹……”莲子感觉自己下巴都脱臼了,“这不科学……那可是步枪子弹,射速起码千米每秒!动能足以击穿铁板的。”(因为是未来的科技水准,所以设定超过现在的步枪·子弹射速。)   似乎厌倦了枯燥的弹幕游戏,灵梦甩暗器一样撒出到手的战利品,弹头反向打在开枪者身上,士兵们的阵型顿时溃乱。   城管少女趁机欺近身,化作一道灰蒙蒙的蓝色电光钻进人堆。触身即攻,连打带摔,那队慌乱下试图拔出近战兵器反抗的士兵,全在这道翻转如电的魅影奔袭下,被打得身形扭曲,筋骨摧折,个个断线风筝似的跌倒飞出去,却连敌人衣角也摸不到。   电光石火的交锋不过数秒,发起攻击的精锐士兵便全数躺倒在泥地,生死不知,战场上只站立灵梦一人。   少女游走处,踏泥无痕。   博丽神拳,魔净阴阳乱舞!   城管,屹立于大地之上!   “还有谁?”灵梦双脚不丁不八站着,手里抛着那枚最初偷袭她的弹头。 第二十七章 掀开乱局的赌约(下)   “够了!”艾伦尖叫道,“让这群废物退下!”   在她身旁的军官指挥下,几队士兵兔死狐悲地上前,将惨遭重创的同僚抬走。   在酒吧门口看戏的赵轻婵,挑衅似地吹了声口哨,她向出师不利的小女孩道:“艾伦,知道这位幼鬼大人的厉害,你怎么还让手下人作死啊。”   与科学世界观再次被颠覆的莲子不同,梅莉倒很快从惊叹中恢复过来,在森罗见识过诸多能人异士,少女还不至于因此失态。她只是奇怪,奉行“无利不起早”原则的灵梦,为何会自找麻烦,主动帮人揽包袱——而且对象还是她十分厌恶的小兔姬呢?   “灵梦——”艾伦突然以近乎小孩子闹别扭的语气发言,“我忘记上次生气时是什么感觉了,谢谢你帮我想起来。”   粘稠的压抑氛围,渗透了所有人呼吸的空气,继而惊动在场每个人的本能,从洪荒中进化来的危机感。   少女周围的士兵立刻作鸟兽散,远远躲开了他们的雇主,似乎那小小的娇柔身躯下,觉醒了某种极为可怕的怪物。   “不可原谅!”   小小魔女尖着嗓子,闭眼使劲摇头,鲜红的兔耳蝴蝶结剧烈晃动,蓬松的金发,就像神话中美杜莎长满毒蛇的魔发,诡异地漂浮缠绕。   她身后一架原本降落的天蝎直升机,霍然被无形的巨掌抬起浮空。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重达数吨的庞大钢铁聚合体,竟被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小女孩,凭借意念硬生生举起来,朝身前十多米外的灵梦砸去,简直就跟发脾气的小孩子,扔玩具般没啥两样!   “她是灵能者吗?!”   瞬间被直升机砸来的阴影覆盖,莲子觉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终于知道那个大汉是怎么被摔进酒吧里的了。   “雕虫小技。”   灵梦却信手一挥——作为威震废舰城六区十八街,能止小儿夜啼的城管扛把子,少女不会躲,也不屑躲!   直升机被随手挥动的气浪击中,笔直地下坠,自坠点释放出波状的尘埃圈!   然而艾伦的攻击,却绝不止于小孩扔玩具。愤怒的心意,催发源自本能的无上力量后,属于灵能者的暗影风暴激荡来袭!   漆黑的念力波化作实质性的刀剑狂潮,将拦在她和灵梦中间的直升机,打出筛子般密集的孔洞,向对手咆哮着掠去!   灵梦眼神凝沉,同样释放出半透明的翠色冲击。   突然迸发的恐怖气场对峙下,两位少女纤巧的足部尽皆陷入泥地数寸。   而处于交锋潮头的直升机,更是被煌煌伟力,压缩成畸形扭曲的大型废铁块,却诡异的没发生任何爆炸。   “好厉害!”梅莉掩口惊叹道。   “那当然,健忘魔女在整个东部都是名列前茅的高手,更别说五年前以一己之力斩杀旧城主和她军队的灵梦了。”小兔姬眯起锋锐的眼神道,“那可是噬龙的幼鬼啊——废舰城作为东南交通的枢纽,自然藏龙卧虎。”   她敏锐的视线,落在门外一张圆桌上——那些玻璃杯中佣兵之前喝剩下的酒,正晃荡着剧烈而稳定的波纹。   “能将灵压使用得如此熟练,艾伦无愧魔女之名了。”   注意到空气中泛滥的念力波纹,以及酒杯内的异状,莲子和梅莉交头接耳道。   “这就是灵能转化的波粒二象性运用吗?和冈崎教授讲过的现象很类似啊。”   “直升机没有爆炸,金属变形产生的热能,不会都被灵能粒子剥夺了吧。”   她们倒根本不担心自己的新上司,会在这场龙争虎斗中受啥伤害。要知道昨天在钢瀑废料场,两人可是亲眼目睹灵梦释放出恢弘的灵能场,将王级兽魔无情碾压。   在未成年萝莉的表象伪装下,可是堪称人形哥斯拉的鬼神级强者啊。   “可恶。”艾伦摇晃着满头浮动的金发,压制着外围胶着的灵能波澜,不令其暴动——少女数度酝酿的攻势无功而返,她已经失却耐心。   面对难缠的宿敌,这位喜怒无常的魔女,终于开始呼唤着怀中心爱黑猫的名字,“苏格拉底!”   “等等!”在战斗即将升温之刻,灵梦却骤然伸手道。   “艾伦,非要在今天分个胜负吗?”   她坦荡地注视着濒临狂暴的敌人。   “在局势尚未明朗前,损耗有生力量,恐怕你家老头也不会允许吧。”   被灵梦话中的两个字,从狂躁的心境中惊醒,艾伦璀璨的金发缓缓落下,因为灵能的激荡,发型变得蓬松而凌乱。   她用要把人吃了般的可怕眼神死盯着对头,沉默很久,终于吐字道,“那你想怎样。”   城管少女清澈的眸中,刹那闪过“奸计得逞”的隐秘笑意。   “因为时局不稳的关系,猎人协会决定将原定八月的狩猎祭,提前到明天举行。这场盛大宴会,可是我们废舰城乃至整个沉梦之森代表性的娱乐活动。”   “我们的宿怨,就放在明天开始的狩猎祭一决雌雄如何。”   灵梦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自信地转身将后背留给艾伦。   “诸位。”她以高扬的语调,朝围观众人道,“我将用全部的积蓄——三万瓶盖,作为狩猎祭的额外奖品,不仅是我和艾伦,无论是谁,只要能凭到手的猎物,征服评委和观众,战胜所有对手,我都会将钱恭敬的奉上,绝无二话。”   无论是“硝窟”简易的防线后,自窗子、酒桶、沙包后露出的一张张凶恶面孔,还是艾伦背后训练有素的士兵,所有人在短暂的惊疑懵懂后,脸上全浮起名为“贪婪”的热度。   莲子呆若木鸡地注视着,这足以掀翻她单纯思考回路的发展。   “喂喂喂!她不是超抠门的吗?怎么突然愿意拿出这么大笔钱来,公然的开盘赌博啊!”   “我算是终于明白了。”梅莉扶住额头,这位无论面对何种境遇,始终八风不动的少女,也罕有的叹了口气,“咱们这位上司小小年纪,还真是精于算计啊,亏她还总做出鄙视老奸巨猾之辈的样子。”   灵梦成功点燃了现场狂热的氛围,继续激将道。   “艾伦,你作为奥瑞斯家的大小姐,应该不至于连点赌注都拿不出来吧。”   抚摸着怀中魔性的黑猫,黑裙少女因为之前歇斯底里的吵嚷,而变得沙哑的嗓子道。   “有何不敢,我就将自己这几年的零花钱,五万瓶盖作为赌注送给胜利者。”   艾伦毫无犹豫的加入这场豪赌中,对她来说金钱不过是不屑一顾的浮云和粪土,只有眼前这个女孩,和爷爷的使命最为重要!   “有趣!”酒吧后方,与艾伦带来的私人军队,正对的密林缓坡上,一个矮小敦实的身影突然出现。   梅莉讶然望去,那竟然是老猎人奈辛瓦里!她虽然感应到那个方向埋伏着一群人,但却没猜出是这个昨天见过的废土猎人之王。   老矮人身穿讲究的绅士猎鹿装,带着一群全副武装、毫不逊色于艾伦手下士兵的猎人,向坡下的酒吧缓缓走来,脚边还跟着那头没精打采的斑点老狗。   “作为享誉废土的王牌猎手,又岂能让两个小丫头专美于前。物竞天择俱乐部也愿意出五万瓶盖,添作狩猎祭的彩头。而我私人,则会向猎取到最符合我心意的猎物的选手,送出一把特殊的猎刀作为纪念,这可是名震欧洲的红月领主,‘深红王权’斯卡雷特大小姐赐下的珍贵魔具哦。”   如果说恶鬼和魔女的赌约让众人哗然,那德高望重的老猎人说的话,便成功引爆全场的欢呼了。   现场气氛之浓烈,简直就像有一百吨核子可乐馥郁的泡沫,同时在空中炸裂,爽快地气冲云霄。   之前还为游侠协会缺乏得力人手而困扰的霖之助,若有所悟道:“这就是她以防万一的后手吗?”   这时灵梦也举起双手:“欢呼吧,渣滓们。如此丰厚的奖励,你们难道就不动心吗?想想吧,打倒强大的怪兽,成为唯一的英雄,收货巨大的荣耀和富贵,而代价,却不过是有可能送出那条在泥地里打滚多年,蛆虫一样的烂命。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难道情况还能更糟吗!”   少女高举起白皙的小拳头:“瓶盖万岁!”   “噢噢噢噢哦哦哦!!!!瓶盖万岁!”   所有牛鬼蛇神终于都沸腾了,这潭滚烫的混水很快就会漫延向整个城市,废舰城方圆数十里内聚集的所有亡命徒,都会为这场旷世的豪赌而疯狂。   “呵呵,健忘魔女被当冤大头利用了。”小兔姬眼中却仍保持着与现场格格不入的清明,“灵梦这丫头下得一手好棋啊。”   莲子呼吸急促地盯着那位举手投足间,便轻松玩弄人心的少女——她终于明白灵梦为何要接下这场冲突了。   梅莉尴尬地梳理鬓角发束,对自家上司的人品不再抱有期待,哪怕她是如此让自己一见倾心的人儿:“这让我联想到旧文明尚未毁灭前,曾流行的一种叫传销的骗局。她还真是有天赋啊,各种意义上。”   “这就是废土的现实。”女猎兵转头向吧内走去,也不管梅莉听不听得清她的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醉生梦死,一如始终。”   在数百暴徒簇拥的狂欢中心,成功将局势搅得称心如意的灵梦,却暗暗端详着手心中一枚尖端被刻意挫过的合金弹头。   那是最初射向她的狙击子弹。   少女嘿嘿地冷笑,因为这和昨天在森林里伏击她和针妙丸的人,用的破灵穿甲弹一模一样。   当初自己可是逼着针妙丸花费好久功夫,才凭借小人的特殊能力,在卫星轨道炮轰炸后惨不忍睹的森林里,找到残留的证据。   “嘿嘿,猎人间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这场艾伦和灵梦间的试探性战斗,大概类似于《光明战士阿基拉》中超能力对战的感觉吧,不过只是本书力量体系的冰山一角。因为小笔大杂烩一样弄了很多种战斗方式混在一起,然后配合本书独有的世界观弄了个力量起源,一切都与尚未揭开神秘面纱的龙芽晶种有关,而灵梦也绝不是只会用体术或者念力波攻击而已。) 第二十八章 女子城管的日常   “什么!你根本没三万瓶盖?”莲子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又警觉着压低声音。   “当然啦。”被质问的一方,满脸理直气壮,“那可是三万枚标准百毫升瓶盖啊。三万枚,都能够堆成小山让我洗澡了。换算成最珍贵的量子可乐典藏瓶盖,都有几十枚呢。我一个小小的城管,能留住这么多积蓄,还不立马搬上城区去享福啊。”   “那你还敢给出承诺,这是在诈骗好吗。”   被这胆大包天的行径,气得小心肝乱跳,莲子头晕目眩地想了下,又觉得不对,马上换上怀疑的眼神扫视上司。   “你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段那么厉害,还准备和猎人头子联手坑人,这类奸商行径过去赚得不少吧,三万瓶盖真凑不出来吗?”   被一针见血的质问戮中要害,灵梦偏过头不敢看莲子,流着冷汗,用指尖挠脸颊道:“大概、也许吧。”   “快给我把财产数据公开透明化啊,蛀虫!”   少女们此时正悠闲地走在蜂巢迷宫般的“铁壳街”上。   在健忘魔女带着私人军队撤退后,她们也离开了群魔乱舞的“硝窟”,在灵梦带领下前往繁华的市区,继续体验城管实习生的日常。   “莲子你不用为我担心啦。”灵梦信心十足道,“反正我有必胜的把握。老奈辛瓦里那也达成了协议,暗箱操作能让我立于不败之地。艾伦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才不信她能在森林里抓到啥稀罕的猎物。”   “谁为你担心啊,我只是怕你无法收场,连累到我和梅莉啊。”莲子不屑道,“你就笃定自己能获得冠军?那个小兔姬不是九星游侠吗,她要是打到比你更好的猎物怎么办。”   “哼哼,少女太天真了。物竞天择俱乐部,这些年可是把方圆数百里的兽魔种群,分布聚居地摸得一清二楚呢,她一个外人没有情报支持,怎么和我斗?。”   “但我觉得你还是高兴太早了。”梅莉也提醒道,“灵梦你不是说过兽潮爆发了吗?这样以往的情报就不能完全参考了。说不定真有人瞎猫撞上死耗子,逮到某头异常珍惜的兽魔呢。墨菲定律很多时候都是近乎诅咒的灵验哦。”   “墨菲定律是啥?”少女好奇道。   “旧文明一条超流行的俚语啦,用来概括某种倒霉的心理学效应——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你就算有必胜的把握,也要考虑爆冷门的可能性。”   “喂,我没啥文化,别吓我啊。”灵梦囧然道,“听起来也好有道理。嗯,真出了意外,把玄爷交出去就行了,它可是绿海大沼泽的霸主,再没有比它更厉害的猎物了。”   “玄爷会哭泣的!”两人齐齐在心中呐喊。   灵梦冷不丁道,“对了,你们明天也要参赛。”   莲子已经没力气吐槽驳斥她了,梅莉想起废料场那一大群密密麻麻的恶心生物,就觉得四肢发软:“那个,为什么啊?我很不擅长应付动物的。”   灵梦晃着食指奸笑道:“因为狩猎祭还有其他奖项啊。作为我新找的队员,你们如果将含金量超高的最佳新人奖收入囊中,整个废舰城都会对我城管特勤派遣小队刮目相看的。”   “你们——”她用之前忽悠那帮牛鬼蛇神的语气道,“就不想成为英雄吗?”   缓过气的莲子,气急败坏道,“别把我们当傻瓜骗啊!”   梅莉好笑地摇摇头,将精神转为集中到打量繁华的大街上,虽然凭借异能,可以轻松地感知环境信息,但少女更想用自己的双眼来记录日常的经历。   由廉造铁皮屋堆叠而成的铁壳街上,喧闹起伏的人流,在众多集市商铺内穿梭往来,各怀心思的进行采购补给,而大多数人购物的目的,毫无疑问都是在为明天的狩猎祭做准备。   “看来灵梦的计谋实行得很顺利呢。”梅莉暗暗分析道,“这里面有很多产业,应该都属于物竞天择俱乐部吧。”   在霖之助的帮助下,通过游侠协会连接全城的广播通讯系统,以及黑市任务网的宣传下,魔女和幼鬼关于狩猎祭的赌约,轰然昭告全城。   高达十多万瓶盖的额外奖金,等于在这个暗流汹涌的漩涡中,投入了海量的美味饵食,不知要钓出多少贪婪的龙蛇和虾兵蟹将。   灵梦脚步轻快地走在最前头,街上的行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同时,也纷纷将视线投注到这位呼风唤雨的城管身上。   少女满足于自己一手引爆的热闹场面,洋洋自得道:“这几天的贸易额恐怕会翻上几倍吧,我这番作为可是成功的拉动废舰城GDP增长,对促进商贸、旅游、饮食各行业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阿求姐应该给我发奖金才对。”   “这是畸形的繁荣才对吧。”莲子骨头里挑刺。   见两位新手下,一副好奇宝宝上街的模样,灵梦伸手介绍道。   “还没和你们讲过吧。这里叫铁壳街,是西通龙齿湾,东接外城,与‘蓬莱’号、旧城区、上城区相连的中央街道,前方往左拐大约一百米就是七号码头区了,不熟悉地形的话,你们可以访问下绿坝管理系统,详细浏览城市及周边区域的地图。”   “龙齿湾?”梅莉回想起早晨出门时看到的景象,默念一次,“是个好名字呢。”   作为青龙神重铸世界的龙兴之地,沉梦之森的住民,常将这座浩瀚繁荣的树海,比作绵延废土东部上的巨龙。如果说绿海大沼泽是沉梦之森的龙头,那自“蓬莱”号瞭望塔上俯瞰,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废舰城所在的湾口,形状犹如龙口的獠牙,故名“龙齿湾”。   这儿在百年前的第一场东进运动中,是联邦探险团和本土遗民合流后,最先开发的宝地。   时至今日,废舰城大部分优良码头,都位于龙齿湾漫长的岸线上,这座天赐的港湾,也是废舰城东南交通枢纽地位,赖以奠基的基础。   “我们来这儿是要做什么?”梅莉注视着壮丽的港口风景。和铁壳街进行热闹的商业活动不同,这儿已被大批戒备森严的军队占据。   “执行公务么?”   “有个人想见你们。”灵梦神秘微笑着。   在城管光环的威慑下,三人畅通无阻地绕过重重防线来到外港,面前是一派开阔的绿海水域。   莲子注意到几条城内的人工运河,也是从这里开凿的,壮观的机械化水闸和堤坝,将港口水域和运河水道分割包围,整齐的划分成外港和内港。   “规划得很好呢。”莲子明白设计港口的人,一定是个优秀的工程大师。   “七号码头的整改工程可是里香负责的哦。”   莲子若有所思地赞许道:“不愧是蓝翔毕业的高材生呢。”   往日停泊在外港的货船,此时都被转移到内港区域。密集的叉车和货运机器人,不断卸载着物资,天空中时常有军用飞行器起降,梅莉很明显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   除了荷枪实弹的巡逻队员,还有大批士兵乘坐机械化船只,在军官和工程师打扮的人指挥下,在沼泽、水道上设置各种漂浮物构成的防护带。   “不仅是自警队,连民兵都调动起来了么?”灵梦冷然道,“看来白莲教大军压境的威胁,比想象中还严峻。”   莲子皱眉盯着一道加固防护带的水中钢网。   “他们是在构筑水上防线吗?”   “嗯,不仅是为了防备白莲教的水上攻势,还过一阵快到雨季了,到时绿海的水位会大幅上涨,每年这时候城里都要检查防洪设施。再加上兽潮爆发,更要确保水道防御网的完备,以防被水生兽魔趁涨潮时侵入城内。”   灵梦遗憾地摊开手道:“昨天这儿就发生了鬼芽尸吃人事件了,貌似是顺着连通运河的下水道爬到仓库里去的。”   “鬼芽尸?”梅莉和莲子面面相觑,忽地打了个寒战,“不会吧,这种邪门玩意都来了。”   出身森罗的她们,自然知道这种怪物代表的恐怖。   被这则坏消息弄得惴惴不安的两人,跟着灵梦经过几排仓库,走到一座高大水闸边的栈桥上。   梅莉在桥头看到了两个英姿飒爽的身影。   那位昨天见过的废舰城首席工程师,穿着一套蓝灰色技师服的里香,正两手甩着麻花辫子(参考雷霆战锤使的动作),与另一名外披翻领皮夹克,治安官打扮的女孩开朗的交谈。   那是位同样风姿卓越的少女。   苍然流溢的长白发,扎着鲜红的大蝴蝶结,拂过女孩肩头在水风中飘扬。明明是青春少艾的面孔,却沉浸着不老红颜,历经沧桑的韵味。她的身形纤柔高挑,左手上戴着的合金拳套,又隐隐渲染出某种铁血桀骜的气息。   梅莉目光不自觉被拳套上近似图腾的纹章吸引。   那是只浴血腾飞的火凤凰。   “你们来啦。”注意到她们赶来,里香开心地挥手打招呼,“灵梦你这次还真是闹得够厉害啊。”   “我只是因势利导罢了。”灵梦一副尽在掌控中的姿态。   少女·技师指指脚边货箱中的潜水服:“东西我已经带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有一堆事要忙,就不多奉陪了。”   灵梦得意道:“是店里生意变好了吗?还不感谢我给你带来的机遇。”   里香无奈地摇摇头。   “别老把人家也想得钻钱眼里啦,我可是水面工事的负责人,拜接连不断的麻烦所赐,忙得不可开交。”   技师少女朝身边的白发女孩道别后,大步流星的离开,经过莲子和梅莉身边时,里香朝她俩比起大拇指,又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制服很适合你们,要好好努力贡献自己的力量哦。”   莲子低头打量着身上的城管服,颇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在里香前往远处的大坝工地上后,灵梦慢悠悠朝那个治安官女孩走去。   “人我带来了。”   白发女孩如同红宝石融化的瞳孔,带着几分漠然的意味审视着两名少女,视线落在梅莉身上时,微微怔忪了下。   “你们就是灵梦新收的队员吗?”   梅莉敏锐注意到那视线中的异常,以友好的目光向其致意。她看到了白发少女左胸口处,印有蓬莱号标志的警徽。   “初次见面,我是玛艾露贝莉·赫恩。”梅莉和莲子行礼道。   “你好,我是宇佐见莲子。”   “不用那么拘束。”灵梦大大咧咧道,“这位是废舰城有名的首席不·良治安官,比我还厉害的地头蛇呢,日后多给点孝敬就行了。”   “别听灵梦胡说,我可比她有节操多了。”   白发少女迈着利落的步伐走过来,突然歪着头笑道。   “我叫白思音,姑且,算是灵梦的养母和监护人吧。”   莲子当即吃惊的瞪圆眼:“什么?灵梦的养母?你多少岁了。”,   少女脑内霎时还转过其它弯念头——能教出灵梦这样的鬼畜,你的节操也一定不怎么样。莲子我要小心提防才行。   面对莲子质疑的表情,白发魔女尴尬地挠挠头。   “虽然不是啥值得骄傲的事,但我的年龄确实比你们大多了。要相信一位长辈的操守哦。”   梅莉瞪了挚友一眼,示意她不要太过失礼。   白思音以坦荡的语调道。   “虽然灵梦很看好你们,但有些官面上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我讨厌那些弯弯绕绕,干脆现在就说清了吧。”她停顿了会,见少女俩没有意见,继续道。   “你们大概也清楚废舰城现在的处境吧。值此风雨飘摇时刻,上面的人对身份不明的外来者都非常警惕,而且小姐你——”白思音上下打量着梅莉,“貌似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好好交代下来历吧。”   梅莉从容鞠躬道。   “实不相瞒,我们是森罗公司外海殖民地‘新伊甸’的大学生。因为长期呆在避难所内见识短浅,希望能领略废土丰富的人文风光,才外出游历的。至于我那点小把戏,只是生来即有的异能罢了,比起灵梦小姐实在不值一提。”   “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偷跑出来的吧。”白思音漫不经心道,“废舰城小小弹丸之地,可提供不了政治庇护哦。”   梅莉心中一紧,脸上仍然保持镇定,无可挑剔地微笑:“我们可一直是奉公守法的好学生呢。”   白发少女嘴角促狭地翘起,面对梅莉的避重就轻,她没有寻求证明,却问上另一个重点。   “听灵梦说,你们昨天撞上无线电塔,是因为搭乘的森罗飞艇被空贼袭击。”   梅莉似乎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能告诉我那群空贼有什么特征吗?我倒想知道是谁这么够胆量,敢袭击森罗公司的商船。”   梅莉和莲子对视一眼,语气涩然道。   “他们穿着赤红的猎兵服,头盔上有火云燃烧的标志,手段非常凶残。哪怕人数远远占优势,船上的安保部队也完全不是对手,至于是不是游侠协会认证过的猎兵集团就不知道了。我和莲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艘小型飞艇逃跑,却还是被追兵击中,被迫降落,结果却失控撞到了无线电塔。”   梅莉一边叙述着昨天的遭遇,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她注意到白思音听到“火云燃烧的标志”时,表情明显出现短暂动摇,而灵梦向来平静无波的灵压,在她精神感知里,也瞬时涌现细微的紊乱。   这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   灵梦豁然转头看向养母,嗓音中渗透着某种奇怪的、不寒而栗的杀意:“昨天的刺客,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白发女性沉默着从兜里掏出包皱巴巴的烟盒,见只剩最后一根,微不可觉地叹口气。   灵梦嘿嘿冷笑道:“白思音,看来这次碰到老相识了。”   “你不要出手。”面对养女公然的挑衅,白警长苍白流海下,恍如灼烧着火焰的赤红双瞳,闪烁起某种警告意味,“让我来吧。”   梅莉心口被无形的压抑感暗暗揪紧。   这对所谓“母女”的关系,似乎相当不正常呢。   (本章题目名,捏他——男子高中生的日常) 第二十九章 废土最恶通缉榜单   随手打个响指,自指尖腾起的火焰,点燃了最后一支烟。   在养母发出警告后,灵梦没再插嘴,只是用讥讽的目光盯着她,嘴角肆无忌惮勾起恶意的笑。   她们诡异的气场对峙,令精神感知异常灵敏的梅莉,几乎喘不过气来。少女很难猜测这两人间的具体关系,那个袭击商船的猎兵团,又和她们究竟有何联系。   或许灵能者间的相处方式,超乎常人认知吧。   白思音的肺活量令人惊叹,她气都没换,一口气抽完整支烟,指尖火再次将残余的烟头烧为灰烬。   弹弹手指上的烟灰,她与养女擦肩而过。   在经过梅莉身边时,这位奇怪的治安官停下来,漠然道。   “梅莉小姐,如果你真是因为好奇才外出游历的话,呆在避难所一辈子,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这块废土虽然辽阔,但并不是个适合做梦的地方,好自为之吧。”   她话中的告诫意味非常重,梅莉面容一肃,合手微微鞠躬:“谢谢您的忠告。”   把手插在兜里,白发少女自栈桥上大步离开,深棕色的夹克大衣,在水风中拂起落寞的气息。   灵梦注视着养母萧肃的背影,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冷淡。她转头将里香带来的木箱,踢到两位少女面前。   “快换上这些装备吧,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和我一起下水调查。”   莲子狐疑地看了眼货箱,里面整齐堆叠着几套潜水服和氧气瓶:“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昨天有鬼芽尸通过水道入侵吧。”灵梦神态危险地眯起眼。   见两位少女点头,她指指水闸下方开阔的绿海沼泽。   “既然鬼芽尸都出现了,这次兽潮背后,绝对有心怀叵测的灵能者作祟。身为一名城管,打击邪恶,维护社会安定,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她头头是道地放官腔。   “过几天港口就要布置水雷完全封锁了,趁现在抓紧时间调查怪物进来的渠道,说不定能发现啥蛛丝马迹。”   “你想害死我吗!”莲子想要抗命,却被灵梦拉住手强硬地牵走。   “别忘记你现在是我的手下,要听上级的话。”   被上司带到一间仓库的休息室,被迫脱下帽子和外衣,莲子和梅莉换好潜水服,笨拙地踩着热电液压蛙蹼,走到一条运河水道口前。   哪怕锈水财阀出品的潜水衣,外形十分臃肿,也无法完全掩盖少女们正值青春的美好曲线,一路上不少自警队员吹口哨调戏梅莉两人,被灵梦“哥斯拉”般的眼神瞪了后,顿时就夹起尾巴萎了。   “喂,真的要下去吗?”莲子俯视着深不见底的水面,幽幽荡漾的波浪阴影下,似乎潜伏着择人而噬的水怪,让她心里发毛。   “狩猎祭我们还要深入绿海大沼泽呢,就当是提前演练吧。”   “你要找那个黄金八目鳗,别扯上我们啊。”   “不用担心做白工,有钱一起赚,我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谁稀罕你的分成!”   被灵梦虎视眈眈盯住,知道自己逃不脱了。莲子在脑内搜索着森罗变异生物图鉴上,关于鬼芽尸的记载,这种由堕落灵能者,通过极富传染侵蚀性的变异力量,感染各类生命体制造的魔化生物,一向是废土住民闻之色变的噩梦。   自己不会那么倒霉,遭遇一只吧。她想起梅莉之前还提过墨菲定律,心里的寒意更重了。   “万一碰到鬼芽尸怎么办?你要是故意坑人,我绝对会消极怠工的。”   灵梦恍然地拍拍脑袋:“你不说我还忘记了。这块水域以前有个鱼人群落,后来被清理掉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   “那更不能下去了!”   莲子刚要逃跑,灵梦就将一杆鱼枪扔向她怀里,少女慌张接住这沉重的武器,却又随即被窜到她背后的灵梦,一脚踹在屁股上。   “干什么,不要啊!”   莲子狼狈地摔下河道,溅起大片夸张的水花。   梅莉苦笑着注视挚友在水里胡乱扑腾,她认真做了阵准备运动,扣好水下呼吸面罩,自觉地跟着灵梦跳下去。   ————————少女潜水中——————————   废舰城旧城区渔港,位于一处水畔高地的夜雀烧烤店内。   在无良上司压榨下,忙活了一整天的两名新晋城管,终于有空闲吃一顿晚饭。   而那位无良上司,桌前早积着大堆空空如也的海碗。   “莲子,不要老臭着张脸嘛。这样东西吃下去都不香,你昨天不是才夸老板娘做的菜美味吗?要怀着感恩的心情对待食物哦。”   科学少女怀着满满的怨念,阴沉着道。   “还不是你踢我下去。结果除了水还是水,累的手脚都抽筋了,害我们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最后不还是安全的搜索完了,可喜可贺啊。”   “可喜可贺个头啊!要是我们当时碰到鬼芽尸怎么办!我还不想这么早死,就算没碰到,水生兽魔也不是吃素的,被怪物偷袭怎么办!”   “安心啦,你们和玄爷接触过,身上沾有它的气息,一般的兽魔都不会有胆子攻击你们的。”   灵梦嘻嘻哈哈安抚着莲子,扭头朝头戴厨娘头巾,环着白围裙的米斯蒂娅招呼道。   “老板娘,真是麻烦你了,再来一碗。”   厨房中忙碌不停的粉发少女,被灵梦惊人的胃口弄的表情抽搐,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道:“不用客气,明天狩猎祭我也要拜托您保护呢,还请灵梦小姐多多照顾了。”   吃人家的嘴软,灵梦当即打包票:“应该的。话说肯给我打五折真是太谢谢了,省了不少瓶盖呢。现在正是物资紧张的时候,你能弄到这么多食材,相当不容易啊。”   “我说过作为一名称职的厨师,搜集食材当然是最基本的啦。”米斯蒂娅讪笑着,“灵梦小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肚子里深不可测的本事,才叫我佩服呢。”   “啊,是吗?”城管少女继续胡吃海喝装傻。   另一边吃相优雅的解决掉自己那一份的梅莉,打开哔哔girl,开始访问起游侠协会的信息库,数据不断变化的投影光屏上,浮现一排风姿各异的人物图像。   莲子放下碗,好奇得凑过来:“梅莉你在看什么啊?”   金发少女灵活敲击着按键,将图像一张张调动放大。   “白天那位店长不是说过,可以浏览游侠协会公开的情报吗?我想对废土上的人事,增多一些了解,不过——”   少女眼神闪烁过滤着介绍:“这还真是让人吃惊啊。”   灵梦也转头打量了会光屏,意味深长道。   “难得大小姐你会对通缉黑榜感兴趣呢。这都是废土上鼎鼎有名的怪物,堪称最凶最恶的强者名单。”   被灵梦一脸凝重的表情唬住,莲子不自觉吞口口水:“最凶最恶?”   “对,绝不能招惹的禁忌存在。上了黑榜与其说是要通缉,更不如说是向整个废土宣传的某种警告。这些人都是犯下过滔天罪行,能止小儿夜啼的魔鬼哦,寻常人还是祈祷自己脸好,一生都不会碰到吧。”灵梦摇头晃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废舰城也是同等的存在。   “诶!这个粉头发的大姐也是大恶人吗?”莲子指着光屏上一名佛家居士打扮的女剑客。这名有着齐肩粉发,姿容如仙的清雅女子,手持一柄古朴太刀,独舞于漫天梨花大雪中。   “别被这女人的外表骗了哦。”灵梦瞥了眼照片,表情戏谑道,“她是‘樱岚剑圣’西门葬幽,法号幽幽子,一把妖刀‘千本樱’血染亡魂无数。因为其剑术天衣无缝,美若樱吹雪舞,往往在对手沉溺于那璀璨锋芒,迷惘之际便将其斩杀,毫无痛苦地引导向死亡,被誉为举世无双的剑圣。”   梅莉细细观察着照片上风华旷世的女子,哪怕明知她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剑客,内心也不禁涌起某种矛盾的亲切感:“她是因为杀了太多人被通缉的吗?”   “杀人算什么?”灵梦不屑地咽下大口拉面,“西门葬幽是联邦异常忌惮的一家结社的核心成员,才被冠上暴徒名号悬赏的。”   少女打趣道:“而且她闻名废土不光是因为剑术,还有那饕餮一般的无底洞胃口呢。这女人曾有过强迫新东方的校长给她做菜,三天内吃光学校所有储备食材的记录,甚至还干出过打劫联邦运粮火车的事,被好事之徒戏称为‘异常食欲者’。”   “三天吃光厨校的储备食材?!”莲子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这还是人类吗?”   科学少女好像联想到什么,怪异的目光投注到灵梦那吃下无数碗美食,也没半点鼓胀的肚子上。   貌似这位也有着非人的好牙口呢。   莲子流着冷汗想,难道强大的灵能者都是食欲超凡的大胃王?   “结社?”相比起好友纠结的问题,梅莉更在意灵梦提到的通缉理由。   “嗯,好像是叫天启复明会吧。小铃告诉过我,是以有关圣王的传说为依据,而建立的试图恢复人类旧文明辉煌的秘密结社。   “是指青龙神重铸地球,百年后将有圣王降临的最终救世主预言吗?”金发少女回想起在森罗图书馆某些文献上记载的离谱故事。   “没错。”灵梦冷笑道,“废土头号大魔头圣白莲,据说也是出身这个结社,借着传说的影响起家,自封为圣王,拉起数目庞大的邪教武装,与联邦分庭抗礼呢。由此可见怪力乱神的行径,向来不被统治阶层喜欢,樱岚剑圣会被通缉也不足为怪了。”   “那这个呢?”梅莉又放大另一张照片。   那是个穿着红格子马甲和长裙,只能看到背影的纤秀女孩。撑着向日葵般金黄的阳伞,徜徉于无垠的温暖花海上,伞下飘飞着生机蓬勃,一如大地葳蕤的绿发。   “无双青帝,花之暴君。”灵梦一字一顿道,“出身沉梦森林的传奇,辐射纪元有史以来,最凶残最鬼畜的灵能者。”   少女充满恶趣味地盯着莲子:“还记得那片差点把你吓尿的腑海林吗?就是她重口味的杰作哦。”   莲子脑内刹那闪过惨绝人寰的人肉森林,肠胃一阵痉挛,差点又把刚吃下去的吐出来。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反胃的冲动,铁青着脸叫道:“你丫故意的吧!!”   她抬头心有余悸地打量着照片上的女孩背影。   “你不是说腑海林已存在了近百年吗?她怎么还在通缉榜单上?”   灵梦摇摇筷子:“对于超凡入圣的灵能者来说,岁月能轻易左右吗?这位暴君成名的年代,可以追溯到游侠协会初创时。现在大家差不多都遗忘了她的可怕,无双青帝成为了少数人铭记的传奇。据说游侠协会最后一次发现她的踪迹,还是三十年前呢。”   城管少女总结道。   “总之能上得了黑榜,都是些悬赏额高达上十万瓶盖的怪胎,假如能抓住一个,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梅莉勉强笑道:“只怕普通人都没那个命花吧。”   莲子打开自己的哔哔女孩,查询了会通缉榜单:“我怎么没找到圣白莲啊?”   “你认为游侠协会会自讨没趣吗?圣白莲、寅丸星,以及你们昨天见过的那位幽谷上人,可都是有着无数的狂信徒,万一因为通缉令惹恼了她们,可是不小的麻烦呢。”   “所以黑榜上的都是些孤家寡人咯。”梅莉蹙眉道。   “也不尽然,但这年头做坏蛋,确实也讲究做大做强啊。”   “我倒有个问题,把她们说得这么凶恶,那通缉照片又是怎么到手的?”莲子举手问。   “一般是银河广播电台与游侠协会合作弄来的,呼呼呼,这一代的电台掌门人,偷拍功力也不容小觑呢。”灵梦大口喝着面汤。   金发少女将通缉榜界面继续往下翻,忽然愣住。   深红如火的猎兵服,噩梦般的火云标志,脸被战术头盔严实遮住,只露出精巧的下颔,勉强可以认出是位女性。   “请问,这个代号‘夜枭’的猎兵是谁呢?”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这个相较刚才两位就差多了。”灵梦深深瞧了眼梅莉,“她是废土最恶名昭著的恐怖集团‘破晓天火’的副统领,近些年才活跃的后起之辈。因行事不择手段而著称,极其擅长暗中诡秘的行动,没人见识过她的真面目。”   “破晓天火?”   “小铃比我知道的更清楚,有机会问问她吧。这个组织据说是十多年前,由掀起那场撼动联邦的政变的‘民本党’余孽组成。对外号称继承逝去领袖的政治理想,实际上不过是以复仇为目的,不断刺杀高官,进行破坏活动的丧家犬罢了。早年某人还在时,可是煊赫一时呢。”   放下碗筷停止了进食,灵梦脸上忽然流露刻骨的冷漠:“但在政府不遗余力的打压下,现在已沦落到和普通的猎兵团没两样了。为了赚取生存空间,只要付的价够高,什么脏活都肯接,行刺、屠杀、抢劫、毒品交易……名声比下水沟的老鼠还臭。”   少女指着光屏上戴着头盔,辨不出喜怒哀乐真面目的“夜枭”道。   “袭击你们的红衣猎兵,很可能是她的手下哦。”   被灵梦话中的恶毒意味刺激,梅莉和莲子陷入不安的沉默。   这时米斯蒂娅端着一海碗鲜虾拉面走过来,灵梦突然发问。   “老板娘,你是中央特区出身的吧。”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少女大厨疑惑地眨眨眼。   灵梦没有马上动那碗拉面,而是扶着脸道:“我这两位朋友,对于多年前民本党掀起的‘白泽之变’很感兴趣。你既然生活在中央特区,对那场事变应该了解的更清楚一点,能告诉我们一些自己的看法吗?”   少女的语气温和,却直指尖锐的话题。粉发女孩迷惘地张张嘴,没发出声音。她不知所措地打量着三人,眸中沉淀着复杂的情绪。   灵梦淡然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吧,这里又不是联邦统治的辖区。”   米斯蒂娅犹豫了半晌,终于迟疑着开口:“那时我还小,只依稀记得首都很混乱,军队来回冲突,死了很多人,是场不愿让人提起的惨剧呢。”   梅莉和莲子都聚精会神的屏住气。   “教我厨艺的老师告诉过我,那是当时执政的民本党,为了推动一直被阻碍的改革,发动兵变对上层门阀进行清洗,杀掉了主要的顽固派,却最后发生内部分歧,被联邦军神抓住机会击败。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行事道路。”   米斯蒂娅脸上挤出一丝伤感的苦笑。   “但即使是我也明白,政治斗争又有什么对错呢?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时至今日,哪怕被定义为历史的罪人,仍然有不少人怀念那位民本党领袖。”   “虽然我并不清楚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能够为了联邦一生呕心沥血,努力做出过经政改革,普及教育,完善包括抚育孤儿在内的社会福利保障体系等贡献。在兵变后,又不愿爆发全面内战,影响到国家完整和百姓的安危,选择接受和议,最后因学生出卖被捕。那位坦然面对审判赴死的白慧音先生,心中应该抱持着某种高洁的理想吧。”   白慧音。   梅莉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哪怕打小在海另一边遥远的“新伊甸”长大,也耳闻过的传奇。   一个真正撬动历史的伟人。 第三十章 躁动前夜2   食不甘味地吃完晚饭,梅莉和莲子终于结束了第一天的实习城管生活,回到战舰瞭望塔上的住房内。   明亮的日光灯,照耀着锈蚀的金属舱室。屋内陈旧安静的氛围,却让在外奔忙一天的莲子,内心涌起莫名的安心感。   灵梦在门外告别后,没再打扰她们。莲子整理好明天还要用到的潜水设备,洗漱完脱掉外衣,精疲力竭地坐在下铺,盯着梳头中的梅莉微微出神。   挚友粲然的金发,哪怕在水中浸泡整天,也丝毫无损那纯净的光彩。   莲子鬼使神差地提议道:“今天潜水潜得手脚都抬不起来了。不处理下,明天一定会很惨的,梅莉我们来互相按摩吧。”   “好啊。”少女高兴地回应,“莲子你躺好哦。”   “不,还是你先来吧。”莲子拍拍床铺。   梅莉哼着轻快的小调,脱下城管制服,只穿着贴身的内衣躺到莲子身边。她背过身晃着脚丫,换个舒服的姿势趴着,感受着好友在身上热情地揉捏,酸麻温热的触感,极大缓解了身体的疲劳。还在森罗接受严格的精英教育时,两人就经常这样亲昵的接触。   闭目享受了会,少女忽然打开哔哔girl腕表,进入网络信息库察看。   “你又在看什么啊。”莲子好奇地凑近,两人贴得更紧了。   “在浏览城市信息呢。毕竟我们才刚到废土,无依无靠,当城管的日子想必还要维持一阵,好歹先弄清楚工作的环境吧。”   “你还真准备在那奸商手下当长工啊,会被压榨死的哦。”   挚友语气中的抱怨,让梅莉好笑地摇摇头。她放大光屏,向莲子分享自己的成果。   “我对比了下绿坝网和游侠协会公布的信息,沉梦之森真是片神奇的宝地呢。泛滥的树海内,存在无数纵横交错的水湾,为动物提供了充足的栖息地和食物,导致兽魔多到繁若辰星的地步。每年持续一个月的雨季都会爆发兽潮,届时磁场混乱,水位暴涨,万兽活跃——当地人把这称为龙神复苏,由青龙神大人呼吸和喷嚏造成的“天地蛰动”呢。废舰城的狩猎祭,就是在应对兽潮躁动的背景下诞生的。”   “你还查得真清楚啊。”莲子仔细按摩着梅莉的小脑袋,十指同时撩拨柔顺的金发,发丝间隐隐散逸的天然清香,让她遗忘了精神上的疲乏,“我还记得地理课上学过,这块绵延数千里的森林沼泽区域,是欧亚废土最重要的一块湿地呢,而作为沼泽主体的绿海,更是世界上最大的湖泊,完全不是新伊甸的人造湖和水库能比拟的。”   她难以置信地叹息:“能在短短一百多年间,就形成如此大规模的地势和气候变动,哪怕是我,也不得不相信青龙神的存在呢。”   “那当然,埋藏着一座旧上海遗址的湖沼,怎样想都是神明才能创造的奇迹吧。”梅莉有若万花筒灿烂的双瞳中,闪烁着憧憬的灵光,“据说当年青龙神重铸地球时,留下的第一道龙之伤,就在森林里呢。”   “龙之伤?你还热衷于那个缥缈的传说啊。”   “破解龙之伤的秘密,就有可能找到青龙神的本体,进入传说中的理想乡,很浪漫不是吗?”梅莉开心道,“无数废土住民的心目中,可是将圣王和理想乡的存在,当做通往天国的信仰呢。这次狩猎祭也包括前往龙之伤朝拜的行程,我们很快就可以见识到哦。”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森罗每年耗费在世界各地的龙之伤研究上的人力物力,也不会徒劳无功吧。”   “莲子你就是太务实,才体会不到妄想的乐趣啊。”梅莉嬉笑着眨眨眼,“来,换我给你杀必死了。”   她忽然坐起身,恶作剧式地将莲子按倒到床上。   “你干什么啊?梅莉,别挠痒痒,哈哈。”科学少女措不及防地被压倒,一副不依吵闹的模样,暗地里却相当享受地眯起眼。   “莲子,我有个疑问藏心里很久了。”梅莉打闹了阵,冷不防道,“今天灵梦小姐和她养母提到‘破晓天火’时,都表现得相当不正常,那真只是个普通的恐怖组织吗?我在想,他们为何要袭击我们偷乘的商船呢?”   “灵梦不是说那伙猎兵被打压得很惨吗?可能是为了抢劫船上的补给物资吧。”   “如果是为了抢劫的话,我想不通他们怎么只弄了几艘小型载人飞艇来,根本装不了多少东西吧。最后还把商船炸掉,难道船上有什么重要的特殊货物?以致要小心行事,消灭证据?”   “或许是有人雇佣他们对付森罗公司呢。”莲子脸上忽然浮现浓厚的阴翳,“比起那群恐怖分子,还是更担心下我们的处境吧。”   少女抬起手腕,哔哔女孩投影出沉梦之森的地图,不过并非一般的自然地理地图,而是政治地图。森林内星罗棋布的城邦,大半已被白莲圣火的标志覆盖,仅有极少数的据点幸免。   “虽然有人收留了我们是好事,但麻烦也大得很啊。梅莉你看,经过长久的拉锯战,白莲教的势力占据了大半个东部,PLA被完全隔离在沉梦森林的西疆,对东区独立城邦的影响已经名存实亡了。”   莲子指着废舰城西北部,某个被标记为沦陷的水轮标志道。   “那群邪教份子攻下了水轮镇,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废舰城。他们稳打稳扎的控制了好几个重要据点,形成了包围圈,对这座绿海魔都是势在必得。”   梅莉也露出烦恼的神色。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泛大陆铁路体系根本无法铺设到森林里,联邦想输送军力也鞭长莫及。”   “我们真的要留在这打仗吗?”莲子忧心忡忡道,“被卷入战争可不是好玩的事。”   她眼神中充斥着某种惨然之色:“森罗历次对外的殖民战争有多残酷,我们都很清楚吧。”   梅莉沉默了一会,轻声道:“灵梦小姐救了我们,这份恩情是必须要回报的。”   莲子愣了下,知道梅莉下定了决心。而且现在两人对废土的境况一抹黑,就算想离开沉梦森林,也没有可靠的安全保障,甚至连具体的去路都没有。   看来只能呆在这等候暴风雨的到来了。   “梅莉,你觉得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莲子突然想知道,挚友对那个神奇女孩的看法。   少女微微一愣,努力体会着那涌自内心的亲切印象,略显犹豫道:“神秘、强大、聪慧……明明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却有着废土主宰者一样的气魄,充满矛盾和谜团的妙人呢。”   “你对她的好感倒挺深的。”莲子叹口气,“不说其他的,这丫头现在肯定在谋划着,明天该如何赚它一票。真不知为啥那么死要钱,以灵能者的力量,是不可能为生活而操心的吧”   “或许,这就是她的执念。”金发少女温柔地抚上挚友的脸,“正和我们如此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一样。”   莲子默默按住紧贴脸颊的纤柔玉手,手心的温度,让她烦躁的内心渐被难以言喻的感动充实。只要有这手的主人陪伴,自己就无所畏惧了吧。   “梅莉,可以了。”科学少女翻身躺在铺上,望着挚友会心一笑,“明天还要去参加狩猎祭,早点休息吧。”   “晚安,莲子。” 第三十一章 少女们的飞行赞歌   昼夜交替的界限总是非常模糊,天蒙蒙亮,梅莉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少女揉揉眼爬下床梯,唤醒仍然抱着枕头酣睡的莲子。打开门,身穿迷彩狩猎装的灵梦,正拿着两套同款式的猎服,笑吟吟地向她道早安。   晨曦清耀的微光,洒在蓬莱号高耸的瞭望塔上,少女为夜梦昏沉的内心,也霎时绽放光明。   在灵梦的催促下洗漱完毕,少女们带上装备出门。马上就要迎来踏足废土后的头号重头戏,梅莉和莲子心中充满了期待。   从“蓬莱”号上下来,梅莉左顾右看,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她寻思了会,对干劲十足走在前面的灵梦问:“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哪儿去呢?我们从昨天起就没见到她了。”   灵梦无所谓道:“你说针妙丸啊,她有别的事要忙,到时会和老奈辛瓦里的狩猎队一起行动。”   城管三人组沿着绵长的湖岸线,绕过无数浮桥铁船组成的水上巷路,来到旧城区。   “这儿的港口还没封锁吗?”莲子疑惑地道,凌晨时分,已经有许多人登上船只,开始繁忙的货运工作。   “昨天我们去的七号码头,是对水轮镇贸易航道开放的主港,也是鬼芽尸入侵的地点,所以要首先封锁。”灵梦解释道。   “至于蓬莱号所在的旧港区,向来供前往绿海沼泽深处的船使用。想从主港的水域通往这边,一路上有很多水闸堤坝,要绕个大弯呢,还不用那么着急处理。”   “相当复杂的规划呢。”梅莉估算着船只的数量,“这些船大多是准备前往狩猎祭的吧。”   莲子也好奇问。   “话说祭典到底在哪儿举行啊?我们要坐船去吗?”   “跟我来就行了。”灵梦加快脚步,“如果走水路要花不少功夫,我们赶时间,当然有捷径啦。”   三人很快来到前天光顾过的履带维修店,在店面前的小码头边,漂浮着一架破破烂烂的螺旋桨战机。   换了身橄榄绿飞行服的里香,正蹦跳着向她们招手:“喂,这边这边!”   “水上飞机?”   莲子小跑着赶过去,打量这架明显经过多番改装的战机。   机身整体为墨绿色的涂装,驾驶舱被特意加大,挤下六个座位,以致显得像个大脑袋的畸形儿,一点也不符合流体力学的美感。   除了螺旋桨和双翼下悬挂的小口径机炮还过得去,其他部位根本就是老掉牙,机体外壳上甚至有不少斑驳的锈迹,在头部两侧,还恶趣味的画着坦克炮塔正面与扳手交叉的图案。   “我们就坐这个?”科学少女愕然地指着机翼上打的补丁。   “当然!”里香自豪地挥手,“今天就由我里香带你们驶向冒险之旅,欢迎搭乘‘热情飞行’号。”   “热情飞行?”莲子冷汗直流,“这飞机有些年头了吧,乘坐它某种意义上还真是冒险。”   里香反以为荣道:“热情飞行号可是曾在七年前的禹王坝战役,击败过邪教徒的老英雄哦。因为机体受伤,外加过了服役期,被我花两千瓶盖买来改装,那可是我在联邦勤工俭学攒的大半积蓄呢。三年前我就是开着它回家乡,虽然上了年龄,但还是很用心保养过的,绝对能飞啦。”   麻花辫少女自信地拍拍发育良好的胸脯:“相信我这蓝翔毕业生的技术。”   “不会一头栽到沼泽里吧。”莲子的完美主义毛病发作了,她很想拆开机体看看,到底有几个零部件是合格的。   “别以为你是森罗的高材生,就可以小瞧废土技师的智慧。”里香不满道,“我可是最擅长变废为宝,热情飞行号正是由本人一手挽救,才得以发挥余热呢。要知道刚买回来时,连机翼都断了呢。”   “那更不能坐了啊!”   “蓝翔出身的人可不能说不行,就算是废铁我也给你开上天看。”技师少女晃晃食指,煞有介事道,“我可是认同你们才会把它开出来哦,苏晓当初可是缠了好久,让我带他飞都没答应呢。”   “那小鬼前阵好像还要你带他和小伙伴们去狩猎祭玩吧。”灵梦皱眉道,“你没答应吧。”   “没有,小铃那边多少要顾及下啦。不过我倒是同意三天后,带他们参观狩猎大比和闭幕式,当做风铃苑今年的课外实习。”   “那帮熊孩子不能掉以轻心啊。小心到时惹了一身骚,还要你给擦屁股。”灵梦提醒道,“万一出了事,小铃可不会原谅你哦。”   “一年一度的盛事,好歹给他们个盼头吧。”里香亲热的和少女勾肩搭背,“再说不是有你嘛,谁有那个能耐闹事。”   在里香对安全方面地再三保证下,三人将信将疑地跟着她,钻入“热情飞行号”改装过的舱座。   “坐稳咯。”技师少女发动引擎。   机头的螺旋桨叶片在短暂地启动后,开始急速旋转起来,掀起强烈的涡旋气流,拉动机体划过水面浮起。在小幅度的倾斜后,“热情飞行”号终于摇摇晃晃的飞上天空,最终保持平稳的飞行轨迹。   “怎么样?我大蓝翔的技术废土第一。”   里香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莲子这时已经没有拿森罗黑科技去吐槽她的兴致了,她和梅莉出神凝望着辽阔的沼泽。   从空中俯瞰,才发现所谓“绿海”,真的如大海一样壮观。水天相接,渺无边际,庞大的船只,在眼中也仿佛变成儿时玩具一样的模型。不时有水鸟群自下方飞掠,如一片片变幻聚合不定的云彩,从翡翠色的湖面上飘过。   她们此时的心情,和驾驶“五月花”号逃亡时一头闯入废土的忐忑,是截然不同的体会。   能安心听着风的声音,是一件多美好的事啊。   梅莉痴痴想着。   经过大概半小时的飞行,莲子两人终于惊喜地发现了岸线,一个船只云集的港口小镇映入视界,而在小镇前方,是有着更深层次绿色,浩瀚无垠的树海。   将周边地图牢记在心的梅莉,早已知道以废舰城为中心,绿海大沼泽湖畔,建立了众多的卫星聚居点,这个小镇很明显就是个还未完善的卫星港。   灵梦介绍道:“这儿是离废舰城交通最便利的一处开荒点,原本是打算作为新渔港和食品加工厂营建的,因为兽潮爆发得太突然,城主下令开荒队撤退,正好拿来做狩猎祭的根据地。”   她望着下方密集涌动的船潮。   “猎人协会从半个月前,就陆续完成了准备工作,现在这里已经成为对抗兽潮的前沿要塞啦。当然——”   少女骄傲一笑:“也是我一手筹划的狂欢派对主场。”   这飞扬不羁、野性十足的笑容,让梅莉恍惚失神,也对狩猎祭油然生出更大的热情。   见抵达目的地,里香操纵着飞机在空中盘旋,想寻找合适的水道降落。   就在莲子津津有味地观察着狩猎祭据点时,机身陡然摇晃了一下,她的脸差点砸到窗玻璃上。   “怎么啦!”莲子赶紧扶住被吓到闭眼的梅莉,舱内陷入剧烈的晃动中。   “好像出毛病了。”里香摆弄了会控制面板,尴尬地回过头,“仪表读数一下子就不正常了,散热器停止工作,看来发动机要歇菜了。”   “我就说靠不住嘛!”莲子惊叫道,“你快想办法啊。”   “大家准备好,我要迫降了。”   这位蓝翔毕业的首席工程师,并没有半点沮丧慌张的迹象,反而斗志昂扬地握紧操作杆,驾驶着飞机朝水面一头撞去。她使出吃奶的劲,调整机身角度的同时,嘴里还发出刺激的“喔哦哦哦哦哦哦!”叫声壮胆。   在巨大的惯性动力支持下,热情飞行号一路歪歪斜斜的划破水面,惊险地从众多船只缝隙间穿过,在下方发现异常的人们惊呼声中,掀起壮丽的浪花,最终停下来,随不断扩散的涟漪,在波涛上载沉载浮。   除了灵梦始终淡定地扣紧座位,稳如泰山外,其她三人都被恐怖的迫降,颠得昏头转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还好有安全带。”要不是没吃早饭,莲子感觉自己都要吐出来了,"连续两次差点从天上摔死,我对接下来的这鬼祭典,预感更不祥了啊!"   "你想说祸不单行吗?"灵梦一脸嗤笑。   “里香小姐你还真是个冒险主义者啊。”梅莉惊魂甫定地按住胸口,发呆了好一会,才伸手扶正头上歪掉的帽子。   “这正是机械匠师的浪漫哦。”里香也从懵逼中回神——刚才就属她承受的压力最大,少女使劲深呼吸,平息肾上腺素的刺激,“你不觉得聆听引擎交响乐的变奏,享受机翼划破波浪的颠簸感,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吗?”   技师少女取下安全带后躺,把体重完全托付给靠背椅:“这还是一个老同学教会我的体验呢。”   看她愉悦又颤抖的表情,真像刚经历极限大漂流的高.潮后,心脏砰砰狂跳着,躺充气垫在湖上晒日光浴。   而在岸边和船上围观的看客,见飞机平安降落,纷纷吹起口哨扔帽子,为艺高胆大的飞行员欢呼中。   在一艘靠近的渔船接应下,四人才得以摆脱困境。   “唉,我的热情飞行号又要大修了。”少女们并排站在岸边,看着飞机在荡漾的水波中轻飘飘浮落,里香遗憾地耸拉着脑袋。   “你还不打算送进回收厂吗?”莲子好气又好笑。   向好心的船主道谢后,灵梦随手给了那位战战兢兢的老实人一些瓶盖。   “现在是七点十一分。”她看了下哔哔女孩,叉着腰,气魄十足对梅莉和莲子道,“狩猎祭将在九点开幕,我们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准备,先接收完装备,然后享受下难得的节日气氛吧。”   ———————————————————————————   文花帖小百科。   大家好,终于又到久违的小百科时间了,我是清廉正直的职业新闻人,废土上最自由的资讯风媒,文文君哦。在初入废土的观光旅行中,你对寻常住民吃什么感到好奇吗?今天我们便来谈谈衣食住行中,对“食”这一领域影响深远的番薯公司吧。   番薯公司,创办于辐射纪元106年,全称“联邦秋田番薯秋姐妹食品有限责任公司”,是享誉废土的综合食品生产集团,其总部位于联邦中央特区秋田卫星城,下属工厂一千五百余座,拥有合同员工上万人。   作为公司创办者的秋姐妹,其地位可是闻名欧亚的罐头之王哦。她们精心开发的罐头产品,不但营养丰富,而且系列种类繁多,味道上佳,所有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因此不但位列民生必需品,也是联邦大宗军用物资采购单上的常客,甚至远销到森罗本部及外海殖民地,堪称百姓居家旅行,士兵打仗行军的最爱。   二十一年前,打响番薯公司品牌的成名产品——秋姐妹牌地瓜罐头,以香甜可口的味道,便宜易饱腹的高性价比,彻底征服了联邦公民的胃。在当时执政的民本党支持下,通过泛大陆铁路体系输往世界各地,实乃挣扎于饥饿线上的烦恼者们,填饱肚子的不二首选。   当时号称十个人吃饭,九个人都在啃地瓜。其辉煌的品牌效应,同行业无人可及,足以与核子可乐的名声媲美。而秋姐妹也凭借卖罐头和各式调味品,在联邦缓慢实施政治改革的今天,成功当上了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呢。   秋姐妹中,毕业于新东方烹饪学校的姐姐秋静叶,是拥有“红叶食神”称号的九星大厨,新东方荣誉教授,废土四大食神之首,我们现在吃的各种经典口味的秋姐妹牌罐头,便是由她先试做出样品,调整改良后再开始量产。   而在秋田国家粮食研究所工作的妹妹秋穰子博士,则对优良农作物的研究和推广,做出了划时代贡献,位列联邦中央国务院智囊团,及废土“粮农战略合作组织”首席顾问。据说她曾师从某位神秘的植物学大师,睡在稻田简陋的房子里三年,终于靠着艰辛的努力,培育出土壤适应性极强的高产量抗辐射转基因水稻,解决了无数人的温饱问题。时至今日,废土各地招摇于风中的广袤稻田便是证明。   这两姐妹为梦想奋斗的励志故事,和惠民半生,恩泽无数的壮举,早已传为佳话。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因为她们拯救了一个世纪来为饥荒所困的废土,不少地区都供起了她们的长生祠位,甚至有人称她们为永远的食品之神呢。   我想联邦之所以在历次动乱中人心未失,除了少数英明的领袖,和巩固的基层组织努力外,恐怕因为还有她们这样扎根民间的杰出人物,默默支撑奉献着吧。下面收录有文文奉若瑰宝的秋姐妹名言哦,也是她们最初写在罐头上的广告词,后来成为废土上脍炙人口的福音,谨供分享。   “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让所有人都能填饱肚子。”——秋穰子   “我一直认为,食物应该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东西,而不必付出鲜血和悲伤去夺取。”——秋静叶   “一个罐头,能吃两顿,所以,和别人一起分享您的地瓜吧。”——秋姐妹   (写完这段文花帖百科后,为啥我的眼睛湿润了,不人气姐妹也有今天啊。仅此向改变无数人命运的袁大德鲁伊致敬,也向罐头这一伟大的食品和其发明者法国人阿贝尔、英国人杜兰特致敬。) 第三十二章 狩猎时节,狂欢开幕   作为废舰城首席工程师,里香相当有号召力地找来艘拖船,指挥船工们将水上飞机拉回岸边,准备过会抽个空修理。   暂时告别了“热情飞行”号,四人也开始在作为大祭主场的开荒点闲逛。里香顺手弄来辆平板拉车,用来装从机内搬下的潜水设备,省得梅莉她们还要费劲携带。   被昨日那场疯狂的赌约刺激,数千龙蛇混杂的亡命徒,云集当场,还不断有人赶来想碰碰运气,加上城内想分一杯羹的商家和走私贩子,莲子保守估计现场至少有一万人。   为巨额瓶盖奖金激发的热情,混入狩猎祭斗志昂扬的传统历史氛围内,据点中到处涌动着迷人的狂欢味。   出身海外避难所的两名少女,饶有兴致地参观这番从未领略过的人文风光,在身为地头蛇的灵梦领路下,踏入集市区。   正如城管少女所说,祭典将大幅度提升城市的贸易额,现场的买卖活动极其火爆。   无数临时搭建的摊位前,访客络绎不绝,不少人杀价杀得脸红脖子粗。除了生存物资和捕猎设备的贩售点外,梅莉她们还差点被一群关在笼子里,等待买家上门的兽魔吓了一跳。   集市内还摆了许多小吃摊,出售废舰城知名的特色食物,为急匆匆赶来的牛鬼蛇神们提供饮食服务。   少女们就从一个瘸腿大叔那,买了绿海名产“沼泽虾肉丸”作为早餐。   “大叔你来的真早啊,生意蛮不错的嘛。”灵梦仅用一口,便鼓着腮将十多个虾肉丸,连带鲜浓的汤汁全部干掉。   摊主大叔有张令人生畏的恶人脸,但牛高马大的他,面对身高还不到胸口的灵梦,却带着拘谨的恭敬道。   “我是和老周他们一起过来的,这些天存了不少原材料,就等着狩猎祭卖完呢。”   “加油哦,你的虾肉丸可是绿海一绝,再给我来五份打包。”灵梦掏出两枚五百毫升的瓶盖。   “大小姐喜欢就好。您去年没参加狩猎大比吧,今年来,是准备再拿个冠军吗?”大汉左右看了下,小声道,“据说黑皮狗的人也会参加,大小姐如果打败那位健忘魔女,又要给我们大大长脸面了。”   “我绝对会痛打艾伦的脸。”灵梦竖起大拇指,“等捷报传来吧,到时我还会来捧你场的。”   “谢谢大小姐了。”大汉遗憾地叹口气,“可惜我少了条腿,不然还想和大姐头一起去围剿兽魔呢。”   “她忙着料理城里那摊麻烦事,不会来。这次就由我来统筹击退兽潮。”灵梦得意笑道,“大叔你有什么想要的猎物吗?我可以给你弄来哦。”   “哈哈,怎么好意思啊?”大汉用沾满虾肉屑的手摸着脑袋,憨厚地笑着。   少女们吃完美味的早餐,填饱空瘪瘪的肚子,变得更加有活力了。   “那位摊主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叫你大小姐?”莲子怀疑地盯住灵梦,这分明就是个人形哥斯拉吧,和“大小姐”什么的一点不沾边。   “他原本是卖‘沼泽虾肉丸’的渔民。五年前大征兵时加入自警队,是我那位不良家长的得力手下,后来负伤退役了,就重操旧业卖丸子咯。叫我大小姐,是因为本城管曾在自警队呆过一阵,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啦。”   “渔民吗?”梅莉若有所思道,“我刚刚看到了不少渔船,这附近有很好的渔场吧。”   里香好为人师地解释说。   “你们还不知道吧。因为每年‘天地蛰动’,不光是兽潮爆发,也是从大海洄游的鱼群产卵的季节啦,所以狩猎祭同样是渔民的狂欢。另外不少老渔头,都是对付水生兽魔的好手呢,击退兽潮可是要仰仗他们帮忙。”   技师少女耸耸肩:“只可惜今年战火频发,就算捕了鱼也运不到其他城市去,幸好城主与‘番薯’公司合作,办了不少食品加工厂,可以做成鱼制品储藏起来。”   四人漫步离开集市区,梅莉在搭建了一个高大主席台的临时广场上,发现了醒目的告示牌,少女拉着莲子走过去,一条条浏览上面值得注意的信息。   “猎人协会将提供最基本的兽魔情报,另外参赛者还可以购买专门的兽魔手册,这又是灵梦小姐你出的赚钱点子吧。诶,等会还有知名猎手的斗兽表演?”   “有演出看吗?”莲子兴奋地跳起来,“哪里哪里啊。”   灵梦不屑道:“斗兽有什么好看的,等会到森林里,我给你们亮几手绝活,绝对甩那些杂鱼几条街。至于演出,三天后祭祀青龙神的‘天地蛰动’大典,才是重头戏呢。”   “那还真是让人期待啊。”梅莉开心地道,她可是非常仰慕这类废土文化呢,特别是和青龙神的传说有关。   接下来的观光中,少女们甚至发现了一个马戏团营地,里面有不少驯化后的兽魔,个个都长得千奇百怪。   “哇!好大的青蛙。”   莲子被一头关在铁笼里,号称“马戏团明星“的青蛙兽魔吸引到。大青蛙光滑斑斓的表皮上,长满了漂亮的花纹,它肚皮滚圆滚圆的,两腮气泡鼓起来,就和小孩子玩的气球一样大。   “还真有肚子大到能和水牛比的青蛙啊。”梅莉不露声色后退几步,说了个冷笑话,她对这类黏糊糊的动物最没抵抗力了,更何况还是体型如此夸张的两栖类。   灵梦笑嘻嘻道:“这是沼泽鸣蛙,消化力非常强的超级蛙类哦,甚至连蟒蛇都能吃掉。”   莲子两眼放光地想靠近观察这只奇异的生物。   那只憨态可掬的大青蛙,咕噜转动了下眼珠,一道残影闪过,少女的手腕就被缠住,那竟然是条滑溜溜的舌头!   莲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大青蛙扯到笼边,它开心的“呱呱”叫了声,嘴里竟然又伸出条舌头,灵活地在她脸上添了几下。就在科学少女惨遭触手袭击时,无形的气劲切断了两根长舌,灵梦窜上前把莲子拉了回来,大青蛙吃痛的缩回断舌。   黏沥恶心的触感,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莲子呆若木鸡的摸着脸,却沾了满手滑溜溜的粘液。   “怎么回事啊!”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惨叫道。   “没注意到牌子吗?”灵梦示意她看‘请保持三米距离’的警告牌,“它好歹也是兽魔,就算被关在笼子里,靠那条大舌头也能把你解决掉,不过这家伙被驯养了,刚才应该是想表达亲热吧。”   大青蛙不满地朝灵梦“呱呱”叫了几声。   “啊,舌头又长回来了。”梅莉脸色变得惨白。   “要不要亲它一下。”里香调笑着莲子,“说不定会变成王子哦。”   “我早就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了!”莲子气急败坏。   “你们这种状态不行啊。”见两位手下被这头“马戏团明星”轻松的打败,灵梦摇摇头,“连只呱太君都能把你们吓到,给我拿出在废料场的那份干劲来啊。不然进了森林,就算有我照顾也是找死,兽潮的危险,绝不是过家家的猎人游戏哦。”   莲子好不容易才把粘液擦干净,刚想反驳,一声熟悉的尖嗓子,就带着小女孩的稚气挑衅道。   “灵梦,和这两个菜鸟组队,你输定了。”   少女们豁然转头,艾伦正踩在一头同为“马戏团明星”的黑熊兽魔背上,轻蔑地俯视着她们。可惜她个头太过娇小,没有半点女王范,反而像在和大熊玩耍的小孩子一样——虽然那头熊在瑟瑟发抖。   这位昨日和灵梦立下赌约的小魔女,明显是有备而来,她没有再穿那件黑色的连衣裙,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迷彩猎装,蓬松的长发精心梳理成方便行动的长马尾,稚嫩可爱的面孔,依然流露着某种魔性的魅力。   黑猫“苏格拉底”正蹲在女孩纤瘦的肩上,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场舔着爪子。   艾伦身后,照例跟着一批黑皮狗和佣兵组成的部队。   灵梦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她,一脸和善的微笑:“带了不少狗腿子嘛。艾伦,你今天还真有点小鬼参加园游会的样子。”   “谁是小鬼!”少女气嘟嘟道,“你把这么多牛鬼蛇神招来,我们调查局当然要负起责任,监督狩猎祭的进行。”   “嘻嘻,还真是尽职尽责啊,不过把手插到我的地盘恐怕不妥吧。”   “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两位冤家照例见面就吵起来,针锋相对的气势,让马戏团内的所有兽魔,都畏缩地伏下身子。只有黑猫苏格拉底不受影响,它似乎觉得蹲肩膀不舒服,跳到主人的小脑袋上,换了个姿势趴着。   “苏格拉底,别跑到我头上啊!”艾伦慌张地想把宠物扯下来,反而弄得头发一团糟。   “走吧,别管她了。”灵梦趁机结束了交锋,示意梅莉她们跟上离开了马戏团营地。   里香在一旁提醒道:“船应该快到了,我们正好去接收装备。”   她拿出哔哔女孩联络了会,带着三人来到一个小码头。   “嗨,姑娘们早啊,准备好迎接刺激的挑战了吗?”   奈辛瓦里带着他那头斑点老狗,从一艘靠岸的机动货船甲板上走下来,背后还跟着身穿绿色探险服,头戴猎鹿帽的米斯蒂娅。   “奈辛瓦里先生,萝蕾拉小姐,早上好。”梅莉招手欢迎着。   “早安,各位。”粉发少女人畜无害地摆手微笑。她手中提着个橄榄绿色的旅行包,肩上竟然还停着一只大个的黑色鱼鹰。   “这是我的宠物‘鱼丸’,不介意增加一位小客人吧。”   鱼鹰见主人介绍自己,颇有灵性地叫唤了声。   “鱼丸,真是个好名字啊。”灵梦不怀好意地盯着它,“可以当储备食粮呢。”   米斯蒂娅的脸色当即就慌张起来:“灵梦小姐,别开玩笑啊。”   她急忙举起手中的旅行包。   “我特意带了适合冒险用的厨具,一路上打到什么猎物,都交给我料理吧,我绝对会照顾好你们的胃口的。”   “真的吗?。”灵梦大喜过望:“那我们肚子的幸福就拜托老板娘你了。”   “乐意之至。”米斯蒂娅后怕地拍拍胸口,“只要别将‘鱼丸’当储备食粮就行了。”   见好友又恶趣味的欺负人,里香无奈地摊摊手:“看来我为你们准备的干粮和‘秋姐妹’罐头都用不上了。”   “还是贴身带上的好,捕猎时出现什么突发状况都是有可能的,当诱饵也不错哦。食物对猎人来说超级重要,这可是经验之谈。”   老矮人豪爽地大笑:“灵梦我倒是很放心,你们几位小姑娘,也要好好加油,争取捕获到足以自豪一生的猎物吧。”   他回头指挥猎人驾驶叉车,将三个大货箱卸载下来。   “里香,你要我运来的货,都放在这了,清点下吧。”   老矮人摘下帽子,向少女们道别:“我还要准备大祭的开幕式呢,就先告辞了。”   与奈辛瓦里分开后,里香拿着把多功能扳手,拆开一个较小的货箱。   “这是我替你们准备的猎枪和子弹,专门用来对付兽魔的。”少女抄起把枪柄印有黄瓜标志的霰弹枪道,“河童产品,震撼人心。”   “另外还有预防虫咬的军用护颈和头盔,以及食物和防虫药、解毒剂等医疗品。森林里潮湿闷热,一双防潮袜和特制的透气长筒胶靴,更是必不可少的。”   “请问这些要多少钱啊?”梅莉怯生生问。   里香大方地道:“就当是你们队长拉来的赞助吧。”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她将剩下的两个大木箱固定用的钉子卸掉,露出遮盖用的帆布,然后同时掀开:“铛铛铛。”   “哇!”莲子双眼瞬间闪烁起灿烂的星光,“好帅的地效飞行器。”   “这是超妖怪弹头系列的新型浮游摩托,在沼泽区可是最便利的交通工具,最高时速可达四百公里,附带光学迷彩效果。骑着这个在绿海上纵横驰骋,绝对是超拉风的事。”   里香一脸肉痛中夹杂自豪的神情:“这两架地效飞行器,可是我从河城重工拉关系淘来的限量珍藏品呢,要不是灵梦死缠烂打,根本不会外借的,但谁让我们是吃同一锅饭长大的朋友呢。”   “河城重工?”米斯蒂娅掩口吃惊道,“里香小姐的手段还真不一般啊。竟然能弄到联邦最强国有企业的限量产品。”   灵梦羡慕地叹口气:“里香她可是有个好同学呢。”   飞行器整体呈帅气的子弹头造型,在机身两侧延伸出流线型的双翼,车头位置画着可爱的卡通黄瓜标志。里香坐上驾驶位,拍拍控制把手向莲子道。   “灵梦和萝蕾拉小姐乘一辆,你们俩乘一辆,要好好爱护哦。”   “咦?里香你不去吗?”灵梦惊讶道。   “你以为我不想去啊,最近城里太忙了,能抽空来已经不错了。等会还要修理‘热情飞行’号,赶回去处理城主的难题呢。”里香唉声叹气道,“可惜我囤积的那些货物,只能找人代售了。”   “难题?”灵梦似乎联想到什么,语气带上几分郑重,“里香,阿求姐难道要你修那个?”   “正如你想的那样。”少女·技师表情为难,话中却隐隐流露出兴奋,“超级大难题啊,比修复我家那孩子,还艰巨的挑战呢。”   莲子视线不断在卖关子的两人身上打转,她敏锐的察觉到“那个”,应该是指某个宏伟的大工程,这让她心里好奇得直痒痒。   “差点忘了。”里香从兜里掏出本操纵手册,“莲子交给你了,灵梦不懂地话,好好教教她哦。”   她从浮游摩托上下来,分别指着两架车道:“这辆叫‘进取’号,这辆是‘开拓’号。”   然后双掌合十叮嘱。   “一定要小心使用啊。它们都是我的心头肉呢。”   “你还真爱给交通工具取名啊。”莲子冷不防吐槽,“不过这两架地效飞行器,比那早该进博物馆的热情飞行号,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   “莲子你不也是给我们摔坏的飞艇,取了个‘五月花’的名字吗?”梅莉坏笑着道。   “这可是机械匠师的浪漫。”里香说出引以自豪的口头禅,搂住莲子的肩膀,“咱们是同道中人哦。”   从未被梅莉之外的人如此亲近,莲子稍微有点不知所措,但里香真挚的热情却感染了她,心中油然而生知己的感觉。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立一个大大的钢铁军团,给每个孩子都取个响亮的名字,这可是我的梦想呢。”里香神秘地耳语道,“莲子你是森罗一级电子机械工程师吧,回来给你看个好孩子哦。”   就在少女们亲切的交流感情时,港口的广播系统忽然响起某个活泼的少女声。   “大家好,今天还真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俗话说暴风雨前的平静,沉梦之森的风中,有着意象不到的生机呢。”   灵梦调头朝远处广场的主席台上望去。   她皱起眉头,发现台上除了老矮人奈辛瓦里外,还出现了只奇怪的乌鸦,正相当有人性化的张合着嘴,右边翅膀竟然还能握住话筒!   “咦,那只乌鸦是怎么回事?”莲子从货箱中拿起只望远镜,也看到了主席台上的异象。   “我也不知道。”灵梦表情愕然,“这声音好耳熟,似乎是某个聒噪的记者。”   “欢迎来到狩猎大祭。”广播的音量继续放大,整个聚居点都被那机灵古怪的声线占据。   里香似开玩笑道:“就是那个银河广播电台的文文啦。这几年声名鹊起的自由新闻人。我还在联邦求学时,她就以擅长进行暗访偷拍而著称呢。这家伙曾化名冠希·文,马克·文·费尔特,自称摄影技术废土第一,乃百年来最有节操和骨气的记者。”   “可那明明是只乌鸦啊。”莲子惊疑不定道。   “这只应该是她的使魔吧。”里香解释说,“文文是一名非常强大的灵能者,据说她在废土上放出了无数只乌鸦作为眼线。还能以飓风一样的速度,赶到事发地点,在联邦可是拥有‘风神少女’的名号呢。”   “这家伙还真会想办法。”灵梦回想起她播报节目时,语气中针对新闻的种种热切,“无论如何都想捞到第一手的热点吗?”   “作为近些年来搅动东部局势的焦点,大家想必对废舰城的事态非常关心吧,这儿正在举办当地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文文我历经艰辛,总算赶在开幕式前到了,现在就由我来客串解说,为大家播报沉梦之森第六十届狩猎大祭的实况吧。”   乌鸦伸出另一只翅膀,指着坐在她旁边的奈辛瓦里。   “坐在我旁边的这位,就是本届狩猎大祭的主办者,猎人协会‘物竞天择’俱乐部,废舰城分部的主席,赫米特·奈辛瓦里先生了,大家欢迎哦。”   老矮人向台下热情地挥挥手,回应着观众们浪潮般的掌声。   “作为名闻欧亚的废土猎手之王,奈辛瓦里先生,可谓是见识过最壮观的绝景,征服过最凶悍的兽魔,其眼界肯定是相当高超而精准的,请问在沉梦森林狩猎数年,你认为这儿的猎人整体水平如何呢?”   “哈哈,都是群不错的棒小伙呢,堪称废土上顶尖的猎手聚集地了。”   “哦,评价很高呢。那他们中有足以担当您对手的,最出色的猎人吗?”   “我平生识人无数,称得上对手的不多。新迦南沙海,常年与王虫邪魔厮杀的雷恩·加尔算一个,红魔城邪恶的狩人者,扎罗夫将军也位列其中,另外废土上追踪强者足迹猎杀的铁血战士群落同样不可小觑,还有一位,就是我在废舰城结识的忘年交了。”   “哦,是那位传说中的幼鬼吗?听说她曾降伏了荒神级别的兽魔,百年来雄踞绿海的霸主玄爷,你能和我们谈谈这位吗?”   “如果说雷恩·加尔是残暴却足够隐忍的雄狮,扎罗夫将军是睿智与狂性并存的疯子,那这个女孩,天生就有种横扫一切的王者气魄,甚至足以让沼泽霸王臣服,假以时日,说不定又会成就一个无双青帝的传说哦。”   “那还真是拭目以待啦。”乌鸦惊诧地提高声调,“文文我等不及想要采访这位大人物了。”   梅莉四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话题中心的“大人物”。   “你被夸奖了呢。”里香认真地盯着好友。   “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啊。”灵梦挠挠脸颊,害羞地揪住发辫。   “别给我得意忘形啊。”莲子大声吐槽道,“这种扭捏的样子一点不适合你!”   “灵梦小姐还真是有趣呢。”梅莉掩嘴微笑。   “我的夙愿拜托您果然没错。”米斯蒂娅鞠躬行礼道,“请务必帮我找到黄金八目鳗。”   主席台上,老矮人的讲话开始进入主题。   “因为今年的兽潮,以前所未有的凶猛态势爆发,加上某些不可抗拒的时局原因,我们决定将举办期提前,持续时间也将从半个月压缩到三天。十五号的九点,所有参赛者都要带着猎物回到开荒点集合,违者视作弃权。短短三天的时间,在泛滥的兽潮内找到目标并下手,这可是极为考验猎手的眼光、手段和运气,本次狩猎想必也是历年最危险的一次。”   乌鸦也煽动气氛道:“据说本次奖金总额高达二十万瓶盖呢,观众们是否也和文文我一样热血沸腾了呢?付出燃烧的激情,赌上宝贵的生命,用猎人的鹰眼,锁定最具价值的猎物,真是伟大的冒险啊。”   她话锋一转:“奈辛瓦里先生,既然本次狩猎可能是最危险的一次,那么你又是否有把握击退兽潮,猎捕到满意的战利品呢?”   “兽潮再厉害,终究是群乌合之众,人类的智慧和决心才是最可怕的武器。我已经盯上了最危险的猎物,猎人可能会被野兽毁灭,却绝不会被野兽打败。”   “这就是所谓‘战术上重视敌人,战略上蔑视敌人’吗?原来在猎人之王眼中,兽潮也不过尔尔嘛。在你心目中,还有什么比应对兽潮,更危险的狩猎活动呢?”   老奈辛瓦里沉默了会,生硬地道:“那或许是狩猎武装的人类吧。”   他绿豆大小的双眼,乍然闪现凛冽的锋芒:“红魔城与扎罗夫将军赌上生死的围猎,可是我一生中最惊险的劫难呢。”   “哈哈哈。”乌鸦文文愣了下,“老先生还真是擅长说笑呢。”   奈辛瓦里抬起手腕察看哔哔女孩,见时间已到九点,举起一把老猎枪朝天扣动扳机,枪声响亮,晃眼的信号弹刺破天际。   “作为主办人,我宣布狩猎祭正式开始!兔崽子们,为了荣耀和瓶盖,用你们的枪口射出致命的子弹,赐予所有猎物平等的一死吧!”   “噢噢噢噢哦哦哦!”狂徒们的欢呼气冲云霄。   如果是RPG大师制作的游戏,沼泽虾肉丸绝对是初期重要的料理哦,我设定是回复HP和MP,并附带士气提高加攻防的特效。   本章捏他。   冠希文都知道吧,至于马克·费尔特,乃20世纪美国最大政治丑闻“水门”事件中,代号“深喉”的线人,曾担任FBI副局长,其告密的英雄举措,导致尼克松总统直接下台。   扎罗夫将军,出自知名短篇小说《最危险的猎物》),战斗民族,一位以狩猎同类为乐的变态猎人。   刺激的森林狩猎即将开幕,幕后黑手将展露狰狞的獠牙,幼鬼与兽潮的交锋,震撼人心。看官老爷们,让票票和收藏来的更猛烈些吧。小笔在此鞠躬了。 第三十三章 胎动的树海之旅(上)   强风扑面,绿海清新的水气迎面刮来,张开嘴大口呼吸,肺部浸透着湿润的空气,让莲子几乎畅快得想大叫出来。   少女们驾驶着“进取”号和“开拓”号,飞驰在蛇行般蜿蜒的丛林水道上。由河城重工研发的地效飞行器,以其优秀的机能,激发出风驰电掣的极速,却又保持着较安静的隐秘性。   两岸巨大繁茂的柏树林,被各种奇异的寄生藤蔓缠绕,铁兰葳蕤的花叶,随水风脉动而飘拂,给树海披上一层华丽的蕾丝。   梅莉紧抱住驾车的莲子,感受着风从肌肤上掠过的触感,一派心旷神怡,树海里时不时响起清亮的猿嘶鸟鸣声,仿佛自己正聆听着森林的呼吸。   初夏碧绿的水域上,盛开着片片无瑕的白莲花,浮游摩托喷涌的气流,从莲花海中飞卷掠过,惊动起无数静谧绽放的花瓣和莲叶。   自狩猎祭开幕后,四位少女为了抢占先机,没在开荒点逗留多久,便马上开始了深入沉梦之森的冒险。   出于谨慎的缘故,莲子开启了摩托自带的光学迷彩保护特效,用雷达锁定跟踪着前方的灵梦。   那个令人头疼的小鬼,在莲子教会她驾驶后,就立刻化身肆无忌惮的水上暴走族,将速度飙到肉眼难以捕捉的程度,还绕着圈来回兜风。   少女秀丽的流海和发辫,都被强风吹的狂乱飘飞,让同乘一车的米斯蒂娅,只能死死抱紧她的小蛮腰,一副生怕被甩下去的可怜模样。   在灵梦急转开过一个有着河滩的湾口时,混在一堆浮木中的某头怪物,似乎被少女嚣张的入侵激怒,猛然掀开颇具欺骗性的伪装,以无可挑剔的鱼跃捕食姿势,蹿出水面向“开拓”号咬去,那竟是一条长着六条腿的大鳄鱼。   “开拓”号斜斜闪过血盆大口的扑咬,灵梦嘴角勾起不屑的微笑,耍杂技一样从摩托上脱身跳起,在空中翻个跟头,狠狠一脚踩在鳄鱼背部,激起大片水花,又借力跳回驾驶座上。体长八米的水中巨兽,就这样冤枉的被它视若盘中餐的小虫子,给踢了脚轻松解决掉。   少女吹着口哨,驾车撞开翻着白肚皮的鳄鱼,一路上已经有许多不长眼的兽魔袭击她了。   她手搭凉棚左右察看了会,把翼地飞行器开上河滩,大声喊道。   “莲子跟我来啊。”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啊?”莲子瞟了眼浮在水上生死不知的巨鳄,面部神经抽搐。如果刚才是自己第一时间被盯上,恐怕已经被吃了,幸好开了光学迷彩,有灵梦在前面挡枪。   “我找到鳄鱼巢了,既然这大家伙想把我当午饭,那便让它断子绝孙。”   少女轻松地说出报复性质的狠话,她操纵浮游摩托兜了半个圈,来到一处开阔的河滩泥地上。   灵梦跳下摩托,从储物箱里取出把小铲子,蹲下来打量地面。   “过来,我教你们辨识鳄鱼的踪迹。”   莲子关掉光学迷彩,和梅莉四处观察了会动静,才小心地驶上岸。   灵梦指着面前被重物压迫变形的烂叶和泥印,对跟上来的两人招招手。   “这儿是它下水时爬行拖拽出的痕迹,很显眼吧。”   她沿着泥泞中的痕迹走几步,又拨开几处浸没在浅水中的草丛。   “这是鳄鱼压出的小路,有经验的猎人,都能够根据路和脚印的大小,判断出鳄鱼的体型哦。”   少女顺着草丛中的小径,找到一截断裂倒地的大树下。   她戴上双手套,用小铲子挖开堆满烂树叶的护根层泥土。   “有了。”   灵梦蹲下身,扒出十几枚沾染泥块的鳄鱼卵。   “还真的是鳄鱼巢啊。”梅莉拿起一颗个头小巧的蛋。   米斯蒂娅也好奇地拿起几枚卵:“所谓目光如炬就是这样吧,不愧是有名的猎手呢,这蛋用来煲汤不错。”   莲子好奇打量着由落叶堆成的巢穴,也想挖一窝蛋出来。她找出几道显眼的鳄鱼足迹,低头走到某棵柏树跟前,突然有条奇怪的绳状物,从枝桠上垂下来,映入眼角余光中。她还以为是藤蔓,刚想拨开,抬头却看到一条色彩艳丽的蛇,正吐着鲜红的信子,虎视眈眈盯着她。   少女的脑袋霎时空白。   关键时刻,还是平时怯怯的米斯蒂娅,手持一把鱼叉,动作麻利的把蛇打下来,又一刺,将蛇头牢牢钉死在地上。   “没事吧?”粉发少女拉住莲子,示意她仔细观察周围,不要乱动,心惊胆战的莲子这才发现,在河滩旁茂盛的树丛上,密密麻麻盘绕着不少蛇。   “菜鸟给我学着点。”灵梦慢悠悠走过来,直接捏住一条从树上弹射向她的毒蛇的脑袋,又抓住蛇尾巴,随手甩了几圈,将骨节全部震散,蛇顿时软趴趴地瘫痪,再无一丝力气。   “今天可以加菜了。”她开心地把那条蛇,当玩具般缠成几圈。   少女们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看着灵梦踢了下树,就将所有蛇赶跑。   “这方法只有她能用吧。”梅莉为难地挠挠脸颊。   把鳄鱼蛋收到装满蓬松树叶的袋子里,灵梦爬到岸边一棵高达十多米的柏树顶上,眺望前方的水道。   “我们离和出海口相连的河已经很近了。”她身轻如燕地跳下来,重新坐上浮游摩托,“跟上来。”   少女们驶离了河湾,再度朝前方的水域交叉口行去。   过了约莫十分钟,她们行进的水道渐渐变得狭窄,然而激流奔涌的波涛声却愈发清晰,哪怕是繁茂的树海也遮挡不住那汹涌的湃动。   当少女们最终拐过几个弯,进入一条大河视界豁然开朗时,映入梅莉璀璨瞳孔的,是她一生一世也无法忘怀的景象。   莲子张大嘴,却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宽广开阔的河面上,原本应该平静奔流的水道,却掀起了气势磅礴逆流的潮汐。   那是数不清的鱼群在翻滚跃动。太阳下激荡起粼粼的闪光,浩瀚的银色波涛,是亿万鱼脊席卷堆砌的锋芒。无数兽魔和水鸟在岸边、水中和天空集聚,尽情享受着这场饕餮的盛宴。   似乎相当满意同伴震惊的样子,灵梦一挥手,流露飒爽的微笑:“这就是绿海一年一度的绝景‘鱼潮大洄游’了。”   “每年这时候,来自东海的大批鱼群,都会从这条‘龙息’河游进大沼泽。当地渔民把鱼潮的洄游,称为拜龙王,是‘天地蛰动’引发的超级奇迹呢。”   “这……”被壮观的景色彻底征服,梅莉惘然地蠕动着嘴,“这根本不是避难所能看到的啊,哪怕电脑中储存的影像资料再逼真,也比不上身临其境的感受呢。”   灵梦气息悠长地吹了声口哨,驾驶“开拓”号向鱼潮冲去,莲子回过神也急忙跟上去。地效飞行器喷射着强劲气流,穿行在激跃的鱼海中,她们也仿佛融入这生机澎湃的潮汐,随这由自然伟大生命力凝聚的奇迹溯流而上。   “嘻嘻,可以开始捕鱼了。”   灵梦把浮游摩托停在鱼潮上方,拿起把鱼叉掂量着。   “老板娘,这里的鱼种类可是无法想象的多哦。”灵梦期待地道,“你一定能做出超高级的料理吧。”   “我也很激动呢,简直就是厨师梦寐以求的天堂啊。”少女大厨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对始终低空飞行跟着她,此时已压抑不住兴奋,啼鸣的宠物道,“去吧,鱼丸,放心的吃个饱哦。”   米斯蒂娅捋起袖子,和灵梦一道在飞行器上,干劲十足地叉起鱼来,作为资深游历厨师,少女很快就抓到几条大鱼,而她的鱼鹰也捉到了猎物,飞回浮游摩托上美美享用着,只有莲子连续瞄了数十次,都刺了个空。   “大丰收大丰收。”灵梦喜笑颜开地叉起一条手臂长的大海鲢,装进飞行器后侧悬挂的竹篓里,满意地打量了下自己的收获,又转头对莲子道,“连鱼丸都逮到好几条了,莲子你行不行啊。”   “我就不信了。”科学少女气呼呼的又落空了。   “加油哦,莲子。”梅莉兴高采烈地为挚友打气。   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   “终于叉到了!”   学乖的莲子没有再胡乱蛮干,而是照着米斯蒂娅的样子,根据光线入水折射的原理,选择合适的角度,屏息凝神的预判鱼的游动,把腰腹劲力全集中在手臂上,紧握鱼叉刺入水中。   感受到腕上突然加重的分量,少女惊喜的提起鱼叉,发现尖锐的铁刺上,叉着一条银色的马鲛鱼。   “莲子你成功了。”梅莉开心地道。   科学少女激动得刚要向灵梦炫耀一下,结果某道不知何时,潜伏在“进取”号附近游弋的阴影,突然跃出水面,溅起哗啦啦的水花,打得少女一身湿。   最最可恶的是,那阴影口中还伸出条长舌头,把莲子千辛万苦才给抓到的大鱼给抢走了。   “强盗啊!”,莲子又惊又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鱼叉,铁青着脸将鱼叉朝那怪物掷去。   “是变异水螈,很擅长用舌头捕猎的两栖兽魔。”灵梦回头锁定着那条有着扁扁大脑袋的蜥蜴,“莲子你今天和这些大舌怪很有缘啊。”   水螈躲过莲子愤怒掷出的鱼叉,正得意的把鱼吞进腹中,根本没察觉到一道更为巨大的阴影,正以迅如闪电的速度,从河底放大,灵活接近。它一口将壮如牛犊的水螈咬住,凶猛的浮出河面。   宛若龙蛇的长角头颅,如山岩般坚实庞大的背壳铠甲,覆盖着水生的螺藻——在莲子她们的惊呼中,巨龟睁着金黄色的竖瞳,霸气十足的游近。   “玄爷你来了。”灵梦朝巨龟亲热的挥手。   把口中的水螈撕咬着吞下,这头威震绿海的荒神级兽魔低下头,向主人发出友善绵长的低吼。哪怕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让梅莉她们觉得胸腔都跟着鸣动起来。   米斯蒂娅使劲眨着眼睛,指着玄爷结结巴巴道,“这、这,这就是绿海的霸主,龙龟玄爷吗?”   灵梦淡定道:“这附近就是玄爷的栖息地,我把它叫过来玩了。”   少女操纵着“开拓”号,顺着隆起的龟壳开到玄爷背上。   “我们顺路去它家看看吧。”   少女们在龟壳平坦的顶部停稳,玄龟气魄雄浑的仰天长啸一声,混入滔滔鱼潮中,向上游悠闲游去,来到一处风景惬意的沙滩边。   “看!那就是玄爷的家。”灵梦指指沙滩后方的山崖下,一处周围覆盖着茂密植被的巨大洞穴:“我们在附近放心的休息会吧,这里是玄爷的领地,不会有其它兽魔打扰的。”   米斯蒂娅打量着沙滩干净的环境:“正好可以做午饭呢。”   她拿着小铲子向树林跑去,没多久就捧着大堆乱七八糟的根茎块茎类植物回来了。   “我挖到了野生的洋葱和沼泽芋头呢。”粉发少女高兴的道,“小葱、野姜和大蒜也都找了不少,玄爷的家周围还真是块宝地。”   少女大厨从随身携带的旅行包里,取出烹饪用的厨具,以及用来装饭菜的食盒,找了几块石头,在沙滩上搭起简易的灶台来。   “别光在这儿看着,劳者得其食哦。”灵梦拉着莲子和梅莉去捡柴禾,打水准备煮饭了。   米斯蒂娅利落的处理着食材,将灵梦捕捉到的大海鲢刮鳞去皮,剖开肚子除掉内脏和腔膜,与其它配菜一起料理好,放入锅中煮。随着水蒸汽溢散的浓浓香味,让在一旁生火的灵梦,使劲吞着口水,强忍着馋虫才没偷吃。   “完成了。”   经过漫长的焖煮,那条大海鲢终于完全熟了,鱼汤上漂浮着蒜末和翠绿的葱花,搭配出赏心悦目的色彩。   “快尝尝吧,鱼里有惊喜哦。”米斯蒂娅用食盒盛好饭递给她们。   莲子拿起筷子,想夹一块鱼尝尝,谁知鱼腹部柔弱的白肉被直接刺破,滚落出内部的填塞物,少女用汤勺舀起一勺,发现是细小的芋头块,里面还有煮熟的鳄鱼蛋。   莲子吹散热气,小心的咬了口,双眼瞬间瞪圆了:“好美味!萝蕾拉小姐你是怎么做的?”   粉发少女腼腆地笑道:“很常见的做法啦。我按照鱼肉的肌理,切出口子把整条鱼分片,用蒜、姜末拌上酱料,浇少量啤酒腌渍好,小炒一会。再把芋头切成小块,混着煮好的鳄鱼蛋塞进鱼肚子,然后放洋葱,加油焖熟至骨肉分离就行了,这样既能去骨头,又保持了鱼的完整性。芋头和鳄鱼蛋,也完美的融入了鱼汤的精华呢。”   被鱼汤浸透的沼泽芋头,口感分外香滑绵软,用鱼汤浇着白饭吃,更让少女们觉得舌头都化开了。   灵梦大口嚼着酥嫩的鳄鱼蛋,含糊道。   “老板娘你真是能干呢,搞得我们不像来捕兽魔,反而像野游一样。”   梅莉细细品味着舌尖绽放的鲜美,朝正低头抿着鱼汤的米斯蒂娅好奇道。   “萝蕾拉小姐,你刚才只花了一点点时间,就找到了那么多野生的食材,新东方的厨师,都像你这样厉害吗?”   “这只是很普通的技巧啦。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都接受过荒野厨艺培训的,我有一位叫贝尔·格里尔斯的前辈,就是极限生存流的达人,无论是怎样猎奇的食材,只要吃不死人,都能凭借简陋的烹饪条件弄成料理,哪怕是虫子,也能做出鸡肉般嘎嘣脆的风味呢。”   粉发少女羞涩的扒着汤泡饭:“至于小女子我还在游历修行中,差得远呢。”   “诶,游历吗?那萝蕾拉小姐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梅莉感兴趣的问,“能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吗?”   “其实我主要还是在中央特区活动啦,对其他地方不算很了解。”   “中央特区是新中华联邦的首都圈吧。”梅莉斟酌着追问道,“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家呢?作为外国人,我将来也很想去联邦本土参观呢。”   少女厨师沉默了会,幽幽道:“那是废土上幅员最辽阔的共和国,曾修建了泛大陆铁路系统,势力横跨欧亚非三洲,号称人类仅存的民主文明灯塔,拥有一亿人口的庞然大物。”   她涩然的叹口气。   “但因为人多,问题也特别多。我记得文文新闻曾评论过,在泛大陆铁路网四分五裂的现在,太过辽阔的版图,反而导致中央特区的统治名存实亡。”   “的确是这样。”灵梦冷嘲热讽地坏笑,“废舰城原本就是联邦的加盟区域,但铁路可修不到这里,废舰城从创立起,就一直在实施自治,仅有的一点联邦驻军,也在几年前到森林西边的要塞集合,想巩固沉梦之森的防线,却反被白莲教一网打尽。”   米斯蒂娅无奈地回以苦笑,“这是个积重难返的国家。公民们抱怨政府的效率异常低下,腐败丛生。加上社会贫富不均,阶级分化严重,高层仗着特权欺压平民,许多法律只是一纸空文。还有着地方分裂主义和无止境的内斗。很多百姓都对中央特区失望,但没办法,废土太过混乱,大多数人都需要依托它的庇护,不管怎么说,中央特区都是亚欧废土上最具权威的组织。直到民本党上台改革,情况才开始改善,但也仅此而已,大家一直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白泽之变后,因为顽固派和门阀势力被清洗掉大半,变革的阻力减少了许多,而那位原本终结政变,有机会实现独裁的钢之军神,也出人意料的选择了退隐,创建钢铁兄弟会,以另一种方式保卫国家。联邦的情况可以说在不断变好,主持改革的现任国务院总理,丰圣德,就是开明派代表,担任下届总统的呼声非常高呢。”   “丰圣德?”灵梦饶有兴致的晃着筷子,“就是那个素来有‘圣人、神子’之称的联邦头号太子党?”   “一位天资非凡的领袖。但对许多人来说,她也不过是踩着民本党残骸上位的叛徒。”米斯蒂娅闷闷地道。   少女的语气透着说不出的抑郁。原本大家开开心心吃饭的气氛,稍微陷入冷场,梅莉默然低头,有点后悔自己提这问题。而莲子则暗自想,果然扯上政治就没什么好气氛呢。   ——————————————————————   本章是小当家米斯蒂娅的表演时间哦。 第三十四章 胎动的树海之旅(下)   “救命啊,灵梦!”   莲子慌张的惨叫,惊动了刚上岸的灵梦。   少女正要脱下笨重的潜水服,这片浅水湾的领主,就挥舞着八条长满锋锐刚毛的节肢,从水下闪电般追出,朝入侵者们扑去。   无形的念力场刹那拦截住偷袭的怪兽,少女侧身紧握娇小的拳头,朝不得寸进的巨怪,挥出一记简简单单的直拳。   在观战的梅莉眼中,淡青色的灵能波动,瞬间激荡起壮观的长虹,轰入毒刺和附肢蠕动的狰狞口器内,从腹部直线贯穿。   算上展开的爪肢,直径足有十米长的水蜘蛛,被恐怖的冲击波震飞,撞在一栋倒塌的大楼外壁上,霎时蔓延开触目惊心的网状裂纹。粘稠的绿色浆汁,从关节破裂的伤口处涌现,蜘蛛发出恶心的尖叫挣扎了会,才蜷缩成一团凄惨死去。   “这已经是你惹到的第三只BOSS了吧。”灵梦满是戏谑的嘲笑,“应该叫猎人协会给你颁个引怪能手、灭团之星类的称号。”   “谁叫你把我丢下不管!”莲子这才喘过气来,取下潜水镜,看着刚才追她的怪物,抽了口冷气,“这头捕鱼蛛还真大的夸张,我们把它带回去应该能得奖吧。”   她在水下发射出去的鱼枪,正扎在水蜘蛛脑袋上,就和根小牙签似的。   “还差得远呢。”灵梦随意的口吻,就跟碾死只小虫子没啥两样,“如果想在大比上赢得优胜,起码得是食金兽王那级,单比大小的话,还有更夸张的。”   “但更大的猎物也带不回去吧。”梅莉疑惑道。   “这不用担心啦,到时向俱乐部发送定位信号就成了。开荒点会派运输队来接收的,虽然运费超贵,但因为我是荣誉成员,所以就不用付钱啦。”   “其实要收费是你提出来的吧。”梅莉心下了然,“还真是计划通啊。”   灵梦低头察看着哔哔女孩的数据库。   “今天搜集了很多信息呢,兽魔的变异程度比前几年更厉害,看来‘天地蛰动’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灵梦回头对岸边坐在“开拓”号上等待的米斯蒂娅喊道。   “老板娘,不好意思啊,我们没找到黄金八目鳗。”   米斯蒂娅神情微微失望,她抚摸着自家鱼鹰光亮的羽毛道:“没关系的,灵梦小姐,我知道没那么容易。今天鱼丸也抓了不少鳗鱼,但全是很普通的货色。”   灵梦抬头看看黯淡的天色。   “要入夜了,先收工吧。”   少女们此刻已深入位处西南方的水面废墟。   在玄爷的地盘吃过午饭后,她们便和巨龟告别,向着“龙之伤”进发,一路上躁动的兽魔不断发动袭击,但都被灵梦轻松退治掉。   被埋葬在沼泽深处的大厦群,仅剩下一堆残垣断壁。绿海百年的风雨,将城市侵蚀成嶙峋的骨架,波涛自坍塌的残骸中起伏淌过,不舍昼夜冲刷着告奠旧文明的墓碑。   环视着沧桑的城市遗骸,梅莉眸中波动着复杂的情感,对莲子确认问。   “我们逃亡的时候,也从天上看到过类似的废墟吧。”   “是啊,还真让人想看看战前的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一定超热闹超有趣的。”梅莉怅惘地叹口气。   少女们收拾好潜水设备,上岸换衣服,无数色彩斑斓的蜻蜓,正在暮色水风中悠闲飞舞着,捕捉着繁殖季的晚餐。   米斯蒂娅在湖畔开阔地,发现了一块野生的玉米地,惊喜的招呼众人过来采摘。   “这是什么?!”   莲子差点把手里的玉米掉地上,她突然看到几只疑似兔子的怪异生物,正津津有味的啃着玉米棒子,被莲子发现也没半点吃惊。   它们没有上肢,只用短短的小腿站立,五官充满了可疑的气息,不像兔子,反而像人脸扭曲后的感觉。   “诶,你又发现了稀有的生物呢。”灵梦促狭道。   “它们叫做卜酷塔,是一种因为青龙神恩赐变异的兔子,一向被视为丛林精灵,据说如果碰到要饿死的人,就会主动献身给他吃哦。”   “怎么会有这种奇葩的兔子。”莲子听了囧囧有神。   “还真是神奇的生物呢。”梅莉也不自然的笑道,“废土的生态果然很奇妙。”   “决定了,今天晚上就做卜酷塔汤吧!”灵梦握拳砸掌道,“老板娘,没问题吧。”   “这个,我尽力吧。”米斯蒂娅为难的看着这奇怪的“食材”。   灵梦麻溜的钻入玉米地,很快就一手一只,提着两只眼睛变成X,歇菜的卜酷塔跑回来。   “这真的能吃吗?”莲子指着卜酷塔那张很囧的脸道。   “应该可以吧。”米斯蒂娅汗颜道,“我试试看。”   灵梦独断专行的决定了今晚的主菜,开始找宿营地:“这么多废弃大楼,可以找个好地方过夜了。”   她操作浮游摩托,率先开进一座保存较完好的宽敞大楼内。   在用哔哔女孩的生物雷达扫描了楼内,检查没危险后,莲子把“进取”号找个空旷的地方停好,打起探照灯,观察挤满了货架的大厅。在战前,这里应该是一座繁荣的购物中心。   少女们到处打量了会,灵梦开心的道:“我们很幸运啊,这里没被拾荒客光顾过,应该能找到很多有用的物资。”   不像灵梦那样马上找值钱的东西,梅莉拉着莲子,来到一家似乎是贩售旧时代书籍的店铺。   倾斜倒塌的书架,弄得店内一片狼藉,柜台乃至地面上,都堆满了泛黄残破的老书,少女辛辛苦苦,才找到几本保存较完整的书籍。   她拍拍书上厚重的灰尘,差点被呛了口。   “很奇怪的书名啊。”梅莉打量着似乎是一个猎人,在漆黑的森林中仰望星空的封面,上面用硬朗的印刷体,描绘着《三体·黑暗森林》的书名。   “似乎是本科幻小说。”莲子接过来大致翻阅了下,“我们抽个空看看,应该能增加对战前文化的了解吧。”   “小铃很喜欢这类战前书籍呢,她会出高价收购的。”灵梦凑过来道,“多找几本带回去吧,这可是你们赚零花钱的机会。”   “别什么都扯上钱啊,我还要留着自己看呢。”莲子不满道。   另一边她们停车的地方,米斯蒂娅已经搭好灶台,料理起可怜的卜酷塔。   少女大厨从旅行包中,找出备用的小燃料罐,就着刚才采摘到的野玉米,做起奶油玉米粥来。   强忍着心理的违和感,将卜酷塔洗干净,想杀掉切片,没想到两只晕倒的怪兔子,在菜刀的威胁下,竟然醒过来自己跳到锅里,然后就诡异的融化了。   米斯蒂娅眼角抽搐的搅拌着,这从事厨师以来煮过的最古怪的粥,认命似的盖上锅盖,过了半小时才揭开。   包括她自己在内,另外三个过来好奇围观,看到底能做出啥菜的少女,都被突然爆发的耀目光芒闪花了眼。   “会发光的料理啊。”灵梦吃惊道,“头一次见呢。”   “不可能的吧。”莲子掩住快要被晃瞎的眼,“真要发光,这得有多少放射性物质!”   被诡异的发光物质震慑,少女们都不敢先当吃螃蟹的人,眼神彼此示意对方先请,然后视线全集中到始作俑者身上。   “没事的,发光就发光吧,我还喝过量子可乐呢。”灵梦大胆的拿起汤勺。   结果一大锅卜酷塔奶油玉米粥,全被她一个人狼吞虎咽喝下肚子里去了。   “哇,超美味!”城管少女很卑鄙的吃完才发表感想,舒服的眯起眼,“我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   还饿着肚子的三人面面相觑,幸好米斯蒂娅有办法,她用携带的渔网,在大楼旁的浅水湾里,弄了不少螺狮和沼泽鱼虾,就着这些食材,做了几道刺身和小吃,再用白天捕到的毒蛇,加入新鲜的蘑菇,和辣椒、姜、野生胡椒等调料,做成蛇羹。   只不过等完成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三人肚子早饿扁了。   灵梦却还不知餍足的过来贪嘴:“好鲜辣的味道,吃了让人感觉一天的疲劳都消失了,超爽快的。老板娘你做的菜真是赞,我家那个不·良警官,就非常喜欢这种口味。”   “给我们留一点啊。”饿得咕咕叫的莲子,气急败坏抢过勺子。   梅莉开心的瞧瞧众人,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快乐的一天呢。”   吃完饭,废墟外的天色渐暗下来,沉梦之森进入了躁动的夜晚。   莲子将探照灯的亮度开到最大,想借机阅读梅莉找到的书。但树海中传来不知名的野兽嘶嚎声,哪怕在大厦内也听得格外清晰,叫声掺杂着瘆人的狂暴凄厉,同时压迫着耳膜和心理。她联想到《黑暗森林》的书名,莫名有种不寒而栗的惊悚感。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灵梦这时将一台还未拆封的播放机和几张碟片举起来。   她扯掉包装,接上浮游摩托上的电力,随便播放起一张大碟内的原声音乐。   一边收拾完厨具的粉发女孩,竟也跟着哼唱起曲调,直至最后,情不自禁的放声高歌起来。   “One day more。”   “Another day,another destiny。”   “This never ending road to Calvary……”   婉转的旋律,与深沉灵动的咏唱共鸣。米斯蒂娅的歌声,从一开始就倾注着所有感情,似乎酝酿着千回百转的思念,从低沉到恢弘,从重复到变奏,复杂喷薄的音律,竟一如命运般起伏的心声。   近乎完美的声线,融入激昂的乐曲中,少女仿佛化身夜色中的精灵,唱出撩动人心的天籁。   一曲终了,梅莉犹沉浸在绕梁余韵中难以自拔,直到莲子由衷的鼓起掌来,才恍然惊醒,眼中已渗出温热。   她早就觉得米斯蒂娅的声音好听,但没想到唱起歌竟具有如此魔力。   “献丑了。”察觉同伴们都将视线集中到她身上,米斯蒂娅脸颊微红。   莲子兴奋地赞叹道:“老板娘你好厉害啊!不但厨艺那么棒,连歌都唱的这么好听。”   “很久没唱过了。”少女腼腆的鞠躬道,“莲子小姐太看得起我,除了做菜和唱歌,小女子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了。”   “不,很了不起了。”梅莉强忍着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犹豫着道,“这是能打动灵魂的旋律,只是萝蕾拉小姐的歌声中,有着难言的忐忑和悲伤呢。”   从音乐响起的刹那,始终沉默倾听的灵梦,忽然恬淡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One Day More。”米斯蒂娅低低地回答,“中文名叫‘待明天’,是战前歌剧〈悲惨世界〉中的经典曲目呢。除了独唱,还有多重唱和大合唱,但我只有一个嗓子,就只能随便唱唱了。”   “我看过悲惨世界的原著。”梅莉感慨地道,“优秀的音乐是人性灵的升华,萝蕾拉小姐的基本功完美无瑕,感情充沛,让我一下子生出共鸣,联想到故事高·潮时众人命运交汇的意象,这绝不是浅薄的人能随便唱出来的。”   她好奇地追问:“你一定接受过良好的音乐教育吧?”   粉发少女双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奇异色彩,她默然了会,以一种淡漠的口吻道。   “梅莉小姐,你很想听我的故事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梅莉斟酌道,她的确对少女厨师的过往很感兴趣。   带着某种似乎刻骨铭心的情感,米斯蒂娅轻轻笑道。   “我从小生活在中央特区,父母是享誉联邦的音乐家。直至现在,我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们演奏的音乐,〈One Day More〉就是爸爸最喜欢的歌曲之一。”   “爸爸的歌声就像天堂鸟般嘹亮,拥有着连太阳都能融化的热情,妈妈拉的小提琴也被誉为长梦河的涛声,我小时候常在家中边看爸爸谱曲,边骚扰他的大胡子,听妈妈拉响动听的音符,悠悠飘出窗外,在美丽的小河上流淌,那时真觉得自己就是童话中的小公主呢。”   哪怕述说着如此美好的回忆,她瞳孔内却渐渐笼上一层阴影。   “但我爸爸除了是音乐家外,还是位民本党人,妈妈常劝他不要参合政治太深,但爸爸却非常仰慕那位伟大的白慧音先生,为了开创真正的太平盛世而努力,作了很多曲子,编排歌剧来宣传改革。在白泽之变时,他因为不忍心杀人,选择闭门不出,没参加大清洗,但就算是如此善良的爸爸,在政变失败后,还是遭到了幸存的门阀官僚清算。”   米斯蒂娅声音异常的平静:“那时我才十四岁。”   梅莉和莲子刚开始的好奇,顿时沦为一阵彻骨的冰冷。   粉发少女平静的嗓音,带着牵动人心的魔性继续道。   “爸爸妈妈死得很惨,他们不像那些重要的党徒,经过了联邦最高法院的审判,而是被秘密派出的警探处决。”   “那时我藏在地板下的小密室里,死死抱着妈妈给我缝的最爱的玩偶。只听到几声枪响,鲜血就从地板缝渗透,流到我身上,把裙子都染红了。上面全是绕来绕去的脚步声,吓得都不敢睁开眼睛,生怕自己被发现。我还在吓得发傻时,那些人却开始放火,熏得我挣扎着爬出来,丢下爸爸妈妈的尸体和玩偶,什么都不管的逃出去,但还是被烧伤了,很痛很痛。”   米斯蒂娅的眼神变得一片空洞。   “然而在屋外,面对我的却是密探的枪口。他们早发现了我,不过是想借机玩弄,欣赏我这个小孩子的绝望,找点乐子罢了。”   “怎么能这样……”莲子喉咙突然变得干涩,说出话时胸口感到透不过气的窒闷。   米斯蒂娅浸染阴翳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燃烧的赤光。   “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能反抗什么,惊恐和剧痛已经让我停止思考,但就要死在枪下时,却被那个人救下了。焚毁我家的火光照耀中,她却长着比火焰还灼热的翅膀,干净利落的杀光了所有密探,把我带了回去。”   听到米斯蒂娅获救,梅莉莲子霎时都松口气,却又随即为少女接下来的境遇如何揪心。   “我那时身受重伤,又无依无靠,那个人就收养了我,也成为我一生中,除爸爸妈妈外,最重要的人。”   “她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从政变和清算中幸存下来的大家庭,每个人要为各自的生存努力,但他们却没嫌弃我这个累赘。那时我还小,帮不上什么忙,伤好后,只好跟前辈学着做饭,无聊时唱歌给大家听,没想到还很受欢迎。”   米斯蒂娅清丽的脸上,终于重新流露温暖的笑意。   “她说我唱歌和做菜都很有天赋,有着魔法般吸引人的魅力,每当她夸奖我时,我总是很高兴。有次她和我说,我的料理,就像传说中的黄金八目鳗一样,能让她吃出倾注其中的感情。”   少女嘴角勾起丝丝痛苦。   “我那时就兴冲冲的答应,一定要找到黄金八目鳗给她做菜。但几年后因为一场意外,我们的大家庭分崩离析了,她也离开了我,多年来都毫无音讯。”   “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了她的踪迹。”少女眸中浮动着奇异的憧憬,“在重新见面前,我想做一道菜,将内心发酵的所有情感思念,都传达给她,让她真正明白我这些年的成长。”   听完米斯蒂娅的回忆,梅莉想起在夜雀烧烤店时,第一次听米斯蒂娅说白泽之变的事。   原来,她就是那场政变的受害者吗?   灵梦抱膝坐在播放机旁,脸上被明亮的灯光照耀,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放心吧。就算不看在那一万瓶盖的份上,我也会帮你找到的。”   “把瓶盖给我去掉啊,混蛋。”莲子不忿的道。   少女们没再做声,只有探照灯的光芒闪耀,和她们的影子同样沉默。   就在压抑的空气主宰呼吸时,灵梦腕上的哔哔女孩突然响起来讯通知,她调出投影光屏,浏览完最新的信息,面沉如水。   “针妙丸发来消息了,不明武装人员在森林中设伏袭击参赛者,已经有很多人被淘汰出局了。”   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乱了各自的思绪,梅莉和莲子有点慌乱的抬起头,彼此看看。   “早点休息吧。”灵梦冷笑道,“明天还有很长路要赶呢,说不定我们也会遇到惊喜。”   “明天我们就去朝拜龙之伤吗?”梅丽试探着问。   “嗯,那里是天地蛰动的中心,废土上最不可思议的奇观,通常也潜伏着极强的兽魔。”   “希望一切都顺利吧。”莲子安慰自己道。   梅丽点点头,从“进取”号储物箱里,将里香替她们准备的睡袋拿出来。   此时夜色深沉,城市废墟内仅仅只有她们点亮的微光。   被浩瀚的黑暗所包围,少女们仿佛深陷小小孤岛上,风潮沸涌,四周是漫无边际的树海,恍如在创世巨兽的子·宫中,胎动的森林。   ————————————————————   PS:本章食材,卜酷塔——出自《热带雨林的爆笑生活》,国产经典小游戏《囧魂》也出场过哦。不会发光的料理不是好料理,另外辐射游戏中,量子可乐也是放光的哦。   话说如果是RPG,把刘慈欣全集搜集完,说不定会得到用来打造终极装备的特殊奖励呢。黑暗森林,其实是个伏笔。   (我想了很久,One Day More这首象征着重大抉择前,抒发命运心声的歌,或许才是最适合废舰城篇的主题曲,毕竟小笔我写的可以说是群像剧,面对时代洪流冲刷下,爆发转折的命运,少女们各自挣扎激荡觉醒的内心,对明天的期待与忐忑,饱含着何等心意呢?——我写米斯蒂娅唱这首歌时,心里也思考着动荡不安的废土,或许正如法国大革命后,那个混乱的,最好与最坏并存的时代。被卷入时代滔天烈火中,内心灼热如熔岩的少女们,她们燃起的星星之火,究竟又会有何不同呢?小碎骨的内心和过往,其实远远隐瞒了许多,One Day More只是刚刚奏响。) 第三十五章 天地蛰动   怀抱着书本的孩童梅莉,怔怔注视着地下室闭锁的房间。   陈旧古朴的木门,与避难所的高科技氛围格格不入,却如此吸引着为孤独和妄想缠绕的她。   那位神秘严谨的监护人,通常会恭敬地满足小女孩的请求,放任她在避难所中自由行动,但只有这扇门平时是绝不准许打开的。   监护人严格颁布的禁令,却无法抑制住小女孩好奇的童心,她反而整天幻想着那扇门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是通往仙境王国的秘径?能揭开监护人真面目的秘密?抑或是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   还是像她今天才读过的《魍魉之匣》一样,封印着玩弄人心的不死妖怪?   每次看到这扇门时,心中就同时涌起害怕和期待混杂的悸动,梅莉总想一探究竟,却始终找不着机会。   但是今天很奇怪,一直紧锁的房门,却悄悄打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丢下了怀中喜爱的怪谈书籍,梅莉忐忑地推开了木门。   这是什么?   女孩才踏入一只脚,便误入了怪异的世界中,就像爱丽丝从兔子洞里坠落。明明是幽暗混沌的狭间,却覆盖着由透明的棱线曲弧,编织而成的巨网,恍如上帝分划天地的圆规,延伸出更幽远诡谲的境界。   在那重云涌动的天幕上,密布着无数血红妖异的瞳孔,一如知晓过去未来的拉普拉斯之魔,每只眼睛里都不停闪回着人类历史,乃至宇宙衍变各个飞跃的瞬间。   还是孩童的梅莉,尚不懂这些画面蕴藏着何等终极的意义。   她只是痴痴地迈向前方,在阴影中矗立的大型培养槽内,沉睡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   但那仅仅是一个头颅,纯净的金发浮动在营养液中,她仿佛依有生命,面容定格着优雅娴静的美丽。   被女孩微弱的脚步声惊醒,头颅恍惚睁开了双眼。   梅莉悄然屏住了呼吸。   多么让人着迷的眼睛啊。   深沉,瑰丽,潜伏着浩若渊海的魔性。   一双绝似万花筒的金眸。   ——————————————————————————   自惊悚离奇的梦象中苏醒,视线内是陌生的肮脏天花板,少女侧过身,正对着莲子大喇喇的睡相,余光外是众多散乱生锈的货架。   梅莉苦笑着从睡袋内钻出来。   真是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明明以前的家里,根本就没有地下室,自己为什么却总觉得梦中的情景曾发生过?   那个诡秘如妖的女人,多年来就像纠缠在她心中的美杜莎之颅,明明只是个梦,那双非人的灿金竖瞳,却投射下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真的存在过吗?   梅莉忽然有点不安。   或许根据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自己内心深处,埋藏着难以解读的欲·望吧。这个梦,就是那些印象碎片的具现。   少女如是安慰自己。   另一边,灵梦和米斯蒂娅早已经醒来,正在收拾昨天过夜的用具。   梅莉和她们道早安后,整理好衣服和发型,走出购物大厦的遗迹,正好迎上一阵自绿海大沼泽内,清爽刮来的水风。   浩瀚的丛林在水风吹息中摇曳,与夜晚的深沉肃杀相比,清晨阳光浸透的温暖,闪烁在层次深浅不一的苍茫绿色上,无疑才是沉梦之森醉人的魅力。   梅莉惬意伸了个懒腰,却看到大楼外壁某根折断的钢筋上,垂挂着某个小小的蛹壳。   那是只正在进行羽化的斑蝶。   这徜徉于自然中的纤细生灵,在地上历经漫长的爬行期后,终于自艰难的蜕变中觉醒。它挣扎着伸出前肢,皱巴巴的身子破蛹而出,在晨曦微光的辉耀下,抽出蜷缩的柔软鳞翅。   “很漂亮的早晨是吧?”灵梦这时也走出来,开朗地笑道。   梅莉神情痴迷地点点头。   灵梦尽兴舒展着身体,似乎漫不经心道:“小铃曾说她游历了很多地方,唯有沉梦之森才是废土黑暗中让人涌起希望的绿洲。”   希望的绿洲吗?梅莉暗暗想。不错的评价呢。   然而灵梦的话锋突然一转:“但我却觉得这儿和其它残酷的地方没两样,荒莽危险的森林里,人与兽魔都一样,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无数年来,大家都是这么活下来的,或许永远也不会改变。”   梅莉疑惑地歪着头,她很奇怪少女为何会突然说这些。   这是大自然永恒不变的生死交关的话题,或许很残酷,却也是生命循环不息的基础。   灵梦指着周围的废墟道:“据我们城主说,这里在战前是世界上最繁荣的城市呢,那时地球上的动物全还很普通,没有兽魔邪神,也没有灵能者,人类是唯一的主宰,但旧文明毁灭了,上海也成为了无人问津的废墟,埋藏在湖畔边,埋藏在绿海下。如果青龙神真的存在,那它创造出沉梦之森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片森林,只是新物种诞生的摇篮吗?”   灵梦说完便自顾自回楼内了,梅莉若有所思地走近蝶蛹,盯着那只正在休憩,等待翅膀硬化的蝴蝶。   她这些天已经见识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物了。   沉梦之森,通灵荒神玄爷,鱼潮大洄游——被核弹污染的世界,竟能萌发出如此浩瀚的生机,无论怎么想都是令人膜拜的奇迹。废土是人类旧文明的末路,却也是无数生命令人震惊的新生,那自己又是否能在这片严苛的土地上,获得某种改变呢?而灵梦口中主宰这一切的“青龙神”——森罗统治区讳莫如深的存在,它的真面目又是什么?真和自己听过的只鳞片爪的传说一样,是曾拯救人类的神明吗?   少女逐渐心潮澎湃——神的时代已离她远去,但自己双眼所见证的奇迹却是真的。   那传说的下半部分,继承青龙神伟力,引领人类升华免于黑暗中沉沦的救世主, 又是否能被她亲眼见证?   此时莲子也被灵梦叫醒,少女们将地效飞行器开到湖畔边,开始洗脸漱口。   清澈的水波漫过靴尖,湖水的味道甘甜而爽口,浸润着滋养心脾的清冽。然而原本平静的泽面,却突然泛动起诡谲的波纹,就和那天灵梦和艾伦战斗时,杯中酒水漾开的波纹一样,然而这次,惊动的却是整个浩淼的绿海。   “怎么回事?”莲子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掀起的水浪已冲刷到她身上。   灵梦停止了洗脸,放下手站起来,转头遥望着树海远方泛青的天幕,眼神缈如云烟。   “天地蛰动开始了。”   天空飞过了大群鸣叫的鸟兽,合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   难以计数的兽魔和普通动物,自藏身的栖息地惊醒,在森林里汇聚成潮,向同一个方向奔去,绿海翻腾的水花中,也隐隐游动起洪流般汹涌的生物群。   灵梦猛地回身道。   “快跟上来吧。”   她兴奋地拉着不知所措的米斯蒂娅坐上“开拓”号,浮游摩托随即喷射出躁动的气流,升上树海半空。   “等一下啊。”莲子慌慌张张地捧起几把水,擦干净脸,小跑着把帽子戴上,和梅莉乘坐“进取”号追上去。   身边飞行着无数奇怪的鸟类和怪兽,这让在之前的旅途中,被骚扰成惊弓之鸟的莲子,愈加觉得心肝乱跳,生怕遭到兽潮的袭击。   天知道这究竟有几十上百万怪物,她莲子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兽魔的消化物啊。   这种担惊受怕,在忐忑的飞行过程中愈演愈烈,特别是在她发现几条身长十多米的斑斓翼蛇,正紧咬在浮游摩托后,似乎想将她当做早餐的时候。   “灵梦等等我啊,这几条该死的蛇要吃人了!”   “它们飞得没你快,加快速度甩掉就好了。”   灵梦戏谑的声音,哪怕在狂飚的风中,也清晰地传入耳内。   “魂淡,给我记住啊!”   莲子迫不得己,与凶恶的追兵展开了生死竞速,在沸腾的兽潮中不断改变运动轨迹,惊险地急进,幸亏梅莉张开了灵能护盾,才没被狂暴的兽群击坠。   经过了大约半小时的极速飞行,少女们穿越了这一片躁动的树海,暂时摆脱了翼蛇群的追击。   闯入眼帘的,豁然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渊谷。   这条深渊足有数公里宽,绵延向遥远的地平线,简直像大地裂开的伤痕,将整个沉梦之森惊心动魄的分割成两半。无数茂密畸形的植物,覆盖在两侧的悬崖峭壁上,深渊内升腾起壮丽席卷的青雾,那是无数肉眼可见的光粒子所形成的能量风。   “这就是废土上最伟大的奇迹吗……”   莲子目瞪口呆地打开哔哔女孩,却发现灵能探测器上的读数,早已超出了侦测范围的极限。   少女终于明白了所谓“天地蛰动”,其实就是灵能潮汐爆发的现象。   “龙之伤”,便是身下这道大裂谷的名字,灵能者诞生的源头。   一百多年前,在全人类的绝望祈愿中降临的青龙神,用无上伟力重铸世界时,磅礴的神躯在大地中穿行所留下的痕迹,也是孕育废土蓬勃生机的地脉。   据说在深渊神秘的底部,埋藏着青龙神神体的秘密,那是通往理想神国的唯一途径,却从没人能揭开它形成的真相。   灵梦停止飞行,静静地坐在浮游摩托上,眼神悲喜莫名地俯瞰着“龙之伤”。少女秀美的红蝴蝶节和发辫,悠然飘扬在风中。   无数强大凶猛的兽魔,潜伏在周边森林里,敬畏地朝拜造物主的超凡神迹。空气中波动着连它们灵魂也为之颤栗的力量,青雾自深渊中澎湃井喷,一如大地的呼吸,莽绿的森林起伏涌动,仿佛正化身活着的巨兽。   莲子刚想将飞行器开近深渊,却察觉到背后突然发生的异动,   “梅莉你怎么了!”   少女转过头,看到挚友正从摩托上浮起,怪异地漂飞在虚空中。   她的神情迷茫而呆滞,着魔地向着“龙之伤”飞去,似乎这诡谲的深渊内,有什么未知的声音在呼唤着她一样。   少女的身形在朦胧青雾中渐变得不真切,连那头璀璨的金发也被雾气遮掩。她如一片凋零的花瓣般,向着更深处飘去,直至最后失去意识,头朝下笔直的坠落。   莲子惊呼一声,想操纵“进取”号把梅莉救上来,然而加速井喷的青色粒子潮,竟然干扰到地效飞行器的有效运转,根本无法再高速启动。   “不要啊!”头脑顿时吓得空白,恐惧攫住了莲子的心脏,让她刹那产生了失去一切的绝望感,“梅莉!”   灵梦皱皱眉,在背后米斯蒂娅冰冷的眼神注视中,果断地从“开拓”号上,向着同伴坠落的方向跳下去,跃入为狂躁能量风笼罩的无底深渊。   在强大的念力推动下,她冲破青雾的重重迷障,来到了昏迷的梅莉身边。   抱住少女柔软无力的腰肢瞬间,“龙之伤”内骤然喷涌出令人目盲的绚丽光潮。   这光芒如此恢弘而耀眼,直冲天际,将少女们渺小的身形,彻底吞没在青绿色的潮汐中,失去了一切的对外感知,恍如风中飘萍。   整个沉梦之森的人们,无论承载着怎样相异的命运,这一刻都同时仰起头,看向为光潮渲染通透的天穹。被灵能风暴冲击,而变幻蒸腾的云气,恰如一条盘旋的苍青色巨龙,翻云覆雨,长啸吟天。   在光柱通天彻地的刹那。   少女们清晨离开的大厦残骸外,刚刚蜕变成功的蝴蝶,张开了轻盈华美的翅膀,翩然乘风飞起。   (购物大楼过夜的灵感,来自辐射3的顶呱呱超市,小笔当初刚玩辐射3,就调了硬汉难度,在这可是经历了一场惊险的血战啊,但是本文危险的森林废墟里,可没有普通的劫匪占地为王哦,就算有碰到灵梦也会更悲剧吧。)   (本章梅莉的文青病又开始发作了,哈哈。蝴蝶是伏笔哦,不知道大家了解堕天使昔拉吗?另外不要吐槽为啥她们全力飙车时,还能戴帽子这样违反流体力学的现象,我就一直在想幻想乡少女们进行飞天符卡战时,为什么帽子还能安安稳稳的戴在脑袋上,或者说帽子才是本体?)   (话说所有人一起仰望天地蛰动的场景,大家脑补一下白莲教的神将和大军,阿求,妹红,里香,小铃和风铃苑的孩子们,以及一些还未出场的神秘背影,在各自生活、工作、潜伏的地方,怀着不同的心情仰望的画面吧。) 第三十六章 觉醒的境界   梅莉惘然睁开眼,眸中流转着瑰奇的金光,由狭长如缝的玄秘竖瞳,扩散为圆润的万花筒。   少女正躺在一片岑寂的松软草地上,视线上方横亘着宽阔的裂隙口,明亮的天光从渊口投射下来,却依然无法照彻深渊中的黑暗。   虚空中飘浮着无数星星点点的青光,如幽绿的萤火虫群在风中舞动,让少女油然心生,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交织的错觉。   “大小姐醒了么?”灵梦打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梅莉坐起身,回望后方小水潭中朦胧的倩影。   少女已脱下了迷彩服,只缠着纯白的裹胸布,浸没在清潭澄澈的水波中。青幽浮光流淌在柔美的娇躯上,肌肤若隐若现,焕发出晶莹如玉的色彩。漆黑的长直发,如一捧墨云自肩头垂散,遮住光洁纤细的后背。   灵梦甩甩头转过身,眼神平静淡漠,冻结着烟云水墨般的明丽。   梅莉呼吸微微一滞。   她用视线余光打量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凸出的平坦山岩上。   “这里是‘龙之伤’内。”灵梦撩拨着清冷的潭水,恢复了无节操的开朗笑容,“还记得吗?你发神经掉下来了,幸好我找了个地方落脚。”   “我刚才昏过去了?”梅莉对之前状况的印象非常模糊。   “嗯,可惜你没看到灵能潮爆发的景象,这可是被誉为龙神呼吸的奇迹呢,算得上近几年最壮观的一次地脉井喷。”   梅莉回想着自己头脑陷入一派混沌中,隐约窥见的惊人变化,双手揪紧了被压住的草簇。   “莲子她们没事吧?”   “放心,我已经用哔哔女孩通知她们位置了,现在灵能潮结束,应该快赶过来了。”灵梦眨眼神秘地笑笑,招手道,“要不要也下来洗洗。”   梅莉摇摇头,她犹豫着站起来,走近山岩边,俯瞰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自己正身处“龙之伤”内部?还真是壮观又令人害怕的景象啊,传说中青龙神就是蛰伏在这底下重塑世界吗?   少女克制着想一探究竟的危险冲动,脑海如云遮雾罩,缠绕着不真切感。   总觉得灵梦也表现得有点不一样呢,是因为这里特殊的环境影响,还是她没清醒产生了错觉?   少女突然感应到熟悉的精神波动接近,仰起头,上空渐响起气流躁动的音波,她看到莲子和米斯蒂娅,正乘着浮游摩托,沿生满植被的陡峭崖壁飞驰下来。   还没在山岩上停稳,莲子就焦急地跳下来,紧紧抓住梅莉的手,“你没事吧!”   注意到挚友脸上清晰的泪痕,梅莉心中一暖,温和地摇摇头。   “刚才还真吓死我了。”莲子的嗓子隐隐破音,少女破涕为笑地抱住好友道,“梅莉你掉下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担心地摸索着梅莉的脑袋:“你怎么像鬼附身一样,突然就丢下我飞‘龙之伤’里去了?还被灵能潮冲击到,没留什么后遗症吧。”   “莲子你没必要担心啦,这对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呢。”灵梦促狭地眨眨眼,“是吧,大小姐。”   “灵梦。”莲子不高兴了,“虽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梅莉,但别在这事上开玩笑啊。”   “这可不是玩笑哦。”灵梦意味深长地对梅莉道,“你感受到了什么?”   梅莉呆楞了下,明白她是指自己在灵能潮爆发中感应到的变化。   金发少女注视着忐忑不安的莲子,下定决心道:“也许是这场灵能井喷的关系,我现在只要用心的感应,就能看到很奇异的粒子和图案,比我之前近乎本能的感知要更神奇。”   “那就没错了。”灵梦扯下了裹胸布,一手遮住小巧的胸乳,一手挽起流云长发,转过身道,“你们看。”   梅莉和莲子倒抽了口冷气。   少女雪白纤瘦的背上,盘绕着一道冲击性的刻痕,但却并非刀剑烧伤留下的丑陋疤痕,而是由无数细小瑰丽的晶体,铭刻雕琢成的纹身。   那些细碎结晶,仿佛闪烁着虹色微光的肉芽,和青绿色植物细胞的畸形混合体,在少女皎洁的背部蜿蜒爬行,呈现出妖异的反差美——恍如一条触目惊心的苍龙。   “啊。”米斯蒂娅掩住嘴,似乎觉得自己太失礼了,她怯怯地移动视线道,“我以前就听说过,很多强大的灵能者身上,都有龙神留下的刻印呢。”   粉发少女眸中暗涌着复杂的情感:“既是无上的祝福,也是刻骨的诅咒。”   “灵能量,又被称为‘龙芽’之力,据说是青龙神重塑世界时,播撒到地球上的自身神力萌芽的种子。”灵梦背对着她们,龙纹身依稀在诡异地蠕动,“因为能量潮汐的共鸣,我体内的龙芽能量活性化了,在体表形成了这道结晶。这情况,五年来还是头一遭呢。”   莲子难以置信地道。   “你是说梅莉现在背上,也有着这种纹身?”   梅莉心里脉动着强烈的违和感。她闻言用念力感知着后背和其他部位的情况,却没发现任何生理上的异常。   “我检查过了,她体内还没凝结龙芽晶。只不过与生俱来的异能,如今已切实转化为龙芽之力了——随着能力进化的推移,应该会显现出超人一等的异常吧。”   灵梦重新缠好裹胸布,回身朝梅莉伸出手道。   “恭喜你,正式成为了龙芽使的一员。”   梅莉惴惴不安地伸出手,她注意到莲子惊奇的目光。   “我……”   灵梦打断了她的吞吞吐吐,若有所指道:“唉,今年的‘天地蛰动’期不但提前爆发,连促进灵能者觉醒都能办到,诸多巧合集中在一起,相当耐人寻味呢。”   她语气果断道:“这就是异变啊。”   “另外告诉你们个坏消息。”   嘴里叼住发带,灵梦重新将华美的黑直发束起,动作利落地用红蝴蝶结扎住,凭借简陋的塑料绳,在流海两侧编出精致的发辫。   少女梳理完毕,激活右腕上的哔哔女孩,点开通讯光屏道。   “针妙丸她们的狩猎队,根本没在废料场发现猎物,相反有一股超级兽潮,正向空虚的后方营地攻去。”   “什么!!”   “很遗憾,我们现在必须放弃狩猎,回防开荒点,否则森林里的人,都得被兽魔包饺子。”   “可这里离营地少说有数十里吧。”莲子脸色极为难看,“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梅莉怔怔注视着虚无中隐秘泛动的光粒子,那些内敛着惊人能量的微小太阳,令她倍感亲切——它们看似在做混乱无序的微观运动,却在无形伟力的牵引作用下,发生壮观的共鸣,辐射出绚丽的波纹与几何状能量弦线,编织出由宏大网络构成的世界。   如同神之手悄然分划的境界。   “或许,我能帮上忙。”   她右手轻轻按上胸口。   在灵能潮汐爆发,潜移默化的强化下,少女的念动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凝练和升华。她能在浩瀚深邃的量子网络中,鲜明地区分出想找到的节点和境界线,并将自身的意念,潜入常人无法触及的世界——以往只是模糊的空间构造,现在却能轻而易举的把握住,就像精神上,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蜕变一样。   那种感觉,仿佛照镜子时,能奇妙地深入倒映着自己影像的平面中。   凭借与空间的神奇共鸣,梅莉完成了以往所不能想象的壮举,在虚空中分割出一道庞大的境界之门。   “这就是你觉醒的能力?”灵梦面色诡异地微笑,“很了不得啊。”   “我已经定位了开荒点的空间坐标。”梅莉累得微微喘气,“进入这扇境界门,大家便能立刻移动到营地。”   “梅莉。”莲子兴高采烈地抱住挚友,欢呼道,“看你做到了什么!这可是稳定的灵能跃迁通道啊!你以前根本没这么厉害的!”   米斯蒂娅失神地呢喃道:“不是生命塑能,也不是心灵术士,竟然是与空间相关的根源系能力,梅莉小姐你可真是青龙神的宠儿啊。”   被挚友毫无芥蒂的抱住,金发少女暗自松了口气,却随之注意到,灵梦笑眯眯不知深浅的眼神。   少女心里暗暗绷紧,只有她才知道,自己的能力绝不仅仅如此。   (黑长直的灵梦沐浴啊,大家不觉得很赞吗?另外恭喜城管组,在地图上获得快速旅行的能力。梅莉的初次能力觉醒写完了,我对她在城管冒险小队的定位,是强力控场加辅助,至于杀敌,等她有那个觉悟了自然会出现强大的攻击技能。) 第三十七章 回归的险局   位于废舰城西南方的狩猎营地,早在半个月前,就被负责举办大祭的“物竞天择”俱乐部,率领工程队改造成一座森严的要塞,虽然此刻大半武装人员都外出捕猎兽魔了,仍有相当数量的卫戍部队,接受命令在轮换着留守。   作为狩猎祭的后勤保证,以及抵抗兽潮的前线基地,这里的安危异常重要。   因为不是所有参赛者,都有能耐在兽魔躁动的森林里过夜,事实上没有绝对武力的保证,大部分猎人是不敢深入沉梦之森的危险区域,并且夜晚都要回归营地的,加上营内聚集着众多需要保护的商贩和货运队,可以说开荒点的防卫措施极其严格。   港口某座零件散乱一地的废弃机库中,停放着一架老旧的水上飞机。   上身只穿着白色的工作背心,显露出美好身材的棕发麻花辫少女,正蹲在“热情飞行”号打满补丁的机翼下,活力满满地进行维修作业。   她检查完机身内的气压传动系统,放下多功能扳手,刚拿起毛巾擦把汗,右腕佩戴的哔哔女孩,就响起“SS闪电部队在前进”的激昂来电音乐。   “真给人添乱啊。”废舰城首席工程师里香,看完短讯后,一脸无奈又头疼的神色。   少女起身穿上搭在机翼上的飞行服,却突然看到一道诡异的空间裂隙,在仓库入口的半空中拉开延伸,很快扩展为一扇溢散着璀璨光晕的境界门,影影绰绰能看见门内几个模糊的人影。   “谁!”里香反应极快地躲到飞机后方,手摸到腰带绑的枪套上。   “是我啦。”灵梦开着浮游摩托从门里蹿出来,一个帅气的急转弯停下。   “诶!”里香一脸惊呆的表情,盯着少女们自门内现身,“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这位新朋友的能力哦。”从“开拓”号上跳下来,灵梦拍拍梅莉的肩膀,金发少女微不可察地缩缩肩,露出含蓄的微笑。   “梅莉小姐竟然这么厉害啊!传说中的空间操纵吗?”里香眼睁睁打量着那道境界门缩小,没留下一丝痕迹,神奇的关闭,简直就像眼花中了幻觉。   她双手比划了个夸张的大小:“你能不能让‘蓬莱’号那样大的巨舰穿越啊?”   “我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呢。”梅莉为难地道。   虽然惊讶这位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少女,身负如此神奇的异能,但里香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她很快就收起失态的神情,疑问道。   “你们怎么就回来了?难道狩猎到什么厉害的家伙了?”   “你还没收到消息吗?”灵梦正色道,“有一股为数上万的兽潮正在集合,趁着营地防备空虚攻过来,情况很异常。”   “那更糟糕了。”里香联想到刚才的短讯,微微苦笑,“小铃那才发来消息,说苏晓那帮男孩子偷偷溜出风铃苑,到处找都找不到,估计是跑这边玩了。”   “你不是说好明天带他们过来的么,怎么又乱来了。”   灵梦顿时不爽地皱眉。   里香苦恼地道:“是我首先食言啦。昨天森林里不是发生了不明武装份子,袭击参赛者的事吗?加上‘热情飞行’号还没修好,所以我告诉小铃取消掉这次行程。但那帮小鬼就是难让人省心啊,不体谅下大人的难处,竟然偷跑出来了。”   灵梦摇摇头,脸上表情罕有的出现几分烦躁:“我先向据点的守备队打听一下吧。”   她走到机库边,拿起铁墙上挂的电话,拨通一个秘密号码。   “喂,我是城管特勤队的队长白灵梦,你们负责人是谁。”   她一副上级居高临下的语气:“哦,你就是吗?我要问下有没有人发现一群小男孩的行踪,就在据点内……不要问为什么,如果有相关情报,务必告诉我。”   ……   “嗯,我明白了。”在简短的问询后,少女口吻冷淡地挂断电话。   她回头道:“找到苏晓他们的踪迹了。”   “有个船老大说,确实有一帮熊孩子是搭他的船来的,估计是在城里港口运货时偷偷溜上去的。要不是他们中途从货箱里钻出来,观看天地蛰动的景象,还真发现不了呢。因为据点昨晚颁布了戒严令的关系,船老大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守备队了。”   “那他们现在在哪?”   灵梦耸耸肩:“不清楚。他们从船上逃下来,就不知所踪了,应该在哪个旮旯里玩吧。”   “现在兽潮离营地还有多远?”里香担心地问。   “据奈辛瓦里和针妙丸回报,兽潮的行动速度快得吓人,保守估计两小时内,就会冲破第一道警戒线。”   “那得赶紧找到这帮小鬼才行。”里香重新拿起地上的扳手,紧紧握住,“灵梦,凭据点的这些军力,你守得下来吗?”   城管少女自信地一笑。   “我已经通知白思音了,最近的增援部队正在赶来,主要是自警团和部分佣兵,加上留守的兵力,我有把握守住这儿,直到奈辛瓦里回防。”   “我想问一下,兽魔为什么会攻击据点呢?”莲子困惑地举起手,“这对它们到底有什么好处?一般来说,动物是不会主动攻击防守森严的人类城镇吧,森林里又不是没东西吃。”   “这个我可以解释。”里香条理清晰地道,“你们刚才在森林里,也应该见识过这种现象了。天地蛰动造成的灵能潮汐,会让兽魔体内的龙芽粒子产生共鸣,进入亢奋状态,这是一种本能。”   “它们会离开平常居住的地盘,通过战斗和捕食,来发泄体内躁动增长的力量,适应灵能潮对身体产生的影响,这也是兽魔向更高层次进化的契机。除了天敌间的厮杀外,甚至有可能骚扰人类聚居点,所以每年这时候,各城邦都会派遣狩猎队清剿闯入警戒区的兽魔。”   灵梦接过里香的话:“如果是普通的兽潮还好,毕竟只是一群空有蛮力没脑子的畜生。我们稍微费点心思就能打发掉,但你忘了废料场的经历吗?”   少女双眼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这次不少兽魔,都是被鬼芽能量感染的畸变体,而且竟然不分种群的抱团,向开荒点发动突然袭击,背后肯定有黑手作祟。”   莲子回想起初临废土时,那群凶神恶煞围捕她和梅莉的怪兽,背脊霎时蔓延开一阵不安的寒意——废料场上那声将她折磨得几近发疯的古怪唳叫,少女现在还心有余悸。   灵梦补充道:“你们知道鬼芽尸的来历吧。那些滥用龙芽之力,承受不住反噬而堕落的灵能者,用邪化后极具侵蚀性的灵能,感染正常生命制造的魔物,被称为‘邪神的爪牙’,其危害性早已被废土一致视为公害。”   她冷冷一笑:“凭废舰城的底蕴,倒不怕几个小鬼作祟,但万一是白莲教之类的大势力捣鬼,那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少女漆黑的瞳眸,直直盯着梅莉:“大小姐你才觉醒灵能,可不要失去自控堕落哦。”   梅莉神情怔忪地点点头,莲子却不满地反驳道:“梅莉才不会滥用力量呢。”   “但愿如此吧。”灵梦神情冷淡,“接下来我们谈谈该如何应对这次危机。”   她不容辩驳地宣布道。   “这可是城管特勤小队第一次重要任务,你们都要参战。”   两名新晋城管,神情复杂地对视了一眼,梅莉朝好友暗暗点头。   接受现实的莲子,下定决心取下背后的霰弹枪。   “如果真有兽魔转化成的鬼芽尸,我感觉这种武器完全不够看啊。”   昨天她多次被兽魔攻击,为了自保开枪,结果射出的子弹,完全是给那些皮糙壳厚的怪物挠痒痒,最后还要靠灵梦出手才保下一条小命,这让骨子里好强的她难以忍受。   “喂,别小瞧我的货物。”里香不高兴了,“河城重工旗下军火厂生产的武器,在废土都是有口皆碑的热销货啊。”   “但我用惯了森罗的武器啊。”莲子叹气道,“如果早上出门的时候,把我的大杀器带出来就好了。”   “唉,交给我吧。”梅莉无奈地叹口气。   她定位两人位于“蓬莱”号瞭望塔上的房间坐标,从临时开辟的境界通道中,凭借念力取出莲子的“羊教授”磁暴步枪和子弹链。   “莲子,开枪时记得小心点啊。”少女细心叮嘱道,她生怕莲子不知轻重,又闯出什么祸。   “还是梅莉你靠得住。”莲子开心地接过爱枪上膛,朝技师少女问,“里香你有多余的能量电池吗?”   “这能力的用途真是很方便啊。”灵梦不怀好意地打量梅莉,“如果能用来搬运货物就更好了。”   “偷东西是违法的。”梅莉一眼就看出了灵梦打着什么鬼主意,汗颜道。   灵梦没意思地撇撇嘴,这时她右腕上的哔哔女孩又“滴滴”响起来信通知,她打开通讯光屏快速浏览了一道。   “又有什么消息吗?”里香关心地问。   “有趣。”灵梦神情幸灾乐祸道,“小艾伦从森林里撤回来了。她的部队似乎被不明武装和鬼芽尸袭击,损失很惨重的样子。质问我是不是故意拿她当枪耍呢。”   “她还真没怪错,小艾伦这次还真是被你坑惨了。”里香同情地叹息。   “我们去会会她吧,关键时刻还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灵梦魄力十足地一挥手,“当务之急,是确保开荒点的防线完善。”   “我们兵分两路吧。”少女朝梅莉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我和里香、梅莉一组去布置防线,至于莲子,找苏晓那帮熊孩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就我一个人?”莲子愣愣指着自己。   “当然啦,作为森罗的高材生,这点小事应该能解决吧,我可对你寄予厚望哦。”灵梦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找到苏晓他们后,就去北边的控制塔集合,那里是守备队总部,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奈辛瓦里把搜集到的兽潮情报,都传输到控制塔的中枢网络了,我们会在那召开作战会议。”   “但我人生地不熟,怎么找人啊?”莲子慌张地反驳道。   “放心吧,我们会在广播系统发寻人通知的,还会安排专人帮你找。”   “但是万一那群熊孩子跑到哪个偏僻地方呢?甚至偷跑到森林里怎么办?”莲子焦急的问。   “灵梦你还真有点难为人了。”出于对孩子们的担心,里香也看不过去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没有我坐镇的话,谁来压服艾伦和那群桀骜不驯的大老粗。梅莉的能力很管用,而开荒点的防御工事,又是你设计的,谁都不能缺席啊。”   “如果可以的话。”米斯蒂娅怯怯地举起手,“我能够帮莲子小姐的。”   “真的吗?”莲子大喜过望。   “嗯,虽然应对兽潮没什么用,但找人这点小事,小女子还是能帮上忙的。”米斯蒂娅抚摸着右肩的宠物鱼鹰,不好意思的道,“毕竟有受过特训的鱼丸帮忙,我也常常到处找食材呢。”   这个冷笑话让少女们瞬间冷场。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萝蕾拉小姐。”只有莲子握住米斯蒂娅柔软的小手,开心地摇着。   “叫我米斯蒂娅就行了。”粉发少女腼腆地低下头。 第三十八章 熊孩子的作死FLAG   “这是那群熊孩子干的吗?!”   昨天曾参观过的马戏团中,莲子满脸黑线打量着闹腾的乱象。   观众席和舞台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颜料,所有笼子全部打开,温顺的兽魔们被折腾得鸡飞狗跳,连累得可怜的工作人员们,四处手忙脚乱地安抚,还时不时被受惊的兽魔来个“亲密”的碰撞。   “这位城管小姐,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下那群小鬼啊。”   面前向莲子哭诉的马戏团团长,一身小丑装被鲜艳的颜料水糊满。他正拿着根水管,超心疼地给自家“明星”擦洗身体——那只曾让莲子大丢脸面的沼泽鸣蛙,皮肤也被斑斓的五颜六色覆盖,由青蛙变成彩虹蛙了,连舌头都染成基因突变一样。   “那群死小孩把演出用的颜料水气球,全偷来砸场子啦,差点就把我的呱太先生给整死,知道我每天为呵护它光滑的肌肤多费心吗?不过是舔了几口,有必要这么报复?还专门往嘴里丢!”   【这只变态青蛙连男孩子也不放过吗?】莲子流着冷汗,想象粘稠的大舌头,舔得男孩们浑身湿漉漉的景象,暗中鄙视咎由自取的“绅士蛙”,却还是对暴走的团长安抚道。   “对呱太先生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总之谢谢你提供消息了,我会给贵团一个交代的。”   “拜托你抓住他们了。”   团长的小丑妆容花得一塌糊涂,让他悲愤的表情变得更引人发笑。他安慰着身旁垂头丧气的大嘴蛙,喋喋不休地道。   “守备队怎么会放这种小鬼进来闹事的,害得我的观众们都吓跑了。最过分的是,那群兔崽子还嫌我的演出太老套不够精彩!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创新有那么容易吗!到底是谁教育的,我一定要叫他们父母好看,这群小鬼不知道马戏团讨生活有多艰辛吗!”   “这个……”莲子强忍着笑意劝阻,“团长你还是先管好那些动物,准备下避难吧,兽潮马上就要来了。”   “什么!”小丑闻言紧张地抱住大嘴蛙肥肥的下巴,“你怎么不早说!要是呱太先生不小心被吃了,那就太可怕了。”   【还不是你一直在抱怨。】莲子扭头对身后苦苦憋笑的米斯蒂娅,挤眉弄眼,示意她离开。少女俩逃出一片狼藉的马戏团营地,开始总结有关苏晓那群熊孩子踪迹的线索。   看着莲子烦恼的表情,粉发少女试探着问道:“看来他们可能在故意闹事,把水搅浑了来躲避我们。”   “有这个必要吗?”莲子蹙眉道。   从灵梦那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任务,为了寻找一帮熊孩子,莲子俩不得不在偌大的狩猎营地中东奔西跑。   虽然事先通过广播,让营地留守的知情·人士通报消息,获得了不少男孩们的动向,但最烦人的是,往往在她晚几步赶到前,那群熊孩子就溜没影了,简直就和玩抓鬼游戏没啥两样,让她气得牙痒痒。   “根据时间顺序,他们先是从卖虾肉丸的大叔那借走了厨具,又偷了渔头老周的珍藏钓鱼竿,在马戏团玩的时候,还差点把笼子里的兽魔都放跑。”莲子头疼的挠着帽子,“这群熊孩子的破坏力竟然这么大,连十几个大人都逮不住,真是的,我小时候怎么没这么厉害。”   少女虽然口口声声抱怨着,心底却又隐隐升起几分羡慕,比起自己在森罗避难所度过的童年,这群男孩单纯自由的生活,对比下无疑让她产生难言的情绪。莲子回忆中的日常是一片灰色,充斥着拘束的条条框框,和同学、管理员们傲慢冷漠的表情,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十四岁时,似乎在遇见梅莉后,她生命中才开始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还真是活力十足呢。”米斯蒂娅甜甜微笑道,“毕竟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嘛。”   莲子怅惘地摇了摇头。   她微微振奋精神,分析道:“现在快中午了,他们从早上起应该还没吃饭,偷拿了厨具和钓鱼竿,看来是想搞野炊啊。”   “嗯。”米斯蒂娅点头赞同,朝空中盘旋的宠物吹了声清脆的口哨,“我叫鱼丸多去河滩边找找看吧。”   ——————————————————————————   离狩猎营地不远的森林中,被平常人视为禁区的树海,却有几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装满十多斤东西的大背包,对才十二岁的小孩来说太过沉重,但苏晓却不仅背着包,还拿把手臂长的砍刀,在茂密树丛中熟练的挥砍着,嘴里嘟嚷道:“什么沉梦之森最出名的马戏团啊,让我白期待了,完全是老土的乡下节目嘛,那只青蛙的口水超恶心啊。”   “扔水气球还是蛮爽的。”光头男孩陈希明也用力砍着拦路的树枝藤蔓,“看那群蠢货想抓我们,结果被发狂的兽魔追着跑就好搞笑。”   “你只知道扔水球,要不是我把笼子全弄开了,大家都得被抓住。”苏晓不屑道。   “刚才不是你扔得最欢吗?”希明鄙视着他。   苏晓无趣地撇撇嘴:“真想见识下小铃老师说的‘幻想马戏团’啊,听说那有世界超一流的特技和音乐表演呢,可惜她们从来都不到东部巡游的。”   “幻想马戏团估计我们这辈子都看不了了,地理课没学过吗?新迦南都在北非那一块,怎么可能来东亚表演啊。”   相比起两位同伴的没心没肺,走在最后面的眼镜男生,就担惊受怕多了:“苏晓,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安心啦,就凭那些个蠢货,怎么可能逮到咱们。”   “可我们不但偷跑出来,还那样闹事给大家添乱,被小铃老师知道了,绝对会罚关禁闭的。”   “谁叫里香姐反悔,说什么兽潮太危险,取消了明天的行程。”苏晓不忿道,“完全把我们当小孩子看嘛。既然坐不了‘热情飞行’号,那也没必要再等了,今天起就玩个痛快吧。”   希明停下脚步,亲昵的捶捶阿赫的肩膀:“来都来了,还担心什么,你不也期待很久了吗?”   “万一遇到凶恶的兽魔怎么办?”阿赫忐忑地举起砍刀,“凭我们手里的刀可对付不了啊。”   “阿赫你是不是男子汉啊,怎么老瞻前顾后的。”小光头恨铁不成钢道,“这里不是安全区嘛,真碰到兽魔还有我挡着呢。”   “还说阿赫,你别又被吓得尿裤子就行了。”苏晓抬杠道。   “你!”希明微黑的脸,气得黑里透红,“要是遇到兽魔,谁害怕就在头上画乌龟。”   “你还惦记着那个恶作剧啊。”苏晓洋洋自得地拍拍腰间的电击棍,“胆小鬼才怕,这可是我从里香姐店里搞到的秘密武器,装有核裂变电池供能,电压最高能输出十万伏特,连掣电猿都放得倒呢。”   “不是又乱拿别人家的东西吧。”阿赫吃惊道,“我们都偷了这么多家伙了,绝对会死得很惨的。”   “到时还回去不就行了。”苏晓不耐烦地狠狠几刀,砍掉一截顽固的树枝。   偏离了营地大概数百米,少年们暂时穿过了树林,来到一条风景秀美的小河前。河面上漂浮着大片无瑕的睡莲,恍如在碧绿的青玉走廊上,淌开一片纯白的雪云,大群蜻蜓在莲花上沐浴着耀眼的阳光,悠闲的飞舞起落。   苏晓收起砍刀,右手转着圈,惬意的活动着微微酸痛的肢体。   “初夏的水域还真是漂亮啊,可惜小芽不肯来,她那么喜欢莲花,看到这条河绝对会超高兴的。”   “她没向老师打小报告就算好的了。”希明没好气道,“还真够袒护你这个哥哥。”   “怎么,嫉妒啦。”苏晓笑嘻嘻地挤兑他。   男孩们放下背包,拿出偷来的折叠式钓竿,准备开始在河边钓鱼。   “快看!”希明突然指着河畔岩石堆中,露出的一条扁扁的大尾巴道,“那是什么!”   “是河狸耶!”阿赫兴奋道。   “哈哈,中午可以吃大餐了。”苏晓兴冲冲地抽出电棍,“看我露一手绝活给你们瞧瞧。”   男孩从包里翻出一卷鱼线,捆紧电棍掂了下手感,打开电击开关,朝目标使劲投掷过去,棍头精准的落到猎物脑袋上,溅起恐怖的电弧,把那只胖乎乎的大河狸一下击晕。   “Nice!中了!”苏晓握拳蹦起来庆祝。   “好厉害!”阿赫鼓掌道。   “切,准头不错。”希明的表情很不爽。   “谁要你夸啊。”苏晓不屑地哼道。   少年们将可怜的河狸先生拖回来,又钓了几条大鱼,在河滩边升起一个火堆,搭起锅子,动手料理战利品。   “这鱼似乎烤的不赖耶。”鱼还没烤熟,因为疯玩了大半天,苏晓已经忍不住肚里的馋虫了。   就在他试探着刚咬一口时,天空中传来清亮的啼鸣声,男孩仰头看到一道矫健的黑影掠过。   “什么鸟啊?”   “好像是鱼鹰。”阿赫扶了扶眼镜。   “不会被烤鱼吸引过来的吧。”   就在熊孩子们议论纷纷时,一记恼怒的少女声突然在空中响起。   “你们还真会跑啊!”   苏晓惊讶地回头,却看到一辆超帅气的子弹头型浮游摩托,载着两人从树海上空钻出来,   “啊,是新任的城管大姐!”   “好帅!”他看着降落的“进取”号,眼珠机灵地转了几圈招呼道,“姐姐来的好巧啊,要不要尝尝我们的烤鱼?作为交换,让我坐下这辆摩托就行了。”   “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吃东西!”莲子不满道,“想坐的话就和我一起赶紧回营地。”   “是来抓我们回去的耶。”   三个男孩把头凑到一块,小声商量着。   “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还不快跟我回去。”莲子狐疑地跳下“进取”号,朝小鬼头逼近几步。   “才不要!”苏晓突然起身,后退几步背对着河面,拒绝莲子的提议。   “怎么,还要给人家添乱子吗。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找到你们的。”莲子急躁的威胁他,“再不回营地,等会你们绝对会被兽魔吃掉的,没人会管你们哦!”   “骗谁呢。”苏晓不屑地两手插着腰,“我事先看过兽魔分布的地图,这块区域早就被猎人协会清理过了,真当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啊。”   “我说你别不听话啊,兽潮等会就进攻营地了。”莲子气急败坏道,“里香和灵梦都很担心你们的。”   “不要就是不要。”苏晓右手小指抠着鼻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回去肯定会被立刻逮回风铃苑,到时又被小铃老师惩罚,又不能参加狩猎祭,得不偿失啦,还不如在这玩两天,死也死得痛快点。”   “我也想参观明天的祭祀大典呢。”希明朝身边畏缩的同伴道,“阿赫,是不是啊。”   “嗯……嗯。”眼镜男孩尴尬地点头。   “我说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呢。”面对这群烦人的熊孩子,莲子忍不住心里勃发的怒气,想把他们强行抓走。   “让我来吧。”跟来的米斯蒂娅拦住她,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走过去,在苏晓警惕的视线中,看了看岩石上剥好的河狸皮和锅里煮的肉块。   “这是你们的猎物吗?很有一套嘛,不如我们把食材带回营地仔细烹调吧。”   她右手按住胸口亲切地介绍道:“姐姐我是渔港新开业的烧烤店的老板娘哦,会做很好吃的料理。河狸的味道很重的,如果这样煮很难吃,回营地找到调料的话,姐姐可以做一道超美味的红烧河狸给你们尝尝。”   “红烧河狸?超美味?”希明吞了吞口水。   “喂,别因为一点吃的就动摇了啊。”苏晓不满地盯着同伴。   “总之我们是不会乖乖跟你们回去的。”他拍着胸脯朝莲子道,“姐姐你们别来骗人了。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废舰城未来的王牌猎人和大工程师,要真有兽魔,有胆子就来袭击我啊,说不定我明天还能在狩猎大比上,拿个最佳新人奖呢。”   他越说越起劲,却突然注意到阿赫以异常惊骇的眼神盯着他背后,苏晓皱眉道。   “怎么啦,阿赫。”   他刚要挪步,却察觉到脚踝被异物缠住的动静。   少年顺着阿赫的视线低头。   “什么鬼东西!”   那竟是一条从河里伸出来的恶心触手!   苏晓本能地就抽出电棍,朝粘稠的怪物触手砸去。   十万伏特的电击奏效了,触手痉挛着缩回水里,然而原本生满睡莲的平静河水中,却凶猛的蹿出一头狰狞鱼怪。它挪动着近似怪脚的畸形鱼鳍,灵活的爬上岸。整体鳞片呈现出毫无生机的铅灰色,自腐烂的腹部,还长出十多条类似虫子鞭毛的丑陋触手挥舞着。   “快跑啊,阿赫!”希明拉住腿脚发软的同伴死命往前拽,这头鱼怪分明和他那天在仓库玩捉迷藏时,见过的吃人怪物是同类型!   鬼芽尸!   莲子当机立断扣动扳机,直接一发电磁动能弹,将鱼怪狠狠击退,炸裂为令人作呕的肉块,落回河里溅起血腥的水花。   “快到我这来!”莲子跳上浮游摩托,想立刻启动“进取”号。   米斯蒂娅刚要招呼苏晓他们跟着跑,然而众多阴影从水中闪电般蹿出,短短数息间,就有七八头畸变鱼怪爬上岸,把逃跑的男孩们团团包围。   “怎么这么多……”莲子喉头抽搐,强忍着让手不发抖,她都不敢开枪,生怕惊动了鬼芽尸群让米斯蒂娅她们受袭。   粉发少女瑟瑟发抖的挡在孩子面前,似乎被面目恐怖的鬼芽尸吓到,低着脑袋不敢看,猎鹿帽的大檐遮住了少女的表情。在她旁边的阿赫,恐慌的四处张望时,无意间瞟到了眼,忽地惊呼出声。   长满恐怖触手和怪脚的鱼怪群,发出恶心的低吼和她们对峙,就在莲子承受不住压力,准备拼死一搏时,这群怪物竟突然诡异地绕开米斯蒂娅她们不管,向着营地的方向疯狂奔袭而去,明明只是水栖种,却在陆地上发挥出堪比蛇类的机动力。   莲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鬼芽尸快速离开,她右腕的哔哔女孩骤然想起警报声。少女低头打量弹出的光屏,发现环境测量计的磁场读数,已达到惊人的上百特斯拉,远超正常的地磁强度,且还在不断增长!   “那个方向……”少女瞳孔霎时凝缩为针尖大小,“不好!”   似乎呼应着心底的不祥预感,从营地方向猛地爆发出有如金属摩擦声的刺耳咆哮,在树海上空尖锐的扩撒。   赫然是莲子曾在废料场听过的食金兽王的噪鸣!   “好难听的声音!”男孩们痛苦地掩住耳朵,个个东倒西歪。   “兽魔竟然就来了。”莲子死死捂住双耳,“这还不到一个小时吧!”   她强忍着噪音的不适,最大声向不知所措的米斯蒂娅叫道。   “快回营地啊!”   阿赫刚撑着身体要收拾东西,却被焦急的莲子喝止。   “别管东西了!”   “可是这些还要还给人家的啊。”阿赫惊慌的道。   “你犯傻啊,快走啊。”希明一脚踹翻冒着热泡的锅子,拉起朋友就跑,“没命就什么都没了!”   ————————————————————   PS——鱼怪的模样,请脑补恐怖大师伊藤润二的《鱼》。   要不是许多国家规定,禁止在影视游戏作品中,刻意描绘伤害孩子的场景,熊孩子其实超容易立死亡FLAG啊。熊孩子们的作死,是引出接下来一条剧情线索的伏笔。 第三十九章 兽潮凶猛   这到底怎么回事?   莲子在高空中,心乱如麻地俯瞰着混乱的大营,原本聚众狂欢的节庆之地,此刻却硝烟四起,沦为一座惨不忍睹的血肉屠坊。   水蜘蛛,蜥蜴,辐射蝎,变异鼹鼠……难以计数的兽魔正在涌入开荒点,许多已经被邪异的灵能力量感染,转变成外表丑陋可怖的鬼芽尸——比起这群由畸形的触手怪汇成地凶猛兽潮,那天她在废料场遭遇的攻击,完全只是过家家而已。   “森罗的兽魔作战训练也没这夸张啊。”少女努力克制内心的惶恐。   怪物不断从难以防备的土下和角落缝隙钻出来,偷袭拿起武器匆忙迎击的人群。方才还是波平浪静的绿海,仿佛化作古希腊神话中充斥魔物的海洋,岸边的船只都被狂暴的水栖怪兽摧毁,船员们纷纷落水,在人类绝望挣扎,和兽魔凶残吞食掀起地浪花中,大沼泽幽绿百年的水面,渐泛起一波波浑浊的血潮。   虽然守军极有效率的占据了大部分要点抵抗,但兽群不计伤亡的冲击,令整个营地的防线岌岌可危,可除了人为组织的反击外,那些安装在各个防守要点的自动兵器,却半点开火的动静都没有。   “快看那!”熊孩子苏晓还有闲心到处观望。“好大的蚯蚓!”   “控制塔出事了吗?”少女心惊胆战地观察北边的高塔方向,她甚至能遥望到一头环节形的蠕虫巨怪,正挥舞狰狞的爪状触手,疯狂摧毁着房屋街垒,把战车当玩具一样咬嘴里乱扔——那是食金兽王的轮廓。   “那怪物怎么跑这来了?”莲子脸色一阵铁青,“这才几天,就变得更大了!”   此刻营地陷入一片混战,除了被食金兽王牵制的精锐部队,其他人为了抵挡发狂的兽潮,利用火炮、武装飞行器等重武器,不计后果地摧毁被兽魔侵占的街区,曳光弹和火箭的密集轨迹,将整个天空撕扯成崩裂灼烧的碎片。   面对要塞泛滥的炮火反击,兽魔天生的奇特异能,也令它们在和人类科技的交锋中不落下风。在百年天地蛰动期,所爆发的灵能潮汐中进化的强壮肉体,裹挟着毁灭性的雷光、火焰、毒液、孢子炸弹,恣肆扫荡着人类阵地,过境之处杀戮一空。   战争仅仅进行片刻,大营的防线就被成堆尸体和废墟、大火形成的路障分割,若非有行动灵活的地效飞行器,恐怕她们都无法通过这片拥堵的战场——亏得“超妖怪弹头”型号的机体够大,两名少女加上三个小男孩,都能挤在“进取”号座位上。   为了躲避地面的兽潮,莲子切换了飞行模式,不再凭借翼地效应贴地行驶,转为低空飞行——因为怕被地面的火力误伤,莲子没有启动光学迷彩,她强忍着焦躁的心情,尽量保持飞行平稳的同时,避开少数空中兽魔骚扰。   “梅莉,我找到苏晓他们了,你们那情况怎么样?”少女打开通讯频道,语气急促的联络好友,“我刚刚遭遇了一群鱼怪转化的鬼芽尸,你没被袭击吧。”   哔哔女孩传来的战场杂音中,响起梅莉略显焦急的声音:“莲子,快带人回刚才的机库,那儿是安全区,里香小姐在机库等你,控制塔已经失守不能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莲子急切地问,少女现在只想尽快赶回梅莉身边,但后座的米斯蒂娅却突然惊叫起来:“小心,是雷鹰!”   一头羽翼挥打间电光激绕的白头巨鹰,在袭击前方领飞的‘鱼丸’未果后,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极速改变目标,绕后朝“进取”号扑来。   莲子迫不得已切断通讯,加强与安全带相连的车座吸附力场,防止苏晓他们被甩脱。   在“进取”号机尾,即将被鹰爪和蓄能电球攻击的刹那,少女凭借在森罗航空训练时,连教官也称赞过的高超驾驶技术,操作机头猛然上仰120度,完成震撼的眼镜蛇机动,机体眨眼减速过半,于千钧一发之际错过巨鹰快发动的扑击。   在摩托和鹰身惊险擦过后,“进取”号迅速恢复水平状态,猎人猎物的位置转瞬发生置换。   哪怕刚承受了飞行的过载压力,莲子克制着肾上腺素激发的紧张,竭力保持头脑冷静,控制机头的火神炮,瞄准惯性前冲的雷鹰。   死神的光圈锁定猎物,炮口喷吐出危险的火蛇,将这头顶尖的天空掠食者击落。   在熊孩子们刺耳的尖叫中,“进取”号穿过漫天电弧散乱的羽毛。   “这群小鬼还真有活力。”使出浑身解数的莲子都要脱力了。   势不可挡的击坠几头拦路的飞行兽魔,她们终于抵达守备队所占据的安全区,莲子驾车冲入机库,一个急刹悬停跳下地效飞行器,朝正在操纵装弹车,把一枚枚火箭弹往“热情飞行”号上安装的里香喊道。   “里香,我把人带回来了,梅莉她们呢?”   技师少女先是狠狠瞪了仍兴奋不绝的苏晓几眼,懊恼的苦着脸道。   “她和灵梦在北边和兽潮作战,我们本来准备和艾伦交涉完就进控制塔的,谁知那头食金兽王突然就从地里冒出来,摧毁了最大的武器库。灵梦被它牵制,控制塔也被未知武装趁机攻占了,弄得现在营地的防御机制都无法启动。”   “什么!梅莉在和那头虫子战斗吗?”莲子顿时大惊失色,“我要去找她。”   她急忙操纵哔哔女孩,继续刚才被打断的通话。   “喂,梅莉!我们已经安全抵达机库了,你快过来吧。”   “可是我这里脱不开身的,莲子。”过了几秒,梅莉才为难地回应,“许多地方都需要我的能力保护。”   “那我来找你!”少女斩钉截铁地说。   “但这儿很危险的,莲子你受伤了怎么办?”挚友的嗓音犹豫中掺杂着几分担忧。   “但我们不是说好绝对要一起吗!”莲子激动地提高声调,“不管是怎样的危险困难!”   对面恍惚沉默了阵,却随即传来灵梦不耐烦的声音。   “我警告你别胡来添乱啊,在机库附近等着,我会派人来接应你的。”   “嘟嘟嘟……”哔哔女孩响起让人心里烦乱的忙音,通讯被灵梦主动切断。   “受伤吗?”   莲子苦笑着关闭通讯光屏。   但要是呆呆躲在这儿,让你身陷险境却无所作为,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宇佐见莲子吗!   少女扫了眼正被里香一个个拧耳朵教训的几个熊孩子,对一旁安抚着受惊宠物的米斯蒂娅涩然道。   “米斯蒂娅,外面很危险,你就和里香一起留在这,照看几个小鬼吧。”   粉发少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下头怯弱道。   “你也要小心啊。”   莲子勉强露出振作的笑容,重新坐上“进取”号。   少女紧紧旋握着帅气的车把,感受着被汗水浸滑的摩擦手感,深深呼吸,吐出胸腔躁动的热气。   她已经无法再等待了。   PS:普加乔夫眼镜蛇机动!我是王牌飞行员莲子! 第四十章 迫近的黑手   热情强劲的引擎声,似是随少女紧张的心跳一同奏响,曾穿越大半个战场的浮游摩托,再次卷起狂飙的气流。   “怎么一个个都喜欢给人添乱。”里香苦笑地叉着腰,看着莲子一往无前地冲出机库,“但愿‘进取’号不会被她玩坏吧。”   技师少女轻轻抛着多功能扳手,返身继续检查‘热情飞行’号,这架水上飞机的浮筒早已被拆下,取而代之的是陆上起落架。凭借娴熟度MAX的工程专业,她总算在短时间内完成整修,正要做起飞的最后准备。   “苏晓,来帮忙把燃料罐加满。”里香招呼凑过来的男孩。   “里香姐,你要升空作战吗?”熊孩子兴冲冲地摸着装弹车内的火箭弹。   “别乱动啦!还不给我做事。”   眼看苏晓被叫去帮手,希明无趣地撇撇嘴,看了眼蹲在他身旁瑟瑟发抖的阿赫。   外围的惨叫和枪炮轰鸣声逐渐逼近,愈发摧残耳膜,刺激得他头晕脑涨,男孩清楚地感知到,脚下的机库都在剧烈的爆炸震动中颤抖。为了减少世界倾斜摇晃的错觉,赖以安心,他也学着阿赫的样子蹲下来。   男孩转而打量靠在墙角的背包上,低着头坐立不安的粉发少女。想起之前遭遇鬼芽尸时,这位陌生的大姐姐将他们护在身后,心中涌起几分难得的亲切感。   “姐姐。”希明那张微黑充满活力的圆脸,挤出鼓励的笑,“不用担心的啦,兽魔很快就会被消灭,这儿的人个个都身怀绝技,更何况还有灵梦姐在呢。”   米斯蒂娅闻言抬头,婉约的脸孔上,弥散着一丝异样的阴霾。少女勉强冲他笑了下,摇了摇脑袋。   被那眼神中蕴含的阴暗冲击,希明怔怔发呆,回神还想说些什么,阿赫扯了扯他的袖子,用忐忑的目光示意同伴不要再搭话。   “小心点,她不是个正常人。”借着战场的噪音掩饰,眼镜男孩非常低声地咬耳朵,“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看到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之前我们被鱼怪包围的时候,那个姐姐的表情好奇怪,就好像那种情况,让她超兴奋一样。”   “你是不是被吓傻了。”希明皱紧眉头,“疑心病也忒重了吧。”   阿赫不知所措地住嘴,光头男孩冲他叹口气,把朋友从地上拉起来,“干坐着也不是办法,我们去帮里香姐忙吧。”   阿赫畏缩地点点头,然而在他起身的刹那,突然像折断的草人般,无法保持平衡,头朝前绊倒在地,那副老旧的黑框眼镜也瞬间摔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脸狠狠撞上地面,男孩才反应过来,然而将全身痛觉神经都撕成碎片的剧痛,却是从右腿处袭来,令他霎时神志不清。   机库坚固的混凝土地面,陡然出现一个水桶大的粗糙洞口。阿赫的小腿被整截咬断,鲜血从参差不齐的断面碎肉喷出,甚至能看到白生生的骨茬。一条长满尖刺的粘稠触手从洞里钻出来,想将受伤的猎物拖下去。   “阿赫!”希明目眦欲裂地扑到朋友身上,死死抓住衣服,不让他被拖走。   机身旁的里香两人,立刻被凄惨的叫声惊动。   【地道都挖这来了!】里香本能地想开枪,但惊骇下却根本无法瞄准那条触手。   她拿起扳手刚要冲上去,一把菜刀猛地剁上那条缠住阿赫的触手,竟是米斯蒂娅扑上来砍断了它,希明和苏晓趁机把近乎休克的同伴远远拖开。   断裂的触手喷洒着青绿色的污浊体液,在地上恶心扭动了几下,瞬间萎靡腐化,粉发少女一脚踢开溃烂的残骸。   偷袭者终于显露踪迹,它上半截从挖开的地洞迅速钻出来,身体呈粗长的环节形,密密麻麻长满数层獠牙的圆形口器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头外壳泛动着铅灰色金属质感的蠕虫,是常在废料厂聚集的钻孔沙虫变种——食金兽,然而原本光滑流畅的甲壳,却充斥肿胀的囊包和触手,明显已经被邪化灵力感染,导致体内的生命能量彻底失控,朝畸形的进化方向生长。   面对圈圈利齿上犹挂着血肉残渣的怪物,少女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唇。   “要追就冲我来吧。”   见暴怒的食金兽将注意全转移到自己身上,米斯蒂娅没有半点平时怯怯的样子,果断地转头逃出机库。   鬼芽尸发出尖锐的咆哮,追逐着向挑衅它的猎物扑去。   ——————————————————————————   “战况竟然这么糟糕了。”   莲子眼睁睁看着远处,一架天蝎式武装直升机被成群的变异大蜻蜓击落,转着圈坠毁在控制塔附近。   那座高塔建立在位于东北方的港口外围,按照“进取“号的速度,原本只需要几分钟就能赶到。但兽魔的数目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增长,疯狂攻击着视线内的所有人类,要塞守军节节败退,甚至失去制空权,以致她短时间内,根本难以朝塔的方向前进。   无论少女多渴望立即见到挚友,也被迫卷入惨烈的战斗中,和一帮残存的守军被逼到靠近绿海边的某处高地街区上。   “可恶,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梅莉那!”   据点内人类的反击明显已陷入颓势,兽潮出其不意的突袭,将整个战线破坏得漏洞百出,加上兵力短缺,营地防守已接近崩溃,但常年在刀尖上打滚的亡命徒们,却绝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性命。   莲子注意到不少癫狂的武装人员,拿出某种针剂注射后,反应、力量和感知均出现不可思议的激增,她亲眼看到一个猎人注射后,竟能与重达近吨的人形泥沼蟹近身肉搏,哪怕肠子被捅出来,肩膀被钳子砍得骨头都断了,却还是把泥沼蟹坚硬的甲壳硬生生掰开砸烂,场面之惨烈触目惊心。   “这是某种兴奋剂吗?”   她发现一名战死的佣兵身旁,散落着针管和少量未使用的注射剂,莲子迟疑了会,还是停下来从尸体上捡起她在意的注射剂。   少女小心收起那管淡青色的污浊药剂,越过几处燃烧的街垒,却再度被鬼芽尸群阻拦了去路。   这些怪物不仅包括兽魔,甚至部分由人类转化而来,全身长满奇形怪状的器官和触手,体表组织近乎溃烂,然而行动力却灵敏得吓人,甚至能凭借高速的弹跳,来躲避莲子的瞄准,极少暴露破绽——少女往往连续发射五六枚电磁动能弹,才杀死一头鬼芽尸。   她看了看弹匣计量仪上所剩不多的数字,‘进取’号控制面板也显示弹药差不多用尽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会被活活耗死。   少女额头冒着冷汗,努力射杀逼近的怪物,就在她快被两头鬼芽尸夹击时,其中一只扑咬过来的变异鼹鼠,头部突然被高能激光束摧毁,脑组织都整个蒸发了。空气中又随即闪过几道冷兵器的寒光,将另一头人形鬼芽尸斩成猎奇的肉块。莲子搞不清状况地左右乱看,想瞧瞧到底是谁救了她,虚空中却诡异地泛过阵光影波动,凭空出现一道魁梧的人影。   “我是达奇少校,游侠协会的自由佣兵。”   离奇现身的高大壮汉,头戴边缘布满尖刺的金属面具,外套一身光学迷彩作战服,胳膊上隆起的肌肉墩子,足有莲子的腿两倍粗。他摘下酷似机器人的假面,却是一名剃着褐色板寸头,面容刚毅的国字脸男人。   “你就是灵梦大人的新跟班吗?”   他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莲子。   被壮汉堪称“魔鬼终结者”的彪悍气质威慑,莲子怯弱地点点头。   “灵梦大人通知我来接应你,但前面的路被鬼芽尸堵住了,先帮我把这一块的怪物消灭掉。”   达奇少校抬起右手的微型激光炮,左手举起猎刀,指着一具正在啃食人类残骸的鬼芽尸道。   “它们对光线和生命场的感应极为敏感,我就算开启光学迷彩,也要很小心才不被发现。”   他加重语气:“注意绝不能被伤到。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竟然使用传染性的邪化灵能来制造这些怪物,现在受伤侥幸活下来的人都出现了感染症状,估计是没救了,不想变成行尸走肉就长点眼。”   达奇少校发射多管激光,将一头潜伏在房檐下的水蜘蛛身体组织完全烧融。   “普通的子弹对这些怪物很难管用,必须要彻底摧毁它们的生理构造,你这支高斯步枪应该能派上大用场,快跟我来。”   少校一马当先用激光炮开路,莲子骑着“进取”号缩在后面,使用磁暴步枪帮他限制和狙杀兽魔,但大部分鬼芽尸都是被这位人间兵器解决,手段之火爆利落让莲子惊叹的咂舌。   “好勇猛的家伙。”   但这个叫达奇少校的佣兵,绝不是那类不知进退的莽夫,相反他的作战方式极为冷静,面对战场混乱的形势,和种类繁杂的兽魔,临场判断力也异常出色——在清理掉最具威胁性的敌人同时,还能找到合适的掩体、出路,躲过不必要的战斗,保持快速推进。   就在他清剿完高地上最后一头拦路的鬼芽尸,转头刚要招呼莲子跟上时,脸上陡然出现震骇的表情,猛地侧身挥出猎刀,和一道赤红色的魅影碰撞在一起!   利器相击溅起的火星,令空气也为之颤抖,然而电光石火的交锋并未持续多久,仅仅第二击,达奇少校的猎刀便四分五裂,赤光又一次闪过,他左臂只剩下整齐的断口。   当魅影最终闪到他身后,冰冷的锋芒自后背刺进心脏,五根爪尖从前胸捅出来。   下一瞬间,这位以勇猛理智闻名废舰城的老牌佣兵,就被干净利落地扯下脑袋,连着半截血淋淋的脊椎骨,死不瞑目地被提在一只纤细的手掌中。   “你、你……”   莲子全身肌肉战栗麻痹,差点被涌向她的恐怖杀意压垮,达奇少校被踢倒的无头身躯后,露出袭击者娇小的身形。   “很巧啊,竟然会在这碰到委托的目标。”   说话的声线低沉压抑,语调变化间,包含的情绪诡秘莫辨,充斥着令莲子反感的邪气。   凶手身穿描绘着红莲火焰图纹的猎兵服,颜色浓稠刺眼得如鲜血一般。她面部被装着微光夜视镜的头盔牢牢遮住,只露出嘴唇以下的部位,双手佩戴的红黑色战术手套上,固定着一双滴答淌着血的锋锐钢爪。   莲子曾在游侠协会的布告见过这个人。   那份号称废土最凶最恶的通缉黑榜上,悬赏额高达三十万联邦币的超级罪犯!   破晓天火副统领——“夜枭”。   “委托?”凶手话中透露的信息,刺激到脑内某根敏感的神经,莲子猛地反应过来,“那群猎兵袭击商船是因为我们吗!”   “脑筋转得挺快嘛。”这位废土恶名昭著的猎兵头子,扔下了手里的人头。   达奇少校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莲子脚下。   少女不忍地看了眼刚才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男人头颅,强行克制住双脚的颤抖。   她呼吸急促地观察四周,发现街区边再次冒出大群鬼芽尸,却完全没靠近这里的意思,似乎在隐隐畏惧着什么。   而这恐惧的辐射源,无疑就是这位浑身散发着沉重杀气的“夜枭”。   “这些怪物都是你制造的?”莲子艰难吞了口口水。   “不知你是否对这场盛大的围猎感到满意?”猎兵挥落钢爪上流淌的污血,优雅地鞠躬行绅士礼。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对方丧心病狂的回答,令莲子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我和梅莉只是普通的偷渡者,犯不着这样大动干戈吧。”   夜枭始终听不出情绪的嗓音,终于流露近似怜悯的意味:“普通吗?谁知道呢。怪只怪你和她扯上关系了吧。”   莲子内心霎时蹿过电流般的颤悸。   她咬咬牙,决然的扣动扳机,也不管射没射中,就要开着“进取”号加速逃跑。   然而动能弹穿过的只是虚晃的残影,连干扰的作用都没有,下一瞬间,莲子手中由高强度合金制造的磁暴步枪,就被钢爪轻松的斩为金属废块,“夜枭”将少女从车座扯下来,掐小鸡一样捏着喉咙提在半空中。   莲子徒劳无功地想扒开那只纤细却迸发着非人力量的手,钢爪尖在她脖子上划出细小的伤痕,殷红的血液浸出,却被“夜枭”近乎病态的用柔软的舌尖舔舐,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少女难过得喉管都要断了,她挣扎着想踢开这个恶心的人渣,却反被一脚踹中腹部。少女像是被数吨重的蒸汽巨锤撞到,在空中呈抛物线飞过数十米,断线风筝般坠入高地下方的绿海。   破碎的水浪和沉船货物碎片,猛烈拍击着少女的柔弱身躯,她的耳朵都快因为高空落水震地嗡鸣开裂了。莲子强忍住腹部撕裂性的的剧痛和脑部晕眩,在浊流冲击中,竭力找到平衡感调整身形,若非狩猎服下还穿着一层防护衣,恐怕她已经被活生生踢死了。   就在少女恐慌地踩水上浮时,“夜枭”沙哑的嗓音,穿过汹涌激荡的水流,清晰响起在脑内。   “想不想好好体会下废土式的生存法则,我给你这个机会哦。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游戏才算开始呢。”   莲子惊惶下呛了口水,少女骇然瞪大眼睛,发现一头硕大的变种鱼怪,注意到坠水的她,兴奋抖动着畸形怪异的鱼鳍,朝毫无抵抗之力的猎物凶猛扑过来。   就在莲子来不及躲避,即将丧身鱼口时,眼前却陡然喷涌过一道火箭般的水流,鱼怪眨眼被一张强壮的口器叼住,四条锐利的昆虫节肢,刺进鱼身死死把它钳制。   那是一只长达七八米的巨型水虿,它转着冷酷毫无感情的复眼,进行高效的撕咬咀嚼。比起瘦弱的莲子,水虿明显对享用肥美的鱼肉更感兴趣,就是不知道用完正餐后,有没有胃口再来点小点心。   莲子惊魂甫定地憋住气,趁机往上游,她挣扎着冒出水面,贪婪呼吸着腥臭的空气,却随即因为呼吸道受创而痛苦的咳嗽。还未等她庆幸逃过一劫,水下却相继浮起扭曲的阴影,少女眨眼被十多头怪物包围,阴影离她越游越近。   死亡压倒性的重量,终于剥夺了她所有反抗的勇气,绿海浑浊的血潮中,软弱无力漂浮的女孩,面临的是兽魔环伺的绝境。   庞大的怪影充斥了视野,肺部呛进的积水,混合着体内的剧痛,化作死神夺命的手,扼住了她的呼吸。   【我就要死了吗……】   【连梅莉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就要被这些怪物吃掉,变成恶心的消化物……】   PS:那位领便当的龙套铁血猎手“达奇少校”,是州长扮演的第一部《铁血战士》的主角哦。水虿——蜻蜓稚虫,河塘中超凶猛的猎食生物哦。 第四十一章 绝处逢生   似乎是很久前的回忆,金发少女温和而落寞的面孔一闪即逝。   莲子全身为疼痛折磨,几近麻木的神经,刹那如通电的铁丝般颤抖,刺激她重新从混乱漩涡中清醒。   【我不要死……】   哪怕仍然为死亡的惊涛骇浪所包围,这份战栗,却令她催生出本能的动力。   【我不能死!】   【是的,我还要去见梅莉!梅莉!】   在心底不断呼唤着这个名字,她试图找到支撑自己的勇气。   绿海腥浊的血浪,冲刷着力竭衰弱的少女,莲子只能勉强抱住身旁一只快解体的木箱,让自己不致沉下去。   此时整片湾域都有鱼群惊慌地跃出水面,此起彼伏,似乎湖底正有极其可怕的生物追赶它们。搭上水怪横行的场景,湖面如被焦灼的恐慌煮沸,无比诡谲壮观的暗潮所激涌的血浪中,莲子只是连条鱼都比不上,随时可能被吞噬的浮沫而已。   水中蠢动的怪物们,折射出畸形扭曲的阴影,它们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朝莲子游弋逼近。生死关头,少女脑海陡然划过那些濒死的佣兵,注射青色药剂狂暴化的情形。   要用那个吗?   莲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保留着一管针剂,少女急忙空出只手摸索口袋。她已顾不得兴奋剂是否存在强烈的副作用了,现在哪怕是与魔鬼的交易,她也会当成救命稻草,来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就在莲子决心拼死一搏时,距离她最近的一头足有非洲象大的巨型鲶鱼,摇晃着扁平的头部,穷凶极恶地发动了突袭,还未等少女反应过来,黑洞洞的大嘴就扑到眼前。莲子眼睁睁看着腥臭的巨嘴张开,想一口吞下她的鱼怪,却猛地被更无可阻挡的力量扯开。   少女的心脏霎时停止了跳动。   苍白色的模糊灵光在湖面溢散,水下霍然浮起被白光激绕的怪影。   那是一条恐怖的鳗形生物。体表呈光滑无鳞的银灰色,仅仅是露出水面的脑袋,就足有火车头大小。在两侧大如车轮的眼睛后部,整齐分布着七个腮孔,如一排被挖掉眼珠的漆黑眼眶。   巨鳗圆筒形的血盆大口内,密布着圈圈锋利如刀片的锯齿。它正用腹部生长的狰狞触手,死死缠住巨鲶,无数管状尖刺,自肿胀的触手顶端延伸,抽水泵般饥·渴吸食着猎物的体液。堪比绞肉机功能的圆嘴,埋入巨鲶肚腹内,激烈地撕扯下一块块血肉脏器。   那条巨鲶很快被吞噬得只剩鱼骨,这头暴食的怪物却还不满足,又甩头咬住一条肥硕的水蟒。猎物的垂死挣扎瞬息被碾碎,巨蟒足以勒杀变异鳄鱼的强韧身躯,却在触手的贪婪榨汁下,变成干瘪脆弱的肉肠。   恶心的进食声,盖过绿海的波涛,视网膜上晃动的捕食场景,令少女被白光渗透的瞳孔,如死人般失去神采。   【逃不了的……】   巨鳗体内隐隐放射出地精神波动,其澎湃浩瀚程度,丝毫不逊于莲子曾见过的玄爷,却激荡着腐败粘稠的邪恶气息。浑身笼罩的苍白色发光雾霾,是因密度过大而共鸣的灵能粒子,恍如人灵魂实质化后的怨念。   好不容易才掏到针剂的她,面对巨鳗压倒性的气场,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苍白色的光芒,似是要穿透她的眼眸,将整个人格消融。   【这些怪物是在干嘛?明明可以轻易吃掉我,为什么却像在戏耍一样。】   莲子不甘地仰起头,朝山崖上看戏的赤红色魅影望去。   【是她想拿我玩游戏吗……】   巨鳗混乱的灵压,轻而易举压垮了少女的求生欲。莲子因挚友而凝聚的勇气倏然溃散,种种极端的负面情绪,无来由的丛生,如千百怨魂同时在脑内充满恶意的呢喃,令她再次坠入绝望的深渊。   就在她脱力无法抱住木箱,松开手认命地下沉时,以青色为基调的绚烂光粒子,在浪花中骤然绽放,侵蚀莲子脑部的紊乱念波,霎时被驱散。光粒子中蕴藏的能量,引动周遭的水流变化塑形,将少女裹入一颗晶莹的水泡中。   【这是!】   莲子下沉的身体,被富有弹性的水泡薄膜阻止,泡泡违背了重力束缚,如湖中仙子施展的魔法,奇异飘浮到半空中。莲子小心触摸着气泡膜,不知所措的四下张望。   “玄爷!”少女激动的大喊,终于发现了拯救她的是谁,水泡随即落到一座岛礁般冒出湖面的龟壳上。   被从鬼门关里强行拉出来,生死境遇的反差,让莲子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这番大起大落的遭遇,把她折腾得简直要疯了。   趴在坚硬的甲壳上,再没有坠水时毫无依靠的虚浮感,莲子重新体会到活着的重量。这头印象里曾带来恐慌的巨龟,承载着她疲累的身躯,变得就像最可靠的长辈般亲切,   玄爷却懒得理会背上这个小不点的心情,它只是发出低沉压抑的怒吼,警告闯入其领地的入侵者。面对沼泽霸主的威吓,异种巨鳗仍肆无忌惮的进食,它扔下皮包骨的水蟒残骸,似乎终于吃饱了,这才潜入沸腾的血潮中失去踪影。   绿海边缘的高地上,“夜枭”站在一座燃烧的房屋顶,俯瞰着龟背上的莲子,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笑。混杂血腥硝烟气的焚风刮过,灼热的火焰愈发旺盛,她深深吸了口充斥尸体焦臭味的空气。   “玄爷,真是太谢谢你了。”死里逃生的惊喜,让莲子终于卸下了求生的重荷,全身瘫痪的躺在龟壳上艰难呼吸。   “莲子!”   少女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到半空中,陡然裂开一道散发着瑰丽光彩的人眼状缝隙。   “快过来!”   挚友脸色苍白的从裂隙中冒出头,伸出纤细的双手。   “梅莉!”   莲子喜极而泣。   就在她挣扎着爬起来,抓住梅莉小手时,一阵酷似枭鸟啼鸣的尖叫,突兀而急促的响起,如恶鬼哭泣的噪音般刺耳,那些沉溺于杀戮中的兽魔,被这阵难听的啼鸣,刺激得愈发狂躁。   莲子仰头寻找到声源,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立于火焰中近乎咏叹的歌唱,少女想起在废料场上,令兽魔退却的无疑就是这个声音!   尖叫只持续了很短时间便消失,然而周围幸存的人类,却陆续陷入更疯狂的异状。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摧残,痛苦摇晃,有的甚至一头栽倒昏厥,湖面上也浮起大批普通鱼类的尸体。   毫无痕迹的死亡现象,让莲子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的胸腔心肺也开始以异常的频率振动,头部眩晕失去平衡,视觉模糊,泛起癫狂的恶心感。   那个混蛋,竟然能人为制造次声波!   多亏梅莉及时撑开一道灵能护罩,隔断了随后的次声波侵袭。如果反应慢点,她们恐怕都会因为内脏血管破裂,而瞬间毙命!   “夜枭”似乎相当陶醉于自己的艺术,她无声无息传播的“歌声”,却是死神夺命的低吟。   梅莉一把拉住莲子,将她拽入裂隙内,立刻封闭了这个空间通道,远离危险的湖畔。   少女俩从另一道裂隙中钻出来,落到一座临时搭建的防线后,灵梦正站在辆报废坦克的炮台上观望战况。莲子还未从次声波的伤害中恢复过来,只能无力的跪倒在地,像个心理受创的小孩抱住挚友双腿,声音都哽咽了。   “呜呜,梅莉,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莲子……”因为消耗了太多力量而虚弱,金发少女强撑着身体,却还是想安慰惊惶的同伴。   “喂,我说你闹够了没。”   还在头疼恶心,呼吸困难的莲子,猛地被揪住衣领提起来,正对上灵梦冰冷的双瞳。比她整整矮了半个头的少女,冷笑着质问道。   “谁叫你乱来的,连达奇那个老油条都被你害死了。”   “我……”莲子嗓子被堵住,她想起那个死相凄惨的头颅,难以言喻的愧疚涌上心头。   灵梦摆出一副看垃圾的表情:“要不是梅莉担心,特地用能力搜索你的位置,恐怕玄爷也救不了你,要作死也不要连累别人,懂吗!”   知道自己捡回条命,都是因为梅莉,莲子感动之余,胸中被酸楚的情绪充斥,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拖后腿,需要被担心的家伙。   她忽然注意到挚友黯淡的脸色,失声惊叫道。   “梅莉,你怎么了?”   灵梦插嘴道:“她今天刚觉醒,就使用了两次高消耗的本源能力,这可是很大的负担,你如果担心她,就别再作死了。”   “我没事的。”梅莉勉强道,“应该还能再开辟一次境界通道。”   莲子怔怔瞧着挚友惨白的面孔,不知该说什么好。   “刚才我感应到了绿海爆发的灵能场,你似乎碰到了个相当可怕的大家伙。”灵梦转移话题问。   莲子想起巨鳗进食的场景,肠胃一阵恶寒:“那是头七腮鳗,我在生物百科上见过。”   “一种鳗鱼吗?”   “就是八目鳗啦。身上闪着苍白的荧光,还长着触手,应该是被鬼芽能量感染的怪物。”   “八目鳗?”灵梦眼神闪烁不定,“我想这很可能是米斯蒂娅想要的食材,随便剐块肉应该就值一万瓶盖吧。”   “你现在还想着钱!”莲子终于回过气来,发泄道,“袭击我的那个人是夜枭,破晓天火的超级恐怖分子啊!她不但控制了大群鬼芽尸,还会次声波攻击,这可是媲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要她想的话,就能将营地里的普通人全杀死。”   “嘿,是她吗?”灵梦没多吃惊的模样,只是眸中却渗出可怕的寒意。   她冷不防问莲子:“里香她们那还安全吗?”   “应该没问题吧。”莲子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开,等于变相抛下了同伴不管,特别是还有几个没自保能力的熊孩子,“我走的时候还很安全的。”   少女匆忙打开哔哔女孩想联络同伴,却骇然发现,通讯频道竟失去了信号!   灵梦冷冷道:“那帮攻占了控制塔的家伙,才运行了干扰器,现在整个营地都失去通讯了,要不是联系不到你,梅莉也不会用能力搜索。”   她不满道:“我原本想你和里香她们在一块,应该能互相照应的,现在倒好。”   “对、对不起。”被灵梦冷淡的目光盯着,莲子紧紧攥住拳头,咬牙道。   灵梦摇摇头,她似乎对好友的安危不是太担心。   “算了,里香也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还是先把这边的麻烦解决掉吧。”   灵梦转头望向防线外那头肆虐的巨怪,“再拖下去,它也快成长为荒神级了。”   莲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数百米外硝烟涂炭的废墟上,食金兽王正在和一个放射着黑绿色光焰的模糊人影战斗。   比起前日在废料场所见的形态,食金兽王明显粗了几圈,两侧的淋巴肉瘤组织已消失不见,完全蜕变为爪状触手,巨爪连接身躯的部位,还长出坚韧的翼膜,就像张开肉翅一样。   “这进化速度也太夸张了吧。”莲子指着这头生物学意义上,堪称奇葩的变种钻孔虫,“照这趋势,它难道要飞起来吗?”   “因为灵能潮的刺激和鬼芽能量侵蚀,它的生长完全失控了,一边吞噬血肉和金属元素来强化缺陷,一边通过战斗促进进化,现在普通的武器对它完全就是挠痒痒。”灵梦回应道,“放着不管,会飞也是迟早的事。”   “幸好它现在还不会飞。”莲子额头淌着冷汗。   那个正在与食金兽王交战的渺小人影,如一团燃烧的鬼火飘在天空,其速度之迅疾,在莲子视网膜内,留下闪电般错杂的轨迹。   食金兽王骇人的口器不断张合,发出恼怒的尖啸,它的甲壳被烧出无数坑坑洼洼流脓的伤疤,却在强大的细胞生命力支持下,快速愈合生长得更坚固。   因为目标太过灵活,食金兽的扑咬碾压没一次奏效,它厌倦了捉虫子的游戏,干脆汇聚庞大的灵力,向敌人所在的整片空域,发射出蕴含恐怖热能的能量圈。在强行刚正面的灵能对轰中,人影被狠狠震飞,撞在一台装甲车上,全身凹陷进去,脱落的车轮飞地老远。   莲子利用哔哔女孩捕捉动态画面,这才看清那是“健忘魔女”艾伦。   女孩此时呈现出非人的姿态,全身为汹涌的灵能火焰缠绕。她长出黑色的猫耳和尾巴,连那头蓬松闪亮的金发,都染上漆黑的墨色。   一双令人印象深刻、充满魔性的琥珀色双眸,也蜕变成苏格拉底式的幽绿猫瞳。   艾伦愤怒的龇着虎牙,长发散乱飞舞。少女生气下迸发的念力波动,让她周围的地面霎时开裂,石块尸体金属全诡异的漂浮上半空。浑身凝若实质的暗影能量再度膨胀,她一脚踢开被撞得稀巴烂,装甲烧融的战车。炸毛的小猫飞回天空,继续与食金兽王缠斗在一块。   “你怎么不去帮忙?”莲子眼角抽搐的看着哔哔女孩放大的战斗场面。   “艾伦那丫头非要一个人解决。”灵梦无所谓道,“再说我还要防备那群恐怖分子,想办法夺回控制塔呢。”   “再等下去就真输了啊!”莲子焦急的说。   此时整个防线的战局接近溃败,幸存者被分割包围,几乎所有飞行器都被摧毁,只能通过防空火力来消灭飞行类怪物。   就在兽魔的翅膀遮天蔽日时,绿海上空掠过十多艘武装空艇,冲破了密集的包围圈。它们在对进攻的主要兽群,进行火力压制后,找到比较安全的落脚点,众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半空垂直索降,快速的抵达地面,占据掩体还击。   “梅莉,援兵到了。”灵梦提醒同伴,“快掩护他们。”   金发少女点点头,定位能量坐标,给被飞行怪物围攻的空艇,全附上一层保护盾。   “这种灵能盾大概能维持半小时,足够抵挡普通兽魔的攻击了。”她略微喘气道。   “还支撑得了吧。”灵梦淡淡问。   “没问题的。”梅莉平缓着呼吸。   “你才觉醒,还没适应灵能的高消耗,只要度过能量的增长期就好了。”   在梅莉的保护下,空艇运来的大批生力军高效投入战斗。重新得到空中火力的援助,守军巩固了阵地后,开始尝试转入反攻阶段。   “看来我错过了许多好戏呢。”   一名身穿棕色风衣,绑着酒红色马尾的猎兵,从空艇上利落的索降,还顺手开枪打爆了几头飞行兽魔,落地后大步流星的朝她们跑来。   灵梦皱起眉头。   “原来是你带队吗?”   小兔姬掀开战术护目镜,英姿飒爽的行了个军礼:“支援部队一共四百五十一人,向城管特勤队长报道。”   灵梦不习惯的撇撇嘴,这位资料上擅长特务行动,名声不显的九星荣誉游侠,平时不论表现得多轻佻,骨子里的军人气质也难以磨灭。   不愧是联邦前特种部队的精锐吗?   “情况如何?”小兔姬重新给手里那支海妖爆矢枪换上弹匣。   少女冷淡回应道:“现在进攻的兽魔,大部分是土栖种和水栖种,还有少数飞行类,应该是兽潮的先锋军,那个幕后捣鬼的家伙,恐怕还只是试探性进攻而已。”   小兔姬脸上露出危险的笑容:“也就是说麻烦还在后头咯。”   灵梦不为所动道:“最难缠的是,趁食金兽王拖住大部队,一伙人秘密攻占了控制塔,导致无法启动要塞的自动防御系统。现在整个营地的电子设备都瘫痪了,难以组织有效的进攻,敌人训练有素,还装备了自律兵器,连续击退了守备队的三波攻势。”   “这么重要的地方都被攻占了?”小兔姬很意外的挑挑眉梢。   “那就要问控制塔的负责人了。”灵梦漠然道,“那个家伙似乎是黑皮狗安插进来的,不过已经死了。”   灵梦将视线重新落回主战场那边,猫耳少女已完全落入下风,食金兽王吼出地震般具备极强摧毁性的音波干扰艾伦的行动。利用天生的磁场能量,将遍地破碎的武器和钢铁碎片聚拢起来,卷动成数道咆哮的金属风暴,追逐着狼狈闪避的目标。   “艾伦,不要死撑了,你一个人解决不了的!”灵梦远远大叫道。   “说了这是我的猎物!”少女狂躁的用念波回应她,白皙娇嫩的小脸蛋上,凸起一根根狰狞的青筋。   灵梦无奈叹口气,指着北边的控制塔,对小兔姬道。   “这头食金兽王就交给我和艾伦对付了,你负责去收复那座塔吧。”   女猎兵故作姿态的眨眨左眼。   “这么重要的任务,还真是信得过我啊。”   灵梦耸耸肩:“至少我相信小铃和阿求姐的眼光,不会白请个酒囊饭袋来救急。”   “Yes,sir。”小兔姬开心的并拢食中指,划过太阳穴:“保证完成任务。”   灵梦对一旁手足无措的莲子道。   “莲子,由你负责支援她,没问题吧?”   “我?”少女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   “当然。”灵梦不怀好意地盯住莲子:“总得给我亲爱的下属出风头的机会,不能让外人把功劳全抢了啊。”   “你是要我去送死吗!”莲子阴着脸反驳,要知道她现在疲软得连脚都抬不起来。   这家伙一定是在故意报复!   (PS新出场的荒神级兽魔,没错哦,米斯蒂娅委托抓捕的就是这东西——大家一定很疑惑莲子为啥会不被吃掉,因为主角光环啊!所以那些被控制的兽魔,才会慢悠悠的等玄爷赶到!其实是因为作为幕后黑手的某人,不想让莲子死的这么早啦。) 第四十二章 夺塔奇兵   “塔内共有七层,监控中心在五楼,直接从天台攻入是最好的选择。”   跳上向灵梦借来的翼地飞行器“开拓”号,小兔姬斜坐在莲子背后,查看着哔哔女孩光屏上,灵梦刚联线传输给她的内部构造图,决定了夺塔的计划。   “战术上可行,但具体该怎么做?”莲子双手不安地摩挲着车把。   “很简单,我跟你飞到塔顶直接杀进去,其他人只需要提供掩护就行了。”小兔姬口气轻松得和去郊游差不多,“要不是必须解除干扰装置,我一个人潜入还更方便。”   “就我跟你?”莲子眼眶瞪得溜圆,少女感觉头皮都要炸开了,“太胡来了吧!”   在她来看,这个作战计划实在太过鲁莽,在索敌雷达受到干扰的情况下,她连塔里有多少敌人都不知道,更遑论拿下监控中心了。   虽然曾接受过标准的军事训练,但莲子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她从未奢望自己的战斗力,能像偶像“戈登·弗里曼”博士那样,凭拳拳孤胆之心,杀出重围拯救世界。没有神器级的装备碾压,就凭她民兵级别的作战经验,去主动进攻一伙整天尸山血海里打滚的暴徒,完全就是作死啊。   没猜错的话,攻占控制塔的那帮武装分子,很可能是追杀她和梅莉的红衣猎兵,那是连森罗殖民商船都能轻松摧毁的精锐——而她对小兔姬的情况却知之甚少,根本无法给予充足的信任。   【这女人真有那个自信,能把敌人全灭么?】少女用眼角余光偷瞥着身后,隐隐散发血腥硝烟气的猎兵。   她有着本该与战场格格不入,却又协调自若的美丽。张扬,明艳,和血泊中盛开的红玫瑰一样,傲立疮痍中,充满公主气质的女人。   然而她握住枪的时候,却是冷静、从容、刚韧,就像一把饱经战火淬炼的匕首,能毫无迟滞地划破一切阻碍她的东西。   那是和莲子生来,完全分属两个世界,所磨砺的气场。   【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能造就这样一个人呢?】被小兔姬的成熟气质吸引,莲子恍惚冒出个念头。   联想到自己浅薄动摇的意志,她咬牙下定决心。   【没有选择余地,拼了!】   战况危急,她一万个不愿意在梅莉竭尽所能拯救营地的情况下,自己只是躲在保护伞后看戏,充当无能的懦夫。   但要是又碰到那个怪物怎么办……   心肺为不祥的暗红色阴影挤压着,令她沉闷得难以呼吸。   “就我们两人,真的搞得定?”莲子用力踩紧踏板,一字一顿,最后认真地确认。   “我一个人就能解决。”小兔姬按下护目镜,调整姿势坐稳,“只要你技术过关,能把我送进塔里就行,半路被击坠可不好玩。”   “别小看人啊。”她冷淡的语气,让莲子觉得自己受到轻视,少女急促地喘口气,“我好歹也通过了森罗的飞行证书统考。”   “是吗?”女猎兵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照顾好自己吧,入侵者确认是破晓天火的猎兵,虽然是群丢弃信仰的丧家犬,但也很会咬人哦。”   微小的弧度,渐扩大为肆无忌惮的冷笑。小兔姬举起爆矢枪,被深色目镜遮掩下的双瞳,却冻结着酷寒如冰的眼神。   “行动开始。”   莲子转换为机动飞行模式,控制“开拓”号悬浮升空,“超妖怪弹头”帅气纤薄,极富流线感的机体,在喷射着橘红尾焰的热气流作用下加速,连带着小兔姬酒红色的马尾,也在半空划过鲜艳洒脱的轨迹。   女猎兵下达命令后,控制塔附近调来协助行动的守军,从多个方向开始发动佯攻,掩护她们突入高塔周遭人为的死亡禁区。   曳光弹、火箭、榴炮汇成了壮丽的枪林弹雨,炫目的死亡之光,撕裂了硝烟烈烈的天幕。莲子全力发挥自己的高超空驾技术,操纵“开拓”号闯过密集的火网,她尽量绕开高塔弹幕较凶猛的正面防线,向塔顶的防守空洞区前进。   【Nice。】莲子暗自给自己鼓劲,目前为止一切很顺利,她只是稍微有点奇怪,为什么天台没人看守。   急速逼近,类似蜂鸟振翅的嗡鸣声,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在棱形高塔外侧的某个死角拐弯处,突然出现一群迷彩涂装的小型四翼飞行器,向“开拓”号盘旋包围过来。   “怎么可能!”莲子瞳孔霎时凝缩,“是‘蝗虫’旋翼无人机!”   少女绝非大惊小怪,整个狩猎营地,怕是没人会比她对这种自律兵器更熟悉了——森罗在两年前全方位列装军队的先进量产机型——莲子还在老师旗下的军备研发部门实习时,便参与了对这种无人机全套电控系统的改良。   作为她老师主持研发的第三代小型战术无人机,“蝗虫”以集群机动性著称,能灵活地实施各种渗透性作战,除了能根据具体需求,装备各类战术性武器,还自带能量防护场。是名符其实的适用于狭小地域和巷战类的飞行器。   因为技术成熟,易于大规模生产,运输和维护方便,而成为了森罗近年来布置到殖民地的主要空中打击力量。大规模的无人机群聚集起来,所形成地铺天盖地的蝗灾,能将一切化为废墟,是所有“森罗”反抗者的噩梦。   【是那帮恐怖分子从商船上抢来的吗?】   莲子当然明白这种自律兵器的危险性,千钧一发之际,她控制“开拓”号螺旋急转,避开了无人机群跟踪发射的枪口。   “坐好!”   她刚要提醒同伴,预防接下来的高速颠簸,谁知小兔姬的反应却更离谱——她竟猛然从后座凌空跃起,脱离了“开拓”号。女猎兵修长矫健的双腿,展现出非人的弹跳力,瞬时跨越了十多米距离,整个人突破防护力场,跳到一台最近的旋翼无人机上!   海妖爆矢枪狰狞的炮口向下,抵住无人机较脆弱的关节衔接处,19毫米口径的特制破甲爆弹,穿透合金装甲钻入机体内部,将精密仪器炸成零碎的破铜烂铁。   信手打爆四枚旋翼装置,在无人机彻底失控前,小兔姬便踩踏外装甲,借力再次弹跳,身形在空中翻转,翩若惊鸿,几乎是擦身躲过数枚小型飞弹的弹道,又精准的踩住另一架无人机!   绚烂的“焰火”烘衬中,她跳起优雅的空中杀戮之舞,明明只是区区人体,却比兽魔中最擅长跳跃的兔妖还能蹦跶!   当她在天空跳了一圈,总计七台旋翼无人机便全数爆炸坠毁,女猎兵足尖发劲,借助最后一跃,轻松落到塔顶,强风激荡,陈旧的大衣猎猎扬起。   她单膝卸力下蹲,顺手退出空空的弹匣。   “这不科学……”   莲子呆若木鸡——仅仅不到一分钟,足以剿灭小型街区的“蝗虫”无人机分队,就被小兔姬一人之力摧毁,这让科学少女由衷产生某种荒诞的挫败感。   “这扇门能打开吗?”   小兔姬却像是干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拎着爆矢枪来到天台建筑一扇紧锁的合金门前。   莲子在塔顶急停降落,匆匆跳下“开拓”号,检查大门旁的智能锁终端。   “终端被锁定了,不过这里使用的控制系统,与废舰城是同一套,花点心思应该能破解。”   少女拆开智能锁终端的外壳,用哔哔女孩的外接线链接好,凭借昔日在森罗编写的黑客工具,很轻松就侵入了管理网络。运用灵梦那获得的权限,强制修改了指令,随着几声清脆的“咔擦”响,厚重的门锁自动打开了。   “成功了。”莲子拉开门就要踏进去,却猛地被小兔姬拽到另一侧墙后,少女被粗暴地推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爆炸冲击,就震得她头昏耳鸣,眼前一片泛黑分不清方向。   把莲子死死摁在身下,小兔姬脸上一瞬间流露很可怕的神色。   “你找死吗。”   莲子被炸得懵懵懂懂,满脸失神不知所措。   “是定向地雷。”想杀人的眼神一闪即逝,小兔姬恢复了冷淡表情解释道,“他们应该设置了不少诡雷和陷阱,落脚前多留意,下次可没人救你。”   少女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扶着墙重新走到门前。目睹定向地雷爆破后,呈扇形面发散的毁灭性惨景,心里难以遏制的后怕,要不是小兔姬及时发现,她已经被钢珠和破片炸成蜂窝了。一想到梅莉要是见到滩惨不忍睹的烂肉,知道那是自己,莲子就一阵毛骨悚然。   少女喉咙艰难地蠕动:“谢谢。”   被这一炸彻底吓怂,莲子化身缩头乌龟跟在小兔姬背后,万分小心的顺着钢梯下到高塔顶层,两人又被一道门挡住去路。   莲子再度入侵控制系统,这次她没光打开门,少女五指飞快敲打着按键,哔哔女孩光屏上,显示出整个控制塔的构造图。   “这几天我抽空研究了下绿坝护航系统,虽然里香在功能方面编写得较为完善,不过按森罗的保密水准来看太落后了,给点时间我能直接黑入监控中心。”   莲子引以自豪的大脑,进入所向披靡的专注状态。对亿万脑细胞超频运作的她来说,破解防火墙所需要处理的各项复杂数据,不过是稍微计算下,就能高效解决的小学问题。   “察觉到了么?”少女入神地呢喃,“但能拦得住我吗?”   在信息流和代码符号不断变化膨胀的光屏画面上,出现一个包子脸的三头身女孩,那是个肩背书包的卡通人物。她扎着水蓝色双马尾,身穿一套浅蓝的技工服,手里还举着个写有“禁止通行”图样的交通标志杆。   “行了。”五分钟后,莲子擦了把脸上渗出的汗,舒口气。   三头身女孩举着地交通标志,已改变为“允许访问”的字样。   “现在塔内的电子干扰已经被我解除了,那伙猎兵也不是白痴,强行关掉了监控系统,不然我还能反向控制整座塔的监控设备,了解敌人的详细分布情况。”   “干的很漂亮嘛。”小兔姬语气略感惊讶,她别有深意地盯着莲子,“看来我还真小瞧你了,森罗竟然会放跑你这样的技术人才,有点让人想不通呢。”   “还行吧。”莲子勉强笑笑,避开小兔姬的试探,“接下来还要打开营地的火控系统,需要到控制室实际操作才行。”   解除了干扰装置的运作,莲子重新启动哔哔女孩上的索敌雷达,扫描整座塔内的生命特征和威胁,少女的脸色变得超难看——屏幕上出现了相当密集的警告光标。   “除我们外,塔里还有十七个人,另外存在大量热源反应,应该都是自律兵器。”   她重重吞了口唾沫。   “下方四十米,还有个超级大家伙。”   “你这款哔哔女孩功能还挺齐全。”小兔姬挑挑剑眉,“让给我怎么样。”   “这不是重点啊。”莲子面部神经抽搐,压低声音焦急地道,“塔里还有头兽魔啊,这混乱的灵能波动绝对是鬼芽尸,那可不是吃素的家伙。”   “我的枪也不吃素哦。”小兔姬晃了晃手里的海妖爆矢枪。   检查了没有陷阱后,女猎兵轻轻推开合金门。   索敌雷达暂时还没发现有人形生命在这层活动,破晓天火的猎兵大部分应该都集中在下面几楼。   两人潜入某座光线昏暗的库房内,顺着角落摸到最近的几个热源反应周围。莲子躲在储物箱后观察着远处甬道,那边的出口和墙壁上,盘踞着几只外挂坚固装甲的虫形机器,其上安装的武器处于高度警戒状态,根本无法绕过去。   “M7B1‘蜚蠊’,M6A1‘蜘蛛’型室内作战机器人。”莲子倒抽口冷气,看型号,竟然都是森罗最新列装的先进自律兵器。   【全抢来的吗?这伙恐怖分子的胃口也太大了吧。】少女不禁疑窦丛生,如果说“蝗虫“旋翼无人机作为森罗的外售军备,‘破晓天火’会使用它们还算正常,但这些只供内部列装的最新型自律兵器的安全程序可不是那么好破解的,‘破晓天火’竟然能控制它们作战,也太匪夷所思了。   莲子可不觉得那帮猎兵有这个能力。   难道这一连串袭击的背后……   她心底蓦地冒出个不敢相信的假设。   “我们怎么过去?”少女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恐慌,低声询问对策,再接近恐怕就会被机器人的警戒设备察觉到了。   “你找个地方趴下来。”   “啥?”   小兔姬嘴角咧开一丝扭曲的弧度。   “看来要大闹一场了。”   那是沉溺于战火者,视生死厮杀如命运的笑容。 第四十三章 杀人技术哪家强   小兔姬。   ——舌尖向下,分三步,从下颚落到牙齿上,轻轻念出,很可爱温柔的称呼。   赵轻婵第一次获得这个绰号时,还只有十二岁。那时她刚刚参军,在联邦最强特种部队的履历上,是年龄最小的童兵,混在一群穷凶极恶的虎狼中,娇小无害得就像只兔子,是所有“东方神剑”成员喜爱护佑的公主。   但她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深赤色的瞳孔是被烈火染为通红,她的小牙也不是用来啃胡萝卜白菜,而是撕咬血肉筋骨的兔妖利齿。   如她这般深具公主气质的女孩,在核战前的世界本该珍藏于温室中,做一朵饱经美好艺术熏陶的鲜花。然而生错了时代,少女在废土战场上磨炼的艺术,却是钢铁般冷酷无情的杀戮。   用最简洁省力的方式,屠杀敌人,用最残酷暴虐的手段,带来毁灭。   在所有曾因那娇小身姿而恐惧的牺牲品眼中,女孩无疑是来自地狱的死亡兔子,一如她在战场穿梭恣肆的魅影,是连死神也津津乐道的美学。   如今她已二十八岁,年轻不再,“小兔姬”这个被众多畏惧她、憎恨她、怀念她…乃至死在她手下的人,呼唤过的绰号,却是陪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充实的一段岁月,无法磨灭的刻印。   无论身心,赵轻婵都如那件她披挂的游侠战衣一样,创痕累累。唯有杀戮的技术,跨越了无数个战场的硝烟,仍然锋锐无匹。   这一点,她的敌人比她更清楚。   海妖爆矢枪咆哮的子弹,在自律兵器捕捉到她踪影前,便打乱了森严的防守部署,专为室内作战而开发的高科技造物,完全无法抵挡联邦前王牌军人的进攻。   火光倾泻——监控设备炸裂,外置武器受损,机械肢被打折,瞬间遭受重创的自律兵器,以惊人的机动速度调整方位,试图展开反击。   但小兔姬的速度更快,飒爽矫健的残影追上敌机,双脚起落间劲风激荡,狠狠踢在机械坚固的外壳上,连穿甲爆弹也难以摧毁的合金装甲,却在灵能催生的怪力压迫下变形,虫形兵器化作脆弱的玩具扭曲碎裂,和小孩踩扁到处乱蹿的蜘蛛蟑螂没啥区别。   莲子没还搞懂刹那发生了什么,女猎兵就清理掉了拦路的威胁。少女躲在货箱后窥伺的视线,完全跟不上节奏,想为同伴提供点帮助都没来得及,她只能鼓足勇气,一步步小心寻找掩体,跟着小兔姬开辟的道路前进。   酒红色的马尾每一次跃动,便是一次生死游走间,惊心动魄的交锋。   经由大规模实战检验,严密编辑的AI战斗程序,在精通所有杀戮技巧的尖兵面前只能被戏耍。装备超级火控系统的自律兵器,在她看来也只是反应迟缓的靶子,无论激光、子弹、微波脉冲,都在刚发射的那一刻,便已失去了目标,战局沦为单方面的超神秀而已。   直到小兔姬突破第三道防线,破晓天火才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由五台“蜚蠊”无差别扫射编织的火网,勉强封锁了六楼的入口,然而正面佯攻的火力,也只为吸引强敌的注意——小兔姬险而又险地闪躲过暗影中一波伺机猎杀的弹幕,视线余光在观察“蜚蠊”攻击规律的同时,也锁定了真正暴露的威胁。   ——躲藏在阴影掩体后,赤红如血的作战服一闪即逝。   女猎兵推进的步伐终于遭到阻碍,凶猛集中的弹幕,从占据优势方位的十多个火力点合围,急剧压缩她的活动空间,小兔姬不得不从六层,退回莲子隐蔽的楼道角落附近,被枪林弹雨压制得根本冒不出头。   “哈,鬣狗们按捺不住了吗。”   她咧嘴不屑的嘲笑,从怀里掏出张防毒面具,丢给后面抱头蜷缩的莲子,“把这个戴上。”   在脑海极为形象精确的构成楼层空间,小兔姬开始拟定杀敌的优先次序,全身感官仿佛最先进的雷达般运作——自律兵器齿轮的运转声,敌人心脏的跳动仿佛皆在耳际,哪怕全是能压抑气息的潜伏高手,也无法逃脱她的超常神经感应,纷纷暴露了踪迹——藏在袖中的杀器悄然出鞘,一把灰白色的三棱军·刺躺在她掌心,杀机内敛的血槽,默默渴望着痛饮鲜血。   “这个区域一共有八人。”莲子用生物雷达扫描完毕,打着手势小声提醒道。   “能掩护我吗?”小兔姬凑过头,察看哔哔女孩上显示的立体地图,与自己方才试探到的敌人方位一一对应。   “我尽量试试。”莲子从枪套里抽出把小巧的激光手枪,她现在的武器只有这个,还是出发前梅莉交给她防身用的。   “算了,保护好自己。”小兔姬很明显觉得指望不上,她开启战术头盔自带的防化功能,麻利地从腰间解下几枚手雷扔出去。   闪光、震撼弹、催泪瓦斯相继引爆,蒸腾的化学烟雾迅速弥漫,大半个区域沦为视野盲区,前方传来敌人微弱的咳嗽声,但很快就被压下去。   趁自律兵器被混乱的热能干扰,小兔姬抓住敌方停火的间隙,再次幽灵般潜入浓厚的烟雾中。   莲子不甘心地开启手枪保险,四处望望还想找点用得上的装备,却只在货箱旁发现一根竖放的撬棍,她摸到手里,体会着金属可靠的质感,冷汗糊满掌心,却还是死死握紧。   杀机暗伏的烟雾中,一名红衣猎兵竭力抓住每一丝风吹草动。失去了与同伴的视野联系,他不敢贸然开火暴露方位,却在盯紧前方入口,疑神疑鬼的戒备时,被斜后方诡秘靠近的阴影找到破绽。   阴影突然蹿出,三棱军·刺无声无息刺进气管和大动脉内,手腕搅动,毫不拖泥带水地拔出,如水泵带动般鲜血飙射——收割生命的死神,开始上演干净利落的暗杀艺术,小兔姬严格遵循着一击致死的原则,在清理顽敌的同时,穿梭在难以攻击到的死角间,击毁那些害虫一样讨厌的自律兵器。   密集的火网再次受惊合拢,却仅能摸到她飞扬的衣角。   主宰战场的杀戮公主,十多年来,就是如此举重若轻地将敌人玩弄于掌中。   枪刃所向,万夫披靡。   爆矢枪的特殊子弹打光,她便夺过猎兵手中的突击步枪,继续奏响重金属的死亡音符。   莲子紧盯着生物雷达上显示的人体反应,代表着小兔姬的绿色发光圆点,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移动穿插,而代表敌人的红色圆点群则不断湮灭,少女紧张地计算着残敌数目,忽然发现敌方增援部队的赶来。   “小心上面。”   莲子高声提醒道。   一支猎兵援军小队从楼层上方的安全梯潜入,占据了货箱顶和钢梁的制高点,妄图挽回溃败的死局。   然而他们依然是深陷绝境的猎物。   猎兵们依托坚固的货箱,蹲守在躯体暴露度最小的位置开火,各将自身无法顾及的死角,交给信赖的战友,试图以此来抗拒死亡的侵袭。然而视网膜捕捉到的仅是兔妖的幻象,他们的子弹注定只能亲吻空气,而死神的利刃,却在下一次呼气的瞬息割破喉咙。   0.1秒的差别,便是生与死的天渊之隔。   血泉喷溅,又是四名猎兵倒下,抬手收回深入心脏的军·刺,女人一甩枪口,最后一个重伤摔倒,仍凭本能举起枪瞄准她的壮汉,扣住扳机的手软软摔落,埋葬了垂死挣扎的最终机会。   “Clear。”   短短三分钟内,尸横遍地,而她仅靠一把枪,一柄三棱军·刺,便造就了这片修罗杀场。   死亡的兔子从无怜悯,她只会在收走你性命时狞笑。   莲子怔怔打量着雷达光屏,上面孤零零的只剩下她们两个光点。少女心悸之余,又松口气,从掩体后匆忙赶过去。   “注意脚下。”小兔姬隔着雾气一发点射,竟精准地击在莲子落脚点附近,吓得她一缩脚,差点往后摔倒。   少女条件反射地观察火星迸溅地弹痕附近,这才发现自己面前不远处的两堆货箱间,横着几根细细的拉绳,这明显是某个诡毒陷阱,倘若无意中触发,天知道会是怎样倒霉的死法。   “这你都发现了。”莲子按稳防毒面具,暗地里挤出超难看的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中,击杀一大波训练有素的敌人和自律兵器,还要发现并避开陷阱,这家伙到底还是不是人类?!   终结者都不带这样开挂吧!   而她却只是拍拍风衣,轻描淡写道:“啊,又多了两个弹孔呢。”   总之为了防止莲子冤枉送掉小命,小兔姬不得不浪费点时间,解除必经之道上,某些精心设置的陷阱。   “你不觉得奇怪吗?。”拆掉一架短箭发射器,小兔姬随手扔掉几支泛着幽蓝光泽的弩箭,“毒箭、兽夹、绊网、电击器,这些大都是为狩猎准备的陷阱,之前在门口差点把你炸成蜂窝的诡雷,竟没发现一个,而那些猎兵,更是没使用爆炸物来攻击我。”   “你是说……”莲子脑海蓦地冒出个不祥念头。   “除非那帮鬣狗,不想在塔内引发剧烈的爆炸。”小兔姬口吻加重。   莲子艰难咽口唾沫,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   “跟好我吧。”   女猎兵撇撇嘴,仍然淡定地在前方开路。   两人踏入五层区域,途径一条狭窄的甬道时,三名红衣猎兵几乎同时从对面闯出,狭路相逢——根本没给丁点的反应时间,就吃了小兔姬一梭子弹——她的开火速度远远凌驾于敌方之上,持枪之手平稳敏捷,没有丝毫动摇。   瞄准、扫射。   勇者胜。   三名猎兵死在掠夺自同伴的步枪下,在废土积年的战争中千锤百炼的躯体,丧失了生机脱力瘫倒,犹自不甘地痉挛着。   小兔姬声线故意上扬:“还有只小老鼠呢。”   “不要杀我。”颤抖的男子声响起,一个后勤人员打扮的猥琐秃头男举起双手,从甬道拐角冒出头来,流着冷汗,脸色惨白如纸,“自己人,不要杀我。”   “别动。”小兔姬轻轻扣住扳机,“报上名号。”   黑洞洞的枪口警告比什么都管用,男人很服从地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你是城主新聘请的教官大人吧。”他慌张解释道,生怕慢一点子弹就轰自己脑袋上了,“我是这里的主管。”   “他们怎么没杀你?”小兔姬口吻不善。   “因为,因为要让我来操纵塔里的设备。”   “原来强行关闭监控系统的是你吗?”莲子点头道,“很不错嘛。”   “告诉我控制中心在哪。”小兔姬却没半点尊重技术人才的意思,用枪口逼着秃头男,示意他转过身去,“前面带路。”   主管颤颤巍巍地挪动身体,极不情愿地往回走。   “前面那座大厅就是控制中心。”   花了两分钟在五层左拐右拐,一路上没再遇见敌人,在一座被合金自动门隔绝的前厅,莲子胆战心惊地停住脚步,遍地都是被腐蚀得残缺不全的死尸,既有穿迷彩军服的自警队员,也有红衣猎兵,同一具尸体的断肢内脏,隔了老远狼藉散布,简直像坠入了邪魔肮脏的屠坊。   “注意别乱碰尸体。”   小兔姬先提醒了下莲子,她仔细地检查尸堆后并未发现陷阱,用枪管碰了碰一截断尸外覆盖的滑腻腻粘液,皱眉道。   “这些致死伤都不像人为的。”   “喂。”小兔姬转头朝领路的主管问,“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是不是有兽魔入侵了。”   秃头男两脚猛地打颤,语无伦次道。   “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有个很可怕的怪物在,刚才也是,恐怖分子突然就带着我转移了。”   小兔姬轻蔑地挥挥枪口,示意男人上前打开合金门。   “控制室里竟然没人,这还真奇怪了。”   一脚把畏畏缩缩的秃头男踹进门内,小兔姬踏进陈列着各式仪器的宽敞大厅,没发现有可疑的地方,便招呼莲子也跟进来。   莲子走到一排监控面板前,检查了下设备并未遭到破坏后,便拉下电闸,启动之前被关闭的系统。   “喂,你既然还活着,快打开基地的防卫设施吧,外面可是乱成一锅粥了。”   她刚要招呼秃头男来帮忙,耳边却突然响起自动门噪杂的关闭声,莲子转过头,却看到那个带她们进来的主管,按下了封锁整个五楼的按键。   子弹在他手脚上溅起跳脱的血花,然而那血却是怪异的黑绿色,秃头男爆发杀猪一样的惨叫,扑地摔倒。   “你要干什么。”小兔姬深红的眼眸中,冻结着彻骨杀意。   “我、我是被逼的。”秃头男因剧痛而缩小的瞳孔,呈现出死鱼肚般瘆人的灰白,“如果不答应,就会,就——”   一声枭鸟的唳叫,忽远忽近,隐约回响。   “救、救我!”   男人绝望地朝小兔姬伸出手,然而他再也说不出话了,一条黑色黏糊长满鞭毛的触手从大张的嘴中钻出,男人的表情凝固在对死亡充满恐惧的最后一刻。   “呵,看来我被摆了一道。”小兔姬皮笑肉不笑道。   密集的触手冲破体表,秃头男浑身瘦弱的筋肉膨胀,暴露在外的皮肤,也浮凸出肿胀的淋巴腺,脸颊多处裂开长满利齿的豁口,连秃头上都增殖出畸形的眼珠,短短数秒内,秃头男趴在地上的肉体就发生了恐怖的突变。   面对废土上最邪恶的生物进化,小兔姬却连半点惊讶愣神都没有,直接从容地抄起突击步枪,就是一梭子打的鬼芽尸羊癫疯发作般乱蹦,直到打空弹匣,上前一脚踢向它脑袋,那颗恶心的秃头,顿时足球般咕噜噜滚到莲子身边,头上残留的触手,受到剧烈的刺激抽搐不止,向少女挣扎着爬过去。   莲子尖叫着掏出梅莉给她的手枪,激光烧融了几根乱蹦跶的触手,女孩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断裂,身心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气,莲子猛然挥动撬棍,锐器入肉,一棍棍砸在丑陋的大光头上。   被无数技工顶礼膜拜的神器,无负“物理学圣剑”之名,轻松敲碎怪物的天灵盖,又疯狂地插入白浊的眼珠中,捣烂一团团粘稠的胶质体,溅起恶心的浆汁。   莲子根本停不下发泄的冲动,虽然早已适应了血腥,但身处险境下第一次杀人,杀一个在眼前活生生变成怪物的人,却是从未体验过的冲击。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少女摘下防毒面具,拭去手上沾染的肉汁,不顾刺鼻的腥臭大口呼吸。略显空洞的眼神,看向冷眼俯视她的小兔姬,强忍着反胃站起来,手中仍紧握着撬棍。   “不错的眼神。”   小兔姬挑挑眉梢,因为还戴着战术头盔,莲子瞧不出她神情是赞赏,抑或讥讽。   莲子胸口大幅波动,剧烈的喘着粗气。   “你是想故意害死我吗?”   “只是想帮你锻炼下胆量而已。”小兔姬不置可否道。   又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   莲子咬牙恨恨想。   灵梦、艾伦,小兔姬,她已经受够这些非人的家伙了,难道在废土上,只有这样随心所欲,视他人如无物的怪物才能活下去,而她这样的正常人,却要随时担心会不会被玩死——确定这是地球而不是危险的外星?   耳边突然响起清晰而极富节拍的掌声。   “加油,我很看好你哦。”   一个绝不属于她和小兔姬的、低沉沙哑的嗓音刺激着耳膜。   莲子浑身战栗的转过身,明明是亲切鼓励的话,却让她通体缠绕恶寒的邪气。   那个最可憎的噩梦,暗红如血的魅影,正坐在控制室北侧的窗口边上,姿态优雅地拍着手。   一切的罪魁祸首。   “很高兴又见面了,宇佐见小姐,你活下来真是让人愉悦,我超喜欢你血的味道呢。”   手僵硬地摸上脖子处凝固的伤口,曾遭受重击的腹部又隐隐绞痛起来。想起被她舔舐脖子时,舌头挑逗肌肤的滑腻触感,莲子就遏制不住地冒鸡皮疙瘩。   “变态。”少女咬牙切齿。   “这是狩猎的乐趣呢,枭鸟一旦尝到猎物血的滋味,就会穷追不舍哦。”   “夜枭”泰然自若地回答。   “呀。”一旁冷眼观望的小兔姬插嘴道,“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大名鼎鼎的通缉犯——破晓天火的‘逢魔夜枭’,我还以为你缩在哪个耗子洞里不敢再露头了。”   “手底下养着一帮没用的废物,总要为生存奔忙吧。”   “但光我所知,想捏死你的灵能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别的不说,我们协会的那位亚洲第一强者,如今可是发疯到处找你呢。”小兔姬放缓语气,一字一顿,“你,不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啦,但烂命一条,什么价值也没有,谁有本事,谁来拿走。”夜枭没心没肺地道,左手不知何时,抛动起一只袖珍遥控器。   “知道这是什么吗?”隐藏在战术手套下的指尖,自一排红色按钮上摩挲而过,“我的部下们在塔内安装了定时炸弹,只要轻轻按几下,便能将整座塔,‘砰’一声炸掉哦。”   她尤其拖长了“砰”的声音,口吻莫名有种惊悚感。   “你想干什么?”莲子强行按捺住沸动的心跳。   夜枭歪歪头,突然诡异地瞬移到少女面前,几乎脸贴着脸,莲子甚至能从赤红色战术头盔的护目镜中,看到自己表情无助的投影。   “既然宇佐见小姐活了下来,游戏才刚开始。”   “你是在无视我吗?”小兔姬右手慵懒地抬起,捋过凌乱的酒红色马尾。   像被真正的猫头鹰盯上的老鼠一样,莲子根本不敢动弹,只能恐慌地眨眨眼,小兔姬忽然闪现到她身后,抢过少女右手握的枪,枪口越过她肩膀,向夜枭挑衅的开火。   激光束自“夜枭”歪斜的脑侧划过,在战术头盔上留下一道微微烧融的痕迹。   两名纵横废土的顶级灵能者,以莲子为中心,方圆三尺内为战场,绕着她展开精妙的拳脚和枪斗术互搏。钢爪与激光束几乎是贴着莲子的发髻、衣服擦过去。鼻孔嗅着头发烧焦的气味,其中凶险之处,只有充当人柱的少女本人才了解。莲子吓傻了一样,化身木桩一动不动地任凭两人摆布,喜爱的帽子被拳风吹落,漆黑的发丝,烈烈拂动于交击的风压中。   伴随一声沉闷异响,人影乍分,夜枭再次退回窗口附近,小兔姬也卸力后退,只是这时遥控器却落入她手中,女猎兵学着夜枭方才的姿势,抛动遥控器——扔起,接住,随后,一把捏碎。   两名灵能者恢复了对峙的僵局,只有莲子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激光手枪被小兔姬顺手插回她腰间的枪套中,少女痴呆地捡回掉在地上的帽子,腿一软差点跪倒。   打量了眼自己右手上五根断裂的钢爪尖,“夜枭”低着嗓子冷笑。   “钢铁兄弟会正统绝学,军道杀拳吗。”   “不错。”小兔姬的护目镜上,以五个钻孔为中心,缓缓裂开了破碎的纹路,“由军神大人传授给我,至今已毙命三百七十七人,现在估计又要加上你一个了。   “果然和我之前杀的游侠,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呢,不愧是曾在圣白莲面前活下来的家伙。”   圣白莲!   莲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女猎兵。   【她见过那位光耀废土的圣王!】少女胸口气闷,这种感觉,简直就和看活着的传奇发生在身边一样。   赵轻婵没有回应,她扔掉彻底破损的目镜,微微眯起眼。   “看来真打起来要费不少功夫,但我可是忙得很呢。”“夜枭”意识到对手要动真格了,骤然发出一声魔音贯脑的唳叫。   “就让你们和我的新宠物玩玩吧。”   脚下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震动,莲子捂住眩晕的脑袋,踉跄退后。她扶着控制台站稳,眼神骇异地看着金属地板被某股怪力顶撞凸起,触手钻开一个个孔洞,撕开巨大的豁口。   “什么东西!”哔哔女孩上的生物雷达,显示出刺目的红光警报。   这头从四楼爬上来,皮肤长满肉瘤和触手的怪物,从外表看就是巨蛙与蠕虫的融合体,它面朝莲子,张开足以吞下双头牛的血盆巨口,身上缠绕的那只最大的触手,竟是条水桶粗的食金兽。   莲子仓皇躲开蛙口中射出的黏糊糊舌头,惊叫道,“这不是那只绅士蛙吗!”   少女对这头参观马戏团时,调戏过她的呱太印象超深刻,但它现在的体型,可是比之前至少大三倍!   “看来它和我一样很喜欢你呢。”夜枭用戏谑的口吻道,“是个相当讨喜的家伙吧,之前的主人被吃下去前,曾说它是马戏团最引以为豪的明星,应该能给我们带来一点额外的快乐。”   “可恶。”莲子想起那个小丑妆的搞笑团长,没想到他会死在自己最喜欢的宠物嘴里。   “忘记告诉你们了。”夜枭充满恶意地讥笑道,“虽然遥控器被毁了,但我之前已经启动了自爆系统,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刻钟哦。”   控制中心内的所有显示屏上,都开始出现不祥的暗红色倒计时。   “那么,下次再见。”   “夜枭”致礼后退,左手钢爪猛击墙面,窗口附近的厚实金属壁,都被暗红色的混沌灵能炸开,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破洞。   她与常人没多少区别的身躯背后,陡然长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翅膀,华美的羽翼傲然展开,一如地狱堕天的恶魔。   猖狂的嬉笑声尚徘徊在耳,“夜枭”便腾空飞起,消失在洞口呈现的天幕内,只留下几根缓落飘零的羽毛。   “莲子,能解除定时炸弹吗?”小兔姬眼睁睁目睹敌人离开,并没有选择阻止。   莲子流着冷汗抬头,看着那只以恐怖的弹跳力,跳到天花板上,正倒过来瞪着她,蠢蠢欲动的肥胖青蛙。   “你想办法把它给引开,只要5分钟,我一定把自爆程序终止。”   “很有自信嘛。”   小兔姬微笑着,灵活的挪步侧移,躲开食金兽口器内喷射出的腐蚀性胃液,从窗边的火力点拆下一挺双联装机炮,毫无犹豫地扣动扳机,朝那头融合兽倾泻出炽热的金属风暴。   20毫米口径的子弹,轻松贯穿虫子硬壳和柔弱的两栖类皮肤,把巨蛙从天花板上打下来。小兔姬完全无视了强大的后座力,尽情欣赏着粘液脓汁飞溅的场景。弹壳叮当,给她带来活着的实感——兴奋咆哮的机炮,却最终因过热而停止发射。   “Fuck。”小兔姬抡起烧红的机炮,朝巨蛙掷去,蛙舌灵活地卷住枪管,却随即因高温灼烧而惨叫着扔开。   巨蛙生气的呱呱大叫,背部鱼卵般挤成一团的肉瘤,恶心鼓胀,似乎就要爆裂,小兔姬脸色一变,抢在融合兽发威前,把它踢回地板的豁口内,然而巨蛙在下坠时,两条灵活的舌头却死死缠住了她的双脚,将女猎兵也硬生生扯下去。   在小兔姬引开呱太后,莲子暂时安下心,尝试破解炸弹的自爆系统,对从森罗“雏蜂计划”毕业的高材生来说,这类简陋程序实在没多少挑战性。   【真容易搞定,还好这定时炸弹能通过电脑遥控解决,看来设置炸弹的人也不是傻瓜,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就是不知道活下来没有。】   莲子想为那位仁兄祈祷,但怎样想这塔内估计也就只剩下她和小兔姬两个活人了,少女无奈地叹口气。   安息吧。   她转身走向北边的破洞,那儿散落着夜枭离开时,翅膀扇动掉落的黑羽。   “这羽毛…”少女谨慎地弯腰捡起一根,“有点眼熟啊。”   她收好黑羽,回头刚要去察看地板上的豁口,看小兔姬有没有被吃掉,这时哔哔女孩突然显示通讯请求,莲子接听后,顿时松了口气回应。   “是里香啊,你那没事吧?”   “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启动火控系统。”   想起这次一波三折的作战的最初目的,莲子在用管理员权限解锁了火控系统后,终于启动了整座基地的自动防卫设施。正当她全面接管这里的绿坝局域网络,准备检查其它设施是否运作正常时,少女的动作忽然慢下来。   因为她注意到,覆盖方圆数十公里森林的监控雷达面板,所显示的基地区域,只剩下稀疏的光点反应,然而在更远方——密密麻麻的光点,正汇作呼啸的海潮合围,朝营地高速袭来,那无数狂放波动的生命磁场,无疑是不断处于进化中的兽魔。   莲子思维终止,刺骨的寒意贯通脊椎,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尖。   “这,全部都是——吗?”   (PS文章开头的描写,关于“小兔姬”的念法,大家知道是出自哪部文学名作的梗吗?)   (莲子的本命武器正式启用——给我一根撬棍,我就能拯救地球,另外小兔姬的武器,56式三棱军刺,现实中光看着就让人发冷啊。) 第四十四章 龙芽之力的起源   “大新闻啊大新闻。”   晦黯的黑炎,黏着于废墟之上妖异燃烧,污浊的粘液腐蚀了金属和尸体。沉重的装甲车,混同钢筋水泥块,皆席卷入天空肆虐的磁能灵暴中,就像被龙卷风刮起的垃圾山一样飞舞。   在被灵力摧毁得千疮百孔的西北方营地,艾伦与巨型蠕虫的死斗,正陷入压倒性的颓势。   方圆数百米内,连最疯狂的兽魔都畏惧于那份毁灭性的力量而不敢接近,一只外形普普通通的乌鸦,却近距离呆在某座断裂的水塔上,兴奋十足地观察着战场。   它右侧翅膀上绑着一只小巧的录音笔,鸟嘴正对着麦克风喋喋不休地冒出人话,声线还是异常清脆活泼的少女声。   “看来沉梦之森这滩浑水还真没蹚错,原本只是准备调查下白莲教的动向,没想到竟然有机会直播超大规模的兽潮入侵。但愿这个分身不会被干掉,如此多的鬼芽尸,文文我已经嗅到阴谋的味道了。”   它很有范地翅膀尖朝前指,摆出自信满满的姿势。   “真相只有一个,就让文文我,来揭穿黑幕后令人震惊的事实吧。”   惯例的自我陶醉完毕,乌鸦开始摆弄起安置在腹部的通讯器和摄像头。   “电子干扰已经解除了么?Nice,那么接下来,就是文文大活跃的时间了。”   它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凶险战场的事实,熟练地调频准备后,乌鸦清了清嗓子,用那副甜美的嗓音,活泼地朝麦克风打招呼道。   “各位亲爱的听众朋友们,这里是银河广播电台临时播报的特别节目,我是主播文文,又到了与大家分享见闻的美好时光了。”   “文文我啊,正在沉梦之森参加一年一度的废舰城狩猎祭,本以为会是次不错的休闲观光呢,谁知道往年都是被动挨打的兽潮,竟主动突袭而至,与当地精英荟萃的猎手们,展开了今夏最火爆的特效战斗大戏,现场更是蹿出了一头准荒神级兽魔,由巨型沙虫变异的亚种食金兽。最可怕的是,它已被感染成鬼芽尸。为了阻止这头暴虐的大虫子不断搞破坏,废舰城恶名昭彰的秘密警察头领,有‘健忘魔女’之称的艾伦·蓬松头·奥瑞斯,化身魔法猫耳娘,正上演一出与触手怪的激情大战。”   “熟悉的听众都知道,文文我很少会解说这种顶尖灵能者的战斗,今天碰巧逮到机会,就当是久违的福利吧。”   “让我们将镜头聚焦到战场中央,面对食金兽王狂暴的攻势,魔女艾伦明显已坠入下风。作为刺客类型的灵能者,她明显不适应和皮糙肉厚的怪物正面打交道,食金兽王通过压榨生命力,源源不绝提炼的灵能,霸道无比,完全覆盖了整个战场,恰好是她这类敏捷系的克星。”   似乎觉得这只一直乱蹦跶的跳蚤烦不胜烦,食金兽王又是一声穿破耳膜的神经质尖啸,从地底钻出几十头小食金兽,挥舞着全身足以令人产生密集恐惧症的鞭毛触手,以族王为中心集聚灵能,形成强大的束缚场。   “食金兽王开始召唤小弟了,它竟然凭借手下的合力,使出了‘灵能场’这种高超的控场技巧,不知艾伦选手将如何应对触手怪的群殴呢?啊!真让人担心,艾伦选手的灵能运作遭受干扰了,连飞行都无法维持!腐蚀粘液沾到了身体,虽然有灵能保护,肉体没受损,但裤子已经破掉了怎么办!啊,竟然是纯情童话风的白色小猫胖次,艾伦选手意外的孩子气呢。”   正纠结于和食金兽群苦战的猫耳少女,浑然不知道自己走光的画面,正透过一只聒噪乌鸦的嘴和焦点画面,向废土一大帮绅士直播。   “真是狼狈啊。”原本在场外冷眼旁观的灵梦,漠然收回眺望天际的目光。   足尖微挪,瞬息凭借缩地成寸的神速,跨越参差的废墟,接近战场中心。一路上意图骚扰她的小食金兽,都在进入少女方圆内五米内诡异爆裂,浆液横飞。   将视线投射到艾伦脸上,灵梦脚踏在一堵塌陷围墙上,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示意她后退——感知到一股更为庞大的兽潮即将到来,少女不愿再浪费时间了。   “说了这是我的猎物。”艾伦恨恨地抓着满头打结凌乱的黑发。   傲慢自大的魔女,因遭遇空前未有的挫折,娇嫩的小脸表情扭曲崩坏,语气焦躁、满溢着胡乱发泄的能量,若是寻常人在这紊乱的精神场侵蚀下,恐怕早就发疯了。   然而灵梦却不是一般人。   “现在不是你任性胡闹的时候。”   艾伦刚要恼羞成怒,右手就被一直警惕的死对头抓住,淡青色的灵光自城管少女手上蔓延——艾伦右手尖锐的指甲,毛绒绒的猫耳长尾,附体黑炎…悉数在接触到灵光后分解消失。   随着黑绿色的覆体光焰恹恹熄灭,骤响起“喵呜”一声惨叫,一团妖魅的黑影从艾伦体内剥离,还原成苏格拉底的黑猫形态,它蹦到主人恢复正常金发的脑袋上,翘着尾巴前身趴伏,浑身炸毛,狰狞地朝灵梦龇牙咧嘴。   “怎么会,我的合体竟然被……”艾伦不可置信地瞪着双手呢喃道。   目睹这出惊人的变化,不远处观战的乌鸦提高音量,继续孜孜不倦地解说道。   “啊!艾伦选手的魔法少女变身竟然被迫解除了!那可是被称为‘兽灵蚀刻’之术的高超秘法,是少数拥有通灵兽,专精于生命塑能系的灵能者,才能达成的融合战斗形态——却被那位神秘的城管轻易破除了,不愧是名震沉梦之森的幼鬼吗?据说五年前那场废舰城政变,才年仅八岁的她,便消灭了连同前城主‘祸乱之龙’在内的三十多名灵能者,堪称现任城主司马阿求手中持有的王牌中的王牌。”   被灵梦强大的气场震慑,艾伦脸色苍白,双脚不由自主后退。   淡青色的灵光凝若实质,由头顶至脚下,指尖至发丝,飞速覆盖灵梦体表,少女就像穿戴上晶莹耀目的光之铠,气冲斗牛,浑若天成。   “哦?如此强的灵压,我看到了什么!灵光斗铠,竟然是传说中的灵光斗铠。”乌鸦咋咋惊叹道,“灵能者细胞聚能,念力外放,足可肉搏兽魔、徒手拆机的奥秘,就像给王牌机师装备上最先进的动力盔甲,战斗力直接呈几何数上升,攻防一体,堪称生命塑能系技巧的巅峰!”   身形如弓,侧身踏步,灵梦一记青光流溢的直拳,猛然如出膛炮弹挥出,正撞上食金兽王混杂着腐蚀酸液喷吐出的,堪称毁灭洪流的电能光柱。   与方才艾伦必须闪躲掉这类正面攻势截然相反,灵梦的拳光逆流直上,甚至冲散了气焰滔天的光柱。覆盖在体表的灵光斗铠,每溢散出一圈瑰丽波纹,就直接偏折掉食金兽灵能束缚力场的后续影响。   轻描淡写地抵挡住巨虫的全力一击,灵梦竟还有余裕,接通左腕上突然响起的哔哔女孩来讯。   【莲子干的不错嘛,已经把通讯恢复了。】   来讯人是里香,少女在听完她的报告回应道:“嗯,我收到了。真是头疼,也不知谁搞的这么大排场,就算是我,也会杀得手软啊。”   “……”   “怎么,你有处理办法?”灵梦嘴角勾起了然的弧度:“哦?阿求姐埋的杀手锏吗?那我就放心了。嗯,我会解决掉这边的大虫子,清场就交给你了。”   通话的过程中,灵梦绕着战场神速跑圈,趁机杀死了食金兽王的全部小弟,并利用心电感应,与远处的梅莉沟通道。   “梅莉,你能否把直径半公里内的地方都封锁住?接下来,可是我的表演时间。”   意外收到灵梦的请求,正在掩护自警队清剿残余兽魔的梅莉,估算了下构筑一道从灵梦手中,保护外围环境不受影响的灵能壁障,所需要的庞大计算量和灵力,为难地回应道。   “这太勉强了。”   灵梦近乎赶鸭子上架道。   “应该能做到吧,我见过和你一样拥有根源能力的人。”   梅莉微微蹙眉:“明白了,我尽量试试。”   金发少女沉住心神,虽然还只是一名新晋的灵能者,但与生俱来对异能的熟悉,却让她很短时间内就摸索到通往更高层次的门槛。   这潜藏于肉体深处发生的变化,与其说是本能,不如说是对她固有的巨大宝藏的发掘。少女敏锐的感官,自周遭环境搜集信息的效率,远远凌驾于从前。天地蛰动的那场异变,似乎让她体内觉醒了某种更本源的力量,那种瑰奇的改变,是从每一个细胞里渗透出的赞歌。   她恍惚能感知到一切。   大地的震动,空气的流向,重力、热量、气温……更深层的空间,无处不在的能量粒子。   镜头往前拉长,她甚至能看到灵梦、艾伦、食金兽,那边那只古怪的乌鸦,远方的兽潮,甚至脚下土壤中活跃的最微小虫子,无数生灵,强弱不一的能量流动。   梅莉为这伟大的奇迹而陶醉,感官不以她意志为转移,将一切信息巨细靡遗的反馈到身体内部的神经链接网络——这比起哔哔女孩的信息库处理功能,要更加强大而透彻,简直就是用自己的肉体,来理解整个世界的构成。   少女继续往宝藏下挖掘,直至穿透黑雾,冲破无数谜样眼瞳的包围,看到了意识最深层处的碎片。   那个诡秘如妖的女人,孤零零的头颅,迷人如万花筒的金眸,正静静凝视着她。   【何为境界】   缈缈如天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梅莉的回应,稀释着连自己都觉得困惑的迷惘。   【时空之境——流于万物的变化中——万物之境——归于时空的变化中】   女人缓缓阖上双眼。   【记住我说的】   从潜意识之海豁然脱离,梅莉痛苦地捂住脸,全身痉挛。如有神助般,脑海中极速闪过的信息流——过往所学的知识与感官获知的一切,瞬间融汇贯彻,触类旁通。   生就七窍玲珑心的少女,在灵能运用的大道上,陡然迈出登天的一步。她隐约有种感觉,似乎这些,本来都是自己拥有的东西。   不知不觉,少女掩盖于十指下的双眸,已呈现出万花筒的璀璨姿态。   凝练入微的念动力,开始干涉常人肉眼无法观察到的微观世界,与浩瀚的能量粒子海共鸣,展开侵入现实的奇妙灵子领域。   虚空中有魔性的眼瞳睁开。   少女命名为无定向曲面——克莱因瓶。   “干的不错。”感知到四周刹那被一层玄妙的空间障壁覆盖,灵梦淡淡赞赏道。   此时食金兽王的肉体,除了两只最大的爪子,腐蚀崩溃严重的外壳上,正不断生长出更多翼状的触手。触手扭转抽搐,带动肉膜扇动,席卷起呼啸狂风,配合天赋的磁场能力,食金兽王重达上百吨的庞然躯体逐渐脱离地面,似乎下一刻就要自如翱翔于空中。   在魔虫即将进化为“荒神”的临界点,灵梦缓缓伸出右手,吐气呐声,少女娇小的肉体,每一个细胞线粒体,供给身体的能量百川归海,迸发出令天地颤抖的灵能。   “博丽奥义,斩龙剑。”   手心中光芒耀射的漩涡,凝聚出纯白剑刃的雏形。   被那绚烂光芒刺激至高潮,乌鸦震惊道。   “噢噢噢,念出来了!‘噬龙的幼鬼’宣告了绝技的名称!”   在灵梦手握光剑的刹那,少女本身仿佛化作了飞扬的图腾,向寄宿于天地山海的万灵万神倾世而舞,奉上献祭灵魂的古老仪式。   “第一式,分流断水。”   炽白的剑芒超越了肉眼所能感知的极限,梅莉无法判断灵梦挥下的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辉煌的灵能震波,穿过食金兽王的躯壳,摧枯拉朽,将这头走向穷途末路的悲哀巨兽,自分子层面彻底湮灭。   这一剑的威力超越了空间的桎梏,以致连梅莉构筑的“克莱因瓶”领域,也无法完全吸收掉那澎湃如绿海潮汐的震波。   乌鸦一边竭力撑着翅膀抵挡住冲击,一边尽职尽责地用生命在解说。   “精彩的一击!战况以灵梦选手取得胜利而告终!精通拆迁的荒神级兽魔,终究无法敌过人类名为‘城管’的强者。”   “大家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她在使用超必杀时,一定要念出招式的名字,灵能者石破天惊的力量,又究竟从何而来?现在就让文文我来传道解惑吧。这是我前阵子在新迦南采访一位大贤者时,所获得的知识,一直没机会和大家共享,今天就作为文花帖百科的特别科普向节目,简单阐述下。”   “天启复明会传说,在蓝星浩瀚的废土下,潜藏着当年青龙神重铸世界时,神躯与地脉接触所诞生的奇异物质——龙芽晶——又被称为‘生命种子’的神之宝物。意外受龙芽晶辐射或侵蚀的生物,肉体内便有可能发生某种未知的变化。”   “最初受到影响的身体部位,会从基因层次得到改造,诞生出一种蕴育神奇伟力的细胞,它被天启复明会的贤者们称为‘龙芽细胞’,具有远远凌驾癌细胞之上的生命力,能高效从宿体内汲取养分和能量,具有超乎想象的增殖力与可塑性潜能。”   “龙芽细胞在宿体内扩散,所急需的能量,加剧了原生细胞的新陈代谢,以致消耗了固有的寿命——作为补偿,宿体的脑域会得到大幅度开发,当大脑得到充分的进化,便能以自我意念,控制龙芽细胞不断分化为新细胞,功能各异,来取代身体各部位不断死亡的原生细胞,直至全身都被龙芽组织取代——如果能抵达这种境界,便是超凡入圣,永生不灭的存在,那已经和我们不属于同一个次元的生物了。”   “在身体龙芽化的过程中,失败者总是大多数,一旦无法承受龙芽细胞的侵蚀,便会在进化的道路上失控,沦为丧失自我的怪物——鬼芽尸,虽然拥有恐怖的力量,但寿命并不长久,若缺乏足够的能量供给,或遭受重创,生理构造便会崩溃,细胞会自主选择分解为独立的个体,来求得生存——这也是废土为何并未被鬼芽尸侵占的最大原因。”   “而进化成功者,则能自由介入,并深入的操纵身躯每一个细微部位,包括血液循环、内脏活动、毛发指甲牙齿生长、细胞的新陈代谢,乃至基因的重构——听起来就像神话传说一样,肉体精神意念,得到超高度的强化和统一,观察并感应到自然界最详细的信息活动,甚至能利用宇宙的四大基本力,来干涉自身和外界,从而衍生出种种千奇百怪的力量——如这头食金兽王就能够操控磁力。”   “文文我被称为风神少女,也是因为能影响热力气压的变化,进而操纵大气粒子的运动。凭我现在的进化程度,哪怕想引发台风、龙卷气流,制造出受控制的闪电,也不是很难的事哦。灵能者便是以进化为根基,来利用这青龙神恩赐的肉体,以及宇宙中无处不在的能量。”   “补充一下,因为龙芽细胞的能耗非常庞大,宿体需要摄取的食物量绝对远超常人想象哦,这也是为何灵能者全是大胃王的原因,包括文文我在内,一顿饭能吃下整只双头牛不在少数,最著名的例子,应该就是差点把新东方厨校吃破产的樱岚剑圣幽幽子了,所以大家看到食量惊人的吃货,不用怀疑,那一定就是灵能者了。”   “那么答案来了,喊出必杀技的名字,便是一种名为‘言灵’的灵能使用技巧,凭借精神意念与肉体的高度共鸣,起到增幅能量输出的作用。最顶尖的灵能者,抵达神佛的层次,觉悟本源,甚至能做到言出法随。”   “大家——”乌鸦的语气,突然诡异的拉长,“是否很兴奋呢,这种——非人的力量。”   (本章借文文之口,放出了龙芽晶种和力量体系的初步设定,龙芽鬼芽本为双生,而梅莉,更是特殊的存在,她和莲子一样都是超级大后期。) 第四十五章 蓝翔,掌握核心科技   纯粹的炽白死光,在眼中闪耀而过。   时隔五年之久再见的光芒,冲散视野中的其它颜色,条件反射般,勾起了里香有关那场政变的惨烈记忆。   来不及生出任何感慨,她只能死命的抓紧飞行操纵杆,抵挡着紧随其后的冲击。   强大的灵能震波,穿透“克莱因瓶”的限制,夸张地席卷过整个湾地,哪怕是大大削弱后的残余力量,也激起绿海暴烈的狂澜,就连远离现场近两公里外的这架螺旋桨机,也在剧烈的气流冲刷中,浮萍般摇晃不止。   这架构装粗糙的螺旋桨战机,正是刚修理完毕的“热情飞行号”。里香吃力地保持着机身平衡,往西南方一块高地上飞去,在她身后的改装座舱内,苏晓正熟练操纵着一挺机炮,扫射窗外意图接近的飞行怪,在沉迷打炮的熊孩子身旁,阿赫的断腿伤口已勉强包扎好,正斜躺在小光头怀里昏迷不醒。   “那条蚯蚓被干掉了!”苏晓兴奋地报信,“这威力!绝对是灵梦姐出的手!”   “看来她动真格了。”里香无奈地抱怨道,“臭丫头,就不怕害死我。”   好不容易撑到风暴平歇,少女缓过气,使用哔哔女孩通讯,继续联络各处的负责人,为接下来的“清场”行动做准备,“喂,是奈辛瓦里老爹吗?你们离营地多远了?”   “什么!被一群兽魔拦住了?”她立刻焦急地警告道,“不用管它们,马上带着你的人跑,离兽潮有多远逃多远,我可不想把友军都一锅端了。”   她严肃地告诫完毕,又拨通另一个号码,“喂,是支援部队吗?三号营地清理完了没?”   ……   得知战局还在胶着中,少女气场十足地催促:“听着,我不管敌人有多顽强!不想当兽魔的晚餐,就给我马上打下来!”   此时“热情飞行号”已开到三号营地所处的高地上,这儿远离主大营,在平地上修建了一座庞大的矩形仓库,附近散布着大量土堆和建筑工具,似乎是刚竣工没多久。   她刚要找块空地降落,却遭到下方隐蔽在各个角落的武装分子集火攻击,那伙人身穿赤红色的战斗服,正与四周赶来的自警队援军激烈的交锋。   “敢来惹老娘,破晓天火的渣滓们,赏你们吃地瓜!”   里香只得推迟降落,咬牙切齿的发射机炮和火箭弹,协助自警队清剿敌方的火力点。她下手果决而精准,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就在少女尽情享受火力压制的快感时,背后的苏晓却突然叫起来。   “里香姐!侧面!”   少女按着苏晓的提示看去,发现数架“蝗虫”型旋翼无人机,正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包围过来。   差点被偷袭得手,里香情急下不顾飞机的稳定,加大动力猛地一个急转弯,冲出包围圈。虽然她及时的放出诱导弹,躲过数枚“蝮蛇”战斗导弹的追踪,奈何“热情飞行号”太过笨重,导致机翼机尾多处被无人机的子弹击中,机体摇晃愈加剧烈。   “区区自律兵器也想击坠我?”技师少女生气地拉紧操纵杆,“老伙计,别让你的28缸动力蒙羞啊。”   怒气上头的她将速度飙至极限,甩开无人机群的咬尾。虽然并非专精空战的王牌飞行员,但凭借哔哔女孩与机体链接后,提供的战斗系统辅助,也很快锁定了全部无人机,机翼下方装填的外挂火箭弹蜂拥而出——喷射交织的尾焰,就像在天空中绽放一朵巨大的火焰丝菊,一股脑击坠了所有拦路的敌机。   “好厉害!”苏晓和希明崇拜的话脱口而出。   “那当然。”里香得意洋洋地刚想放几句豪言壮语,却骇然发现受创的“热情飞行号”开始不听使唤,只得急忙进行紧急降落。   “快下来!”   在地面跌跌撞撞的滑过一段路后,冒烟的“热情飞行号”狼狈撞在一座土堆上,里香头晕眼花地打开舱门跳下来,两个熊孩子也急忙搀扶着伤员,跟上大姐大的脚步。   里香降落的地方,已经被她刚才掩护的自警队攻占,为首的军官认出了这位废舰城的首席工程师,连忙带人跑过来接应。作为城主特地派遣到这协助里香的指挥官,他在让人安置好阿赫后,立刻召集麾下的精英自警队员,跟着首席工程师全力进攻那座大型仓库。   基于兵力上的绝对劣势,此时外围的红衣猎兵几乎全被消灭,剩下的敌人都躲藏在仓库里妄图负隅顽抗。   “以为把门堵住就拦得了我?真是太小看蓝翔之子了。”   少女爬上一辆黄色的机动大车,那是台外形堪称“巨无霸”的大型挖掘机,光轮胎就有三个里香那么高。   “我们学校,可是专精拆迁的废土工程兵的摇篮啊。”   少女娴熟地发动大车,机械吊臂恐怖的怪力,推动铲斗“轰隆“一下撞在门板上,在令人觉得胸骨散架的巨震中,留下一个深深的凹陷。里香兴奋地急速倒车,又继续直冲——钢板扭曲,铆钉脱落,重达数十吨的挖掘机,直接撞飞了坚固的大门。   自警队员在挖掘机撞开的缺口,朝里面进行了几轮火力压制后,冒着枪林弹雨冲进去扫荡。仓库内囤积着大量的食物补给,也有被猎人们捕获准备作为货物出售的兽魔,地形复杂,非常有利于巷战据守,整个场面混乱无比。   所幸支援里香的军队,全是自警队的老兵,虽然个体战力上,比不过破晓天火的精锐,但敌人只剩下寥寥十数名,在付出了重大伤亡后,终于将仓库全区夺回。   确认彻底清剿完盘踞的残敌,里香让自警队员将中央区域的物资,全转移到他处,清理开一块大大的空地,然后便带着两个熊孩子,来到二楼一间能够俯瞰到整个仓库区的监控室,打开里面的智能电脑,在操纵面板输入密钥,启动了仓库隐藏的控制系统。   少女看着空地上,向两侧缓缓打开的活动伪装地板,庆幸地松了口气。   “幸好把它们都藏在地下掩体里了,要是被这群猎犬找到就麻烦了。”   随着沉闷的机械声停下,活动地板完全挪开,仓库中央出现一个矩形的地下空洞,洞里竟缓缓升起一架巨型升降梯。外围站岗的士兵们,全都震慑于那令人心里发寒的巨大轮廓阴影下——在梯面上整齐排列的庞然大物,竟全是清一色的机动导弹发射车!   外壳泛动着危险光泽的弹体,用天蓝色油漆,醒目的涂画着“蓝翔,掌握核心科技”的标语。   “这、这这……!”   苏晓目瞪口呆指着那排导弹。   “里香姐,这、这全是你造的吗?”   “怎么可能?”里香不甘心的撇撇嘴,“废舰城的军工业还没到这水准,上面的标语不过是我的小癖好罢了,让几个工程师帮忙漆上去的。”   她似乎是为了释放胸口积蓄的压力,解开飞行服上领的几个扣子。   “这是城主手里捏的大杀器,也不知从哪个渠道购买的,东风XX型战略弹道导弹。”   “里香姐。”希明艰难地吞着口水,“你不会是想用这个来炸兽魔吧,这可是联邦明令禁止的武器啊。”   受过小铃教导的两个熊孩子,并不像一般游民小孩那样无知,至少了解大战前辉煌的人类旧文明,正是毁灭在这类恐怖的飞天兵器上——超越神话中上帝灭城覆国的神罚,令蓝星彻底沦为废土的人工灾厄之盒。   “放心啦,不是核弹头。”少女解释道,“这些原本是分散部署在各要点,危急关头,用来对付白莲教大部队用的,现在正好拿兽潮开刀。”   复杂的遥控面板上,显现出一排发射序列号,和导弹车的整体详细构造图,里香一边解锁点火系统,一边兴致勃勃的向两个孩子继续解说。   “这种东风导弹采用固体燃料发动机,推重比高达12,最高可装填两吨重的战斗部,而且全部搭载了由英伟达秘密研制的690战术核显卡,一发就可摧毁一个航母战斗群。不过买来时都只是空壳子,我让军工厂全装上云爆弹了,对生物目标的杀伤简直不要太爆炸。”   在确认所有导弹车的功能完备后,她将自己的哔哔女孩和智能电脑链接后,再次联系上控制塔中,刚接管了雷达监控系统的莲子。   “喂,莲子,听得清吗?马上把你那扫描到的兽潮具体方位发给我,数据一定要精确。”   核查完莲子传输过来的雷达数据,输入发射计算系统,经过估算兽潮的移动速度,与导弹发射的时间差,里香最终确定了打击点。   “虽然不知你们为何会聚集起来,但想攻击废舰城,先尝尝我里香制裁之拳的厉害吧。”   仓库的活动顶盖向两侧快速打开,少女深吸口气,摁下了鲜红的制裁按钮——机动发射车上令人战栗的尖头,开始不断调整着危险的仰角。   此时所有人耳边,均响起车载喇叭上,毫无起伏的机械电子音。   “密钥核实完毕,发射系统启动,目标锁定完毕,最终发射准备中……发射准备完毕,倒数计时开始,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三、二、一。”   在里香屏息凝神的注视中,三十秒倒计时结束。   火箭推进器造成地震耳欲聋的巨响,促使苏晓、希明不由自主抬头,在男孩们恐惧而震撼的视线中,导弹相继点火喷射,如一支支由太阳神亲自点燃尾焰的钢之长箭,破空而去。   外围守卫的军人们,全亡命般逃离了发射现场。   里香棕红色的麻花双辫,在汹涌的气流中漂浮曳动。   东风导弹急剧升空,很快加速至超过10马赫的恐怖音速,从她张望的视野中消失。   发射基地数公里外的大营,刚解决完食金兽王,正在收拾残局的灵梦和梅莉,同时仰首望向天际。   灵能者远超凡人的感官和念力,清晰捕捉到那一刹横划苍穹的弧迹。众多弹头突破音障掀起重重叠叠的爆鸣,无可阻挡的坠落到那正向营地排山倒海涌来,黑压压的兽潮中心。   距狩猎营地十余公里外的密林处,在短暂的闷响延迟后,炸开了历次“天地蛰动”祭典上最壮观的烟花。   巨大的火球膨胀扩散,瞬息形成超高压的火场,冲刷吞噬着惨嚎的兽群。空气中剧烈上升的焦热温度,令这块氧气急剧耗尽的死地,化作撒旦熔炉中的地狱——至少对这一刻从天空俯瞰的“夜枭”来说,在森林巨兽苍绿色的表皮上,正同时炸开十多个滚动着烈火和灰烬的脓疮,大地都仿佛痛苦的呻·吟起来。   正呆在控制塔中的莲子,哪怕此刻远离云爆的中心,也差点被剧烈的冲击波掀翻在地。炽烈的焚风,横扫过惊颤的树海,吹在脸上火辣辣的,就连少女乌黑的发丝,也隐隐有焦黄变色的痕迹。   在莲子楼下,原本嚣张的触手怪呱太,已沦为一滩溶解中的肉山烂泥。撑开那张软趴趴溃烂的巨嘴爬出来,浑身沾满血污粘液的小兔姬,站在玻璃破碎一地的窗口边,左手遮眼皮上,欣赏着远处腾燃暴起的火球,蔓溢成壮丽的蘑菇云,哈哈大笑。   “真是场盛大的烧烤宴呢。”   (本章用了格力和690战术核显卡的梗哦。) 第四十六章 战火之心   旧纪元后120年6月14号,由天地蛰动所引发的异变始动之日,下午三时,十七枚产地来源不明的导弹,彻底粉碎了史无前例的超级兽潮对废舰城的威胁。沉梦之森西南,受云爆波及,灼烧的四十平方公里林地内,埋葬了总数超万计的兽魔。这场历代狩猎祭史上最盛大的烟火,宣告了其后十余年剧烈动荡的开始,也是日后威震废土的最强城管组,初次崛起之舞台。   ——《文花帖·废土大事记·动燃之火章》   配合迟迟启动的营地防卫兵器,自警队与幸存的佣兵猎人们,总算将残余兽魔剿灭干净。突发的兽潮入侵事件,勉强以人类惨胜告终,然而原本壮观的要塞,失去了繁华气象,只留下千疮百孔的废墟,挖掘机、推土机来回扫荡,清理着堆积成山的破烂和尸体。   监控中心内,当莲子费神地结束了跟自警队的交接工作,爬到塔顶准备乘“开拓”号离开时,却意外发现小兔姬正坐在天台边,遥望着远方烧红天幕的火海喝酒。   她身旁还倒着几个空瓶,那件作为九星游侠象征的风衣上,结满了污黑的血痂。酒红的发丝在火光映衬下愈发殷红,焚风刮动着马尾散乱飘舞,残留血秽的小麦色肌肤,透出柔美又狰狞的魅力。   女猎兵酣畅痛饮时的气质,轻佻且迷人,然而见识过她杀人时刀尖舔血的形象,莲子心目中对成熟女性的憧憬,早已化为深深的忌惮。那把三棱军刺虽已入鞘,少女却绝不会忘记血槽淌满时的锋利。   “来一口吗?”小兔姬开心地晃着酒瓶,“我在某个私人仓库里找到的战利品,十二年的月光醇酿呢。”   她舌尖陶醉地回味:“红魔城最醺人欲醉的好酒。”   莲子皱紧秀眉,“我不喝酒。”她下意识离小兔姬远点,烈风拂过,女猎兵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   【酒香我没闻到,这臭味倒让人吐了,她还有心情酗酒。】少女此时心底超反感地发牢骚,【今天也不知死了多少人,真当是打赢了庆功啊?】   “是吗?真遗憾。”赵轻婵不以为意地继续仰头猛灌。   她爽快地打了个酒嗝,随手抛掉空瓶,见莲子忧心忡忡地转头望向火海,嘴角扯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漂亮的爆炸,不是吗?我还想该怎么对付兽潮,结果阿求城主的这张牌,真的魄力十足啊。”   莲子烦躁地回应道:“这种情况你应该早预料到了吧,云爆弹不是联邦暗中支援的吗?”   “怎么可能。”小兔姬咬掉塞盖,又开了一瓶月光酒,“刚才发射的应该是战略导弹,联邦除了二炮有权装备外,其余部队一律禁止使用,就算是负责制造的河城重工,也不敢私自外卖的。”   “真的?那是哪来的?”莲子狐疑思索了会,终于忍不住忧虑道,“这场大火不会蔓延向整个森林吧。”   “你也太小看沉梦之森了。”小兔姬咂咂嘴,似乎酒超对她胃口,“这可是神明眷顾的龙兴之地,近百年城邦混战期间,也爆发过无数场火灾,要没点生态调节功能早被烧光了。放心吧,这儿的树都怪得很,火很快就会熄灭。”   “这么神奇?”莲子眺望着火势旺盛的树海呆愣了会,忽然觉得自己耽搁太久了,少女摇摇头,骑上“开拓”号准备离开。   “干嘛急着走。”小兔姬冷不防叫住她,“很讨厌我吗?”   “说起来,执行完这次任务,你一定认为我是享受战争的变·态杀人狂吧。”   少女尴尬地顿住动作,暗地里不断腹诽。   【难道不是吗?和那个夜枭一丘之貉,都是为达成目标,视别人生死如草芥的怪物。】   “你有这想法不奇怪。”女猎兵很微妙地叹口气,“但其实我不喜欢打仗。”   这说法就跟狼不喜欢吃羊一样荒谬。莲子换上古怪的眼神,摆明不信。   “很好笑吗?”小兔姬自嘲地撇嘴。   “听说在核战前的和平时代,哪怕平常周围死一个人,都会造成天大的麻烦——这情形放到今天真是很难想象。和生死由命的废土比,那时代唯一不变的,就是在战场上,也是如火烧野草般,大片大片的生命凋零。”   女人鲜红的瞳孔,直直盯着莲子:“你看起来还真像个战前住民,其他人都是出于生存考虑,畏惧我的暴力,而你却从原则上也排斥我的做法。”   被不祥的血瞳牢牢锁定,莲子无来由感到害怕,她从那眼神里面,读出了某种自己无法违抗的力量,只能语气生硬地强撑着:“我才到废土没几天,不懂什么是生存法则……讨厌你吗?也许吧,灵梦对你的态度也不咋样,我讨厌你不奇怪吧。”   “你是避难所出来的小孩?”小兔姬戏谑的语气挑拨着少女心弦,“你和白灵梦不同,她是因为仇恨,而对将她拉入这污秽漩涡中的世界的叛逆,而你,则是出于唯恐失去自我的恐惧。”   “知道五年前废舰城政变,那小鬼干了什么嘛?她能毫不犹豫的付出一切代价,去消灭触犯她底线的强敌,讨厌我是因为同类相斥。而你——”   赤红的眼瞳,流露出轻蔑意味,那轻蔑却如高山落下的阴影,压迫着莲子渺小的意志。   “只不过是怕丢掉最重要的东西,面对一点点威胁就彷徨抗拒,又没那个能力去发觉什么是真正的威胁,危险来临时,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真是个心思敏感可悲的小姑娘啊。”   莲子艰难地张张嘴,想反驳却无从说起,她仿佛再次坠入兽群环伺的绿海中,身躯被潮水冲刷的软弱无助。   “知道吗?曾有人给了我个机会退役,那时自认为厌倦了战场的我,在边境当了几年治安官混饭吃。那是久违的家乡,我本以为拥有了力量,就能保得一方平安,怀揣着奉公守法的信念,坚持了很久没开杀戒,然而这世界的恶业总是纠缠着你,束缚着你,逼你做出抉择,而喝惯了鲜血的兔子,也不再是兔子,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以暴易暴。”   女猎兵平淡的语气,却攫住了莲子呼吸。   “那时我终于明白,只有在战场上,我才能体现存在的意义,所以我回归了死神的赌局。人活着本该远离危险,但有的人却总将自己投入生死一线的厮杀中,若没有死亡的理由,那就只能一直战斗下去。”   她撩起血染的风衣:“我身上的味很臭对吧,这都是刚才被那头死青蛙吞下去惹的一身腥,如果不拼命战斗,就不是变脏这么简单了。想象下吧,你年轻美丽的身体,被恶心的大嘴吃掉,胃液腐蚀了细皮嫩肉,肠胃反刍,吐出难消化的骨头。”   小兔姬瘆人的形容,魔咒般一字不漏的钻入耳孔,莲子心悸之余,又隐隐生出一丝羞愧,如果没有他人保护,或许自己就真的只能落得个悲惨下场。   “如此残酷的废土,你来究竟是为了干什么?”女猎兵不屑地观察着莲子反应。   “看你的身手,应该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今天第一次上战场吗?说说,用撬棍砸烂人脑袋的滋味如何?”   “你……”莲子表情难看地嗫嚅着嘴。对她来说,贴身杀死那头鬼芽尸,和远远开枪打爆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危急关头,疯狂的攻击冲动,腥臭味道和体液溅射到脸上的恶心温腻感,远比医学实验里的尸体解剖要野蛮的多。她曾以为自己为了梅莉会无所畏惧,然而真品尝到了生死交错的恐惧,才明白人倘若失去生气,也不过是一堆无机质组成的肉块而已。   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吗?这惶恐的念头,已不是第一次骚扰她了。   “实战的困难比想象要大得多。”小兔姬牙缝里冷冷吐着字,“直接死掉还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不但要克服自我的障碍,还必须承受远远超乎你极限的绝境摧残,我见过很多优秀的战士,最终也沦为战场上的炮灰。你太弱了,弱的可怜,作为普通人想在废土讨生活,凶狠肮脏的战斗,是活下去的唯一保证。”   她似是回想起某些遥远的东西:“或许,还要加上不少运气。”   莲子终于听懂了话中的告诫意味,少女忽然看不清小兔姬的真实面目了。平时行事里轻佻带刺的她,战斗时凶狠冷酷的她,大战后狂放饮酒的她……这个人在废土最残酷的泥泞里打滚多年,时至今日仍然跳动的心脏,领悟的又是何种温度的真谛呢?   那一定是种极端的温度,极端到莲子无法承受。   “我不喜欢打仗,但这不妨碍我享受战斗的过程,战争将我拉入炼狱中,没得选择,战死沙场是我命定的归宿。”   小兔姬遗憾地看着将尽的酒液。   “只可惜到现在,也没遇到哪个能最后杀死我的人。”   莲子不自在地捂住胸口,小兔姬扭曲的价值观,令她生出难堪的窒闷。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就当是酒后吐真言吧。”女猎兵无所谓地笑笑,“虽然我没醉。”   “只有在喝酒时,酒精烧过喉咙的痛快感,我才会偶然记起自己曾是个叫赵轻婵的女孩,而非……”   她忽然住嘴,烦闷地灌下最后一口酒。   莲子手脚沉重地启动了“开拓”号。   “你不上来吗?”   “我还要回城里复命,就不跟你一路了。”   莲子点点头,驾驶着翼地飞行器心神不宁地离开,少女最后从反光镜里看到小兔姬挥手扔掉酒瓶的景象。   右腕信号灯忽然闪烁,她单手握住车把,打开哔哔女孩接通来讯,嗓音勉强带上几丝笑意。   “梅莉,我这边解决完了。”   “……”   “哈,不用担心,我没受伤,这就赶过来。”   少女锁定了挚友的讯号位置,“开拓”号一往无前的在青空中留下轨迹。此时远方树海燎天的火势,终于逐渐止歇。沉梦之森的鸟兽嘶鸣,一时一刻都没在耳边停过,这番新奇的天地,远比她蜷缩在新伊甸避难所时要来的广阔。   人们和兽潮持续一天的搏杀,对森林来说,也不过是树叶掉落几片的程度罢了。哪怕这些生灵到死都没明白,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少女也想不通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难以理解的事,这不是用科学的探索解读,就能正确获得答案的。   或许梅莉,会比她更清楚该如何做吧。   (官方吐槽:其实莲子不必这么纠结的,虽然她很弱,但是她有主角光环,总有一堆强者或炮灰会在主角成长起来前保护她哦,而且作者也会给主角开挂。小兔姬其实也很温柔的,刻意帮莲子做心理治疗,残酷的废土,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适应,只能玩应激疗法。作为唯一见证过圣白莲如何成为圣王活下来的人,小兔姬的故事也很不简单,她的心思可不是个单纯的猎兵能比。) 第四十七章 硝烟中来瓶核子可乐   当莲子赶到挚友讯号所在的广场上,发现这儿被搭建成临时的救治所,正有大批伤员,被自警队不断往医疗帐篷里送。   少女从低空俯瞰——当终于脱离险局,心防松懈下来,难以遏制的疲惫和惶恐,就混杂着双眼所见画面,齐齐涌入脑海,渗透四肢百骸。   一路上哀鸿遍野的惨象,令莲子精神恍惚,在那些丧失生气,死相猎奇可怖的尸体上,她看到了人间地狱。   其中畸变的肉块,被推土机堆积成山,身穿防化服的士兵用喷火器就地焚毁,还有些死尸暴露在外的肢体,呈现异常的干瘪苍白,周围检查的医护人员,正有人拿着某种浊绿色试剂在察看。   莲子下意识摸了藏有针剂和羽毛的口袋。   她小心降落在几艘运输飞艇附近,梅莉和里香等人都聚集在那,包括莲子找到的三个熊孩子——只是阿赫却半死不活地躺在担架上,男孩没戴眼镜,昔日秀气的面孔上,青黑色的血管、淋巴腺爆绽开,恶心的蚯蚓般扭动不止。   灵梦表情凶恶如厉鬼,瞪了对面战战兢兢的俩熊孩子一眼,蹲下来拆开断腿处污血黏结的绷带——溃烂的伤口断面上,沾满脓液的肉芽正在诡异蠕动。   莲子只瞧了一眼就心里发毛,不自觉挪开视线,却意外发现灵梦头顶上,还坐着只显眼的小东西,竟然是很久没见面的针妙丸。   “出了什么事?”莲子下车拉住梅莉,再亲眼见到彼此,少女俩明显神情都放松了许多。   “他被鬼芽尸从地下袭击……”梅莉咬咬唇,“更糟糕的是感染了,如果残毒扩散,恐怕过不久……”   里香痛苦地抓着头:“这该怎么向小铃交代啊……喂,灵梦,自警队被感染的也不少,没救的都处理掉了,剩下的轻伤员怎么办,让他们等死吗?”   灵梦为难地摇摇头:“我的灵能治愈对普通人太霸道了,如果有能激发生命潜能的药缓冲就好了。”   她头上的针妙丸,闻言扯了扯蝴蝶结。   “这个我知道哪有,几位老林客跟着大部队深入森林时,打倒了一头古菩猩猩,身上长了好几株龙涎草呢。”   “龙涎草?”灵梦一把抓下针妙丸,捏手心直视道,“他现在在哪?”   “好疼,别这么用力啊!”小人脸色憋红,口不择言地挣扎呼痛,“跟我同批赶回来的,应该在检查站那边吧!”   “莲子,开车跟我走一趟。”   灵梦放开小人,让她自己晃悠悠在空中飘着,招呼莲子启动‘开拓’号。   在针妙丸指引下,莲子往营地西北方低空飞去。   “诶,找到了,看那。”针妙丸指着地面上一具极富特色的兽魔尸体。   远远就注意到目标附近的人群,灵梦皱眉道:“艾伦也在这?”   健忘魔女此时换回了往日那身标志性的漆黑连身裙,正不顾几个猎人打扮的大叔哀求,指挥着一帮彪悍手下,将兽魔往秘密警察所属的运输空艇上抬。   那是头肚子像皮球般圆滚滚的小眼珠巨兽,体型魁梧肥硕,却长着完全不搭调的细长短小的四肢。怪兽体表没有毛发,然而在它布满光滑皮癣的身上,却生长着葳蕤的灌木丛,甚至还有结满野果的小树,特别是在它长得像蝾螈的脑袋上,三株隐隐绽放青光的奇异植物,正随着轻风生机盎然的摇曳。   艾伦怜惜的抚摸着怀中萎靡不振的苏格拉底,不耐烦道:“说了这头古菩猩猩我买了,不会忘记付钱的。”   带头的老林客苦苦哀求道:“可奥瑞斯大小姐,这上面的三株龙涎草,原本都是被万象制药的采购员预定的,您好歹高抬贵手啊。”   “没了龙涎草,我还要这具尸体干嘛,苏格拉底很需要进补的。”   艾伦气势汹汹的一脚将老板踢了个跟头,扔下一张支票到他身上,向吃力抬着猩猩的“黑皮狗”挥手道:“快带走。”   “秋豆麻袋(等等)。”灵梦神兵天降般,猛地落到古菩猩猩身上,顿时让周围的“黑皮狗”人仰马翻。   “灵梦!”艾伦看清来者何人,顿时气得两眼充血,小小的魔女勃然大怒道,“你又想干嘛!刚抢了我的猎物不算,现在还要来找碴吗!”   “亲爱的小艾伦,这三根龙涎草,希望你能让给我,那样可真是帮大忙了。”城管少女脸上露出亲善无比的笑容,那模样简直比绿海的阳光还璀璨,就像艾伦和她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一般,让莲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诶,我、我凭什么要让给你?”魔女措不及防的被灵梦的笑容直接命中,似乎非常不擅长应付这种套近乎的情况,头上的兔耳蝴蝶结,紧张的一抖一抖。她举起怀中无辜喵叫着的黑猫,傲娇般挡住脸,“信、信不信我这就让苏格拉底吃下去。”   “艾伦,我欠你个人情。”灵梦很有诚意地合掌拜托道,“风铃苑的阿赫受伤了,营地那边还有很多重伤的士兵,你也不想让自己的爷爷,蒙上见死不救的恶评吧。”   艾伦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捋着乱糟糟的金发,阴晴不定地转着眼珠。   “我们走。”少女也不知思索了什么,气呼呼转过头,连地上的支票也不管了,带着手下仓促的登上空艇。   “城管大人。”烫手山芋般,将刚到手就已作废的支票捏成团丢掉,老林客陪小心道,“能不能留一根给小人,我好跟万象制药那边交代。”   灵梦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变脸般换上冷冰冰的表情俯视道:“我全要了,开个价吧。”   “城管大人真爽快。”被那漠然的眼神盯得不寒而栗,老林客顾不上心疼,急忙道,“您看着给吧。”   “三枚量子可乐瓶盖,够了吧。”少女从兜里艰难地掏出瓶盖,丢到老林客手里。   针妙丸惊奇道:“庆祝三周年发售的限量版瓶盖,你还真大方啊,我还以为你又准备发扬城管的优良作风呢。”   “狩猎祭规定要公平交易,我总不能拆自己的台吧。”灵梦白了她一眼,跳到古菩猩猩长满青苔的脑袋上,利落地摘下龙涎草,咬嘴里嚼碎。   “怎么她就吃了?”莲子诧异叫道。   针妙丸向她解释:“龙涎草离开生长的地方,灵气就会慢慢走失,她放嘴里咬,实际上是在用龙芽之力捣药,还能起到增强药效的作用。”   这时灵梦重新跳回“开拓“号后座,挥手示意莲子离开。   少女们匆匆赶回伤兵营,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灵梦吐出一小块氤氲着淡青色灵光的药渣,赛了点到阿赫口中,又细细涂抹在断腿伤口上,少女最后将手心贴在阿赫胸口,以一种莲子觉得超像神棍的方式发功片刻,终于放松地站起来。   “他的感染已经被我压制住了,好好休养下应该会没事的。”   灵梦将剩下的药渣全吐出来,叫来一位医护官吩咐:“把这些泡水给伤兵喝,严重的伤口再敷点药渣,注意用量别浪费了。”   少女忙活完,扫视了四周一圈,皱眉问里香:“跟你们一起的老板娘呢?”   “她刚才帮我们引开兽魔,不知逃哪去了。”里香担忧地道,“我已经派人到处找了,希望没出事吧。”   此时阿赫经过灵能治疗,脸上爆开的血管淋巴逐渐褪去,勉强回复了正常肤色,只是身体的失血衰弱程度,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命不久矣。   “里香姐,我们……”苏晓暂时放下心头的重担,忐忑不安问,“我们该怎么办?”   “你想干嘛。”希明在一旁忿忿不平,“阿赫都这样了,你还想留在这玩吗。”   “你以为我想这样啊!”   技师少女烦躁地摆摆手。   “够啦!你们两个别烦人了!跟伤员坐自警队的飞艇老实回去吧,如果还耍小心眼闯祸,别怪我无情!”   俩熊孩子被劈头盖脸喷了顿,面面相觑了会,垂头丧气地被待命的自警队员逮走了。   见闲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针妙丸鬼鬼祟祟地凑灵梦耳边:“那头食金兽王的尸体呢?”   少女无奈地摊开手:“身体彻底鬼芽化,被我轰得渣都不剩了。”   “可恶。”小人恼恨地揪着她的发辫,“还想弄点龙芽晶,这下又没戏了。”   “你也想被感染成触手怪吗?”灵梦用指尖轻轻弹了弹她的小额头,“话说你先赶回来了,奈辛瓦里老爹在哪?”   小人郁闷地回答:“跟着回防的大部队,这会儿应该在指挥处理猎物吧。”   灵梦招呼上莲子等人离开伤兵营。少女们穿过正待清理的废墟堆,经过一台奇迹般幸存的核子可乐贩卖机时,灵梦惊喜地停下来,购买了几瓶250毫升的可乐。   张贴在贩卖机外壳的残旧海报上,一名扎着绿色蝴蝶结的黑长发少女,正英气勃发地举着绘有洲际导弹标志,瓶口冒着泡的玻璃瓶。她右手被改装成某种类似炮管的复杂机械装置,秀美英挺的面容上,洋溢着开朗又率直的笑容。   在她身上那件象征着游侠协会最高荣誉的风衣下,少女甩起青春飞扬的短裙,白色上衣的胸口,装饰着一颗神祗眼瞳般威严,宛如活物的巨大红宝石。   灵梦将可乐分给少女们,就连针妙丸也抱着比她身体还高的瓶子。   “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城管少女手持希望火炬般,高举起被戏称为“废土最硬物质”的钢玻璃瓶,“喝瓶核子可乐压压惊,也算是我的谢礼吧。”   莲子费劲地打开瓶盖,结果被泡沫喷了一脸,今天遭遇诸般不顺的她,气急败坏地捏着拳头抱怨:“出生入死,难道我的命就只值一瓶可乐吗?”   “不要闹别扭啊,莲子。”梅莉从兜里掏出手巾,温柔地帮挚友擦去泡沫。   “人生的价值可不是这样算的。”里香一旁很开心地仰头灌着,“灵梦只会请她认可的人喝可乐呢。”   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喝了一口,莲子眼睛却立刻瞪得比灯泡还明亮,从未尝试过的奇妙刺激猛然冲鼻,呛得她连连咳嗽:“这、这味道!”   梅莉也在微微抿了口后,璀璨如天狼星的眸中,所倒映的整个世界都仿佛旋转起来:“难以言喻的感觉,清爽的心情恍如泉涌,不,是爆炸。”   “超好喝对吧。”灵梦哈哈笑道,“人生最畅快的事情之一,就是一边呼吸绿海清新的空气,一边喝核子可乐呢。”   “哪里有清新的空气?”莲子哪怕咳得死去活来,也不忘吐槽。周围到处充斥硝烟尸臭的味道,灵梦的鼻子恐怕和地狱的恶魔是一个构造的。但她却不可否认,核子可乐确实有种神奇的魔力,当爆炸般的酸爽于味蕾上绽放,冰凉的液体,冲过为干燥折磨的喉咙,泛滥的刺激最终平静下来,下一次呼吸时,胸口郁积的恶心气闷感,便全都消失无踪了。   一丝深受感动的笑容,不自禁挂上莲子唇角。   “这个人谁啊?”她指着海报上打扮奇异的女孩,这应该是为可乐打广告的代言人吧。   “阿空啊。”灵梦咕噜咕噜一口就把整瓶解决了。   “阿空?”莲子歪着脑袋,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学着这位少女毫无顾忌的笑一笑。   “阿空就是阿空。”灵梦又从贩卖机取出瓶可乐,用指甲轻松弹开瓶盖。   “因为那份纯粹正直的强大,没有城府,从不欺压,视私利如粪土,只为心中的公理和信念而战——她燃烧的意志,如同核子可乐所带来的单纯的感动和情绪爆炸,无疑是最佳的形象代言人。”   灵梦闪耀的目光,和推崇的语气,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追星族女孩。   “那你的品质,还真是与她截然相反啊。”莲子嘲讽道。   “她很著名吗?”梅莉也感兴趣地问。   “当然啦。”针妙丸可爱地打着嗝,如数家珍地插嘴道:“虚空之空,炼狱星火——废土谁不认识她?十一名九星游侠中,最负盛名的偶像,年仅二十岁的亚洲最强。”   “亚洲最强?”莲子听到这惊世骇俗的名号,下意识回想起小兔姬在和夜枭对峙时,似乎也提起过。   小人郑重地点头:“她的崛起也就是六年前,原本只是个无名小卒,却在短短数月内,就成为威震废土的灵能者,和当年的无双青帝一样,力量强大到不可思议,怪物中的怪物。”   针妙丸指着少女胸口的红宝石略显畏惧道。   “看到没,这就是作为究极强者的标志,龙芽组织高度提纯凝练后的结晶。听说欧洲那边的原子神教还把她当神使崇拜呢。作为游侠协会的招牌,阿空可是能与光明法王圣白莲针锋相对的存在。”   莲子一口可乐喷到海报上:“不会吧,这种强者竟然还当广告代言人?”   灵梦抓住装腔作势的针妙丸,恶作剧般使劲给她灌可乐:“别小看核子可乐的影响力哦,它的生产商可是隶属于联邦万象集团的子公司,那家大财阀集制药、金融、食品、赌博、房地产于一体,连番薯罐头厂都有控股呢。因幡总裁手腕通天,当然有办法请阿空来做广告,而且阿空在没收钱打广告前,早就喜欢喝核子可乐了。”   少女眼神灿烂地望着阿空,手里挣扎的小人已经被灌得吐白沫了:“真羡慕啊,摆几个Pose就有大把瓶盖进账,我以后也要当偶像拍广告。”   里香好笑地耸耸肩:“看到了吧,灵梦可是超喜欢她,一直想和这位大人见面呢。”   “很有认同感的样子呢。”梅莉微笑点头道,“灵梦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呢?”   “因为她和我阿妈当初可是最好的忘年交。”少女有感而发道,“在她成为游侠前,阿妈就和我经常谈到阿空,最初的印象就是那时来的。”   “阿妈?”梅莉脑中闪过一道凛冽而落寞的背影,“是白思音警长吗?”   “不是。”灵梦口吻中的热情,瞬息降温,“是我真正的亲人。”   隐约察觉到少女心态的变化,梅莉没再继续问下去。她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会灵梦头上捆扎的蝴蝶结,虽然颜色各异,式样却分明和海报上阿空绑着的如出一辙。   喝完可乐,少女们刚要动身,这时里香的哔哔女孩突然响起“SS闪电部队在前进”的铃音,技师少女察看完信息后,遗憾的叹口气。   “我就不陪你们了,明天城主会来这视察,我要去作准备工作了。”   “阿求姐明天会来吗?”灵梦略微诧异道。   “嗯,奥瑞斯那老头也会跟着来,估计又有一番博弈了。”   “这都是阿求姐该操心的事。”灵梦耸耸肩,“我只负责当打手就行了。”   里香离队后,少女们继续跟着因喝了太多可乐胀气,不停打嗝的针妙丸往北边走去。   在堆满了笼子,和千奇百怪的兽魔尸体的临时猎人营地,老矮人赫米特·奈辛瓦里正拿着把双管猎枪,神气活现的站在一头近三米高的剑齿豹脑袋上,冲围观的猎人们嚷嚷着什么。   那头剑齿豹皮毛油绿顺滑,散布着华美的黑斑,身躯足有八米多长,如希腊的雕塑般雄壮健美。它俯瞰周围渺小人类的眼神,就像瞪着可口的点心般垂涎狰狞,但对头顶上的老矮人,却像头温顺的小家猫,任凭他踩着脑袋乱折腾。   灵梦远远地就招手大喊道。   “奈辛瓦里老爹,看来你抓到了很珍贵的猎物嘛。”   老矮人并未因年龄而磨损的鹰眼,瞬间就锁定了人群外快步接近的灵梦。   他粗声回应道:“只可惜没你的战绩吓人。听说那头食金兽王就要进化成荒神了,结果被你灭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围观的人流豁然分散,挤开一片大大的空地,给灵梦一行人过去。震惊敬畏的视线,纷纷落在这次狩猎祭几乎拯救了所有人的英雄们身上。   “看来今年的冠军又是你了。”老矮人无奈地将双管猎枪,往宽厚的肩膀上一扛,“十多万瓶盖啊,你就笑到明年吧。”   哪怕心里因大发横财而得瑟到天上,灵梦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摆出很有节操的大姐头范儿,镇定道。   “赌注到时再说,准备让小子们提高警戒吧,绿海又出现一头荒神了。”   “好家伙!”奈辛瓦里霎时兴奋得像颗炮弹蹦起来,“没骗老头子吧!”   “还记得那位萝蕾拉小姐提过的黄金八目鳗么?就是它了。”灵梦回头指着莲子,“莲子之前在水里遭遇到了,差点就丢掉小命。”   科学少女心悸地冲猎人之王点点头。   确认完情报的真实性,老矮人摸着坚硬如山岩的下巴揣摩着。   “这还真是让人吃惊啊,以前从没听说过有鳗鱼荒神的。不过这些天‘拜龙王’的盛况我也见识过了,指不定这头鳗鱼就是一直潜伏在绿海深处,在今年鱼潮洄游期间才活跃起来的。”   灵梦这时也跳到绿色剑齿豹的大脑袋上,娇小的身躯中所蕴藏的气场,顿时吓得这头森林掠食者之王浑身炸毛,化作病猫般失魂落魄地趴下。   “我已经叫玄爷把湖滨边的水生兽魔都驱赶走了,现在绿海暂时是安全的,要不组织下人手搜查下线索?”   老矮人沙包大的拳头猛砸掌心:“正好,这事就交给刚赶回的专家吧。”   “专家?”灵梦心领神会道,“杰叔回来啦。”   奈辛瓦里遥指东北龙息河的方向:“他和渔头老张正在水堰那边忙活,打赌谁能钓到更好的晚餐呢。”   在莲子惊骇的视线中,不知何时出现在剑齿豹身边,温柔地摸着毛绒绒的脸颊,安抚它的梅莉好奇问。   “奈辛瓦里先生,请问这位专家是谁啊?”   “杰瑞米·瓦德。”奈辛瓦里豪爽大笑道,“我的老友,来自新迦南‘物竞天择’总部,首屈一指的水怪猎人,也是废土最顶尖的极限钓客和水生动物学家,有他和灵梦出手,包管整个绿海都给掀过来。”   (亚洲名义上最强竟然是阿空,是不是吓到你们了——本章提到的阿空绰号“虚空之空”,是一部超赞的同人漫画,画风剧情极富冲击和魄力,喵玉有汉化,推荐大家去看哦。)   (另外万象集团的总裁也显露身份了,第一期文花帖小百科中,发行核子可乐,搅乱废土金融的人,竟然是腹黑兔,你们没想到吧。)   (古菩猩猩,最终幻想14里面的怪物,身上长着各种草木的奇妙物种。)   (我的偶像之一,《河中巨怪》主持人杰瑞米·瓦德大叔,下章就客串登场了。) 第四十八章 陆上有贝爷,水中有杰叔   “嗯,我知道了,在码头是吧。”   当莲子她们正准备跟着奈辛瓦里前往龙息河渔点时,里香忽然发来讯息,通知灵梦找到失踪的米斯蒂娅了。   一行人匆匆赶到受损严重的码头区,很快就看到老板娘正手足无措地抱着头,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军人拿枪守着。   “喂,哪有你们这样看人的!我说过多少次了,要文明执法,别吓着人家!”灵梦一脸不爽地赶开自警队员,“老板娘你没事吧。”   米斯蒂娅无助地抬起头,柔弱的嗓音隐隐透着哭腔。   “呜,太好了,终于等到你们了。”   她模样看起来异常狼狈,不但脸被熏成黑炭画,原本整洁的探险服也破破烂烂,连猎鹿帽都丢了,一头粉红色的秀丽短发,鸟窝般脏兮兮凌乱不堪。   “听说你引开了食金兽。”灵梦颇为同情地打量着她,“看来过程挺坎坷啊,都跟难民一样了。”   “差点就死了呢。”米斯蒂娅惊慌地点头,心有余悸地诉苦道:“幸好在厨校学了保命课程,逃跑方面还算有点心得。当时小女子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击,结果数不清的兽魔冲垮营地,根本没地儿躲,腿都要跑断了,还差点被炮弹炸死。兽群被消灭后又找不到你们,就想坐船回城里去,谁知道码头戒严,呜,还被当成可疑分子抓起来了。”   “你还真够幸运啊。”灵梦表情微囧道,“没事就好,我还想找你要一万瓶盖呢,你委托的那件事已经有眉目了。”   “难道?”米斯蒂娅棕色的大眼睛中,扑闪着小小的希冀:“灵梦小姐——你已经抓到黄金八目鳗了?”   “莲子发现了一条古怪的鳗鱼。”灵梦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往栈桥边跑去,“跟我走一趟,去找专家确认下猎物踪迹吧。”   “真的吗?”粉发少女身不由己被牵着,熏糊的脸上,露出逗人发笑的惊喜表情,“真的是黄金八目鳗?”   “还真是够大的一条鳗鱼呢。”莲子挤出难看的笑容,两手夸张比划着,“我觉得那不是能当食材的东西,它不吃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奈辛瓦里也大喇喇地插嘴道。   “萝蕾拉小姐你太不厚道了,你可从没说过那是荒神级的鳗鱼啊,不然我早就发动全协会的力量去找了。”   “诶!荒神吗?”粉发少女吓了一跳,“那这食材的获取难度也太高了吧,一万瓶盖够不够啊,小女子我只有这点积蓄了。”   “放心吧,就冲你救了那几个小鬼,绝对会分给你足够的食材做料理。”灵梦拍着没什么分量的胸脯保证。   她朝奈辛瓦里使眼色道:“快去找船吧,我们从水路去杰叔那。”   趁找船的空当,米斯蒂娅蹲在水边,终于能把脸洗干净了。   “萝蕾拉小姐,话说你的宠物‘鱼丸’哪去了?”梅莉关心地问。   莲子心中一动,她突然想起口袋里的羽毛为啥觉得眼熟了——漆黑光亮的毛色,几乎与那只鱼鹰一样。   “它为了救我被兽魔吃了。”粉发少女闷闷道,低下头用水蒙着脸。   “抱歉。”梅莉略带感伤地缄口。   莲子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好,今天连人都死了不少,更何况是只鸟呢?   奈辛瓦里很快就找来艘动力强劲的空气船,莲子环视着狼藉不堪的绿海,脸色极不自然地被梅莉拉上去。老矮人亲自开船载着少女们沿绿海畔,向北边的河口捕鱼点驶去。   她们要找的人,正在龙息河与绿海的交接处——由西部发源的龙息河,在沉梦之森分岔为三条主要河道,其中一条向东入海,作为鱼潮洄游的必经之道,而另两条河道则弯转逶迤,汇入浩淼的绿海大沼泽。   巨大的风扇吹开漫天水花,空气船劈波斩浪,从密密麻麻的沉船和货物残骸间穿梭过去。污浊的血潮尚未完全褪去,怆然述说着发生的惨剧,然而此前肆掠的水生兽魔,似乎真如灵梦所说,被玄爷尽数驱赶走,绿海再次沉静下来,深不可测地吞吐着浪花。   从河口往上游逆行几分钟,莲子便清楚地看到一座V字形的水堰,横亘在宽阔的河面上,将湍急的河水分流。疾涛冲刷在带有槽孔的堤坝上,激起层层碎浪——这正是当地渔民,用来拦截游入绿海的鱼潮所建。   “他们在这捕鱼没问题吗?”梅莉看着河滩旁阴森的密林,“平时应该会有很多兽魔来骚扰吧。”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奈辛瓦里淡然地回答,“选择在绿海上讨生活,就要有随时应对危险的觉悟,大家的生活是挺不容易的,但总比以前‘人吃人’的状况强。”   “再说这群糙爷们,也不怎么会担心明天的事。”老矮人转为爽朗的语气,“他们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个个都是和兽魔打交道的好手呢。”   颇为壮观的水堰上,一名身穿深色皮质水靠的白发老男人,正聚精会神的观察水面,双手合握手腕粗的金属钓竿。在临近黄昏的斜阳照耀下,老钓手神采熠熠,虽无姜太公之仙风道骨,自有钓鲸客纵横河海的气魄。   “好家伙!上钩了!”   在确认猎物咬饵后,老钓手极富技巧地收线提杆,双腿一前一后岔开,浑身肌肉使劲,瞬间爆发的巨力,连水下挣扎的河怪也无法抗衡。   一条硕大阴影“哗”的跃出水面,骇人的鳄形长嘴被死死勾住,浑身覆盖装甲般的坚硬鳞片——鱼身随着长线被拉起,在阳光下闪烁着来自史前的凌厉光芒,如此彪悍结实的庞然大物,也只能在这名钓客手中饮恨,摔上陆地咸鱼般蹦跶不了多久。   “哈哈,16英尺长的鳄雀鳝,老张,比你那条鲶鱼可大多了。”   离他不远处,戴着斗笠的精悍老人愤愤不平道,“我呸!要不是我给你提供了最好的鱼饵,你能钓的到?”   “你用的鱼饵比我还好呢,运气差怪谁?”   两人争吵了几句后,空气船行进的噪音,引起了他们注意。   “杰瑞米!”奈辛瓦里挥着蒲扇大的手掌道,“灵梦丫头有急事来找你了!我们今晚可能要在这待一宿,老张帮忙准备歇息的地儿吧。”   “知道啦!”渔头老张摘下斗笠,朝船上行礼道,“灵梦大人来了啊,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帮我们准备好丰盛的晚餐就行了。”灵梦靠在船舷边,很没形象的按着肚皮,“忙活了一天,都快饿扁了。”   一行人踩着浅水登岸,向堤堰上方赶去。奈辛瓦里一双小短腿蹬的飞快,眨眼就第一个跑到了,他热情的拍着白发老男人的腰,向莲子等人介绍道。   “这位就是杰瑞米·瓦德,闻名废土的水怪克星。”   “杰叔,很久不见了。”灵梦大拇指向后指到,“这几个是我新收的手下。”   “诶?”米斯蒂娅慌张地指着自己,“我也是手下吗?”   杰瑞米·瓦德露出和煦的笑容,雪亮的牙齿几乎闪瞎了莲子。与奈辛瓦里的粗犷顽固略有不同,他身上有种淡淡的知性气质,尽显老男人历经风霜的魅力:“初次见面,几位美丽的小小姐,愿绿海的波涛赠予你们无尽的活力。”   “你好,瓦德先生,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呢。”梅莉看了眼足有三个她那么长的鳄雀鳝,“灵梦都说你是水生兽魔的专家,能轻松钓上这么大的鱼,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哈哈,这不算什么,灵梦小姐能在十岁时就驯服玄爷,完成我数十年的遗憾,才是当之无愧的绿海霸主呢。”   “不用谦虚了。”奈辛瓦里不耐烦道,“她只是用拳头把玄爷打服,论起在水里大海捞针一样的找猎物,哪比得上你专业。”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大钓客不再客套。   “杰叔你听说过吗?一种叫黄金八目鳗的鳗鱼。”灵梦示意米斯蒂娅上前。   “你好。”老板娘拘谨地合着手解释道,“这是种以人类尸体为食,还能将人未消散的灵魂吃掉的八目鳗,因为长久吞食灵魂而拥有了魔力,据说怀着真挚的爱意做成料理吃下去,甚至能让人感受到料理人内心的感情。”   “听上去和神话传说一样呢。”杰瑞米饶有兴趣地盯着粉发少女,“食腐生物吗?我曾调查过绿海及周边流域的食腐水生兽魔的情况,没发现这种诡异的鳗鱼啊。”   “才不是食腐呢。”莲子后怕道,“它吃其它鱼怪就跟灵梦吃蟑螂似的,一口一个。”   “喂,你这个比喻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吗?”灵梦不愉快了。   “哦,这位小小姐你见过吗?那就奇怪了。”杰叔望着河口前浩荡的大沼泽,陷入了深思,“绿海的古怪生物层出不穷,像战前的入侵物种,和本土生物都因为天地蛰动而疯狂进化,往往同一块水域,就有魔鬼鲶、巨水虿、捕鱼蛛、淡水刺鳐、水生钻孔虫等水怪,生存竞争非常激烈,鳗鱼一般都处于食物链底层的。”   “你也不清楚吗?”灵梦视线狐疑地转向米斯蒂娅,“连杰叔这样专门研究河怪的老钓客,都没听过黄金八目鳗,老板娘,当初告诉你故事的人,又是从哪听来的?”   粉发少女怯怯地道:“我也不清楚,虽然具体特征可能有出入,但她从不会骗我的。”   像是求证什么,米斯蒂娅局促不安地看向莲子:“莲子不是也看见了吗?能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吗?”   “要不是玄爷,我早就变成鱼饵了。”似是回想起那种发自灵魂的战栗,莲子说话很费力,“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鳗鱼,但当时它散发着苍白的灵光,体型大到完全不能判断,虽然不是金色,但如果真的存在灵魂,恐怕就是那种颜色了吧。”   “有点意思。”杰叔开始整理起地下的渔具。   “我第一次来绿海时还是二十岁,这些年来来回回也好几十次了,每次都能碰到新的水怪传说,虽然没听过黄金八目鳗,但在天地蛰动的影响下,出现超变异的食魂鳗鱼也不足为怪。”   曾勇敢闯荡废土各大水域的超级钓客眼中,燃起了属于挑战者的火焰。   “现在是六月中旬,鳗鱼的繁殖期也临近了,它可能是要摄取充足的食物,去海里产卵才活跃起来的吧。”   “就由我来负责找到这头鳗鱼,揭开它的真面目吧。”   就在杰叔信心满满地接下调查委托时,水堰旁边的营地,传来渔头老张的喊话:“灵梦大人,饭菜都准备好了,大伙儿等你开餐呢。”   奈辛瓦里踢了踢那条近五米长的鳄雀鳝,“把这条鱼也烤了吧。”   “说实话我还真不想吃它。”杰叔摇摇头,“能在绿海残酷的环境长成这么大,实属难得呢。”   “你这老小子又犯浑了,鱼不就是拿来吃的吗?”   “也是。”杰叔苦笑着,“鳄雀鳝的味道还是很鲜美的,只不过处理麻烦点。”   “就交给小女子来料理吧。”米斯蒂娅腼腆地鞠躬道,“一定会为诸位奉上可口的美食的。”   “哈哈,萝蕾拉小姐的手艺,确实让人流口水呢。”老矮人的语气回味无穷。   “能吃饱才是最重要的。”灵梦促狭地向梅莉眨眨眼,“梅莉,等会别和我抢哦。”   “谁会和你这头猪抢食啊。”莲子没好气道,“梅莉可是真正的淑女。”   (杰叔是我的偶像,儿时很喜欢到处钓鱼捉泥鳅和龙虾,现在儿时的湖水小溪都污染得不成样子了,真的很想像杰叔一样到世界各地的蛮荒大河中钓大鱼啊。不过我这小身板,就算去钓也一定会被鱼拖下去吧。) 第四十九章 莲子的心结   晚风自水雾渐起的沼泽深处刮来,黄昏中璨然流金的龙息河,百年来,始终川流不息的将蓬勃生机汇入绿海。   在水堰附近一块开阔河滩的野营地,渔民们燃起了一堆堆明亮的篝火。灵梦她们挑了个风景优美清净的位置,在消灭掉老张准备的大量饭食后,米斯蒂娅费了很大劲才烤完的巨型鳄雀鳝,也在半小时内被啃得只剩个光溜溜的鱼骨架了。   莲子目瞪口呆地盯着挚友,这还是她认识的梅莉吗?小嘴明明很文雅地进食,张合间却快如闪电,好像连通着深不见底的异次元,消灭食物的速度,完全不比那边正端着锅往嘴里倒的灵梦慢。   “还真是抢不过你。”金发少女从不知餍足地争夺中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摸着肚子,“明明吃了这么多,总觉得还是好饿呢。”   “你今天才觉醒,又维持了那么久能力,消耗肯定大。”灵梦满足地剔剔牙,“别看你以前饭量小,今后吃的只会越来越多,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哦。”   莲子感觉世界观都要颠覆了:“你是说梅莉也会变成你这样的大胃王?”   “别说的这么直接啊,莲子。”梅莉半开玩笑地作担忧状,“不会发胖吧?”   “怎么可能?”灵梦伸出雪白纤细的小胳膊,“我把玄爷吃了都不会胖。”   “还真是让人羡慕的好体质呢。”米斯蒂娅流着冷汗道,“不过我们厨校毕业的,最怕的就是接待你们这种客人啊,特别是某个敢打劫联邦运粮火车的剑圣。”   “这样暴饮暴食的方式,还真有点不适应呢。”梅莉叹息道,“和我以前的饮食习惯完全不同,但只要食物下肚,就根本停不下来。”   无语地打量着梅莉吃下数十公斤食物,也没半点起伏的腹部,为了好友今后的健康着想,莲子开始在脑中搜索相关的科学资料。   “梅莉,我记得听生物学科的朝仓学姐提过,兽魔的新陈代谢要比普通动物快得多,就是因为它们从细胞层面上的构造就大不相同,灵能者也是出于同样道理吧。”   她皱眉思索道:“如果你因为天地蛰动的能量潮影响,DNA被灵能辐射改写了,那就相当于对身体亿兆细胞下达的程序指令改变,影响了细胞的进化活动方向,形成大规模的链式反应。而朝仓学姐说灵能者成长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控制细胞内能量的反应速率,增进对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了解程度,进而有意识的操控,而这过程中都是需要大量能耗的。天啊,梅莉你不会真的变成灵梦那样,饥不择食到连蟑螂都吃吧?”   “才不会呢!”梅莉想起灵梦曾当着她的面吃烤蟑螂,就不禁肠胃恶寒。   “小小姐这么一说,还真是门挺深奥的学问呢。”杰叔也略微感慨的说,“虽然我只是个不入流的灵能者,但每顿饭也得吃十多公斤肉,也不知这胃口是好是坏,吃得多了,总觉得自己背负的也多了。”   他顿了顿:“在我家乡新迦南那边,灵能者又被称为龙芽使,寓意为青龙神的使徒,是接受臣民上供的特殊阶层,一般每个部落中最能吃的,就是他们最强的龙芽使了,某些食物水源匮乏的地方,龙芽使们常会率众进行惨烈的争夺呢,一切都是生存的罪过啊。”   被老钓手话中一个关键词吸引,莲子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顿时被某股沉重的阴暗情绪侵蚀。少女犹豫了片刻,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   “瓦德先生,既然你的家乡是新迦南,能不能告诉我,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杰叔沉默了一会,并未因莲子的突兀而有所不满,他悠悠叹息道:“神明的恩赐,或者说诅咒之地吧。”   他清理下思路,以某种追忆的口吻娓娓道。   “因为当初青龙神的世界重铸,非洲和亚欧板块冲击,红海消退,高山涌起,形成了一块新的大陆。如果一定要用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魔域吧。”   “作为连接亚欧非的桥梁,那儿部落割据,纷争不断,更有废土上最独特的兽魔群落——虫群,在地表下经营着巨大的王国。新迦南的乱世持续了近百年,直到被魔人们视若神明的神绮大帝,带领着诸多龙芽使,统一了整个北非,数百个部落尽皆臣服,那附近才算安定下来。但从好些年前起,神绮大帝就下落不明了,只留下孤女爱丽丝皇女,在叛军和森罗殖民公司夹缝间,苦苦支撑着皇位。在八年前那场钢铁兄弟会和森罗的混战,外加虫潮爆发的灾难后,旧国都沦丧,现在新迦南,也彻底沦为森罗公司的殖民地了。”   莲子出神地听着杰叔的讲述,当听到“虫群”时,少女的手不自觉的狠狠抖动了一下,指甲深深刺入肉里。梅莉暗中观察着挚友的反应,手几乎忍不住要伸出去,却最终无奈地打消了安慰的念头。   “想知道新迦南的具体情况吗?找我啊。”原本正惬意地抽着烟斗的老矮人,见莲子对新迦南感兴趣,从随身的行李包中,掏出两册书递给莲子和梅莉。   莲子注视着绘有苍茫山野,孤影徐行的封面,上面印着《新迦南的青山》字样。   “这是我在新迦南探险时,总结写下的风土人情日记,算是半部自传吧,正在绝赞连载中,世界各地都有发行哦。”   “奈辛瓦里先生。”梅莉微微讶然,“没想到您还是个作家啊。”   老矮人哈哈大笑:“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学会给自己找乐子啊,除了狩猎,也要做点其它有意义的事,来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吧。”   “这是他自费出版的。”杰叔挑刺道,“大部分都是乱吹牛的冒险经历,逢人就推荐他们看,我也被塞了好几本呢。”   “谁说吹牛。”奈辛瓦里得意地吐着烟圈:“废土上很多名人,都给这本书的草稿留下签名呢,毕竟他们也算是我狩猎生涯的见证吧。”   梅莉翻开封面,果然在扉页发现了许多不同字迹的签名片段。   “物竞天择,生者为王。”学过多种语言的少女,选择了一段念出来。   “这是我们猎人协会的箴言,由贝尔·格里尔斯所留。”奈辛瓦里介绍道。   “他不是我们学校那位著名的前辈吗?”米斯蒂娅也吃惊地掩嘴。   梅莉继续挑了段念道。   “弱肉强食,霸者长存。”   “这句是狮魔人部族的雷恩·加尔写的。”奈辛瓦里一脸傲然气魄,“我和他不打不相识呢,可惜没能把他的脑袋当标本挂起来。”   “狩猎动物比不上猎杀人类刺激,长久追杀武装人类,养大嗜血胃口,此后就无所禁忌了。”梅莉念到这句时,语气微微一窒。   “这句话是红魔城最疯狂的嗜血猎手,扎罗夫将军留下的,据说是一位叫海明威的战前大文豪的名言。”   “我读过他的书。”梅莉意味深长道,“这位作家的精神据说曾影响一个时代,可惜后来用猎枪饮弹自杀了。”   “自杀吗?”老矮人嘿嘿地讥笑,“扎罗夫对他推崇备至呢,能从那个疯子的狩猎游戏里活下来,我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原来是疯狂的自我毁灭欲·望啊。”   梅莉接下来在正文中,又陆续浏览到了很多老矮人绝命猎杀,勇闯死境的照片,这时莲子忽然以一种让她深感异常的语气问:“奈辛瓦里老爹,你猎捕了那么多兽魔,到过那么多地方,如果,如果当你遇到竭尽全力也无法对抗的绝境,会感到害怕吗?”   她知道自己语气中隐隐的颤抖很不正常,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少女迫切想得到,能让自己心安定下去的答案。   在石凳上敲了敲烟斗,老矮人锐利如鹰眼的眸子,没有直接看向莲子,却暗中流露出深邃怜惜的光芒:“这世上的绝境数不胜数,在废土讨生活的人们,谁没有害怕过呢?但猎枪的子弹,注定只该对着前方的恐惧开火,这才是好猎手该有的选择。我如果因为害怕而丢下枪,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莲子漠然低下头。   “谢谢你,老爹。”   在垂暮依稀如血光的照耀中,篝火旺盛的火舌,仿佛要舔到脸上,莲子一页一页缓慢地翻阅着《新迦南的青山》,然而注意力却已逐渐不在书上了。   灵梦、奈辛瓦里、杰瑞米·瓦德……眼前的人,无疑都是适应了废土环境的强者,就连一直相伴身边的梅莉,如今也成为灵能者,自己反而沦为被保护的累赘。   这可和她当初立下的誓言不一样啊。   拥有了超乎想象力量的梅莉,不再需要自己操心了,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位挚友的优秀,今后梅莉一定会在这片广阔的舞台上,绽放出属于自己的万丈光彩吧。   手中薄薄的书,却仿佛拥有了千钧重量。   新迦南啊,真是相当遥远的土地呢。自己现在还困在沉梦之森,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孩摆弄,单只为了应付接踵而至的麻烦,就力有未逮了——可那里,那块充斥着更大危险,更残酷的土地,被森罗公司阴影统治的土地,却埋葬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想找到的真相。   当初跟着梅莉逃出来时,少女曾在心灵最深处埋下的种子,终于不受控制的生长发芽了。曾以为是奢望的念头,当接触到自由的土壤空气时,却毒草般疯长纠缠,在她最软弱无力的时候,带来更痛苦的煎熬。但这是她背负的重荷,而不是梅莉的选择,梅莉有资格去追寻自己的梦,而不是跟着自己走上死路。   要放弃吗——苦苦忍受着最压抑的折磨?还是离开她独自去寻找?   但名为宇佐见莲子的存在,一个人能在这纷乱的世界做什么呢?甚至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把握,正如白天被夜枭踢入绿海时,只能胡乱扑腾,眼睁睁看怪物张开嘴——难道以后就只能蜷缩在挚友背后,当个缩头乌龟?   “你太弱了,弱的可怜。”   小兔姬轻蔑的话,尚不甘心的在脑海回响,有那么一刻,确实差点摧垮了少女的意志。   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一切仍然和在新伊甸避难所时一样啊——那时渺小的她,屈从在森严冷漠的阶级社会下,只能伪装成一枚没有思想的齿轮,连父母死亡的真相都不敢触碰。只不过废土的生存法则更赤·裸而已,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就必须去习惯在泥泞中挣扎。   虽然熊熊的火光仍在照耀,世界却化作混沌不清的阴影笼罩下来。巨大的黑暗吞噬着她眼中的色彩,少女阖上眼睛,最后失去意识前,只隐约听到梅莉一声惊惶的呼喊。   (《新迦南的青山》,奈辛瓦里还在连载中的自传,恶搞海明威《非洲的青山》和WOW“荆棘谷的青山”,如果是RPG,可以算作要收集能换珍贵装备的书籍吧。) 第五十章 万类青天竞自由   莲子是被一阵缥缈的歌声唤醒的。   当她睁开眼看到投射着扭曲人影的帐篷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睡袋里,动一下就骨头嘎吱响,浑身肌肉跟打了乳酸一样酸痛难忍。   “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天亮呢。”   正坐在一旁啃牛肉罐头,还无聊地打着探照灯翻看《新迦南的青山》的灵梦,撇过脸淡淡道。   莲子昏沉沉地摸着脑袋:“我怎么了?”   “应该是你今天太累,体力透支,再加受了点伤才昏迷的。”   少女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摸,正好抓到帽子戴上,这时脑海才稍稍清醒过来。也许是多年同居的后遗症,醒来没第一时间见到好友身影,立刻慌张地问:“梅莉呢?”   “她把你安置好后,就到外边去了。”灵梦舔着指尖的肉汁,“放心吧,作为根源系的灵能者,这附近也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她。”   帐外哀婉动听的歌声,隐隐拨动着脑中思弦,莲子晃晃头,从略感燥热的睡袋中爬出来,克服浑身疲惫穿上衣,摸索着钻出帐篷。   奈辛瓦里和杰叔正在旺盛的篝火旁,一脸欣赏的姿态喝酒聊天。莲子发现歌声是从营地外苍杳的森林边传来。火光朦胧映照着远处那位粉发少女——她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下,像只惹人哀怜的夜莺般抒怀清唱。   时值深夜,最让莲子吃惊的是,本该归巢的鸟雀们,却密密麻麻聚集在枝梢上,仿佛这场个人音乐会最忠实的听众——翠鸟、鹭鸶、沙鸥,甚至树鸮之类猛禽,都和谐地相伴一堂,连半点鸣叫声都没发出,整个场面浸透着诡异而祥和的童话气氛。   莲子循声走去,离米斯蒂娅越近,梦中缥缈的歌声也越发清晰,充盈着惆怅惶恐的情怀,仿佛迷惘的信徒向上天祷告,内心徘徊着无穷追忆哀思。   那真是不似人间的嗓音。舒缓低沉的韵律,没有乐器伴奏,却唱出了灵魂深处的垂怜。   一曲终了,随着粉发少女拍了几下掌,着魔的鸟雀们,似乎终于从“罗蕾莱”勾魂的歌声中解脱,哗啦啦飞入深林夜幕中。   “很悲伤的曲子呢。”莲子走到米斯蒂娅身边,好奇地望着鸟群纷散,“这到底怎么回事?连鸟都被你的歌声吸引了。”   “我从小就很受鸟儿欢迎呢,或许是天生的才能吧。”粉发少女略带感伤地回答。   “至于刚才唱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原本是哀而不伤的弥撒音乐,感情庄严而肃穆,以深刻虔诚的心态,在多重变奏中,由激昂转内敛,实现心灵纯净的超越,借此倾诉终极的人文关怀,但对我来说,果然还是难以驾驭呢。”   她微微自嘲道:“这些都是父亲曾教给我的,可一唱出来却大变味,也许是今天看到太多生灵死去,禁不住悲从中来吧。”   莲子听得一头雾水,不懂音乐的她,被少女话中的黯然触动,也不知该作何评价。   “米丝蒂娅,你知道梅莉在哪吗?”她只能转口问。   “你找她有事吗?”粉发少女异常地露出狡黠微笑,“是不是一时没呆在朋友身边,就心里发慌了?话说你们间还真亲密呢,之前梅莉照顾你时,脱衣服的动作也很熟练。”   她轻低下头,目光却偷偷向上觑着莲子,两手拇指贴拢在一起,稍显害羞地道,“听说森罗还挺流行的,你们、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不、不!才不是呢!”莲子脸一下子通红,慌忙摆着手否认道,“只是朋友而已,我经常找她商量事的,这次也是……”   “哦,这样吗?”米斯蒂娅也没点破,指着河口的方向道,“我看见她往绿海那边的沙滩去了。”   “谢啦。”就在莲子匆匆要落荒而逃时,米斯蒂娅忽然怅然一笑,“真羡慕你们呢,能得到彼此最珍视的感情。”   不知为什么,莲子觉得那微笑中,渗透着某种令她心头发寒的颤流。   “小女子就可怜多了,自从和同伴们分别以来,多少年都是孤家寡人,过着四处漂泊游历的生活。”   【她也很不容易啊。】察觉到粉发少女低落的心情,莲子鼓起勇气,很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道,“米斯蒂娅,其实,你可以把我当朋友的。”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安慰,粉发少女微微怔了一下。   “谢谢你,莲子。”恍如夜莺化身的少女,月光下愈显幽深的眸子,棕色的瞳孔明显放大,直勾勾盯着她。   “很少有人和我说这话呢,过去虽然也有遇到,只不过……希望你和梅莉别像我当初一样吧。”她双手背在身后,幽幽道,“在这个反复无常的世上,得到不过是失去的前奏,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告别了心事重重的老板娘,莲子向着河口方向快步行进,长筒胶靴踩在松软的沙滩上,留下几行淡淡的足印,却很快就被夜间涨落的潮水抹去。   清冷的光辉洒落尘间,皓月凌驾着初夏繁星,将一切温柔地纳入怀中。不同于白日壮阔浩淼的绿海,夜幕下银星闪烁的大沼泽,别有一番深沉醉人的风韵。   一只彩翼蝴蝶,自莲子眼前翩然飞过,恍如月光中嬉戏的精灵。   潮汐涌退的声音,伴着风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和米斯蒂娅的歌声相比,自然而磅礴,回荡着让人心安宁的魔力。   “梅莉……”   莲子终于看到了挚友的背影,沐浴着水天翻涌的辉光,少女正在浅滩边趟着浪花,仿佛穿梭于月下花园的妖精,她周围漂浮着大把睡莲,雪白的花苞紧紧闭合,莲叶在迷离的水气中随风摇曳,滚动着滴滴露珠。   “莲子你没事啦?”像是早察觉了她到来,梅莉回头温柔地注视莲子,“之前真是担心死我了,灵梦说你受了内伤,帮你按摩了很久呢。”   “她还有这好心?”莲子狐疑地嘀咕,“难怪骨头都要散架了。”   梅莉轻快地踩着水跑过来,忽然凑近莲子面前,抓住她冰凉的双手。   “莲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少女呼出的气吹在脸上,浸透着幽兰似的芬芳。   “没有啊。”莲子慌乱掩饰道。   被挚友真诚的目光盯着,她不自觉别过脸去。少女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没说服力,连被抓的手都颤抖起来。   【我还真是不适合撒谎啊。】莲子只能苦笑着坦白道,“我今天遭遇了很多,突然觉得好累。”   “梅莉。”和挚友明亮的眼神相比,她的双眸黯淡如风中残烛,“或许当初离开新伊甸,对我根本就不是个好选择吧……”   她不知该如何往下倾诉,也不愿让挚友过分担忧,陷入难堪的沉默中。   “真是这样吗?”梅莉缓缓松开手。   “莲子,你知道吗?”她惘然地梳理着金发,“以前在避难所时,我总觉得有什么窥伺着我,那是种让人慢慢窒息下去的环境,无论是教母,还是监督,她们都完全隐瞒我的出身,对我的请求避重就轻,似乎我在这个避难所中只是多余的存在,却又牢牢束缚住我,就像玛艾露贝莉·赫恩只是具试管中的标本,活着却完全感受不到存在的意义,所以我才想逃走。”   “换做别的人,恐怕不会放弃安稳优渥的生活,冒着风险来未知的外界吧,只有你才了解我,支持我。”   在莲子眼中,梅莉逐渐散发出不可思议,璀璨如恒星的斑斓灵光,甚至盖过了天上的明月。   “为什么要动摇呢?我们不是看到了吗?这远远超过新伊甸的天地,对旧人类文明来说,虽然是废土,但对万物生灵而言,却是崭新的世界。这么多难以想象的风景,不可思议的生物,如此广袤的天地,一定有我俩的容身之处。”   “答应我,莲子,不要想太多好吗?”梅莉纤柔的十指,仿佛对待情人般抚摸上莲子脸颊。   感受着紧贴肌肤的温软,被耀目的灵光包围,莲子突然觉得自惭形秽。   是啊,这就是自己认识的梅莉,就算有痛苦迷惘,也能很快抛开,坦然的面对一切。   【只有她能将光明带给我。】   莲子忽然意识到,在这世上自己最信任的人,除她再没有谁了。   “梅莉。”莲子有生以来,第二次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摆脱了这里的麻烦,能陪我去新迦南吗?”   “嗯!”梅莉重重地点头,“当然!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缓解了挚友的心结,梅莉显得非常开心,她转头走向绿海更深处。湍急的浪花,扑打在少女为月光映照的金发上,破碎开一片梦幻泡影的绚烂。   “小心啊。”莲子伸出手想喊住梅莉。   “不用担心,这附近没有兽魔的。”少女展露出很少见过的开朗笑容。   潮水漫过胸口,少女干脆放弃踩着泥沙,直接游动起来,来自水下的浮力越来越大,梅莉也游得越欢畅——向四面八方释放出去的神念,惊喜地看到前方漂浮的一大团水藻,种种有趣的景象在脑海纤毫毕现。   在那茂密的水上丛林中,充满了各种寻求庇护的小生物,鱼苗、虾米、水虫……形成了精彩纷呈的小小生态圈,梅莉甚至发现好几只迷你幼龟,四肢正攀着水藻,试探着伸长脖子,捕食眼前经过的小鱼。   “莲子,快看!”她抓住一只笨拙的小东西,高兴地捏在指间,回头给追上来的挚友看。   “很可爱对吧?听说玄爷在绿海生活了上百年,你说这会不会是它的后裔呢?也许很久前,它也只是这样巴掌大的小龟呢。”   梅莉不顾小家伙的反对,将它翻过来捧在手心,触碰着还未长成的甲壳逗弄了会,将小东西再度放回水藻上。   少女忽然想起从前上生物实验课时,显微镜下呈现的世界。   【原来这就是生命的真谛啊。】   苍茫穹庐的笼罩下,草长莺飞,鳞潜羽翔,大自然孕育着无数小小的奇迹。若略去人类的干扰,万物便是如此物竞天择,自生自灭吧。   哪怕仅仅是一团水草,对其中的住民而言,也是承载着生命重量的最初世界。   又有谁冥冥中观察着这一切呢?   少女恍然间痴了。   “真是美好的世界呢。”梅莉着迷地述说着内心的臆想,“也许有一天,这只小龟也会离开水藻,游向更广阔的天地,像玄爷一样历经风浪,成长为绿海的王者吧。”   少女满怀憧憬地呢喃着:“呐,莲子,你说我们也会有这样的旅途吗?”   “也许吧。”莲子阖上眼,聆听着绿海祥和的表象下,浪潮汹涌的动静。   不止是绿海,她仿佛听到整个沉梦之森的动静,铁兰藤蔓缠绕的声音,参天密林一刻不停生长的声音,兽魔枭鸟的嚎叫……都没入阴森的黑暗、无法为月光照彻的角落中。   这片莽绿的废土,多年来默默吞噬着一切。   和梅莉充满浪漫色彩的想象相反,莲子心底怀着更沉重的想法——她们看到了同样浩瀚的沉梦之森,迄今为止的感受却有所不同。   深吸口气,湿润的空气涌进呼吸道,滋养着白日为血腥硝烟刺激的肺部。   见识了兽魔间无情的捕食,莲子明白幸运儿只是少数,真相是每天都有无数小龟,被残酷的竞争淘汰,沦为其他物种嘴里的美餐。   浸泡在无边无际的绿海中,莲子只感到冲刷着自己的波浪冰冷狂暴,哪怕再怎么用力地游动,似乎潮头也会随时轻易地把她淹没。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只是无数浮沫中,漂游的微不足道的草履虫。   这片大绿海不知潜伏着多少强大奇异的生物啊,然而它们的命运都是那么脆弱短暂,只有残酷而荒蛮的自然才是永恒。但为什么——她却更想挣扎着划动,体会每一次鲜活的呼吸时,击水所释放的生存实感呢。   这就是沉梦之森的魅力吧,由青龙神赐予万物自由繁衍的净土。   核战后,无论是大泽里埋葬的城市,苟且幸存的人们,都被原始澎湃的生机所覆盖。   生命的野蛮天堂。   PS:这章写了我对自然界的一些感想,也是狩猎祭故事想表达的东西,倘若抛开现代文明——单独的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置身浩瀚原初的世界中,又会带来怎样的冲击呢?或许正如莲子和梅莉两人的所见所感吧。 第五十一章 城主的召见   经过大绿海中敞开心扉的畅游,莲子隐约明白了梅莉成为灵能者后,所渴望的是什么。   她相信彼此的友谊不会变质,哪怕当一个被庇护、寄生的角色,她也要竭尽全力,为两人今后共同的旅途开拓道路。   “我们是一体的。”少女如是告诫自己。   在汹涌的波涛中凫水,很是消耗体能,梅莉体谅莲子还是普通人,很快就提议休息。少女俩回到渔点,在篝火边烘干了衣服,钻进帐篷也不管灵梦暧昧的眼神,相互依偎着入眠。   第二天清早,还在梦中追着一只蝴蝶到处乱跑的莲子,被挚友捏着鼻子温柔叫醒,也不知是心结暂解的原因,还是灵梦的按摩确实有效,休息了整晚,虽然肌肉活动起来仍显酸涩,但在龙息河洗漱舒展肢体后,沐浴着晨光,莲子觉得精神就像天际初升的朝阳般焕发。   吃完米斯蒂娅用新鲜食材烹饪的早餐,众人坐空气船返回大营。奈辛瓦里老爹除了要应付狩猎祭的善后工作,还开始发动猎人协会的力量,布下天罗地网搜查黄金八目鳗的踪迹,而杰叔则跟着少女们,为调查绿海的行动做准备。   “东西都在这了,杰叔,能否找到目标,全靠你大展身手了。”   里香存放“热情飞行”号的机库中,灵梦将潜水服、热电液压蛙蹼和水下生物雷达等设备全交给专家。   “哦,都是锈水财阀的的最新产品呢。”杰叔摆弄着一杆鱼枪,爱不释手道,“那帮地精可要价不菲,看来你还真下本钱了。”   莲子吐槽道:“她才没那么大方呢,这几套潜水服在接受米斯蒂娅委托前,就找里香弄到手了,还是她赊账骗来的。”   灵梦得意洋洋道:“这本来就是我发财大计的一环,找黄金八目鳗只是捎带罢了,不过因为干掉了食金兽王,这届冠军算到手了,潜水服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发财大计吗?”杰叔心下了然,“我听奈辛瓦里说了,你们故意把奖金炒高,做广告引来无数牛鬼蛇神搅浑了狩猎祭,不但促进了现场经济效应,还白白弄了大批炮灰对付兽潮。”   他自愧不如地感慨:“但就算再多竞争者,也比不上你对绿海的熟悉度。准备这些潜水服,是想仗着玄爷帮忙,找到最厉害的猎物吧,到时你再亲自捕捉,把奖金分红一并收入囊中,赚大头的只有你们几个,好黑心的计划啊。”   “灵梦小姐…还、真是大智近妖呢。”听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米斯蒂娅一副生怕被灭口的怯弱模样。   “是坏到骨头里才对。”莲子鄙视道,“奸商算盘打得真响。”   “这话也就私下说说,杰叔你千万别透露出去啦。”灵梦很是不满。   “我还不想被灌上水泥,沉沼泽里去呢。”杰叔掩住嘴,貌似被吓坏了。   灵梦对梅莉两人自得道:“这次我算给你们好好上了一课,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城管,就必须充分利用手中的资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种欺诈伎俩,我可学不来。”梅莉讪讪道,“毕竟要丢掉相当多的节操才行。”   “你们懂什么?”灵梦大言不惭,“当年因幡总裁就是空手套白狼起家,创下偌大的家业被万象集团看重,要想富就要向她学习,无奸不商,懂?”   针妙丸也忍不住嘲讽道:“因幡总裁的口碑节操还是不错的,哪像你,连裹胸布都可以卖掉换钱。”   再次收拾掉作死的小人,灵梦看了下哔哔女孩接收的讯息,“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杰叔加油,我会让玄爷也帮忙搜索的。”   “那小小姐们先忙吧。”   “灵梦小姐,小女子也要告辞了。”似乎觉得再和灵梦呆一块会有生命危险,米斯蒂娅强颜欢笑,鞠躬道,“城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如果事情有所进展,麻烦你到烧烤店来找我。”   “嗯,老板娘路上小心。”   告别了其他人后,城管小队在灵梦带领下,往北边的控制塔方向走去。   “到底有什么事?”莲子疑惑道。   “等会城主就来了,你们俩好歹立了大功,也该转正了。”   三人远远就看到控制塔附近被清场,包括艾伦和秘密警察在内,大批自警队军人荷枪实弹,将昨天才被外敌占领的控制塔,看守得水泄不通。   空中传来嘈杂的螺旋桨声,在数艘天蝎武装直升机的护航下,两架大型空艇低速行驶到塔前方的广场上。先降落的一艘漆黑空艇打开后舱门,数十名训练有素的猎兵涌出来,仪仗队般护卫在两侧,一位身穿深色西装的白发老人,拄着文明杖,极有派头的从梯子上踱步走下。   “是奥瑞斯家的私军。”灵梦略带眼红道,“那个老头就是艾伦的爷爷,爱德华·科尔·奥瑞斯,废舰城最有钱的人,也是秘密警察和东部多家财阀的幕后掌控者,跟万象集团都有密切的合作关系呢。”   艾伦搂住苏格拉底,小跑着上前迎接爷爷,老头怜爱的抚摸着艾伦乱蓬蓬的头发,两人亲切交谈着什么,小魔女低下头享受着爷爷的关怀,脸上流露腼腆羞涩的笑容。   “他们关系很好啊。”梅莉没想到那个暴躁神经质的小女孩,竟然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艾伦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灵梦的神态似乎不怎么讨厌这个对头,“奥瑞斯这老头虽然老奸巨猾,但只有对这个唯一的孙女,是付出真心的。”   少女交谈间,另一架紫罗兰色涂装的空艇也降落了。没有老头那么大排场,从舷梯上走下一位身着黄绿色镶花衣,腰围绯红百褶裙的纤纤少女。   她眉目流转间,展露恬淡的笑容,气质自信而优雅,俨然似古代清婉如画的仕女,一看就是接受过良好的大家闺秀教育,根本不像废土野蛮时局能培育出的人物。少女梳理齐整的紫色短发上,更是装饰着一朵似乎永不会枯萎的椿花,为她平添数分超然出尘之气。   少女身后只跟着一名佩戴复眼式战术目镜的棕发猫耳娘——身着红色紧身战斗服,似乎是随行的护卫人员,令梅莉颇感好奇的是,猫耳娘臀后竟然还晃动着两条尾尖呈纯白的黑色猫尾。   “那就是城主?”梅莉诧异道,“竟然是这么小的女孩子。”   “她也是灵能者吗?”莲子也吃惊地打量着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城主,之前听灵梦等人的口气,还以为是个颇具成熟风韵的大姐头呢。   灵梦郑重回应道。   “阿求姐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别因此小看她哦,长袖善舞,足智多谋,说的就是她这种人。还兼具过目不忘的能力,能凭一己之力将政务人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以说废舰城从吃人的魔窟,变成如今的绿海明珠,她功不可没。”   “年龄比我们还小些吧。”梅莉敬佩道,“坐上城主位置一定很不容易。”   “都是她爸给的锅啊。”针妙丸环住双手,一脸唏嘘解释道。   “五年前阿求她老爹以一介佣兵身份起义,在白警长和里香父亲的帮助下,推翻了‘祸乱之龙’的旧政权。不过那个大老粗可不懂如何治理,一直都是阿求在操心城市的运转——从十一岁起,废舰城数十万人的生死,就全压在这个女孩肩上了。”   小人似乎对来龙去脉都了解得很清楚:“在老爸旧伤发作死掉后,城主之位就被阿求继承,也算是众望所归。只可惜她性子偏软弱,喜好以理服人,凡事又总要过问,不但自己压力大,还弄得属下阳奉阴违,像那个虚伪的奥瑞斯老头,就是典型的白眼狼,也不想想五年前是谁救了他。”   “政客从来都不是好当的。”莲子想起从前认识的一些同学,外派到森罗殖民地工作后,老是在交流群里不断抱怨。   “喂,你们来了啊。”   在谈论是非的当儿,一声低沉淡漠的少女声忽然于背后响起。梅莉惊觉回头,她竟然没发现来人的接近!似乎那只是一道突然在太阳照耀下,蒸燃起轻烟的幽影。   视网膜上很快投射色彩鲜明,对比强烈的人像——废舰城的警长大人,正习惯性的双手插着兜,灼灼赤瞳,以某种死水般深沉的视线审视她们。那头绑有鲜红蝴蝶结,如瀑布垂落腰际的标志性白发,在晨风吹息中苍凉浮动。   “我还以为你摔哪条阴沟里,醉生梦死去了。”灵梦眼神透出几分厌恶之色,“说好破晓天火的事归你管,结果连他们要进攻狩猎营地,都没半点消息。”   “是我疏忽了。”白思音叹口气,“看来你的应对没错,这次黑手打了好几张牌,却还是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有点难办啊。”   “领头的是‘夜枭’。”灵梦口吻杀气四溢,似乎在着重提醒着什么,“前一阵在森林伏击针妙丸,后来又在硝窟开枪,引发我和艾伦火并的家伙,也很可能是她。”   “嗯。”白思音指尖燃起细小的火焰,点燃支烟,脸上尽是敷衍的神色,“我会调查的。”   “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个叫夜枭的家伙?”灵梦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了,“当初那群余孽还没死绝,看来还要我亲自动手,把这堆渣滓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什么狗屁理想,杀光他们,说不定还能拿到联邦大笔的赏金呢。”   “灵梦。”白思音口吻骤然加重,眼瞳中灼烧的火焰,被某种酷寒的温度凝固。   “我知道你心里恨什么,但别侮辱那些英烈。”她呼哧呼哧的抽烟,像是竭力忍耐着什么,紧皱眉头,“我会给你个交代。”   “交代?”少女霎时如被触犯了逆鳞的恶龙,暴怒充斥煞气的眼神,有如直视不共戴天的仇敌,死盯着名义上的养母,连旁观的莲子都被那恐怖的气势震慑。梅莉握紧好友的手,暗暗观察着两人激变的神色。   这场不明所以的冲突,似乎关系到某些沉重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   灵梦没再说话,只是属于灵能者诡谲的精神海中,已经开始释放无形的念力交锋。   【你的交代能把阿妈还给我吗?现在的破晓天火,难道不是一群嗜血烦人的苍蝇?】   【就算破晓天火已经堕落了。】白思音的精神刚强而坚定,【别忘了你阿妈当初也是其中的一员,她把你交给我,就是因为我们曾是信赖的战友。】   【别拿她和那群畜生比!】少女在心底如受伤的野兽怒吼,【当时她已经退出了,是谁打扰了我们的生活!是你,是你啊!要不是阿妈最后的交代,我早就找你算账了,什么养母养女过家家酒的游戏,我早就忍受够了!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埋葬犯下的罪孽吗!我恨不得吃了你啊!】   两名顶尖灵能者,足以掀翻绿海潮头的庞大念力,却全压缩作用在单独的人体上。如光影相悖的黑白发丝,在各自气场的强大冲撞中烈烈鼓动,连脚下坚固的地面都下陷数尺。   这番在外人看来如灵异场面的对峙并非均势,灵梦额头暴起狰狞的青筋,但白思音却仍然有余裕吸烟。梅莉察觉到其中暗涌的风暴,随时准备张开灵能壁障,掩护莲子不被伤害。   【灵梦,我本以为过了这几年,你已经放下一些负面的东西,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在略占上风的交锋中,白思音却首先退让了——她放开精神壁垒,直接承受了灵梦的压力,女人痛苦闷哼一声,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避开灵梦视线,也不知是愧疚还是伤心。   少女冷哼一声,也放弃了将冲突扩大化的意思。   “这件事先放一边。”白思音陡然变得很疲惫,手僵硬的在夹克兜摸索,掏出一管浑浊的淡青色试剂,“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是最近流通的新毒品吗?”灵梦接过药剂在手心掂量了会。   “我见人用过这个。”莲子大为吃惊,也从兜中翻出她捡来的针剂,“当时一些佣兵注射后,变得狂暴冲动,力大无穷,甚至能跟兽魔正面肉搏。”   “你从哪弄到的?”梅莉疑惑地盯着略显后怕的好友。   “似乎是某种特殊兴奋剂。”白思音扔掉烧完的烟头,“小剂量使用会带来巨大快感,短暂提高战斗能力,并带有致瘾性,而大量注射虽然能爆发更强的力量,但也会迅速耗尽身体潜能,造成肉体衰竭死亡。有专家已经分析出这种试剂的主要物质,应该是从某种生物体内提炼出的,现在城里连自警队都有不少人用了,阿求想让你查一下来源。”   “你没线索吗?”灵梦冷然道。   “我有其他事要忙。”白思音摇摇头,“你可以从金手指那方面下手,毕竟她是废舰城最大的毒品走私贩。”   “别忘了给我报酬。”灵梦这时神色已完全恢复正常,变脸速度之快,让梅莉根本摸不清她年幼的皮囊下,到底变化着何种心思。   “阿求要见你们。”白思音嘴角又叼起支烟,“跟我来吧。”   由曾统领过整个自警队的首席警长领路,一行人连检查都不需要,就走进戒备森严的控制塔。   在三楼一间狭窄的等候室中,灵梦发现小魔女艾伦正抱着猫,坐在一张长椅上生闷气。   “嗨,艾伦,忘写报告书了吗?”   艾伦气呼呼地将脸往反方向扭,似乎灵梦是什么肮脏的东西,看都不想看。   “她怎么也在这?”莲子小声询问着空中飘浮的针妙丸。   小人没好气解释道:“昨天发生了那么大事,秘密警察虽然指挥权不在阿求那,但明面上也要向城主述职的。”   “喵,欢迎各位到来,城主请你们进去。”   那位头戴复眼目镜的猫耳娘护卫,从走廊拐角转出来,示意灵梦她们前往一旁的办公室。   “喂,凭什么我先来,结果她们先进去!”小魔女愤愤不平的站起来。   灵梦却勾住她脖子,让艾伦不由自主地再次坐下,少女还想逗弄下苏格拉底,却差点被抓了一爪。   “别生气嘛小艾伦,我回去请你和苏格拉底吃饭,这次狩猎祭承你的情,多赚了五万瓶盖呢。”   “谁小啦!我明明比你大一岁!”少女气得七窍生烟,兔耳蝴蝶结抖个不停,头发全飘起来了,“都怪你抢了我的猎物,这明明是耍赖!”   “不要吵架喵。”   猫耳娘适时地上前劝阻道,哪怕在两个恶名昭彰的灵能者面前,也未改活泼自若的声线。   “这是城主的决定喵,艾伦调查官的报告可以先放缓喵。”   艾伦气鼓鼓地嘟起包子脸,但她怀里的苏格拉底却似乎很喜欢这位猫耳娘,亲昵的叫唤了一声,被主人狠狠扯了下胡须。   猫耳娘摇晃着两条猫尾巴,可爱地掩住鼻子,又朝不停吞云吐雾的不良警长道。   “好讨厌的味道喵,城主面前禁止吸烟,这位警长请自重喵。”   “抱歉。”白思音一口抽得只剩烟蒂,让猫耳娘厌恶地皱着脸“喵”了声。   传达完城主的消息,猫耳娘便踩着轻盈无声的猫步,离开了接待室,也不知去执行什么命令去了。   “猫魅族吗?”灵梦注视着她妖魅的背影,问白思音道,“她什么来头?我还不知道阿求姐竟然找了魔人当手下。”   “我也不清楚。”警长示意梅莉两人跟上,“似乎是最近才冒头的,阿求手里藏着不少牌,比如这次烧烤兽潮的导弹,就不知是从哪个渠道搞来的。”   “你这心腹当得真不合格。”灵梦不屑冷哼道。   白思音置若罔闻地叩响办公室的门。   “阿求,我们进来了。”   “请进。”   打开合金制的大门,莲子第一眼便见到那位清雅娴静的少女,正站在开阔的钢化落地窗前,喂食一只五彩缤纷的花鹦鹉。   “来了吗?”   阿求从容转过身,平和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洋溢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然而眼神在接触到梅莉瞬间,却微妙地产生了一丝空洞和紊乱。   似乎少女背后,潜藏着巨大而压抑的阴影。   那丝难言的悸动,被很好地隐藏在笑容下,但梅莉却还是注意到了她视线,焦距刹那失散的异常。   似乎这名从未谋面、身居高位的女孩,对自己有着某种异常程度的认知。   少女心底提高了警惕。   【是她得到了森罗方面的消息?还是我身为灵能者,有某种特殊之处?】   “你们就是灵梦的新朋友吧。”城主风姿绰约地行礼道。她的言行举止既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也不会令人因为是女儿身而产生轻视,似乎天生有种将一切纳入节奏感的庄重气势。   “果然是巾帼少女,一表人才呢。吾名司马阿求,忝为废舰城城主之职。”   “这些天诸事繁忙,没能及时接见两位,真是失礼了。如果灵梦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我们才要谢谢您提供容身之处呢。”梅莉也端庄地鞠躬道。   “你是赫恩小姐吧,灵梦报告提起过,昨天狩猎祭多亏了你,才没造成更大的人员损失。”   “这是我应该做的。”梅莉温和地笑笑,“毕竟现在我也算城管一员嘛。”   阿求满意地点头,又将视线落落大方地转向莲子。   “听说宇佐见小姐出身森罗,是难得的科技人才,这座控制塔能够收复和保存下,也是多亏你大展身手呢。”   莲子摸着后脑勺,受宠若惊道:“我只是帮了点小忙而已。”   “不用谦逊了。”阿求盈盈笑道,“我知道森罗博士学位的含金量,不知你是否有出任本城工程师的意愿呢。”   “这个……”莲子为难地看向梅莉。   “如果有难言之隐的话,那恕我失礼了。”阿求郑重地道歉。   “不、不……”莲子慌忙摆手道,“在下才疏学浅,对废舰城的工业也不了解,真的无法担当这职位的。”   “那你愿意在业余时间,帮我完成一些工程相关的任务吗?”阿求又补充道,“放心,不是什么有违原则的事,或许你会很感兴趣也说不定。”   “您言重了,我很乐意帮忙。”被阿求庄重有礼的目光盯着,莲子也不自觉变得拘谨起来,“我老师常说学以致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能帮上忙,那才对得起我·日夜苦学的知识呢。”   “那太好了。你如果有空,就去找里香商量吧,相关情况她会转述的。”阿求最后才转向灵梦道,“灵梦,向你借调宇佐见小姐没事吧。”   少女耸耸肩表示无奈:“阿求姐,你是老大,既然都决定了,就不用问我了吧。”   莲子暗中不爽地瞪了她一眼。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特地准备了些礼物,虽然是些微不足道的玩意,但也代表着我的心意,以此感谢两位对废舰城的鼎力支持,稍后我会让人转交的。”   少女城主再次躬身行礼:“和你们见面真的很愉快,但请恕我俗务缠身,没太多时间休息,下次有机会再做详谈吧。白警长应该交代了些事,灵梦你就先去忙,我等会还要开会呢。”   在阿求表态送客后,梅莉两人怀着不同心思道别,跟着灵梦调头离开。   “感觉如何?”一直默不作声、背靠墙壁充当背景的不良警长,在门关上不久后,沉声询问。   阿求出神的给鹦鹉喂食,直到鸟儿不愿意吃了,才摸着鲜艳的翎羽恬淡道。   “妹红,这个女孩,让我想起一个无处不在的黑幕。”   “果然吗?”白发赤瞳的魔女,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也挤出几分苦笑,“那个妖怪老奸巨猾,不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这女孩据说来自森罗的外海殖民地,也不知跟那位天狐CEO有什么关系?”   “都是算无遗策之辈。”阿求秀美如画的小脸上,倏忽闪现一丝古怪笑意,“我能做的也只有见招拆招吧,想和她们光明正大下棋,还是很勉强呢。” 第五十二章 秘密潜入   硕长的螺旋桨叶,以每分钟上千转的速度,轰然搅动着气流。外形酷似一只装甲天蝎的武装直升机,在低空划破摧枯拉朽的气浪痕迹,吹伏着树海飞掠而过。   灵梦斜靠在机尾敞开的舱门边,两脚悠闲地在空中晃荡,少女闪亮如炬的黑瞳,正俯瞰着不远处蜿蜒折进的长河。   “前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吗?”梅莉闭上眼,神念延伸。在脑内构建的地图,已将远处感知到的城镇,纳入她能力所及的空间坐标网络。   “嗯。”灵梦介绍道,“那原本是旧城区被废弃的卫星镇,现在是东南方最大的黑市贸易区,不管什么稀奇古怪的违禁品,都能找到哦。”   “去那就能调查到来源?这种危险品贩售一般很隐秘吧,像你这种全城知名的大人物出马,确定不会打草惊蛇?”莲子手捏在兜里,很想把那管害人的针剂扔掉。她想起自己曾差点注射,到现在还在心有余悸——那样就算没被水怪吃掉,也会身体衰竭而死,只能说自己实在命大,能撑到玄爷及时赶到。   “不用拐弯抹角骂我,我自己的名声自己清楚。”灵梦回问道,“如果要彻查货源,你会从哪方面调查?”   “我觉得最好直接抓到供货人,顺藤摸瓜,一层层排查上去。”梅莉举手提议道。   “只怕毒贩子不老实。”莲子摇摇头,“要是他们也注射兴奋剂反抗怎么办?”   “没那么麻烦。”灵梦说出自己的思路,“金手指可以算绝大部分毒贩的上线,找她准没错。但现在城里鱼龙混杂,一切以稳定为重,奥瑞斯老头应该不会允许她卖这种违禁品,更可能是第三方势力在搞鬼。”   “这个称呼我听你提过几次了。”莲子皱眉问,“她到底是什么人物?地头蛇之类的吗?”   “她叫阿清,和灵梦是老熟人了,一个让人厌恶的家伙。”针妙丸抱着手跩跩道,“因为有奥瑞斯家的支持,可以说是整个沉梦之森势力最雄厚的走私商,无论军火、毒品、奢侈品、工业器材甚至人体器官,都在她的贩卖货单上,连猎人协会的兽魔生意,也要仰仗金手指的渠道呢。可以说在黑市这一亩三分地,哪怕是小铃和艾伦,也没她消息灵通。”   “看来是个很厉害的人呢。”梅莉好奇道。   “就在这下吧。”在距离城镇大概两公里处,灵梦示意驾驶员暂停前进,少女站起来舒展四肢,然后竟直接从离地数十米的天空跳下去。   “诶?”莲子骇异地盯着她以自由落体坠入森林中,眼看针妙丸也闪着灵光飞下去,顿时傻眼,“我们怎么办?索降吗?”   梅莉唇角暗中勾起一抹坏笑。   “不用担心,莲子。”   少女伸出纤细的胳膊,搭在莲子背上,弯腰一瞬间搂住她腿弯。轻轻松松地,就将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挚友横抱起来。   “我早就想这样试试了。”   “诶?梅莉你干什么?”直到整个人一沉,落到梅莉怀中,莲子这才反应过来。   “公主抱啊。”金发少女开心地在挚友耳边吹气,用异常暧昧的姿势,从后舱蹦极一样跳下去。   在莲子的惊声尖叫中,两人在半空的身影连续闪现,经过多次灵能跃迁,稳稳的降落在踩树枝卸力着地的灵梦身边,针妙丸比她们还快,这时已经扯着灵梦的蝴蝶结坐在少女头上了。   下坠过程莲子一直死死勾住梅莉脖子,小心肝七上八下砰砰乱撞。   “跟上。”灵梦窃笑着打量脸色发青的莲子。   梅莉似乎也很喜欢这种完全掌握主动权的体验,未等莲子缓过气来,又抱着她紧随灵梦在丛林中跃动——呼啸的狂风擦脸而过,堵住莲子惊叫的嗓子——少女快得就跟过山车一样,虽然是在树海繁茂的枝杈间穿梭,却连一片叶子都没碰到,完全打翻了莲子印象中不擅运动的形象。直到靠近城镇边缘梅莉才停下,放开了浑身发软的莲子。   “受死吧梅莉!竟然敢捉弄我。”莲子两腿颤巍巍的刚落地,就扑上去挠好友痒痒。她觉得自己刚才就像个芭比娃娃一样被恶作剧的女孩摆弄,一定要报复回来才行。梅莉好像觉醒成灵能者后,就变得越来越活泼了。   “别闹了,看到那块厂房区没?”灵梦打断两人的“亲热”,指着面前约三百米远的建筑群道——那里临近绿海,修建有码头和重重仓库,宽阔的空地上堆满了货箱及运输工具。   “这以前是伐木场,现在被金手指买下来,作为走私生意的大本营,她今天要清理大宗货物,应该就呆在里面。”   “我们就这样擅闯别人领地不太好吧。”梅莉提醒道。   “怕什么?城管办事,无论怎样乱来,理都在我们这边。”灵梦蛮横地挥手。   “那该怎么进去?”莲子用哔哔女孩扫描着前方巡逻的警卫和暗哨,“看守得很严啊。”   “别说这,整个黑市都布满了金手指的眼线。”灵梦加重语气道,“别惊动任何人,跟着我直捣黄龙找到她,这样才能达到出其不意的目的,让她没空掩饰,老实交代我们想要的情报。”   灵梦对头上的小人道:“针妙丸,你进去打探下情况。找到适合潜入的地方,就释放精神波,让梅莉能感知到你在哪。”   “我直接给她上视觉联接还更方便些。”小人飞到梅莉面前,清澈的瞳孔收缩,变得略显瘆人,与梅莉双眼直直对上,浮现出某种冰冷幽蓝的波纹。   “波长对上了。”针妙丸说完就消失在莲子视界中,诡异得就像幻象蒸发,然而梅莉这时却陷入一种神奇的体验。   她脑中所见的景象,除了自己感官识别到的环境,还有针妙丸视野清晰的第一视角。   小人呼吸间飞越了货箱堆积的空地,从窗口闯进一栋被枪手严密封锁的大型仓库中,哪怕从神色警惕的巡逻人员脑袋上擦着飞过去,也没人能发现她的踪迹。   视角飞速转换,梅莉的视线跟着针妙丸闯入一间监控室,也不知小人干了什么,两名膀大腰圆的警卫,就一头栽倒在地,从头到尾半点动静都没发出来。   “针妙丸找到监控室了。”梅莉惊喜道,“附近很安全。”   灵梦胸有成竹的点点头:“很好,你能把我们直接转移到针妙丸那吗?”   “你的能量比我强太多了。”梅莉稍微估算了下,“我还不能随便带人瞬移,必须制造稳定的境界通道才行。”   她开始定位针妙丸所在的空间坐标,在虚空中张开一道散发着暗红微光的裂隙。莲子谨慎的观察着通道内部,和上次不同的是,她竟然在裂隙中看到了众多魔性充盈的红色眼瞳。   “这是什么恶趣味的东西。”被那些不断开合,像是虫子复眼的竖瞳盯紧,莲子额头不觉淌下滴冷汗。   “我叫它们拉普拉斯魔眼,很有趣对吧。”梅莉微笑道。   “你的审美观什么时候也变了。”莲子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角。   待到裂隙扩张成形为一道椭圆空间门后,灵梦带头自信的踏进去。三人神色各异的穿过境界通道,在一堆犹如活物的古怪瞳孔注视下,跨过另一道裂隙,潜入了针妙丸占领的监控室。   灵梦走到监视屏幕前,打量着仓库内的警卫分布。   “莲子,给我接管这里的监控系统。”   科学少女取出哔哔女孩上的链接线,接通室内的主智脑终端,开始惯常的黑客工作。   【我也就只能做这些事吧。】少女略带自嘲地想。   “还真是简陋的系统。”莲子很快就破解掉核心密码,整个黑市的信息库就像没穿衣服的小姑娘,完全暴露在森罗出身的大黑客眼皮底下,“现在这里的电子设施都归我管了。”   她飞快浏览着一堆堆财务货单数据,并找到了仓库构造图:“D区还有一间办公室没有监视器,那应该就是金手指呆的地方。”   灵梦点点头,吩咐针妙丸道,“清场交给你了,我们不是来砸场子的,下手轻点。”   “你一贯的作风不是全扔绿海里去吗?”   稍微嘲讽了下灵梦,一直以来貌似人畜无害的小人,拇指头大的躯体,开始释放出某种泥沼般粘稠恶质的精神波动。   在莲子眨个眼的功夫,针妙丸的身体轮廓就融入空气中,再次进入完全隐形的状态。   还保留着视觉联接的梅莉,感知到针妙丸使用灵能加速,短短一分钟内,就绕了整个仓库飞行一圈。原本巡逻的数十多名打手,全被她释放出的诡秘精神波击昏。小人就像造成骚灵现象一样,凭借无形的念力之手,将身躯远比她大上数十倍的庞然巨物搬起来,丢垃圾一样轻松的塞进周围的独立厕所里。(无主之地常见的那种)   “好厉害。”莲子通过监视器见识到针妙丸的清场方式,不自禁张大小嘴,全过程显示在屏幕上,完全跟看恐怖电影闹鬼一样。   灵梦见怪不怪道:“针妙丸以前是有名的心灵术士,只不过有次当卧底时,被一个叛徒陷害,遭到目标精神反制,到现在能力才恢复一点。”   “走吧,找金手指喝茶去。”灵梦打了个响指带头离开监控室,城管三人组堂而皇之的在沦为空城的走私大本营中穿行。   “囤积了很多军火呢。”经过半路的仓库区,灵梦观察着周围排摆整齐,散发着沉重压迫感的危险“货物”,“看来世道越乱她的生意就越好啊。”   少女目光扫视间,注意到路旁某个打开的子弹箱,她皱着眉弯腰拾起一枚狙击枪用的穿甲弹,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这种子弹?”   灵梦的瞳孔瞬间紧缩,溢散出足以令人心冰结的温度。   她陡然加快脚步,眉宇间悄然涌现一丝煞气,三人很快就来到D区那座被数道合金门封锁的办公室前。   “似乎有熟悉的人在呢。”感知到门后活跃的两个生命波长,梅莉疑惑的转头。   灵梦微微眯起眼。   “她来这干嘛?” 第五十三章 黑市龙头   “你们说的是谁啊?”   因为即将面对的是在东南各大城邦走私网络中,搅风搅雨的黑道龙头,灵梦和梅莉的异常反应,让莲子满头雾水之余,心底更涌现一点小紧张。   “有点意外的人呢。”梅莉坏笑着盯住挚友,“看好我的眼睛,莲子。”   轻柔魅惑的呼唤,由纯粹美丽如水晶的少女说出来,带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诱使莲子不由自主对上视线——宛如万花筒缤纷旋转,飘散着无数晶莹碎片的双眸,一瞬间攫住她心神。   莲子头皮轻颤——她的感官,仿佛全身神经传达的电信号,皆被神秘的脉冲波侵入干涉,然后刹那恢复正常运行。   但随后发生的变化却让少女大吃一惊。在眼前所见的仍是铁将军把门的情况下,莲子的意识却透视到门后的画面——扭曲直观的光影,在脑内统合起来,由模糊转清晰,呈现出冲击性的色彩像素演变——就像哔哔女孩的光屏,直接忽略视网膜的工作,在脑海转播一样。   “你也太痴心妄想了吧!”   伴随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脑内回响,莲子本能惊呼道:“怎么回事?”   “现在我们正共享精神资讯呢。”梅莉俏皮地竖起食指。   之前与针妙丸的视觉联接,让梅莉了解到灵能念力的运用,在小细节上充满无限可能性。经过仔细的分析试探后,她基本摸清了相关原理,还举一反三,凭借优秀的精神同调技巧,让身为普通人的莲子,也能接收到她神念感知的环境信息。   灵能者超凡的感官和意念,轻松穿透三重合金打造的障壁,将在电子门后遮掩的场景,包括影像声音气味,尽数反馈回本体。   【是里香!】莲子看清了那道身穿蓝色技工服的人影,【她怎么也在这?】   装饰压抑的宽敞办公室中,废舰城首席工程师,正身体前倾背对着她们,双手按在一张大办公桌上,朝面前安坐豪华转椅上的人大声吵嚷着。   被她一番狂吼却仍然保持镇静的家伙,是一名发型怪异,梳着松散的流海,发梢却几乎全挑染成红白黑三色的瘦弱少女。   女孩身上敞开着黑白相间的紧身夹克。贴身的红黑色小背心,下部是丝织的网状面料,若隐若现遮住纤细的腰肢。在裾角剪裁成锯齿形的华美皮裙上,还环着条镶满箭头型金属扣的宝蓝束腰。   少女瘦削的脸颊,敷着一层白粉,更显得神色苍白如鬼,鲜明的反衬着,那道自鼻梁上横划过的浅浅疤痕。   面对里香激烈的诘问,她背靠转椅呈四十五度角仰着头,视线微微下瞥,涂饰着烟熏眼影的红眸,透出冰冷而又盛气凌人的意味。   “看到了吗?那个排骨精一样的杀马特,就是金手指。”针妙丸语气嫌恶地介绍道。   “这种风格应该是哥特吧。”对战前流行文化,稍微有那么点了解的梅莉纠正道。   “有区别吗?反正都是非主流。”灵梦无所谓道。   “非议别人的打扮喜好,不是很失礼吗?”莲子反驳着。   “有什么失礼的,我就讨厌她。”针妙丸撇嘴的弧度,显出异样憎恨的感情,“和我认识的那个阴险家伙长得太像了。”   “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灵梦不屑道,“我跟阿清打交道都七年了,她怎么可能跟你组织的叛徒有牵连,失散多年的姐妹还有可能。梅莉她们刚来时,你也一样敌视,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所有森罗的渣滓我都讨厌!”小人突然毫不顾情面地吵闹道。   灵梦随手一巴掌,将激动的针妙丸打飞:“别理她,这家伙也算新迦南出身,对森罗没啥好感,再加上以前精神受创,人格不太稳定。”   梅莉和莲子尴尬地笑笑。   在她们作弊般的偷窥下,室内两人的谈话,哪怕隔着三重障碍也完全暴露。   “阿清,你的骚扰该适可而止了吧!”里香停止了咆哮,斩钉截铁道,“我是不会把那‘孩子’交出来的。”   “发泄完了吗?”名为阿清的女孩,明明嗓音清脆圆润,口吻却僵硬的跟个冷漠老头似的,“虽然‘西格玛’也算很重要的棋子,但你应该明白,如果我真想强收你的店铺,就不是派一群流氓来捣乱了。”   里香轻蔑的冷笑:“看来我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咯。”   阿清忽然低下头,直直正视着少女,以某种怀念的神态,视线在里香脸上细细打量着。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呢,每天弄得一脸油灰,都不给自己擦擦。”   她话锋蓦地一转:“和我一起干吧,里香。”   “怎么?”技师少女皱眉,“想拉我入伙?”   阿清轻轻叹息一声:“从爸爸离家后,我们就没好好谈过了吧。”   她酝酿了会情绪:“虽然我们曾经有矛盾,但只要抛开那些根本不值一个瓶盖的争执,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妹。除你之外,废土虽大,我又有谁能信任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里香神情警惕。   阿清沉声郑重地道:“我是认真的,里香。你当上首席工程师也有几年了,对废舰城的布局了如指掌。只要你加入我,再一起说服灵梦,哪怕是联邦和白莲教也无法撼动我们的铁三角,以后这绿海甚至整个沉梦之森,都会在我们三人的统治下。阿求姐优柔寡断,跟着她是没有前途的,奥瑞斯老头已经半只脚要入土了,艾伦那个神经病小丫头,也好哄得很,未来一定会在我们掌握中,到时我把城市建设交给你,你想怎么改造都行。”   “你太低估阿求姐的手段了。”里香昔日清澈的棕色大眼睛中,涌现出焦躁、反感、迫切、关心……交融冲突的种种复杂情绪,“这一年来你不断的骚扰打压,就是想逼我向你屈服吗?想证明你是对的?权力就真的那么重要?”   哪怕暗红双眸中灼烧着黑色的火焰,阿清的神色仍然冷峻如冰,她似是克制着咆哮的冲动,平静陈述道:“我只是追求我应得的东西而已。凭什么我小时候就要受尽欺辱,为了半个糊口的罐头也要冒生命危险。而艾伦那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弱智,我哪怕耍尽心机赚来的生活费,也比不上她施舍给宠物的猫粮值钱。”   “后来我明白了,废土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存资源,永远只掌握在百分之一的强者手中,强者恒强,弱者愈弱。当年因幡帝能白手起家,入主万象集团,一手建立横跨联邦的康采恩垄断体系。我为什么就不能成为又一个因幡帝?甚至像当年的祸大人一样,我要成为那百分之一人中最顶尖的强者。”   “人各有志。”似乎觉得很难说服她,身上涌动着某种最朴素向上气质的少女,心痛地摇摇头,“阿清。你应该明白,灵梦不是能被你利用的人,她只是蛰伏在绿海的潜龙,祸大人又怎样,别忘了那位当年最有可能一统东南的暴君,是被谁杀死的?是谁的狂妄,成就了噬龙幼鬼的名号。”   “那你的答复呢?”阿清死死盯着她,“守着老家伙留下的破店,永远当一条狗?要知道没有爸爸和白警官的帮助,司马烈那个莽夫能造反成功吗?城主之位根本不是阿求该坐的。”   “我如果说‘不’会怎样?”里香低下头,凑近她面前,平静地直视着曾经的姐妹。   ……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密谋呢。”梅莉困扰地挠挠脸颊。   灵梦沉默以对,哪怕知道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少女的表情仍然是平平淡淡,瞧不出喜怒哀乐。每当看到她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梅莉就觉得太空洞了,似乎她对核子可乐的热爱,对瓶盖的执着也只是虚假的表象而已。   “开门吧,莲子。”   灵梦终于开口。科学少女按照她的意思,启动了哔哔女孩上被控制的仓库安保系统,三道闭锁的厚重电子门,顿时轰隆向两侧同时打开。   办公室里的两人瞬间惊觉,朝门口望来。   “灵梦,你怎么来了?”   看到进来的是熟悉的少女们,里香显得异常惊愕。   阿清在短暂的动摇后想站起来,却很快镇定住,仍然保持着坐姿,十指交叉支撑着下颚,冷笑道:“真是不速之客啊,城管大人能来这,我那些不中用的手下都歇菜了吧。”   “在厕所里睡得很香呢。”灵梦施施然坐在桌前的待客转椅上,“很久没见了,小清。看来你事业蒸蒸日上,所图远大,真是让我这混吃等死的懒鬼羡慕啊。”   “哼,别叫的这么亲热。”阿清漠然道,“上次是谁把我的货扣了。”   “没办法,各为其主嘛。”灵梦毫无淑女风范的,将食指伸入耳洞乱掏,“我刚才似乎听到了某些不该听的东西,有人想挖墙脚什么的。”   阿清闻言深深凝视着她,哪怕只是视线散射的余光,也让莲子有种被刺扎进眼珠里的感觉。   “说吧,你想干什么。”   “你认识这东西吗?”灵梦将白思音交给她的试剂,大喇喇掏出来摆在桌上。   “认识。”阿清视线瞄着少女一举一动微移,直到试剂滚到她面前停下,才缓缓点头。   “说来听听。”灵梦抱手道。   “这种兴奋剂代号‘极乐升华水’,是最近一周才在城里流通起来的,因为效果确实不错,加上价格便宜得跟白菜一样,被许多佣兵买来作搏命时用的道具,平时还可以当致幻剂享受超人的快感。”阿清淡然道,“只不过副作用稍微有点大。”   “你靠这个赚了不少吧。”里香神色不善,“老爸如果知道你今天堕落成这样,恐怕会气得从新迦南蹦回来,打断你这不肖女的手。”   “不是我的货。”阿清平静地摇摇头,“我手下也没人卖这东西。”   “看来你有些眉目。”灵梦意识到了什么。   “当然,这种扰乱市场的东西,损害了我的生意,我当然要调查。”阿清反问道,“知道平阳农场的茂凯吗?”   灵梦微微皱眉。   “经常给风铃院提供粮食化肥的那个?”   梅莉也想起来了:“就是我们刚来那晚,那个被秘密警察·殴打的大叔吗?”   阿清继续交代道。   “贩卖‘极乐升华水’的团伙,就是以平阳农场为根据地,虽然他们外出行动时很小心,但还是被我查到了蛛丝马迹。”   灵梦盯着她,伸手收回了药剂。   “依你从前的手段,为什么没出面阻止。”   “傻子才会插手。”阿清脸上挤出讥诮的冷笑,配上苍白的粉底,更让人有种莫名的心悸感,“我怎么惹得起?农场背后可是有白莲教撑腰。奥瑞斯老头可不会为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生意,就动用私军与白莲教火并,更何况他现在注意力也不在这方面,我都懒得向他报告。”   灵梦沉默了半晌。   “还有个问题。”她挥手将那枚在仓库找到的狙击穿甲弹,扔到阿清面前,子弹尖头朝上,跟粘了胶水般稳稳落在桌上,“你有卖这种子弹?”   “13MM口径氪金螺纹穿甲弹,森罗旗下出产,还可加装触发式炸药,专门对付灵能者,要经过多次走私渠道才能弄到手,黑市价可贵呢,怎么了?”   “我怀疑你和破晓天火的人有勾结。”灵梦语气悄然流露一丝杀意。   这回连里香都惊呼起来。   “不可能吧!”   “因为夜枭就用这种子弹袭击过我。”灵梦一字一顿道,“还是两次。”   被灵梦武断的指认为恐怖分子同犯,但哪怕直面汹涌如绿海潮汐的压迫气场,阿清也没表现出惧怕惶恐之色,不愧为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走私头子。   “每天从我这买军火的跟下水道的老鼠一样多,而且就算进货渠道稀少,这种子弹也不止我一人在卖。”阿清冷静解释道,“你应该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只要有钱就是大爷,就算被转卖到破晓天火的手上也不足为怪。”   “要不是我们一起长大,我早就叫针妙丸搜你的脑子了。”灵梦冷冷盯了她一会,突然咧开嘴,以近乎开玩笑的表情恐吓道。   “小清,这可关系到我的一些私事。”她发出警告间,桌上那颗氪金熔铸的子弹,因无形念力浮至半空,短短三秒内,就压缩融化成圆滑的液态金属球,“虽然我只是个城管,但别让我发现你有任何的资敌行为。”   “我会注意的。”阿清面不改色地看着金属球掉下来,直接烧穿了她价值千金的檀木办公桌,“不过钱这东西,就算我反对收,别人也不会反对他们的瓶盖。”   “你自己注意就好。”灵梦霍然起身,走到墙角打开那儿的豪华冰箱。   “呵呵,竟然是储存十年的特贩量子可乐,就孝敬给我吧。”灵梦毫不客气地拿起一瓶五百毫升的核子可乐。   “请便。”阿清冷着脸,伸手送客。   将那枚印着洲际导弹和放射标志的限量版瓶盖,轻松卸下来塞进兜里,灵梦大口痛饮着闪烁着深蓝荧光的诡异液体,舒爽地哈口气:“哇,这酸爽。里香,我们走吧。”   少女没再管阿清,挥手带着四人离开办公室。   沉默地走了会,里香忽然摇摇头,苦笑道:“灵梦,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阿清留。”   “我们几个发小,就属她混得最好,阿妈说过利欲熏心,当然要敲打下。”灵梦淡淡回应道,“话说你今天怎么想着来她这了?不是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吗?”   “还不是因为不肯转让店铺,她下了最后通牒也没理会,今天不小心就被绑来了。”   “不说这个了。”里香似乎不愿再扯上相关话题,“你要查兴奋剂的来源有点困难吧。据说平阳农场潜伏着大量白莲教的精英,小铃最近也禁止孩子们去那了,真没想到茂凯表面老实忠厚的模样,竟然会是白莲教的狂信徒。”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灵梦将空空的大可乐瓶随手一扔,安静的仓库里响起金属碰撞似的刺耳回音。   城管大人英姿利落地回头,对隐隐有朝“得力助手”方向发展的金发少女道。   “梅莉,你跟我走一趟,去郊外的平阳农场。”   灵梦又转首吩咐科学少女。   “至于莲子你,阿求姐不是交代了工程相关的任务吗?正好和里香一块回去,兵分两路的效率更快。”   莲子极不情愿地点点头,嘱咐挚友道。   “梅莉你小心啊。”   “放心吧。”梅莉露出自信的微笑,“我会注意的。”   分别组队后,莲子跟着里香来到仓库外围停放交通工具的机坪,准备找座驾走人。附近看守的警卫,先前也全被针妙丸击昏,弄坏衣服扔厕所里,叠成人肉三明治了。   平日热情的技师少女,默默检查摆弄着一艘小型空艇,神情透着难言的抑郁。   莲子忍不住心中的沉闷道:“里香,那个,你和金手指是旧识吧。”   “嗯。”里香虽然神情压抑,却还是坦白道,“除了灵梦外,我跟她曾是最好的朋友了。”   “那为什么关系会弄成今天这样呢?”莲子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小心询问道。   “应该说我和她是孽缘才对。”里香怀念地叹道,口吻流露出浓浓的惆怅。   “她小时候是旧城区的扒手,在废舰城算是最底层的贱民了。从懂事起就被一群流氓控制,和其他小偷一样,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有一次受伤时躲在垃圾堆里奄奄一息,被我那个萝莉控的老爹收留,和我算是青梅竹马吧。老爹给她取名阿清,原本是希望她出淤泥而不染,但这丫头天性叛逆,从小就鬼点子多,和她相处吃亏的多是我。”   里香自嘲地笑笑:“当然,动起手来还是我比较狠,毕竟除了灵梦,没哪个小孩的脑袋,能受得了扳手的。”   “后来我那个死鬼老爹离家出走,丢下两个小女孩不管,加入钢铁兄弟会,说是要追寻什么‘男子汉’的梦想。结果我和阿清因为某些事发生矛盾,谁也不肯让步闹翻了。阿清一气之下外出闯荡,我也选择去联邦进修,回来时才知道她已经投靠了奥瑞斯家,短短几年间就受重用发迹,金手指的名号也是那时候获得的,现在她是东南财阀灰色生意的代理人,与万象集团都有交易渠道,手底下一大帮小弟。”   少女习惯性地捋着胸前的两条大麻花辫。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但就算是我也渐渐不清楚她想什么了,阿清这两年来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根本就不像我曾经认识的家伙,似乎心里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算了,讲这些也没用。”里香忽地甩甩头,试图重新换上乐观的笑容。   “阿求姐不是让你帮忙么?我带你去看些好孩子吧。” 第五十四章 里香的全金属狂潮   空旷的工业电梯高速向下,突破亮着红光的压抑通道,将莲子纳入宏伟的阴影中。少女那一刻眼眸中所倒映的世界,冰冷而坚固,却是由钢铁浑然熔铸成的深渊。   “我还真没想过,废舰城竟然有这样大的地下空间。”莲子由衷赞叹道,她现在目睹的冰山一角,几乎堪比在新伊甸军工厂实习时,领略到的惊人规模了。   “很壮观对吧。”里香在她身旁挺胸自豪地道,“这就是工业的力量。在我心目中,人类最伟大的美学,毫无疑问就是钢铁撞击的强音。我最崇拜的一位学姐,就把炽红的钢水,自熔炉中倾泻的景象,称为浇注文明的大瀑布呢。”   自踏入这座秘密工厂起,里香的语气就带着一股昂扬兴奋,完全抛开了先前的抑郁状。   “这座工厂是旧文明伟业的遗留,在青龙神重塑世界时奇迹般的没有毁灭。自前城主‘祸乱之龙’统治时起,就开始进行整改扩建了,后来阿求接手,直到半年前才完全竣工,我也只参与了一部分工程而已。这下面的空间足以容纳十万人生产生活,等会饿了,我们还可以去内部的员工食堂吃饭哦。”   伴随一阵轻微的震动,电梯终于抵达底部,在数道隔离门向两侧缓缓打开后,呈现在莲子面前的是平坦开阔的大道。由钢筋混凝土铺设成的大路足有数十米宽,能同时供七八台巨型运载车通过,在大道最前方,是一道高度超二十米的重型合金闸门。   “欢迎来到潜龙工业区。”里香充满气派地挥手,“除了蓬莱号外,这里是整个城市守卫最森严的重地,要没有阿求姐允许,我还不能带你来这呢。”   “就算是蓬莱号,守卫也没这么夸张吧。”莲子流着冷汗道。光是进电梯前就经过四重安检了,这里绝对是相当于废舰城核心的禁区——看这堡垒的规模,那位娴静温柔的城主小姐,难道也想干争霸杀伐之类,枭雄所图的大事吗?   “相信我,‘蓬莱号’才是最危险的地方。”里香半开玩笑道,“那里可是城管的大本营呢,没看到灵梦和白警长都住上面吗?”   技师少女跳到路旁一台电动叉车的驾驶座上,招呼莲子也爬上来。   刺眼的探照灯光,将闸门前的广场大道照耀得如同白昼,身穿漆黑战斗服的士兵,正分成一支支军容肃整的小队巡逻,连钢铁铸造的高墙上,也有众多军人在特意建造的火力点,和通道间蚁行巡视,牢牢占据着制高点。   “这些士兵不是自警队吧。”莲子猜测道。   里香摇摇头,启动了叉车向大闸门右下的电梯口驶去。   “他们都是职业安保人员,至少阿求是这样跟我说的。军纪严明干练,一看就不是杂牌,因为使用的武器服装制度,全毫无特征,我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莲子也没瞧出什么破绽——比起自警队的乌合之众,这批安保人员更像是冷酷不知疲倦的机器,除了巡逻时脚踏地的声音,一言不发,整个散发着沉重肃穆的杀气。   在叉车快要开进升降梯前,莲子忽然察觉到头上某道观望的人影。   在闸门右侧高耸的合金墙壁天台上,一名拥有华美紫罗兰色长发的娇小少女,正手端英式茶杯,神姿悠闲地啜饮着红茶。   她头扎小巧的黑色蝴蝶丝结,脸部戴着和阿求身边护卫的猫耳娘,同款式的复眼战术目镜。一袭袖有苍蓝臂章的黑白蕾丝边连身洋裙,衬托出清雅可爱的淑女气质。依燕尾形剪裁的黑色高翻领,露出纤滑雪白的脖颈,领口还系着红色的小领结。   在进入电梯前,莲子感觉到紫罗兰发少女的视线,远远的在自己身上逗留了会。   作为飞行员锻炼的优秀视力,让她注意到少女嘴角绽放的那抹微笑——好歹经历了数次生死间的磨练,哪怕遥隔上百米,莲子的本能、因那恶魔般危险气息而引发的战栗感,丝毫不比直面“夜枭”时差!   【爱因斯坦在上,这座城市到底聚集着多少不科学的怪物啊。】   莲子手心暗暗捏了把冷汗。   里香启动升降梯,抵达高墙上层某个向内凹陷的平台,从专门的通道进入墙内,莲子乘坐在叉车上,开始参观内部宏大的厂房区。   在井井有条装列着先进生产线的庞大车间,到处是头戴安全帽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在忙碌着,不断有工业机器人和装满货物的运输车,自里香驾驶的叉车旁经过。   “虽然比不上河城重工驰名废土的规模,但我可以肯定,‘潜龙’绝对是整个东南部最大的军工厂,也是废舰城将来崛起的根基。”里香整个人洋溢着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风范,“来自北方的重金属、南方的稀有矿物、外海的能源,将把这打造成影响力辐射亚欧的军工王国。”   莲子默然不语,她的心随着生产线的运转开始沉下来。   叉车继续沿宽敞的内部通路行驶,在路过一座分解车间时,莲子意外看见台被巨型吊臂,悬挂在空中的破烂飞艇。   “五月花号怎么会在这?”   少女大吃一惊——那架即将被拆解的废铁块,分明就是她和梅莉得以逃脱的大功臣,被她们从森罗商船上偷走,坠毁的欧米伽空艇!   “奈辛瓦里老爹前天搜查钢瀑垃圾场时,顺便把这艘船给搬回来了,虽然机体严重破损,不过核心电子系统还是完好的。”里香故意卖了个关子,“到时会给你惊喜哦。”   在一个厂区岔路口,技师少女停下叉车,少女俩顺着自动扶梯来到更高一层,某座被完全封闭的车间内。   “让你看看我的收藏吧。”   一片黑暗中,里香熟练地找到开关位置,打开了顶部的高功率大灯,整个车间顿时变得光明亮堂,炽白的灯光差点晃花了莲子眼睛。站在视野明亮开阔的二楼,莲子却感到一阵头晕发黑——在楼下一排排流水线上静置的货物,竟全是装配完整的动力盔甲!   “这不是森罗的‘泰坦’吗?”   莲子看到了眼熟的制式装备,她将视线往其它流水线上一一扫过。   “空战型的孤鹰,还有北美的‘地狱火’,河城重工的‘白洞’!天啊,里香你要筹备战争吗!”   “阿求姐神通广大,基本上废土知名的动力盔甲,她都弄来了。”里香双手叉腰,“有了这些,就算想对付白莲教的灵能者军团,我也有点信心了。”   “难道你还要亲自上场打仗?”莲子强行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怎么不行?”里香自夸道,“我们蓝翔毕业的工程师可不只会开挖掘机哦,连上战场也是一流。像我就曾作为实习工程兵,参加过两年前的旧长沙市废墟战役,这也是阿求为何会让我负责这次战备的原因。”   “就像戈登·弗里曼博士一样,蓝翔的传统就是在战场发光发热。”技师少女挥斥方遒道,“我那个死鬼老爹也是蓝翔毕业生呢,作为一名光荣的汽修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因为在某次生化危机中表现出色,被钢铁兄弟会选为骨干,现在跨洲跑到新迦南,去当志愿军去了。”   “你们父女还真不是一般人。”莲子彻底拜服了。   里香打开车间二楼的一扇气密门。   “这里是我的办公室,先坐坐休息会。”   同履带维修店一样,办公室里堆满了工具零件图纸,显示出主人生活上马虎邋遢的性格,只不过东西比起维修店那边的破铜烂铁要高端得多。在中央的精细工作台上,还拆解了一具“地狱火”动力盔甲,靠近门口的办公桌上,安装着多台高配置智脑。作为废舰城首席工程师的办公室,这里无疑是整个潜龙工业区,储藏了最多机密的房间。   “里香,我有个问题。”莲子打量着办公室环境,内心颇为忐忑地问,“带我来这样重要的禁区,城主安排的工作一定很关键吧。”   少女犹豫地斟酌用辞:“作为一个外来人,她为什么会对我这样信任?”   “或许她早查清了你的身份也说不定呢。”就算明知是开玩笑,里香的话也让莲子胆战心惊,“阿求谋定而后动,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敢让你参与到这件事来,那就一定是不怕你会泄密咯。”   “是吗?”莲子勉强笑道。在见识了潜龙工业区的某些熟悉迹象后,她现在最惧怕的,就是这座城市有可能和森罗扯上关系。   少女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翻动着书桌上一堆论文杂志,某个在封面上出现率奇高的蓝发双马尾少女,正头戴绿色五角星帽,摆出各种自信张扬的POSE——她想起绿坝网络系统上,那个三头身的吉祥物就是这种造型。   “这个人是?”莲子好奇地拿起杂志。   “她叫河城荷取,大我一届的学姐,也是我最崇拜的榜样。”里香神情怀念地追溯道,“在蓝翔时我是学机械工程的,她是材料工程专业的,在学习生活方面给过我非常大的帮助呢。”   “我也是毕业前才知道。”里香的表情转为敬佩,“她的真实身份是废土有名的天才科研一族‘河童’的少主。联邦最重要的国防企业——河城重工,如今实际上就是她当家呢。”   “又是个超级大人物啊。”莲子不由感叹——才这把年纪,便已经是大国工业的带头人了,这种惊世骇俗的成就,几乎堪比她物理学导师的传奇经历啊。   少女放下杂志,继续观察办公室的陈设。在四周的书架上,几乎全是战机和动力盔甲的模型,数目远比履带维修店的战车模型要多得多。   “哦,都是很精致的模型啊。”莲子感兴趣地拿起一架喷气战机,“这是联邦现役的主力机型‘雷霆·改’吧。”   “还能够飞哦。”里香坏笑着拿起书桌上的遥控器,莲子手中那架“雷霆·改”,就立刻嗡嗡发动起来,吓了她一跳——战机挣脱莲子双手,在拥堵的室内高低起落,拐着弯灵活飞旋——看来里香还是个玩电动玩具的高手。   “这都是历代河城重工的经典机型。”技师少女得意地介绍自己的收藏,“像钢铁兄弟会使用的粗犷风军械,便大多是那群河童工程师研发出来的,清一色超强动力,强调实用主义至上。”   “动力系统是很优秀,但在我看来,‘雷霆’在信息化和机动方面太粗糙,如果面对森罗内部的空军会很吃亏的。”莲子给出专业的评价,“像女妖战机和空战动力盔甲,都是集高速和机动一体的机型,其优秀的攻击性能和防护措施,哪怕由菜鸟驾驶,对抗‘雷霆’都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里香无奈地摊开双手。   “没办法,毕竟没有森罗那样综合能力逆天的黑科技树,以河城重工为核心的联邦军工业,在信息、智能化上拍马难及,只能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靠优秀的驾驶人员来弥补了。”   “不能更努力点堵上短板吗?在‘女妖’面前开‘雷霆’,就像开铁砖,驾驶员会哭泣的。”好歹也算个飞行员的莲子吐槽道。   “大力出奇迹!这就是蓝翔一脉的信条!”里香摆出副壮志凌云的派头,“只要动力够强,就算是铁砖也能开上天!”   “传说中的气势流呀……”莲子感觉自己被压制了,“但我几年前就听说,联邦空军不是开始改革了吗?最主要的措施就是研发新机型啊。”   “军工产业,从来都是根据实际需要调整的,经验需要积累嘛。”里香侃侃而谈道。   “自建国以来,联邦凭借压倒性的资源和人口优势,让它在对外扩张中无往不利,空中力量本来也以强击机和轰炸机为主,强调对地打击的效率。但是在七年前的第一次禹王坝之战,白莲教制造出大批飞行灵能者,组建‘飞天夜叉’军团。让联邦空军被迫扭转了战术思维,加上森罗无人机群在边境区的威胁,河城重工近年来才将开发重点转移到歼击机和截击机方面,像前年开发的几款实验机型中,首屈一指的大功率气冷战机‘地狱猫’,便是由强击机‘炸弹猫’脱胎换骨成的优秀产物。”   技师少女拿起架全身涂绘着火焰纹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气势汹汹的模型——在机头更画有一个张大喵嘴的恐怖怪猫图像。   “据说钢铁兄弟会征兵广告上的王牌机师,绰号“火焰猫”的古明地燐,便曾在新迦南‘雷霆走廊’空战场,驾驶‘地狱猫’高速掠袭,击坠了超过五十架的各式森罗战机,其前进之势,无人可挡——因为这份夸张的战绩,近年来联邦空军也有用“地狱猫”取代现役主力“雷霆”的争论,更别说它是联邦少数能与灵能者抗衡的机型中,最方便量产维护的。”   莲子狐疑道:“不会吧,地狱猫的性能我也有研究过,没那么神啊。森罗部署在新迦南的空军,全是第六代的新机型,单就作战性能而言,狂甩‘雷霆’几条街,还是实验机型的地狱猫,就算开挂也不带这样吧。”   科学少女的嗓音越说越大:“战机对决的胜负,往往在出厂时就决定了,森罗在技术上占绝对优势。那个火焰猫燐,怎么可能击坠超过五十架六代机,别告诉我是拿蝗虫无人机充数啊。”   “当然是有人驾驶的六代机啦,只能说钢铁兄弟会的王牌都是怪物。”里香翻了个白眼,“不用你强调森罗的科技碾压,我早在蓝翔时就领会过了,全面超越废土水准二十年。要不是以朝仓理香子教授为首的援助团队,拒绝森罗的合作撤回命令,恐怕我学姐连地狱猫也开发不出来呢。”   【拒绝撤回吗?】莲子暗自胆战心惊,【朝仓学姐还真敢和总部对着干啊,难怪这几年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少女又询问了另一个关心的问题。   “看这座工厂的规格,只要能量产四代机,对付白莲教也很简单吧。”   里香神情凝重地摇头道,“就算能量产森罗的六代机,我也不敢言必胜。”   “为什么?”莲子困惑了,在她看来六代机简直就是战神加护的黄金圣衣。   技师少女流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   “当今废土的空军力量对比,不说孤悬海外的美洲,整个泛大陆废土,除了有森罗支持的某些势力外,便是联邦称王称霸了。PLA最辉煌的时期,战略轰炸机群与护航机队所到之处,万民臣服,但就算是如此强大的联邦,也在空战上栽过大跟头。”   “这件事在联邦统治区可是被严密封锁的。”里香郑重其事道,“八年前,圣白莲发动了全面突袭,联邦北部疆土大幅沦陷,在那场迎击白莲教的战争初期,PLA牢牢掌握了制空权,将白莲教地面部队打压得节节溃败,结果耻高气扬的联邦空军,却在禹王坝战役时,被白莲教隐藏的空中杀手,至今为联邦王牌机师们所恐惧的“正体不明的黑色恶魔”重创,总计四十六架战机,覆灭于一人之手。”   “不可能吧。”莲子又有了听神话的感觉。   “当时谁也不信,因为集群的空战型灵能者此前从未出现在战场上。”里香摇头苦笑。   “那是与寅丸星齐名的大魔头‘未央神将’鵺,震骇废土的第一次战斗。若非当时在禹王坝有两位强大灵能者插手,拦下了她率领的‘飞天夜叉’军团,恐怕整个前线空军都会一蹶不振。那两人中就包括后来闻名世界的‘炼狱星火’阿空,加上另一名神秘人物,也仅仅是将鵺逼走而已。自那以后,凡是有‘未央神将’出没的白莲教势力范围,全成为了空中侦察的禁区。”   里香嗓音无力地叹道,“我还真庆幸她从未出现在东部战场啊。”   “虽然废舰城部署了航空兵、动力盔甲在内的精锐机械化部队,联邦也加重了对白莲教西线的压力,但说实话,面对废土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成建制的灵能者军团,以及数万悍不畏死的狂信徒,我们的胜算仍然堪忧。”   她放下手中的火焰战机模型。   “像地狱猫这类战机侧重大马力,发挥高速度的长处,不与擅长空中缠斗、机动灵活性强的空战灵能者正面交锋,而是远程一击便遁走,那还有的打。但如果面对鵺那个等级的怪物,还是要靠同样强大的灵能者才能对抗,遗憾的是我们的王牌——灵梦可不会飞。事实上,空战型灵能者在战场上是公认的占便宜,就算是‘火焰猫’燐,在参加钢铁兄弟会前,也是游侠协会十一名九星游侠中,唯二的飞行灵能者。”   “时代变了啊。”里香怅然地回头抚摸那具被拆解的“地狱火”零件。   “在过去它们是人类征战大地天空和海洋的主力,但是在青龙神创生世界后,灵能者却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但我却依然热爱着这些由金属塑造的孩子,因为无法成为灵能者的我,只能靠它们赋予我的翅膀飞上天空,破开水面,在大地上飞驰,发挥出人类超越性的力量。”   莲子出神的眼神,也落在每一个零件曲线,都熔铸着工艺之美的动力盔甲上——同为热爱科技的普通人,她对里香的话感同身受。   “但我可不会因为一时的技术差,就在灵能者面前认输。”技师少女眼中燃烧着灼灼光芒。   “狩猎祭时我说过,要给你看最珍视的孩子吧。”   里香在智脑终端上输入了一连串密码,然后走到墙角的咖啡机前。在她启动了煮双份浓缩咖啡的指令后,墙壁上竟陡然打开了多重圆形的金属暗门——在她办公室内,竟还连通着一座秘密仓库!   “竟然把电子锁装在咖啡机上……”莲子相当无语。   跟着里香踏入秘密基地后,展现在两位少女眼前的是一辆怪异的战车。说它怪异,是因为比起战车,它更像一头八只脚蜷缩起来的蜘蛛兽魔,若伸展开那狰狞坚硬的机械足肢,恐怕直径足有十余米——在整体如仿生机器人的构造上,覆盖着一层浑若天成的铁灰色装甲外骨骼,装甲面板流溢着森寒诡异的光芒,没有一丝显眼的擦痕。在炮塔正前方,用颜料精心涂画着一只望而生畏的邪眼,它就像深陷沉眠中的恶魔,似乎永远不会再苏醒恢复活力——然而主炮管上重重叠叠的霸气击杀环,却彰显着属于王牌的素质,让人丝毫不敢产生轻视。   “看到了吗?我家世代相传,最引以为豪的战车——邪眼西格玛!”   技师少女猛地回头,两条麻花辫高高甩起。   “当年联邦凭借泛大陆铁道体系扩张时,便是用列车搭载着数不清的坦克、军械和士兵,形成无可阻逆的钢之洪流,征服了大半个废土。但在某次进攻小国‘铁轮国’的战役时,却因为那个国家的‘神’单独驾驶着一辆战车,便阻拦了数万大军不得寸进,直到钢之军神出手,想尽办法限制了战车的行动,才勉强取胜。”   “那台传奇级的战车,就是和我这孩子同型号的建御雷神。”里香眼神闪烁着无比狂热的光芒,她用力拍击着表面光滑如新的装甲道,“曾记载于旧文明战车史上,最凶猛的怪兽。拥有迄今无法再复制的完善人工智能,以及微型核聚变反应炉。这层由可自动修复的纳米合金打造的机动外骨骼,更足以抵挡战术导弹的正面轰击。”   “这孩子全力奔跑起来,最高时速可达600公里,凭借先进的液压传动装置,行动敏捷适应全地形作战,以150mm口径核能加农炮为主武器的火力网,能把半个废舰城轰成渣,现在哪怕找遍废土,也绝不过个位数的超级战争兵器!”   建御雷神。   在里香说出这个名字时,莲子眼神都变了。她在森罗的战车资料库见过相关记载,由三战前日美联合开发的最高科技结晶,后来被中国俘获一架,仿制并改进了生产技术,堪称那钢与火奏鸣的时代,驰骋于陆地上的战车之王——没想到竟能在里香这见到实物!   “它叫邪眼西格玛,是当年‘蓬莱’号上唯一残存的一台建御雷神。我家高祖父曾是它的车长,开着这孩子熬过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在高祖去世后,数代人锲而不舍地想修复它,如今在我手上,终于快大功告成了。根据我的数据测算,就这一台建御雷神,便拥有超过一整队“泰坦”动力盔甲的作战能力,其单纯的破坏性,绝不亚于灵梦那个等级的灵能者!”   少女动作麻利地跳上“蜘蛛”型战车的炮塔。   “看到这二十八个击杀环了吗?”里香自豪地拍着加农炮管,“这可不是普通的坦克击杀环,而是我高祖驾驶着‘邪眼西格玛’,击破同样型号的‘建御雷神’,所荣获的勋章!”   “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它就是王牌中的王牌!”   (又有新出场的人物,看服饰描写,大家看看是谁——)   (装在咖啡机上的暗门开关,是辐射3中机械侠的基地的梗)   (建御雷神,原型来自《空之音》。邪眼西格玛,里香在东方旧作封魔录中操纵的EX面BOSS。) 第五十五章 回音·萌芽   在深林环绕的绿海大沼泽周边,平阳农场是片丰饶难得的福地。   闪亮的梯田依着丘陵绵延的地势,展开优美的曲线,千百错落有致的田格子,逶迤成风情恢弘而自然的拼图。农人们迎着朝阳舒展强壮的肢体,伺候精心培育的庄稼。在农庄中央的稻田空地旁,还矗立着一尊头顶花苞帽上,缠绕着丰美葡萄串的少女雕像。   夏初正步入成熟期的水稻葳蕤茁壮,沉甸甸的稻穗压着丰盈的稻杆低垂,不时随绿海的水风热情招摇,为田间尽职守护的少女神像起舞。   金黄苍绿的波浪,直涌向远山边丰茂的果林,梯田外肥沃的草场上,散布着乌云般繁密的双头牛群,这些畸形的大家伙,常年反刍着绿海鲜美的嫩草,生长的肥硕而健壮,也是废舰城居民日常最主要的肉食来源。   安抚好面前巨大的奶牛,茂凯抬臂擦去了脸上浸出的汗珠,作为平阳农场的主人,他开垦这土地已近七年了。自二十八岁时来到废舰城,将方圆十数里密林烧掉后开拓的荒地,发展成如今规模的大农庄,业已年过中旬的他,几乎付出了生命中最黄金的时光。   随着粗糙坚实的手指用力挤压,乳白中微带淡浊的鲜奶,开了水龙头般滴落,哗啦啦蓄积在大桶中。农场主昔日和稻田一样浓密的大胡子已然刮去,憨厚淳朴的脸上,还残留着青肿痕迹——前阵子被秘密警察打裂的伤口,依然惨的触目惊心。   他身旁已装满了一桶牛乳,奶牛温顺地叫唤着,给予主人最丰厚的馈赠。这头黑白花纹如流云般美丽的牲畜,是继承了战前优良血统基因的幸运儿,又因为在绿海充盈灵性的草场长年放养,产下的牛乳香甜可口,是废舰城有名的特供品。   奶牛旁边蹲着个清秀的小女孩,一双短马尾辫在脖子后微微晃荡,女孩穿着朴素的绿连衣裙,正一边心事重重地观看农场主挤奶,一边向他倾诉着什么。   “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啊。”奶桶又快要盛满,茂凯艰难地叹了口气,“阿赫那孩子太可惜了,没想到几天没见就……唉,你哥哥什么时候才能真懂点事。”   “苏晓那混蛋……非要带头去狩猎祭闹,害得阿赫这么惨,要不是灵梦姐,说不定已经……”   小芽脸神透着无法驱散的阴翳,声音低落地埋怨着。   “祸事总是接踵而来,茂凯叔,你前些天被黑皮狗打的那么惨,一定要小心啊,我听老师说,平阳农场似乎被很多人盯上了。”   小女孩无力地托着腮,“为什么灾难一定要找上没反抗能力的人呢?”   “真羡慕灵梦姐啊,拥有那么强的力量,能随心所欲的保护自己,还有珍重的人。”   茂凯转过那张肿胀变形的老脸,想扯出个安慰性的笑容,却因为牵动到伤口,只能木讷地道。   “你现在不是也被风铃苑的大家保护着吗?”   “那不一样。”小芽神情哀伤地低下螓首,“那不一样。”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对这个骨子里好强的女孩,他也不知从何劝起。男人提着装满鲜奶的桶,走进牛圈旁的储物铁皮屋,当再次出来时,这位农场主手中已经提着大瓶色泽诱人的牛乳,还有个密封的小陶瓷罐。   “将这个给阿赫用吧,我年轻时也当过几年巡林客,这副秘药对伤口的愈合很有好处,希望这孩子能快点走出阴影。”   “可是茂凯叔你不还是脸上花成这样,你没用吗?”小芽担忧道。   “我这点小伤过些日子,自然会消退的,秘药的材料可不容易收集,给阿赫用是最好的。”   茂凯叔又提高牛乳瓶道,“这是今早最新鲜的奶,已经处理过了,带回去给大伙儿喝吧。”   小芽眼神闪烁地望着他的脸,没有伸手接。   “小铃老师让我别再拿农场的东西了。”   女孩略显犹豫地嗫嚅着嘴,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内心纠缠的那摊乱麻倒出来。   “茂凯叔,你真的是白莲教的狂信徒吗?”   男人拎着瓶子的大手,缓缓垂下。   “小芽,老师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是偷跑出来的。”小芽死捏着裙角伤感道,“没想到我也会和那个傻哥哥一样胡闹吧。小铃老师禁止我们再来这里了,说你们是邪恶的狂信徒,平阳农场也是专给人洗脑的魔窟。但我不相信!她不是也常给我们宣传联邦的东西吗?我相信茂凯叔你是好人,你不像灵梦姐那样拥有无敌的力量,却还是尽自己全力,帮助每个值得帮助的人,哪怕农场最艰难的时候,也没忘记给我们优惠供应食物,这难道不是好人的品质吗?小铃老师一定是弄错了。”   “好人吗?”茂凯表情近乎麻木的脸上,挤出几分苦涩的笑,“乖孩子,听你小铃老师的话,以后别来农庄了。”   “为什么!”小芽的声音尖锐起来,“难道你信白莲教就是坏的?小铃老师常给我们说联邦的好,但在旧城主作乱时,我也没看到联邦的驻军来救我们!”   “世上许多事,比田里的农活要复杂多了。”茂凯嗓音艰涩地劝道,“接下来这段时间城里可能会非常乱,一定要好好呆在老师身边,保护好自己啊。”   “什么嘛,又在敷衍我,归根结底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可不是苏晓那糊涂虫。”   在女孩闹别扭似地别过头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悠扬如暮鼓晨钟的梵唱。   “南无三,这位小施主似乎有困惑呢。”   苏芽循声望去,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袭雪白发光的僧袍——那位曾救下茂凯叔的美丽绿发少女,正竖掌单手行礼,眼神极富亲和力的,笑吟吟望着这边:“看起来是个很聪慧的孩子,有缘啊。”   茂凯目光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以恭敬虔诚的姿势,回礼参拜道。   “幽谷上人……”   年轻僧侣点头示意,眼神却完全落在小芽身上,大叔踏出半步想拦在小芽面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小施主。”谷寻音朗声道,“你心中纠缠的烦恼丝,我可以见见吗?”   女孩畏缩地后退一下。   在白莲教神将内部中,以大嗓门和狂热痴迷于传教而闻名的云游僧侣,貌似惊讶道,“茂凯兄弟,难道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吓坏这位小施主了吗?”   “幽谷上人见谅了,小芽这孩子只是有点怕生。”茂凯诚惶诚恐地解释道。   “你真的是圣王的使徒吗?”女孩眼神挣扎了数秒,忽然豁出去似地开口问,“我在城里也偶尔听过白莲教的传道,你们说圣王生来就是为了拯救水深火热中的世人,你到底是她的使徒吗,能不能代表她?”   “有音心自在,无音心本空,我音见人性,回音意重重,你认为我是,我就是。”少女僧人唱了个模棱两可的佛偈。(作者自己编的,响子忽悠人专用)   小芽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可我老师说你们是乱搞封建迷信。”   茂凯大叔急了:“小芽,别乱说,幽谷上人她——”   女孩倔强地往下说道,“老师说,白莲教不过是滥用灵能者的力量,来强迫人们信奉你们。圣白莲掀起波及世界的战乱,害人无数,枉称圣王。”   茂凯大叔的脸霎时都惨白了,只是被当面冒犯的谷寻音,神姿却仍然温和善意,颇有佛门不急不躁、唾面自干的超然气派。   “小施主你为何会有如此偏见呢?”   “这世上真的有能拯救人的神佛吗?”小芽幼鹿般清澈伶俐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幽谷上人,似乎毫不畏惧这位曾在她面前,展现过无边大能的邪教“高僧”。   “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为什么佛从没在我面前出现过?为什么圣王不降下法力?她知道这世上有这样一个小女孩要被拯救吗?”   “小施主,神佛诞生于世上,并不是为了亲自出手将人拉离苦海,而是只抛出一根稻草,却有办法教人将那稻草变作船——神佛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唤醒人心中隐藏的,能对抗世界的力量而自救,这叫做度化。”   “稻草?那弱小的人就被佛放弃了吗?”   小芽紧咬着纤唇道,“我的爸妈,只因为没有力量,就要在战乱中逃离家乡,甚至被强盗杀死,我和哥哥没有力量,只能当孤儿,被人贩子抓住,阿赫没有力量,下半辈子注定要做个瘸子。这样的世界,神佛为什么不能改变?”   谷寻音幽绿的瞳孔,静静倒映着女孩扭曲偏执的面孔——单从外表看,比起僧侣,她更是一位正直青春韶华的少女,然而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上却无悲无喜,就像古道边供奉数百年,任凭风吹雨打的佛像一样。   “改变来自于力量,力量来源于信仰。”少女僧人合十道,“小施主,你并非没有力量,只是你不愿去相信。贫僧也曾迷惑过,这世上总是困惑多,能为你解惑的人少,幸而让我一生得遇圣王,我也曾只是个痛恨自己无力的普通人,是圣王唤醒了我的内心,让万万兄弟姐妹们在残酷的废土上团结起来。我们信仰神佛并非为了逃离避世,恰恰是为了拯救世人超离苦海的大乘思想,才兴起白莲教的,看这个——”   她轻轻托起右手,掌心中悄然升腾起一朵光焰交织的白莲,旋转绽放,溢散着纯净皎洁的光芒。   “世事总是有得有失,因果转业,但大道的本质不会磨灭,圣王就在你心中,正如我心念一动,莲花便怦然盛放,小芽,你喜欢白莲花吗?”她有意无意改变了称呼。   女孩不由自主地点头,“我很喜欢。”   在小芽瞳孔扩散的目光中,谷寻音身上灿烂闪亮的白袍,都仿佛化成了一朵白莲花——废土上很少能见到这样纯净如雪的衣服——十二年前,在某个手持锡杖,头戴斗笠的云游圣人传教时,出现了以熊熊燃烧的净光明圣火,纹饰着灼灼莲华的白袍。那一年末,白莲教的旗帜首次在废土上飘扬,并最终蔓延到联邦北方十多个行省,继白泽之变后,掀起了近半个世纪来最大的动荡。   “莲华出淤泥而不染,幽居水上,澄净善美,枯荣无妄,是深具佛性的花朵,正如某些人挣扎于俗世泥泞中,却最终脱离污秽,又是什么力量让它升华得如此美丽呢?小芽,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   小芽痴迷懵懂地点点头。   僧侣露出空灵的微笑,缠着莲子佛珠的右手,温柔地摸向女孩的头。   在纤盈如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女孩发丝刹那。   “放开你的手。”   生硬煞气的话,让谷寻音硬生生地僵住。   她霍然掉头朝背后望去,却发现原本空荡无人的草场丘陵上,诡异地出现两位少女的身影。   哪怕身穿粗制滥造的猎服,也无损她们的绝代风华,相反更增添了几分超然的飒爽英姿。一名黑长直发,捆扎着鲜红蝴蝶结的少女,正用右手背撑着腰,左手悠闲地垂着,另一名金发的知性少女则负手站在她侧后微笑,身旁虚空中无声无息张开一道妖魅的裂隙,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的竖瞳,在缝隙内不断张合着血红的眼睑。   【根源系灵能者……】谷寻音悄悄呢喃着,鞠躬致单掌礼道,“原来是两位有缘人。”   “邪魔外道。”灵梦冷哼一声,以漠然的表情俯瞰她道,“别向我家小芽洗脑,想讨打吗?”   少女城管向不远处愣住的女孩招手道。   “小芽,快到这边来。”   苏芽恍然惊醒似地打了个激灵,朝两边人匆匆看了看,犹豫着向灵梦走去。   “何必如此剑拔弩张。”谷寻音镇定自若道,“同为龙芽之恩赐者,我们不应该相交莫逆,共同聆听圣王大人的教化么?像这位金发施主,如能面见圣王大人,想必会受益匪浅。”   梅莉闻言微微蹙眉。   “道不同不相为谋。”灵梦没有继续给她卖弄嘴皮子的机会,“圣白莲一代妖孽,谁知是救世圣王,还是化外天魔,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这魔头呢。”   灵梦头也不动道。   “梅莉,你先带小芽走一步,回风铃苑,我等会就赶来。”   金发少女点点头,温柔地牵住女孩发冷的小手:“小芽,跟姐姐来吧。”   小芽眼神复杂地回头,不舍道。   “茂凯叔,注意保重身体啊。”   女孩强忍着惊惧、忐忑、好奇、迷惑……混杂起来糟透了的的情绪,被无数瘆人的怪物魔瞳死盯着,紧跟梅莉踏入了尚未闭合的裂隙。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灵梦从兜里将淡青色的“极乐升华水”掏出来,甩手向谷寻音扔去。   “这玩意是你们白莲教卖的吧。”   谷寻音伸出佩戴佛珠的右手,试剂正好落入她掌心,她扫了一眼,微微叹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确实是我下属贩卖的东西,不知白灵梦施主是从哪里得知的。”   “承认就好。”灵梦故作无奈状,“你如果不承认,我也不太想在你的贼窝动手,毕竟吃这里的东西长大的。”   少女又换上鄙夷的表情道:“说你们是邪魔外道还不承认,竟然靠贩卖这种东西来筹集资金,真是丢了圣白莲的脸。”   “看来灵梦小姐还不明白,我们的初衷是什么。这极乐升华水的原料你应该也猜到几分,我们所做的只是为了这世界挑选出有缘人,正如这样——”谷寻音竟突然将试剂打开,仰头全部喝下去,面色依旧如常,未有丝毫生理、情绪变化。   灵梦冷笑道,“若承受不住便是无缘,活该被逼轮回吗?这就是你们的度化之道?”   “大道只渡有缘人。”   “渡得了我吗?一个被神佛抛弃之人。”   “可渡。”   “谁渡?”   “佛不渡,我渡!”谷寻音突作狮子吼,声音震骇如当头棒喝。   足以重创普通灵能者的无形音波,针对灵梦造成的反应,却只是泥牛入海,少女眯起眼沉默了片刻,哂笑道:“收起你那一套哄人的把戏吧,若真有人能度我,阿妈就不会离我而去了。”   “南无阿弥陀佛,生老病死爱别离,人间真情自在心,若将世间沉沦苦海诸人,皆视作兄弟姐妹,死亡亦视作轮回胎动的部分,便能超脱肤浅的喜怒哀乐,坦然活出神佛的境界,令堂大人,恐怕也说过类似的道理吧。”   谷寻音又温和一笑补充道:“圣白莲大人,便是如此教导我们的。”   “你很狡猾。”   灵梦死死盯了她一阵,终于摇摇头叹息道:“算了,我也懒得和你这资深神棍扯谈,某人只是让我来确定药剂来源的,既然你承认了,那也没必要费白功制造冲突,毕竟我们废舰城只是穷乡僻壤,比不上你们白莲教家大业大。”   她正要转身时稍稍回头,向站在谷寻音阴影后瑟缩着的男人道。   “茂凯叔,别再和小芽来往了。”   男人僵着身体没作声。   灵梦也没有任何犹豫地掉头离去。   谷寻音在少女离去过程中,只是闭眼默数着佛珠,莲子制成的古朴珠串,在少女纤纤指间化作一线流光转动。她陡然睁开双目,晶莹碧绿如翡翠温玉的瞳眸,原本古井无波的神态,变得飞扬而洒脱。   “那孩子叫苏芽是吧。”   茂凯失神地点点头。   “她很有潜质。”少女僧人意味深长地道。   “圣使大人。”农场主的声音变得有些惊慌,“但是小芽根本不……”   谷寻音打断了他的话。   “茂凯兄弟,你到废舰城当农民已经有六年了吧。”   “是。”男人木然的脸色阴晴不定,似是想起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六年又一百廿七天,我·日夜记数着日子,若非圣使大人当年开恩,我也不会留下这条命到这苟延残喘。”   谷寻音淡然一笑:“我不像寅丸星那样好走极端,所以当年才会出面保下你。圣王大人常说心迷外象,软弱动摇,凡此种种,皆为人的局限性,若要超脱宿业纠缠不休的业力,我们就必须直面自己种下的因果。我对小芽说的,同样适用于你,莲花自心而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茂凯神情怔忪就像一块枯朽的木头,他手中的瓶子重重摔在地上,牛乳飞溅一地。他突然跪下来“砰砰”磕头,肮脏的泥土沾上额头,伤口再次流出污血。   他以近乎哀求的神情道:“幽谷上人,我真的能赎清罪孽吗?”   “南无三。”少女僧人低吟了一声佛号,慨然唱道,“诺诺诺,无心空谷空应我,知知知,残弦断响断回歌,金鳞徒戏水中月,红粉痴采镜上荷,业障磨人人不见,曲道迷途须棒喝。此生惟愿净光明圣火,消融一切孽障。”(又是我编的佛偈,都是按照响子的特征来的。) 第五十六章 少女过往与天启秘辛(上)   人真的拥有足以拯救自身的力量吗?   苏芽曾常思考这个问题。   无论是小铃老师,还是刚刚遭遇的幽谷上人,都说过让她在内心中寻求力量的话,但为什么她却找不到呢?女孩仿佛摔进一个黑蒙蒙的树洞里,明明看得见出口一线光明,却根本无力爬上去。   苏芽不是没见识过什么叫“力量”——五年前她还只是个幼童时,那道背影挡在饱受折磨的俩兄妹面前,纤瘦矮小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去,甚至还赶不上当时严重营养不良的哥哥。   可就是那样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却像随手捏死几只蚂蚱,将所有看似不可战胜的人贩子杀掉——从那刻起苏芽就偏执地认为,力量就该是那样压倒性的强大,能轻易把一切给她带来恐惧和痛苦的阴霾驱散。五年过后,那道背影已成为废舰城最具威慑力的象征,而今年十一岁的她,却仍旧只是当初那个弱小无力的孩童。   和哥哥一样,苏芽极其羡慕那样近乎无所不能的强者,这其中既有对恩人仰慕的缘故,更因曾深切体会过何为无力的绝望感。哪怕在风铃苑所有被幼时严苛经历催熟的孤儿中,苏芽的性格也尤为好强,总爱默默把事情做到最好,哪怕学防身格斗术,也仗着女孩发育的早,往往苏晓几个男孩都打不过她。   但女孩却有着微不足道的忧郁,眼看哥哥个子一天天追上自己,添饭的量也常是她两倍,少女就由衷感到纠结苦恼,虽然兄长在她看来,仍然顽劣幼稚得不像话,但自己的成长也乏善可陈——只有苏芽自己才深深明白,离开了别人的庇护,她就弱小的什么都不是。   力量到底是什么呢?暴徒手中的枪?人贩子的硬皮靴和鞭子?军队、警察?小铃老师口中崇高如空中楼阁的秩序,那永远也靠不上的联邦?神佛偶像,还是灵梦姐遥不可及的背影?   幼年灰暗的记忆,残留在心里的伤痕仍鲜明在刻,苏芽搞不懂世上为何会有强弱之分,为什么好人在废土上总是难活下去?而仁慈的青龙神,又到底为什么创造出灵能者这样几乎能把其他凡人贬为虫子的存在?   她把一切都闷在心底,从没向任何人吐露过,小芽渴望得到力量的同时,也愈发想知道力量中隐藏的答案,一直胡思乱想却越来越摸不清方向。   正如女孩现在面临的处境,置身于幽深灵异的隙间中,就能感受到那种完全无法明白、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差距。   虚空中包围她的是无数恶心神秘的赤瞳——被梅莉命名为“拉普拉斯”的魔眼,只是单纯投射着冰冷妖异的视线,就有股震慑人心的气场在波动。   “不用担心,往前走吧。”那位美得不像人类的金发姐姐,在身后鼓励着笑道。   女孩强行压抑住惶恐的心情,尽量不去看地面上开合不定的魔眼。她数着步子往前踩过去,感觉自己不是踩在血肉或实地上,而是在水波凝固成的镜面上漂浮。当数到第八步时,女孩蓦地穿过一道裂开的豁口,在敷着虹色光膜的歪曲空间裂隙外,已然是风铃苑日常熟悉的景象——天光灿烂的倾泻在菜园种植的各式作物上,显现出生机蓬勃的气息,她曾参与搭建的、缠绕着青翠欲滴的牵牛花藤的木架下,静立着她们手工课做的花园矮人。   一群正聚集在动物饲养仓前,围观玩耍的孩子们,全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现身的小芽。   女孩注意到他们目光中的震惊奇怪,恍然回头,门板大的裂隙已然消失,似乎那只是泡沫般诡谲易散的幻觉,身后只余下那位引领她回家的姐姐——午间骄阳的耀射下,少女纯净纤柔的金发,晃漾出令人目眩的光晕。   “姐姐你也是灵能者吗?”小芽惘然问,她此时神智才稍微清醒。   梅莉背负着手,神情亲切地点头。   “只是蒙青龙神眷顾,让我天生拥有一点小小的能力罢了,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觉醒为灵能者。”   “果然——”小芽双眼微微黯然,“灵梦姐的朋友没一个简单呢。”   梅莉察觉到女孩低落的心思,在她想说些恰当的体贴话,冲散气氛中的阴郁时,某个业已熟悉的语气从饲养仓那轻佻地传来。   “我还以为是哪来的妖孽,原来是大小姐你啊。”   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棕色游侠战衣,换上清新的素色居家服,看上去就像个知心大姐姐的小兔姬,拎着两头状若兔子的古怪生物,从铁笼网后钻出来,饶有兴致地打量梅莉。   “下次记得走正门哦。”   褪去了浑身戾气,女猎兵显得随和而亲近,透着股不同于战场上的清爽活力。梅莉对此略感惊诧地鞠躬道:“你好,又见面了。没通报就打扰真是失礼,因为路上碰巧遇见了小芽,灵梦让我先把她送回来。”   梅莉并没有提起女孩前往农庄的事。   她注意到小兔姬手中怪模怪样的兔子,好奇道:“这不是卜酷塔吗?”   “对啊,来偷吃菜的。”孩子们纷纷吵嚷起来。   “这家伙可有趣了!”   “卜酷塔只听老师说过!没想到今天还能抓到!”   “赵老师快给我们玩啊。”   “别抢啊。”小兔姬把怪兔子交给几个熊孩子,“似乎是森林里太危险,这些怪胎全跑城郊来了,小鬼们非要抓几只玩,我只好帮忙了。”   在孩子们争着逗弄卜酷塔那张囧态十足的脸和棉袜似的长耳朵时。   “小铃老师来了。”有眼尖的孩子注意到教室那边开门的动静。   梅莉也早已发现风铃苑的主人正朝这边走来——短短可爱的红色双马尾上,人如其名系着金铃铛的知性少女,仍然穿着一袭朴素的黑围裙和红白格子衬衣。   面对面沉如水来到身前的小铃,苏芽低下头十指纠缠,脸上带着深深的歉疚道。   “老师……”   小铃平静地端详她:“我应该说过最近不准外出吧,小芽。”   女孩无言以对地埋着头,准备接受批评,脑后细细的马尾辫子,也无精打采地垂下。   “你先进去吧。”小铃无奈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阿赫。”小芽闷闷地从老师身侧快步绕过。   打开菜园旁某座铁皮屋宿舍的门,女孩来到间没上锁,挂着“请勿打扰”牌子的卧室前,轻轻推开门摸进去。   苏晓和希明正坐在中间一张做工精巧的木床边,床上隆起的被窝中,有人正死死蒙着头尸体般躺在里面。   这里是他们和阿赫的卧室,往常三个男孩聚在一起,不是玩闹就是吵架,阿赫通常都充当和稀泥的角色,虽然争执不断,却从不会缺乏活力,但在发生了昨天那件事后,苏芽平常熟悉的三个男孩间的欢声笑骂,全都化作此刻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沉默。   “小芽。”苏晓一反常态地瑟缩道,“你回来啦,茂凯叔怎么说?”   “你们都出去。”小芽冷冷地盯着哥哥,“我来照顾阿赫。”   苏晓还想张嘴申辩,却被希明一把拉住袖子,小光头眼神很可怕地瞪着他。   苏晓脸色僵硬,忽然自暴自弃地低下头,站起来冲出门外,希明踮起脚紧随其后,往小芽复杂地看上一眼,才小心关上门。   女孩拽紧拳头一动不动,等脚步声远去才开始打水,整理起宿舍急救箱中接下来准备换上的药和绷带。   “是小芽吗?”被子里这时才传来憔悴、气若游丝的声音。   “阿赫,是我。”女孩尽量让自己的嗓子别发出颤抖,“别闷在被窝里了,出来透会气吧。”   被子里又沉寂了一阵,在小芽以为好友无法面对自身的惨状而逃避时,却突然听到细若蚊呐的哭声。   “小芽,我好害怕。”遮盖于被子下隐隐战栗的轮廓,传来痛苦的抽泣,“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遇到这事,右腿痒的不行,骨头也好痛,我伤口、伤口的肉都在动一样。”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女孩急忙凑近想安慰他,双眼中却也禁不住湿润,“灵梦姐不是都说不用怕吗?”   “但我的眼睛已经开始看不清东西了。”阿赫终于掀开了被子,裹着纱布的断腿落入小芽眼中,就像最残酷的事实摆在那无法改变,他嗓音哽咽,双手却慌乱得在身边摸索着,“好模糊好暗——小芽,我真看不清你了,难道这条腿断掉,我还要变一个瞎子吗?”   女孩不敢置信地捂住嘴——阿赫平时虽然戴着眼镜,也显得明亮清澈的瞳仁,此时却呆滞无神,泛着噩梦般诡异的幽幽绿光。   “你会没事的。”小芽猛地抓住他挣扎不停的手,又紧紧抱住男孩头,两人颤抖的肢体贴在一起,双倍的恐惧也在彼此心中传染,蔓延更甚。哪怕极力压迫胸口的悸动,但眼泪还是不争气掉下来,女孩强忍的哭腔已抑制不住,她此刻只想真正的能安慰到朋友,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我一定会救你的。” 第五十七章 少女过往与天启秘辛(中)   “赫恩小姐,谢谢你特地送小芽回来。”   待苏芽踏进宿舍关门后,小铃才回首彬彬有礼地致谢道。   “称呼我梅莉就行了。”金发少女微笑着还礼,“我很喜欢那孩子呢,看上去真的非常懂事。”   “她其实并不让人省心的。”小铃摇摇头,“太过早熟可不是好事,有时连我也搞不清她脑瓜里在想什么。”   知性少女停顿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沮丧的苦笑:“她是去平阳农场了吗?”   梅莉颇显惊讶:“原来您知道了啊。”   小铃语气略微涩然,“那是白莲教的重要聚点,我当然有渠道监视,只是不方便暴露而已。”   梅莉随之想起眼前貌似文弱的少女,除了有孤儿院管理人这重身份外,暗地里还是联邦驻废舰城的情报总负责人。   嘱咐孩子们和小兔姬呆在一起要听话后,小铃又向梅莉做出邀请的手势。   “到屋里来谈谈吧,或许,我们都需要解答一些疑惑。”   “有劳您了。”梅莉意动地点点头,她确实有些事,想向这位灵梦口中的“联邦特使”请教。虽然这明显意味着试探和信息互换,她不一定能从精明老练的调查官手里占得了便宜,但数天来一直被他人牵着鼻子走,误入风雨欲来的迷局中,梅莉至少想争取棋盘旁观战的主动权——心思玲珑如她,明白自己正深陷绿海有史以来,可能是最诡谲滔天的漩涡,为了她和莲子的生命前途考量,也必须开始利用这天赋的能力,施展所有手腕将信息碎片聚拢来,拼组成迎接暴雨的坚实屏障。   这种由棋子向棋手心态的转化,毫无疑问,是伴随着“觉醒”所喷薄的昂扬自信,潜移默化下造成的影响。   跟随小铃走到那间最大的铁皮教学屋中,顺着两侧精心张贴满各式书画摄影的楼道踏入里间,梅莉暗中打量放置有诸多杂物,却仍保持条理井然的房间——这间宽敞的屋子似乎是孩子们平时的文娱活动室。   少女空灵敏锐的感官,恍然延伸到每一个铁制书架上,不论是张贴的告示字迹,密密麻麻的书本封皮,抑或充满童趣的手工艺品质地,连书柜内斑驳细碎的铁锈,表面纹路的破裂和凹凸不平,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室内还有几个在文静阅读的孩子——少女念力编织成无孔无入的蛛网,仿佛视线正爬上他们翻阅的书——孩子手指翻页间,她的神念也飞速扫过排布整齐的文字;组成图形色块的无数微小像素,皆清晰可见,甚至他们因为书中所述,情绪思维隐约起伏的波动,也被雷达般奇诡的念力捕捉到。   仅仅三秒内,梅莉就弄清了室内共有一万一千册藏书,以及每一册书的名字。   这种体验非常神妙,几乎将一切信息巨细靡遗地反馈回脑海,她有意无意间便会进入此类异常的感知状态,却还并不能维持长久,梅莉将其命名为“灵感多普勒境界”。   少女品味着超感知带来的空灵余韵,又倏然回归正常的观察态——视线被重叠的书架和手工艺品阻隔,纯音乐的风琴舒缓伴奏中,天花板上运行的投影仪,正播放着有关核战前的记录片。   那都是人类失去的旧文明风景。   “有很多书籍和影像资料啊,搜集这些战前文化的遗物,一定很不容易吧。”   小铃心有所感道:“这都是用来给学生们开拓见识的,其中有很多书,连我也爱不释手呢。每每细读一遍,就像在脑中粘贴旧文明的玻璃碎片,似乎透过那知识和思维拼接成的模糊窗口,就能窥探到旧文明风景恢弘的一角。有时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那场毁灭性的大战,我们所经历的世界又会向何种方向发展呢?”   知性少女神情遗憾地低下头,马尾上绑的铃铛,也随之甩动,发出清脆悠扬的回响。   “但就如玻璃的裂痕无法愈合一样,我们和旧文明的代沟,也存在着断层性的缺口吧。”   “您真是妙人。”梅莉双眸异彩涟涟,极度赞同道,“很精奇的譬喻呢,没活在那时代的人,是无法明白当初的境况的。”   “但这也无妨我们想象那时的人类社会,是多么伟大又奇怪吧。”小铃会心一笑,“说到战前历史的研究,你今天见过阿求了,她就是个极具天赋的行家,我这儿的藏书,大部分都是她经手搜罗的呢。这位城主七窍玲珑,兼怀过目不忘之才,以前人的话形容,就是‘大智近妖乎,’常提出令人叹服的见解,那种智珠在握的气度,我也仅在少数德高望重的贤者身上见过。”   “确实是超凡脱俗的人。”梅莉眼神微妙,“过目不忘么?或许,我也能明白这是种什么滋味。”   小铃笑而不语,轻轻拉开活动室最靠里侧书架旁的一扇气密门,现出其后清净的走道,以及尽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请进。”   梅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里应该是她处理真正要事时的地点。   除了两座造型清雅的竹制书柜外,室内只陈列着一张宽大的原木书桌,桌上安放着一台微型智脑,四面墙壁并未开出通风的窗口。   在正对走道口的墙面上,高挂着一幅泼墨楷书,字迹旷雅通达,一笔一划尽显超然胸襟,自然营造出空明高尚的氛围。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梅莉欣赏的视线,落在八个铁画银钩的大字上。   “请坐。”   小铃拿起一只热水瓶冲水,端来两杯竹杯盛泡的花茶。   “陋室孤寒,只有茶水招待,请多见谅。”   “好香的茶,谢谢。”梅莉礼貌地接过竹杯,也不顾漂浮着花瓣的茶水尚热气蒸腾,微微抿了口,滚烫的热液侵润喉咙,少女悠然陶醉道,“沁人心脾呢。”   “这是矢车菊泡的茶,全是小芽她们平时采来的。”   “这孩子果然很能干呢。”梅莉由衷夸赞道,“小铃老师您真令人钦佩。在文明之火衰微的森林中,支撑起这座风铃苑,为孩子们无私的提供庇护,还要承担照顾教导他们的责任,这份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小铃语气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虽然这和我的职责有冲突,咬咬牙也就撑下来了。他们都是些苦命的孩子,也许在某些铁石心肠的人看来,只是废土上司空见惯的惨剧,但我却不能放着不管,违背了老师当初的教诲,和自己的本心。”   “包括苏晓兄妹在内,风铃苑今天的学生,有很大一部分是灵梦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我只是提供一个不那么坏的环境,小小年纪就历经磨难的他们,知道平和生活的可贵,都非常听话,性格叛逆的只是少数。”   小铃示意梅莉落座,自己也坐在舒适别致的竹椅上,从兜里掏出一块逸散浊暗微光的五星棱形晶体,轻放在书桌上。   “这是龙芽干扰水晶,由新迦南知名炼金贤者罗罗娜研制,哪怕最顶尖的心灵术士也能防范。”小铃郑重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的谈话会外泄。”   她神情坦荡地摊开右手。   “梅莉小姐,和灵能者打交道向来是件很费神的事,我们就开门见山说吧。”   “正有此意。”感受到之前如臂使指的念力,被那块古怪晶体散射出的力场波动压抑住,梅莉仍从容地颔首回应。   “你和同伴宇佐见莲子,似乎是来自森罗的外海殖民地。站在我的立场,自然是非同小可的问题。要知道从白泽之变失败后,联邦和森罗就全面交恶,因为森罗的潜伏势力,被指在那次阴谋中插手,与民本党牵涉颇深,妄图颠覆我国。姑且不论政治斗争的正确性,根据双方签订的协议,凡森罗所属的军事谍报成员,不得私自进入联邦辖区内,否则就将遭到毫不留情的驱逐。”   小铃目光尖锐如刀:“我想知道,作为森罗来人的你,为何会这么碰巧,迫降到陷入风暴中心的废舰城,是突发意外,还是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来自森罗总部。”梅莉沉默了片刻,坦然承认道,“战前名为澳洲的大陆,一座被称为新伊甸的地下避难所。我和莲子,都是来自那儿的逃亡者。”   “果然。”小铃并未显露惊讶的表情,摇头轻笑道,“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逃亡者了。”   “还有其他人?”梅莉略显疑惑。   小铃避过了这个话题。   “最初我怀疑你们是遭遇空难的特务,不过因为被灵梦收入麾下,我不好直接行动,在请示阿求后,连她也默许的情况下,我也无法再对你们出手。虽然多一分变量多一分威胁,但在妖诡善变的棋盘上,你们两个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可能在阿求手中,会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妙用,但是妙招还是弃子,就要看你们表现如何了。”   “如果允许的话,我可以问下——”小铃话锋一转,好奇问,“你们为何愿意离开森罗的庇护,来到这很可能没有明天的废土呢?”   “对我来说,森罗的庇护才毫无意义。”梅莉嫌恶的眼神中,首次向外人流露出冰点的温度,“哪怕它有废土上最安全坚固的围墙,困住的却只是我的明天。”   “渴望自由的生活么?”小铃鲜红热情的双眸,如玫瑰般熠熠生辉,“令人称羡的浪漫主义情怀呢,你有这份难得的信念,又有支撑觉悟的能力,很好,希望废土能为你带来无悔的冒险。”   “是我们。”梅莉想起了挚友不经意间落寞的神情。   知性少女不置可否地笑笑。   “或许我可以为你充当一个引路人的角色。”她意味深长地盯住梅莉,“只要不违反原则,我知无不言。”   “那您能和我说说灵梦的事么?”梅莉脱口而出道,“如果不是她从兽群里救下我们,恐怕废土上不过又多了两条怨魂而已。”   初见灵梦时,那飞扬洒脱的笑容仍历历在目,梅莉本以为天下间,没什么能让这位少女烦恼迷惘的事,但她和养母对峙时,眼神深处那无法抹灭的憎恨和黑暗,就像漆黑的熔岩,流淌着滚烫压抑的火焰,令人飞蛾扑火般想投入其中。梅莉迫切想知道,在她周身缠绕的迷雾下,蠢动着何等撼人的秘密。   “我很好奇,灵梦是怎样拥有这近乎无敌的力量的?人们所说的五年前的过去,她又究竟做了什么,以致被整座城市畏惧。”   被整座城市畏惧。   最后一句话,勾起了小铃的苦笑。   “你的观察很敏锐。”久经风浪的情报头子,手不自觉捋过马尾,牵动了系紧的铃铛,“虽然当年的内幕,仍然算难以启齿的禁忌,但既然她单独放你来见我,就说明认可了你这个同伴,哪怕道破了某些真相,也应该不会怪我吧。”   少女闭上眼,心神似乎重新陷入相隔久远的动荡氛围中,开始回溯一段被血与阴影埋葬的往事。   “其实我也没全程亲历过当时的剧变,只是接收了前任遗产,加上后来只鳞片羽的见闻,推断出废舰城灾变的全貌。”   “她和白警官是七年多前来废舰城的,那时我还在联邦中央人民大学实习,白莲教也尚未染指沉梦之森,正在北方和PLA死磕。自东进运动起,作为整个东南大陆的贸易中心,废舰城就列属兵家必争之地,战火飘摇期,曾数易其主,其间盘踞的势力错综复杂,联邦当时虽然安排了驻军,却也仅能勉强维持虚假的主权,废舰城实际上一直处于豪强自治,虽然繁华昌盛,却是建立在压榨其它城邦,吸食弱者鲜血的畸形秩序上。”   黯然心悸的光彩,犹如阴翳晕染成的水墨,在少女瑰红的双眸中扩散。   “当时位居城内金字塔顶层的灵能者中,潜伏着一个尤为特殊的人物,她自称‘祸大人’,整天穿着件带兜帽的阴沉黑袍,没人见识过她真面目,脸仿佛被一层黑雾似的模糊灵光遮住,只露出怪物般猩红的双瞳,但听声音,似乎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彼时沉梦之森,正有一头被称为‘幽鬼荆龙’的荒神级兽魔作乱,与生性平和的玄爷不同,那头恶龙拥有残暴的攻击欲和永远也填不饱的肠胃,似乎所有时间都花在捕食上,以致吃人无数,还严重影响了绿海的生态平衡,所经之处,一切从热闹归于死寂。”   叙述到这儿,小铃转口反问道。   “不知你听过邪化灵能者吗?”   梅莉蹙眉道:“是指毫无节制的滥用能力,导致龙芽组织失控,肉体鬼芽化却仍未崩溃、保持人格的灵能者吧。”   小铃神情沉重地点头。   “祸大人就是那样的魔物,却一直在人群中隐藏得很好。当‘幽鬼荆龙’再也无法满足那贪婪的胃口,进犯废舰城这个最大的人类据点时,成百上千人在降临的灾难中沦为饲料,然而生死存亡关头,‘祸大人’出手了,当着全城无数居民的面,竟活生生吃掉了那头凶蛮的荒神,但——”   梅莉屏息凝神。   “现场同时被她吃掉的,还包括四名顶尖灵能者,最可怕的是,她从此拥有了化身为‘幽鬼荆龙’的能力。”   骇人听闻的往事,让梅莉散逸着淡金微光的瞳孔,也因为心神激荡,由圆润异化为非人的竖瞳。   “自此以后,世人皆称她‘祸乱之龙’。似乎挣脱了长久枷锁的桎梏,‘祸大人’立即干掉了有名无实的城主,夺取了霸者之位。当天倒在她通往宝座路上的尸骨达上千之多,整个沉梦之森,面对的是一个比‘幽鬼荆龙’还恐怖的怪物。在将半数议员投入腑海林后,笼罩大泽的腥风血雨却才刚刚掀起,那年下水道的老鼠吃尸体都吃得膘肥眼赤。废舰城上百年历史中,如她那般肆意妄为,残酷嗜杀,践踏无数人尊严的灵能者,唯有其一人。”   “建立起至高无上的独裁政权后,‘祸大人’很快纠结起一支大军对外征战,只花了两年时间,联邦苦心维系的东南局势平衡就彻底崩坏。兵燹倾覆的动乱中,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差不多半个沉梦之森,数十座城邦皆慑服于其统治下,苏芽她们就是那时候沦为孤儿的。”   “听起来就为之胆寒的怪人呢。”梅莉脑海中,倏然隐现一头半龙半鬼的魔影。   小铃挤出一丝干涩的笑,深以为然道。   “五年前,联邦派驻废舰城的大使和监政官双双身亡,我奉命前来调查这起意外背后的黑幕,真相很简单,就是被‘祸’处理掉了而已。她的野心日渐膨胀,凭铁腕扫平一切反对派裂土为王。但再强大的暴力,也无法扼杀自由的意志,憎恨和畏惧终会转化为复仇的燃料。思想是不死的,是不管多少场屠杀也无法消灭的,在祸下令恢复奴隶制后,矛盾终于爆发,以人贩集团的覆灭为标志,现任城主阿求的父亲,一个叫司马烈的佣兵,联合奥瑞斯家发动了兵变。”   “那是场令人绝望的战斗。哪怕经过最万全的筹划,应者云从,像绿海层叠的潮头一样,将那只作恶多端的禁卫军撞得粉碎,也挡不住‘祸大人’最后摊开的底牌,没人知道她是从哪网罗到那么多‘怪物’的,纵使有白警长相助,义军也陷入糜烂溃败之势。站在司马烈一边的强者死伤惨重,当时城内硕果仅存的几名顶级灵能者,包括艾伦·奥瑞斯的父母,就是那一仗中阵亡的。   “后来呢?”梅莉听到紧要关头,秀气的双拳也不禁在膝上揪紧,魂为之夺。   “在那年为纪念消灭‘幽鬼荆龙’而举办的狩猎祭上,一个曾因意外降伏了绿海守护神‘玄爷’,而被‘祸大人’看中留在身边的神秘幼女,却不知为何原因与其反目成仇。”   “那晚全城人都听到了‘蓬莱’号码头灯塔处,贯通天地的龙吟。直冲云霄的青光,撕裂了混沌的夜幕,仿佛神祇创世的第一缕光,赐予了她石破天惊的力量。我想,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二次觉醒吧,也许比不上那位白莲圣王,但也足以力挽狂澜,将‘祸’城主的爪牙消灭掉。事后统计,光死在她手下的灵能者,就多达三十余人。”   “最后的决战,是在那个女孩和‘祸大人’间展开的。当时正值雨季,她们的死斗摧毁了整个旧堤和象征‘祸乱之龙’权威的上城区,洪水淹没了全城,天空被粘稠的黑雨和浓雾掩盖,鬼影幢幢,雷霆滚落,所有惨遭余波殃及的目击者,连残骸都找不到。或许除了白思音警长,再没人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期间只有一个灵能者,疯疯癫癫从雾深处逃出来,说了个‘鬼’字后就全身溃烂而亡。”   “当黑雾散去,城内已沦为一片洪涝泛滥的洼地,我跟随白警长涉险进入战场正中心,所见满目疮痍中,只有一个破娃娃般的身影昏死在废墟上。两名决斗者中,留下来的却是那个小女孩。‘祸乱之龙’死后,她的帝国也随之土崩瓦解,重新恢复为四分五裂的割据状态。负责善后清洗的阿求下令封锁·消息,干掉‘祸’的英雄,不声不响地当了废舰城的城管,压服绿海达五年之久,被知情者——”   “畏称为‘噬龙的幼鬼’。”   梅莉神思恍惚。   五年前吗?   那时的灵梦只有八岁吧。   “在背后讨论别人的过去,可是很失礼的行为。”陡然在身后响起的嗓音,平静而淡漠。   梅莉惊觉回头,看到灵梦正杳然站在走道口,视线中清灵冷酷的面容,和平时狡黠洒脱的神态重叠起来,音容笑貌,一如初遇,恍然间却已刻骨铭心。   (矢车菊,花语幸福。)   (关于二次觉醒,小笔设定了很多隐藏信息,还有个专用的特殊名词,以后会给出哦。有的朋友可能觉得灵梦的力量设定太变态,但实际上她的二觉并不完全,还付出了惨重代价,相关伏笔线索以后会揭开。) 第五十八章 少女过往与天启秘辛(下)   梅莉曾细心观察过许多人的眼睛。   被困在新迦南避难所时,少女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并非完全禁足,却也被剥夺了行走于阳光下的自由。百无聊奈时刻,便喜欢坐在生态天穹的花坛边,借异能和花丛的掩护,偷偷打量周围来往的过客,将暗中窥测到的言行神姿,记录在速写本内,反复描绘揣摩——尤其是作为心灵之窗的瞳孔,少女冀图以此来窥探他人心中的世界——在梅莉见识过的数千双眼睛中,唯有寥寥数人,是无论如何观察,都难以打开的“窗口”。   其他人眼神如单调转动的齿轮,充满了乏味腐朽的锈色,就连第一次见到莲子时,梅莉也是不忍心目睹那对尚残留着真诚的热情棕眸,染上机器般压抑的灰黑,这才主动选择接近。   而灵梦,是除了莲子外,第二个仅凭眼神相交,就顿时吸引她心魂的人。   那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碰撞呐喊的冲动,使脑海恍惚褪去其它颜色,只留下女孩细腻绝美的剪影,在茫茫白光中鲜明闪动,几乎让她相信了宿命的相遇。   【也许是因为我们三个,内心都封闭着无法述说的感情吧。】   梅莉秋水般盈盈的眸光,与灵梦视线交错。   这双幽黑深邃的眸子,哪怕置身初夏的森林大泽边,单只望上一眼,也仿佛体会到一股冰川封冻似的冷冽,让人全身心打个寒战。   相比下小铃的眼神知性而充满人情味,小兔姬轻浮乖戾的赤瞳中,则深藏着一抹厌倦,而灵梦此时的眼睛,却更像直面鬼神一样虚无。   若依梅莉从前的性子,恐怕在触及这酷寒视线的刹那,就会本能瑟缩,但少女此刻却坦荡地与其对视。   灵梦脸上的表情无悲无愠,似乎小铃讲述的过去,实质上只是她背后沉默的影子,难以判断她究竟对此在意,还是漠然处之。   她忽然自嘲地笑笑,大喇喇走进来,端起梅莉浅尝过的花茶,一口气喝干,浑不顾金发少女脸上浮起迷人的绯红。   小兔姬也随后跟进来,冲小铃摊开手,摆出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示意自己根本拦不住这位闯入者。   “灵梦你门都没敲,这才叫失礼吧。”小铃视线则云淡风轻地随她移动,落到空空如也的竹杯上,“我还没给你敬茶呢。”   “再不来,你把我老底都倒出来了。”灵梦撇撇嘴放下杯子,语带双关,“你这茶虽然有味,却没核子可乐喝得爽快。”   “俗人之见。”小铃用袖口掩嘴微笑,“我和你可不同。”   “哦,哪方面不同?”灵梦针锋相对。   小铃避而不答道:“你刚从农场回来,是阿求让你调查极乐升华水的事吧,情况如何?”   “你倒清楚得很。”   梅莉知趣地让开椅子,给灵梦坐下。城管少女趴在桌前,上身斜倾,左手撑住腮斜视小铃,眼神微妙而锐利。   知性少女淡定自若道:“如果是寻常的兴奋剂毒品,恐怕也无法引起阿求这个大忙人注意,所以我稍微上了点心。”   “果然是嗅觉灵敏的专业人士呢。”灵梦摊开右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梅莉也露出感兴趣的好奇宝宝模样。   小铃苦笑着颔首道。   “你也知道白莲教明面上最令人忌惮的王牌,无非是她们成建制的灵能者军团。传闻圣白莲掌握了某种量产灵能者的秘法,也许在你看来只是些能随手打发的杂鱼,但聚合成军,却足以对战局造成致命威胁了,更何况带队的,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神将。”   “那个幽谷上人我见过两面。”灵梦随口道,“确实是个危险分子,一想到城里潜伏着夜枭、白莲教这样的牛鬼蛇神,某些人大概就心烦得睡不着觉吧。”   被灵梦明里暗里的讽刺,小铃又禁不住苦笑摇摇头,才继续往下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量产灵能者的过程极其隐秘复杂,升华水据说是她们新研制的觉醒催发剂,如果缺少了某些关键的步骤,那使用者就算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白警长应该告诉过你吧,这种兴奋剂的原料。”   灵梦皱眉道:“她只说过是用某种生物提炼出来的。”   “这说法也没错。”小铃扬起宽大的双袖,两手平放在桌面上,“那是用龙芽组织提炼的——”   “而材料的来源。”少女的眼神诡异而凝重,“无疑是从灵能者体内活生生挖出来。”   “你是说……”灵梦原本还显轻松的目光,却陡然变成利剑一样咄咄逼人的锋芒。   “想到某个地方了吗?”小铃反问点醒道。   “是啊,真希望我猜错了。”少女回应的口吻,比绿海诡谲的暗流还阴沉。   城管少女低头默想了会,忽地抬起眼,直视小铃莹澈平静的红眸。   “小铃,你来废舰城也五年了吧。虽然打着外事特使的幌子,但我也知道你实际上隶属联邦内务调查局,当年掀起兵变推翻那家伙的事,或多或少有你拉下的黑幕。”灵梦眼神不善,“就算我没察觉到那些不干净的迹象,霖之助也提醒过我,要注意你的双重身份。”   “那家伙还真是没立场呢。”哪怕被出卖了重要情报,小铃神情依然镇静,梅莉原本松动的心神却警惕起来——这些事刚才那番交谈中,小铃都没透露出半分马脚,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很可能因为信息不对称,某些事上被误导了。   【她的目的是什么呢?】梅莉暗自想,【又想在我这干些什么?】   “还是那句话。”灵梦右手拇指和食指拟作圆规,在桌面上霍地画了个圈,双指尖分别落在圈内外,“这次你的立场在哪里?”   小铃默默观察着两根纤盈的手指,在桌面上动作流畅的虚划成圆圈——灵梦摆明摊牌的举动,无疑是在迫使她站位,饶是小铃久经风波,她所背负的重荷,也一时难以让她选定正确的方向,做出抉择。   “我早在圈子里了。”少女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选择了含糊的敷衍。   所幸灵梦并未撕破脸。   “那这个女人呢?”她只是又用大拇指,头也不回的指向身后的女猎兵,“九星游侠的名头虽响,却没有‘铁血之子’的身份来的意义重大吧。”   小兔姬面色一僵,眯起眼投射出满是煞气的目光,视线微不可察地移向小铃。   情报头子默然朝她点点头。   女猎兵一改此前的轻佻散漫,剑眉上扬,正色道。   “你猜得不错,我表面上虽然在游侠协会挂名,但真正的身份,却是联邦钢铁兄弟会,某特务大队的少将,直属于钢之军神。”   “哦,让人惊讶呢。还真是和里香说的一样,来了个大人物啊。”灵梦讥讽道,“你们牵扯的这摊乱麻还真够复杂,那些弯弯绕绕我也懒得理,最关键的是你们会在这次扮演什么角色。”   “你竟然会关心这些事,我才真是感到惊讶呢。”小铃叹息道,“虽然是司空见惯的利益交换,但在多方面博弈时却是必要的,我们的身份牵扯,也不过是平常的棋子调动罢了。”   少女着重强调道:“我和小兔姬,都不过是上层用来平衡交易的砝码。”   灵梦冷笑一声,挑明道。   “这次你们钢铁兄弟会也混了不少人进来了吧。”   小兔姬没有再答话,算是默认了。   “也罢。”灵梦双脚搭在桌子上,对外表文静纤弱,根本不像是一个双面间谍的风铃苑主人诘问,“小铃你不仅仅是为政府和钢之军神干活吧。”   面对这位“幼鬼”大人的究根探底,小铃头次在交谈中皱起眉头。少女深呼吸口气,以缓解灵梦带来的莫大压力。   “你听说过天启复明会这个组织吗?” 第五十九章 黑暗钩沉(上)   天启复明会。   这个充满神秘意味的名字,在过去百年间曾是无数随尸体一起焚烧的纸张,也是从滚滚烟流中涅槃的不死的思想,更是地壳下奔涌的岩浆,重燃的灰烬,人心中燎原的星火……一切统治者闻之色变的禁忌,充满动荡与压迫的废土上挥之不去的幽灵——此刻这个名字由联邦内务调查局出身的双面间谍亲口暴露,其中寓刻的深意,以致连旁听的小兔姬都稍微楞了下。   好奇心自梅莉微热的血液中升腾,虽然对在座诸人的警惕,让身为局外者的她在这次摊牌中仍持观望态度,但无妨其恪守自身立场的前提下,顺从心底探听秘辛的渴望。   也不知是否获得了满意的答复,灵梦身下原本摇晃不止的椅脚霎时顿住,少女抱头仰望了眼天花板上铭刻于钢铁中的怪异纹路,重新坐正慢悠悠点头。   “你跟我提过,是发源于新迦南的非法结社吧。”她话中带刺。   “非法吗?”小铃黯然苦笑,“确实,至少在联邦境内,这是个早被取缔的组织。”   “它的成员行踪隐秘,却遍布世界各地。废土最早有关圣王的传说,便是由天启复明会传播开来的。”知性少女眸中散逸着某种正在灼烧的憧憬。   感性的波涛澎湃,倏然取代了理智得失的计算,梅莉终于趁机打开她动摇的‘心窗’——少女看到了灵魂融化后的火光,然而那烈火仿佛腾燃在缈缈云端的山顶,火光明亮又微弱,似乎随时会因为空气的稀薄而湮灭,充满了寂寥的意象。   “很高明的手段呢。”灵梦再度讥讽道,“到处都是亟需拯救的羔羊,打心底期盼着救世主降临。那些愚昧软弱的动物,盲目找不清方向,只会被鞭子长绳的力量牵引。在青龙神创生世界的奇迹过后,编这么个故事,自然深入人心,圣白莲不就是靠它忽悠起家吗?”   “圣白莲只是个特例。”小铃蹙眉纠正道,“天启复明会的先驱们,都是怀着高洁悲悯的理想,在黑暗中救亡图存的长路上漫漫求索,并非洗脑的邪教。他们不是迷惑人沉沦的梅菲斯特,而是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   “但她,确实最早是那个组织的传道士吧。”灵梦一针见血。   小铃紧抿双唇没再反驳,只是过了会继续介绍道。   “天启复明会选择将重建人类文明奉为至高宗旨。秉承着知行合一的理念,先驱者们以不屈的精神,将战前各派思想学说发扬光大,在废土上到处寻找具备非凡潜质,能实现其抱负的崇高之人。”   “它在联邦的活跃期,甚至能追溯到十大开国领袖草创事业时——在历史被人遗忘的阴影中,有这样一个组织——它像一棵盘根错节的巨树,生长于腐烂的土壤上,无论被刀砍斧劈多少次,被风摧火烧多少回,其根系仍深深扎入广袤的废土,其播撒下的无数种子,也最终成长为参天林木。举个例子,就连‘国师范’霍青娥,中兴伟人白慧音那样的旷代逸才,乃至当年自乞力马扎罗山降临,被尊为新迦南和非洲共主的神绮大帝,也和天启复明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传说中藏尽世间一切知识珍宝的刺林谷总部,荟萃着蓝星各洲最杰出的圣贤,组成了象征人类智慧与秩序的星环议会,而领导者共有十三人。”   “十三人?”灵梦不屑冷笑,食指尖沉沉敲击桌面,“他们凭什么代表人类?”   “凭对真理的探索和绝对武力。”小铃斩钉截铁道。   “除了显学大师外,这个组织还不断吸收强大的龙芽使加入,像历史上花之暴君,炎魔因巴斯都曾是星环议会的一员,近年如樱岚剑圣,霜刃舞者,以及纵横于上次‘劫莲大战’的英雄——”   小铃放缓语气,燃烧的赤眸直勾勾盯着灵梦。   “不为人知的‘无相假面’,也曾是天启复明会的成员。”   在她报出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时,梅莉暗中注意到某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当小铃提起‘无相假面’这个称号时,灵梦漠然封冻的眼神明显变了。   就像万古的冰川轰然流动。   “长夜无光,启明依在——百年来这个组织矢志不渝的为恢复旧文明的荣光而奋斗,但自上任大贤者萨丽艾尔与神绮大帝一道失踪在创界山后,面对森罗不择手段的打压,星环议会也暂时处于蛰伏状态,据说近期准备选出新的大贤者。”小铃别有深意道,“不过这也离我们太遥远了。”   梅莉吃力的张张嘴,她想说话却被屋内压抑的气氛扼住喉咙,发不出声。少女小心张望四周,另外两人保持着难堪的沉默。   【真令人兴奋啊。】   即使如此,血管中升腾的温度却一点点灼烧起来。   她根本想不到森罗治下殖民地,竟然还允许这样神秘的结社存在,而眼前这位风铃苑主,明显和天启复明会有着匪浅的关系。小铃曾说她们对其是个威胁,除了森罗与联邦的全面交恶外,原来还包括这层因素在内。 第六十章 黑暗钩沉(中)   这几章搭配《寄生兽》BGM《Next To You》阅读最佳   “无相假面……呵…”   似乎触痛到铭刻在遥远日子里的烙印,灵梦忽然神经质轻轻一笑。   怆烈怪异的灵光自少女双目中涌动,一如彻骨伤痕爬上极点亘古的冰层——茫茫冰川急剧破裂,崩解而下,释放出内部封冻亿载的庞大势能——仿佛激流淹没了高山,冲溃微渺的火焰,哪怕小铃眼神再坚定而明亮,也无力直面将整个世界倾覆的狂澜。   “你还真是有心啊。”   女孩阴沉的声音,同样如洪流隐隐震颤着空气。   足以碾碎心魂的威压,令小铃再难维持泰然气度,少女差点瘫坐到椅子上,全身麻痹难抬起一根手指。即使如此,仍以双手强撑住竹椅,凭近乎窒息的语气咬牙道。   “她是我无比仰慕的英雄,于黑暗中奋死一搏的真正战士。哪怕因白慧音先生的事与现政府为敌,但只要身为联邦人,就无可否认她做出的牺牲。同‘劫炎凤凰’一样,这样一位至强者,最后一次现身就是在沉梦之森,不管站在哪种立场,我自然都有所留意……”   “够了!”灵梦勃然大怒,“别拿她和白思音比!”   纤柔细小的身躯,蓦地爆发出天灾般怒沸的灵压,化作漩涡咆哮着从四面八方卷来,将在场三人拉扯入堪比昨日云爆的恐怖气场。   滔天压力刺激下,小兔姬身形霍然紧崩如弓,马尾上捆扎的丝带脆弱断裂,一头红发张扬地猎猎飞散——梅莉也霎时呼吸喘急,那块扰乱了她灵能运转的暗浊色棱晶,竟当着她的面自内部向五星尖端崩裂为碎屑,炸开一场纷纷扬扬的灰雪。   然而饱受压迫的神念却并未解放,精神被更加深沉混乱的力量吞没——灵梦往常清湛如水墨的双瞳,此刻却湮灭了所有光泽,化为浑圆单一的黑点——身上腾起了浓重的黑雾,取代昔日澄澈纯净的淡青色灵气,渊深莫测,令人双眼有直视黑洞的错觉。   梅莉整个人被死死压制住,神念一经释放就被诡异的灵能场消蚀,因觉醒而旺盛的生命能量,也立刻像遭遇严酷的凛冬凋零——少女终于意识到,坐在她面前的究竟是何等怪物。她不明白到底是怎样强大的意志,才能支撑身为普通人的小铃,直面“鬼神”摧垮性的精神威胁。   “你也是星环议会的一员?”伴着说话语气的起伏,灵梦纤细的发辫宛如活物,在空中压抑地漂浮蠕动。   “不是。”知性少女涩然摇头,神情中没有恐惧,只有遗憾。   “当今的星环议会,决不允许任何与政治挂钩的人加入,唯恐组织的纯粹性产生变质。”   “是怕阴谋家和投机份子混进来吧。”灵梦嗤笑道,“那为什么会和你刚才说的那些大政客扯上关系。”   “再优秀的发明,也需要市场来推广,再宏伟的计划,总需要强大的代理人执行。为了实现重现人类辉煌的理想,他们不知接触了多少撼动废土的大人物,但如果直接让代理人加入,导致外来势力渗透进来,天启复明会就不可避免地失去独立性,沦为虎狼争权夺势的工具,甚至遭到颠覆,这是历史血淋淋的教训。星环议会就为此发生过分裂,要不是那时的大贤者费纳希雅和炎魔因巴斯力挽狂澜,恐怕就一蹶不振了。”   “那你又在为它干些什么?”   “思想的火炬总要人传递。”小铃自嘲道,“我只是个小小的联络员,充当与废舰城统治者沟通的媒介,勉强算外围的合作者。”   “阿求姐就是你选中的代理人吗?”灵梦似乎发泄完愤怒,癫狂的灵压缓缓平复下来。   “确切来说是我上面。”小铃加重口吻,“丰总理与钢之军神,都认为她是维系东南局势稳定的最有利人选,而与我们合作的某位大人物,更是直接点名要求接触她。”   “我还有个问题。”女孩眸中令人战栗的黑点隐约放大,“除了阿求姐,白思音和你们有啥关系。”   小铃否定了这个说法。   “那位大人不在计划内,当年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发现她,只是那时借了个机会,争取其支持推翻旧城主,仅此而已。她如今算是脱离了任何组织,只有个警长的表面身份,除了有你相伴外,孓然一身。”   知性少女苦笑道:“维持现状就好,我也不想再惊扰这头联邦的噩梦,疲倦的不死鸟。”   灵梦唇角勾起轻蔑冷笑,晦暗灵气倏然潮退,带给三人的威压一扫而空,可怖如鬼神的面容,重新恢复几分微薄的人气。   “我明白了,当年‘祸’那家伙脑子进了水,完全不是可以商量的对象,所以你才会支持烈大叔发动政变,要是‘祸’肯稍微妥协一点,与联邦夹击白莲教,恐怕现在还在上城区作威作福吧。”   少女刻薄地讽刺道。   “真是到哪幕后都少不了你们这些家伙搅风搅雨,无论森罗、联邦,还是那个星环议会,都和圣白莲没啥区别,废土如今乱成这样,你们功不可没啊。”   “是非对错任人评说。”小铃掩去瞳中一闪即逝的悲悯,重新恢复冷静理智的姿态,“一切都是为了联邦。无论背负怎样难以磨灭的罪业,我始终无愧于心,就算圣白莲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信念才创立白莲教,但她却与天启复明会最基本的原则背道而驰,造就了这场持续十多年的战乱,才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叛徒。”   “闲话就到这里为止吧。”灵梦深深盯着老友,“我了解你,小铃,你从不是个无的放矢的家伙,今天肯向我摊牌,又是在暗示什么。”   “时机已经到了。”小铃坦然道,“我很早就接受过那位大人的任务,希望能邀请你加入天启复明会。”   灵梦神情微微僵住。   “凭你的力量,在生命塑能方面,堪比‘无双青帝’的潜能,接受考验后晋升星环议会,甚至接任最高十三人的席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小铃继续劝诱道。   “要知道当年‘无相假面’也是天启复明会的成员,倘若你同意加入,刺林谷将向你开放那位英雄的全部档案和遗物。”   “她已经死了。”灵梦表情突然变得极其狰狞,“再也回不来了。”   “档案?遗物?”   “哈哈,有什么用!”   就像哀伤的鬼一样,梅莉从未见到女孩露出如此令人心疼又惧怕的神情。   “她就是她……不是无相假面,不是什么英雄,只是我的阿妈……”   明明没有滔天的灵压,没有吃人的气势,但女孩此刻展露的最本真的自己,属于一个十三岁女孩的痛苦,却令梅莉无端端毛骨悚然。那份铭刻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痕流淌的脓血浸出来,让人感受到的只是彻骨的沉重、无力和黑暗。   灵梦猛然站起。   “不是你们可以拿来谈交易的砝码!”   随着桌子“轰”的一声变两段倒塌,小铃全身如石化般凝固,脸上神色一片铁青,女猎兵也颇感意外地挑挑眉梢。   “小铃——”灵梦压下头死捏拳头,颤抖的语气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如果还想当朋友,就别逼我。” 第六十一章 黑暗钩沉(下)   究竟是多苦痛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人变成怪物?   梅莉手脚不自觉发抖,她终于明白那份为全城人惧怖的违和感是什么。   金灿灿的万花筒双眸中所映照的剪影——那对疯狂瘆人的女孩瞳孔,窅黑幽深没有其它颜色,钩沉不出任何光影——其间翻涌沸腾的,让人魂都仿佛陷进去的大海,是人心中最惨烈的黑暗。   没有再看三人一眼,灵梦决然回头,拂袖离去。   少女纤盈细小的身姿,恍惚变得虚浮透明,化为淡青色的光尘扭曲离散,似乎她身上穿的衣服也逸散为微茫的光质,渗透出妖异又纯粹的萤斑,只不过由万千灵光棱线编织成的轮廓残影上,尚弥漫着些许如水体污染般蠢蠢欲动的阴翳。   梅莉悄然抽口冷气,在她‘灵感多普勒境界’的观测中,似乎灵梦本人都彻底脱离了肉体局限,升华为单纯的灵能粒子聚合体,为一种她难以触及边缘的神秘境界覆盖。   “幽体化吗?”小兔姬瞳孔微不可觉地放大,呢喃道,“竟然都到这程度了……”   那光质的身形愈发混乱,似乎坠入了不同于物质界的次元中膨胀——少女肆无忌惮地歪曲出超越人类的姿态,就像一头从噩梦中闯出的神怪——无声衍射的灵光波动,在整个书房中掀起浩荡的量子风暴。风暴去势汹汹,却在快碰撞到门前一瞬骤然消散。   梅莉无法再捕捉到灵梦丁点存在的迹象——少女渺然匿迹于虚空,只留下脑内激荡徘徊的幻影,光尘灭尽的屋内,压抑气氛仍凝而不散。   “她走了。”   小铃颓丧靠在竹椅上,面若死灰抬起僵硬的手臂,指节仍止不住轻颤。   梅莉略微歪过头打量小铃,她弄不懂女特务为何会以如此冒险的形式和灵梦摊牌——这种侵犯洽谈目标底线的无礼举动,根本不像一个谍报人员应有的稳重。   大约瞧出了梅莉的疑惑,小铃强笑着感慨道。   “真让人心惊啊,我和她接触了五年,只有今天才是离‘幼鬼’最近的时刻。”   “你太冒失了。”小兔姬偏回视线,面色僵冷,“她刚才是真动了杀念,我可没把握能救下你。”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小铃夸张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模样,“我还真要感谢她的不杀之恩呢。”   “我在想如果她真动手,你会以怎样的死法收场。”女猎兵唇角陡然勾起丝残酷的笑意。   【她不会的。】梅莉在心里否定,【这还有孩子们呢。】   然而女猎兵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渐渐沉下去。   “对于灵能者来说,被人揭开心底血淋淋的伤疤,无疑是给鬼芽缠生的心脏,注射超剂量的致疯药,更何况那是头失去一切的厉鬼。”   沉默了会,小铃面露悲悯道:“我很好奇,那是种怎样的感觉?”   梅莉也上心地投注以视线。   “就像烧红的刀子在心里翻绞,刃口迟钝地割下一块块肉,最后把胸口捅个通透——”   “在这过程中,新的肉芽却不断长出来,带着陌生的搏动填满伤口,心脏变得畸形狂躁,流满脏毒的血,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那种感觉,我可体会过呢。”   小兔姬的眼神越见狰狞,那只曾紧握三棱军·刺夺走无数人性命的右手捂紧心脏:“那份知觉的残留,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煎熬,现在仍痛彻心扉。”   女人鲜红的瞳孔,涌动起血一样粘稠浓郁的恶意。   “因为我们都是被世界诅咒的怪物,所以清楚的记得灵魂遭受审判时的那种毁灭冲动。”   “不要再尝试这样做。”女人深深凝视道,“‘千音铃’,你会被来自地狱的触手,拖到行尸走肉的绝望里去的。”   “您是在告诫我吗?”小铃已然恢复了面沉如水的神态。   “是警告。”赵轻婵语气冷得像在用牙磨冰渣子,“有些鹰犬确实爪伸得太远了。”   梅莉略显尴尬地低头,将视线拘束在地板——眼前这看似同盟的两人似乎也存在嫌隙,但她更关心的其实是小兔姬话中透露的‘诅咒’、‘审判’四字——这段话让她产生无比压抑的预感,似乎关系到灵能者真实生存境况的禁忌。   【行尸走肉的绝望吗……】   少女若有所悟。   在她接触过的强大‘龙芽使’中,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全背负着非同寻常的坎坷经历,就连不太熟悉的艾伦·奥瑞斯,也是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平时只有黑猫作伴,养成了生人勿近的乖张孤戾个性。   她们个个印象鲜明,就像荒野中烧红的道标般醒目,但真想接近,浑身却裹覆着挥之不去的黑暗。   那黑暗严寒而刺骨,灼热又压抑,仿佛刺猬坚锐的表皮不容触碰——她们和所有普通人都横亘着形同天堑的深渊。那不单纯是力量的差距,而是某种更本质的疏离。   【我又是为什么成为灵能者呢?】   少女不解地叩问自己。   【我心中,也缠绕着这样的黑暗吗?】   心海本能耸动的惊悸,令她没过深思考下去,她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道。   “小铃老师,打扰了,我能提个问题吗?”   “请吧,梅莉小姐。”女特务极其自然地回应道,“让你耽搁了这么久,真是有所怠慢。”   “是我叨扰了才对。”梅莉指着墙上那幅显眼的字,“不知这幅楷书是何人所写呢?”   知性少女下意识侧头,怅然沉思了会,抚摸着双马尾上的铃铛道。   “是丰总理的手迹。”   “联邦现任总理丰圣德?”梅莉吃惊道。   “对……”   清脆的铃音伴奏中,小铃悠悠轻启檀口。   “这是旧文明一位叫王守仁的圣人,咽气前对弟子所述的遗言,也是当年中央大审判后,白慧音先生临刑前最后说的话。”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梅莉喃喃重复着清奇如羚羊挂角的字,“先贤坦荡的心境,确实令人折服。”   “这是我感受最深的一句话。”小铃微叹道,“在核冬天笼罩的永劫长夜,废土唯余一片黑暗,若那时人心中失去光明,恐怕这世界就再也没救了。如今时过境迁,人类已不复当年模样,纵使有青龙神恩赐的奇迹萌芽,但能让这些种子茁壮成长,繁衍为丰茂的森林,也只有人心绽放的赤忱之光吧。”   “其实黑暗中森林也有生长的。”   梅莉眼波闪烁,回想着数日所见所思的感动,大胆倾诉出内心汹涌的想法。   “光明是用来衡量黑暗的尺度,若心中黑暗侵袭,那人就注定越渴望光明,若心中并无黑暗,又何须光明照耀?”   “不,不只是衡量……”少女口吻淌露满溢的憧憬,“在昨晚我头一次体悟到生命根植于本能的渴望。在无边黑暗的森林中,我看到了绿海边刚出生的水龟,回到栖息地产卵的蜻蜓,都是在夜晚依靠月亮的光照寻找方向。”   “我开始相信黑暗是滋生光明胚胎的摇篮,飞蛾独行于黑夜的梦中,见到星火就不可遏止地扑上去,正如人类寻找光明温暖的冲动。”   “黑暗让我明白光明的可贵,失去了光暗激荡的洪流,那人心也不过是个干涸的空洞罢了。”   少女手悄悄抚上心口,眸中闪过数道迷糊的人影。   “和光一样……无论是自己还是她人,我想坦然接受那份内心的黑暗。”   “这是……”小铃悲喜交加地闭上眼。   “真是让人怀念的激情啊,我仿佛又回到了思想穹顶的辩台。”   知性少女怅惘地道。   “梅莉小姐,看来你对矛盾论思考颇有心得。我从小就被教导要追寻真理,哪怕在黑暗中也不要忘记点燃内心真理的光辉,但长大后却恰恰成为埋葬真理的人。人生不同际遇的对立,确实尖锐得把我硬生生分割为几块一样,诡谲不可测的时局,就像漂泊在绿海大沼泽的烟波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道浪是从哪打来。”   “我曾以为离黑暗愈近,离光明愈远,所以才抵达不了超然的彼岸。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呵呵,看来我对这句话还彻悟得不够啊。”   小铃恍然睁开眼,她此刻似乎已调整好心态,重新变回那个八风不动的‘千音铃’。   “玛艾露贝莉·赫恩小姐,请问你最喜欢的箴言又是什么呢?”   很久没被这样正式的称呼,梅莉稍稍一愣,刚想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迷惘地嗫嚅着唇,似乎也在印证自己内心纷繁的念想。   “那么多令人推崇的真知灼见,我真的很难做出选择。或许在废土漫游,见识到更多的人和事,我总有一天能知道答案吧。”   少女稍稍犹豫道:“如果是莲子,她大概会说出戈登·弗里曼博士自传中的一句话。”   “真理之子面对有违常理的现状,会让世界天翻地覆。”小铃释然一笑,注视着惊讶的梅莉,“是这句吧。忘了告诉你,弗里曼博士也是天启复明会的一员,他写出这本禁书时,还是星环议会‘至高十三席’委员之一。”   “那真是让人惶恐啊。”梅莉不知所措道,对于阵容如斯恐怖的结社,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小铃又转头朝女猎兵问。   “赵将军你呢?又是喜欢怎样的名言警句。”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小兔姬自嘲地撇撇嘴,“只不过有句伤心话,一直记在心上。”   “愿闻其详。”小铃正色道。   女猎兵微微仰头,语声凄怆:“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同她所喝烈酒一样苍凉悲切的词,透过沙哑的嗓子,响彻起贯穿灵魂的磁性力量。小铃怔忪了半晌,感伤地摇摇头。   “竟然不是钢铁兄弟会的战争宣言……想不到啊,赵将军所铭记的竟然是古世代的诗词。”   女猎兵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壶,咕咚灌了口,信手蹭去嘴边残留的酒液。   “不过曾听BOSS念过几次,据说是缅怀一位壮志难酬的将军,哪怕失去一切也只能被迫接受现实的故事,挺贴合我那时的心境,只是现在说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来是军神大人所爱。”小铃肃容道,“那还真是值得再三咀嚼其中的意味啊。”   梅莉注意到小兔姬眸中一闪即逝的挣扎。   “这首词我也听过。”小铃幽幽地道,“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爱国文人所写。其中悲怆长恨的心境,我早在学生时代就明白了。今天生死相交的挚友,或许明天就变成敌人,梦想费尽千辛万苦亦不可得,转瞬便失去一切……呵,这种事,在废土实在太常见了。”   女猎兵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往嘴里灌酒。   梅莉被两人神色中郁积的沉重侵蚀了心情,胸中同样变得滞塞起来,明明同样是女人,但她们所承受过的曲折,绝非温室中成长的自己可以想象。   “小铃老师,之前您说过在联邦人民大学实习吧。”少女继续插问道,“是在那当老师吗?”   “对,在社科学院混日子。”小铃叹息道。   “请恕我冒昧,那您到底是如何走上今天这条路的呢?”   面对梅莉突然的刨根问底,小铃神色坦然道。   “我父母曾是天启复明会的信徒,崇尚的是心学一派‘致良知’的理念,他们毕生贯彻‘知行合一‘的原则,在民本党政府领导下改造联邦。后来‘白泽之变’失败,民本党垮台,对白慧音先生的清算殃及到天启复明会,他们便隐姓埋名,在‘无相假面’为首的破晓天火成员帮助下,前往红魔城政治避难。”   “破晓天火?”梅莉困惑道。怎么又是这个组织?   小铃涩然道:“对,曾是绝对忠诚于白慧音先生的党卫军,也是后来的恐怖集团。不止是我父母,她们还救下了无数的人,只可惜曾经的英雄们纷纷凋零,光耀联邦的不死凤凰旗帜,也恶化成鸩毒无穷的毒瘤。”   似乎不愿过多提及那些“恐怖分子”,小铃继续述说道。   “白泽之变时我曾和父母分散,被一名内务调查局的官员收留。”   小兔姬冷笑道:“是那个物局长,丰圣德的头号走狗吧。”   小铃脸色没有改变,她只是淡淡瞥了眼女猎兵。   “物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她抚养我,供我上学,希望我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平安安的过活,只是我那时少不更事,卷入几起牵连颇广的学潮运动中,与她站在了对立面,本来要进内务调查局的黑名单的,幸好有丰总理从中斡旋,救下了误入歧途的我。从那时起我终于明白了世界不是靠极端的思想就能改变的,在废土流浪几经辗转后,见识了很多事,最终回到物姐手下当差。”   知性少女转口道。   “你大概很奇怪,我为何要突然刺激灵梦?”   梅莉困惑地点点头。   “我刚才说时机到了,其实也是没多少时间的意思。这些年废土暗流汹涌,多起大事件的幕后总有着阴谋徘徊的影子,但谁也没发现到底是哪股势力在作祟,就连白莲教引发的战乱,也有着无数悬而未解的谜团。如果不再痛定思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所为之奋斗的事业,很可能分崩离析。”   “所有人都逃不开这场变乱,我只是想让灵梦早点清醒而已。”小铃瑰红如宝石的瞳孔,沉静注视着梅莉。   “恭喜你,在废土即将迎来大动荡的时刻到来。究竟是福是祸,一切皆看你自己的选择。”   梅莉无言怔住。   “此番废舰城事了,我就要回中央了。届时将带着孩子们一块去,因为只有首都才能提供足够安全的庇护,我准备把孩子们安置到中央的国立学校,希望能让他们顺利的学到有用的知识,撑过这场风暴,成为复兴社会的正直之人。”   “您的胸怀,真是让我相形见绌。”梅莉深深拜服道,之前对小铃抱持的警惕,全在这番交谈中冰释消融。   小铃眼神疲惫地摇摇头。   “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赵将军,劳烦您送客了。”   赵轻婵掂着空酒壶耸耸肩:“没关系,反正我就是个来打下手的。”   在小兔姬陪同下,梅莉沉默着走出教室,屋外的阳光依然灿烂,少女习惯性地想遮挡眼睑,却发现瞳孔早已自动调节到直视太阳也毫不刺眼的程度。   “他们就要去中央特区上学咯。”女猎兵看着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们闹成一团。在明媚的日色熏陶中,大大伸了个懒腰。仿制战前式样的时尚居家服,显露出成熟诱人的曲线,“真好啊,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岁,说不定也会进大学尝尝当学生的滋味呢。”   “赵将军您为何有这个想法啊?”梅莉背着手,好奇地斜过头问。   “我在联邦孤儿院读书时,是数一数二的刺头,后来想接受正常人的教育,也没那个机会了。”赤红的瞳眸中倒映着孩子们玩耍的身影,没有纵横沙场的腥烈杀意,只有与一切过往诀别远去的平静。   “这片废土上每个人都铭刻着深入骨髓的烙印,其中属于我的那份烙印,黏结的只有火与钢,血与剑打造得铁石心肠的生命。”   “虽然‘千音铃’和她上头都不是啥好货,至少她给予了这群小鬼一个干净温暖的家,一个可以安心生活,与其他游民不同的学习成长环境。”   这位真实身份为钢铁兄弟会少将的女子,面色无悲无喜地阐述自己的想法,目光越过孩子们望向风铃苑外,望向密集的城市群,淼淼的绿海,湃动的森林,以及苍空压迫下遥远的地平线外。   “我们为战争所学的知识,在平常的生活中毫无用处,我们只知道为了保卫什么,就必须毁灭别的什么。某人曾告诉我这是开创新时代的阵痛,在一片废墟上摧毁旧世界的残骸,创造新的未来,我所起的作用,不过是一枚炸弹的作用罢了。”   梅莉顺着她的眼神往湛蓝的远空望去,沉梦之森的天空,似乎总被严密的树木冠盖覆盖,只有在这样平整开阔的高处,才能让人意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供张望。   “这些小鬼,真希望他们能学到些当正常人的方法。”女猎兵面对朝她跑来的几个孩子,唇角咧开爽朗的笑意,低下头将空酒壶灵巧的当花式毽子踢,逗得她们咯咯直笑。   梅莉胸中一暖,从黑暗的严寒包围中脱离出来,福至心灵地颔首微笑。   “一定会的。”   少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铃面对灵梦时,双眼中的火焰从未熄灭过。   那是属于殉道者的目光。 第六十二章 躁动的世界(上)   【莲子,你相信科学的力量吗?相信——】   【真理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高悬的升降梯垂直向上——伸出手虚抚脚下由坚韧金属分割成的网格——飞速远去的地下工厂轮廓,仿佛渺小得一手就能掌握。少女俯瞰的视线浸没在暗红色灯光中,恍惚忆起某个高傲的声音在脑海回响。   被幻视染红的陈旧记忆不断闪烁,那个向她发问的人也拥有一头如血的红发。   裙裾赤红,披风赤红,连礼结也是鲜红的,只有领口双袖、衣裙的花边呈现出无瑕的白色。当她在航天发射场遥望运载火箭壮观的升空时转过身去,赤红的披风迎风招展,那条令人印象无比深刻的血红色麻花辫,也随着披风在气流颠簸中上下鼓荡,恍如一面引导新时代席卷的旗帜。   “科学把人类钉在追求真理的十字架上,给予无尽的痛苦和救赎,自诞生之日起,它就在不断颠覆我们认知的信仰,并最终于短短数世纪内推翻了旧世代权威的殿堂——终结无数蒙昧的妄想,抛弃一切落后的残渣,传统与现代的变革,古典与新潮的对抗,世界在最宏观的时空和最微小的粒子碰撞中重构。无论是唯心主义的夸饰,还是唯物主义的务实,千万种哲学思维的辩证中,唯有科学能抓住‘真理’唯一的‘存在’。”   女人霸道地一挥手,披风也威风凛凛地扬起,似乎整个宇宙就囊括在她怀中,伴随其一举一动剧变。空旷的观测台上,汇聚了森罗最优秀的英才,唯有这个人的视线超越了冉冉升起的火箭,深达星海,飞入连人类最先进的探测器也无法企及的高处。   那道鲜红刺目的身影,在当时的莲子眼中,无疑就是真神的化身,浑身辐射着令人膜拜的磁场力。   “我们注定是手握真理的人。莲子,相信自己的力量。真理之子高踞云端,生来就是为了见证更浩瀚的世界!”   ……   ——————————————————————————   “莲子,莲子?”   和记忆中迥然相异的嗓音,把莲子从幻视中惊醒,脑海内赤红丰碑一样伟岸的侧影,重新变回里香促狭的笑脸。   “啊……”少女心中悚然一悸,“怎么啦?”   “你发呆的样子有点怪呢。”技师少女两手慢悠悠地甩着麻花辫,打趣道,“是不是阿求的计划吓到你了。”   “嗯,太难为人了。”莲子心乱如麻地讪笑,“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承担那种重任?”   “不对吧。”里香回以半开玩笑似的语气,“能将河城重工的原版‘绿坝护航’系统轻松攻破,怎么都不算小人物吧,亏学姐还自信满满的跟我打包票绝不会出岔子。唉,森罗的应用物理学博士就是比我这半吊子厉害,阿求还是挺有识人之明的。”   少女用力拍拍莲子肩膀:“全力发挥你的才能吧,这不是干我们这行所希望的吗?总之不用担心卷进什么麻烦事,军工厂的防卫固若金汤呢。”   【这已经是天大的麻烦了。】莲子苦着脸勉强点头,脑海中闪回的震撼性画面仍挥之不去。   就在不久前,她终于知道了城主委派的任务是什么——短暂的惊恐后,是猝不及防的茫然和慌乱,少女此前绝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面对最不愿意面对的景象——她极擅长的逻辑思维,将脑中多条跨度巨大、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刹那串联起来,所迸发出的冲击性电流,让她隐隐意识到整个沉梦之森头上,一张阴谋之网的影子正笼罩下来,以致恍惚到现在。   莲子本以为自己已陷入波涛汹涌的漩涡中无法脱身,结果孰想到漩涡下,还连通着足以令她尸骨无存的黑洞。   废舰城——这座盘踞绿海的魔都,位处风暴中心的城市,在那蠢动着无数牛鬼蛇神的浑浊暗流下,到底潜伏着多少要人命的秘密?   噪杂的引擎声逐渐逼近,伴随一阵轻微震动自脚下传来,升降梯抵达顶层“哐啷”数声停住。电梯门自动向两侧滑开,里香大步当先走了出去。   耀眼的探照灯光刺入瞳孔,莲子不适地眨眨眼,略带畏缩地伸脚跟在技师少女背后。她们仍然深处昏暗的地面下,只不过头顶遮盖着由岩石、钢板铆接成的宏大穹顶——面前是停泊着各式战机、运输飞船的庞大停机坪。亮白的灯芒将整个机坪照射得如同白昼,扑面袭来的强风,霎时吹乱了少女飒爽的黑发。   莲子按紧爵士帽,一架近乎椭圆的奇怪飞行器正从她眼前垂直降落。通体扁平的机身,各部分都熔铸成简约的流线型,斑斓光圈自环状的机体下部向周遭波动,尽显后现代的工艺美感。四只灵活的旋翼如鳍足划动般整齐分布在两侧,就像一只银灰色的金属巨龟,自气流之海中缓缓沉下。   对比鲜明的外壳涂装上,用黑漆清晰涂绘着“行政执法”四个大字。   “里香你说的惊喜就是这个?”莲子指着飞行器一脸神经错乱的表情,“UFO?还是带装甲大炮的?”   “对。”技师少女叉着腰神情愉快。   “霍金在上!废舰城有宇宙人吗!”   “哈哈,怎么可能?”里香嘲笑着脑洞大开的莲子,“这原本就是城管特勤队的专机,阿求令我专门从河城重工定做的,风格非常棒吧!只不过灵梦一直是光杆司令没人开,现在你来了,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啦。”   “……”莲子也觉得自己太天真了,经历了这么多打击,她神经都有种被玩坏的错觉。   装甲幽浮在机坪空位处停稳,一名头戴封闭式飞行盔,身形小巧的黑衣飞行员,顺着放下的悬梯悄悄走下。   里香脚步轻快地向幽浮跑去,还不忘回头朝莲子招手。   “快跟上来!”   技师少女跑到悬梯下,对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驾驶员打招呼道。   “辛苦你了,苏芳。”   黑衣驾驶员微微退后半步,躲开了里香热情搂过来的手,她仰视着满脸尴尬的技师少女,默默行了个军礼,一言不发地朝前方升降梯走去。身上所穿的那袭男式风衣,对她来说过于宽大,黑沉沉的随未息的气流拂动,雪白的长筒靴踩在地面上悄无声息,似乎这些衣物承载的只是一个失去实体的幽灵。   与莲子擦肩而过的瞬间,少女注意到某道虚无而机械的视线注视着自己,在阴沉的头盔目镜后,似乎是和那位紫发少女同款式的复眼战术镜。   目视那道细小的黑影被封闭在电梯门后,热脸撞上一堵冰墙的里香,无奈地摇摇头。   “还真是个不讨喜的闷油瓶呢。”   【这些戴着恶心眼镜,藏头露尾的家伙到底是谁?】莲子疑神疑鬼地想找里香询问,却还是强忍住了内心的反感,装作视如不见。   与那名奇怪的驾驶员完成交接后,里香轻车熟路地登上幽浮,钻进布满精密仪表的操控舱。   技师少女大喇喇坐上主驾驶位,拍拍身旁的空座,示意莲子坐好。没给半点适应的时间,就启动智能驾驶系统,一拉操纵杆兴奋地喊。   “玄爷号,出发!”   【还真是贴切的名字。】莲子流着冷汗想。   在绚丽的放射光照耀中,幽浮下半部机体高速旋转,喷射出多股强烈气流,从停机坪高调升离。莲子透过狭小的窗口观望着下方排列整齐的战机群,胸中一阵揪心捏肺似的沉闷,她知道在这座规模惊人的停机坪下,还囤积着足以发动灭国战争的军力。   潜龙军工厂。   她此前从未想到过,森林底下竟埋藏着一个如此庞大的地下武库——凭废舰城坐拥绿海,沟连东南的交通枢纽优势,这座由划时代工业力量倾力打造的超级火药窟,储藏着着能够将整个沉梦之森引爆的能量——更何况在戒备森严的诸多车间内,莲子不止一次见到了熟悉的装配生产线,其中不乏森罗现役的制式装备和尖端自律兵器——虽然那家公司的军火流向全世界,但只有一种可能会使其对外转让生产技术。   最重要的是——   少女指甲刺入攥紧的掌心。   技师少女刚给她展示过的宏伟蓝图,以及在最核心的铸造间所见到的造物。   那是比里香私人收藏的“建御雷神”,更令她熟知和恐惧的旧人类文明遗产。   司马阿求。   那位手腕通天的少女,到底是从哪弄来这“怪物”的?   作为森罗“雏蜂”计划培养的精英,莲子是为数稀少曾接触过那项工程的人。不论此次幕后推手是谁,假若那张蓝图规划的狂想真的实现——如此惊天动地的手笔,给废土局势带来的影响实在难以估量,至少——远非昨日埋葬兽潮的大烟花可以相比。   那位城主人畜无害的文静表象下,真的是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吗?她透漏这个大秘密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为何会要求自己参与进其中?而偏偏被选中的自己还曾是最紧密的相关人士——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自己的核心情报很可能泄露了,莲子已做好了最坏的心理打算。   森罗公司,或者说她曾为之服务的科学部门,在其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幽浮紧挨着高耸的钢铁穹顶急速飞行,探照灯光自岩壁和钢板上向整条大隧道明亮地扩散,却像是蔽日的阴影般让她有种被死死监视住的错觉。无处不在的黑暗压力笼罩了少女的精神,让心脏负荷着超出往常十倍的重担慌乱跳动。   【教授,你怎么会让这东西流落到外面……】   急剧膨胀的危险预感已让她快陷入晕机的状态,在沉重的恐慌情绪压迫下少女几乎恶心的反胃,要知道莲子可是接受过严格的飞行训练啊。   此时幽浮已行驶到大隧道的边缘,一座气势磅礴的巨型金属闸门,正对着渺小的飞行器。从整个地下隧道的改造痕迹来看,这应该是某座坚固的山体内部,真不知道把山掏出个这么大的空洞,究竟是何等夸张的工程量。   大闸门的结构并非铁板一块,在门板上还密布着排列严谨的小型合金门,其中一道接受程控中心的指令后,正向两侧移动开启,准备放里香她们通行——虽然只是数百道闸门所形成的钢铁巨网中一个小小的孔洞,却已足够壮观。   金属门缓缓没入两侧严丝合缝的凹槽中,显露出外界灿烂的天光——里香调整旋翼角度,正要向风景优美的蓝天中飞去,在那道完全打开的通道中央,突然毫无征兆得撕开一道眼瞳状裂隙。   “梅莉?”莲子冲动的站起来,差点摔倒,“你怎么来了!”   那是她闭上眼睛也能在脑海勾画得清清楚楚的身影——在诡谲隙间和万千赤红魔瞳映衬下,凌虚踏风的少女,恍如出自梦境的绝美梦魇——她脸上因发现挚友踪影而展露出倾世的笑容。   梅莉瞬间锁定了“玄爷号”内莲子的位置,刚要向飞船上进行灵能跃迁。   一道闪亮的银光,阒然切破空间,阻止了往常神鬼莫测的移动。   哪怕银光所切中的只是少女的虚影,真身已在锋压及体前,潜入到更幽深的境界中,但那道惨烈的刀光余波未尽,仍然如附骨之疽般死死追踪着她。其妖异之处,仿佛穿越了虚幻与现实,将切割过的空间画面彻底扭曲,却对闸门岩石之类存在于现实中的物质丝毫无损!   金发少女惊惶地皱眉,她骇然发现,平常无往而不利的境界,竟全在与那道虚无刀光的能量碰撞中支离破碎!她甚至根本无法解析这道死咬她侵入隙间的银光!   “真是不请自来的贵客呢,是来参加我的下午茶会吗?”   就在她不知所措地凝聚出灵能障壁,徒劳地抵挡攻势时,小恶魔般活泼婉耳的少女声,清晰的响彻隧道。   (本章BGM银之意志金之翼,废舰城篇的“最强黑科技”坑已挖出,至于究竟是什么,也给出了非常小的伏笔,如果单纯的以为是什么消灭敌人的超级兵器那就图样图森破了。另外这章写了个中二的引子,是因为看爱因斯坦传深受启发,这本书让我更深刻的感受到了物理学大师们内在的精彩世界。我本来就想塑造一个上帝般的梦美,与爱因斯坦拥有相似的特质,经历性格却大相径庭。霸气的疯子,最强的人类!——毕竟是东方年代记让我头疼的BOSS之一啊。)   (本书企鹅群207997159,欢迎各位喜欢本书,喜欢ACG尤其是东方的萌货加入哦,小笔群里各种掉节操。) 第六十三章 躁动的世界(中)   当陌生的少女声回荡在山体隧道内,“玄爷”号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莲子朝监控屏望去,骇然发现座机被八台魔鬼造型的狰狞自律兵器包围,闪溢着苍蓝火花的脉冲线,从各自爪状机械肢连接,形成一张严密的束缚网,限制住“玄爷”号的行动。   “库伦静止场!”莲子大惊失色,【这种技术也投入实用了吗?】   “守备队怎么出动了!刚才还没发现啊!”里香手忙脚乱地操纵通讯仪,想联系工厂的安保部门,“可恶!信号被屏蔽了。”   梅莉此刻的处境远比她们危险,追踪她的银光就像毁灭性的程序病毒,彻底扰乱了隙间内部的平衡稳定状态,凡是被银光接触过的坐标部位,皆崩裂为细小沙尘似的碎片,形成雪崩般恐怖的连锁反应,倘若卷入这场小型的风暴中,绝对会尸骨无存——少女被迫从隙间里脱出,受到自身最大倚仗的背叛,脸色惨白如纸——被隙间排斥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过。   “是谁!”短时间内的剧烈跃迁,给身体带来极重负担,纤柔的金发被冷汗浸湿,散乱紧贴着肌肤,少女痛苦地喘息着,再也不复平日镇定。   “虽然阁下不认识我,但我可知道你呢。”   猫戏老鼠似的女声再次响彻,梅莉这才锁定袭击的来源——少女惊慌地仰头望去,上空漂浮着一道纤秀的人影,正居高临下俯瞰着她。   与此同时,“玄爷”号的机载雷达也捕捉到其踪迹,多重显示屏上,偷袭者的身形反复放大,显露出一袭华美修长的紫发——被复眼目镜遮盖住,妖精似无瑕的面孔,清晰呈现在莲子视界内。   “糟糕,竟然是她。”里香头痛的呻·吟道,“我可跟这笑面虎不熟啊。”   那正是‘潜龙’军工厂门外曾关注过莲子的少女!   傲然凌立于高空,一身哥特式蕾丝长裙蓬松飘舞,脚穿一双圆头黑色小皮靴,可爱的蓝白连裤袜包裹着迷人的腿线直通裙底,拂动着若有若无的诱惑。原本只是用来端茶杯的纤细右手,此时却持握着一把骇人的巨镰,镰身通体漆黑,形似玛瑙,刀刃却是由未知的金属打造,反射着清澈寒光,锋利得令人发毛。握柄上七颗虹色晶体排列成一条衔尾蛇,随着玄奥光芒的闪烁,蛇身隐隐律动,强烈的灵压如夏夜的暴风雨般冰冷磅礴。   “您的玩笑太过了,我只是无名小卒,这么浓重的邀请——”梅莉死盯着神秘少女,胸脯艰难地起伏,“我可承受不起。”   “余兴节目而已。”紫发少女微笑着斜举镰刀,右腕霎时挥出重重残影,闪亮刀锋在毫秒内进行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高频振动,她挥斩过的空间,瞬间出现肉眼可见的歪曲凹陷。   五道诡异的银光,自空间扭曲处拉长凝聚,恍如镰刀锋刃的延伸,势若虎狼地向梅莉疯狂斩去。   少女再次陷入狼狈不堪的躲猫·猫游戏中。   紫发女孩原本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梅莉的反应,见目标只是一味逃避,顿时显露失望之色。   “我只想玩得开心点。”她淡淡讥笑道,“结果你就这点本事?”   “无法抵抗吗?”少女信手用镰刀甩出个漂亮的圆弧,锋刃所向,连虚空也切割出近乎幻影的伤痕,“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   “龙之伤下,你也应该看见了,由灵子弦所构成的网络,主宰着真实的世界,而我们就是这其中的特异点,凭龙芽之身,沟通幽界与现实的大门——倾听超弦的律动,转化万物的信息,同为‘影海’的耳语者,你不过刚学会在经纬上漫游,而我却早已掌握后台的权限。”   【龙之伤?她怎么知道!】梅莉察觉到其话中透露的关键。   【影海和耳语者又是什么?】少女忽然回想起昨天对付食金兽王时,灵梦要求帮忙时说过的话——难道她所指的根源系灵能者,就是这个人?   【跟我一样的存在吗?】梅莉震惊莫名,【她为何接触我?】   虽然摸不清其详细的意图,脑海却也灵光一闪,或许那个方法,能帮她解决目前的困境。   【只能拼一拼了。】   梅莉咬牙催动灵力,推演出昨天开发的灵能应用技巧,下一道隙间,竟直接开在紫发少女面前!梅莉从裂隙中钻出小半个上身,几乎能眼对眼看见紫发少女目镜上,每一块微小的六边形棱镜,所倒映的自己的身影!   威若龙蛇的金瞳流辉四溢,冷似冰清。   在她背后深邃的隙间中,万千古怪如妖的拉普拉斯魔眼,同时泛起血红的灵光。   无定向曲面——克莱因瓶!   诡秘的灵能结界于梅莉周遭瞬时形成,与昨日限制灵梦输出的大范围相比,覆盖不过方圆十米,但这次释放,却恰好将紫发少女与背后追猎的刀光圈进去。   在被迅疾的银闪之光斩中前,梅莉再度潜入隙间中消失,下一次跃迁,已直接出现在“克莱因瓶”空间外,原地却留下一道紊乱的灵能裂隙,因失去了与主人联系而趋于不稳定态——五道刀光如寻觅血腥死咬的群鲨,朝梅莉故意布置的“诱饵”撞去!   灿银色的冲击波,无声炸开在结界内——因为极大缩减了有效范围,比之初次使用时更为牢固,透明诡谲的“沙暴”,被死死束缚在“克莱因瓶”内。   将偷袭者反困在孤立的闭锁空间中,梅莉犹豫数秒,放弃了将紫发少女连同“克莱因瓶”放逐到隙间的想法。不说自己是否具备足够的能量,就她目前观测到的情况而言,那片与自己拥有神秘联系的空间,实在存在太多未知性,倘若因此造成了连锁的空间破坏,说不定整个山体都会坍塌。   【这是连灵梦全力一击都能挡住的结界,应该能困住她吧。】   然而随后发生的事实,却全然违背了梅莉的期待。   隐隐消弭的光爆中,现出敌人毫发无伤的身形。   “想法不错嘛,难怪那位大人会对你青眼相加。”   伴着轻快活泼的嗓音,遍布周遭的恐怖空间碎裂,在未知力量安抚下愈合,平息了混乱的风暴——接着就像鬼魂理所当然能穿过玻璃,紫发少女施施然的从晶莹无形、却远比钢铁坚固的壁障中穿了出来。   瞬时如遭闪电击中心脏,梅莉脸色惨然,惊骇莫名地揪住胸口向后退去。   “你到底是谁!”   紫发少女嘴角冒出一丝戏谑的邪笑。   “深感抱歉,本小姐的真名暂时还不方便透露,请用‘夜雨’来称呼我吧。”   少女放开镰刀,双手捏住裙角优雅地鞠躬,落落大方地行了个古典的淑女礼,虚浮在她身边的巨镰也散逸着妖异的灵光,垂下锋刃点头致意,而八台魔鬼形的自律兵器,也像是接受了主人的指令,蹩脚地行着绅士礼。   “赫恩小姐,倘若不介意的话,请随我一同去饮茶吧。”   她踏着虚无的桥梁,一步步向梅莉逼去。   【这就是根本的差距吗?】   少女行走间压倒天地的气场,化作绝望的阴影笼罩着梅莉,其娇柔可爱的身姿,却像是冥古燃烧的暴雨迫人窒息。   困在“玄爷”号内被逼旁观的莲子,怔怔盯着屏幕——梅莉无助的神情,脆弱的身躯——自己最重要的人,正面对无法违抗的力量而瑟瑟发抖。   一股撕心裂肺的苦痛,从疲乏的胸腔中涌出。无法再容忍挚友遭受的耻辱和威胁,愤怒的黑火推使着无力的她,猛地从里香手里抢过控制权,启动了幽浮上的阳离子炮。   她此时已失去往常的理智,根本没考虑攻击后果,少女第一次如此冲动地想消灭一个人,高能粒子束冲出炮口,精准地命中那道令人憎恨的魅影。伴随一声“Duang”的怪响,“夜雨”空出的左手上浮现一堵无形无质的光盾,仅凭一只肉掌,就将阳离子束轻松拦截,连发型也丝毫未乱,哪怕周围空气都被溅射的火花烧焦!   “不可能!”莲子神情疯狂地重复炮击,直至能量过载,飞艇强行关闭了武器系统,“她加了什么特技!”   “哦,很有意思呢。”随手偏折掉后续的攻击,紫发少女以四十五度角扭过头,宛如虫类复眼一样冷酷无情的目镜,冒出瘆人绿光,穿透遥远距离,直直落到“玄爷”号内渺小的挑衅者身上。   “弱小的绵羊竟敢对狮子抵角,看来她确实是你很重要的人呢。”   哪怕有幽浮厚实的装甲保护着,莲子仍觉得自己被凶残的猛兽盯上,每一个细胞都暴露在杀意带来的寒颤中,仿佛遭深海的高压挤烂,连心脏的跳动也立时停止——明明相距足有数百米,但似乎她只要一个意念,就能令自己生不如死。   “等等!‘夜雨’大人,这是个误会!”危机关头,里香打开幽浮上的广播系统,向紫发少女喊道。   “不要再动手了,她们都是城主的贵客!”   “……”紫发少女置若罔闻地举起了手中的妖镰。   耀目的银光开始在镰刃上燃烧,七颗龙芽晶组成的衔尾蛇微微蠢动。   肃杀的灵能波动无比压抑,麻痹了现场三人的呼吸。   千钧一发时刻,一道横掠整个隧道的闪电光束,阻止了“夜雨”的反击,紫发少女及时在身前撑开一面灵能护盾,然而那闪电却穿透了足以抵挡阳离子炮的屏障,将镰刀上激绕的银焰击溃,撞击到刀刃上发生偏折,再撞上金属打造的穹顶,足以支撑整个山体的坚固合金,却霎时如沸汤滚雪般,悄无声息地消融出直径达四十余米的坑洞。   “这种攻击……”梅莉嗫嚅着苍白的嘴唇无法置信。她在电光石火间看清了闪电的核心,事实上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子弹,然而其内部附加的能量体,却是亿兆压缩的特殊灵子弦,以致将金属分解成微观层面再也无法复原的颗粒。   【是谁在帮我们……】   暗中出手之人并未有现身的迹象,“夜雨”却似乎不感到意外。虽然隔着目镜看不见具体眼神,但她的脸色分明阴沉下来,嘴唇紧抿,扭曲成骇人的弧线。   “多管闲事!”   把视线从恐怖的坑洞上挪开,重新投向梅莉,她嘴角扯开危险的笑容。   “啊啦啦,竟然无意破坏了公物,这个月又要扣薪水了。看来某个不解风情的冰块,不希望我们有太多交流呢。”   “那么这次就此别过啦,本来想诚邀两位光临我的茶会,好事多磨啊。”少女遗憾地发出叹息,“希望下次见面,赫恩小姐你能让我刮目相看。”   正如来时那样,她无影无踪的从虚空中褪去了自己的色彩和轮廓。   【还没放过我么?】梅莉召唤出一道隙间,脱力地坐上边缘。   虽然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动人的笑意,但在梅莉敏锐的直觉中,这位横空出世的根源系灵能者,却如同深渊的恶魔般危险——那是远比喜怒无常的灵梦和艾伦,更冷酷高傲的灵魂。   “她到底是谁?”围困“玄爷”号的八台自律兵器也自行撤退,莲子从被死亡锁定的压力中释放出来,急剧地喘息问。   里香胡乱擦去额头的冷汗,松口气道:“和城主的贴身护卫‘橙’大人一样,半年前突然出现在城里的家伙,虽然我从未有见她们出手,但灵梦说厉害得很。”   “其中最神秘的就是这个笑面虎,负责坐镇兵工厂,主持防卫工作。‘夜雨’应该只是她的代号,至于真实身份,极可能是某个大势力所属的灵能者。” 第六十四章 躁动的世界(下)   行走在空无一人的阴沉车间中,“夜雨”右手仍倒提着诡异的妖镰。轻轻踏步声极富韵律地回响在钢墙铁壁间,她脚下是一条完全静止的传送带,宽阔的金属板铆接严密,笔直延伸向前方的黑暗——随着少女前进的步伐,车间炽白灯光依次亮起来,豁然空旷的视野中,暴露出一道漆黑如墨的幽影,浑身上下唯一的异色,只有脚上那双纯白长筒靴,无声踩过灰色的传送带,形成鲜明无瑕的反差。   身披纯黑风衣的少女蓦然回首,她仍没摘下飞行头盔,娇小的身姿定格如画。   查探到其周身残留的稀薄灵子波动,紫发少女无声冷笑,她早知道是谁捣的鬼。‘夜雨’神态扭曲地咧嘴,追上暂停脚步的黑之少女,与其并肩而行。   “苏芳,坏了本小姐的茶会邀请就没点表示?怎么说我们也是同僚吧,人家可是非常小心眼哦。”   “我有权监督你的行动。”   僵化如机械外壳的黑影,发出一声淡漠的警告,只有这刻她说话时,才显露出些微的人气。   紫发少女笑容灿烂的针锋相对。   “你这个闷罐头倒恪尽职守,但看好兵工厂也是我的工作吧,有人擅闯怎么都要给点教训。”   “‘夜雨’,别忘了她们是上面指名的关键。”   “用权威来压我吗?”少女嗓子挤出尖锐的怪笑,“好好,反正你是传声筒,我只是马前卒。”   黑之少女无视了这露骨的嘲讽,并未有丝毫被激怒的迹象。   “你应该为获选这次任务感到荣幸。”   “当然当然。”‘夜雨’爽快地点着头,“关注那个人的不仅是你我,能借着这次机会充当试金石,我也相当兴奋呢,只不过——”少女话锋陡然一转,将巨镰锵然竖放在面前,清若秋水的刃面正对着脸孔,映照出其上妖魅嗜血的笑容,“忍耐了半年,‘影丸’也饿坏了。隐姓埋名缩在地下,像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可不是我的风格。”   纤盈五指温柔抚过森冷的寒锋,妖镰传来若有生命的颤动,仿佛其上收割的灵魂齐齐恸哭。   紫发少女陶醉地将脸颊贴住刃面——足以撕裂常人精神的哀鸣,在她听来却犹胜天籁。   “如今终于盼到正主了,哪怕是作为附带品的那位宇佐见莲子,我们中也有人关心的很呢。哈哈,不过是半路被淘汰的败犬,和她玩玩倒也不错。”   苏芳态度冷淡道。   “‘零神’会不高兴的。”   “哦,你是说那个变·态偏执狂吗?她好像多次要求参加这次任务被拒,由月组的大姐头压着,派往红魔城闹事去了。一想到那张恶心虚伪的脸变色我就心情愉悦啊。听说你们当初还是见习生时曾分到同一组,和宇佐见莲子相交莫逆吧。”   “我和宇佐见并没有交集,但‘零神’确实单方面牵扯过深,考虑到这点,上面才拒绝了她。”   “哦……”食指轻轻点上魅惑的粉唇,少女发出妖精似悠长的感叹。   “我要不要挖挖‘零神’的墙角呢?”   “适可而止。”从机械头盔中响起提高音量的警告声。   “不要破坏组织的大计,否则总裁和教授,都不会原谅你。”   紫发少女相当不耐烦地一甩右手,将镰刀重新斜负至背后。   “少拿鸡毛当令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监督的暗子。”   苏芳似乎永远缺乏感情的声音,首次明显波动起来,头盔下暗红色的“复眼”隐隐闪烁。   “有些事最好别说出来,持才自傲可不是好事。”   “上面的大人物明争暗斗我不想理。”‘夜雨’露出盛气凌人的冷笑,“我来废舰城只为了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除了白灵梦,好不容易才找到聊以解闷的玩具呢。”   在并不算友好的交谈中,两人已行至传送带尽头——庞大的神秘车间,只有眼前这座环形升降梯最为显眼。当“夜雨”踏步至圆环正中心,少女华美的紫发霍然上升,如水草摇曳般飘舞。   她脚下复杂的几何形金属纹路,迸发出淡紫色的灵光,由浅渐深,融合扩散,最终汇成巨大的眼瞳图案——那光芒辉煌共鸣,有若灵能者撼天动地的威能,将整个车间明亮的灯光霎时盖过——升降梯以迅若火箭的加速度向下急降。   “呐,苏芳。”   在直抵深渊的飞坠中,紫发少女单脚踮起,任凭裙裾长发狂掀飞扬,仰着头温柔唤道。   “我们都曾是雏蜂计划的王牌,从浩浩上亿人中脱颖而出的精英,但就算这样能入选也是九死一生。身为后进——”   带着天真烂漫的意味,嘴角却勾勒出小恶魔似的邪笑。   “为了追上前辈们夸张的脚步,不来次轰动的首秀可不行啊。”   苏芳低头瞧着靴尖保持缄默,并未对‘夜雨’狷狂自傲的表态在意。   见同伴没有答话的意思,兴致被浇了盆冷水的‘夜雨’,笑意也略微淡化。   “好个无趣的冰块。这世上如果真有青龙神存在,那它还真是恶意满满啊,明明大家都是灵能者,却走上两条截然相反的路。‘蜃海’的激情与‘影海’的空洞,你跌落在虚无的极端。亏你还有着‘流星’这样浪漫的别称。”   苏芳动作僵硬地摇头,终于开口道。   “我只是一颗黑色的星星,脱离了轨道,连光芒也是虚假的,从天空中坠落后就已燃烧殆尽。”   话语中似乎酝酿着缠绵的忧伤和迷惘。她声音其实很好听,清泠稚嫩,纯净如西伯利亚荒原的雪,只是太冷太冷了,感情也透明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人心中激不起丝毫遐想的涟漪。   “哈哈哈哈,够有文艺范,我服了你了!”   同伴难得的感性发言,却让紫发少女捧腹大笑起来,因之脱手的妖镰‘影丸’,似乎也忍俊不禁,浮在下坠的主人身边,诡异地颤个不停。   这名代号为“夜雨”的女孩笑得热情放纵,肆无忌惮,似乎她人生就是由千姿百态的笑容演绎。徜徉于兵工厂粗犷压抑的钢铁地窟中,虽然看不全正脸,浑身却洋溢着舞台主角似的风采,比之先前刻意维系的淑女姿态,更光鲜亮丽,就像个闪耀善变的天使。   升降梯此时速度已远超常人承受极限——她们由封闭的金属隧道,陡然掉入一个神秘的时空。强烈引力将少女俩从梯上拽下,飞向一片绚烂的光海。   茫茫灵光交织成雾,氤氲的光云就像从水下仰望的星系,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异常的扭曲态,让人有在苍淼洋流中沉浮的错觉。   ‘夜雨’很快适应了混乱的灵能场,重新握紧‘影丸’,凌空保持住身躯平衡——在眼前液态的星空中心恢弘旋转着、占据视界的机器,正如冥冥中某股无法看见的伟力,摆弄着属于上帝的“魔方”。   “真是吓人的大玩具啊,教授还真舍得下血本,她就这么信任那个墙头草吗?”   “管好自己的事。”苏芳嗓音低沉道,“宇佐见莲子应该察觉到这其中的联系了,行动必须加快。”   “急什么,她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让她搀和进来是‘天官’的意思,计划也是‘天官’制定的,要担心的该是她才对。你不是说我们只是协力者,要安守好自己的本分吗?”   “不要总曲解我的话。”苏芳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根据橙的报告,白莲教驱逐了议和使者,水魔的先头部队,已经越过停火线了。”   “不用你提醒,本小姐消息灵通得很,邪教徒冥顽不灵,正合我意。我原以为废舰城偏居东南一隅,窝藏的尽是些虾兵蟹将,对局势的影响根本无足轻重。没想到湖里的风云,吸引来的却是一群凶猛的蛟龙,难怪上面对进度那么紧张。”   感觉到身周逐渐汇聚的风暴已无可抗拒,少女声调被刺激得愈发兴奋。   “哈哈,真让人想大闹一场的演出啊,主办方虽然给了最好的席位,但我可不甘心只充当一个观众或伴奏者呢。”   ‘夜雨’紧握的刀柄上七颗龙芽结晶,释放出无形的振波,少女振袖一挥镰刀,撕裂周围遮挡视线的光雾。典雅的哥特连身裙飒然舒展,从上方鸟瞰,宛如一朵点缀着淡紫花蕊的奇花瑰丽绽放。   “苏芳,这里不仅是她们的舞台,也是我们的舞台,就让这滔滔洪水,席卷整个躁动的世界吧。”   似是呼应她张狂的宣言,扑面而来的灵光更为炽盛。‘夜雨’掩盖双瞳的怪异“复眼”,每一块六边形镜片都映照着骤然疯狂旋转的“魔方”——少女们眼中注定变革世界的伟物,激涌起燃烧沸腾的气潮——喷涌跌宕的光之洪流中,分外鲜明的黑衣、裙裾迎风哗动,不受束缚的翻卷出凶华绚烂的舞姿!   “以鬼神姬之名!”   (两位粉墨登场的新少女,都曾是ACG中令我印象深刻的角色,不过在本文中算是二设人物,与原作存在一定差异。)   (本篇最强黑科技正式登场) 第六十五章 蛰龙将醒,绿海云从(一)   从这双眼睛中所看到的天地,是斑斓异色的。   哪怕孩童时最离谱的梦象也没如此奇怪过,视界仿佛被彩虹融入的墨水涂染,明明是废舰城日常最熟悉的景象,却似是隔着镜子看到的立体抽象画——夸张的色彩挥洒出漫天涟漪,那笔触是绚烂的,是深沉的,是炽热而狂躁的,如同梵高《星夜》敏感而骚动的激情,病态的热情卷涌下,掩藏的却是永恒的虚无和冰冷。   一团青绿色的球状闪电,自铅灰色城群上空飞掠,模糊异质的光球中,只隐隐透出一道歪曲的人影。   光体时而闪烁,时而隐没,倏尔盘桓于蓬莱号上空。透过玻璃气沫似的光膜,灵梦鸟瞰着形同蜂巢的城市,以及依附于其中密密麻麻,纷繁如天上群星的生命之火。   突破了常识空间的局限,混乱的灵子流汇聚成诡谲的泡沫和星云,在她身边壮观流淌。   【又是蜃海的幻觉么?】   少女克制着脑海起伏的绮想,试图找回清醒的自我。每当她陷入极致的感情崩坏时,便会不受控制地异化为这幅非人姿态。   【不……是真实的。】   ——虽然失去了肉体的实感,但长期压抑的精神陡然释放后,却像是堕落的升华般得到难以言喻的满足。   低‘头’打量自己幽体化的‘双手’,纯粹清灵的绿光中,污浊的灵子流正如黑色熔岩侵蚀着血脉缓缓扩散。   那恶质的灵能波动,驱使着她随心所欲放纵黑暗的情感,正同她此前明明不想对小铃发脾气,但在毁灭冲动的迫使下,甚至真冒出杀死好友的念头。   【我果然是恶鬼啊……】   少女又何尝不明白自己被全城人畏惧的缘由——喜怒无常没有操守,行事只凭好恶,却偏偏拥有扼杀一切的力量,这就像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核弹,只有风铃苑那群不知轻重的小鬼,才会对她抱持亲近信赖的态度。   但见识过自己的真面目,他们还会这样天真吗?   自七年前那个烧红天幕的白夜,内心的怪物从绝望中甦醒。失去了一切的自己,一直是被迫和严酷的废土战斗,凶残的、弱小的、高尚的、卑鄙的敌人……稚嫩的鬼,埋葬了无数死不瞑目的怨魂,甚至连脚下这座城市的前主人,也败亡在她沾满血腥肮脏的双手下。   那确实是个死不足惜的畜生,却也是千万的敌人和同伙中,唯一真心待她的知己,而最后的战斗,侥幸活下来的却是那时生无所恋的她,而不是胸怀着滔天野望和执念的‘祸’。   自己的战斗毫无意义啊,那自己的人生又在哪里?和小铃的谈判,确实让她由衷感到失望,似乎在别人认知中,自己只是这力量寄居的空壳而已——或许真如阿妈所说,这样超凡可怖的力量,谁都想要利用,但倘若真跟这力量扯上关系,谁都会遭遇不幸。   名为白灵梦的怪胎,生来便是天煞孤星啊。   无所谓——   少女在心底自嘲一笑。   想要就拿去吧,只要能让最重要的人回来,她宁愿不要这力量,宁愿做任何事。   但哪怕是创生世界的青龙神,也无法让失去的时光逆流吧。   那人生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没有生的欲望,自己仅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不,还有一个活着的理由。   在自我的意识,即将淹没在泛滥的黑色熔岩中,少女心海倏然浮现一个影影绰绰的女性轮廓,被血污浸染的绝世英姿,带着刻骨铭心的笑容,半跪着向自己伸出手。   【对,我还有一个活着的理由!】   猛地飞离蓬莱号上空,少女继续向着绿海深处进发,球状闪电横掠虚空,留下航迹云般壮丽的彗尾,似乎在发泄内心汹涌的思念——作为根源存在缺陷的灵能者,少女只有在转化为幽体时,进入现世与蜃海的夹缝间,才能无拘无束地在空中翱翔。   如果说这世界是片海,她就是海中漫游的蜉蝣片羽,灵子的海洋与现实的空间重叠起来,灵能奔涌咆哮,而现实存在的物质,却仿佛天边的海市蜃楼一般缥缈。   只有这里才是属于灵能者的真实,由龙芽共鸣引导诞生的神国。   哪怕全身转化为灵子构成的幽体,已无法运作肉身的感官系统,但无所不能的灵波,却穿透了空间薄膜的障壁,为她带来外界环境一切细微的变化。   水汽变重了啊。   十三年生命几乎全在沉梦之森度过的少女,敏锐察觉到气象异变的源头,似乎是自遥远的‘龙之伤’深处脉动。   雨季就要来临了。   虫鸣、兽吼、鸟啼、天地的音波,全都在向她传达着风暴将至的信息。那道青绿色的幽光,在灵子空间中无上限加速,飞掠过浩淼的大绿海,穿梭过蓬勃的密林,寻找着尤为可憎的猎物——哪怕她们隐藏得再小心,也无法逃避幽体化后的“恶鬼”追捕。   就快到了。   那些渣滓就在那里。   癫狂的杀意,压迫着幽体的每一条灵子弦扭曲颤动。   一定要……付出代价。   ————————————————   (解释一下,阿妈与祸并非同一个角色,阿妈与灵梦发生变故的故事在七年前,灵梦七岁前都是与阿妈一起度过,而灵梦七岁后才与妹红来到废舰城,那之后才是与祸的故事。)   (另外一些朋友都知道了上章出场的两位女角色是谁了,还有一些可能不太清楚,小笔在此解释下,‘夜雨’是空轨系列,某位万人迷萝莉“歼灭天使”成长为少女后的版本。至于苏芳,则是黑之契约者第二季,流星之双子的女主角,13岁的俄日混血小萝莉,由香菜配音,她的人生可以说是一个茶几,5年前看得我心都碎了。她在前文中说的那句文艺范自白‘我只是一颗黑色的星星,脱离了轨道,连光芒也是虚假的,从天空中坠落后就已燃烧殆尽’,是小笔我灵感突发,按照其真实的人生写照总结的,非常贴切呢。她们虽然是乱入,但占的戏份绝对不小,小笔不会乱安排角色的,也不会让深爱的少女们随便当个领便当的龙套,因为每个少女,都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美好存在啊。)   (另外本章的开头描写虽然看起来文艺,不知所云,但实际上却是对本故事时空观的侧面描写——灵梦变成幽体后,肉身粒子化所具备的恐怖能量,让她突破了空间的障壁,进入了现实与“蜃海”的“狭间”夹缝之一,她不仅能观测到现实的主物质界,更能观测到灵子来源的空间“蜃海”,等于同时拥有双重的时空视界,所以她眼中的世界才如此奇特。灵梦也能够通过这个“薄膜状”的夹缝来进行隐秘的活动,而本文的物理时空观,有相当一部分灵感来源于弦理论,包括灵子弦和空间膜等,梅莉的隙间实际上也是一种特殊的空间膜。当然因为小笔水平有限,设定可以说很不严谨。)   (弦理论中,弦的振动和运动能够产生各种不同的基本粒子,这个理论同样适用于灵子和灵子弦,通常灵能者都能通过操纵灵子来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和四大基本力,但只有根源系灵能者,才能操控灵子解构为灵子弦。根源系灵能者是进入更微观和本质的境界来使用灵能,正如苏芳用来阻止“夜雨”的那颗子弹,附加在上的压缩灵子弦团产生的共鸣震动,可以根据需要制造不同属性的灵子,来克制敌人,或者将物质分解成基本粒子,改变物质构成。)   (苏芳和夜雨,她们作为由冈崎梦美主导的雏蜂计划,从全球特地选拔出来的最优秀最核心的试验体,正是为了研究根源系灵能者的存在才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而莲子在雏蜂计划中虽然只是个不明真相,因为某些原因被淘汰的失败品,但其实潜力一点也不小,所以担心莲子弱小的朋友们安心洗铁路,作为和梅莉同样重要的废土救世主,不拥有毁天灭地的根源系灵能怎么行呢?另外我决定加快节奏,让莲子在本卷就开始觉醒一阶能力,开启天赋树和技能池,作为科学少女,能力当然也是很科幻很硬霸啦。)   (以上只是我世界观设定的部分内容,“蜃海”与“影海”的联系,灵能者与“蜃海“的相互影响,影海与“根源系灵能者”的联系都没有说出来,详细的设定将在新迦南刺林谷篇,由大贤者帕秋莉给出。)   感谢_(:_」∠)_的打赏,书客终于有人喂食了,真是太高兴了。 第六十六章 蛰龙将醒,绿海云从(二)   当一头外皮遍布绿色淋巴瘤,高达三米的巨人,挥打着长满触手口器的肢体,冲破孢囊和食肉藤束缚扑来时,“夜枭”还蹲在大树下采集粘稠的气根标本。   然而她并没有躲避背后袭来的怪物,反而缓缓站起来,转头迎向了击落的巨掌,在侧身闪过爪锋和其上缠绕的植触侵袭时,赤红的魅影已然轻轻跃到怪物肩上,右手重新安装的钢爪,也自鬼芽尸惨白的眼珠刺入,搅烂牛油乳酪般,将浮肿的五官连带整张脸撕成碎块——锐不可当的爪刃,划裂开夸张的伤口,随后干净利落地扯出爪尖,转瞬割下那颗畸形头颅。   脓血喷天涌起。   肉浆飞溅,洒落在厚实的腐殖质层上,蒸腾起剧烈浓烟,浊绿的酸蚀体液,在红色战斗服的防化表层,留下临死反扑的痕迹。因为“夜枭”佩戴的头盔只遮挡住脸孔上部,并未保护到嘴唇和下颔,属于少女细嫩光滑的肌肤,因接触到毒性的污秽而急剧溃烂,腐肉黏结在受侵蚀发黑的颚骨上,短短两秒已不成人样。   陡然遭此重创的“夜枭”,却冷静得如同没有痛感的木偶,她猛蹬即将瘫倒的无头巨尸,再度跃至空中,下落的短暂瞬间,环视起周围潜伏着幢幢怪影的密林——纵使时值盛夏,阳光也无法穿透阴森参天的林木,驱散长久以来淤积于此的瘴气,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暴露在晴澈的苍空下。   这里是沉梦之森最生机盎然的树海,却也是绝望蔓延的死国,近百年来,为大绿海住民们闻之色变的禁地。   腑海林,传说中恶魔消化生灵的肠胃。   透过微光夜视镜所见的画面,她仿佛闯入了鬼蜮横行的地狱,树海刹那像发生了最活跃的化学反应——所有枝干密叶,全在成百上千怪物掀起的腥风中沸动起来——无视了尸臭雾瘴蔓延,侵蚀脸庞所带来的锥心刺骨的疼痛,“夜枭”身上猛地蒸燃起暗红色的灵气。   正如枭鸟捕食的姿态,以一敌百的疯魔虎入羊群,双爪似闪电划过黑暗,精准而凶狠地撕碎重围,对猎物一击致命。她嗓子不时发出尖锐惊悚的怪叫,化作女妖哀嚎的魔音,汇入屠杀风暴中,留下成堆触目惊心的残骸。而随着凶残杀戮的进行,她伤口处逐渐排出大量脓液,肉芽疯长愈合,面部筋肉以可见的恐怖速度修复。蒸腾灵气缭绕于战斗服上,整个人远远看去模糊殷红,一如燃烧的血。   此刻丧失灵智围攻“夜枭”的怪物,大多为鬼芽尸化的人类,也并不乏各类危险种兽魔,然而它们已不复昔日顶级掠食者的身份,哪怕体内尚残留着蠢动的灵力,但大脑和神经却遭腑海林怪树的根须侵蚀,身体像进化实验失败般,畸长得肥硕而丑恶。为己求生的意志被彻底剥夺,沦为替宿主供给养料、生不如死的血肉傀儡。   “真痛啊……”当视野中已看不到完整的尸体时,“夜枭”才暂停住夺命舞姿,抚摸着脸颊上痊愈如初的肌肤,挤出一丝神经质狞笑。   “竟然养成了觅食的习性?原以为只是堆笨拙的肥料袋子,结果还妄想把别人也变成肉肥吗?”   抬脚踩碎那颗最初袭击她的怪物头颅,夜枭使劲在腐叶上磨着长筒靴,蹭去鞋底黏糊糊的脑浆。   “嘻嘻,你刚才的脸太好看了——”   耳边陡然响起幸灾乐祸的嬉笑幼女声,一个全身遮掩在纯白斗篷下,严严实实没透出半分身形的矮小人影,倏地从她身侧冒出来。和站立的“夜枭”不同,斗篷人却是漂浮在半空中,身体上下颠倒——脑袋朝下,被绣有白莲净火标志的兜帽罩住,真面目隐藏在混沌灵气内,和衣服的纯白色呈现出全然违和的对比,魔性的幻雾蒙蒙黏附着五官,依稀扭曲成一张不怀好意的鬼脸。   倒过来飘着的斗篷怪人,贴住“夜枭”耳际,充满恶意地呢喃道:“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惨象呢。”   “神精病,给我滚远点。”夜枭挥爪斩向她脖颈,然而击中的却仅是残像。   “好危险好危险。”瞬息闪现到“夜枭”后方,依然是那副上下颠倒的姿势,斗篷人后怕地拍拍胸脯,组成“鬼脸”的迷雾涌动,发出碎碎念地抱怨,“别太粗暴哦,人家的身体还是小孩子呢。”   夜枭转头像打量着砧板上的死鱼盯住她,语气透出森然威胁。   “听说这片腑海林深处的肉肥,大部分都是灵能者。你那多得简直要溢出来的黑心肠,应该能提供不少肥力吧。”   “别,我可对施肥没兴趣。”斗篷人将手挡在胸口,勉强笑道,“说起来无双青帝真可怕呢。哪怕是童年随性为之的恶戏,也成了祸害世人的噩梦。”   “确实有些门道。”虽然明白她有意转移话题,夜枭仍阴沉着嗓子,用右爪划裂近旁一株怪树,浑浊组织液自烂皮下渗出来——她收回钢爪,舌尖微微舔舐着爪尖淌落的脓浆。   “纯得让人想吐的灵力。”夜枭唇角僵硬,“这里的活尸被转化后,我竟然无法控制住,但鬼芽会变得如此狂躁,应该也有天地蛰动的影响吧。”   疑似白莲传教士的斗篷人,闻言陶醉地合手贴住脸,满怀憧憬道。   “这不是巧合哦,作为天选的超越种,那位暴君本身就和天地蛰动存在密切的联系。真期待缚誓之刻的到来啊,当年肆虐废土近半个世纪的恐怖大王,如果重新出山,面对堪比世界末日级的强大,连虫子都算不上的弱渣们,又该怎么反抗呢?”   “她不是失踪三十年了吗?”夜枭将信将疑问,“如今时代不同了,废土上豪杰辈出,就算一个人再强,我可不信能颠覆世界,别说联邦、白莲教,单凭一个游侠协会,应该就足以抗衡了吧。”   “哈哈,你踏入蜃海的日子还太短,不知道那个妖怪的极限在哪里。”斗篷怪人从长袖中伸出左手,同样为混沌灵雾覆盖的掌心,倏地蹿出一道幽绿色光焰。   恍如鬼火拟化为一名短发女性的轮廓,光焰灼烧放大,轮廓也膨胀为一柱凶狂美艳的魔神,在魔神的光影暴涨到让人心慌膜拜的极限后,光焰砰然四散,化为漫天星火飞扬于阴暗密林中,刹那如升腾起无数幽碧的流萤。   “不,应该说没有极限,真正完美无瑕的怪物!哪怕是至高无上的尊主,也无法毁灭她。”   “哼,装神弄鬼。”也不知心底究竟怎么想的,“夜枭”只是语露鄙夷道,“混入白莲教这么久,你坏到流脓的本质没被感化,神棍气倒沾染了不少。”   “业务所需嘛,毕竟咱也有用到这些小手段的时候。”   冷笑着摇摇头,夜枭转而质问道。   “你这几天就一直在看戏?”   “太小瞧人了。”斗篷人得意洋洋地轻笑,“咱也在做一些有趣的事呢。七年前一时手痒布下的暗子,如今意外是枚好棋。”   “别拿你那鬼畜的能力来恶心我了。”夜枭语气厌恶道,“果然还是把你做成肥料好,免得脏了眼。”   “同为使徒,咱们半斤对八两吧。”   斗篷人嘿嘿诡笑,斜视着遍地狼藉的碎肉。   “把这打扫干净吧。”   她随意拍拍手,一队身穿赤红防化服,佩戴防毒面具的猎兵,便响应斗篷人的号召,自后方树影中默不作声的走来,极富效率的挑拣收集起散落的碎尸——面对好比地狱屠宰场出产的尸骸,他们却毫无恐惧犹疑之态,冷漠得就像没有自我的机器——也许和地上那摊碎肉唯一不同的,只是肉体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机而已。   “很高的效率呢。把你拉来当帮手,最近的储备果然足够了。”斗篷怪人由衷赞叹道,挥手凭神念控制一截碎尸浮至眼前,观察着肉块里色彩晶莹的细碎组织,“虽然看上去惨不忍睹,但关键部位保存得很完整,不愧是专业人士。”   “你要这堆烂肉干什么?”“夜枭”狐疑道,“拿来当食材恐怕狗都不会吃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白莲教就靠这堆烂肉制造炮灰呢。”   “极乐升华水吗?”夜枭领会过来,“难怪让我先转化成鬼芽尸。哼,那个管事的幽谷上人,竟然会派你来主持这项重任,还真是有眼无珠。”   她极度不屑道。   “凭你的手段,想必到时整座城都会流通起这伪劣产品。口口声声说要除去罪恶,普度众生,结果是把人度进地狱,真是伪善至极。”   斗篷人冒出桀桀的怪笑。   “咱倒蛮喜欢和谷寻音打交道的,她不像那些个神将,脑子里塞满了对圣白莲的愚忠教条。这家伙除个人信仰外,还抱持有杂驳的目的,而只要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可以利用的。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谷寻音,她以为只要小心点,就能从咱这捞到足够的好处,却不明白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反正你玩弄人心的诡计,卑鄙龌龊,无人能及。”夜枭严厉警告道,“但绝对——不要在我面前耍那套把戏。”   “还在记恨咱把你拖下水吗?”对于挑衅同伴底线这件事,斗篷怪人好像乐在其中。她的声调很有特色,明明是清脆机灵的幼女声,却仿佛内心极恶的邪魔,挑弄着人心底最深刻的不满,“但你如今不是活得蛮滋润吗?这几天的表演,让咱看了出精彩好戏啊。哈哈,仇恨的业火,果然是最具活力的温床。”   “天邪鬼!”   废土最臭名昭著的猎兵头子,竟然也会以对待人渣般无法忍受的语调咆哮道,“记住!除任务时间外,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绝对头一个把你宰掉!”   “诶?不要这么绝情吧,大家都是为上头办事。”   “我可不信你是条听话的狗。”“夜枭”句句诛心,“尊主要你……”   她突然停下憎恨的发泄。   “感觉到了么?”斗篷人也口吻古怪地道,脸孔上缭绕的灵雾变幻起伏,仿佛在拉扯开一个阴森的笑脸。   “当然。”“夜枭”抬起头,视线透过微光夜视镜,仰望着枝杈密集交错间,显露出的天空缝隙,“令人刻骨铭心的灵压啊。”   毫无征兆的,一团青翠的电芒在两人上空炸裂,神秘出现的球状闪电,浮现出幻影似压抑的人形。   “快退。”   “夜枭”厉声命令手下。   然而话音方落,光球便已自高空飞坠,浩荡的灵能冲击波挟带灭世之威,霎时吞没了十余名猎兵。森林在冲霄而起的炽烈光潮中焚为灰烬,只余下幽绿色的灵子火焰,裹挟着超高温气流,在一片焦黑的土壤上霸道灼烧着。   “咳咳。”斗篷人神奇的毫发无损,她只是狼狈挥赶着烟雾,在满目疮痍的死地中,那身纤尘不染的白斗篷分外扎眼,“真够夸张的见面礼啊。”   在澎湃的灵子云团中重组肉体,废舰城的煞星,终于显露出阴沉似鬼的身形。   “白莲教,破晓天火——”她漠然打量着斗篷人帽上纹饰的莲华净火徽记,“你们果然勾结到一起了。”   “被误会了呢。”   斗篷人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并没有理会装模作样的“邪教徒”,灵梦把视线投注到石雕状凝立不动的猎兵头子,眼神波动着刻骨的杀意。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夜枭。”   被她森寒如亘古冰川的灵压锁定,夜枭却忽地展颜一笑,声音透出股莫名的温柔意味。   “我一直期待着能真正和你见面呢。”   她深深注视着灵梦,语气恬然自若,似乎之前的失态只是假象。   “哦,那你怎么不把头盔丢掉,让我瞧瞧到底长着张怎样见不得人的脸啊。”少女哂然一笑。   “呵呵,还未到舞台剧高·潮的时候,提前出场,未免会让人心生遗憾啊。”   灵梦不置可否地眯着眼。   “哼,两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在我地盘撒野这么久,总之该做好觉悟了吧。”   面对城管杀意已决的宣告,两位“鼠辈”默契地对视一眼。   夜枭突地腾空跃起,背部长出双漆黑如夜的羽翅,身姿轻灵如疾风,向腑海林更深处飞去。   而斗篷人也瞬息融入空气中诡异地消失。   “逃得了吗?”   灵梦冷冷道,周身燃烧起熊熊的青焰,仅仅呼吸间,少女便已激发出灵光斗铠,移形换影般出现在疾飞的夜枭身侧。   “砰!”   随着天霸风神脚毫不留情的重击,夜枭陡然化作出膛的炮弹,被强行改变了运动轨迹,身躯摧枯拉朽般呈直线撞断无数巨木,直到百米开外,才被一堵坚实的树墙拦住。   从恐怖的撞击坑中摔到地上,四肢关节扭曲成骇人的形状,夜枭在漫天落叶中挣扎着吐着血爬起来,抬起骨节断裂、刺破筋肉的右臂,擦去嘴角渗出的血沫,突然发出癫狂如泣的大笑。   从暴力开辟的“林间小道”上缓缓走来的灵梦,无情俯视着似乎突然罹患失心疯的顽敌,右手心隐隐凝聚出斩龙剑闪烁的雏形。   “且慢动手。”斗篷怪人矮小的身影,忽地出现在她身后,不过这次恢复了正常的站姿,“坏脾气的幼鬼小姐哦,咱想先给你看样东西。”   不用她提醒,灵梦已然注意到面前异常的景象。   ——那颗挡住夜枭撞击的巨木。   这绝对是腑海林最大的一棵树。   再没有比它更畸形丑陋的树了,整个主干被一头犹如尘世巨蟒的腐尸缠绕住,巨木遍布着无数扭曲细长的荆棘,那竟全是鬼芽组织增生的触手。每一片肥硕绿叶都长着密集的水肿囊包,甚至是畸变的面孔五官,而无数其它被这棵树捕捉的人类、兽魔,竟全以那蟒状的残骸为主体,融合为巨大恐怖的肉块,若有呼吸地勃动着。   不,那并非是蟒,而更像某种传说中翻云覆雨的怪物。   让少女感到无比熟悉的怪物。   灵梦猛地咬牙,满头发丝愤怒地浮起,目疵欲裂,神情透出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竭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你们是故意选这个地方,做自己的坟墓吗?”   “残念。”面对又有幽体化迹象的恶鬼,斗篷人坏笑着摊开手,“一向都是咱把别人坑进坟墓的。”   回应她的是斩龙剑滔天的剑气。   这位似乎超级爱作死的斗篷怪人,灵敏至极地躲过恶鬼含恨一击,在抱头鼠窜的同时,还慌乱地朝破布娃娃般靠在树上的“夜枭”道。   “喂,夜枭,别看戏了!快来搭把手。”   夜枭低头坐在地上,痴痴的没有回应,似乎那阵狂笑耗尽了她的所有精力。就在斗篷怪人真以为她要挂了时,她突地张开小嘴,唱出凄凉而细细的歌声。   没有歌词,没有伴奏,只是单纯清唱的小调,惆怅而忧伤的音波就向灵梦涌去,少女恍惚坠入了由小夜曲编织的梦中,仅仅在她一愣神的瞬间,斗篷人也趁机暴起发难,雾气组成的“鬼脸”变化成“嘲笑”的神态,气流拟成的瞳孔中,泛动起黑白相间的波纹。   灵梦身形诡异一僵,拟化为斩龙剑的灵子云霍然溃散,她惊怒交加的发现,自己的灵能竟被音波干扰,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不,不止是歌声。   那个该死的斗篷矮子,竟然是心灵术士!   冰冷粘稠的精神波动,就像亿万条滑腻细小的毒虫,滑溜溜地钻进神经和细胞中,伺机将她吞噬得丁点不剩。幽光波纹辐射之处,不止是精神,连肉体都受到那诡谲的影响而狂乱躁动,浑身上下所有的龙芽细胞,发生至为活跃的排斥反应,甚至已不受她意志左右——而那颗大树上巨蟒的残尸,也开始有共鸣蠢动的迹象!   “哈哈,对,就是这样!”   在灵梦身体惊现异常后,斗篷人停止了逃亡,得意地手舞足蹈,衣襟长袖于近乎讥笑声的妖风中飘动——在那张被幻雾遮蔽的脸孔上,一定是狷狂而得意的笑容。   “据说当年威震整个东南的‘祸乱之龙’,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打败后,连尸体也神秘失踪了。”   她四十五度歪着脑袋,转背仰视树上,恍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蟒尸。   “奇怪的是,后来有人在‘腑海林’深处发现了她的兽灵残骸,但人类的那部分,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到底在哪里呢?”斗篷人故作困惑地用食指尖敲着头,似乎在冥思苦想。   灵梦空有一身灵力和噬人的眼神,却只能痛苦地佝偻着背跪下。隔着衣服,犹如有自我意识和生命的隆起,剧烈地在腰背处蠕动,仿佛体内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破蛹而出。   “哦。”目睹这出惨怖的异状,扮猪吃虎的挑衅者,恍然大悟地指向她,“原来被你吃掉了!”   (大反派之一天邪鬼登场,和奈落一样超级难缠的牛皮糖哦。) 第六十七章 蛰龙将醒,绿海云从(三)   “呼……梅莉,你没事吧……”   当幽魅的身影瞬移到“玄爷”号舱内,莲子紧绷已久的神经霎时放松,视线先投注到那令人挂心的璀璨金发上——然而下一瞬梅莉苍白失色的脸孔,与她对视着却神采黯然的金眸,随即又让恐慌涌至心口。少女死抓住挚友肩膀,生怕这熟悉的温软无力的娇躯突然倒下,虽然分别只不过短短半天,莲子却打心底感到孤立和不适,更遑论之前还眼睁睁瞧着她被恶徒欺负,自己却只能如砧板鱼肉,饱受弱小无能的煎熬。   “我只是有点累。”梅莉强笑着抚摸莲子脸颊,“待会吃点东西就行了。”   “唉,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们俩还真是……”里香无奈撑着额头,斜眼瞟向窗外被轰出个大坑的山体隧道,“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会被灵梦看上。”   “谁要被她看上啊!”莲子不满地回过头,带着几分埋怨怒斥道,“惹来的全是麻烦!”   技师少女撇嘴苦笑,耸耸肩对梅莉问。   “话说她呢?没跟你一起吗?”   “灵梦丢下我不知跑哪去了。”安抚着内心纠结的挚友,梅莉也挤出丝担忧苦笑。她脑海倏然浮现灵梦化为淡青色幽体的情形,虽然那时觉得极为可怕,但现在遐想起来,负气离开的“幼鬼”,简直就是个翘家出走的小孩子。   “这丫头又玩失踪啊。”里香叹息着摇摇头。   “其实我也要负一定责任的。”梅莉将事情的梗概简明解释了一遍。   ……   “可那时灵梦跑得太突然了,我根本拦不住她。”   “有点麻烦了。”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里香揪着大·麻花辫烦恼道,“小铃还真会选时候挑事,明明平时蛮稳重的。唉,灵梦她上一次这样生气,还是被一伙奸商骗走了好几万瓶盖呢。”   【那伙人的下场一定很惨。】莲子翻翻白眼。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先来找你们了。”梅莉秀眉轻蹙,转而略带惊叹地道,“没想到废舰城附近还有这样庞大的地下设施,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禁地吧,我擅自闯入还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才没有呢,是那个看门的态度太差劲了。”莲子为挚友辩护道,因联想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而脸色极差。   她真想现在就告诉梅莉,自己在众多车间看到了什么,尤其是最后目睹的铸造场面,虽然那只是某个伟物的一部分,但谁也不能保证工厂内就没有其它部件,若真按那张蓝图规划的工程推测,绝对是牵涉到足以撼动废土的大阴谋。   “看门的?”里香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让‘夜雨’大人听到了,恐怕又会来找你喝茶哦。”   “那就敬谢不敏了。”梅莉替莲子回答道,“不过她确实很厉害,废舰城除灵梦外,原来还有这样可怕的人啊。”   少女回想起那种似乎被完全看穿的透明感,仍然心有余悸。那个叫“夜雨”的女孩给她好好上了一课,同为根源系灵能者,自己在其面前,却无所遁形也无从逃避,这让逐渐开始依赖能力的她感到由衷的恐慌。   【自己果然还是太不成熟了。】梅莉暗自苦笑。比起被针对的无力沮丧感,更让她忧心忡忡的,其实是“夜雨”言谈中透露的对她的熟悉。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找上我呢?】少女的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止是因为自己擅闯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梅莉想从别人那儿获得更多的讯息。   里香却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算了不扯了,我先打听下灵梦在哪里吧。”   她戴上耳机,打开舱内的通讯设施,和某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啥?你没搞错吧?”   里香脸色突变,“啪”地结束了通讯,语气涩然道。   “她跑到最让人提都不想提的地方去了。”   技师少女的表情像吃了一万条蛆虫。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莲子不耐烦地问。   “腑海林。”里香嘴里吐出个让少女俩一怔,随即神经抽搐、反胃的地名,“那儿出大事了,据说破晓天火的残党也在那活动。”   里香迅速切换手动挡,操控“玄爷”号调转方向,向正要缓慢闭合的合金闸门飞去。   “我们真要去那找她吗?不会情报有误吧。”莲子满嘴不情愿,她回想起自己被一个人肉肥料袋骚扰的记忆就浑身恶寒。   “嗯,是针妙丸告诉我的,应该没错。”   “那个脸色总是又臭又拽的小家伙?”莲子微显嫌恶道。   “嗯,那小鬼曾是有名的心灵术士,因某些缘故被几个大势力追杀,长期处于逃亡中,在侦察和找人方面挺有一套。””   梅莉倒不觉得意外,和针妙丸进行过灵能链接的她,明白那小人虽然平常没啥存在感,但能力似乎异常奇妙,估计周围认识的人中,也只有那个神出鬼没的小家伙,才对灵梦的行踪最了解。   “里香,我们也去过那一次,不过只是外围,确实是个让人不愿提起的地方呢。”梅莉颇为不自然地笑道,“听你的语气,似乎还相当危险?”   “当然。”   “玄爷”号冲出山体,闯入广阔的晴空中,里香视线从雷达屏幕上不安地扫过。   “那片恶魔之森是大绿海最鬼畜的禁区,坊间传言是‘无双青帝’年幼时的恶作剧造就的产物。哪怕是寻常灵能者,被那儿丛生的食肉植物抓住,也无法再维持独立的人格,沦为丧失理智的肉肥。森林深处弥漫着剧毒瘴气,某些植物更是会散布寄生孢子,普通人根本就进不了里面。更别说那还充斥着灵子磁暴现象,连飞行器都难以深入了,可以说是除了大沼泽外,废舰城赖以固守的天险之一。”   “那还去那搞什么鬼啊。”莲子烦躁地嘟哝着,她抱怨的对象当然是指灵梦。   “估计是和破晓天火有关吧。”里香高声道,“事不宜迟,坐稳了,姑娘们。”   趁着接下来的飞行时间,莲子在储备仓到处翻找食物给梅莉吃,让挚友补充体内损耗的生命能量。在莲子“这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梅莉吗?”的胡思乱想中,金发少女几乎将“玄爷”号上所有的储备军粮扫荡一空,纤瘦的肚子却丝毫没鼓胀的迹象。   “喂,我们已经到了。”里香回头冲清理残渣的少女俩道。   梅莉默默地点点头,因填饱肚子而重新恢复了几分镇定——她已经感受到了下方混乱的灵子场。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雷达仪上显示出大群飞速接近的红点。   莲子凑近外景观测屏幕,发现竟是她异常熟悉的“蝗虫”旋翼无人机。   “是无人机群,还有武装空艇,这标志——”里香注意到远处一艘赤红空艇上,涂绘的黑色火焰中展翅的枭鸟图纹,“是‘夜枭’的直属部队。”   技师少女嘴角冒出一丝冷笑:“专门来拦截我们的吗?看来那群鬣狗想守株待兔啊。”   “该怎么办?”莲子紧张地问,昨天被夜枭折腾惨的她,一听到那个鬼憎神厌的名字,被踢到的肚子就隐隐作痛。   “这时候就需要最好的装备了!”里香放声大笑。   “会操纵动力盔甲吧?”   莲子楞了下,随后犹豫地点头。   “我来解决烦人的苍蝇,你穿上动力盔甲和梅莉降落到林子里找人吧。”   里香摁下操控面板的某个按钮,在后舱升起的柱形装备仓玻璃后,显露出一架造型如恶灵骑士般威武的制式动力盔甲上身。   “在城主给你的礼物完工前,就先用这套‘地狱火’撑撑场子吧。”   里香咧嘴兴奋地道。   “虽然只是量产货,但经过我多番魔改,这孩子可非常靠得住哦。”   【战斗么?】莲子走到自动打开的装备仓前。   【没什么不好的,总比当个拖后腿的强多了。】   手抚摸上由超合金打造的“地狱火”胸口,感受着高达五米的战争兵器冰冷而厚重的质感,少女似乎想找到在这钢铁之身的躯壳下,是否跳动着坚实而强有力的心脏。   莲子流露出苦涩而又像是自我安慰似的笑容。   “至少我不是软弱无力了。”   爬上登机梯打开后颈部的电子活动门,钻进盔甲内舱,将‘哔哔女孩’的辅助战斗系统,与“地狱火”的处理中枢链接起来。少女关闭机门紧锁后,将防毒面具戴上,视线透过硬化玻璃,熟悉着复杂的智能操控界面。双手熟练而高效地启动十二台能量引擎,化身为钢铁雄心的尖兵。   “动力系统检测完毕,空气净化系统检测完毕,防护系统已启动,武器系统准备完毕,已锁定投放地点,预备,3、2、1——投射。”   通过“玄爷”号底部圆环状的出舱通道,“地狱火”从外形奇异的UFO中空降,背部加装的涡轮飞行翼,喷射出幽蓝色的熊熊烈焰——这简直就是宇宙人天降奇兵的场面。   操纵重达数吨的“地狱火”,灵敏地穿过树木冠盖,缓慢降落在腑海林深处,莲子调整机械下肢平稳地触地,装甲落在厚实的腐殖质层上,激起轻微震动。   “莲子,小心。”梅莉自隙间中冒出身形,落到动力盔甲肩部上,布下一道灵能障壁,她重新恢复与挚友的心灵通讯,“这林子很古怪,我的灵感多普勒境界,现在只能感知到两百米左右。”   “我这也受干扰了。”科学少女检测着情报系统,发现生命雷达的侦测范围,也被局限在百米内。   “这么快就包围上来了吗?”   余光扫过电子地图上飞速移动的红点,莲子透过驾驶舱观察着周围恐怖的血肉之森,在茫茫枝叶间搜寻正穿梭聚集起来的怪影。激光瞄准具自动锁定,圈住了离她最近的一头鬼芽尸。   【要开始了。】   少女摁住射击键,轻轻吐出口气。   记得刚来腑海林时,她还被一“绿胖子”吓得满地打滚,如今却已深入禁区,要与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物战斗。   这就是废土啊,逼迫着人为了生存而挣扎蜕变的废土。   【我绝不能拖累梅莉。】   脑海眨眼闪过小兔姬意味深长的笑脸,莲子死咬牙关,昔日柔和秀气的唇线,猛地透出狰狞的弧度。   当近处被刺激到的鬼芽尸已按捺不住,朝钢铁铸造的巨人扑来时——下一秒,汹涌的弹痕自火神炮口喷射。   手指灵活而极富节奏的按下射击键,莲子强行压迫头脑保持冷静,快速调转着机械臂上的两门机炮,在灵能障壁外编织出无缝的火力网,力求不漏过每一分空隙死角。子弹摧枯拉朽的动能,扫断怪树和恶心的肢体,血花溅射,混杂着污秽的树汁和脏器漫天抛洒。   “不行,数目太多了”   莲子十指一刻不停地输入精密的机动指令,“地狱火”每一次移动位置,就辗转飞跃过十多米距离,凭借着涡轮喷射的强劲动力,和火箭弹暴力开路,在密集的树林中穿插飞行,躲过尸群下饺子般的扑击。但即使少女的操纵技术再高超,活动空间也被无穷无尽、不断赶来的尸群急剧压缩。   通过隙间在半空枝梢中自如穿梭的梅莉,所见到的景象比莲子更触目惊心。   “这儿难道是鬼芽尸的大本营吗?”   被视野中潮水般涌来的尸海震慑,她迫切催促莲子:“我们先退回去吧,现在这情况,根本就不能判断灵梦在哪里。”   莲子面临的形势极度不利,她们此刻已闯入雾瘴缭绕的深林,周遭伸手不见五指,而黑暗中却有无数茹毛饮血的怪物虎视眈眈。   “不,还没到时候,如果我在这逃了,恐怕就再也没战斗的勇气了。”   莲子恍如魔怔了一般,扫射着似乎永远杀不完的鬼芽尸。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少女默数着自己消灭的敌人,也不管数目正不正确。   哪怕再怎么发挥超常,个人的能力始终有限,莲子苦心维系的重火力防线终于被打破,一头变色巨蜥从树顶扑下,用增殖着触手骨刺的利爪,猛拍向盔甲头部。纵使撞击到坚固的灵能障壁上,鬼芽尸也丝毫不顾及因用力过猛而导致的肢体破损,绿浊的污血脓液,顺着虚空中透明的结界流下来。   幽绿的等离子束,穿过肿胀变形的蜥蜴肚,莲子启动了右臂的电浆炮,将四脚蛇炸成肉浆。   然而更多的畸变怪却趁机扑上来。   “可恶,动不了啊!”   就在“地狱火”被尸群淹没时,从后方阒然无声蹿出一道黯淡的火光,却在飞行中化为张牙舞爪的炎蛇,将灵能障壁外堆积成山的怪物,瞬间烧成焦黑的烤肉。   梅莉猛地朝火蛇蹿出的方向看去,阴森的树林密影中,起初只是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火星,之后有一个孤单的人影,在雾瘴起伏中现出模糊的轮廓。   白发灼眼的身形。   (莲子开动力盔甲,想玩无双结果玩脱了,下一章妹红救场。跪求各位顺手给个收藏和票票吧,小笔现在就指望着这个啊——卖萌打滚中。另外欢迎有爱人士加入企鹅群,207997159,幻想乡蓬莱避难所,越热闹越好啊)) 第六十八章 蛰龙将醒,绿海云从(四)   “白警长?”梅莉惊疑不定地问,和上次相见时一样,她根本没察觉到这位到来的迹象。   “退下吧,你们还嫩得很。”   废舰城名义上的最高警官,依然是那副抽着烟闲庭信步的模样。   “这是座会吞食生者的森林,风见幽香……哼,哪怕重生了也没改掉那恶劣的爱好啊。”   意兴阑珊地抽完最后一口,劣质的烟草在风箱般凶猛的肺活量带动下,急剧燃烧殆尽。抬手弹掉烟头,白思音顺便擦拭了下胸口沾染烟灰的警徽。   尚未熄灭的烟蒂,在沉沉雾霭中划过一条直线。火星自树木尸群间穿过,因撞击到一头鬼芽尸粘稠的腹部而掉落的瞬间,疯狂膨胀的光焰轰然照亮腑海林。   澎湃如燎原天火。   女人柔顺的白发,和头上红白相间的美丽蝴蝶结,迎着焚风席卷翩然而动。   似乎嗅到更为鲜美诱人的血肉气味,鬼芽尸尽数转移了攻击目标,朝突然现身的白发魔女围拢去。从困境中脱身的莲子吞了口唾沫,两手颤抖着调转电浆炮,将输出功率调至最大,想趁机多宰掉几头。   “不用你上去帮忙。”讥诮的幼女声穿透装甲,骤然响起在莲子耳内。少女迅速转动激光瞄准具,锁定空中的小小目标,却发现说话的竟然是针妙丸。   小人轻蔑瞥了眼莲子穿的动力盔甲:“上了也是添乱而已。”   她似乎是和白思音一道来的,言语中对那位不良警长充满了信心。   而接下来发生的现象,则似乎证明着她的眼光。   没有见到丁点动手的征兆,绵密的火环就自白思音脚下向四周漫延开去,少女身上腾起的烈焰如红莲盛放,在树海惊动起绯色而壮丽的涟漪。   腑海林的空气潮湿凝滞,土壤和树木的结构中更充满了不可燃的液体与水分,在莲子认知中至少是需要凝固汽油弹之类大杀器才能点燃——人类之身,究竟是怎么可能操纵这样诡异而危险的火焰?   没有分毫反抗余地,陷入火海中的尸潮就如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而越靠近中心的白发少女,鬼芽尸就碳化崩解得越快,最后和烧尽的泥土腐殖质一样,化作随风飘扬的热灰。   “看到了吧,什么是真正的强者!”   小人声线高扬,向看呆了的少女二人道。   “这是目标生命力愈强大,就燃烧得愈旺盛的焚灵之火,想当年在西亚战场上,可是被无数人头痛畏惧的魔鬼之焰啊。“   蒸腾的热浪似乎透过灵能壁障和钢甲扑面熏来,莲子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火海中站立的背影——那个浑身落寞的女人仅是一击,收获的战果便已远超她拼死搏得的成绩。   【切,拽什么……又不是你干的。】   【如果灵能能解决一切,那还需要科学干什么吗?】   虽然在心底腹诽着针妙丸,少女的情绪却如阴云密布。   【但这几年,老师确实是将重心转移到研究灵能和科技的综合应用上了。】   另一边,呼吸间就令强虏灰色烟灭的白思音打个响指,原本似乎要烧它个七天七夜的火势,便像酒精灯被盖上灯罩一样诡异熄灭了,原地只剩下一片焦黑却仍残留着枝干的古怪树林。   “喂,你们两个——”   就在她转身朝少女俩打招呼时,背后远远的密林线猛然有浩瀚的青光直冲天际,那青光似曾相识,在苍穹中凝结成氤若实质的云气,随即地面上传来震若雷鸣的怒吼。   “那是……”梅莉抬头朝那方向望去,哪怕在腑海林恶劣的感知环境下,灵能波动也裹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向她压迫过来——但往常熟悉的灵压,却似乎被某种更为晦涩稠密的灵潮压制住。   “到底谁又惹那小鬼生气了?”同样回头朝远处张望的警长,用手稍微缚住了向后飘散飞舞的长发。   “灵梦应该没事吧?”梅莉担忧着问。   “难说……”白思音神情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阴翳,“比起超凡的肉体和灵力,那丫头的人格太过脆弱,精神力也稀松平常的紧。如果碰到精通心灵奇术的灵能者,恐怕会吃亏不小。”   梅莉略显迟疑地点点头,她想起早上灵梦和这位单凭神念对峙时,被全面压制的情况——原来自己那位看似无敌的上司,竟还有这样明显的弱点吗?   白思音低头从兜里胡乱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刚摸出根烟,却突然两眼微眯,将香烟夹在耳朵上,低声提醒道。   “快跑。”   莲子还没反应过来,梅莉就发出惊呼。一头十多米高没有五官,只在腹部裂开个豁口,口内仿佛触手巢穴一样的类人鬼芽尸,在生物雷达上挟带着高能反应,闯入微光夜视镜视界内,拔山倒树而来。   少女咽了口唾沫,刚准备发射等离子炮——   然而那气势骇人的怪物,却陡然被一张更可怕的嘴咬住。   那是条蛇形的触手状魔怪,在头部如食人花分裂的口器内,满是参差锐利的尖牙,其密集度犹胜鲨齿,死死钳制住巨硕的猎物,不顾其绝命挣扎,整个囫囵吞下去。   “神啊……”梅莉的视线拔高再拔高——巨大无匹的阴影轰然笼罩着少女。   那足足有上十米粗的触手,竟还只是一条舌头,舌头后连接的是一张宛若深渊的巨嘴。   凶狂的威压将整座密林都要压垮,仿佛凭空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龙粗肥而丑陋,狰狞的爪状触手推倒参天巨木,每一步都地动山摇,更有无数节肢触须在蟒状的庞然躯干上蠕动,浑身上下每一块鳞片痂皮,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畸变的头颅和人兽器官。   “这是……什么东西啊……”莲子战战兢兢地想后退,却忘记了自己呆在驾驶舱内,脑袋“砰”的一下子撞到了金属壁。少女吃痛却恢复了几分清醒,急忙操控动力盔甲后撤,“地狱火”跳跃至半空,却猛然遭遇无形震波冲击,像被切断线的木偶急坠下来。   “呼……”看都没看身后遇难的莲子一眼,针妙丸使劲吸了下鼻子,可爱的小脸蛋被贪婪而冲动的神情占据,“好浓郁的生命力啊,这该有多大的龙芽晶……”   她突然使劲甩头:“不好,又发作了……我一定要克制住,这家伙肯定全鬼芽化了。”   “地狱火”仰天瘫倒在泥地上,覆盖了莲子视界的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就算是昨日肆虐狩猎营地的食金兽王,在这头巨怪面前也仅是瘦弱的小蚯蚓而已,甚至连她见过的两头荒神级兽魔——玄爷和黄金八目鳗,单比外表和灵压所带来的单纯威慑力,也不过小巫见大巫。   恍如神话中吞食天地的魔物。   “怎么可能……”白思音神色难得凝重起来,“幽鬼荆龙又复活了?”   或许是察觉到场中潜伏的威胁,恶龙头颅上八只比日轮还显眼的惨白竖瞳,视线一齐聚焦狠狠盯向她。万千触手上凸起的脸孔和口器,都在发出折磨人灵魂的哀嚎,向外界肆意散播着恶质的精神波动。   怪物再度张开血盆大口,吼出震天咆哮,狂猛的腥风扑面袭来,卷起沙尘暴般浩大的叶潮。   “原来如此。”白思音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   少女笔直地挺起身子,正处咆哮掀起的飓风中心,原本狂飞飘舞的苍白长发,却诡异地垂落静止下来:“看来这架不可免了。”   在她身后数十米处,莲子正手忙脚乱地想打开舱门——因为受到怪兽的灵能场冲击,“地狱火”的电控系统全面失灵,陷入彻底瘫痪的状态。   梅莉边费力地抵挡着混乱神念的侵蚀,边帮莲子从动力盔甲中脱身,准备带她直接转移回“玄爷”号上。   “停下来好好看吧。”针妙丸飞到梅莉面前,制止了两人的逃兵行为。小人儿挥手布下一道玄秘的灵能障壁,脸上流露出忌惮而向往的神色,“接下来的战斗可不多见,毕竟——”   “这可是劫炎凤凰啊,世界上最危险的纵火狂。”   ……   “好久没动筋骨了。”白思音轻松捋起袖子,十指反向交叉舒展双臂,随后又两手用力甩着圈,朝眼前狂躁的巨兽轻叹道,“被揍痛了可别怪我。”   面对着泰山压顶扑来,体型比她大千百倍的恶龙,白发红颜的魔女只是举起戴拳套的左手,口音平淡而毫无顿挫地吐出某个招式名称。   “炎凰霸拳——”   身形一跃而起,飒然凌空,少女苍白的头发像多对点燃的火翼撑开——灵压由内敛转为狂潮扩散,天地刹那风云变色,激荡着动人的火星。她化身为飘飖火凤,又如一颗天外直击的陨石,交击出千万道炫目的火焰雷电,向幽鬼荆龙势不可挡地砸去。   “轰雷赤帝冲。”   受纯粹言灵之力加持,而更快更狠的重拳飙举电至。从跃起到出招,白思音浑身龙芽细胞,亿万线粒体反应供能,所聚合的这个星球上最神妙的能量,激发出至为恶毒的焚灵之火。   霸道的拳劲冲破厚实躯壳,层层鳞片炸裂,劲力捣烂千重血肉透体而出,直接在幽鬼荆龙脑门上开了个大洞,汹涌的烈焰从对穿的血洞冲出去,声势浩大得就跟油井被纵火了一样。   仅仅是第一击就遭受致命重创,这头远超常识想象的怪物,却只是像寻常人头顶肿了个包般吃痛,仍然气魄十足地发出怒吼。从伤口处猛蹿出无数畸形的肉芽触手,急速分泌出大量青浊粘稠的体液,却怎么也无法浇灭在鳞皮上翻滚灼烧的烈焰。   “果然一上来就下狠手呢。”针妙丸拍着小手鼓劲,“不愧是白大姐头的风格。”   漂浮在半空中与幽鬼荆龙视线交错的白思音,神情漠然的将八只竖瞳中翻滚的疯狂怨毒收入眼底。火焰再次暴涨,汹汹的火舌温柔舔舐着主人的肌肤,像受到赞誉的孩子,欢愉地向四肢百骸蔓延,凝炼为红莲色的灵光斗铠。   “好美……”梅莉情不自禁地感叹——双眸绽放的万花筒中,倒映着招摇如火凤翔天的倩影。   “我看到了什么……”莲子第一次见到如此颠覆她世界观的战斗。   “让人震撼对吧。”针妙丸与有荣焉道。   “虽然废舰城明面上公认的第一强者是灵梦,但她的灵能运用技巧,大半也是从白大姐头身上学来的。”   【联邦的噩梦……就是指她吗?】梅莉心中激动莫名,猛然回想起小铃曾提起过的事迹。   这大绿海边,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被眼中渺小的飞虫伤得如此之重,恶龙的怒火简直要将它的肥硕躯壳撑炸。全身缠绕的荆刺状触手暴涨抽搐,发射出密如蝗雨的锐利灵光束,完全覆盖了白思音闪躲的空域,秽恶的灵力甚至划破了灵光斗铠的庇护,在其身上切割出道道血痕,受损的皮肉立刻发黑溃烂——灵力中无疑注入了极具腐蚀性的剧毒能量。   因过于愤怒而丧失理智的怪物,一见到猎物受创立刻不留余力的拱起身体,向着鲜血淋漓的少女咬去。   “绯舞——苍霞红泪。”   感受着全身开了无数个口子,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撕心裂骨的疼痛,白思音麻木的眼神中砰然绽开一点火光,那火光比她的赤瞳更瑰艳灼热,整个人霎时化为发红的光体,甚至连发丝衣物,也纷纷崩解为奇形光焰,在气压急剧变化所形成的疾风鼓荡下,迅速弥漫成膨胀的火云。   云霞中有一道炽烈闪光的人影,在优美的疾飞姿态中拉开遮天云焰,自焰云中滚滚淌动的炎河,宛如一道赤虹紧密环绕着恶龙——液态的火焰自赤虹中抛洒,天空仿佛落下绵绵泪雨,蟒躯一旦沾染上那红泪般的熔火,就像腐烂的荒林被岩浆浇灌,体表增生的繁密触手和肢节通通萎靡碳化,烧为飞灰。   比之轰雷赤帝冲的霸道无伦,这一招更显出凄怆绝艳之美,自红霞中飞降的火雨,裹挟着无可抵御的窒息压迫感,仿佛不死鸟痴情的热泪将天河煮沸,自云端倾泻而下。   即使在沉梦之森所有荒神中也凶名赫赫的恶龙,绝非坐以待毙之困兽。哪怕连张开的巨嘴都被火雨灌入——狂躁的灵能场却再次不受遏制的膨胀开,它猛地破开火云压顶的攻势,巨型触手掀起雪崩气浪,蟒身随之扩散开凶残的黑色灵能光环,轻易将化作暴雨坠落的焚灵之焰全数震飞。   “炎葬——”   然而恶龙的反击注定只是做无用功,被震退的火云并未在黑泥般污浊的灵能吞噬下湮灭。幽体自散逸的形状再度拟态为人形,当灵子云重新汇聚在幽体上,凝化为女人的肉身时,白思音体表惨烈的伤势已消失无痕——她竟是瞬息出现在幽鬼荆龙身下,脚踩在肮脏腐臭的泥地上,女人四周腑海林百年来淤积于此的毒性腐殖质,全在炽燃高温的焚烧中,化为狂烈的浓烟蒸腾而起。   “万象荒烟烈。”   仿佛地心积蓄了千万年的星球怒火,在扭曲与压迫中爆发——大巧不工的一记升龙拳,随着声调的拔高,由恶龙脚下跳蚤一般渺小的少女打出——然而拳势上勾,却引动出壮观如火山喷薄的炎爆,重重砸到怪物厚实的下巴上,赤红的烟流和灵光云直冲霄汉!   体重至少超达千吨的恶龙,被这一拳打出树海,硕长而畸形的蟒身烈焰纠缠,抛飞到数百米的高空外,呼啸挣扎着下坠,而后——   轰然砸落。   而落点,却是离发生战斗的地方已相距数里。   浑身缭绕着炽白轰鸣的蒸汽,白思音周围已上升至焦热地狱般的高温,在扭曲的光影空气中落地的魔神,从骨子里透出股飞扬跋扈的魅力。   凭借一套霸气熟稔至极的绝招,几分钟内就将怪物打飞,疯狂的巨兽完全无法招架人类至强者的组合拳——时至今日,仍然是无数绿海住民噩梦中的噩梦的幽鬼荆龙,在初复活之际,就沦为被猎手单方面蹂躏的小蛇。   “清醒些了么?”   女警长呢喃自语,从耳朵上取下完好无损的香烟,斜斜叼在嘴里,随手打了个响指点燃。   三招击退气焰煊天的荒神,在旁观战的莲子和梅莉,简直就跟初次去电影院观看美国大片的小孩子一样,一股难以言喻的火热颤流在身体内冲撞,少女俩现在还没理清脑中的概念——那个成天没精打采,在灵梦口中简直就是混吃等死典型的警长,竟拥有如此犯规级别的力量!   “厉害……”莲子两眼无神地仰望被烧出一片空白的树林上空,那道由巨龙亲身演绎,令人震撼的抛物线,似乎依然残留在视网膜上。   她低头看向正颓废抽烟,姿态转化相当之突兀的不良警长,表情极度无语:【为什么这样的高温,衣服和烟都没烧掉啊……】   “这就是劫炎凤凰吗?”梅莉嗓音透着兴奋的崇拜,“竟然用拳头就打跑了!”   少女从未如现在这般体会到废土超强者绰号中所蕴含的意义。   而针妙丸则干脆激动得手舞足蹈,她欢呼了一阵却突然皱起小眉毛,闭目感受了一会,狐疑地歪过脑袋。   “奇怪,我发现灵梦了,刚才怎么没感觉到?是因为幽鬼荆龙的灵能场太混乱,扰乱了心灵感应么?”   “找到了么?”白思音浑身松松垮垮地走过来,“带路吧。”   小人眼神古怪地点点头,朝方才幽鬼荆龙下坠的方向飞去。   梅莉两人面面相觑,也跟着白思音向腾起冲天浓烟的远方挪步。   一路行去,少女俩的脸色渐渐压抑。   虽然已接近恶龙坠落的地方,但她们却并没有发现那头荒神的踪迹,明明是体型足以担山赶海的怪物,却突然像是被撒了盐的鼻涕虫一样人间蒸发了。   视界全然被一派疮痍的景象占据,少女俩眼中尽是被撕碎的密林,碾成肉沫的尸块。   刺鼻的腥臭味挥之不去。   莲子心惊胆战地踩在不知是泥,还是溃烂内脏的腐化物上,翻过一座小丘,表情突然怔住。   她发现了此行的目标。   那似乎永远强气,凶恶如鬼的少女,此刻正昏倒在一株倾倒断裂、却依然大得遮天蔽日的巨树旁。浑身回归了最原始的初生状态,一丝不挂,赤裸的肌肤透出婴儿般惹人哀怜的柔弱感,黑发如云,因失去了发带束缚,而披散在娇小苍白的身躯上。   睁开眼睑,露出冰冷如无机质的瞳孔——灵梦从昏迷中惊醒。   女孩偏过头,无神的视线正落在领头的白发女子身上。   “发泄完了?”白思音面不改色地扫了眼她无瑕的酮体,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边脱下皮夹克向养女扔去。   “嗯。”灵梦出乎寻常的反应平淡,接过在方才战斗中变得破破烂烂的夹克衣披上,缓缓从地面站起,拍去身上沾染的腐叶脏土。在场诸人中,只有梅莉注意到了灵梦背后原本由结晶凝刻的狂野龙纹,此刻已消失无踪。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啊。”莲子声音颤抖地望着足有大厦高的树墙。她爬到断裂的巨木另一端,嘴角抽搐,实在是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超越现实的力量,才能把这地方摧毁得如此彻底。   在倒下的擎天巨树后方,是一道深若渊海的地裂,倘若从天空鸟瞰,便如同一张直通幽冥之国的巨口。   (妹红所用的炎凰霸拳是不是超热血啊,除了第一式轰雷赤帝冲,是向风姿物语的魔龙皇拳致敬外,另外的全是我自己想的,为妹红量身定做的一套绝招,虽然招式名很中二,但永夜抄中妹红的台词一看就是个文艺女青年,所以也没事吧大概……其它招式以后会放出来的——话说在打“劫炎凤凰”的时候,搜狗输入法给我自动打出的却是“戒烟凤凰”,配上妹红爱抽烟的设定,莫名的觉得很有喜感啊。) 第六十九章 蛰龙将醒,绿海云从(五)   梅莉喜欢沉梦之森安宁的黄昏,初夏的薄暮明亮而盈满生机,眼中涌动的高积云像大片斑斓的鱼鳞变幻,在斜晖广照的一派祥和中,云流仿佛某种苍茫而缥缈的生物,霞光透出橙红金黄色的温暖,让她依稀有融入天空中被拥抱的幻觉。   晚风拂过鼻子,风中飘满了清新又明快的味道。她坐在缓慢飞行的幽浮顶上,衣襟秀发随风轻舞,眺望着远方淼淼的大泽——深林漠漠,烟淡如织,世界正如心情一般美好,但不知源于何处的凄厉鸟鸣声,又给云蒸霞蔚、夕阳满树的绿海,平添几分阴郁森然之气。   这是她在人生压抑十七年的新伊甸,所体会不到的矛盾又和谐的感动,正如她昔日无法结识身边这些古怪而有趣的人一样。   【真是些让人心砰砰乱跳的怪咖呢。】   回想起今日跌宕曲折的遭遇,少女嘴角冒出丝无奈又欣喜的微笑,倏然隐入隙间中转移回舰桥。   从腑海林返归的众人,齐聚“玄爷”号内,本该因副本通关而欢聚的少女们,却一点没营造出类似“打靶归来、可喜可贺”的愉快氛围,偌大舰桥内只有里香一个人的声音在响亮地吹嘘。   “……所以说那群鬣狗还真不赖,竟敢跟开着‘玄爷’号的我较量一番,虽然不过是螳臂当车之举,拖延时间倒也足够了,在我击坠了全部无人机后,就落荒而逃啦……”   从双方战力比、机型分析到缠斗过程,技师少女正向坐在她右侧副驾驶位上的莲子扬扬夸耀着,可别说心不在焉的听众,连她自己都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神老往后瞟。   除去在行军床上呼呼大睡的针妙丸,灵梦和白思音正分坐舱尾两侧,面对面保持沉默。   少女披散着华美如云的墨发,业已换上了临时从储物舱中找来的城管制服,不同于平日捆扎蝴蝶结时的清秀强气,长发垂肩低下头的她,全身萦绕着某种水晶般纤莹而脆弱的美。而不良警长则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颓丧相,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似乎她只要离了香烟,世界就了无生趣一样。   受不了舱内压抑沉闷的形势,里香干脆放弃了活跃气氛的想法,冲好友嚷嚷道。   “喂,灵梦,你挺不对劲啊,怎么去了趟腑海林就跟赌输破产一样?”   梅莉视线隐秘地在众人间转悠——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自把灵梦找回来后,她就一直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而作为话事人的白思音,别说追根究底,连点关心的意思都没有,现在这情况,也只有里香能跟灵梦说上话了。   面对发小话中蕴含的担心,往日趾高气扬的城管少女,仍然闷得跟只盖死的压力锅一样,只不过锅中是快爆炸的高压气体,还是发酵的臭汤,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在空中看到了——是幽鬼荆龙对吧。”里香犹豫片刻,突然开门见山道,“那怪物活了?”   【来了。】梅莉和莲子都心中一紧。   灵梦微微抬头,漆黑的眸子毫无焦距。   “是这次的黑手干的吗?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条大点的泥鳅罢了。你五年前能把‘祸’干掉,现在照样能宰掉她的宠物。”技师少女故作轻松道,“这样狩猎祭的大奖更实至名归了。”   “呐,里香——”灵梦突然开口,口吻淡漠,给人的感觉却忽如晴空霹雳,“如果我说——我不想再管这件事怎么办?”   “啥?”技师少女表情一楞,随即焦虑道,“你还在闹别扭?”   灵梦的神色如冰平静,平静中却翻滚着令梅莉毛骨悚然的怨气。   “我很冷静。每个人都有难以面对的事物,就像你当年的混账老爹,擅自抛下你和阿清,时至今日所造成的你们姐妹间的裂痕,你有行动去弥补过吗?而现在发生的一切,我同样无法接受。”   里香艰难地咽着唾沫:“这不同的……”   她陡然激动起来:“这不同的!我那点破家事能跟你比吗?你到底被什么砸了脑子,又犯起浑来?无法接受就不管啦?那为什么当年还要搀和进这滩浑水!”   少女只是漠然面对好友的指责,感情封闭如冻结冰块中的花瓶。   突如其来的吵架让莲子惊慌失措,像只缩头乌龟般不敢吭声。在森罗习惯唯唯诺诺的她,从没和谁争执过,也根本不明白里香为何会突然如此着急,反应这么大——只有梅莉能隐约体会到其中纠结的矛盾之处——从小铃那得知许多内幕的她,知道“祸”代表着什么,幽鬼荆龙复活这样的大事,不说背后潜伏的阴谋,还难保不被什么有心人利用,对全城稳定造成冲击——更别说是在外敌虎视眈眈,时局危如累卵的现在。   生于斯长于斯的里香,对废舰城所抱有的感情和责任心,必定要比身上对世事总带着某种疏离感的灵梦要看重得多。   更何况内心中的伤痕还被好友残忍地触痛。   梅莉暗自苦笑,她只是一个缺失立场的旁观者。   面对顽石般不可理喻的灵梦,没有得到回应的里香,愤愤不平地背过头,加快了“玄爷”号返航的速度。   两条麻花辫无精打采地垂着,她终究没有就这个禁忌的话题争吵下去。   从始至终白思音都在致力于污染空气,根本没发挥出半点正面的作用。发生在灵梦身上的迷如云山雾罩弄不清楚,梅莉失望之余,又不免心生惴惴——或许只有她们这些经历过当年事变的人,才明白那份刻骨铭心的遭遇是何等痛苦和沉重吧。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在呼吸着凝窒呛人的空气中度过,直到“玄爷”号抵达位于绿海畔的狩猎营地。   在进入大营领空前,里香就向控制塔发送了信号,取得了降落许可。虹色的绚丽光圈,自幽浮外壳装甲上流畅地扩散,如极光闪烁划过天幕,“玄爷”号在万众瞩目中降临。   活动梯伸长放下,少女们再度回到踏实的地面。   “怎么会这么热闹?”莲子被不远处的人山人海吸引了眼球。   此时营内的废墟已基本清理完毕,虽远未恢复初始的繁华,但人群喧哗的活力,却似乎驱赶走了兽潮侵袭遗留下的阴影,广场上人头攒动,向着开阔的泽畔涌去。   “很多人从城里赶来了,就为了参加狩猎祭闭幕大典,待会城主会亲自主持仪式,鼓舞士气。”白思音提议道,“去看看吧。”   少女们默默对望了会,没人有异议,于是在里香锁好幽浮后,就汇入人流中前往拥堵的港口。   在濒临深水的外港处搭建了一座醒目的高台,港外停泊的船只全被清空,留下一片宽广而清净的水域。围观的人潮正在欣赏高台上盛大的歌舞剧表演。   在队内恶名远播的两人威慑下,少女们顺利挤开人潮,来到离高台最近的前排处。   “是内城的剧团在根据传说演出。”里香望着台上辉煌的龙灯舞介绍道。   “那不是城主身边的护卫吗?”莲子惊讶地指向舞台中央被龙灯包围的女主角,那竟然是她们上午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猫耳娘。   “还真是橙大人耶。”里香也奇怪地挑挑眉毛,“她还有这个兴趣?”   “蛮有意思的故事呢。”梅莉欣赏了会,看样子似乎是一位少女和愤怒的龙神立下誓约,拯救了陷入仇恨和厮杀中的人们的故事。那个名为“橙”的女孩打扮成巫女的模样,虽然演技略显稚嫩,但动静飞扬间,全身心投入其中的魅力,却自有一种主宰舞台的升华感。   “这是为了纪念青龙神创生的大典。每年天地蛰动的时候,我们都会到绿海边祈求龙神赐福,保佑全年风调雨顺。”里香眼神微微瞥过身后沉闷的灵梦。   “看啊,阿求上台祭神了。”技师少女高声提醒道。   梅莉顺势望去,今日所见过的那位妙人儿,正神姿庄严地登上高台,于千万双眼睛地见证中,在盛满绿海湖水的银盆中净手。冗长的祷告仪式后,阿求在巫女装的猫耳娘指引相助下,将祭祀用的牲口供物,尽数抛入台下的滚滚波涛中。   水花飞溅,被祭品的美味吸引,湖波中猛地冒出小山般巨大的黑影,人群也霎时惊起沸腾的狂呼。   “是玄爷!”莲子指着劈波斩浪的巨兽尖叫。   “它今晚又能吃个饱了。”灵梦终于开口道。   “有趣。”与大多数人的关注点不同,梅莉却将闪闪发亮的目光转移向那位城主,“这祭祀真是明智之举啊。”   “诸君——”   少女城主明澈的嗓音,透过扩音器,悠悠回响起在天地大泽间。   “昨天,绿海有史以来最大的兽潮袭击了我们,众多英雄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而仍然活着的战士们,也背负着逝去灵魂的祝福站在这里。”   “在我们不屈地抵抗下,哪怕是如洪水般凶猛的兽潮,也最终被证明不过是土鸡瓦狗。正如我们伟大的祖先,面对绿海当年险恶的环境,披荆斩棘,自强不息,与兽魔风浪搏斗,猎取自己和对手的命运,终于在这片莽绿的废土上建立起家园,我们所看重的无疑是这种传承不息的精神,这种——已成为历史却仍在创造着奇迹的精神。在沉梦之森生存下来的人,既是真正的猎手,也是非凡的勇士——半个世纪来,于天灾人祸中始终坚持举办的狩猎祭,正是对这种精神的最大肯定。”   阿求清亮的语气如夜潮微浪,无可阻碍地浸过每个人心扉,对一个统治者来说太过年轻的面容,却丝毫无损她庄重的气场。亲和而不失威严,肃穆中仍显从容,一颦一笑,风华旷世,仪态万千。   “——而其中至为杰出者,便是为青龙神祝福的强者。”   少女目光如炬,自下方澎湃的人潮一一扫过,最终落在台前的灵梦身上。   “我们的冠军来了。”阿求怡然微笑,展袖做出邀请的礼仪。   灵梦漠然相望,在背后人声地躁动中,蓦地化作轻盈的舞者,青丝飞逸,跳到离地足有五米高的舞台上。   阿求拉住她的手,一齐并肩面对观众。   “这位便是我们当之无愧的英雄,绿海玄龟之主,与龙神订立誓约的守护者,曾多次斩杀兽王,整座沉梦之森最顶尖的猎手。”   台下遍布压抑的议论声。   “我相信人的勇气和意志是会相互感染的,只要有她这样强大的基石在,我们的决心就永不动摇,‘蓬莱’号上高挂的旗帜,也会永远飘扬在绿海的风中!”   莲子出神凝视着台上表情平淡的灵梦,明明身处世界的正中心,黑发青眸的少女,却似乎仍疏离了凡尘的一切。她就像个没有塞口、浑然一体的水瓶,人们所能接触到的永远只是坚硬的空壳。一直对她抱有反感的莲子,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胸口沉甸甸地像被淤泥堵住一样。   里香沉重地摇头道。   “这下灵梦成众矢之的了。”   白思音依然“呼哧”抽着烟,赤瞳映照出的微光凄凉而冷峻,似乎她关注的并不是自己的养女。   城主的演讲依然在刺激着现场观众的情绪。   “……时值多事之秋,蛰龙将醒,并起风雷,我司马阿求不才,愿与废舰城五万住民,共同面对青龙神创生的试炼。无论雨倾东南,洪浪滔天,还是虎狼猖獗,妖孽作祟,我们仍没失去在这个世上挣扎求存的意志,人间正道是沧桑,大绿海亘古的烟波见证——”   “‘蓬莱’号——荣光永存。”   在梅莉为其激昂而强有力的宣言心旌摇曳间,隐隐听到有一个恶劣的女声嗤笑。   “嘿,说的真冠冕堂皇,不过是条要沉的破船罢了。”   少女皱眉朝四下张望,却并没发现出言不逊的是谁。   阿求城主郑重地朝台下鞠躬。   “接下来是宴会时间,伟大的勇士们,感谢你们为废舰城奉献的力量,今夜狂欢的一切费用,都将由废舰城官方承担,请诸位尽情享用难得的好时光。”   烟火应声而起,在天空中绽放出姹紫嫣红的花海,倒映在绿海的苍澜水镜上,更衬托得高台上的阿求如仙如画。   “噢噢噢噢哦哦哦!”   热烈的欢呼声潮水般冲击着少女耳膜。天上的礼花,与地上的声浪层叠汹涌,都在为城主的英明慷慨而山呼万岁。哪怕才经历了惨烈无比的血战,在兽口和炮火中丧失了众多的同伴,常年刀尖舔血幸存的亡命徒们,却沉浸在醉生梦死的喜悦中,不管明天迎接他们的是远大的前程,还是惶惶末路,管他娘的,唯有今晚一醉方休吧!   置身群魔乱舞般不现实的狂嚣中,莲子打心底蹿出一股格格不入的恐慌感,尤其是当她发现梅莉都在举着小拳头,加入现场毫无理智的欢呼中时。   “梅莉——”莲子嗓子颤抖,用力扳住挚友肩膀,“你怎么也跟着闹起来了……”   “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少女转过脸笑容璀璨,“要入乡随俗啊,莲子。”   灵梦此时从高台跳下来,走回众人面前。   “还在愣着干嘛?”她冷不防道,“去大吃一顿吧,今晚我请客。”   “难得大方一回嘛。”白思音似乎终于提起点精神,吐出嘴里的烟,“我去弄材料。”   “来十箱核子可乐,我要喝个痛快。”灵梦闷声提醒。   “哈哈,有钱就是任性。”里香好笑地搂住死党,姿势自然没半点隔阂,似乎之前的争吵已成过眼云烟。   “这家伙——”莲子暗自嘟哝,“还不是找城主报销。”   “不要拂人家面子啊。”梅莉轻笑道,“大家开心就好。”   “谁想和她开心。”莲子摇摇头,“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依然在“玄爷”号上睡觉的针妙丸打了滚,小人被抛弃中。) 第七十章 蜇龙将醒,绿海云从(六)   初时的夜色迷蒙清浅,尚留恋着黄昏姑娘的热情,但似乎终于也为撩人的花火诱惑,逐渐抛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矜持,让火药中嬉戏的妖精,投入其愈发深沉醉人的怀抱中,绽放得更为璀璨夺目。不同于昨日埋葬兽潮的云爆,这次是真正华丽绚烂的烟花,于夜空中绵延盛开,撩拨起人们内心的涟漪,化作长久为血色硝烟麻木的眼中,至为浪漫的梦。   一处开阔清静的湖湾边,少女们正在生火安营,莲子跟着里香架设好一台摄影仪的支架,见风景怡人的沙滩上只有她们几个,略感不安道。   “我们就这样占着地方好吗?其他人应该也想过来玩吧。”   “安啦。”里香大气地挥挥手,“我们又没驱赶谁,大家偏偏不来,不是没办法吗?”   “有这样一个鬼煞星在,谁敢凑近啊。”莲子盯着正蹲在沙滩上画圈圈的灵梦,从背后看披头散发的她,简直就像个徘徊于浅潮中找人索命的水鬼。   “比起这个——”里香调试着镜头,装模作样道,“待会可是有大惊喜哦。”   “所以才要在这装摄影仪吗?”在一旁生完火的梅莉期待道,“究竟是怎样值得记录的事啊?”   这时岸边传来颠簸的车轱辘声,众人转头发现之前去找食物的不良警长,正拉着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板车从营地方向过来。几十个大货箱被麻绳紧紧捆住,压得板车嘎吱作响,随时都要散架一样,因为严重超载的缘故,沙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我把东西全打包来了。”像拉扯着几根稻草般轻松,白思音把起码有成吨重的板车拖到众人面前,“还向熟人借了烧烤工具。”   【用得着这么多吗?这起码是百人份吧!】面对小山般堆积的食材,莲子紧张地吞着口水,她甚至在车上看到了一整头双头牛。身旁却随即响起更响亮的咽口水声,转眼看去竟然是梅莉——从挚友闪亮的眼神来看,纯粹是产生了旺盛的食欲。   【啊啊啊,梅莉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崩坏了!】科学少女心里爆发出发现新大陆的呐喊,【不过还是好可爱!】   “这不是碳烤炉吗?你从卖丸子的大叔那弄来的?”灵梦也凑过来道。   “嗯,还附赠了一大桶虾肉丸呢。”   不良警长脱下皮夹克,麻溜地捋起袖子:“虽然很久没干老本行了,但手艺应该还没生疏。”   “哦!吃烧烤咯!”里香欢呼雀跃地冲上去,和白思音一起把碳烤炉从车上卸下。   梅莉也拉着莲子来帮忙搬食材。似乎是想体验亲身参与的气氛,她并没使用念力,而是只靠着纤细的小胳膊来搬运,但看上去却比咬牙死命搬的莲子要轻松许多。   身处一群不科学吃货中的科学少女,费了老大劲才把车上的核子可乐搬完,先前灵梦说要喝十箱她还没什么概念,真看到堆叠起来比她还高的可乐箱就傻眼了,少女算了算足有240瓶,这到底要怎样鲸吞牛饮的胃口,才喝得完啊!按照人体的体液循环,至少要排泄几百次吧!   “哇哈哈,竟然在这搞聚餐啊,也不通知我一声!”   一声调侃的怪叫震天响,众人朝后边望去,原来是老矮人奈辛瓦里,正和王牌钓手杰叔结伴而来。   “白警长,你也来啦!”   老矮人兴奋地招手道。   “你不是还有猎人协会的酒会吗,找我们干嘛?”灵梦迎上前没好气道。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你要找的黄金八目鳗。”奈辛瓦里一脸晦气。   “刚才城里发来消息,那怪物现身了,伤了不少人,还摧毁了一座防洪堤。”   杰叔也跟着苦笑道。   “那条鳗鱼撞塌了三号大坝,应该在旧港水域潜伏下来了,现在恐怕整个城市都会遭到威胁。”   “毕竟是荒神级兽魔啊。”老矮人毫不客气地抓起瓶可乐,咬掉瓶盖就喝。   “这边有更糟的。”白思音瞥了眼反应平淡的养女。   竖起耳朵旁听的梅莉,明白她是指幽鬼荆龙复活一事。   “嘿,文文我嗅到大新闻的气味了。”   被麦克风放大的机灵少女声随风传来,梅莉注意到一只乌鸦正叼着录音笔在上空盘旋,脖子上还挂着个显眼的微光摄像头。   “噢,是银河广播电台的乌鸦嘴小姑娘啊。”奈辛瓦里爽朗地笑道,“真是闻风而动啊,又想来找什么八卦啦?”   “喂,老爹你太失礼了吧。”乌鸦降低了飞行高度,“我的职业素养可是满满的,作为清廉正直的新闻人,追求爆炸般的事实真相才是我的风格,决不能因为低劣的市场需求,就自甘堕落当狗仔队沉迷八卦哦。”   它在低空打了个圈,顺势飞入人群中。   “终于找到机会采访你了。”   非常自来熟地落在灵梦肩膀上,乌鸦用翅膀握着录音笔伸到少女面前。   “亲爱的幼鬼小姐,请问能否赏脸回答几个问题呢?观众朋友们对这次节目可是期待已久了。”   “你想死一次吗?”少女黑蒙蒙的眼睛转过来盯着它,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这小鬼今天可是个炸药桶呢。”莲子在一旁冷嘲热讽道,“想采访她先拿出几万瓶盖来吧。”   “哦?”乌鸦将注意力转移到莲子身上,“我的经费也是蛮紧张的,作为清廉正直的新闻人,实在囊中羞涩啊。这位跟班,要不打个商量,我给你五十瓶盖,关于幼鬼小姐的事,不知可否透露一二呢?”   “跟班?”莲子额角冒出恼怒的青筋,“谁要那五十瓶盖啊!”   “喂。”白思音突然凑过来,伸手抓住这只聒噪的乌鸦,“私自采访本城的安全执法人员,有经过我的许可吗?”   “哦,原来是废舰城的警官大人啊。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您今天是从腑海林回来的吧?”   哪怕被拿捏在别人手心,乌鸦也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见白思音没有回应,就继续油腔滑调地道。   “那儿我也特地去考证了一番呢,毕竟是无双青帝留下的传说,作为废舰城最险恶的禁地,去那地方应该是有什么公务要办吧。”   “我只是很闲,想去散下心。”白思音朝乌鸦吐出一道烟圈。   “诶?散心要带这么多人吗?”乌鸦很人性化地用翅膀拂去烟气。   “那地方可不适合搞野游哦,而且我远远看到的森林大火怎么解释——”拿录音笔抵住鸟喙,“文文”鸟眼珠中透出异常的狡黠,“也是散步散出来的喽?”   白思音两眼微微一眯,闪过道凌厉的红光。   “应该是有人随地乱扔烟头导致的吧,最近的年轻人确实没教养,幸好没惹出啥麻烦,不然作为主管城市安全的警官,我可是很头痛啊。”   莲子无语地看着白思音胡说八道,引起火灾确实是因为有人乱扔烟蒂,可那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吗——你这不良警官!而且那效果真叫没惹出麻烦?   “可是——”乌鸦还想挑刺。   “喂——”白思音把脸凑近乌鸦脑袋,这次她没再敷衍,而是死死盯着鸟瞳,极具压迫感的一字一句道。   “打扰别人吃饭可是大罪,不想被做成鸟烧烤,就滚远点。”   说完她做了个投球的姿势,把这只明显是使魔的贼鸟往天上一扔。   “诶呀呀,真是个平易近人的警官呢。”   面对执法者的暴力驱逐,重获自由的新闻人,或者说“新闻鸟”在空中灵活地翻个身飞起。它遗憾地摇摇头,抬起翅膀尖朝众人,行了个轻佻的告别礼。   “在下打扰了,良辰美景确实该值得珍惜,那么再见了,诸位,再见了——”   意味深长的视线,从灵梦身上最后划过。   “幼鬼大人。”   随即振翅高飞,融入幽深的夜色中。   “真是个麻烦人物呢。”杰叔看了场好戏一样笑道,“其实我倒蛮想接受她采访的,或许可以通过银河广播电台多发展些垂钓爱好者呢。”   “希望她不要在广播里诋毁我就行了。”白思音略显无奈道,“要是捏造些小道消息传播开去,我可是很困扰的。”   “文文君在联邦的风评还是很好的。”里香接口道,“只要别阻碍她采访,又碰巧有把柄被拿捏住了,一般就不会被缠上。”   “哦,那我的名声还真是堪忧啊。”不良警长挑挑白眉毛,“嘛,算了,反正黑锅也背不少了。”   “别老扯些有的没的,赶紧开宴会宴会!”老矮人顽童般吵闹着,从兜里掏出个行军酒壶,找了个空杯倒酒,和半瓶核子可乐混合起来,递给城管少女。   “灵梦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拿了冠军还不开心啊?来尝尝吧,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鸡尾酒!”   奈辛瓦里以过来人的自豪语气道:“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这时候,就要一醉解千愁。”   “酒吗?”灵梦迟疑地没接过杯子。   “灵梦你也到该学喝酒的年纪了。”杰叔也坏笑着搭腔道。   少女出神地注视着杯内晶莹的琥珀色液体,刚要伸出手。   “不要教坏小朋友。”白思音一把夺过酒杯,“我可是答应过别人,绝不让她成为一个酗酒的大人。”   灵梦眼神微怔,随即拿起瓶可乐,面无表情道。   “我还是只喝我的可乐吧。”   “真是可惜。”老矮人接回杯子一饮而尽,“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梅莉在一旁瞧得忍俊不禁,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有可趁之机,少女也拿起瓶可乐喝了口,走到灵梦身旁。   “灵梦。”回味着嘴里甘甜清爽的滋味,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委婉些,“核子可乐确实非常好喝,我有点明白它为什么会这样受人们欢迎了,但……你如此钟爱它,应该还有其它原因吧?”   灵梦咕噜咕噜把一整瓶全灌进肚里去了,少女一抹嘴打了个大大的嗝,良久,终于冒出句。   “因为有阿妈的味道。”   在灵梦提到“阿妈”这个词时,白思音赤红的瞳孔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微光,不良警官吐出嘴里的香烟,也拿起瓶可乐猛灌起来。   梅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里的可乐,灵梦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阿妈”了,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灵梦真正的母亲啊,实在是难以想象。或许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这对名义上的母女才知道其中的秘密吧。   在杰叔的提议下,里香和莲子等人一起去钓鱼了,还拉上了心情似乎舒畅许多的灵梦,而白思音则架起烤炉,将一大堆食材清理好,梅莉也在旁边帮手穿成烤串。   “白警长您经常做烧烤吗?”少女好奇地问,“看您的手艺很熟练的样子。”   “嗯。”女警官扯开脑后的大蝴蝶结,漫不经心地将长长的白头发扎成马尾,“我刚来废舰城时,就是靠抓野兽、摆烧烤摊子来养活灵梦的。”   “诶?白警长您干过这行吗?”梅莉分外吃惊,“我认识一位饭馆老板娘,她也很擅长烧烤呢,灵梦曾说过她做出的菜,一定很合您口味。”   “是吗?有机会我去品尝下。”白思音冷漠道。   梅莉略微忐忑地感受着这几乎和灵梦如出一辙的淡漠。不,比灵梦更苍白,仿佛生命燃尽后,如死灰般凄冷的苍白。   【明明有双红宝石一样美的眼睛,为什么给我的感觉却这样难受?】少女在心底暗想。   “白警长,我觉得其实可以让灵梦带您去的。虽然您工作繁忙,但有时间母女还是多在一起为好,今天早上你们不是发生了不必要的冲突么?也许只是因为缺少沟通才产生了误会,只要多交流一下,事情或许就迎刃而解了,我想灵梦一定也非常乐意的。”   “哼,战前的肥皂剧看多了吧。”   “诶?”梅莉被这样一个回复惊呆了。   白思音突然转头,宛如太阳核心一般炙热的眼神盯住她。   “你很关心她?”那是仿佛灼烧灵魂似的拷问。   金发少女默然了半晌,认真地做出回应。   “确实非常在意,因为她是我在废土上遇到的第一个人,一个帮助了我和莲子的人。”   梅莉毫不畏惧地与白思音对视。   “我想和她成为真正的朋友。”   或许是因为那双万花筒般美丽的眼睛中所蕴藏的真诚,白思音放下了刻意刁难的气势。   “有些压在心里的东西,不是单靠交流就能解脱的。”她神情惆怅地摇摇头,“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小鬼。”   “别小瞧灵梦!”仿佛某种神圣的感情被冒犯,心底刹时涌起不平的火焰,梅莉把真心想法脱口而出,“她明明比我和莲子都要小,却坚强地靠自己的方式在废土上生存,甚至还拯救了一座城市,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少女说完就为自己这从未有过的唐突而吃惊,忐忑又羞耻地等待着对方长辈的回应,但白思音只是忙于将食材在碳烤网上摆好,似乎沉浸入怎样处理才能让串烧更美味的思绪中。   良久,她才回以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叹:“你觉得那是坚强吗……”   梅莉被她转过来的瞳孔吸引住了,那里面沉淀的红色好像换成了什么更让人在意的东西,虽然同样灼目、深沉、鲜艳,可之前面对太阳一般酷烈的威压也没退缩的少女,此刻在某种认真起来的古老沧桑面前,突然感受到自身的肤浅。   “你听了阿求刚才的演讲,是不是觉得灵梦很无畏,很与众不同?”白思音的气质在少女眼中忽而高远起来,恍如一座亘古不灭的火山,虽已平静,却仍望而仰止,“那我就明确告诉你,她虽然拥有举世无双的潜能,却无法成为支撑人心的力量,阿求称她为基石,实在是期望过高了。”   应该是比自己更了解灵梦的人,如此笃定的断言,让内心深为灵梦着迷的少女刹那不知所措。   白思音未等梅莉反应,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今天风铃苑发生的事,能告诉我吗?”   梅莉想继续反驳,却最终还是按白思音的步调,踌躇道:“好的……”   少女将小铃和灵梦打交道的过程简洁描述了一遍。   “太胡来了……”也不知是在说谁,白思音信手打了个响指,给碳烤炉生上火。   火舌轻柔舔舐着鲜美的蔬菜和烤肉,发亮的油脂兹兹冒出来,在梅莉眸中倒映出祥和的光影,明明是这样美丽而温暖的火焰,却蕴藏着足以击退荒神级兽魔的威力。她突然想起面前这位白发灼眼的女性,所拥有的“劫炎凤凰”这个称号,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在和一位曾撼动废土的大人物对话。抱着想更接近了解她,弥补自己失礼所引发的尴尬气氛的心态,梅莉挑起了某个话题。   “说起来我今天拜访风铃苑时,小铃先生提了个很有趣的问题呢。她说在人各自的生命中,总有那么几句会触动内心的话,因为对世界认知的深刻哲理性,而成为指引人生的路标,她询问我最喜欢的箴言是什么,当时我的回答实在不尽人意呢。”   少女摆出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或许是因为选择太多的缘故。白警长,如果是您,当时会回答什么呢?”   面对梅莉熠熠生辉的眼睛,正往烤串上粘酱汁的白思音稍微愣了下。   “格言么?天行有常,不为——”   原本似乎是想随口应付一句,女人却突然停嘴,神情自嘲地一笑,望着前方浩淼的大沼泽。   未几,低沉呢喃道。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完也没做解释,专心将沾好汁的烤串放在炉网上翻转。   梅莉呆住了。   少女不知道她突然改口是出于什么缘故,但那双燃烧的眼眸中一刹那所透出的思念,却仿佛一根在人世浮沉千百年的羽毛,带着无法为岁月磨灭的不朽和沧桑,最终孤独地落入火山中,化为一捧无法重燃的灰烬,洒落进心灵的空洞。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少女幽幽重复着这句话,胸中泛起一丝微妙悸动。   她恍然明白那眼中的红色属于灵魂。   “起雾了。”白思音忽地放下烤串,缓缓朝泽边走去。   梅莉若有所感地仰起头,突然活跃起来的灵感境界中,浩瀚的生机正从绿海深处向湖畔蓬勃漫延开来。   前方的灵梦回头在朝她招手。   “快来看吧,梅莉。除了‘拜龙王’外,绿海每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已无需同伴招呼,少女怔怔望着骤然被绿光照亮的夜空。   无数在她感知中分外微小的生命印记,汇聚成青幽的光岚,恍如绿海高涨的波涛向天外席卷,拂过岸边成片的芦苇和睡莲,化作淹没一切的风暴。   “这是什么!”数捧青光形成的浪花扑到莲子身上,吓得她丢下了鱼竿。   “是‘点萍青’。”白思音平静道,“沉梦之森独有的一种蜉蝣。每年这时候它们都会完成蜕变,在大绿海上空发光繁衍,被当地人视为青龙神的使者。”   莲子停住了手忙脚乱的驱赶,她惊奇地发现这散发着幽光的雾岚,竟都是些奇异而无害的小虫。灵梦似乎习惯了欣赏这壮阔的奇观,只是默不作声融入了无垠的光潮中,原本正摆弄着摄影仪的里香,也放下了机器,全身心放松地沉醉在这自然界最恢弘的美丽里。   梅莉抬手小心翼翼地接住几只蜉蝣。这细小的生灵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但足尖和翅膀拂过掌心肌肤时,确实又在传达着某种纤细而脆弱的质感——它们的个体如此渺小,生命甚至可以用卑微来形容——小虫不断落在她发间,落在少女的衣衫和帽子上,耳边尽是虫子扑翅穿过掀起的绵密又嘈杂的声音——那是风声,是虫儿欢腾的合唱。   她想象自己融入这合唱的风暴中,身心随亿万双活泼的翅膀脉动,青色的光芒纯净如天河倒落,一遍又一遍洗刷涤荡着在尘埃中漂浮已久的灵魂。   思维感触无限向远方延伸,在这生命对自然的礼赞中逐渐稀释透明。虫潮所占据的夜空中,差不多每立方米的空间,就有一千只蜉蝣在躁动,用生命燃烧的光芒,照亮这场炽热的狂欢。   这是奇迹,真正的奇迹。   梅莉已然热泪盈眶。   在她面前的诚然是朝生暮死的小虫,但整个庞大的种群,却不知在青龙神的祝福中延续了多少代。   没人有资格给它们诠释上“卑微”的标注。   少女脑海蓦地冒出这个念头。   这红尘万象,芸芸众生,本身就是最动人的风景。   聚散合拢的青岚,升腾于浩瀚的蜉蝣之海与大沼泽搅荡的风烟中,一如少女此刻澎湃的心潮。   这一刻她忘记了同伴,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心之所至,不知今夕何夕。   亿万蜉蝣所激荡荟萃的光云,仿佛让夜空活过来,化作翻云覆雨的巨龙,在星海激荡起舞。   少女恍惚有融入那苍云中,仰空长啸的冲动。   “噢呜~!”   (妹红会说出庄子大宗师中的这句话,既是经历太多,现在的心境所致,也是对梅莉的告诫)   (谢谢曾有王的森林的打赏,也感谢那些收藏本作,给小笔投推荐票的朋友们,因为有你们的支持,小笔才能将这本不成熟的小说继续写下去,因为我知道就算本书再无人气,本人再无节操,在互联网所连接的全国各个角落中,总有人在关注着我这部作品,关心着少女们接下来将演绎的人生。谢谢你们,我也会尽全力写出更有趣的故事。本书企鹅群207997159,欢迎诸君加入幻想乡蓬莱避难所) 第七十一章 躁动前夜3   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在营地彻夜狂欢,少女们乘坐“玄爷”号连夜赶回了废舰城。   莲子倚坐在舷窗边,心神犹自恍惚地俯视着归航的夜路——窗外是牢不可破的黑暗,下方是无边无际的大沼泽,曾照亮她的光潮到这里就已消散,黑暗的水面如无数未知怪物张大着巨口——她感觉自己就仿佛呆在一座空中孤岛上,若非身边有梅莉陪伴,恐怕那种渗入骨髓的冷寂会让她今晚深陷噩梦吧。   密集的阴云遮蔽了月亮和星星,黑夜中只有“玄爷”号孤零零的亮光——当幽浮飞越了漫长的孤独,降落到“蓬莱”号上,起落架和甲板碰撞所产生的震动传到身体上时,少女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结束了这趟危险的旅程。   双脚重新踏上巨舰坚实的甲板,莲子油然生出了某种不真实的亲切感。虽然她仍然身处绿海大魔沼的边缘,但在不远处双眼能切实观望到的——文明的万家灯火照耀中,却远比被无边的黑暗森林包围时,要安心轻松得多。   里香和不良警长似乎还有各自的事要办,随意打了个招呼后就告别离开了,就连刚睡醒的针妙丸,也精神抖擞地甩着小胳膊小腿,不知飞到城里哪里去了。   于是只剩下莲子和梅莉面对一路上都默不作声的灵梦。“幼鬼”淡漠的眼神从她们身上划过,转头爬上了夜幕下轮廓森然的瞭望塔。少女浑身散发着烤肉味和可乐甘甜的气息,娇小身躯踩过高悬的天梯,在烈烈罡风中晃悠——好不容易来到最顶层的舱室,或许是因为吃饱喝足想着睡觉的缘故,连招呼都没打就重重把门关上了。   还想和她道晚安的梅莉,无奈回头朝莲子苦笑了一下。少女俩进入她们专用的房间中,坐上属于莲子的下床——彼此默契地对视一眼,梅莉周身隐隐溢出神秘的波动,她们所在的整张钢架双层床,便阒然无声地挪入隙间中——狭窄冰冷的金属舱室,瞬息被独属于少女的隐秘王国所取代。   双层床漂浮在犹如水波凝结的宽广镜面上,或许是为了照顾莲子的感受,往常妖奇诡异的隙间内,瘆人的魔眼杳然隐入虚空。如月光穿透千万面彩绘花窗,不知源自何处的光芒透过薄膜状的斑斓空间晶壁,在少女们视野中渲染开一片明朗而静谧的色彩。   梅莉挥手封闭了隙间的入口。   “这样灵梦应该就听不见了。”   ”你的能力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深邃瑰丽如仙境的景象映照入莲子眼眸中,波动起好奇与惊惮的涟漪,“这空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金发少女惘然叹息着,“简直和做梦一样呢。”   “做梦等睡着再做吧。 ”莲子微微苦笑道,“先说正事吧。”   两人将今日分散后的见闻彻底共享了一遍,莲子终于找到机会,把自己在地下铸造厂的经过,巨细靡遗地全告诉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原来如此……”了解到莲子的经历,梅莉倒吸了口冷气,“你真的确定吗?”   莲子忧心忡忡地点头。   “绝不会错的,就算有战前遗留的工业基础,如此大一座军工厂,上百个车间和生产线每天运转的能耗,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想维持配套的供能设施,绝非区区一城之力能办到,恐怕日常的维护就足以让废舰城破产了。从现在的时局来推断,白莲教封锁沉梦之森也不是一年两年,里香说半年前铸造厂才完全竣工,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达到如此大的生产规模,如果缺乏外部势力的资源和技术支持,我根本就无法想象是怎么做到的,更何况工程的保密性还如此到位,所以森罗的插手,不仅仅是提供生产技术,恐怕……”   梅莉也暗暗心惊于挚友的分析,脑海却倏然冒出一道庄重的阴影。   那个总喜欢将双手合拢在长袖中,容姿端丽的身影,总喜欢用双眼静静地审视万物,却透着难言的魄力,仿佛世间没有她看不破的东西——那样一个人,一个大智若妖的人,似乎正在印象深处默默俯视着她,让少女神魂颤悸。   【难道——我们根本就没逃出她的掌控吗……】   联系起那位自称“夜雨”的灵能者,言谈中透露地对自己的熟悉,梅莉心底忽地涌出一股不祥预感,她求助似地朝挚友望去,少女的心顿时沉下来——她在莲子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担忧。   那是对长久覆盖在头顶上的阴影,凝而不化的恐惧。   【也许早该明白的,凭她的厉害,触手怎么可能没延伸到这儿。】   梅莉内心如坠冰窟。   【只不过藏得这么深,不知道小铃又了解多少……】   莲子吞吞吐吐的话,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呐,梅莉,你还记得吗,那个叫‘夜雨’的坏女人?让这么可怕的家伙守卫着军工厂,里面绝对隐藏着天大的秘密,里香给我看的东西,是我曾在冈崎老师下属的秘密工厂见过的,哪怕旧文明也首屈一指的大功率能量转换机,我敢说废土绝对没有第二家势力有那个技术制造这个,想让它启动也绝不可能。这种机器可以用作很多大工程,单凭那张蓝图,没有配套设施和供能计划,我很难推断转换机是用来干什么,但绝对是无比庞大的计划——毕竟,是冈崎老师的手笔啊。”   “是啊,大计划。”梅莉也喃喃道,“恐怕那位阿求城主,就是总裁选定的代理人了。”   少女俩心情沉重地对视一眼,梅莉胸口像被深海的暗流压迫着,却仍强自镇定道。   “现在我们最需要确认的,就是灵梦是否在其中扮演着某个角色了。她似乎知道‘夜雨’的存在,就是不清楚到底和森罗存在多少联系。”   “说起那丫头,她今天很奇怪啊。”莲子视线狐疑地转着,“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确实。”梅莉也赞同她的观点,“灵梦一直对破晓天火抱有强烈的敌意,从小铃先生那得来的消息看,这一切似乎跟她过去的经历有关。而今天幽鬼荆龙复活,很明显和‘夜枭’有关系,她却突然和里香说不管了,真不知道她态度突然转变是因为什么。”   【——而且,破晓天火到底是在废舰城图谋什么呢,为什么要追杀我们?】少女冥思苦想地拨弄着脑内混乱的拼图碎片,却始终都凑不出一块完整的图案。   “谁管她。”莲子低声发着牢骚,“废舰城本来就不干我们的事,这丫头硬把我们拖到这漩涡里的。”   少女迫切地对挚友道。   “梅莉,我们逃吧,趁你觉醒了能力,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不再蹚这滩浑水。”   梅莉迟疑地摇摇头。   “不行的,或许她们早就有防备了。不说灵梦在旁边呆着,那个‘夜雨’就比我厉害得多,如果逃跑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察觉到。”梅莉神情透着沉郁的阴翳,“恐怕那时候,就彻底撕破这场猫戏老鼠的游戏伪装了,对处于弱势的我们,反而更加不利。”   “事到如今——”少女艰难地咬紧牙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莲子沮丧地叹气:“还以为逃出了森罗的牢笼,原来我们只不过掉进一个更大的笼子里。”   “还没到认命的时候,情况绝对没我们想的那么糟。”梅莉鼓励着垂头丧气的挚友。   “而且你想想,森罗明面上没在废舰城活动,至少说明她们仍有顾忌,联邦和白莲教都不是好对付的,森罗必然是受到了这两大势力的牵制,再说我们身边也不是没有可以借用的力量,比如针妙丸就明显对森罗不算友好。”   “你是说找那个小不点来帮忙?”莲子回想起小人对她的恶劣态度,心里颇为反感,“她精神不太正常耶。”   “针妙丸的能力非常奇妙,或许能帮我们解决一些问题,这孩子好像和我们一样是逃亡者,我总感觉她和森罗的矛盾不太简单。”梅莉斟酌道,“我们还可以暗中接触小铃先生和赵将军,作为与森罗敌对的联邦代言人,她们一定对这些情报很感兴趣。”   “但她们不一定是好人啊。”莲子提醒挚友,“我怕咱们被当棋子利用了怎么办?”   “犹豫不决可办不成事情,既然我们想争取主动权,就只能尽力尝试了。”梅莉细细梳理着散乱的发丝,“别太烦恼了,莲子,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都已经闯过这么多风浪了,一定能够想出办法的。”   “但愿吧。”莲子脱力似地倒在床上,相比起梅莉的坚韧,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懦弱了。可说到底她会如此瞻前顾后,不还是因为自己太弱小了么?   如果她有下午见到的白思音那样强大的力量,还需要烦恼什么呢?直接给自己起个响亮威风的绰号,把那欺负过梅莉的“夜雨”,还有什么“夜枭”、“幼鬼”,通通教训一顿,一切就都解决了。   【如果能这样多好啊。】   就在少女不甘心地胡思妄想时,梅莉纤滑柔和的双手,忽地抚摸上她脸颊,手心浸透着被太阳照暖地鲜花般的温热。金发少女怔怔注视着她,那双万花筒般美得惊心动魄的瞳眸中,隐约流露出心疼的眼神。   梅莉拇指轻轻从挚友黯淡的眼眶下刮过。   “看看你,这几天都憔悴了多少,快好好休息吧。”   金发少女挥手间便驱散了笼罩她们的隙间,视界中奇异的风景再度回归成正常的舱室四壁,天花板上那盏清冷的白炽灯正孤零零照着她们。   少女俩脱下衣服。   “今晚一起睡吧。”   梅莉也躺上莲子的床,挨着羞红脸的挚友睡下。少女们柔软的娇躯紧贴在一块,在莲子眼中世上最美好的发丝,正有几束如碎金般洒在她肌肤上,萦绕着醉人的芬芳。   【好香。】莲子砰砰心跳着,她背对着挚友,不愿让梅莉看到自己发烧般的脸色,哪怕竭力压抑着内心纷乱的情思,却仍如梅莉温馨的秀发,缱绻缠住心头,滋生出春意盎然的遐想。   【真暖和啊。】   【她现在又在想什么呢?】   【好想,想更接近她一点。】   少女在床上被胸中的热度烫得躁动难耐,心里小鹿乱撞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   “梅莉,我能抱着你吗?”   然而她没听到回答。只是一双光洁莹润的手,却温柔而亲密地环住她脖子,从背后传来丰盈贴心的温暖,霎时驱散了高空房间中刺骨的阴寒。   虽然和想象的略有出入,自己变成了被呵护抱住的那方,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哪怕心底仍徘徊着不安焦躁,对未来和前途的忧虑,仍郁结积压在心头,一连串杂乱的念头在脑海翻来覆去——梅莉觉醒为灵能者,森罗的阴谋之网,多次徘徊于生死间的画面……这短短三天的遭遇冲击下来,莲子已然恍若隔世。   但她有最好的朋友。   无论怎样严酷糟糕的境遇,也不会抛弃她的朋友。   这就足够了。   莲子十指悄悄扣紧环绕至胸前的玉手,满足地阖上眼睛,少女陷入了无可抵御的黑暗中,内心却满怀光明。   ……   持续了三天的狩猎祭终于结束了。   这场充满变乱和血腥的狂欢,在沉沉深夜中落下帷幕,为快乐纵情麻醉的过客们,依然要为明天的生存而挣扎。   这一个夜晚,无数怀揣纷乱思绪和烦恼的人们,都听到了丛林深处缈远的怒吼。   白发赤瞳的女人,仰躺在水塔顶上落寞地眺望明月,嘴里吐出变幻袅袅的烟圈,面孔亦模糊在苍白氤氲消散的云气里。   一座狭小阴暗的木房内,粉发的女孩孤独坐在墙角,听着播放机里奏响的曲子,深情而哀婉地歌唱。   风铃苑内,神态微醺的女猎兵,正斜坐在办公桌上,晃着半空的酒瓶子向忙于公务的小铃劝饮。   宿舍屋内趴在阿赫床边的苏芽,被不安的狗叫声惊醒,抬头发现一只硕大的黑鸟,像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中的标本僵硬站在窗外,眼珠闪烁着森冷空洞的绿光。   而伫立绿海的“蓬莱”号上,一对注定患难与共的少女,紧紧握着手相拥而眠。   在与她们一墙之隔的舱室内,有个小女孩死死蜷缩在被窝里,怀抱着一张冰冷而漆黑的假面,凌乱的发丝贴住脸,悄然流下泪水,浸湿了皱巴巴的床单。   ……   这是暴雨将至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也是人们听到蛰龙甦醒的明天。   (狩猎祭篇·完)   (看在纯情的小笔羞羞的写完梅莉和莲子的百合花盛开场景,各位绅士,让推荐票来地更猛烈些吧!) 第七十二章 蓬莱惊变(一)   当梅莉推开房门的刹那,一股湿冷的颤流随即钻进室内,刺激得少女轻微瑟缩了下脖子。   晨光熹微,迎接她的并非前几日灿烂的朝阳,虽然已过上午九点,恼人的昏暗墨色,仍阴沉笼罩着视野,让人依然以为长夜未逝。积雨云善变地在绿海上空翻滚,一派混茫的胧云中,映入视线的云浪分分合合,恰如天穹巨兽的鳞片乌浊压顶。   梅莉快步踏出门,闯入喧腾的大风中,少女在高塔边踮起脚,仿佛站立在世界的边缘——她闭目呼吸,空气中混杂着浓浓的水汽,冷风在耳侧呼啸涌动,少女静着心倾听,压抑郁闷的潮湿气流中,却像是回荡着无数精灵欢呼的耳语。   “要下雨了么?”莲子也跟着走出门槛,来到锈迹斑斑的安全栏前。   经过一夜安心的入眠,少女眼神重新透出清湛决然的神采。她俯视着“蓬莱”号下方繁杂的旧港区,这座陌生而精彩的铁皮迷宫,自绿海的淼淼波涛上伫立起,向遥远的森林中伸展绵延,人群忙碌地在蜂巢般复杂的街巷内穿梭蠕动——此间生活的人和当地建筑一样,都透着股杂乱无章却又层次分明的意味,房屋从近处的铁锈色,到远处的铅灰色,再到目力所及的一抹黑线,人群从近处像甲虫到远处像蚂蚁,再到无法分辨的尘埃,形象愈来愈模糊渺小,最终消隐在天际。   整个城市就像座没有尽头的沙盒,塞满了让少女反感又着迷的东西。   “山雨欲来风满楼吗?”梅莉眼神迷离地撩着耳际被风吹乱的发束,来到隔壁紧锁的铁门前。   “灵梦?”少女试探着敲敲门,却并没得到丝毫回应。   “还在睡觉?”莲子皱着眉头,用力捶响门板。   “不,应该是出去了。”梅莉拉住了挚友砸门的手,她无法感应到室内存在丁点人气。   “这小鬼,又玩失踪吗?”莲子撅起嘴,发泄似地狠狠踹了一脚铁门,“我们今天该干什么都没交代。”   “灵梦小姐今天休假喵,所以不用白费力气了。”   头顶上骤然响起一阵古灵精怪却又懒洋洋的女孩声,少女俩循声望去,却发现瞭望塔顶端安装的避雷针旁,竟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红衣少女。   【什么时候?】   梅莉惊讶地睁大眼。   “你是城主身边的……?”莲子戒备地质问道。   女孩大大伸了个懒腰,一双毛绒绒的猫耳朵在风中可爱地抖动,她忽地跳起来,臀后翘起两条活泼的黑色猫尾巴,尾尖则是蓬松如雪绒花般的纯白。   “在下橙喵,特奉城主之命,邀请两位前往‘蓬莱’号内部参观。”   梅莉和莲子愣愣对视一眼。   “城主找我们有事吗?”莲子首先猜测。   这位废舰城首脑的贴身护卫,虽然穿着初见时那套紧身的红色战斗服,却并未佩戴那副令人心里发毛的复眼战术目镜,而是如昨日大典舞台上时,扮演巫女般显露真容。   ——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陪衬身边的吉祥物。   莲子虽然产生了这类冒犯的想法,但因为有灵梦前车之鉴在,根本不敢对这个貌似无害的猫耳娘掉以轻心。谁知道在这卖萌的表皮下,隐藏的是何等恐怖的怪物呢。   可少女娇俏的圆脸蛋,实在天真又可爱,以某种调皮弧度翘起的歪眉毛下,一双大眼睛眯着似睡非睡,而眼眸中饶有兴致盯住她们的,则是如真正猫眼般锐利的棕色竖瞳。   “不胜荣幸。”面对猫耳娘发出的官方邀请,梅莉得体地鞠躬回应,脸上流露出温和而自然的笑意,“橙小姐吗?您昨天的演出相当出色呢。”   “是的喵?”猫耳娘原本慵懒的神情,顿时变得非常兴奋,她神气地两手叉着腰,连两只大耳朵都威风凛凛地竖得笔直了,“橙也觉得自己表现超棒,因为大家都很开心喵。”   “嗯,真是个会带来幸福的巫女呢。”梅莉抿嘴微笑。   “喵~”橙从塔顶轻巧地跳下来,就像只合格的猫科动物,红色的小皮靴轻飘飘踩上金属地板,却没发出半点动静落在梅莉面前。   “姐姐你真会让橙开心喵。”   她一把拽住梅莉的小手。   “快跟橙一起来吧。”   然后,就这么直接带着措不及防的金发少女跳上安全栏,又从安全栏上毫无迟滞地跳下去了。   “什么!”莲子惊慌地扑到栏杆上往下看去,却发现那只诱拐了她家梅莉的喵星人,全然无视了重力作用,娇小的身躯似鬼魅般演绎出妙曼的空中芭蕾——倘若牛顿在天堂偶然瞧到了这一幕,绝对会撕书诅咒上帝吧——通过不断踩踏空气借力,猫耳娘从高空飞坠了数百米,毫发无损地带着梅莉跳到甲板上,变成了莲子眼中两个小小的黑点。   “等等我啊!”   少女悲戚的呼喊,在高塔上孤独回响,旋即被绞碎在冷漠的狂风中。   (作者菌一直在琢磨自己的写作风格到底该如何完善,不知道各位追看至今的毛玉们能不能提供点意见呢,这可是比推荐票和收藏更让小笔在意的哦。毕竟只有形成的自己的风格,才能从窄门中开拓出康庄大道。如果只是走别人常走的的宽门,注定是走不远的。) 第七十三章 蓬莱惊变(二)   莲子从了望塔顶一路狂奔下来,途中差点两次摔出安全梯,三次化身人肉风火轮,四次撞上舰岛外墙,全靠飞行员培训时锻炼的良好平衡感,少女才最终安然无恙的上垒,顺便打破了自警队在举办船上运动会时保持的最快下塔记录。   “给我停下!”   当她好不容易拦住抢走挚友的恶徒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就在梅莉面前摔个嘴啃泥。   “抱歉抱歉,橙忘记带上你了喵。”猫耳少女顽皮地吐了吐舌尖,脸上满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怪样。   “快、快把梅莉还给我……”也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莲子一把夺回了属于她的小手。   “莲子。”看着挚友明明喘不过气来,却仍紧张得不得了的模样,梅莉简直有点哭笑不得。她被死劲抓住的手还真有点痛,但少女却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面对行迹可疑的“诱拐犯”,莲子动作夸张得就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她现在对同梅莉相关的一切事都极度敏感,更何况眼前这名古怪的猫耳少女,还很可能与森罗扯上关系。   “喵,橙可是在很友好的邀请你们,不用这样反感吧。”猫耳娘撒娇似地皱皱眉头。   “有谁邀请会一见面就把人抢走啊!”莲子还没缓过劲来,就又被迫气不打一处来,她想起那个‘夜雨’也是打着邀请的名号,无礼地欺负梅莉,脑袋都要气炸晕了。   “好啦,莲子。”梅莉一旁苦笑着打圆场道,“橙小姐奉城主的命令,邀请我们一定有急事,就别浪费时间了。”   “还是这位姐姐懂事喵。”猫耳娘得意地翘起嘴角。   因为拦住橙是在舰岛下侧的主门附近,一块被自警队森严把守的区域,少女们的胡闹之举,很快引来一队看守上前察看,在橙出示身份表明无碍后,警卫们便诚惶诚恐地行军礼,让出了前往‘蓬莱’号内部禁区的通道。   “喵,这是通行证。”橙变戏法般甩手抛出两张ID卡,轻飘飘落到两人帽子上,“你们都有哔哔女孩就好办多了喵。扫描通行证后,输入你们得到的信息,与城市工作网链接,就可以选择登录蓬莱号内部的绿坝护航系统了喵,凭借二级城管的权限,能自由出入船内大多数地区。”   “这算是转正了么。”梅莉开玩笑说,“咱们终于不是临时工了。”   【谁稀罕啊,这烂系统我分分钟破解给你看。】莲子不爽地把卡片从帽顶拿下来。少女们按照橙的吩咐扫描ID卡后,跟着她走向面前的舰岛主门。在坚固的合金电子门前,数只安装隐秘的探头自少女们身上严格扫过,莲子明白安检系统正在分析记录自己的生物信息。   “很麻烦的程序啊。”   “毕竟是战时标准,蓬莱号的安检设施可是一直运作到现在喵。”   检查完毕后大门自动解锁开启,少女们乘上一座小型升降梯,快速抵达船舱内。   途经散发着昏暗红光的船体通道时,莲子感觉自己犹如穿行在一头钢铁怪兽的肠胃中。当好不容易摆脱给她带来类似避难所般阴森印象的狭窄甬道,进入宽广的主舱时,少女们站在高空视野开阔的走廊上,俯瞰着周围宏伟的钢壳构造,和底下一片人烟繁华的气象,就像置身一座忙碌的机械蜂巢内。   “船里竟然还有集市?”梅莉稍显惊讶地四处张望,“我还以为这应该是个气氛更紧张的地方呢。”   “这儿是生活舱喵。”橙叉着腰在走廊上轻松迈步,派头颇似检阅自己领土的国王,“蓬莱号经过几次大规模改造,船内足够容纳上万人居住喵。不过因为监管限制,平常大概只有两千人呆在里面,大多以保安和行政人员为主。人多了,各种各样的需求也就多了喵,因为出入麻烦的缘故,买东西很不方便,有些住在船内的居民干脆就看准商机,做点生意赚小钱钱喵。”   “还真是现实的需要。”莲子皮笑肉不笑地观察乌烟瘴气的集市。   “你们还没吃早餐吧喵?要橙请客吗?”猫耳少女鼻尖陶醉地嗅了嗅,步伐愈发显得轻快。   “以后肚子饿就常来这儿逛逛吧,根据橙的亲口品尝,好多小吃都不比渔港那边的美食街特产逊色喵。”   “是鱼腥味?”梅莉也闻到了空气中恶劣的味道。   “橙最推荐的就是这个哦。”橙领头向集市拐角处跑去,然而她找到的只是个空摊,没见到美食,也并未见到老板。   “喵,卖丸子的瘸腿大叔呢?”   猫少女失望地向旁边卖烤肠的摊贩问道。   “是橙大人啊,李大虾有事找渔头老张去了,他现在应该在船尾的停泊港。”   “喵呜……真可惜,橙可是超喜欢吃他煮的虾肉丸喵,再配上几条烤泥鱼,简直是给舌头做一次美味按摩喵。”   没尝到渴望的美食,少女一双猫耳无精打采地耸拉着,摆手领着梅莉两人离开了。   “算了喵,等会带你们去食堂吃工作餐喵。”   “还真是够情绪化的表现啊。”梅莉盯着她有趣的猫耳,以及臀后和本人一样垂头丧气的两条尾巴偷偷发笑。   当她们穿过明显经过大规模改造的集市区,进入保存有更多原本船内设施的副舱时,梅莉注意到几座应该是医院的舱室建筑内,正有一群医务人员在忙碌,不时有蒙着白布的活动病床推进推出。   “那些伤员是?”梅莉不忍地指着病床上惨不忍睹的人体问。   “喵,是狩猎祭时幸存的伤兵,之前兽潮攻陷营地,造成的伤亡实在太惨重了喵。”橙边走边解释说,“因为船内完善保存了上世纪的医疗设施,所以城主吩咐前几日在狩猎祭重伤的士兵,都转移来这接受治疗喵。不过城里合格的医生还是太少了,病床也不够,再加上白莲教这两年的封锁,万象制药也很难再往森林里输送货物了,药品价格都炒到天上去了喵。”   “橙小姐还了解得真详细呢。”梅莉颇感意外。   “因为城主常烦恼这些喵。”橙一本正经道,“虽然形势蛮糟糕的,但她也说了,只要有蓬莱号伫立在大绿海上,大伙的士气就不会低落喵。”   “不愧是三战记录中,能在无补给的状况下,坚持作战超过一年的海上要塞。”见识了生活舱的方方面面,莲子感慨道,“凭这样完备的维生设施和蓬莱号本身的防御体系,恐怕来一个森罗步兵联队也难攻下,除非有强力灵能者出手。”   但少女随即想到废舰城最恐怖的两个怪物就住在这船上,就一点也不操心了。   “真是艘很棒的船对吧喵。”猫少女开心地扬起手,“橙第一次来在这玩躲猫·猫时,连‘夜雨’都找不到喵。”   【她们果然是一伙的。】梅莉和莲子心弦都暗自扣紧。   “蓬莱号所属的神山级母舰——”莲子突然清清嗓子对橙说,“在三战确实是综合评价最高的战舰,但橙你见过更夸张的船吗?”   “喵,还有比蓬莱号厉害的船?”猫少女好奇地歪过脑袋。   “据说森罗公司从五年前起,就在生产史无前例的‘利维坦’级远洋要塞了,那是比神山级更庞大的战争巨怪。”莲子盯住橙明显放大的猫瞳,“现在应该正式下水了吧。”   “诶,竟然没人告诉过我喵。”猫少女两眼闪闪发光,“橙好想见识下喵。”   【莲子是在试探她么?】梅莉领会到挚友的意图,也仔细观察橙的表现,但对方眼神实在太过天真不似作伪,应该是真不了解这件事。   【没听说过‘利维坦’计划么?】莲子暗自思忖,【那就不是科学部门一系的了,但也不排除级别过低的可能。但能跟那个‘看门的’一起执行任务,没理由会级别太低,这么说她应该是执行部下辖的人咯。】   少女们又经过人员混杂的宿舍居住区,终于进入另一重戒备更森严的主舱区域。相比生活舱的自由散漫,这儿的氛围明显要严谨有序得多,被自警队员严格把守的建筑错落有致,众多身穿标准制服的工作人员,举止静默地匆匆穿行在舱内,散播着让梅莉感觉如身处暴风眼般压抑的气氛。   “喵,这里是行政区。城市各大官方机构,包括评议会和自警队总部都坐落在这。”   猫耳娘指着一眼望上去最高大气派的钢制建筑道。   “和橙去中央办公厅的大会议间吧,城主在那等候喵。”   【果然参观只是捎带的,真实目的还是找我们吗?】梅莉微微抿住唇,【或许,这是一个试探她意图的好机会。】   “那个女孩——”在推开大楼的旋转玻璃门,进入富丽堂皇的大厅后,梅莉不着痕迹地四下张望,却突然看向上方道,“不是艾伦小姐吗?”   莲子跟着抬头望向二楼走廊,也看到了那个屡次和灵梦作对,有“健忘魔女”之称的女孩。她今天穿着优雅的黑色小西装,依然随身带着那只通灵黑猫——艾伦正两手撑住二楼廊道的栏杆,姿态阴沉地往大厅内俯瞰,背后还站着一排打扮压迫力十足的‘黑皮狗’。   莲子还记得初来废舰城时,艾伦曾针对过她们的抓捕行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忌惮,现在灵梦不在身边,莲子生怕这个神经质的灵能者突然发难。   【这丫头应该会阻止吧。】莲子暗暗瞥了眼欢快地哼着不知名小调的橙。   艾伦早就察觉到来自楼下的视线,她转过目光望向入口处,见到来人们的面孔,没给半点好脸色,就‘哼’的一声别过头去了,倒是她肩上的苏格拉底,颇为友好地朝橙叫唤了一声。   橙也语气开心地回应了一句“喵”。   “艾伦小姐是秘密警察的大统领,今天是为了确保常务会议的顺利举行,来这做安全检查的。”橙煞有介事道,“顺带说一句喵,她的爷爷奥瑞斯议长,可是和城主非常不对付的老顽固哦。”   “看来她已经把我们当成城主的喽啰了。”梅莉无奈叹了口气。   “这是自然的喵,谁叫你们成为城管了呢。全城上下,谁不知道艾伦最讨厌灵梦小姐喵。”   带着两名新晋城管来到大厅里侧的那排电梯前,橙启动了一座加密的专设电梯。   当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莲子差点眼都被晃瞎了,这间电梯大小足有三十个平方,墙上安装着超大液晶显示屏和音响K歌系统,地面铺着精美的波斯地毯,里面的摆设除了水晶雕琢的茶几和豪华到让人不敢落座的真皮沙发外,在角落处甚至还有一个隔间,莲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个厕所,连水龙头和马桶都是镀金的。   “这也太豪华了吧,不过是间电梯而已!怎么整的和总统套房一样。”   “这是祸城主在位时修建的喵,据阿求城主说那是个很讲究排场的暴君,这里貌似当初也是给一名强大的灵能者驻守用的,现在归橙使用喵。”猫少女得意地翘着两条尾巴。   “这样浪费纳税人的钱,难怪会被推翻。”梅莉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电梯很快抵达五楼,这正是中央办公厅的顶层。   “这里面就是大会议间了,阿求城主正在隔壁办公室休息,请从这儿进去喵。”   在闭锁的会议间大门旁的小走道内,橙打开一扇不太起眼的侧门。门内的廊道两侧墙壁上,井井有条地悬挂着许多幅画,梅莉走马观花地欣赏了一道这些大气磅礴的作品,似乎都是描绘重大历史瞬间或知名伟人的名作,少女们踩着古朴的花纹地毯,来到最顶头的房间门前。   “城主大人喵,我把人带来了。”橙轻轻叩响纤薄的雕花木门。   “请进。”门后传来温婉似水的少女声。   “有客人来啦!客人来啦!”   当橙推开门的瞬间,一阵破锣嗓子般嘈杂的怪音,差点吓了毫无防备的莲子一跳,少女循声望去,那竟是只五彩缤纷的花鹦鹉,这只比她遇见过的某乌鸦还聒噪的扁毛畜生,正在鸟架上使劲扑腾着翅膀,朝众人发出尖锐的噪音攻击。   一只雪白纤细的小手温柔安抚着鹦鹉,轻轻扯了下冠毛几根最长的花羽,鹦鹉顿时安静下来,亲近地用鸟喙磨蹭着手心。   “橙,辛苦你了。”   一道自然而然映入她们视线中,安抚鹦鹉的娇柔背影,正是那位如仕女画中所描绘的古代佳人一般,婉约庄重的少女城主。   “那橙先下去了喵。”猫耳少女甜甜微笑着,躬身退下将门带关。   “赫恩小姐,宇佐见小姐。”司马阿求盈盈转过身,面朝略显拘谨的两人,“虽然晚了些,但还是要说一声。”   少女娴静如玉的脸庞上,流露出完美无瑕的微笑。   “欢迎光临蓬莱号。”   (第一次蓬莱号副本即将开启。) 第七十四章 蓬莱惊变(三)   “欢迎光临‘蓬莱’号!×3”在阿求热情问好后,她逗弄的那只花鹦鹉也跟着没轻没重地学舌。   “承蒙城主关照。”梅莉轻微躬身行过礼,见鹦鹉这应声虫般的言行,不觉莞尔一笑,“还真是只讨喜的小家伙啊。”   她想起昨日初会阿求时,也见过这只有趣的鸟儿,不过那时它并没说过话。   “它叫司礼,是猎人协会送来的祭典礼物。据说战前很多人都爱饲养这种能学人说话的鸟儿呢。”   阿求语气透露出她似乎很喜欢这只鹦哥。   俗话说物似主人形,鹦鹉全身华美的花羽,正如阿求古雅的衣着般绚烂,然而却并未因那份缤纷多彩而显得庸俗,相反就像插花大师精心协调的作品,搭配的分明不乱。而它那位主人,更因其澄净优美的姿态,彰显出一种超然脱俗的气质感。少女淡紫的短发上,作为发饰妆点的那朵幽洁椿花,好似永不会凋谢,更衬托得清爽流海下的笑靥,愈发如诗如画。   真是个出色的人儿啊。   特别是她眸中深藏的波光,如云似幻,难以捉摸,梅莉都有些为之着迷了。   阿求继续谈论自家宠物道:“大绿海边有个战前的动物园遗址,司礼应该是很久前从笼子里逃出来的鸟类后裔吧。明明没有变异,却能在森林里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少女城主递过一把剥好的瓜子肉,示意梅莉和莲子接住。   “试试喂它吧。”   两人用掌心接着瓜子,小心注视着司礼,凑近它面前。鹦鹉小脑袋机灵地转动着,望望莲子又看看梅莉,最后没有鸟动作僵硬、表情不自然的科学少女,直接把嘴伸向梅莉的左手,如红玉般坚硬光滑的鸟喙,触碰过少女指间,梅莉也趁机开心地摩挲着鹦鹉斑斓的冠羽。   【没有变异吗?】鸟儿体内生命场的奇异波动,在少女感知之弦上拨起一丝涟漪,【但为何有灵力残留的迹象,难道是因为天地蛰动的影响?】   “谢谢拍打喂食,我们来做朋友吧!”鹦鹉嗑完瓜子,怪腔怪调地答谢说。   【吵死了畜生。】莲子忍着刺耳的鸟嗓子勉强微笑,“小家伙很听话啊,驯化它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天长地久……”似乎被梅莉抚摸得相当舒服,鹦鹉竟自顾自兴奋唱起歌来,只是没几句就跑调跑到天上去了,原本动听的旋律也被它唱得格外滑稽。   “还会唱歌?我记得昨天它应该还不会说话吧?”梅莉神情讶然,“学得真快呢。”   “我抽空让一个朋友教着它玩的。”阿求盈盈一笑,“我可比不得灵梦,太厉害的宠物也养不了,喂只鸟倒还方便,闲暇时间逗逗‘司礼’也是件挺放松心情的事。”   少女貌似无奈地轻叹:“毕竟不会和人打交道时一样,要劳心费神。想想等会还要和一群老滑头开会就头痛。可以的话,真想让‘司礼’代替我去啊。”   她连叹息的模样,都优雅得让人赏心悦目。   【恐怕一只鸟不能履行城主的职责吧?】   梅莉尴尬地微笑。   【她这是在讽刺什么吗?】   虽然和这位废舰城领主的交流迄今非常融洽,但梅莉其实心底尚有许多顾忌,这位看似平易近人的少女,实际上极有可能是森罗公司的地下代理人——主动权一直把握在她手中,梅莉还真找不着机会摸清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据小铃说阿求从十一岁起就辅佐父亲,执掌全城政务,从这点看就绝非等闲之辈,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在她执掌的棋盘上妥善落子呢?   好一个厉害的人啊,只是眯了下眼,那只兴奋乱唱的鹦鹉都闭嘴安静了。   梅莉忽然有种错觉,似乎一切都尽在这位少女掌控中。   “说起来两位感受如何?”阿求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神态,突然发问。她和人交谈时,视线总是包容地关注着对方,并不会让人有受到冷落或突兀的感觉。   “您是说参观蓬莱号么?”梅莉确认问。   阿求神情恬淡地颔首。   梅莉斟酌了会,嘴里肯定地冒出个词:“不可思议。”   她眼神熠熠,深入地阐述道:“明明只是艘无法启动的船,但我却总觉得和在森罗时见过的船不太一样,该怎么说呢?船上现在生活的人们,过去为建造船而努力的人们,所有人的精神,都仿佛寄托在它身上,每一块铆接的钢板铁钉中。偶尔响彻的汽笛,也像是汇聚着全城人呼吸的呐喊,与其说是单独一艘船,不如说是我对整座城市的印象。”   莲子犹豫了许久,也语气沉涩地接着梅莉的话回答。   “作为‘神山’级战舰,蓬莱号确实给人一种安心感。可能是我太过喜欢大炮巨舰的象征了吧,就算它现在像一头死去的冰冷的鲸鱼化石,也仿佛随时都能活过来,让绿海再次翻滚沸腾一样。”   “诚如两位所言。”阿求意味深长地端详着她们,“这艘船对废舰城的住民来说,确实有着不可思议的价值。”   “自联邦大探险家王一泽开辟出通往绿海的道路后,他在当地人称为初代‘神子’的龙芽使少女帮助下,和遗民领袖李海坤共立‘蓬莱之誓’,建立废舰城已近九十八年了。可惜当初为纪念英雄们结盟而建造的铁碑,被前城主‘祸’因一己之私拆除,重铸成她自己的雕像——但就算是这座用灵能熔铸,彰显其霸权的巨像,五年前也被彻底破坏了,现在仅残留损毁的底座罢了。大绿海百年烟波变幻,弄潮儿换了一代又一代,唯有蓬莱号伫立至今。”   阿求似乎沉浸入浩大的沧桑变迁中不能自已,明明是仅有十六岁的少女,梅莉却仿佛能透过她的双眼,目睹到一个世纪以来的历史钩沉,那些深埋在绿海烟波下的蓬莱往事。   “两位全程参与了狩猎祭,作为初临废土的冒险,你们对沉梦之森的现状,应该有些许体会了吧,不知可否告知一二呢。”   “体会么?”梅莉回想起这几天跌宕曲折的经历,这双瞳孔亲眼所见的废土原风景——鱼群拜龙王,龙之伤爆发的天地蛰动,大绿海中和莲子敞开身心的畅游,兽潮侵袭燃起的战火,众多生命的诞生,成长,死亡,壮美的轮回……最后脑海定格在昨夜蜉蝣之海辉耀天地的光潮中。   少女神情透着难以阐明的感动和怅惘:“最深刻的印象,恐怕是生命吧。”   “生命吗?”阿求垂首呢喃,“确实是这片天地孕育出的最伟大奇迹呢。”   梅莉声音中似乎流动着某种永恒的思考:“还呆在地下避难所时,我每每抬头往上看,总以为废土只是片广阔而荒凉的土地,并不适宜生存,但真踏上了地面,却发现这暴露于天空下的世界虽然残酷,却也汹涌着无数更重要的东西,繁星璀璨,大地生机勃勃,就像在旧文明巨大的尸体上盛开的魔花,畸形而鲜艳。”   少女手悄悄抚上胸口:“这时我就觉得,当初的选择果然是对的。只有在这样的世界,我的生命才会得到最真挚的绽放。”   莲子沉默不语,比起所谓自然伟大的生命现象,她更觉得自己的生命随时被威胁中。   “很好的比喻呢。”阿求沉吟道。   “当年旧上海附近,是遭受热核武器摧毁最严重的地带,脏弹的放射污染本该数世纪都无法消散,注定沦为生灵绝灭之地,然而却因为青龙神的恩惠,演变成如今生机盎然的沉梦之森,实在是件很令人感慨的事。”   “神能改变的,人却做不到。”   少女似乎在缅怀着逝去的遥远岁月:“你们知道吗?虽然废舰城今日的现状还算过得去,但在曾经却是不折不扣的炼狱。我们花了五年时间,来清扫漫长时光淤积下来的腐臭污秽,在这过程中所摧毁的,牺牲的,创造的……总和形形色色的生命纠缠起来。这过程不一定正确,更称不上光明磊落,有时努力仅是徒劳,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往往得不到回报——你想推动的石头太过沉重,想改变的形状又过于顽固,到头来顽石从山坡滚下来,把推动的人碾死时,所散落的血肉,又是为了什么而在泥泞中打滚呢?”   “往大想这些可以很复杂,很难以理清,但往小想,却其实非常简单,就像延续至今的狩猎祭一样,血腥的挣扎,却是传承着最本能的生存意志。我有时也会想,或许所谓历史,便是由无数这样纠缠的生命延续累积成的吧。”   “无所谓好坏,只是单纯地活着。”少女城主的眼神透着让梅莉和莲子喘不过气来的魄力,“散落的血肉,也可以让满山坡的草种发芽。我们都很弱小,都是靠个体无法维持的生命,不论兽魔,龙芽使,凡人,都只是这世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所以不要过分打压,或许旧文明之所以会灭亡,也是因为当初的人类不懂得宽容的心吧。青龙神的创生是为了拯救世人眼中的末世,还是只为单纯地延续生命呢?或许有一天,神对我们的干涉将再次降临。但真到这一步,人挣扎的生命又算什么?”   “说了这么多——”阿求忽地自嘲一笑。   “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喜欢上这座城市,喜欢上在这生活的人们。”   “虽然灵梦是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很容易招人误会,但她确实拯救了很多生命,只是她难以承受这力量带来的重荷而已。   阿求真诚地向两位少女恳求道。   “我希望你们能成为她的助力,尝试着去理解她。”   梅莉怔怔地瞪大双眼,和莲子茫然相觑。   “如今时过境迁,新一轮动荡即将开始,留给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我对你们抱有很大期待,或许打破僵局,就着落到你们这样的外来者身上了。”   【对我们抱有期待吗?】梅莉被那双黑眸中蕴藏的真诚触动之余,又不禁疑窦丛生,内心漫溢出一种荒唐的怪诞感,【她是在暗示什么?难道她真不知道我们是刚从森罗逃亡出来的吗?】   面对两个立场难明,更无多少分量的小人物,就这么一股脑把分量十足的话塞过来?   “城主大人。”莲子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躁郁,“我并非想辜负您的信任,但昨日您委托本人的重任,里香已经将情况大致转告了。”   少女猛一咬牙,眼神透出孤掷一注的倔强。   “虽然作为电子机械工程师,在下才疏学浅,但恕我直言,那根本不像是一座孤立城邦能掌控的工程,我很想了解那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废舰城,或者说您,又到底准备干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阿求只是矜持一笑,“莲子小姐,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应付得来的。”   莲子感觉自己聚集在肺部喉咙的空气,被一点点掏空泄去,眼前明明是比她还小的女孩,却让她承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无力感,当她想再试着动一次沉重的唇瓣时——   “城主,奥瑞斯议长已经到了喵。”这时橙忽然在外面敲着门扉汇报。   “我明白了。”阿求轻声回应后,郑重地向两人鞠躬做出邀请,“请随我一起来吧,旁听完这场会议,相信你们一定对本城现状会有更深了解。”   “恭敬不如从命。”梅莉也慎重地鞠躬回礼。   在鹦鹉连声“再见,祝武运昌隆”的聒噪骚扰下,少女俩跟随阿求从办公室侧门,踏进了隔壁的大会议间。首先入目的是一张直径达十米的巨大议事圆桌,会议间两扇庄严的大门业已敞开,方才还守在楼下的艾伦,此时正呆墙角边欣赏着装饰画,令人惊奇的是她竟没把苏格拉底带在身边。   【她也要参加会议吗?】梅莉暗自想,【灵梦会不会来?】   察觉到阿求一行人出来,黑裙少女磨蹭地转过身,脸上挂着不情不愿的表情低头问好。   “城主日安。”   “日安,艾伦。”阿求也颔首致意道,“你今天打扮的很精神呢。”   “谢谢。”健忘魔女微微红着脸回应。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廊道传来,一名身穿黑西装的矍铄老人,派头十足地迈进大门内,身后跟着大帮同样黑西装打扮的中年人——这群明显身居高层的人物,毕恭毕敬地在其背后低头鱼贯而入,似乎都只是些随时听候他吩咐的随从。   “爷爷!”艾伦神色激动地跑过去,在老人面前站直身子,踮着小脚似乎想用头迎接爷爷的抚慰。   “这儿是正式场合,艾伦。”老人温和地说,“你是个懂礼仪的好孩子,记得在外要如何表现才算得体。”   “是的,议长大人。”女孩转变了称呼,带着微小的失望行礼退下。   老人手拄文明杖,身姿笔挺地环视会议室,其散发的气场犹胜鹰视狼顾,连空气也仿佛凝结起来。他目光最终投注到阿求脸上,微微鞠躬,身后一大批跟班也随之向城主行绅士礼。   “让你久等了,城主。”   “日安,奥瑞斯议长。”阿求温润的目光令人如沐春风,“诸位评议员联袂而至,真是令晚辈惶恐啊。”   “因为近日诸事繁杂,他们就一些问题集体向老朽请教,虽然有失规矩,却也是关心公务使然,为此耽误了一会,还望见谅。”老人彬彬有礼地回应,视线从梅莉和莲子身上一划而过,“倒是城主你身边,又多了几张新面孔呢。”   虽然他的言行守礼克制,滴水不漏,但梅莉不喜欢他那种眼神,似乎像干涩无情的爬虫眼球,充斥着冷酷算计的味道。   少女明显觉察到废舰城两大巨头间的关系并不友好,当第一轮交锋结束后,阿求与奥瑞斯间隔十米,各面朝圆桌的东西方相对而座。   “你们也坐我身边吧。”   阿求转头温和地招呼两人。   梅莉拉着莲子,拘谨地坐在少女城主右侧。   “城主——”就在奥瑞斯老人开口刚想发言时。   “我没迟到吧。”   一声突如其来的询问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却立竿见影地破坏了会场的严肃气氛。   众人齐齐向大门口望去,一道白发灼眼的萧条身影,正叼着半根烟,双手插兜里,像个明火执仗的土匪般,无视了他人视线,大咧咧闯入会议间。   “请把烟灭掉喵。”橙生气地跟在她后面,略显激动,“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城主面前抽烟喵,白警长,事不过三喵!”   “抱歉抱歉。”白思音将烟头远远丢入垃圾篓里,走到阿求左手边随意坐下,靠着椅背搭了个二郎腿,“看来我是最后一个。”   她视线从面前一排高级官员神态各异的脸上扫过,根本不是来开会而是副看戏的模样,斜眼打量着奥瑞斯一伙的目光更是极不礼貌。   但在场众人除了皱紧脸蛋的艾伦外,却无一人有表露不满的意思。   “既然白警长来了,那会议就开始吧。”并未因发言被打断而显露愠色,奥瑞斯面沉如水地颔首示意,跟随他而来的废舰城高层纷纷落座,就像一堆黑色的象棋簇拥着国王,与城主所在的另一侧泾渭分明。   而阿求所在的半圆,哪怕加上前来凑数的梅莉和莲子也仅有四席,和占据了大半张圆桌的奥瑞斯一伙相较,显得格外势单力薄,现场恍如陷入开批斗大会的局势中一样。   (这一章阿求的初步形象是不是鲜明地表达出来了呢?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义无反顾地投身最高层次博弈的人,她在整个故事隐藏的脉络中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关于她戴的椿花在日本据说被称为圣花,花语是“不傲慢的优美。”用来衬托阿求端庄典雅的气质真是再贴切不过了。本文中我借阿求之口阐述的所有话,都是从“不要过分打压”那一句——寄生兽中田村玲子的台词思考出来的) 第七十五章 蓬莱惊变(四)   爱德华·科尔·奥瑞斯。   梅莉曾听灵梦介绍过——对面这位面容清癯和蔼的老人,却是盘踞废舰城顶点的金钱巨鳄,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南多家财阀的幕后掌控者。   【普通人吗?但是压迫感好强。】   奥瑞斯一伙显然来者不善,少女克制着受刺激而活化的灵波,以防被那个过度心系祖父的小魔女察觉。   隐晦的敌意,被灵感多普勒境界反馈回来,就像十余团冰冷阴稠的鬼火,或明或暗,或沉稳或混乱……而其中燃烧得最具压迫力的,无疑来自这位年龄最大的老者。   气魄这东西,通常直接和个人拥有的权势力量挂钩。身居高位者,长年执掌生杀大权,其一言一行往往牵涉到万众沉浮荣辱,在他人眼中自然有种积威难犯的压迫感。   相比太过年轻的阿求,奥瑞斯显然更合乎梅莉眼中的统治者形象,顾盼言谈间不怒自威,明显是久经大风大浪而不倒的翘楚,让她霎时联想到几位曾在森罗接触过的大人物。   【这个评议会,就是废舰城的最高权力机构吧。】   梅莉暗自打量眼前环绕这张圆桌所呈现出的楚河汉界局面——四人面对的形势,是以奥瑞斯为首的全体评议会成员,随时可能进攻的明刀暗箭——也就是说,除白警长代表的军警部门不知详情外,作为城主的司马阿求被彻底孤立了。   梅莉虽然年轻,却也明白政治上的博弈,对底下的人来说站队尤为重要——依附能给自身带来利益保障的强者一向是惯例,若不想被当弃子抛弃,更要展现出于棋局不可或缺的价值。   有资格坐在这间会议室内的评议成员,恐怕都是执掌全城各机要的实权派,然而笼罩在奥瑞斯的气场下,却皆如一群调·教有方的家犬般听话,这位老人在本地的影响力可见一斑。而奥瑞斯笼络他们,经营出如此根深蒂固的势力,想想也绝非朝夕之功,恐怕利用这些棋子布局,针对阿求的野心图谋已久。   大致弄清楚城内的政治生态,梅莉不由暗自发愁。   废舰城的现状果然是危如累卵,大敌当前,内部还乱成这样。最严重的情况是——她和莲子,估计早就被奥瑞斯惦记上了。   作为外来者,却被卷入两派高层的斗争中,真是够令人头疼啊。   据小铃所说,奥瑞斯家当年也是推翻旧城主的重要力量,能自“祸”统治的黑暗时期苟活下来,保存实力隐忍直至反扑,成功攫取今日之地位,卧薪尝胆的胸襟是必须的。表面上的温文守礼,怕也是为掩饰老谋深算的手腕。阿求她,就是一直在和这种难缠的老狐狸打交道吗?   【或许现在的孤立状况——就是让她成为森罗代理人的诱因?】   梅莉持续不停地动脑子推测着。   “这次常务例会,我想先就近来在城内外兴风作浪的恐怖集团,‘破晓天火’的情报补充几点。”少女城主并未准备任何文案,过目不忘的能力,足以支撑她应对全部会议进程——哪怕接下来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整个奥瑞斯集团别有预谋的攻讦。   “关于破晓天火的问题,昨日已讨论得很清楚了。”奥瑞斯干脆地否定了她的提议,“诸位议员有更重要的急事要解决。”   仅凭只言片语,便宣告自己在局面上占据的优势,奥瑞斯俨然成了会议的主持人,但阿求只是从容一笑,并未因这喧宾夺主的行为,而作出激烈反击。   “奥瑞斯议长,您确定要忽略破晓天火的问题?”   “区区丧家犬的胡作非为,只是皮癣之患,这并非我们想找城主协商的重点,接下来我要质问的,才是危及全城根基的心腹大患,评议会上下,一致亟需城主的解释。”   “哦?议长对晚辈有何指教?”阿求略显意外地挑挑眉梢。   奥瑞斯轻描淡写地吩咐道。   “巴修财务长,麻烦你向诸位先生汇报,这三年来全城包括下辖二十八个卫星城镇的财政收支状况。”   “是,议长大人。”被点到名的胖子慌忙站起来,他拉开靠椅,大腹便便的身躯艰难挺直,拿起一份事前就摆出来的报告。   少女城主泰然自若地望向他,胖子却畏惧地瞥了阿求一眼,捏着手绢,不断擦拭起脑门上的细汗。   细心的梅莉早就注意到,这个人是所有评议员中最紧张的一个。   “各位大人……这三年来的财政收支,总体都大幅呈涨势。因为革除了万恶的旧政弊端,加上休战带来的好处,生产环境变得相当之宽松。特别是议长大人的活跃,吸引了万象和东南多家财团的投资大量涌入,极大推动了经济发展,在评议会的英明领导下,GDP每年都同比增长25个百分点以上,稳居东南城邦之首。”   他轻微喘着气继续说下去。   “本城的主要经济来源,无非占据了大头的关贸税收,但官方操办的物流体系利润,这几年也随着水涨船高,截至今日,这部分已占每年财政总收入的12%,加上大绿海的渔牧种植业、兽魔狩猎、食品加工、军火贩售和针对个人的各项税收,除去通货膨胀造成的货币贬值损失外,三年来登记入库的岁入,取标准瓶盖为基准,可换算成两千八百六十点七五亿月币。”   胖财务长的嗓音逐渐变得中气不足。   “在财政支出方面,按照惯例,所有官方企业上缴的收益,取七成划归城主办公厅统筹,作为行政资金预算直接支配。加上评议会审核通过拨下的款项,三年共累计支出一千七百二十点零六亿,其中有一千零八十四亿是记录在案的再生产支出,五百二十五亿用于维持城镇日常运转和基础设施建设,一百零三亿用于城防和自警队的花费,算去亏空损耗的款项,仍然有近七亿月币去向不明。”   在这汇报过程中,奥瑞斯一直冷漠直视着阿求,少女却对这一图穷匕见的威胁,视若无睹地报之以微笑,直到财务长哆哆嗦嗦地宣读完毕。   “以上就是辐射历117至120年的财政收支总结,请诸位大人作为参考。”   “巴修财务长,你似乎很不舒服呢。”少女城主用善解人意的语气道,“需要去趟医务舱休息吗?”   “有劳城主费心了。”那张肥头大耳的猪脸上,脸色扭曲道,“我只是昨夜变天…没睡好着凉了。”。   财务长过于惶恐的反应,莲子都觉得极不正常,就他那身海象一样厚的脂肪能着凉才怪,这实在不像个能爬上高位的老油条该有的表现。就算被卷入如履薄冰的派系斗争中,有奥瑞斯撑腰的他,完全没必要这么惧怕阿求才对啊。   “城主——”   如此大张旗鼓地带着人马来,奥瑞斯自然不是为了召开一场单纯的财政协商会议,在形势推进到现阶段,很快就有身为狗腿子的评议员起身发难。   “从前年起,不,从你正式接替城主职位起,本城的财政收支就一直存在无底洞一样的缺口,城主办公厅每年更是出现了巨大的财政漏洞,评议会将占官企总收益七成的资金,直接交给阁下,可不是任人挥霍的,更别说挪用其它款项这样的恶行了。”这位充当急先锋的评议员敲打桌面,声色俱厉道,“城主,你继位三年来,一直在糟践自己的名声和政府全员的信任。就在昨天,阁下又在没经过评议会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派人到财务部威逼巴修先生,调拨六千万标准瓶盖投入不明用途。虽然你执掌全城行政,权力巨大,但也不能罔顾评议会监督行事,这可是城邦宪法白纸黑字赋予我们的义务。”   阿求早就好整以暇地准备应付这些苍蝇了。   “那笔钱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向评议会提交过申请了,可惜诸位忙到现在都没功夫审批下来,只能靠办公厅的资金垫付,如今我只不过帮各位先生减少了一些多余的工作而已,大家何乐而不为呢。”   “强词夺理!阁下根本没向我们说明详细的用途和计划,怎么可能审核通过!”又有评议员拍案反对道。   “现在是紧急时期,先生。”阿求面沉如水,“我有权在应对突发状况时,绕开评议会直接处理。”   “但问题不在这,你的独裁已经威胁到评议会的正常运转了,这关系到废舰城的根本!司马烈先生当年在位时,可是以公正清廉著称,你知道自己的行为让令尊蒙羞了吗!”   “对,我们百忙中可不是来听你狡辩的,阁下务必给我们一个交代,那么多钱都挪用到哪去了!”   面对这幅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少女却似是心如止水。   “当然是为了扩充自警队的武备,以及修缮工事了,这些晚辈都明明白白地写在本月的工作报告上。诸位也知道暴雨将至,为了防洪保民,抗击兽潮,在维持全城安稳的大局下,迎接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瓶盖支持,特别是维持一支强大可靠的武装,才是废舰城在绿海立足的根本,不是吗?”   少女带着一丝讥诮的口吻,反问那位指责其“独裁”的先生,摆明没把他放眼里。   “正好今年有些新技术可以采用,只是耗费甚大。我也想事先告知各位,不过最近大家都在忙着转移资产吧。等整理好材料,再向评议会提交,然后各位议员就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讨论上十天半个月,恐怕早就贻误时机了,届时咽下恶果的可是在座的先生们啊。”   她的话明显捅了马蜂窝,议员们霎时群情激涌,也不知被刺到什么痛脚了。   “转移资产?我看是城主你要为此次金融动荡负责!”   “对啊,到底是谁不作为,还勾结外来资本牟利,看看城内的经济安全被祸害成什么样子了!本月已经有十多家重要企业倒闭啦!”   “又要采用新技术?里香总工是在研究怎么更快地烧钱吗?”   “自警队这几年根本没打啥仗,难道每年那么多预算还不够用!”   ……   “当初是哪些人投票通过签订证券保监协议的议案的?办公厅还保留着档案呢。输得落花流水,还要怪被你们逼得签字的人吗?”阿求轻松一笑:“至于里香总工提交的军工改造方案,是从森罗外流的技术,经过了战时委员会审议核查毫无问题,事关战局,有优先特权,之后我会公布详细进展,供诸位评议。大家不会不知晓,森罗、万象凭什么能称霸海外吧。”   她透露的信息顿时让众人紧张议论起来,连梅莉内心都一时悚然。   “森罗?”   “是和那些只会躲在地下挖洞的军火鼹鼠直接做生意吗?”   “这次金融战她们也有参一脚吧。”   ……   “城主如此看中自警队——”有人企图反将一军道。   “那前几日的清洗又是怎么回事?大批基层军官被无理由地撤换,甚至有些高级将领,没经过立案和法庭审判就擅自处决,敢问城主此举何为?自警队从建立之初起,就是为了捍卫城邦的独立主权,保卫全城居民的生命财产不受侵犯而存在,其中全员都是对废舰城怀有赤忱忠心的绿海子民,城主你如此排斥异己,难道是想把它打造成司马家的私军么?这等狼子野心,和当年的‘祸’有什么区别。”   “哼,还挺会颠倒黑白的。”正转着一根烟玩的白思音,闻言不屑冷笑。   阿求面露悲伤地叹口气。   “我也不想弄到如此田地,可惜才过五年时间,安逸的生活就让太多人产生变化了,如果不是这次调查,恐怕我还不知道,当年那支将废舰城从暴君手下解救出来的英雄军队,竟已腐化如斯——怠慢军纪,吃空饷,倒卖军火……种种劣迹不胜枚举,再加上某些指挥官尸位素餐,放纵间谍横行,如何能指望这样的军队,捍卫全城安全呢?所以我才准备重新启用白警长,有的蛀虫,确实不适合再待在自警队里了。   少女别有所指道:“哪个地方都不缺酒囊饭袋,而我要做的,就是清除掉它们,相信经过这次清洗,至少作战力会大幅提升吧。”   “哪怕人人自危,离心离德么?”奥瑞斯座位下手,一名显然是他心腹的评议员将厚厚一叠文件掷到桌面上,“纪委接到的投诉已经够多了,那个新教官的暴行实在罄竹难书,我想问城主,所谓提高作战力的标准到底是什么,难道是放纵外人滥杀忠良!”   “那可不是滥杀。所有步骤,都是严格按照联邦临时军事法庭的程序进行的,相关人士的罪状,同样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而且有广大并未同流合污的将士作证,我已经将材料副本送交纪委和内城法庭了,诸位难道没收到么?”   “你——”   那人还想反驳时,奥瑞斯忽地抬起了手,令狗腿子把话生生噎了回去。   “城主。”见手下这群没用的棋子,根本无法难倒阿求,国王终于亲自出马了。   “老朽听闻,那位叫赵轻婵的女猎兵,哪怕在联邦众多恶迹累累的军痞中,也是耸人听闻的异类,你聘请这样一位没底线的屠夫,充当自警队教官,恐怕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哦,议长调查得真清楚呢。”阿求眼中流露出绵里藏针的笑意,“作为一名联邦退役精锐士官,虽说赵轻婵并非本城居民,但她多年来完美的从军履历,对废土时局的深刻认知,在训练本城士兵,推动自警队军事制度正规化,以及战略战术的制定执行方面,是值得我花大价钱聘请的。就在前日,她还从破晓天火手中轻松收复了控制塔,个人能力上也绝对没问题,请问有什么不合适呢?”   “但她真正的身份,可不止是退役军官吧。”奥瑞斯气定神闲道,“真以为老朽不清楚?城主你和钢铁兄弟会的交易?”   “那个军国主义的极端组织,这些年在那个疯女人的领导下肆意扩张,打着重现联邦辉煌的旗号,到处惹是生非,插手废土各国内务,你竟然选择资助这种疯狗来获取援助。”   “因为我们各取所需。”阿求微微眯着双眼,“钢之军神信守承诺,言出必行,举世皆知。”   “你这是引狼入室。”奥瑞斯加重语气,“那笔钱除去给钢铁兄弟会的军费,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用作给联邦各党派的政治献金了吧。钱能通神,城主是想借此影响中央特区的决策,当做撬动东南僵局的杠杆么?这段时间P·LA在西线加强了对白莲教的压力,效果还不错,但——”   老人话锋一转:“你是在向联邦交保护费?指望那帮老爷来拯救我们么?”   会议进行至此,原本只以为是单纯的财政纠葛,结果却牵扯出这样一番明争暗斗的交锋,实在是让旁观的梅莉和莲子惊心动魄,对废舰城的时局之诡谲复杂,有了更全面深入的了解——但除了会议上掀开的牌组,少女俩几乎可以肯定,阿求的种种布局——她最重要的鬼牌,还与地下的潜龙军工厂脱不了干系。   【这个老头似乎还被蒙在鼓里呢。】梅莉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司马阿求背后一定站着森罗公司当靠山,作为那位大人物的地下代理,暗中执行着某项足以撼动废土的大计划。   奥瑞斯也许能猜测到阿求在与某些势力进行交易,但却绝不会弄清楚一层层迷网下遮盖掩藏的关键。   梅莉心神茫然地闭上眼。   毕竟,是那位“天狐策士”的手笔啊。   (这章政治斗争,基本上是诸葛求舌战群丑,本人对于政治差不多是个小白,不喜求勿喷,下一章将进一步展露阿求的手段,但奥瑞斯也并非无能之辈,废土上的斗争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角斗,废舰城内部暗涌将起,但这其实也只是提供个背景,梅莉她们不会过多参与到政治里去,主要还是城管的探索冒险。)   (本书企鹅群,207997159,有很多有爱的朋友哦,欢迎喜欢这个故事的诸位毛玉加入。) 第七十六章 蓬莱惊变(五)   “城主,你明白老朽的意思么?”   与之前城府深重的虚伪绅士做派不同,奥瑞斯的摊牌来得直接而猛烈。   “我怀疑你在与钢铁兄弟会的交易中,严重损害本城利益,这已经是彻底的出卖行为了。”   “到底是谁在出卖本城人民的利益呢?”阿求也不动声色地反问,“这五年来,若非议长您旗下的财阀,私自牵头走私洗钱等非法业务,恐怕本城也不会流失那么多税收吧。不仅如此,贩毒、放高利贷,豢养水匪纵容劫掠,乃至参与其它城邦的黑金交易,结党营私,这些令人不快的传言,难道都是空穴来风吗?”   少女针锋相对的反击,招招直刺对方痛脚:“如果说晚辈勾结钢铁兄弟会,那议长您勾结万象集团的事又该作何解释呢?造假币扰乱金融秩序,私囤物资,导致整个东南地区通货膨胀,民不聊生,如此以邻为壑,大发战争财的乱象,不正是议长您一手主导的饕餮盛宴么?”   “一切都是为了保障废舰城的利益。”奥瑞斯不为所动道,“白莲教这些年占领北方大块区域,非但没赚取多少实质性的好处,反而陷入一片烂摊子中,不正是这种政策带来的好处么?哪怕东南经济崩盘,废舰城却在哀鸿声中一枝独秀。只要有吾等同僚在,发自蓬莱号的指令,就将一直威震东南,称霸绿海。这些应该与城主的立场并不相悖吧。”   “通过吸血来供养畸形的繁荣,如此作为,和当年‘祸’为害一方有何区别?那些倾家荡产甚至生无可恋的人,成为被白莲教煽动的暴民,难道不正是诸位种下的恶果么。”阿求气魄凛然地环视蛀虫们,“尔等中饱私囊的罪状,真以为晚辈不清楚?”   如果说之前双方还有所克制,阿求现在的这番诛心之言,就已经赤裸裸撕破了表面的遮羞布了,众议员陷入如坐针毡的焦躁怒火中,急欲驳斥阿求的责难,然而奥瑞斯并未表态,其他人也不敢擅自出声,室内只有愈发湍急的暗流,汹涌拍打着众人的胸口。   “废舰城是属于大绿海子民的废舰城,蓬莱新宪法上铭刻的第一句话,城主可还记得是谁写上去的?”奥瑞斯忽然阖目,放缓了语气道。   “是我父亲。”阿求罕有地犹豫了下。   “阁下还记得就好。”奥瑞斯别有深意地点头,“他深爱着这座城市,生养他和令堂的家乡。”   “司马阿求——”老人霍地睁开锋芒四射的双眼,“但今天的你注定让他在天之灵失望。你与联邦走得太近了,近得让人忧虑,是否哪天蓬莱号,又会被插上五德凤凰旗。”   他说话时会议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沉重的气氛甚至让梅莉感受到一股身处锅炉般,焦灼粘滞的紧张感。   “名义上我们还是联邦的加盟成员。”阿求仍然微笑以待,声音却酷寒如冰,“争取中央特区的支持,并不为过吧。”   “你真以为那样值得?”奥瑞斯步步紧逼道,“还记得令尊在世时曾说的么——联邦又为废舰城做出过什么?”   “那个国家的辉煌早已成为过去,老朽这四十年来,所目睹的无非那头巨兽身上,积重难返的沉疴——哪怕有白泽中兴之日,却也毁在内部的丑恶倾轧中。这棵腐烂到根子里的大树,每年为了维持垂死的生机,对脚下这块土壤吸血的手段,远比吾等要酷烈得多。各加盟国不仅要应付它引爆的天灾人祸,甚至每年还要向中央特区那帮寄生虫,缴纳天文数字的贡金,忍受难以承担的贸易赤字和剪刀差。若非沉梦之森的地利天险使然,恐怕联邦早就派兵占领废舰城,瓜分蚕食掉数代人创立传承的基业了,将我们这帮子遗民后代,弃若敝履地扫荡进大绿海。”   “城主熟知旧史,应该明白引狼入室的后果是什么吧。钢之军神作为联邦侵略的先锋,颠覆了多少国家?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换上联邦的监政官和督军来插手城内事物,废舰城的百姓又会过活得怎样,你真不明白么?当年中央空降官僚的做派,大家恐怕还记忆犹新吧。”   奥瑞斯的口吻冷静中夹杂着令人窒息的肃杀。   “一个世纪来,我等向联邦付出了如此重代价,也不过收获了个卑躬屈膝的二等公民身份,当年‘祸’篡夺政权,蹂躏东南时,联邦可曾有丝毫动作?没有——”老人话里隐隐透出悲愤之意,“他们甚至袖手旁观。我们付出了无比惨烈的牺牲,才最终换来城市实质性的独立,联邦可曾为我们做过什么?到头来靠的还是我们自己。城主,你也是亲身经历过那场政变的人,那时还是幼童的你,对令堂逝去的感受早已忘了么?”   “在座诸位,今天能坐在这个位子上,都是筚路蓝缕艰苦打拼出来的,为废舰城的延续付出了如此多心血,他们可愿交出去?蓬莱号的主权!”   老人的话无疑极具煽动力,将手下这群倍受阿求打压的乌合之众,士气重新调动起来。   梅莉注意到艾伦脸上情绪明显压抑过度,灵波更是有狂躁愤恨之态。少女想起小铃曾提起过,艾伦的父母作为参战者,似乎也葬身在那场政变里。   阿求默然无语,良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我的立场和诸位同样坚定。只不过如今白莲教兵犯在即,攻破了水轮镇,下一个目标绝对是我们了,值此存亡危难之秋,我不得不借助联邦的力量。白莲教近年愈发势大,与联邦早已成不死不休之敌,想必钢之军神会全力援助我们,诸位是城内精英,自当懂得取舍。”   “联邦也不过想把我们当枪使。”奥瑞斯神色阴沉,“当年大总统黄而在战略上迫使寅丸星主力东进,又何尝不是打着驱虎吞狼的念头,想让白莲教和东南诸城邦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中央特区的那帮老爷们隔岸观火,根本见不得盟友安生,生怕弄出尾大不掉的局面,却不知如今贼势浩大,反旗四起,根本是他们逼出来的。那位联邦特使——风铃苑的本居小铃,在座诸位都清楚她实为中央内务调查局的间谍,这些年城主你听信其谗言,主动向联邦示好,岂不正中了他们下怀?奸贼黄而的手段依然毒辣啊,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棋子,因势利导——此等阳谋,丰圣德比起他,还远远不如,难怪当年白慧音会败在其手下。”   奥瑞斯一字一顿死盯着阿求。   “你,想从这样的人手中讨到便宜吗?”   会议间内,剑拔弩张的局面越发激烈,两巨头恪守各自的立场,对峙争执,谁也不肯落入下风。   “就在前日,议和使者已被白莲教驱逐。”少女城主冷冷提醒道,“并且在回城半途失踪,应该是白莲教怕军事部署的情报泄露而干的。”   “这场大战乌云压顶,并非一城之力可以抗衡,寅丸星虽已回归西线,但‘水魔’村纱仍统帅着三万大军,其中更有成建制的精锐灵能者。如果不固守待援,议长您准备再付多少人命填这个窟窿?好不容易熬过这十多年大乱,废舰城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不止城主你在为本城存亡操劳,吾等同样在殚精竭虑。”奥瑞斯两手大开按在桌面上,“如今绿海上下,二十多个大型佣兵团正在集结中。重赏抛出,热爱家园的壮士们也将踊跃参战,老朽上月出使多城,与吾辈交好的城邦,也允诺派出大批援军,只待战争打响,一声号令便可开拔前线。”   “这些年白莲教为非作歹,愚行不绝,以致远东人皆自危,凭废舰城享誉东南,将沉梦之森从‘祸’统治下解救出来的威望,倘若城主登高一呼,其它受邪教威胁的城邦,也会牢牢团结在我们周围,届时废舰城将成东南之执牛耳者,建立大绿海共荣圈的伟业指日可待。”   奥瑞斯眼露轻蔑之态。   “这总比城主你——乞求联邦的施舍要好得多吧。”   【这位议长似乎是个重度的孤立主义者。】   梅莉对此刻的情况洞若观火,暗中与莲子进行心灵链接沟通。   【他的观点似乎都是从地缘政治出发,个人立场上对联邦等外来势力的干涉非常反感,试图用本城人的大义来压倒阿求。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无法掩饰,他表面上虽然说的好听,可如果阿求真屈服于他的要求,争取所谓东南诸城邦的团结,实际在权力上却等于被完全架空,届时恐怕一切事务,都由奥瑞斯说了算。】   【这老头竟然有这么大的野心吗?】莲子暗自心惊,【阿求为何不想办法把这不稳定因素排除呢?反正灵梦站在她那边,那家伙一定非常乐意做这样的事吧。】   【阿求自有她的考量,虽然有灵梦、白警长这样的万人敌强者支持,但光有武力是不行的,作为城主,她现在必须依赖这些根须深深扎入绿海的地头蛇,才能维持整座城市的运转,所以才与奥瑞斯一伙虚与委蛇。但她表面上倾向于依附联邦,实际上却与森罗有关系,这个人——又到底想干什么呢?左右逢源么?】   莲子其实也明白个中的关键,两派之所以没爆发武力冲突,正是因为外敌当前,少了任何一方,整个城市的秩序将会轰然崩溃,到时根本无需白莲教入侵,废舰城自己就灭亡了,但这却无妨两派在场面上的龌龊。   真是恶心的政治啊,她宁愿和灵梦那样喜怒无常的小怪物打交道,也不愿被强迫搀和进去,这也是她当初决定逃离森罗的缘由之一,事到如今,又该怎么办才能摆脱这糟糕的状况呢。   (文中出现的联邦现任大总统黄而,人物来自《星之海洋》的主角,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这也是第一部让未成熟时的我真正感受、代入并认同,所谓大时代下人物冲突纠葛的网络小说) 第七十七章 蓬莱惊变(六)   在旗帜鲜明地表达不满后,奥瑞斯继续质问阿求。   “老朽已经调动起所有能动用的能量,城主你除了寄厚望于联邦,又藏着怎样的手段来应对局势呢?是准备靠白警长?还是那位特级城管?”   他终于提及阿求明面上,拥有的两张最强大的底牌。   少女城主低眉沉思,缄默了会,忽然轻松地舒口气。   “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将真相告知诸位了,否则一旦等具体的资源调动起来,恐怕也瞒不过议长您麾下的耳目。”   “哦?”奥瑞斯眉梢一挑,“老朽洗耳恭听。”   “巴修财务长的报告并没出错,所有财政漏洞产生的原因,是因为我一直在为迎接这场战争做准备。”阿求恢复了八风不动的神采,“也该是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少女长袖一挥,会议圆桌中央刹那显现出一艘巨船的旋转立体投影。   那是“蓬莱”号的全息构造画面。   “我要修缮‘蓬莱’号。”   少女淡然道出一个石破天惊的事实。   会议间内的空气在短暂凝固后。   “太荒唐了!”一名评议员拍案而起,“这艘船的核动力系统早就瘫痪上百年了!你想把整个城市都炸上天吗!”   现场反对的声音瞬息此起彼伏,仿佛阿求是罪大恶极的昏君,所行的更是远远超出他们想象认知的蠢事。   “这等大事怎么能不通过评议会就擅自独断!”   “哪怕你父亲当年也要尊重我等,区区黄毛丫头就敢不把评议会放在眼里,我已经忍受够了!”   更有评议员撕掉优雅的假面,风度尽失地指责阿求。   和梅莉俩一样,始终如闲人般旁观的白思音,忽地发出一声嗤笑。   “除了会向个黄毛丫头发脾气,一群尸位素餐的走狗还会干啥?”   女警长漫不经心地瞪了他一眼。   “坐下来吧。”   平平淡淡的呵斥,却一时盖过了现场猖獗的吵嚷声,那名大放厥词的议员,霎时肝胆欲裂般向后倒在座椅上,却连椅子都承受不住他的踉跄掀翻了,议员真就像条听话的狗般瘫坐在地上。   “城主——”奥瑞斯冷眼斜视着手下的丑态,“我需要个解释。”   “在今日前,我有充足的理由封锁情报。”阿求镇定自如道,“白莲教的渗透力度想必诸位也知晓,只有这点我要感谢议长您,秘密调查局这一阵的反间处理十分到位,清理了许多宵小之徒,让晚辈少操了许多心呢。”   “艾伦小姐的表现非常称职。”少女转头对小魔女赞赏性地颔首。   艾伦目光不知所措地在祖父和阿求间打转。   少女的这番赞美或许对奥瑞斯而言更接近一种讽刺,自家孙女一手掌管的情报部门,却连重点盯梢的城主,意图修缮蓬莱号此等大事,都没能调查出蛛丝马迹,还有什么资格谈表现称职呢?   “这位便是我从森罗殖民地聘请的工程师——”阿求又突然转头望向右手边的莲子,“宇佐见莲子小姐,她将协助里香总工进行重启‘蓬莱’号的诸般事宜。”   现场混乱的视线瞬间聚焦在莲子身上。   陡然被扣上“森罗代表”的帽子,作为逃亡者的少女,只能强压着头,不致于显露此刻惊惶无措的表情。   梅莉也被阿求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但她也不敢把这份慌乱表现在脸上,只能强行按捺住心底的焦躁。   【她这是要干什么!怎么招呼都不打,就把莲子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不仅是联邦,连森罗也插上了一脚么。”奥瑞斯低声自语着,突然压迫力十足地站起来,“看来城主你心意已决。”   他拿起笔直靠在椅侧的文明杖。   “老朽也还有其他事要解决,告辞了。”   明白对方是急着回去搜集情报,找心腹商议对策,阿求并未出言挽留,只是自顾自道。   “近来城内谣言横行,诸位评议员也许早就收到风声,鬼芽尸的泛滥,和破晓天火脱不开干系。”   “但我此前想告知诸位,与此相关的重要情报,那就是——”   “幽鬼荆龙又活了。”   沉默。   现场陷入了远比此前宣布修缮“蓬莱号”时,更沉重稠密的泥沼中。   每呼吸一口,都仿佛往咽喉鼻孔里灌入水泥。   “咔擦”一声脆响,却是艾伦生生捏断了靠椅上的扶手。   健忘魔女平常骄傲张狂的小脸蛋上,此时却是挤出了可怕又恐惧的表情,似乎那是足以让她铭记一生的黑暗回忆。   梅莉注意到了这份瘆人的异常。   【是父母为推翻祸而战死的缘故吗?】   阿求微微眯着眼补充道。   “这头作为‘祸’兽灵化身的怪物,五年前诡异消失,后来尸体却在腑海林被发现,如今因为‘夜枭’的作乱而重塑生机甦醒,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它尚未恢复全部实力,已被白警长退治。”   “兹事体大。”奥瑞斯始终沉静如水的脸色,此时也泛起一丝铁青,“老夫提议严锁消息,容后再议。”   “议长大人所言甚是。”阿求给以赞同的回应,原本始终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首次冒出令莲子感到脖子冷飕飕的寒意。   “但这之前,在座诸位,已明显有人不适合继续保守这个机密。”   评议员们的表现更加混乱起来,奥瑞斯也眯起眼露出危险的表情。   “城主,你有何高见?”   “巴修先生。”唯阿求面不改色,朝不远处瑟瑟发抖的胖子打招呼。   被突然点名的财务长,惊惶地抬起那肥硕如猪的头颅。   “在今日召开会议前,我部署的眼线汇报,你曾与可疑分子接触过,那人似乎是白莲教和破晓天火的双面间谍。”   “不可能,这是污蔑!”胖子惨无人色地尖叫道。   “城主,指证一名高级官员反逆需要证据。”奥瑞斯口吻冷漠,“巴修财务长是本城元老,多年来兢兢业业为政府工作,在这全城亟需上下一心,共度难关的时刻,贸然怀疑他人,无疑会破坏高层间的团结。”   “就是,城主你不能听信小人之辞啊!”巴修也杀猪般发出难听的哀嚎。   “白警长。”阿求微笑自若地示意。   白思音闻言点点头,朝那之前看都不愿看的肥猪扫过一眼。   “已经没救了。”   “什么意思?”奥瑞斯厉声问。   白思音没有理会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做了个虚握的动作。肥猪陡然痛苦地扼紧自己脖子,脸上透出诡异的青红色,肌肤下无数淋巴血管尽皆浮凸暴起。他猛地摔倒在地,像条恶心的大肉虫般蜷缩成一团,肿胀如香肠的双唇,如断裂的水管“哗啦啦”呕吐出一地青黑色的粘液。   “想要命的离他远点。”白思音歪了下头,冷淡地提醒道。   还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胖子浑身上百斤的肥肉轰然炸裂,整个轮廓霎时不成人形,黏附在血淋淋骨架上未脱落的肥肠肉芽,纷纷化作狂舞的触手——巴修畸变成的鬼芽肉块,如一头巨型的腔肠动物在挣扎蠕动,吓得附近被血秽溅射得满头满脸的议员们顿时抱头鼠窜。   “真是丑陋啊。”奥瑞斯面目表情道,“艾伦,清理掉他吧。”   健忘魔女神色难看地点点头,她娇小的身躯早在第一时间就挡在祖父面前。   阴暗诡谲的念力,于呼吸间所凝聚成的超重压灵波,化作扑天潮头,摧枯拉朽地盖过,将整头鬼芽尸粉碎湮灭。血泥肉浆刹那飞溅到墙面上,涂绘出一副狂乱恶心的抽象画——被小孩踩虫子般如此残暴无情的杀戮震慑,现场甚至有人裤裆里发出阵阵恶臭。   漆黑的灵焰从艾伦脚下的影子里汹涌冒出来,将四处飞洒的污秽血肉尽数焚为飞灰,只在墙壁地板上留下一块快惨烈肮脏的烟熏残影。   只不过短短数秒后,巴修在这世上便再没留下过显眼的痕迹。   奥瑞斯自兜里掏出一条雪白的手绢,细心擦去孙女脸颊上沾染的血污。   但他的眼神,却一直投注在那位同样稳如泰山的少女城主身上。   “诸位现在应该没有异议了吧。”阿求稳坐钓鱼台道,“接替巴修财务长的人选,我已有准备,近日会向评议会推荐的。”   “很好。”奥瑞斯嘴里不咸不淡地吐出个词。   这轮博弈,阿求又干净利落地拔除了他一枚棋子,成功扰乱了他军心,让这群无能的走狗大乱阵脚。   但没关系,棋子是可以牺牲的,只要国王还在,一切就都能接受。   老人的眼神仿佛在向阿求宣告着这个意思。   刺耳的警报鸣笛声突然透过重重钢墙响彻整个办公厅,会议间大门猛地被推开,猫耳娘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向阿求行礼汇报道。   “城主,大事不妙了喵。”橙语气跳脱地却像没有半点紧张感,“船内被大量鬼芽尸入侵了喵。”   “什么!”   评议会里平时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瞬间陷入了丑态百出的骚乱。   “医务舱爆发了危机喵。”橙再次强调道,“这些天转移到那治疗的伤员,全都突变成鬼芽尸了喵。”   现场一派哗然。   “肃静。”阿求处变不惊道,“这里有白警长坐镇,勿需惊慌。”   少女转头对橙和梅莉问。   “橙,梅莉小姐,能拜托你们去剿灭尸群吗?”   “我吗?”梅莉不太确信地指着自己。   “乐意之至喵。”橙很快给出跃跃欲试的回应,那双平时总是懒散开朗的猫瞳,一瞬间也透出凌厉慑人的杀意,“保镖的工作超级无趣,橙早就干腻了喵。橙可是武斗派喵。”   “城主——”莲子慌张地举起手,“我也要去。”   阿求表情轻快地颔首同意。   “很好,凭莲子小姐的本事,一定能帮助作战顺利完成。”   “艾伦。”奥瑞斯老头也随口吩咐道,“你也跟着去吧,帮这几位姐姐清除敌人。”   “可是议长大人你——”小魔女很是犹豫。   “放心,这里有白警长在,再说爷爷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老骨头。”   “是的,祖父大人。”小女孩愣了下,开心地应声答应,兔耳发结在诡异升腾的气流中颤抖着。   “听说你们这几天消灭了不少鬼芽尸?”健忘魔女斜斜瞥了梅莉几眼,轻哼一声与橙擦肩而过,迈步到了门外的廊道上。黑猫苏格拉底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迅如闪电跳到艾伦怀里。   “让我见识下新任城管的手段吧,相信灵梦的眼光应该没那么差。”   小女孩露骨地挑衅道。   此时会议间内早已开启了通风管道,来净化充斥恶臭的空气,但众人鼻孔中似乎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浓稠血腥味。   奥瑞斯冷眼睥睨着一群惊惶不安的手下,轻蔑地冷哼一声,老人重新稳如泰山地坐下,纵使头发花白却仍如一头雄风不减的老狮子。他两手紧拄文明杖道。   “橙警卫长,有件事老朽想确认下。”   “喵?”橙奇怪地眨了眨大眼睛。   “现在船内横行的鬼芽尸,是否全是狩猎祭幸存的伤员感染成形的?”   “没错喵,大部分是。”橙飞快地点头。   “议长,您有何高见?”阿求皱着眉头插嘴道。   奥瑞斯不发一言漠然直视着她,良久才开口——   “我想请城主下令,通过红色代码,颁布全城戒严令,允许自警队和调查局,搜捕疑为感染者的人物,并将其全部清除——”   他的眼神令莲子不寒而栗。   “绝不放过一个。” 第七十八章 蓬莱惊变(七)   位于蓬莱号尾部自带的改造港口,每天都整齐有序地停泊着大量货船,这些船都是在经过堤坝处的军事安检站后允许访问的。   港口卸货区各式箱子堆积成山,正有自警队员在大张旗鼓地进行排查——这座尾港是专门用来向蓬莱号输送日常补给用的设施,直接连通着船内的货仓区域,也因此有着极为严格的把关程序。   平时贩卖虾肉丸颇受欢迎的瘸腿大叔夏大虾,正从一艘靠港的机动渔船上,抬着大框活蹦乱跳的新鲜泥沼虾走下甲板。   “今日特价20个瓶盖一斤。”在甲板上与船内主厨谈完生意的渔头老张,走过来帮他搬虾篓一边没好气道。   “我今儿只带了一百瓶盖,剩下的赊账吧。”   老张骂骂咧咧地抱怨道:“我呸,除了你这兔崽子,就没人敢跟我讨价还价还欠钱的。”   “多担待啦,狩猎祭那帮畜生攻过来时,害得我几天的营业额都打水漂了。”   “夏小子,要不是你老爹咽气前嘱咐我关照你,早把你一跟头踢绿海里去了。”   “我死了,秘制沼泽虾肉丸可就失传了,到时候你不再吃不上美味的丸子了吗?”   “切,早死早超生,当初是谁放着祖传的店铺不管,跑去当自警队员找死啊。退役了还不安生,总喜欢往危险地方跑。”   “说得你绝对会比我晚死一样。你这把老骨头是该退休啦,还总呆在船上碍眼干嘛。”   “别啰嗦了,快帮我把剩下的货搬完,否则下次不卖虾给你了,喝西北风去吧。”   大绿海上成长的爷儿们,就算斗起嘴来也不会饶人。   “说起来,今天船上的守卫比平时还森严啊。”搬完今日捕获的水产品后,他们蹲在码头岸边休息聊天。   “听到谣言了吗?”夏大虾不露声色地观察四周,压低声音道。   老张扔了根劣质烟给他。就和面前水波缈缈,实则诡谲莫测的绿海一样,表面气氛还算闲适的两人,却是在谈论暗流汹涌的大事。   “嗯,据说有人听到腑海林传来兽魔的咆哮,和当年那头鬼龙的叫声一模一样。”   “白警长她们昨晚就是从腑海林回来的,看样子真是去处理那怪物了。”   “灵能者的战斗普通人谁都搀和不了,跟大战前流行的修真小说差不多,都是天上神仙般的人物,而当年祸和她手下那帮牛鬼蛇神,加上如今的白莲教,就是邪魔歪道,现在废舰城又要展开正邪大战啦。”   老张担忧地叹口气:“不过天塌下来自有大人物撑着,咱们只要能在这场风波里挣到命就赚了。”   “老滑头,就知道缩脑袋躲乌龟壳里,可惜你不是玄爷。”瘸腿叔无情挖苦道,“这龟壳随随便便就会被打烂。”   “我可是在绿海上讨生活讨了这么多年。”老张冷冷回应道,“知道风波有多险恶,怎样才能保住命。要跟我谈处世之道,你小子还嫩了点。”   夏大虾像是要把肺里所有空气都挤出来,大口吐着烟气摇头说。   “我想重新加入自警队,虽然这条腿瘸了,但前天在兽潮中也杀了不少,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干掉些畜生的。”   “混账崽子!”老张勃然大怒,“能留下这条命已经是龙神保佑了,你傻子还想胡来!”   “你知道吗?”夏大虾不置可否道,“城主可是借那个外来教官之手,把奥瑞斯安插进军队的特务和蛀虫都清洗掉了。”   “现在正是白警长用人之际,大绿海的男儿,可不是坐等浪潮淹没自己的软蛋。”他眼神中冒出闪亮炽热的火光,“只有闯过这场风浪,我才能安下心来。”   “你就这么急着去玩命?忘记自己腿是怎么断掉的啦?”察觉到这小子是认真的,老张的心跳变得格外焦躁起来。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被钉耙鳄咬住的感觉真是痛啊,但那时救下我这条命的却是白警长。”   大叔感慨的神情中透着一分决然。   “她对我已经够好了,一个废人,能在蓬莱号内舱占一个床位,这都是她给我争取来的,更别说当年是谁从祸手下解放的我们。”   “你也不想想自己对她有没有用。”老张气急败坏道,“这阵子危险人物扎堆往城里赶,你这样的小鱼小虾,在大潮里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嘴里使劲咒骂着这侄子辈,老张脸上却流露出黯然的神采。   “讨个媳妇赶紧成家才是正经啊,别像我那死鬼儿子,姑娘还没进门,就死森林里,尸体都找不全。明明我们家世代只在绿海上生活的,非要去林子里开荒。”   他语气哽咽,却强忍着眼中打滚的热泪。   “别去犯傻啦,过些天我帮你把你老爹留下的房子收拾收拾,把店铺重新开起来,虽然现在时局紧张,但生活总还是要有些盼头的。”   “你这口气,好像想要我帮你养老一样啊。”夏大虾半开玩笑道。   老张朝他吹胡子瞪眼。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咱大侄女勾搭的事。她这些年死了当家的,一个人是活得挺辛苦,但十里八街谁不知道她为人勤快贤惠,被你口花花骗了去,真是插在坨牛屎上。”   “这是她慧眼识珠。”夏大虾得意洋洋地晃脑袋。   “嘿,大字不识的莽汉,还会用成语啊。”   “是风铃苑的小铃老师教的,她大半年前就带着孩子们来船员室,免费教我们这帮大老粗识字呢。”   “人家是联邦来的大人物,学识渊博,能和城主谈笑风生。那些孩子能得到她教诲也算是青龙神保佑,但我实在想不通你识字有什么用。”   “总比你用来看小说好。”夏大虾斜着眼鄙视道。   两人沉默着陷入各自心思中,继续望着烟波浩荡的绿海抽了会烟。   “我这辈子是活到头了——”老张眼神投注到深沉的水面下,用手撩着冰凉浊绿的湖水。   “你小子想的不错,在船上呆了一生,能沉到这绿海的怀抱中,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废舰城终究是咱们遗民的家,值得赌上一切……喂,大虾,你说蓬莱号这样伟大的船,如果真能开起来,究竟是个啥样啊?”   “你想太多了,老叔。”知道这位长辈的心病,夏大虾也不知该怎么劝慰他。   指尖拨弄着细碎的水浪,老张忽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作为从出生就把绿海当澡盆洗礼的渔民,这片大沼泽内发生的任何动静,对他来说就像是自身流淌的血脉一般熟悉,哪怕是再细微的水流变化,也瞒不过渔头的耳目。常年应对兽魔水灾造就的警惕性,让老张近乎本能地跳起来朝前方张望。   壮丽的波浪瞬息高卷涌起,又转眼砸落动荡不安的湖面,滔天水花飞溅到港口上,浇得岸边的人惊慌失措,破开绿海,狰狞蹿出来的庞然大物,宛如一尊直欲碾碎凡人的水神。   “这是……”夏大虾手里夹的烟头掉落甲板上。   老张面色惨变,厉声尖叫:“大伙快逃啊!”   ——————————————————————————   “怎么会这样……”   隔着透明的硬化玻璃,莲子感觉自己手脚僵冷得难以动弹,恐慌至极的情绪,让她无法将视线从面前惨不忍睹的屠场移开。   她所在的这间电子监控室外,负责守卫隔离舱的密探和自警队员们,在徒劳的扫空枪中子弹后,便被蜂拥扑上来的怪物活活分尸。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一张临死前绝望看向她的年轻男人的脸,转瞬被一条触手上长满利齿的十多只吸盘,啃噬得支离破碎。   微弱的吞嚼声从玻璃墙对面传来,仿佛在撕咬着自己的心脏。   几头没抢到猎物的鬼芽尸,疯狂撞击着硬化玻璃,似乎想抓住近在咫尺的莲子,畸形的触手和爪肢,在厚玻璃上留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污。   少女没想到操纵管理系统的短短几分钟内,护卫自己的小队便全军覆没。   在接受城主委派的清理命令后,四名少女按照商量好的作战计划离开中央办公厅,橙和梅莉负责去消灭生活舱爆发的尸潮,而莲子和艾伦则带人想办法遏制尸潮向其它区域扩散。   她和艾伦在“黑皮狗”带路下,来到位于舰桥区的中央控制室。她本以为这里暂时是安全的,然而船内鬼芽尸侵略的速度远超出其想象,比起尚处于潜伏期的尸毒,现在肆虐的鬼芽尸感染性极为剧烈,被尸怪伤害到的人,没多久就会肉体完全崩溃异化,加入活死人的大军。   为了控制感染不致于蔓延到核心区域,莲子临时接管了整个蓬莱号的自动监控系统,她被迫将重度感染区所在的船舱强行隔离开来。虽然这样做暂时延缓了危机,却也只能眼睁睁让众多被困死在感染区的幸存者殒命,她宁愿看着眼前的警卫战死,也不愿看身后的监控屏幕上,所显示的被锁死的船舱内呈现出的人间地狱景象。   这些没有来得及撤退的人,算是因为她而死吗?   “废物。”同样呆在控制室内的艾伦,娇嫩的小脸蛋上显得格外恼怒,她手下的“黑皮狗”,竟然连一刻钟都没撑住就折损殆尽,实在丢尽了自己这个大统领的脸面。   这时控制室内突然响起清晰的广播声,而且是莲子从未在那位少女城主处听过的,极为严肃的声音。   “所有仍存活的工作人员注意,这里是中央办公厅,我是司马阿求。本人以废舰城城主名义下令,从现在起即刻执行红色警戒令,所有感染者、作乱者格杀勿论,此命令适用于全城,一切责任,皆由本人承担。”   “答应爷爷的要求了么?”艾伦脸上露出邪异的笑容。   “苏格拉底,赶紧帮我消灭这些恶心的虫子吧。”   她怀中黑猫妖魅的线形瞳孔,猛地扩张为圆形,苏格拉底极具人性化的点点头,随即便化为一蓬诡异的黑烟,哀嚎着融入饲主体内。魔女那头蓬松灿烂的金发,从发根处开始化为漆黑,而且还生长得更为纤长茂密。在兽灵蚀刻之术的作用下,艾伦五指暴涨出尖锐的指甲,头上突兀地冒出一对毛绒绒的猫耳,西装套裙下更是伸出条黑尾巴,整个人转眼变成橙一样的猫耳娘。   在莲子不可思议地注视中,艾伦的影子陡然诡异拉长,违反物理法则般穿过玻璃墙。少女的身形融化般潜入影子中,然后又再次从延伸到墙外的阴影处出现,由一团漆黑的浓烟恢复为人形,浑身裹覆着窅黑升腾的灵焰,如同正在燃烧的黑暗本身。   和对付会议间那头腔肠鬼芽尸一样,艾伦圆润的猫瞳瞪大到人类无法理解的程度,宛如恶魔优雅奏响毁灭的交响曲,所有嗅到其强烈生命力而朝她扑来的怪物,全在呼吸间粉身碎骨。   血流肉浆喷泉般涌上天花板,隔离舱如同彻底被脓血洗涤了一道。   当艾伦如同折磨玩具般,将最后剩下的一头鬼芽尸牵引到半空中,用念力从它身体撕扯下一块块烂皮碎肉来发泄心头的躁怒时。   那头被玩弄成碎布娃娃一样的怪物,胸口突然破开一条通道般的大洞,露出后方橙微笑的面孔,随后在旋转的神念风暴碾压下,化为漫天血雾朝艾伦喷去,却被少女体外熊熊膨胀的黑色火焰刹那蒸发。   血雾黑炎散去后,无声无息显露出橙纤巧的身影,刚才把鬼芽尸化为血雾偷袭艾伦,显然正是她的杰作。   莲子看到梅莉从橙背后的一道隙间里跳出来。   “喂,谁叫你抢我玩具的!”艾伦脸色不善地尖着嗓子喊道。   “这就是影焰喵?”   橙却没回应她气势汹汹的质问,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少女周身形同鬼火的黑炎。   “虽然生命塑能系灵能者,能在觉醒时生成符合内心特征的灵子,不过艾伦小姐你的能力很奇特喵,明明具有极强的腐蚀湮灭性,可你比起攻击来,更倾向于隐匿保护自己,能力开发的很不到位喵。”   “你是想和我打一场吗?”艾伦毫不示弱地反问。   没理会两位猫耳娘的对峙,莲子打开紧锁的合金门,朝挚友狂奔过去。   “梅莉,你那边情况如何?”   “已经清理干净了。”   金发少女神情中隐藏着浓厚的阴霾。   她在和橙消灭鬼芽尸的过程中并不好受,虽然负责动手的主要是橙,但梅莉却完全无法忍受沿途所目睹的的一切——特别是作为尸潮爆发源头的医院,原本是救死扶伤的神圣场所,却沦为少女最恐怖的噩梦中都不会出现的恶心屠宰场。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究竟是把生命当什么?   梅莉头一次体会到自己良心的底线,遭遇到无法容忍的恶徒挑衅。如果自己来时的路上,能早点发现可疑之处,恐怕情况也不会沦落至此吧。   “我们走吧喵。”   橙若有所指地提醒道:“尾港那边似乎还有敌人喵。”   一行人离开舰桥迅速朝船尾赶去,一路上顺手清理了许多漏网之鱼。   她们在通往船尾货仓的甬道中,意外遭遇一名幸存者,他也发现了朝这边赶来的少女们,急忙向她们挣扎着爬去,却终于支撑不住瘫在地上,只能勉强靠住墙——在男人身后拖着一道惨烈污黑的血迹。   “喵,是瘸腿大叔。”橙皱紧眉头,跳到那人面前,半蹲下来把他扶稳,“发生了什么事喵?”   莲子等人也赶上去,却倒抽了口冷气。这个男人身上遍布着深可见骨的圆柱形伤口,跟被绞肉机切割出来的一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着逃到这的。   “是鱼怪。”夏大虾苍白发青的脸颊上淌着大量冷汗,明显已失血过多,“现在港口那…已、已经没有幸存者了。”   橙刚想动口说什么,夏大虾却猛然死死抓住她的手:“橙大人,一定要为老张报仇啊!”   “你不要再说话了。”莲子也慌慌张张蹲下来,翻找着随身带的求生包,想看看他伤势是否还能急救。   猫耳少女眼神平静地凝视着男人,两只小手温柔贴住他脸颊。   “我会的——对不起,大叔喵,橙再也吃不了你煮的丸子了。”   在身旁刚找出止血药的莲子不敢置信地注视中,橙干净利落地扭断了瘸腿男人的脖子。   莲子没来得及反应的空当,澎湃的橘色灵能火焰,便从猫耳少女身体轮廓上浮现,将失去最后一丝生机,软软瘫倒的尸体舔舐吞噬,甚至连丝毫灰烬都没留下,彻底化为妖异的橙红星火一部分,幽幽飘散在空气中。   被极富冲击性的杀人场面震撼到,莲子头脑霎时空白,过了好几秒怒气才冲上喉咙,拼命大吼道。   “为什么要杀了他!”   少女曾和这位卖丸子的大叔接触过几回,虽然印象不深,但对方的态度却非常亲切热情,应该是个很友好的人,他煮的虾肉丸味道也十分可口。   “因为是命令喵。”橙的眼神依然爽朗清澈,只是此时的笑容却隐隐透出几分冷意。   被那过于天真的笑容盯着,莲子实在是感觉毛骨悚然:“可是还根本没确定他被感染了啊。”   “橙只是工具,工具在杀人时是不需要犹豫的。”   猫耳少女难得的没在句末加上口癖。   莲子无法接受地摇头,她求助似地朝挚友望去。   “梅莉你也说两句啊。”   金发少女往日纯净清明的眸中,此时也笼罩着难以理解的迷惘,梅莉嗫嚅着嘴唇,细弱蚊呐道。   “这、这样是不好的……”   然而橙望向她们的棕色竖瞳却无动于衷。   怪物,这才是真正的怪物。   莲子下意识退开几步,身体本能的想离这家伙远点,长久以来积蓄的对灵能者的厌恶恐惧,全在这一瞬间爆发,混杂着无法压抑的憎怒,内心却坠入森寒的冰窟。   灵梦是的,夜枭是的,小兔姬也是的——她们杀起人来全都不会犹豫,艾伦刚才明明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却非要等手下死光才肯动手,而橙更是亲手杀死常给她虾肉丸吃的大叔。   比起疯狂嗜血的鬼芽尸,这些人仍旧保持着理智,却能如此反应平淡的杀掉同类。如果灵能者都是这样披着人皮的怪物,那么赌上一切,她也绝不会让梅莉变得人心泯灭!   艾伦一直漠然观望着这场“内讧”,冷笑着没发出任何声音。   或许觉得和两人僵持是浪费时间的行为,橙转头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进,莲子和梅莉神情复杂地对望一眼,却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她们一路上都是顺着死去男人拖拽出的血痕前进——甬道尽头转弯后便是货舱区——蓬莱号足以抵抗重炮轰击的合金船舱,却在这儿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染红的绿海湖水从豁口后满目疮痍的尾港灌进来,淹没了整个仓库,除了那些被啃咬得不成人形的浮尸上,水里还弹跳潜游着无数蛇一样细长的怪鱼。   “喵,是鳗鱼喵!”橙随手抓住条向她扑来的怪鱼,锐利的指甲无视了粘滑的体液,深深刺入鱼体内,“今晚可以加餐啦。”   “这应该吃不了吧。”梅莉注意到鳗鱼绞肉筒般危险的口器上密集的尖牙,邪恶而阴稠的灵能波动从鱼体内逸散出来,就像正在腐化的灵魂般令她感到恶心。她终于知道瘸腿大叔的恐怖伤口是怎么来的了。   “大家伙现身了喵。”橙兴致满满地打量着前方——发出沉重瘆人的怪响,正从豁口缓缓钻进来的庞然大物。   “这种灵能场……”健忘魔女神态可怕地咧开嘴,露出两颗锋利的虎牙,“是荒神啊。”   仓库内时明时灭的灯光,被更加醒目的光芒驱逐,少女们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的样貌。   仅仅挤进一个头颅,便占据了大半个仓库。   浑浊苍白的灵光从它痴肥的身躯上,浩荡向天地波动,如同万千鬼魂无法往生的哭嚎。   莲子两脚颤抖着朝后退去,惊惶的眼瞳中倒映出巨大蛇形怪物的阴影。   “黄金八目鳗……”   (这次稍微从平民视角,揭示了沉梦之森生死无常的残酷。老张和夏大虾只是废土上无数有着自己的生活和意志,却注定为生存而挣扎的人们的缩影罢了。) 第七十九章 无可名状的怪物(上)   孩子,你可愿记起曾拼命逃离的梦魇?   从深渊底爬出的怪物,把你拖入无法清醒亦无法挣脱的黑暗。   僵冷湿滑的触角缠住你,腥烈恶臭侵入呼吸,邪恶之刺贯穿你的肠胃,享受着你在粗暴凌虐下所沸腾的苦痛……你只能体会着稚嫩的身躯,被蛮力一点点撕碎的恐惧,最终毫无价值地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死去。   你恸哭失声,为自己遭受的绝望运命而哀嚎,凛冽邪风刮过,裹挟寒流的阴影冲破紧锁的窗门涌入——你自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而倍感庆幸,然而回归现实的眼睛,转瞬骇然惊见,莫可名状的恐怖已迫在眉睫。   你,该如何面对?   ————————————   黄金八目鳗。   冠以如此恶俗却与形象一点也不贴切名称的魔怪,比之前日在狩猎营地水域兴风作浪时愈发巨大。它席卷灾厄的浪潮荼毒绿海,无可阻挡地闯入废舰城核心地带,自染满血腥的银灰色皮膜上散逸的灵光,是让人精神苍白狂乱的异色,恰如绿海上空的重重乌云,给曾惨遭其威胁的莲子,双眸覆上一层无法驱散的阴翳。   巨鳗裂开锯齿密布交错的口器,十多根畸形如病变海参的臃肿触手,粗暴地伸入货舱中将众多浮尸抓住,送入那仿佛通往无底地狱的血肉巨洞内——进食腔道蠕动所散发出的臭气,就像放太阳下暴晒又浸泡在下水沟腐败的烂肉,所淤积的致命毒瘴,毫无疑问来自沦为其腹中餐的生灵——只是那被消化的残渣中,不知有多少曾属于活生生的人类。   “开、开什么玩笑——”莲子牙关打战着不知想说些什么,却立马被当面刮来的腥风刺激得呕吐起来,因为没吃早饭仅仅吐出几口酸水,却让急剧抽搐的肠胃更加难受。   梅莉慌忙扶住挚友,用袖口擦去她嘴角黏糊糊的秽物,用隙间带着莲子转移到后方未被水淹没的货箱上。   “别担心我!”莲子行为失常地推开梅莉,强忍着那似乎意识都被呕出、对一切感到厌恶的脑浆翻搅似的胀痛,四处张望想寻找某道已成为她现实噩梦的魅影——在进入货舱前,哔哔女孩开启的生物感应雷达,竟然没能扫描出如此巨大的目标,一定是有人进行了反侦测干扰。   绝对是夜枭干的,它又找上门了吗?   少女脑海此时被挥之不去的赤色和黑翼充斥——堕天的恶魔一手炮制出惨烈的血火飨宴,享受着沦为盘中餐的她被戏弄的余兴。   莲子不会忘记前日,自己是怎样被那个死变态玩弄于鼓掌的——大绿海泛滥的血潮中,眼前受其操纵的怪物,曾将最无助的绝望投影到她精神深处。   死亡模糊却触手可及的重压,被吞噬而尸骨无存的恐惧,是她此生最难直面的经历,这让她觉得自己的意志,自己竭力把握的生活都只是波涛上的浮沫,如幻影随时可能湮灭、脆弱而无意义的东西——而再次目睹荒神屠杀所导致的精神混乱,化作污浊的狂澜冲击着少女心脏——她厌恶着那时如鱼饵般挣扎却只能招致毁灭的自己的丑态,比起对夜枭的憎恶,成为梅莉负担的无能才是更为揪心刺骨的痛。   【想让我害怕吗?想让我孤立无援,看我的笑话吗!】   “快滚出来啊!我才不怕你!”少女如癫狂野狗发出骇人的嘶吼。   “就吓疯了吗?”艾伦不屑一顾地报以嘲笑,“灵梦不太会调教狗狗嘛。”   针对好友的挑衅让梅莉不由蹙眉,少女克制住心头的焦躁,转头观察正在进食中的巨鳗,从被触发的灵感多普勒境界中,发觉了让莲子动摇的诱因,梅莉挥手张开克莱因瓶结界,来抵御那令她反感的灵压污染。金发少女随即用力按紧莲子肩膀,近乎强迫地令她正视自己。   “莲子!”   少女心神贯注呼喊着挚友的名字,清澈的嗓音中透出独特而无伪饰的感染力。   “你就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不要都一个人承担,好吗?”   那双流转着万花筒似绚烂又纯粹光芒的眼睛,往莲子眸中注入了她所相信的力量,让失去焦距的瞳孔再度被某种升华的力,凝聚为一个坚实安定的点,净化着少女被迫害的意志——从两肩上传来的绝不愿放手的力道,让莲子想起昨夜给她带来温暖的怀抱——这安抚缓解了她内心的惶乱,作为在场的唯一普通人,少女终于是平缓下呼吸,心有余悸地偷觑着那头足以摧毁人心最可贵之处的怪物。   “让你操心了,梅莉,这鳗鱼很古怪。”   梅莉松了口气,颇显忧虑地打量着虚弱的莲子:“别太勉强自己了,我随时能带你走的。”   “不,我要留在这。”莲子艰难地咬着牙,“不能再让这怪物害更多人了,必须要阻止那家伙的阴谋。”   “你是说有人在操纵它?”梅莉心下一沉,莲子似乎还有些严重的内情没告诉她。   恶心的进食声这时暂时停止了,巨鳗似乎吃厌了死尸,想找些更鲜美的猎物享用,而现场肆无忌惮散发着灵能波动的少女,无疑被它贪婪的目光盯上。   触手猛烈拉扯着闸门,宛如巨型水蛭的口器朝仓库更里侧挤进,盘踞在港口的粗壮身躯掀起漫天动荡水花,更多小鳗鱼也随巨浪涌入舱内,贪婪逐食着首领吃剩的残渣——在米斯蒂娅口中世界第一的食材,却要以高居食物链顶端的身份,将人类繁华的聚居地,化作子嗣的觅食场。   即将捍卫“蓬莱”号安危的两名主要战力,都如陷入地盘争抢的恶猫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一头不得了的猎物喵。”站在最前方直面荒神威压的橙,跃跃欲试地俯下腰,两条翘起的猫尾上瞬间腾绕起兴奋的灵焰,“抓住它橙会有什么奖赏喵?”   “大言不惭。”艾伦满是煞气的猫瞳死死盯住巨鳗,嘴上却仍是一副轻慢语气,“如果普通兽魔只能算作杂鱼,那荒神可相当于真正觉醒的龙芽使,乖乖当好你的宠物猫在一旁啃鱼干,让苏格拉底这样真正的猎手来教你怎么捕猎吧。”   此刻货舱下半部分已完全被血水淹没,化为杀机四伏的怪物泥潭。破损的闸门连带部分甲板,都被巨型触手彻底撕扯成变形的废金属块,堪比希腊神话中吞船海怪的庞大荒神,终于能将上半身完全塞进舱内,它如同即将发动攻击的毒蛇高高仰起头,头颅两侧翕动的腮孔,喷薄出粘稠的灰雾在舱内弥漫。   莲子警惕地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找出防毒面具戴好,这是从小兔姬那得到的军用品,少女在控制塔之战后,就开始收集能有利生存的道具,不管顶不顶用,至少能提供给自己一些保障。   这怪物会趁尸潮爆发的危机攻击蓬莱号,绝对与夜枭那个阴魂不散的杀人狂有关,或者整个袭击就是其一手谋划——但如果只为追杀自己和梅莉,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它的雇主是谁?是受命要毁灭废舰城,还是在单纯享受着破坏的乐趣?   少女聪敏的脑回路无法像往常高效处理信息,反而越想越像有无数错综复杂的涡轮挤压在脑内,不停旋转着发出噪声侵扰她的心智。   不,问题的关键是,自己该怎么应对才好?   手下意识按上腰间枪套,却没立马拔出枪。   刚从被巨鳗剥夺人格的恐惧中解放,莲子更深地体会到这不是她能对抗的灾难。   明明才决心要成为梅莉的力量,结果又要退缩么?   视线不由自主从拦在前方的两名灵能者身上扫过——按年龄她们还只是小孩子,那背影远比印象中的战士要柔弱,然而却有某种怪物般的气魄,经由缠绕她们周身的火焰释放出来,凛然而沉重,将与厮杀格格不入的她们与凶险的修罗场强行糅合起来——让自己窥视的双目感到灼痛,连目光也给那气魄压下去。   就这样袖手旁观,全交给她们吗?   【开什么玩笑……】莲子不甘地攥紧拳头,数天所经历的颠簸杀戮,化作风暴在记忆里刮过,割得她鲜血淋漓。   她可以为了梅莉寻找一切逃亡的手段,但若梅莉要听从内心的意志留下来,挑战眼前风浪,这逃避就成为她屈从自身软弱的借口。   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了,就算森罗的阴影仍然在头上笼罩,她也能为梅莉去适应残酷的倾轧,更何况——她那心地善良的挚友,倘若知道一系列惨祸发生的真相,很可能与自身脱不开干系,会为此而背负上不应有的自责吧。   【我才不要干看着……若迄今卷入这漩涡中死的人都是被我们连累,至少要打倒凶手。】   少女依稀感觉从踏上废土起就颤抖不停的心冷静下来,有什么更冷酷,却也更坚固强硬的东西取代了勇气,支撑着她直视气焰滔天的荒神。   【这怪物一定有什么弱点才能被夜枭操纵,那鸟人应该正躲在哪个角落想看好戏吧,就算被嘲笑被无视也好,也有我力所能及的事。】   ……   “莲子,你打算怎么对付这条鳗鱼?”或许是常年相伴心有灵犀的缘故,梅莉微妙感应到挚友精神层面上的变化,这种陌生的改变令她不自禁想开个玩笑,来冲淡随之而生的不安,“我们可找不到够大的鱼竿哦。”   “见机行事吧。”   挚友没有回以她想见的习惯笑容,反而是自嘲似地吐出口闷气,拔出那把她用不上送给其防身的激光手枪,“我最近总是想太多,梅莉——”   少女说话时指腹扣上扳机,持枪动作标准而镇定,然而梅莉却突然对眼中所见产生种错觉——仿佛莲子握住的是自身的一部分,正要扣紧多种选择所导致的命运。   ……   【又硬又冰冷的触感,和此时的心情很像呢】——抱着这样的念头,莲子打开枪保险的轻微动静,刹那驱逐开脑内纷噪的杂声。   只剩下自己清晰的嗓音。   “——结果却还是一无所获。前晚和奈辛瓦里老爹的谈话让我觉得,有时候能用枪解决的问题真值得高兴啊,但面对打不死的目标,为什么在有些人手里枪还要坚持着发射呢?这对它来说不太可怜了吗?”   果然不对劲——梅莉为挚友貌似很平静的话中,所透出的本质分量而心惊,头次感到内心中某块轻松又安宁的领地被沉重的情绪潮汐淹没,但此时形势已容不得她向莲子寻求解惑了。   “喵,两位有什么体己话就请先别被吃了再说吧,现在要开始捕鱼了,发生什么意外,橙概不负责喵。”   猫少女自然不会对背后两人的心理剧场感兴趣,她似乎在与荒神的对峙中不耐烦了,随口发出警告,就跃入更深的积水中,毫不在意双腿浸没在满是吃人恶心怪物的血泊里。   伸出舌头舔了舔娇嫩如樱花的唇瓣,橙猛地发出一声细细的咆哮,那是猫科动物特有的尖锐低沉的嘶吼声,仿佛从血肉筋骨乃至灵魂深处响起的桀骜低音,因其演唱者内心的勇猛无惧,升华为九天上翻滚绵密的闷雷。   伴随这声让人心魂震曳的低吼,少女尾巴上燃烧的温暖焰光,自纯白若雪绒花的尾尖扩散,全身熊熊飞扬起令空气也为之战栗的灵焰。这足以将人体吞噬无痕的恐怖火焰,让水面震荡起骇然变色的波纹,犹如摩西分红海的奇迹——橙周围的积水竟被火焰烘烤的气浪硬生生朝两侧逼开。   灵光斗铠?   梅莉视线被实质化的橙色火焰吸引,浩若繁星的龙芽粒子在橙体表凝聚成瑰丽流转的光之战衣,那种灵子协调共鸣有若银河悬臂自混乱中诞生,又好似最微小的单细胞生命集聚成史诗生物的排序方式,在少女眼中演绎着来自宇宙本源的天衣无缝的神秘。   难道这只猫一样调皮善变的女孩,是跟灵梦和白警长同等级的强者?   蓬莱号不会被弄沉吧?梅莉颇有点担惊受怕。   荒神密集的触手堆齐齐僵直了一瞬,连那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头部都向后稍微缩了下,似乎在疑惑还不够塞牙缝的猎物怎么敢挑衅自己。   “外来的野猫不要太得意,我才是废舰城的守护者!”艾伦不甘示弱地朝抢她风头的橙嚷道。   只该存在于噩梦中的魔怪,终于被猎物的轻慢给激怒了,触手搅动起连山雪崩般的波浪灌入“蓬莱”号,噬人血肉的鳗鱼群隐藏在狂涛血雨内向少女席卷扑来,要将这可口的嫩肉分而食之,然而橙却在浪潮覆体前如天神投掷的闪电划破空间,躲过了海妖的魔法,正在朝她生气的艾伦却眨眼被浪墙吞没。   “如果是烤鳗鱼我就笑纳了喵。”橙没心没肺地倒趴在高空天花板上嬉笑,铸成船体的超合金竟被她捏豆腐般弄出四道吓人的凹陷,“可惜橙不爱生吃喵。”   健忘魔女娇小的身形从破碎浪花中飘出来,忠心保护少女的影焰,如同比鳗鱼群更渴食血肉的怪物,将企图亵渎主人的污秽水怪,尽数焚烧得一干二净,然而艾伦那身被阿求夸赞过——可爱又不失英气的西装套裙,却仍不可避免地被水淋湿,连兽化后一头蓬乱的黑发都湿漉漉地紧贴头皮上,让少女拥有了跟海女巫般的水藻堆发型。   “可……可恶!这可是爷爷帮我挑的衣服!”   小魔女尖叫着,四肢羊癫疯似抽搐着完全不能接受这一残忍的事实,沸腾的怒火让影焰灼烧得愈发狂躁,更多浓稠波动的黑火从她背后浮现,聚拢融合成一个拥有多对畸形翅膀,却只剩上半身的硕大扭曲魔影,就像少女自己的影子活过来,化作残缺不全的魔鬼守护着她。   “我要把你这条死鱼切片喂给苏格拉底!”   魔鬼的残骸之影吐出数不清的黑浊气泡,在令人毛骨悚然的解体重构中,气泡膨胀为幼童似的人形剪影,一个个手持由暗影烈焰凝聚成形的灼烧屠刀和锁链,恍如黑暗童话中备受魔女折磨的诅咒杀人娃娃,构成的用来夺取仙境统治权的军队,而艾伦,就是这只主宰黑暗童话世界的大军主人!   “上吧!断头傀儡,给我排一出杀戮的剪影戏!” 第八十章 无可名状的怪物(中)   “作为青龙神创生世界后,地球上最强物种的两大代名词,龙芽使与荒神的死斗,百年来成就了众多为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陷入荒神及无数爪牙围攻中的蓬莱旧港,军民一片混乱的抵抗,反而大大助涨了绿海鬼哭神嚎的风浪。因炮火及摧枯拉朽的灵压殃及,而飞鸟绝迹的上空,却有一道绝不与乌云合流、细若雨点的黑影,高扬起双翼,划破由多股凛冽而恐怖的杀意、搅荡若气旋的天幕。   “根植于生物基因中的暴力天性,渴望释放内心狂躁的烈火,而解除了毁灭阀门的限制——那火焰超越了生存与繁衍无休止地搏杀所熔炼的高温,朝灵魂和世界的沸点推进——这过程中燃烧得淋漓尽致的龙芽之血,是神鼓励子民们沉溺厮杀中的诅咒,抑或赐予被拣选的试炼者磨砺众生的力量呢?”   “源于根源的困惑,在最终的审判降临前无从回答。”   强壮的翅膀裹挟起透明激烈的风暴,翅尖怒张的羽毛在风与云的摩擦中,交击出蜿蜒闪电,撕裂天盖上猖獗的黑龙,又似利箭贯穿铅云围拢的重峦叠嶂——腹部安装有微型·摄像头的乌鸦,正陶醉于大风起兮的动荡中,跨越狂澜与乌云举办的肃杀舞会——痛快地翱翔。   “时隔七年,文文我再次卷入废舰城残酷又壮美的风波中。”   “青龙神最初眷顾的龙兴之地,死与生之力澎湃的森林,迷雾彼岸刮来的风宣告着暴雨将至,将血与硝烟的气味送入我呼吸。自极恶之龙祸乱东南后,大绿海又遭逢新的怪物作祟,为弥补当初错过屠龙之战的遗憾,文文将昼夜不息跟踪报导大事件,所有期待文花帖特集的听众们,无论东南局势的发展与真相如何,尽请关注银河广播电台的同步战报。”   嘹亮悦耳的少女声,从乌鸦嘴里喋喋不休冒出,沉重犹似倾斜的天穹中,它恍如自由风之精灵的化身,无视了大气内集聚的窒闷与郁怒,潇洒地向世界吹响小号。   “于狩猎祭遗憾告负的健忘魔女——艾伦·蓬松头·奥瑞斯,将与神秘猫魅族少女联手,率先迎战食人荒神,是猫吃鳗鱼,还是鳗鱼吞猫?滚滚兽潮暴动,荒神袭击城市幕后的秘密,是否会随着胜负而揭晓?”   “这一战,我有预感,将成为窥视整个废舰城大漩涡最隐秘一角的契机。”   乌鸦逆风斜斜拐弯,来了个凌厉地大盘旋,又猛然降低高度,自云端鸟瞰、俯冲而落的视线,直指水怪肆虐的蓬莱号。   ……   舰体放大,镜头切换。   沦为荒神祸害重灾区的尾港货舱内,全然被黑暗的邪影梦魇侵占,艾伦凭无以复加的愤怒凝聚出守护魔影,在近乎暴走的念力驱使下,被她称作“断头傀儡”召唤出的使魔,组成气势汹汹的敢死队,向荒神发动起集团冲锋,黑暗大军与鬼畜触手的碰撞,刹那掀起疾风怒涛般凶猛的灵能狂潮。   莲子死死观察着战斗,却根本不知该往哪扣动扳机,只有一把小手枪的自己,究竟该如何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   若是她直面荒神的突袭,恐怕在触手进攻的一瞬就会粉身碎骨,而艾伦却像玩捉迷藏一样,在触手穿刺碾压她柔弱的身躯前,就化作暗影烟火融入离她最近的断头傀儡体内,转眼又从另一只影傀儡体内浮现,通过不断在使魔的位置间转换,来躲避攻击,仿佛那些诡异的剪影联通了一座避难迷宫,而每个影傀儡都可以成为坐标,供她在其中自由出入,和梅莉的隙间有异曲同工之妙,以致能轻松戏耍着触手,让荒神陷入烦人的打地鼠游戏里。   相比巨鳗徒劳无用的攻势,艾伦所控制的黑暗大军则取得了丰硕的战果,一个个外表阴森骇人的杀人娃娃,挥舞着影焰沸腾飞散的屠宰刀,如不知恐惧、不畏死亡的黄蜂群缠满触手,往荒神的血肉里拼命注入毒素,或者用锁链来捆缚触手,将巨鳗粘滑的表皮用影焰腐蚀出肉浆四溅的血沟,而被触手正面击中的傀儡则干脆自爆,席卷起磅礴的暗影烈焰,如朵朵浇注火油的黑色蘑菇云在巨鳗体表上膨胀,将猖狂的荒神折磨得体无完肤。   “这种攻防一体的技巧是怎么运用的——奥瑞斯小姐上次对付食金兽还没使出全力吗?”   梅莉惊叹于艾伦将生命塑能和空间利用完美融为一体的控影术,她没想到一直屈居灵梦气场下的小魔女,竟有如此堪称魔法般神鬼莫测的威能——果然正牌龙芽使的厉害之处,还远不是她这样才觉醒不久的半吊子能媲美。   “影袭·背叛咒缚!”眼见大军前仆后继的决死冲锋,暂时压制住了荒神,艾伦似乎决定给敌人更沉痛的一击,少女捏紧小拳头,脸冒青筋地挥手做出音乐指挥家引领合奏节拍的姿势,只不过从她那吃力的动作来看,似乎是在勉强将演奏推至高潮。   自荒神身下沸腾的血水中,霎时蹿出十数条变异巨蛇般扭曲的魔影,却是由影焰构成的那些触手的复制体,将大部分因受创而显虚弱的本体牢牢钳制住,巨鳗顿时深陷扭麻花般的触手捆绑Play中。   天花板上伺机进攻的橙,抓住荒神被艾伦影子拼命缠住的破绽,终于亮出饿虎扑食的凶恶爪牙。   “八云斗劲——”   猫少女厉声咆哮着,随着言灵之力激发的一切精气神的共鸣,贯通少女筋骨血脉的奇妙呼吸频率,被催动至飙举电至的巅峰。   恰如打开蒸汽机的阀门,煌煌生命能量打造的灵光斗铠,喷薄出少女此时心情般昂扬自信的闪光,让被这灵火涤荡的娇小身躯,化作橙红的流星翻滚于空,双手挥击撕扯出巨大的爪痕,爪痕并非幻影,而是少女凝若实质的纯粹斗气,交叉成天威凛凛的逆十字拍落。   “虎翔风破斩!”   “影袭·玛丽的绝望断头台!”艾伦小手斜向猛挥,由影焰铸造的巨大魔鬼铡刀,在众多断头傀儡的操控下,从高空无情斩落,巨鳗用来阻拦刀锋的两条触手,在暗影烈焰的侵蚀切割下,眨眼如烂豆腐轻易断裂,而头部又遭橙的十字斩命中,差点就被轰出货舱!   “精彩的热身配合喵!艾伦小姐你的能力果然很出色!”   橙借助会心一击的反作用力,帅气地翻个跟斗后撤,与临时战友肩靠肩踏空漂浮,一点也不在意魔女背后狰狞的影子,红与黑的光影交错,弥漫开一片渲染彼此心灵的火海。   艾伦绷紧惨白无生气的脸皮,对橙的示好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她僵硬地挪着脚步,来避开这自来熟的亲近。   小魔女似乎觉得自己不该表现得这么被动,软软冷哼一声,手中出现一面影焰织造的小旗,如同黑暗女王举办盛大的阅兵,旗帜一展,损失惨重的军势,立刻在至高无上的号令下得到增援。她周围虚空再度被从守护魔影中冒出的剪影傀儡占据,密密麻麻的幼小杀人娃娃,这次由紫黑色的影之火焰构成,外壳盔甲甚至还激绕着噼啪作响的漆黑电流,明显比刚才的炮灰更为凶险。   森严排布的军团中,枪兵、弓兵、魔犬的骑兵杀气凛然,甚至还有戴着南瓜头的影傀儡,推着大炮列阵。   “穿刺娃娃,与颅骨射手一起限制触手,火狗骑兵向躯干冲锋,爆弹南瓜瞄准鱼头,火力覆盖,给我炸成鱼酱!”   艾伦似乎很享受指挥一个大军团的感觉,也不知她的言灵是否真能鼓舞麾下使魔的士气。   而惨遭重创的荒神,却诡异地没有表现出任何垂死挣扎的迹象,似乎它遭受的切肤之痛尽是虚幻的梦魇,而伤口也以神话中九头蛇一般顽强的生命力高速愈合。也不知是否体会到单纯的肉搏,对这些难缠小鬼没用,笼罩巨鳗的苍白压抑的灵光,发生了某种病态的质变,包括每条触手上,都燃烧起浑浊虚浮的灵焰——艾伦的爆弹南瓜炮兵,为掩护军团冲锋而发动的猛攻,竟全被触手上漾散着模糊波纹的白色灵焰拦截,消融溃灭于无痕。   “废灵壁垒喵!这鳗鱼是兽魔中的心灵术士吗?”橙吃惊地瞪大猫眼。   此前残留巨鳗皮肤上灼烧的影焰皆悄然熄灭,至于艾伦原本还与荒神的触手群分庭抗礼的黑暗影子大军,也都在那苍白灵焰的照耀下土崩瓦解!   “怎么可能!”艾伦的表情像是发现最引以为傲的玩具全是水货,震惊又颓丧。   “这下麻烦了,难道只能用近身战打喵?橙可不想和触手玩躲猫·猫!”   随着猫少女的抱怨,战况正朝恶劣的方向发展,荒神臃肿的触手骤然增殖拉长,由十几条分裂成数十乃至上百条细长却更倒人胃口的恶心触须。   “臭鳗鱼!”艾伦恨恨丢开灰飞烟灭的指挥旗,嗓音中透出有气无力的疲惫,她已无法再维持背叛咒缚的效力,荒神从影子触手的囚笼中完全挣脱出来,开始对挑衅它的少女们发动复仇战,几条增殖的触手甚至朝后方集装箱上观战的两名城管少女蛇行袭去。   面对让灵魂都起鸡皮疙瘩的威胁,莲子终于近乎本能地朝狞恶的怪物扣动扳机,虽然光束穿过废灵壁垒精准击中了触手,却不过是在表皮烧灼出几个微不足道的血洞,对荒神恐怖的自愈能力来说,完全是隔靴搔痒。   “你们阻止不了它了吗?”莲子焦急地对橙喊道。   橙正忙着拳脚并用击退缠住她的触手,灵光斗铠上冲霄的橘红烈火,却在接触到那惨白灵焰时就一败涂地,无法再现那仿佛连星星都能击坠的杀伤力。   “可恶可恶!如果是灵梦在,一定又会嘲笑我。”艾伦铁青着脸在半空抓狂地又蹦又跳,全然忘记了反击,多亏有橙保护才没被触手抓住。   拉着艾伦弹跳躲开数十条触手的绞杀,猫少女苦恼地回应莲子:“废灵壁垒比乌龟壳还硬,是心灵术士专门针对塑能使开发的喵,只要心里不愿受伤,就绝不会受伤的心之障壁,在不毁掉船的前提下破防,有点难办喵。”   “竟然能侵蚀我的结界,这条鳗鱼的能力好可怕。”梅莉骇然发现仅仅几条触手的撞击,就让她的克莱因瓶在震荡的七色光芒中摇摇欲坠,这情况哪怕是食金兽王都没法做到。   “不行,这鬼东西太难缠了,得想办法干掉!”莲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又陷入完全靠梅莉保护的境地,不甘地在内心催促自己。   【莲子,快好好想想,这怪物一定有什么弱点。】   少女大脑运转过载般,将知识信息在思维的显示器上飞速过滤,目光突然注意到挚友被触手冲撞得火花四溅的结界,鬼使神差地揪住梅莉衣袖。   “喂,梅莉,还记得你没觉醒前,当天生异能使用的灵能壁障,被冈崎教授称为什么吗?”   “你是说——”梅莉一刹那的分神,差点导致结界被击穿。   “对,AT力场。”莲子仿佛遗忘了身处的危机,自我肯定道。   “生物课主任说过,荒神与普通兽魔的区别,就在于它们体内的龙芽组织已进化到足以转化展开灵能场的地步,每只荒神都有其主宰灵能辐射升华成的领域。这个所谓的废灵壁垒,大概就是鳗鱼灵能场展开后获得的能力。既然能侵蚀你的结界,说明发生了某种中和反应,可见与AT力场同样都是灵能物质的某种特殊具现,通过对灵能空间的操纵转移,来抵挡对自身不利的能量物质交换,只不过它挡不了我的激光束,比不上你,仅仅对灵能才具备绝对的防御力!”   莲子高扬的嗓音,透出一种久困荒漠中的人发现绿洲时的热度。   “既然连触手都能使用能力,说明这条鳗鱼对应的龙芽组织已扩散到全身,如果用单纯的物理性攻击造成大范围破坏,应该能暂时阻止废灵壁垒的运转,不过破坏力得比我这把光束枪强太多才行。”   “有什么能利用的武器呢?”少女慌忙朝四周观望。 第八十一章 无可名状的怪物(下)   作为沐浴科学之光成长的森罗公民,莲子明白无论科技或灵能,本质上都是对物质与能量转换改造的应用。无论如今的世代把灵能捧上多么崇高的宝座,事实上在龙芽使与兽魔纵横废土前,曾葬送整个旧文明令地球万劫不复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恰恰就是人类所发明的热武器,前日引爆兽潮的大烟花,也说明人类手中仍然持有对抗青龙神恩赐的破坏力量。只不过面对稀奇古怪、往神明超人层次不断进化的灵能,传承旧文明遗泽的盗火者们,往往得费尽心思,耗费巨量资源进行技术的积累与整合,找出合适应对方法,才能发挥出科技应有的威力。   少女觉得能在妖孽横行的沉梦之森屹立百年,蓬莱号作为废舰城的中枢,一定有用于抵挡龙芽生物的强大底牌,不过身为对环境不熟悉的外来者,想找到足以伤到荒神的武器,实在是无从着手的难题。   哔哔女孩的通讯功能也已被干扰,想联系城主或里香都办不到。莲子死死盯住结界外猖狂乱舞的触手,那妖魔化身般择人而噬的凶恶丑态,透过结界如深海暗流压迫着少女敏感的精神。   梅莉眼神发蒙地注视着焦急如笼中困兽的的挚友——她似乎充满了过去所常见的那种斗志,却在斗志外冻结着某种难以触及到内里的冰壳。梅莉不知这陌生变化缘何发生,又究竟意味着什么——莲子眸中烁动的火焰,所散发的冲动又摇曳不安的意志,与其说是想解决事关生死的难关,莫如说是更想挣脱精神上摧残她的困境。   短暂踌躇后,梅莉决定相信莲子的判断,想为如此迫切急于消灭荒神的好友做些什么——似是顺应主人心意,原本集中于关注荒神及艾伦她们的灵感多普勒境界,开始大幅向船体全区域扩散。   纷繁错乱的物质,形状、构成、细节特征——经由意念之网的触摸,全方位汇聚入脑内睁开的感知之眼中,金发少女突然抓住好友手臂。   “莲子,那里应该有能帮上忙的东西。”她指向未被水灾波及的货舱二层,从她们所在的高度望去,能看到半扇被紧锁的仓库门。   “什么?”莲子先是面露惊愕,随即感到狂喜,就像只寻食的毛猴,急躁地想从集装箱往二楼安全梯爬去。   梅莉摇摇头,拉住好友隐入隙间转移到目的地,少女俩看见货仓门口钉着易燃易爆物的标志。   莲子果断开枪用激光烧融了门锁,把铁门一脚踹开。   刺鼻的汽油味让少女因激动而发热的头脑稍微降温了下,这似乎是用来储藏燃料的仓库,但除汽油罐外,墙角还堆满了封闭严实的大木箱,箱盖用油漆刷上了“违禁品”字样,并张贴有“城管依法收缴”的封条,字写得歪歪扭扭跟蜘蛛爬似的,封条上还画了个戴着大红蝴蝶结的抽象少女头像。   “这应该是灵梦的字迹吧,还真是个小学生。”   莲子当机立断从腰间拔出撬棍,粗暴地撬开木箱盖,随即被里面堆积如山的危险物震慑住了。   “是鱼炮,天!这些箱子里都是吗?”   少女在参观狩猎祭时,曾见识过这种当地渔民用来炸鱼的土制大杀器,具备多么惊人的威力,但眼前足有西瓜块头的特大型号,怎么想都不是用来捕鱼的吧。   “灵梦竟然能在公用港口藏炸弹,废舰城的管理到底有多松懈啊。”   “莲子,我们在船内使用爆炸物怕是不妥吧。”梅莉尚存犹豫,“连橙都不敢破坏船。”   “城主拜托了我们以城管的身份处理这次危机。”莲子咬牙道,“既然已经被正式聘用了,那么我应该也有资格征用这些违禁品。”   莲子仿佛被逼迫到绝路的赌徒,露出破罐子破摔的冷笑:“而且,城主不是说我是负责修缮蓬莱号的工程师吗?一切责任由我来背就行了。”   她转头打开一罐汽油边嘟哝道。   “竟然把燃油和爆炸物放一起,那小鬼到底多没常识。”   少女如一个娴熟的纵火犯,将汽油淋在木箱上,这过程中表情逐渐剥离了温度,笼上不寒而栗的冷酷色彩。   “梅莉,用你的能力把这些箱子丢到鳗鱼身上,然后展开结界限制爆炸范围,让我来引爆。”   似乎是被挚友随时能把她俩炸上天的危险行径吓到,金发少女慌张又小心地凝聚起念动力,将木箱匆匆收纳入隙间中,少女俩头也不回跑出仓库,站在二楼悬空走廊上观望战场。梅莉抓准荒神被橙东躲西闪吸引注意力的时机,展开隙间把木箱尽数砸落到触手堆乃至大张的口器内,在怪物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些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木疙瘩是不是能消化时,莲子就拉开了一枚燃烧手雷的保险——这是她剩余不多的“森罗制造”。   “你们快退开!”   莲子也不管橙和艾伦是否听得进她的话,这一声呐喊让少女感觉无比畅快,仿佛把胸口积压的所有不甘、愤怒与屈辱贯注在右臂,全力一掷。那枚承载着难言重量的圆筒形手雷抛离莲子修长的手掌,在空中旋转着划过呼啸的抛物线,向前方拦路的巨大怪物砸去。在梅莉构筑起半球体透明屏障困住荒神,把货舱与尾港分隔开的刹那,冲霄而起的火浪波及视野,让莲子本能抬手挡住脸。   劫火吞噬了如自幽冥而生的白浊灵焰,荒神强韧的血肉亦和绿海渔民捕获的鱼儿没有区别,被人类赖以开山填海最寻常的化学伟力撕碎,随着气浪掀起高高抛飞,混同无数碎屑瓦砾,撞击到结界轰然跌落,破损的闸门更是彻底崩塌,如炸雷此起彼伏绵延的冲击力,自甲板向全船震荡,少女仿佛踩在摇晃将倾的孤舟上。   “成功了吗?”克制住浑身战栗直起腰的莲子,眯起眼看向前方的硝烟火海,迎面扑来的热浪,伴随达成作战计划的喜悦冲击着她的心脏,把盘踞内心挥之不去的梦魇冲散吹飞,以致她松口气开玩笑道,“梅莉你的能力很适合关门打狗啊。”   “莲子,你说什么呢!”金发少女脸上浮现哭笑不得的羞恼之色。   “蠢材想连我也炸死吗!”爆炸前最后一刻,被橙拖着后撤到附近的艾伦,扯起尖细的嗓子吼道。   “漂亮的一击喵!”橙灰头土脸地咳嗽,“不过还请加油,这条鱼还没躺尸喵。”   梅莉凝神警惕地加强结界,她也发现巨鳗的灵压波动虽然衰落了,却还远没到消失的地步,火海中仍然缭绕着苍白未散的灵光,保护着怪物重要的头部和躯干。   不过莲子的战术确实奏效,之前把她们逼迫得无路可逃的上百条触手差不多全军覆没,被烈火烘烤着化为焦炭解体,不过有些没被爆炸殃及的触手,却选择了自主断裂,其中一条被冲击波震飞到二楼离她们不远的墙壁上,摔下来后哪怕浑身开裂冒烟,竟还从尖端的口器,向莲子喷吐出把甲板都给蚀穿的液体,幸亏有梅莉的万能结界保护,少女才没有用强酸洗个澡。   “这鬼东西什么生命力!你们还愣着干嘛!”吓一跳的莲子朝橙和艾伦厉声喝道,“趁它还没恢复,赶快攻击啊!”   少女当机立断朝触手开枪,在引起触手的注意后迅速转移位置,把它从挚友身边引开。   “莲子,你要干什么!”梅莉惊呼道。   “不要紧,我自己可以解决,你安心对付鳗鱼!”   金发少女只得往好友身上单独加持了结界,巨鳗残存的废灵壁垒虽然仅维持在要害之处,却也不断侵蚀着她的灵力——与荒神似乎永无穷尽的灵能进行拉锯战,她光是维持结界就力有未逮了。   眼见喷洒着污浊黏液、不停抽搐的触手越爬越快,连日被鬼芽尸折腾出心理阴影的莲子赶紧向安全梯口跑去,她哪怕有结界保护,也绝不敢让这恶心的东西靠近自己。少女在过道看到一门安装在围栏上的弩炮,还有自警队员倒在弩炮旁,似乎还没来得及反击就伤重而死。   莲子猛挥撬棍砸开从尸体里钻出的小鳗鱼,用脚将这些恶毒的小东西碾成烂肉,赶紧将弩炮转向追杀她的触手残躯。   这门弩炮应该是渔民用来猎捕大型水生兽魔的工具,单看那比少女手臂还粗的金属箭矢,威慑力就比里香提供的鱼枪要强太多,抱着稍微牵制下触手的想法,莲子调整角度瞄准触手最粗壮的环节发射,合金弹簧所蓄积的动力却催动着钢矢如闪电射出,将死而不僵的触手钉在地板上,怪物只能如烈日下暴晒的蚂蟥无力挣扎,最终因身体组织失去活力崩溃,在浓烟蒸腾中化为糜烂的肉汁。   “这回终于不蹦跶了吧。”   莲子倍感解气地大口喘息着,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回主战场。   因为梅莉的加入限制住荒神,橙正把巨鳗当活靶子打,而艾伦似乎也提起斗志,准备再次召唤影子大军。   生死一线的厄运,终于降临在这夺走无数性命的怪物头上,面对将它逼至如此死地,也无法吞食的猎物,巨鳗却猛然蠕动被鱼炮炸得稀巴烂的血盆大口,口器连带部分食道像是狞恶的食人花瓣完全裂开。苍白光焰从残留的触手、从血窟窿似的眼眶和腮孔,从全身上下流转聚涌到口器内,交织成茫茫的光网,而光网正中间,则渐渐膨胀成形一颗由光体凝聚的卵状物,勃动着,坍缩着,似乎正孕育着什么。   “这是啥东西?”莲子还没看清光网中胎动的存在,枭鸟的厉啸便从遥远的高天处传来,与她在钢瀑废料场遭遇食金兽袭击时如出一辙,那魔音把她灵魂从脑子里扯出来,打入地狱受亿万怨魂包围蹂躏,永世不得超生。   仿佛与尖啸如影随行的双重奏,一个阴沉邪气的女声,视梅莉的精神壁障如后花园,轻松深入莲子脑海内,耳畔仿佛有身为魔鬼眷属的夜枭低喃,奉上一首赞美噩梦的小夜曲。   “啦啦啦?,招待不周,请尝尝这道开胃小菜吧。虽然只是仿制的‘伪魂之卵’,也是能让灵魂都高潮的美味哦。”   果然是她!   熟悉的低哑甜腻的腔调听在心里,让莲子感觉内心被浸满毒汁的利爪挠得千疮百孔。   那道尖啸中所贯穿的灵能波动,如有上百个魔鬼重金属乐团齐齐合奏,将激荡的死亡旋律注入光卵中,发生了某种升华似的剧变。   “灵压对精神的侵蚀加强了,这怪物在剥夺我的斗志喵!”橙的尖叫陡然刺透耳膜。   【什么也不要想,莲子!知道这是你敌人的声音就够了!】   或许是身处梅莉保护下的缘故,堵住耳,指甲几乎刺入头皮强撑着的莲子,并未如上次昏厥,但梅莉脸色却立时煞白,这次的魔音明显是针对在场的灵能者发出。   “喵!差点就回不去了。”橙像受惊的小猫,耳朵尾巴顷刻炸毛,可爱的小脸蛋上淌满冷汗,头一次失态露出极其狰狞的敌意。   “不过这边——”她龇牙咧嘴,转头朝左侧望去,“麻烦有点大喵。”   “为什么是我……”   橙神光锐利的棕色猫瞳中,正倒映着艾伦虚浮在半空中的纤细魅影,小魔女紧闭着双眼,一副惹人垂怜的姿态蜷缩着,像躲在墙角的猫咪害怕着什么,连先前战斗时宛若魔神的守护影子也瑟瑟发抖,似乎这世间再无能依靠的东西。   往日趾高气扬绝不愿服输的童音,此刻却陡然失去了那种尖锐的特征,异化为软弱的哭腔。   “艾伦明明是个好孩子——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啊……”   “奥瑞斯小姐?”梅莉也敏感觉察到艾伦灵波中扩散的异常,那种让她包容万象的灵感境界也抗拒排斥的杂质——如同怕蛇的女孩,被扔进满斥爬虫类的蛊坑中,肌肤所触尽是湿冷粘滑的鳞片——以致连询问的声音都打颤了。   “她被内心的怪物反扑了喵。”橙似乎搞清了临时战友的境况,一脸不爽地怒视巨鳗,“估计马上就会理智崩溃,把我们当伤害她的坏人。竟然让人家搞内讧,狡猾的鳗鱼喵!”   “好痛!艾伦不哭了,不会咬人了,不要!不要这样对艾伦!”   女孩猛地睁开眼,眸光中残虐和阴郁交织的情绪,刹那汹涌成蚀心暗潮,让梅莉仿佛看见人心无法承担的苦痛之浪正溃堤而出——废舰城可止小儿夜啼的魔女,却仿佛深陷噩梦中的幼童,双瞳泛白瞪大到极致——那双眼已无法分辨所视之物的真实,扭曲光明与阴暗。   “是吗?呵呵,哈哈哈哈,原来一切都是艾伦的错啊……”   原本业已稀薄的影焰,因注入崩坏与狂乱的浪潮而更显稠密。魔影悲伤着、战栗着垂落翅膀,似乎想化作茧壳保护无法触碰的小主人,却又被无形的咒术牵引,虹吸到巨鳗那蠢动的光之卵中——少女被迫与“伪魂之卵”连为一体,沦为怪物玩弄的操线人偶。   低弱的悲泣呻吟,幽幽转化为虚无的杂音。   “把爸爸妈妈还给我,把亚里士多德还给我啊……艾伦,艾伦——”   她全身寒颤抓住自己肩膀,像是有什么再也遏制不住的可怕东西,从虚无的莫可名状的黑暗中破茧,仰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只想好好活着!”   属于少女独一无二的影焰,被这一声呐喊中所膨胀的憎恨与疼痛点燃,犹如漆黑的高压蒸汽混入绝望所引发的气爆反应,少女小西装上所有缝合严密的纽扣瞬间崩落,洁白的衬衫也一瞬破碎至难以蔽体,兔耳蝴蝶结随狂舞的暗影烈焰冲飞,被灵能侵蚀得满头蓬乱的黑发,似乎感受到主人内心的兽化而疯长。   健忘魔女糊满鼻涕眼泪的小脸蛋上,华丽如猫眼石的双眸,失去了平素的妖异与桀骜,幽绿光泽被黑沉沉的阴翳吞没,少女因想起绝不愿再触及的回忆——   坠入灵魂的极暗。   孩子,你可愿面对曾拼命逃离的梦魇?   PS:七十八章开头是根据弗洛伊德的万金油式童年阴影心理创伤,产生灵感而写的,普通人有阴影,如莲子——而对灵能者的影响更重,体现在本章的关键就是艾伦,橙说过她的能力开发更倾向于保护自己,原因就在于此。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艾伦才嘲笑莲子就遭现世报了。另外七十九章文文分身的出场致敬《海燕》,是不是很有风雨之鸦的感觉,至于她的台词——有关龙芽好斗的力量,灵能者真实生存的状况,救赎与审判,早已存在于青龙神创生与毁灭的预言中。   下一章是莲子正式用自己的知识,智慧与决心,配合梅莉一起在退治八目鳗的过程中打出关键一击 第八十二章 心之影,魂之暗(上)   Part·1   “妈妈,火焰为什么会是黑色,和影子一样黑呢?”   “嗯,因为这就是影子生起来的火,是魔女用来施咒的哦,你怕不怕?”   “不怕,因为是妈妈身上的火,而且一点都不烫。”   “哈哈,那是因为它们和苏格拉底都是妈妈最好的朋友,看,这些影子能活过来陪你玩耍。”   ——某个本该如永不凋零的鲜花镌刻记忆书页中,阳光灿烂的午后,母亲在花园表演着奇特的剪影戏,第一次向年幼的女儿展示生命中最重要的秘密,光与影与灵能的诡谲共舞,却交织成小女孩心中瑰丽的童话梦境。   “可是妈妈,艾伦碰不到它们啊。”   “那是因为你们刚认识不久。影子可是很敏感很害羞的孩子,平时只会躲在人的脚下背后,却渴望着有一个能真正理解它的朋友。你看你的影子不是总学着你动吗?那就是因为太寂寞了,想和你一起玩啊。”   “那它为什么不和我说呢,大家想玩就玩啊。”   “但影子不会说普通人的话啊,又害怕你会拒绝它,这时候就需要艾伦你主动了,想成为能跟它们说话的朋友吗?想学会和影子玩吗?”   “想!”   “那就努力学习和妈妈当帅气的魔女吧。”   ……   Part·2   “妈妈,艾伦好热,衣服都汗湿了,我不要晒太阳啦。”   “不行,别忘了你的决心。要成为一名出色的影魔女,这是修行的第一步,影子是热爱在太阳下跳舞的,去感受它的心情,感受血脉中流淌的灼热又温暖的力量,那是你活着的快乐。”   “活着?快乐?是和妈妈在一起的感觉吗?”   “对,所以去喜欢光吧,艾伦,因为光能给影子带来生命,而黑暗却会吞没它。”   ……   Part·3   “怎么样?爸爸,艾伦学得不错吧,这都是你上次出差前教我的功课哦,艾伦一点没忘。”   “厉害,要领和细节都掌握得很到位,艾伦记性好又聪明,很快就能超过爸爸了哦。”   ……   Part·4   “爸爸,这么急拉着我干嘛啊?”   “来,我的艾伦宝贝,快来见见亚里士多德。”   “哇,好可爱的小猫咪哦。”   “嗯,它是苏格拉底的孩子,刚出生还很小,和艾伦一样小,所以你们要一起好好长大哦。”   “不,艾伦才不小,艾伦是能照顾它的姐姐呢。”   ……   Part·5   时光荏苒。   “艾伦,爸爸要和妈妈一起回她家乡有事,听话,你就先留在游侠协会,这里的阿姨会照顾你的。”   “才不要!别敷衍艾伦,你们要去多久都没告诉我,艾伦就快生日了!”   ……   Part·6   “呜呜,肚子好饿,坐船怎么这么难受啊,头还晕晕的。艾伦真不该偷跑出来。亚里士多德你还有老鼠吃,艾伦该吃什么啊,哼,都怪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愿带艾伦去那个叫废舰城的地方呢……据说妈妈老家在那,艾伦还有别的亲人生活在那边吗?如果见到艾伦,会对我好吗?啊啊啊,亚里士多德别拿过来啊,我才不想吃老鼠!”   ……   Part·7   “喂,你们是谁,别过来!艾伦要发火了!”   “哈哈,袭击了这么多难民营,难得抓到个上等货色,竟然还是原石,卖给万象制药大伙能分不少瓶盖吧。”   “注意清理现场,别惹上什么麻烦,要是被大的找上门就麻烦了。”   “哼,看这小鬼的模样就知道流浪不少时日了,最近城主的脾气越来越坏,听说西南边战死了一票怪物,估计是某个龙芽使的孩子吧,真可怜,明明拥有远大的前途,却成为没人管的孤儿。”   “少假惺惺啦,被你折磨死的孤儿还少吗?”   “嘿嘿,怪物的后代落到人类手里,可要好好调教。”   “可恶!你们在小瞧艾伦吗!”女孩磨着牙保护着身后的同龄人们,却像在群狼前张牙舞爪的小猫。   好多坏蛋啊,为什么要让亚里士多德去找东西吃啊,但艾伦不怕——   “艾伦才不是孤儿,艾伦有爸爸妈妈,他们很厉害,绝对会干掉你们!”   ……   Part·8   ——似乎是因为嘈杂的交谈声和不时传来的惨叫惊扰,女孩自不见天日的昏迷中睁开眼,脑袋疼痛欲裂,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清,只模糊感觉到自己躺在坚硬的地板上,娇嫩的脸蛋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催人呕吐的恶臭惹人厌地钻入鼻孔,但干瘪的肠胃却只能徒劳地发出呻吟,嘴里有什么黏糊糊的液体堵住喉咙,咸死了,是血的味道吗?   “妈的,这小鬼还没觉醒,但也是能咬人的小猫啊,痛死老子了。”   “混账,小心点,头领打听过了,这原石的能力似乎跟奥瑞斯家有关,最近城里各帮派都在站队,报告给上面说不定是大功一件,别虐待死啦。”   ……   Part·9   好冷,好饿……为什么血越喝越渴啊,艾伦不要像那几个哥哥姐姐一样死啊…   有谁能保护艾伦……爸爸妈妈、亚里士多德,你们到底在哪里……   ……   Part·10   “哐当”一声闷响——比自己还矮小瘦弱的幼女,随手扯烂纸糊般脆弱的铁牢门,丢下一厅大豆肉罐头。   “喂,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鬼,吃下去。”   “呼呼、你你不、不也是小鬼吗?”自己不服气地驳斥着,却像是饥饿的野猫忍受不住嗟来之食的诱惑,立马捡起罐头撕开狼吞虎咽,简直用上把牙齿咬碎的劲胡乱咀嚼着,差点咬掉舌头。   “至少是比你有用的小鬼。”——那个女孩的嗓音冷漠如冰,听着比印象里所有同龄人的声音都要感觉难受,明明只是站在面前,却散发着不惧一切的强大气势。她后脑勺系着鲜艳的大红蝴蝶结,两鬓捆扎的细辫在腥风中华丽飘扬,却一点也不可爱。女孩粗野地蹭去脸颊上黏结的狰狞血迹,死死瞪住自己,窅黑双瞳在监牢昏暗的明灭灯光下,闪烁着血一般猩红的色彩,吓得心里误以为下一刻女孩就会变身恶鬼朝自己扑来,像撕碎那些坏蛋一样把自己啃噬殆尽。   但女孩只是犹豫着,又把手里正准备要喝的瓶子递过来。   “喝口核子可乐吧,别噎着。”   饮料有着股冲鼻的怪味,却比自己喝过的任何果汁都甘甜,咕嘟嘟灌入喉咙滑落的甘泉,把摩擦着食道难以下咽的大豆肉糊,温柔包裹着冲入痉挛的胃袋,似乎拯救了体内枯竭的生命。   “谢、谢谢你。”   “哼,要谢就谢这只猫,是它把我引过来的。”   ……   Part·11   “爸爸!终于找到你们了!”   “太好了!明天就是艾伦生日,快带我回家吧,艾伦还认识了一些朋友,把他们也带走好不好?”   “怎么了,爸爸……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   Part·12   “嗯?妈妈是在睡觉吗?怎么叫不醒她呀?”   “奇怪,苏格拉底也不动——啊!”   “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爸爸!苏格拉底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妈妈又怎么了!”   “艾伦——妈妈输给了怪物,很难醒过来了。”   “不、不可能……妈妈那么强,怎么会被打败,影子不是打不倒的吗?爸爸你难道没保护好她吗!”   “艾伦,听清楚,妈妈的光熄灭了,没了光影子是站不起来的。”   “不要听!艾伦才不要听这样骗人的谎话!爸爸,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啊,你又和妈妈联手弄恶作剧吗?艾伦长大了,不会被戏弄了!”   “艾伦,认真听我说!”比女孩任何时候听过的都要严厉悲愤的怒吼。   “——爸爸要继续战斗了,要去打倒那片笼罩沉梦之森的黑暗,不让它永远压在人们头上,让妈妈醒来。”   “记住爸爸说的话,只要内心有属于自己的光,影子就绝不会消失,你会成为比妈妈还坚强的魔女……”   “爸爸,别丢下艾伦!别丢下我和妈妈啊——”   ……   Part·13   “呜呜呜,妈妈你快醒醒啊,我还想在生日吃你做的蛋糕呢。”   “你为什么要睡这么久啊。”   ……   Part·14   “咦?苏格拉底你能动了?真是太好了,亚里士多德一直想见你!”   “受这么重的伤,一定很痛吧,艾伦之前也痛得要死,你跟妈妈到底遭遇了什么啊。艾伦好担心,爸爸要打倒的黑暗到底有多可怕……”   “嗯?怎么起雾了?外面的大人在干嘛?”   ……   Part·15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无可名状的恐惧攫住女孩寒颤的心。   ……   “至少要保护妈妈和苏格拉底。”   ……   Part·16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吗——手也断了,怪物在啃我的脚,为什么艾伦感觉不到痛了……   艾伦真的要被吃了吗……苏格拉底无法战斗,妈妈也已经醒不来了,灵梦和爸爸都丢下我不管。   对啊,艾伦要死了,死人当然不会感到痛。   呜呜哇,艾伦不想死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受伤害……   艾伦明明——只想好好活着!   ……   Part·17   影焰。   入目尽是飘摇飞散的影焰,曾经只在妈妈身上看到的魔女之火,在女孩周身狂怒燃烧着。   就算是影子一样感受不到丝毫灼热,虚无缥缈的火焰,也能焚尽一切。   怀中伴她昔日共同成长的猫咪,随着穿过塌陷房屋群的夜风吹拂,只余下一堆未冷的灰烬。   连亚里士多德都离我而去了吗?   都死了啊——死又是什么?   艾伦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为什么记性这么好,不知道多好,忘记该多好。   呐,妈妈——   少女转头望向身后焦黑的残骸,泪流满面。   火焰为什么能是黑色,如影子一般漆黑?   (上半章采用了回忆碎片闪回的写作手法,十七个片段,叙事不是很清楚,可能会造成理解混乱,要联系起来的话就要与更后面的艾伦线的情节发展贯通,另外最后一个片段的画面艾伦回头时已是少女的形态,而不再是小女孩的形态是有深意的,和开始同样的问题说出来也有了少数差异。这个故事是群像剧,作者菌想尽量表现出每个重要角色的血肉,当然我会把握分寸) 第八十三章 心之影,魂之暗(中)   “为什么要我想起来……”   撕心裂肺的呐喊后,艾伦却发出了小小的啜泣。   嘶叫与哭声间的起伏,恰如随心潮抛向云端又转瞬跌落的命运。无法自己的哽咽声,透着折翼之鸟的哀伤,与少女暴走所形成的反差,错乱至梅莉难以想象是同一人的表现。   下一刹,源于心灵深渊的黑色寒潮,冻结了少女情绪残渣中浮沉的别扭与软弱,原本尚有虚幻轻薄之色、映衬着外界轮廓的影焰,凝实为黑洞似湮灭万物的极暗。   梅莉眼前仿佛只残留艾伦稚嫩的空壳,而支撑她行动的一切激情同理性,全被身上狂躁灼烧的焰潮冲刷化为燃料——似乎那火焰才是真正活着的她,烧出憎恶和痛恨,烧得吞天蔽日,侵蚀着令她无处容身的世界,让所有人呼吸到灵魂漫溢的绝望。   人总有千千万万面与现实冲撞而深藏内心的面貌,艾伦被影焰吞噬却无力挣扎的人格,分裂出无数往日不能直面的念想、思绪、情感——那全是她遗忘在心底沉沉暗流的一部分,在黑浊的熔岩中焚烧殆尽,然后转化为某种重获新生的怪兽。   似乎直接用心扉碰触那雪崩般的“兽群”,梅莉头次用灵感多普勒境界捕获到如此之恐怖的资讯——从艾伦每滴泪水、灵魂每条褶皱里深掘出的“暗”,卷入抗拒一切外物的灵压之潮扩散,让她只能勉强撑起第二重屏障,来抵御愈发难堪的侵蚀效应,这简直就是刚学会飞的雏鹰与恶龙在对抗,精神肉体双双负荷到极限——整个货舱至此已彻底被境界、影焰、苍白光网,分割为灵能交相辉映的异境。   因心神失控,诱发灵能井喷现象的幼小魔女,漠然停止了哭泣。此时她衣衫里里外外尽皆破碎,如饱受恶童摧残的洋娃娃,原本湿淋淋的及腰黑发,已长至脚踝,犹如海藻聚集又好似密密麻麻的毒蛇堆,缠绕着她纤瘦轻滑的酮体,那种茂盛疯长的程度,让人觉得她内心也一定被缠住了——少女被乱发遮挡的肌肤苍白如纸,笼罩着气潮似的影焰,连眼白也透底漆黑,整个人沦为黑白两色交织的漩涡。   梅莉下意识将视线转向白茫茫的光之卵——艾伦的失控,明显受制于这个巨鳗口器中诞生的神秘产物——通过灵能虹吸贪婪吞噬着影焰的光质卵状物,似乎得到了充足的养分滋补,开始反向孵化出其内蕴藏的力量,无数幽魂似诡异透明的影子,开始在不断向舱内蔓延的光网上成形,体表却散逸着与苍白灵焰截然不同的迷光。   与艾伦此前凭龙芽粒子生成的灵火,凝聚出的使魔不同,这些斑斓异色的阴影,虽说与能量体构成的影傀儡相像,但面对梅莉禁止了相对不利物质能量交流的屏障,却不受影响地穿梭其中——它们本身似乎并不属于这个维度,更像是一个概念意义上的投影,说是人形却过于抽象,恍如被失心疯的画家给扭曲了应有的姿态——构成它们轮廓的面孔、翅膀、触腕和尾巴之类朦胧形象,原本都该是另一些常识性更令人熟知的东西。   “这是什么?”莲子仅仅瞧着那些阴影,感官就陷入严重紊乱状态,似乎有微小的流质透过视线浸入大脑,正在侵占她固有认知体系的一部分。   “不要看喵!”猫科动物似的怒吼,伴随着激荡在橙红电光中的身姿,自夷平整个尾港的影焰之潮中冲出,又灵活地躲开光网扩散延长的包围圈。   “是蜃鬼喵!能蚕食重构人精神的怪物!你普通人引起它注意,会被当成巢穴的!”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莲子话没说完,两眼就一抹黑被遮上。   “橙小姐!你能对付它们吗?”用一双小手死死捂住莲子眼睛的梅莉慌忙询问。   “不行喵!再灵活的猫爪子也逮不到梦里的老鼠!”   橙转而用心电感应与金发少女快速交流。   “蜃鬼可是来源于人潜意识深层喵,由心灵术士观测到的印象碎片,凭灵能及心力改造后投影到现实,成为概念性的使魔!但媒介却必须是人的灵魂!”   她倒是很熟悉似地给出了大致解释,圆溜溜的猫瞳中也充斥着惊疑:“一条鳗鱼,怎么可能会这种技巧喵?”   “这是形而上范畴的妖魔鬼怪吧!”梅莉闻言一筹莫展,只能干看着外围结界,被形同来自异次元的灵异生物大举突破。   多数蜃鬼受发狂的艾伦吸引,如游弋空中的奇形怪状的鱼群,朝魔女脑内钻涌去,而她背后大幅度衰弱的守护魔影,似乎遭此影响,正被迫与体表滔天的影焰趋于融合。   “我来挡住她喵。”橙朝被蜃鬼汇成的涡旋,困于中心的艾伦闪去,“击败这条鳗鱼的关键就交给你们了!”   “到底该怎么击败啊!”莲子气急败坏地追问,“猫爪子对付不了!难道人手就行吗?”   “橙很信任你们喵,毕竟大家都很看重你们哦。”   猫少女回头调皮一笑,大张旗鼓地从缩在半空的艾伦身侧回旋掠过,犹如喷气式战机裹挟着气流,惊动了墙角画圈圈的witch,彻底狂暴化的小魔女向激怒她的野猫,发起不死不休的追杀——橙试图将战斗引向魔卵所在的光网中心,想利用混战来对这鬼东西造成冲击,然而少女俩交手掀起的灵能余波,却被覆盖货舱的光网轻易吸收,甚至连橙直接用拳脚发动的猛攻,都被光之卵靠外壳拦截,没产生分毫反应,似乎那道白光凝成的壁障,就是人力无法干涉的界限。   “果然如此喵。”橙龇牙一副凶狠小猫的模样,“已经不是废灵壁垒,而蜕变成完美的心之壁了!如果苏芳酱在能出手就好了喵。”   她高声提醒道:“梅莉姐姐,你也是根源系的灵能者吧,如果想打败这条鳗鱼,就要破除心之壁对外界绝对否认的概念喵。”   “这要如何打破?”梅莉更觉苦恼,灵感多普勒境界连光之卵与网的构成都无法解析,更别提什么“概念”了。   此时外层的克莱因瓶结界,已全然被光网纠缠侵蚀,蜃鬼群也开始向薄弱的第二重防线发起冲击,梅莉完全束手无策,少女只觉得自己的灵能消耗已几乎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身体每个自天地蛰动冲击后新生的细胞,都传递着极致的虚脱和饥饿感。   “莲子,我就快撑不住了!”   组成光网的苍白丝线,比此前的触手群更凶猛贪婪,仅仅数次呼吸后,内层结界就被蚕食得分崩离析,再也无法重塑,以致连艾伦的影焰都霎时席卷而来,甚至有影傀儡伸出燃烧变形的爪子,正从少女俩脚下的影子爬出。   莲子反应惊人地一个打滚,从影傀儡的致命一扑中逃生,却连帽子都掉了,还被逼到走廊死角。从噩梦爬到现实的魔物一脚踩下,将那顶好不容易陪伴莲子至今的爵士帽烧成飞灰。   梅莉咬牙驱使念动力,将无处可逃的挚友,猛然拽入身后张开的隙间口内。   被孤零零丢入与现世隔离的夹缝,莲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裂隙变小封闭,似乎因梅莉正拼命使用能力的缘故,周遭看似渺远的幽紫色晶壁上,密布的血红魔眼以鬼畜般的极速不断张合,闪烁着浩若繁星的灵光。   莲子遍体恶寒,埋下头不去看那些瘆人的大眼珠子——少女至今难以推测梅莉主宰的这片空间的构成和运行原理,就如她身下明明是镜子似光滑,由未知液体固化的平面,却不会导致自己下沉,也不反射任何影像,简直是被单纯赋予了平面这一概念,却并不真实的存在——到底是因为什么物理规律才形成这种现象呢?   她强忍着头痛,开始回顾夜枭的话。   伪魂之卵,就是指那个大光球吗?   艾伦应该就是被那光球影响了,类似催眠或精神破坏,导致丧失理智无法控制力量。   原来灵能者也这么脆弱啊,随随便便就发狂犬病乱咬人,莲子暗自发出一声嘲笑。少女经过多番苦战,几秒前又差点被从影子里爬出的怪物照面弄死。神经始终绷得死死的,内心大起大落后,呆在寂静如幻的隙间中,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但事情还没完,局势甚至变得更糟糕。   莲子无力跪坐下来,看着自己发颤的双手。   巨鳗因为夜枭的作祟,简直强得不可理喻,连主战力的艾伦都成为敌人,到底该怎么挫败那家伙的阴谋啊。   这是第几次连累梅莉呢?   自己终究只是个累赘吗?甚至不能跟她共同面对敌人,只能缩在这担惊受怕。   就在少女暴躁地揪着头发自怨自艾时。   “莲子,听得见吗?”   挚友焦急的声音在脑海蜻蜓点水般响起:“我将全感知进行了链接,你现在应该能看清外面吧?”   是梅莉从针妙丸那学到的技巧吗?   随着这声呼唤,脑内刹那涌入洪水般泛滥的资讯流,莲子瞬间打了个激灵,高声回应着挚友。   “是梅莉吗!你没出事吧!”   混乱的资讯,最终在脑内整合为层次分明的立体画面,少女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埋怨,边叫道。   “下次别招呼都不打,就把我踢开了啊。”   “事急从权嘛。”梅莉的声音显得很吃力,“现在橙被艾伦拖住了,我一个人光是躲开那些怪物就够头疼的了。”   她像老旧的收音机时强时弱道。   “你能帮我好好观察这个怪物,找出它的弱点吗?我已经无法用结界保护船身了。再这样让战斗持续下去,恐怕会波及整艘蓬莱号的。”   “我试试,梅莉你一定要小心,如果情况不对就逃跑!”   虽然仍不适应这种表层意识的思维和感知,规划在一起与别人无障碍沟通的方式,但效率确实高得匪夷所思,莲子觉得自己的脑子简直像被开发成最精确的综合传感器。   来自三维空间的资讯信息,去除了感官神经系统的限制和延迟,让她能更迅速地对一定空间内发生的动态,进行准确识别和判断,以致不用哔哔小子,也能在脑内自动构造出一副环境物体与相对位置的全息地图,哪怕是橙与艾伦肉眼难以捕捉的战斗场面也洞若观火。   “梅莉就是在这个角度来观测世界吗?”   如果只是如激光雷达般精准的测距和构图,并不足以让莲子吃惊,更令她难以适应的是——似乎因陷入灵能交锋的缘故,梅莉把她所感知到的灵能活动,也全通过一种特殊方式呈现出来。   那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活过来的抽象油画。   其中橙是明亮而狂野的火焰,所绘制的生机蓬勃的猫咪,而其它却是种种语言难以言说的怪物,让人一眼就联想到恐惧、悲伤、绝望之类的颜色涂抹着,而居于正中的苍白色的魔卵,则形同通往地狱的大漩涡吸收着这些色彩,仿佛所有命丧灾难中的灵魂都被汇聚到卵中,而卵壳里孕育的未成形怪物,还伸出触手抓住一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莲子判断出那是艾伦。   属于她的颜色格外黑暗,黑暗到在纷杂色彩中刺眼的程度,从卵内延伸出的灵能触须,化作一只狰狞巨爪逮住那个洋娃娃——如童话中被巨人逮住做噩梦的孩子,怪物通过触手向她灌输着对世界绝望丛生的恶意。   “她现在像是被那颗卵外放的灵能聚合体挟持着。”莲子冷静排除了无数混乱色彩对情绪的干扰,开始分析自己所有接收到的信息,试图凭逻辑把众多破碎的立体拼图凭一根主轴连接起来。   “梅莉,我刚才听到夜枭说话,她管这个东西叫伪魂之卵,是专门给我们品尝的开胃小菜。”少女克制着对敌人的憎恶之情,竭力保持心绪平静,她不希望让挚友感受到自己阴暗的一面。   “我也听到了,真和你说的一样,是个很恶劣的人呢。”   “为什么会叫伪魂呢?”莲子思如电转,“我不认为她是无的放矢。灵魂是一种物质,能在特殊条件下,通过某种特殊方式转化为灵能粒子,这是灵能井喷现象被冈崎老师的团队首次观测后,一位不知名学者所作出的假设。”   “如果凭这一假设推测,或许黄金八目鳗的传说是真实的。”莲子被自己猜想到的可能弄得不寒而栗,“能进化到以灵魂为食的物种,真不可思议。这个卵状体,估计就是它捕食并消化灵魂的器官。”   少女向梅莉确认道:“橙管那个卵状体的防御叫心之壁吧。”   “对。”梅莉的思维似乎很疑惑,“但、这之间的联系是什么?”   “见到你这个空间,我有点把握住头绪了。”莲子看了看四周绝不该出现在现实,而更像是梦境的景象。   “无论什么问题,只要能被认知,就能被解决。”   “不管蛋里是什么,我假设那是一个模拟捕食灵魂并可以转化为灵能的器官,那么它所遵循的物理规律,肯定与我们所生活的宏观空间不同。这些叫蜃鬼的怪物与心之壁同出本源,都是卵状体通过某种特殊方式造就的灵能产物,却并没和我们处于一个维度上,就像液体的密度不同会导致分层一样。因为能量密度构成的差异,我们所见只是它们海市蜃楼般的投影,只有当控制它们的家伙主动干涉现实,才会有瞬间打乱密度,消除空间间的排斥力,与现实维度溶解,而这也是它们唯一的弱点!   “可到底要怎么打乱密度?”   “还记得你学的美术吗?梅莉。”莲子嘴角挤出一丝怪异甚至扭曲的笑,“在新伊甸时,你常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画呢。像创作画一样,想吃掉蛋不一定要剥掉蛋壳,只要让蛋壳这一概念,本身在画里不存在就行了。”   “把它们放进来吧!”   少女没再只用感知沟通,而是扯起嗓子呐喊。   “梅莉,让它们看看你的能耐!”   (这一章稍微提及了灵能的某些设定,写的很抽象) 第八十四章 心之影,魂之暗(下)   “橙”从不会犹豫为了什么而战斗。   自己只是工具,是实现主人意志为自身价值的工具,任何阻碍她达成命令,拦在前方道路上的东西全要打倒。   她也不知这信条是何时烙刻在脑中,成为自己服从爱戴之人的声音。少女没思考的闲心,只是顺应着身体本能去战斗,发痒的尖牙利爪渴望着撕碎敌人,仿佛根植血脉中的天性,也是她的乐趣。由纯粹生命火焰升华成的灵光斗铠,保护着出身自新迦南荒野上的猫魅族女孩,以稚龄之躯贯彻着横跨修罗杀场的决意。   哪怕孤身直面魔女的万千大军,拥有鬼神姬之名的少女亦勇敢无惧,恍如云电风灯飘摇于狂澜倾覆中,却总能在黯淡将熄之时,冲破暗影巨兽的吞噬,成为黑暗中令人为之振奋的光明。   犹如恐水症发作的病变黑猫,作为她对手的艾伦此时所展现的力量和破坏欲,远远超出正常战斗时的凶暴,在最大的弱点被灵能井喷带来的能量潮弥补后,哪怕是曾压制过其的食金兽王死而复生,再战此刻的小魔女,恐怕都会连骨头渣子不剩地被那滔天影焰焚尽。   蜃鬼与影傀儡呈众星拱月态重重环绕住艾伦,只不过这轮月亮是在全然漆黑地燃烧着,似蝗群汇聚的使魔大军,追随着发狂的女王对敌人发动海啸山崩般的冲锋,断头傀儡操纵着上百道铡刀交织成形的风暴,将整个货舱甲板切割得支离破碎,以致原本密布的集装箱再没一个完整。   “原来艾伦小姐你,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力量喵?”   橙蹬上钢墙借力弹跳,穿着小皮靴的纤细双足,几乎将墙面踩得弯曲凹陷,少女半空中一轮大风车似的旋转扫腿,溅射出多个方向的罡气冲击波,霎时震碎上十座朝她堵截斩落而来的暗影断头台。   “害怕自己暴走喵?抑或是随着暴走,触碰到心底疼痛难忍的烙印?”   两条猫尾猛一甩动,闪电似激耀的明亮火花,又从纯白色尾尖炸开,溢散为星环似摇晃扩张的大光圈,顿成沸汤滚雪之势,令影焰裹挟下冲锋的使魔军团触之即溃。   “但这力量是属于我们的真实,正因为是彻骨的伤痕,才不会被遗忘喵!”   橙似乎只是在演着自说自话的独角戏,艾伦没任何回应,只是毫不动摇地驱使着影袭魔咒追杀着她,两只狂猫的死斗,却让蓬莱号尾部整个天翻地覆,绿海汹涌的潮水自不断添加的裂口倒灌入舱内。   “不理我喵?虽然拿那颗蛋没办法,让你醒醒还是能办到的喵!”   无视了影傀儡的围猎死追,猫少女转头杀了个回马枪,化作一道所向披靡的奔雷,扯碎暗影之潮的包围圈向艾伦扑去。   “靠自己来和橙战斗喵!”   “虎咬天罡裂!”   与小魔女错肩而过的瞬间,橙右爪轰然炸开虎头形的焰浪,以猛虎撕咬之势从她头顶划过,如光明的爆炸蒸发黑色积云,由影焰所凝聚的触手,在漫天火星纷扬中崩溃断裂,彻底切断了艾伦与伪魂之卵间凭灵能虹吸建立的链接。   然而艾伦并未出现好转的迹象,魔女冷漠的瞳孔无意识放大,却仍是一派浑浊的漆黑,看不出任何倒映的光和影。原本就催动到极致的能力,似乎突破了某种阀值,反而在新的层面稳定下来,却聚变着更为恐怖的能量。   “这种狂乱状态?”   橙毛绒绒的猫耳朵大幅抖动,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兴奋的狞笑。   “看来不是一拳就能简单打醒的事喵。”   没再使用任何擅长的影袭技,艾伦猛然蜷起娇小的身躯,原本外放的影焰灵压瞬间收回,呈动荡不定的波纹状以少女为内核,向冥冥中某个恢弘的漩涡坍缩,暗影之潮在艾伦体表凝炼成一层层怪异的壁障,让人联想起深海怪物漆黑扭曲的甲壳一般压抑。   “竟然无意识沟通了蜃海?你想毁掉蓬莱号喵?”   橙陡然尖啸起来:“可不能让计划因为你出问题啊,主人会对橙失望的喵!”   猫少女踏空连环翻滚,搅荡出呼啸的疾风,如驰骋于漆黑沙暴中的旋火轮,再次扑向艾伦的瞬间,飞天灵猫挥洒出数不清的灼目拳影,变幻莫测的拳势,于呼吸间掀起轰雷震裂云霄般的音爆,在狭窄的货舱内来回激荡。   “奥义·天翔百裂拳!”   少女的吼声哪怕在音爆中也清晰可闻,明快绚烂的橙红色飓风,突破了影焰潮的围困束缚,就算那些蜃鬼朝自己发起穿刺灵魂的突袭,橙仍不顾一切地打碎重重壁障,然而摧枯拉朽的拳头,却最终被艾伦体表源源不绝的影焰消磨了力量,如强弩之末陷入粘稠的泥沼中。   橙咬牙自脊椎发力,整个人全然被吞食到影焰构成的茧壳内,殷红的血液自少女七窍渗出,然后又被灵压迫使着从全身毛孔涌出。已成血人的橙,双臂死死擒抱住远比她娇弱的艾伦——明艳的橘红之火,与极暗烈焰的辉映共舞,却是一场惨烈无比的生死搏杀。   她就这样怀抱着艾伦冲破了货舱,扎穿蓬莱号厚达数米的层层合金甲板,如陨落的流星重新投向宇宙的怀抱,刺穿乌沉滚动的重云,在气流的颤抖中笔直飞上高天。少女所化成的流星自一只云端观战的乌鸦旁掠过,惊得它慌恐逃开,洒落数片烧着的羽毛。   这过程中橘色的火焰,始终如神明认可的圣洁之力压制着黑色暗影,艾伦如木雕人偶般没有丝毫挣扎,但影焰却在剧烈侵蚀着猫魅少女触碰到她的肌肤与血肉,然而澎湃的灵火所内蕴的生命力,却催动着橙被暗影灵能腐化的细胞组织,急剧生长愈合,少女因久违的厮杀而热血沸腾,如同正化身降妖伏魔的护法天神童子——   壮烈翱翔于空!   直至远离绿海数千公尺的高渺云深处,橙才放开怀里危险的魔女,已沸腾遏制不住的影焰霎时将她冲飞,艾伦重获自由却依然保持着蜷缩的姿态,罡风烈烈吹拂着闯入这雷云绝地的两名女孩,也不知橙那身红色战斗服是何材质,紧身的衣物竟然没被完全烧毁,但少女已然在刚才的战斗中衣衫褴褛,连覆盖周身的灵光斗铠的火焰也奄奄一息。   “到这就方便多了。”   在云巅开辟新的战场,橙正要提神恢复气力,准备继续战斗,却恍然感觉违和似的,用右手拭去脸上的血迹。   “暗示解除了吗?”注视着手上刺目的鲜红,然后捏紧秀拳,橙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比起平时的顽皮任性,或发狂小猫一般的狰狞,现在的她表情异常突兀地透着几分困惑。   “是刚才的精神冲击,加上蜃鬼侵蚀的缘故,导致主人设下的人格防卫机制启动了么?”   少女原本有些尖锐的声音,被某种透彻的成熟和冷静浸润,显得愈发动听。   “现在这样清醒,从托奇师傅死后还是第一次呢。如果可以,还真不想这时候就动真格,但——”   发出一声叹息似的苦笑,猫少女缓缓抬首,随即试探性地朝眼前沉寂不动的艾伦,轰出一记直拳。比起此前扩散性的灵能冲击,橙这一拳的劲力内敛如导弹发射,只在击中目标时才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力量,却依然无法击穿由影焰凝聚的茧壳,阻止艾伦沟通蜃海的灵涡蓄力。   “这些影子已经超出生命塑能的局限了——”褪去了那份大梦初醒似的恍惚与惘然,棕色的眸子渐显坚定,隐隐发生了本质改变的猫魅族少女,没再急于进攻,而是向着前方呆若木鸡,却令大气也为之颤栗的魔女述说起来,“艾伦小姐你很强,单论能力比橙强太多了。”   “橙认识很多能力强的家伙,在以鬼神为名的我们中——”   “橙只是最弱的一个。”   “有多弱呢?”   猫少女用食指尖指了指自己心口。   “弱到这里讨厌变强的地步。”   “在我家乡的变强,意味着无止境的争斗,魔人的血里流淌着杀戮的本能,爪牙越锋利,破坏就越残酷。橙从小就见过许多人追求强大的宿命——部落冲突,或者龙芽使间的死斗,与帝国,与森罗间的战争,在这过程中无数生命,不管好坏强弱,皆成为变强的牺牲品,橙难以忍受因战斗而令重要之物破灭的业障,但若不变强,就无法为曾拯救我的人分忧。”   “所以橙想,如果只当一只没心没肺的小猫,乖乖服从主人命令,那一定没有迷惘吧。”   “不会因自己力量造成的后果而动摇,没有任何犹豫地战斗。所以我在不得不陷入蛰伏期时,要主人给我戴上精神项圈,愿意以宠物的身份活着。”   少女说话时精神溢散的灵波,与缠绕艾伦的灵压场发生碰撞,如两件不同的乐器自顾自响起,却产生了合奏似诡异的共鸣。   “橙和你同样被蜃鬼缠身啊。”   “但托你所赐,现在我暂时从梦中醒来了。主人曾说过,被蜃鬼影响的我,不是八云橙,而只是一个叫橙的工具。”   完全抛弃了猫叫似的口癖,切实转变成另一个人的少女郑重其事地道。   “在厉害的人手中,工具能发挥重要的作用,但工具总有无法解决的事,只有人才可以。”   “长久的懒觉后,橙稍微体悟了什么,过去的我太天真了。虽然这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但还是想跟你聊聊。”猫魅少女自嘲一笑,“是因为寂寞么?明明猫是不怎么喜欢袒露自我的生物呢。”   她抬起右手按着胸口道。   “艾伦小姐——你想起来了吧,在灵能觉醒的排斥期,内心被怪物啃噬的感觉,可那时候又是什么在支撑着你,熬过身心的异化呢?”   “你、你懂什么……”似乎触动了灵魂锈蚀的发条,正沉溺于灵涡侵蚀中的艾伦,竟然口齿不清地做出回应,“我的噩梦,除了艾伦,所有都是谎言,影子喜欢光也是谎言,都该被埋葬,被遗忘……”   少女附近空间悄然出现了黑色的龟裂,不祥的阴影在艾伦背后溢散,不是从她身上,而是从某个更神秘的次元中渗透。   “哦,虽然恢复了点自我?但你在和谁交谈呢?”璀璨的火光自橙眸中蹿出,奔涌裹住全身,抵御着终于降临的威胁,“不要让毁灭冲动吞噬你的心智,那是青龙神叩问灵魂的试炼,不该被惧怕的东西——因恐惧而成为它的一部分,是对这恩赐的亵渎。”   “艾伦、才不是怕……为什么要怕……”兽爪形的影子从艾伦背后的裂隙钻出,将空间撕扯开不断狂暴张合的黑洞,然后是一条吞云巨蟒似粗壮的手臂冲出洞口,支撑着超出人想象的怪物降临到这个世界上,“艾伦忘、忘掉那些不愉快就好了——它是艾伦的朋友,能保护艾伦……”   仅仅爬出半个身体,就笼罩了在它面前渺小如蝼蚁的橙。   比之先前艾伦自身的守护魔影,由未明空间中凝聚的暗影所构造的长角巨人,似乎对应着艾伦混乱的心智,外表也呈现出混沌不清的形态。它猛挥利爪,从召唤自己的小魔女身上扫过,却并未伤害到艾伦,反而将一群群蜃鬼从她躯壳里驱赶出来,把这些与少女本质格格不入的异物抓住,塞入颅部裂开的巨口当豆子吃,也由此膨胀得更为畸形硕大。   “这就是你从蜃海共鸣得来的力量?”橙为之动容,“哪怕失去理智,本能也在维护着灵魂的纯粹吗?”   “生命塑能果然只是表象,艾伦小姐你是真正的根源系啊。”   影巨人后背分裂出无数异形的瘤状物,突然齐齐破壳,伸展开扑天蔽日的黑翼群,释放着在异次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似乎魔女召唤出不只是恶魔,而是一尊诅咒世界的魔神——硬抗着巨人肆意辐射地排斥一切外物的毁灭性灵压,猫少女皱眉头道。   “但这也不是什么好兆头,或许它只是在保证重要的食物不被污染而已。”   “橙部落的老萨满说过,根源使是最接近世界本质的一类人,却也最容易被世界混乱的表象迷惑,而沦为被怪物吞食殆尽的空洞,他最后也是死在失控的根源使手上的。”   橙利落地撕去胸口的破烂衣料,任由娇柔的胸部暴露在空气中。   “连自己的爪牙都不知挥向何处,无法承受神明权能的可悲生命,艾伦小姐你愿变成这样吗?”   “与你们擅长的花巧秘术不同,橙倚仗的只是单纯的拳法,得到的只有龙芽细胞升华的力量,虽然最初只是拙劣的模仿,连冠以宗派之名也不配,但橙认定这是我自己挥出的拳,是我靠真实力量开创的拳路,所以我灵魂中的火种才肯承认我——”   少女并拢右手食中二指,朝肌肤欺霜胜雪,却斜贯着一道惨烈伤疤的左胸无声无息刺去。   “秘技·刹活孔。”   无形气劲自指尖传递的力量勃发,带动起心脏剧烈跳动的刺激,共鸣向四肢百骸,少女体内刹那冲霄的生命波动,比之天幕上磅礴的气旋还要强盛,比身下绿海席卷的风潮还要壮阔,鼓荡着不畏黑暗侵袭的烈火,让少女衰弱的灵光斗铠再度熊熊辉耀,明明外表像只可爱的小猫咪,却升华出猛虎插翅般凛然无敌的霸气。   “灵能是燃烧内心、生命,在一片黑暗中照耀自己和这世界的光之火种。”橙平静清脆的嗓音,蕴含着灵魂亦能穿透的魄力,“艾伦小姐你选择影子来承载这一火种,又是为什么呢?”   “你懂什么……我的疼痛,我的代价……”艾伦失神呢喃着,原本死扣肩膀的双手无力垂下,“——灵梦,你保护了我,为什么不能保护爸爸妈妈……为什么我没有你强啊……”   “很痛苦吗?”猫少女一甩右拳,“痛苦就发泄出来,强又怎样?灵梦小姐又怎样?”   “橙不知道你身上曾发生了什么。”   处于暗影狂乱支配状态下的艾伦,同时声音含糊颤抖地朝影之魔神下令。   “去,欺诈者——把所有——吃掉、埋葬……”   “但新迦南龙芽使间,有个口耳相传的预言——”橙微微屈膝弓身,左臂前摆横至胸前,右臂后挪弯曲,浑身筋肉收紧如弹簧劲弓,摆好出拳的架势。   “我们都是从逃避走向世界拥抱的神之子。”   恍如向那掌握自己灵魂的魔神乞求着什么,小魔女最后朝头顶悲哀地伸出双手,缓缓念出只有她一个人才听得清的咒语。   “千魂之暗。”   连时空也为之凝固的错觉中,蓬莱号上空升起了一轮黑暗的太阳,仿佛超新星爆发所诞生的纯粹浩大的影之焰潮,冲刷着废舰城上空涌荡战栗的雷云,取代了天空原本的颜色,向覆盖大绿海的整座穹庐漫延开去。   “人心中的怪物是可以战胜的——”橙一跃而起。   “试试接下这一击。”   因内心真实自我苏醒而脱胎换骨的少女,向强敌发起决死的冲刺,直面远超其百倍大的魔神所降下的灭世禁咒,一往无前!   凛风刮过光滑的脸蛋,心脏泵动着炽热滚烫的鲜血,她仿佛回到年幼时奔腾在家乡的旷野上,嗅到那记忆中熟悉又遥远的味道,穿过白天与黑夜的变化,繁星瀚海①,万象萧杀,新迦南魔域的废土上,唯有无尽的风与炎。   然而生命却仍在顽强勃动着。   黑太阳湮没苍空的极暗中,只有橘红的光芒在闪耀,冲溃污浊灵能的大潮逆流而上,小小的拳豪光万丈,因言灵寄托的信仰,迸发出双倍的力量,化为千百道飞虹贯日!   ——贯注着名为“八云橙”的意志。   “真正的天翔百裂拳!”   (注:①瀚海,这里是古文里指戈壁沙漠的意思)   (北斗神拳传人,八云流开创者八云橙的过去以及成为森罗最强部队“鬼神姬”一员过程的故事,以后可能会开个番外单独写,蓬莱号第一次副本就快通关了,拖了这么久,无节操的作者菌在此向支持这个故事,支持我的读者们致以衷心的谢意,谢谢你们的收藏和推荐票,谢谢你们希望看到废土最强城管小队的故事继续下去。我想让这群独一无二的少女们,在世纪末的废土上,绽放出内心足以照耀新世界的风采和光辉!) 第八十五章 无色境界的火花(上)   (转至梅莉视角)   “我该怎么办?”   梅莉脸色惨白地捧住胸口,在躲避蜃鬼群扩散的过程中,她再也支撑不住飞行,跌跌撞撞落在货箱与碎裂船舱残骸堆积成的废墟山上——在灵能负荷到极限后,不仅肉体的机能几近衰竭,连精神也萎靡得如被某种贪婪的涡轮巨口压榨殆尽。   然而处于如此不利的状况,怪物却越发难以对付。橙与艾伦的死斗已转移至高空,莲子也被投入隙间,现场只剩她一人直面荒神肆虐的危局——由巨鳗本源能力凝聚的伪魂之卵所漫延的光网,彻底瓦解了两道克莱因瓶结界,让少女难堪地被独木难支的无力感压垮。   【难道我的能力就仅止于此?】   最最严重的是接连受挫后对自信心的打击,不提潜龙军工厂那位视结界如空气的根源使少女,连一头没有神智、疯狂嗜血的兽魔,也能让她深陷束手无策的泥潭中。   这几日通过与多位灵能者前辈的“交流”,梅莉也逐渐明白根源系的能力,在青龙神恩赐中也算尤为特殊的一种,但比起如“夜雨”、艾伦这样花巧百出的强者,自己的灵能开发所得堪称匮乏,以致她不得不困惑,灵能者的强大,究竟是建立在怎样的基础上?   从“龙之伤”那次迷雾重重的觉醒后,在沉迷于遨游灵能之海的同时,少女也不断费心思考着对潜能宝藏的挖掘,自己该把它利用到开拓哪条道路上。   见识过灵梦等人毁天灭地的威能,对于驱使这份力量去造成令人恐惧的破坏,梅莉脑袋里一开始就有种三观上的冲突和排斥感——她认为灵能是让人自由自在活着的奇迹,而不该滥用于厮杀中,却又因那种太过宏大的破坏性力量对心灵造成的冲击,而隐隐意识到或许自己的想法有些狭隘,该怎么把握破坏与守护间的平衡才是最重要的——不跨越这道障碍,就算内心再怎么向往无拘无束的强大,恐怕也只能当个半吊子而已。   【但是,要怎样才能用力量来战斗呢?】   少女回想起那个似梦非梦中出现,惊鸿一瞥的女人。   迄今密布在隙间犹如某个神秘意志观测者的拉普拉斯魔眼,它们和儿时所见梦境究竟有何关系,自己所认知的梦象,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究竟何为境界,自己的能力表面上是因为天地蛰动而诱发,但形成的本质和源头又是什么?   纷杂念头在脑内电光石火间打转,少女的意识仿佛触摸到某重隔纸如隔山的界限,可终究无助于改善险恶的现状。   所幸蜃鬼群只是以守护魂之卵为本能,在扩张的光网上漫无目的地漂浮游荡,并未主动发起对梅莉的围攻。   透过与隙间内的感知链接,莲子的思维信息再度传输入少女脑海内。   “梅莉,别发呆了,快把它们弄进来!”   少女紧咬下唇,借疼痛强忍着自灵魂深处泛起的虚脱感,决定照好友提醒,死马当活马医,挥手撕开一条巨大的空间裂缝,在妄图将整条巨鳗都吞噬到隙间某个角落时,却在触碰到光之卵外壳苍白波动的瞬间分崩离析,梅莉身体如遭雷殛,猝然瘫软在地。   母巢遭受袭击的蜃鬼群,如闻到血肉味的食人鱼暴走骚动,却又像顾忌着什么,仅仅虎视眈眈地包围住少女。   “不行,我没法把它关进隙间。”梅莉只觉得脑子像灌入水银一般沉重眩晕,能勉强维持住感知链接已经到极限了。   “梅莉,你没弄懂我的意思。”莲子火烧火燎的心情,似乎也随思绪一道传递过来。   “任何空间都由能量产生,而能量也可解析为信息,还记得昨晚你把我们房间转移到隙间里吗?既然你掌握着隙间形成的资讯,那就试着用你的灵能,反向把货舱所在的空间,做建模般重构一遍。”   “你是说让我把蓬莱号本身隙间化吗。”梅莉眸子霎时瞪大到极致,因过于震惊忘记了在用思维交流,脱口道,“这也太冒险了!”   “试试看,梅莉!”莲子催促着,“不做怎么会知道?”   “但你还在里面,要是隙间出事怎么办?”梅莉最担忧的是挚友的安危。   “我不要紧,要死早死了!”   莲子的思维波动透着孤注一掷的狠厉。   “放着这怪物破坏才是最糟的啊,我们根本不知道夜枭有什么阴谋!”   “但就算把它关进去,我也没法打破心之壁啊。”金发少女嗓子不自觉透出哭腔。   “梅莉,你先冷静点。”莲子似乎终于觉察到好友的情绪异常。   “还记得我刚说的吗?在你画中让蛋壳本身不存在就行了。如果我的推测方向没错,橙所说的灵能的‘概念’,就如数学上的‘平面波’,将三维波简化为二维波来分析,又比如各类方程式,都是为了方便人认知而提出的东西,人类常会为了观察理解外物而制造出种种认知工具,当你作为这些虚拟工具的使用者时,就能对概念的世界造成干涉。”   “不对,莲子,我已经没那个力量了。”   “不要紧的,梅莉!”莲子阻止了她的自暴自弃,“先听我说!”   “从大统一理论,到超统一物理学,人类始终在试图构建出一套适用于解释一切宇宙现象运转的完美理论体系,直到灵能者出现,好不容易完善的体系又要推翻重来。说实话,对我来说,梅莉你的能力实在是个灾难,摧毁了我对时空的许多固有认知——本以为只是空间操纵而已,但刚刚我才发现,自己简直是处在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中一样,在这条夹缝里我看到不到任何常识性的规律,像透过泡沫观察,模糊了事物间的界限,可以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代物理学的莫大讽刺。”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我感知到的都是假象。”   “不管你这个隙间是基于什么概念产生,反正不是希尔伯特空间,也不是迪拉克之海,这是你自己的世界!”   莲子仿佛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向着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少女呐喊。   “快试试,梅莉,把这里变成你的主场,说不定能对付那个怪物!”   梅莉痛苦地跪坐在地,怔怔注视着半空中犹如幽冥漩涡,磅礴转动的蜃鬼群,她仿佛听到了万千灵魂被极致恶意扭曲得面目全非的哀嚎,想帮他们解脱却有心无力。巨鳗在触手与光网共鸣中搏动的光之卵,喷发着连人心亦能蚕食的苍白光焰,似乎在高声嘲笑着世间所有温暖的颜色。   【把外界隙间化吗?】   她不知道莲子是缘何产生如此疯狂的想法的,明明她才是灵能者,而莲子仅是个对灵能一知半解的普通人,不说两人对灵能了解的差异,万一蓬莱号和莲子因为自己对隙间的操纵失误而出事……   【可恶!】梅莉软弱无力地垂首,头次对自己能力产生厌恶感,【明明以为能保护好她的,结果却……果然还是逃掉好吗?】   “她说的不错。”   就在少女彷徨无措之际,某个潜伏在比她灵魂更幽深处的声音响起。   “单靠龙芽细胞与灵质的转化,使用灵能的效率太低了,而一味防守也无法开辟胜利之路,你可是新晋的根源使,要活用自己的‘真实’才行。”   梅莉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是你?”   少女双瞳被冥冥中一只散发幽紫迷光的蝴蝶吸引,遥望着虚无境界中浮现的魅影。   那个只出现在她幻视中,金发如瀑、缈缈如天的女人,气质近妖近魔,却氤氲着神灵似圣洁的华丽。   与仅余一个孤零零的头颅不同,这次投影到她意识深层的幻象,竟戴着顶与她最喜欢的帽子式样相似的白色大软帽,帽上及精心梳理的两鬓发束,都扎着可爱的红蝴蝶结,脖颈下的肉身仍然残缺,却由朦胧的幽体作为替代,披着典雅而华美的连身洋裙,勾勒出恍如星河倒影的轮廓。   “当然,否则是谁保护你不被那些蜃鬼上身。”   女人没睁开眼,但梅莉却仍产生心灵被她凝望洞穿的错觉。   “真是的,还没睡够又被吵醒了。”随口发出慵懒的抱怨声,女人似乎较以往有了更鲜明的感情色彩。   “让我来教教你吧,什么是神隐万象,颠覆境界的力量。”   在少女未来得及反应的恍惚间。   隙间与现世的隔阂被阒然打破。   凌驾她想象之上的境界力量的侵蚀,将货舱连带尾港依附的空间,整个拖拽入瑰奇的异时空,在万千赤红魔眼的注视下,化为浑融一体的存在。这种现象——   在蒙昧未开化、传说盛行的古代,被人们称为“神隐”。   (紫妈的教学时间,梅莉要开启攻击系天赋树了!)   (感谢元气满满奥杜因、莫笑逸生的打赏,土豪元气满满奥杜因同学,喂食这么多不怕我撑死吗。) 第八十六章 无色境界的火花(下)   【梅莉好像不太对劲。】   莲子第一时间意识到挚友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多次呼唤她都没反应,虽然只进行了感知思维的连结,少女却感觉自己心脏仿佛也随着那端的沉默而停止跳动。   【她怎么了?】   莲子陡然联想到艾伦暴走的场面。   【难道那怪物对梅莉也造成了影响!】   “梅莉,快回答我!”   少女忧心忡忡地传输着讯息,连结并没断开,她却只能坐视挚友在漫天蜃鬼的环伺中沦为砧板鱼肉,少女恨不得撕碎这把她和梅莉隔开的可恶空间,但就算能出去又怎样呢?自己能阻止得了梅莉的失控吗?她已切实与所有灵能者处于同个维度,和自己这样弱小的普通人存在判若云泥的差别。   莲子明白从梅莉觉醒那天起,自己其实早就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一方面隐隐惧怕挚友,像灵梦、艾伦那样因难以控制泛滥的力量,而朝精神扭曲的非人转变,一方面却又竭力想帮助梅莉发挥自身的潜能——她实在太了解挚友多么渴望超凡脱俗的人生了——这种矛盾的心态,导致莲子哪怕面对遭战斗殃及的危险,也不愿撒手逃开,她要争取成为能支撑梅莉的力量,而非任由挚友在仰赖灵能的道路上独行。   但这只是多么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她啊……”   少女无力埋下头,短短数十次呼吸的时间,却饱受着心急如焚的煎熬,直到面前诡谲的异变,惊扰了被泪水模糊的眼。   最初的变化,是在莲子的泪滴落地上后发生的。   原本承载着她身体,由透明液体固化、却只像画家画出的镜子一样空白的平面,竟依稀倒映出属于她的影像。   亿万拉普拉斯魔眼也倏尔浮现在水面上,换了个角度更瘆人地凝望着她。   少女手指尖轻轻触上自己逐渐清晰的倒影,却在触碰到倒影脸颊的瞬间,拨动起圈圈微晃的涟漪。   整个空间就此活过来。   “啊啊啊!”   莲子霎时沉入动荡的浪花中,然而水面下却并非液体的世界——她正向着更广远而幽深的虚空中坠落。   “莲子!”梅莉的呼唤终于跨越了重重障碍的隔阂,回响在耳边。   烈风吹来,科学少女散乱的短发和衣襟在风刮中向上扬起。   她被自虚无中渗出的反射虹光的无色气泡包裹住。   随着加速坠落来到一片尘封不知多久的空间,少女视界里漂浮着无数旧文明的产物——垃圾桶、交通标志、红绿灯,甚至铁轨,废弃的电车与直升机,死寂的摩天大楼群,这空间——竟容纳着一整座城市!   少女在高楼广厦的坟墓里穿行,表情唯余目瞪口呆。   泡沫结界如轻巧的弹力球,令她得以从下坠过程不断造成的碰撞事故中幸存。   在沿着一座断裂的摩天轮残骸跌落后,映入眼帘、呈现在她面前不断变大的事物,是一艘绝不应该出现在这的航天飞机。   “挑战者号?”   莲子顷刻认出了在历史上也大名鼎鼎的航天器。   “它不是发生事故炸毁了吗?”   少女撞上挑战者号庞然的机身,又从机翼外壳上弹开,正好与另一架旋转着飞来,敞开舱盖的小型太空船舱相撞。   “这是!”莲子伸手扒住了舱盖门,止住了无止境的下坠,她看着飞船上刺目的锤子镰刀标志,惊呼出声,“东方1号!”   人类第一架迈入宇宙开拓新时代的载人飞船!   莲子手忙脚乱钻入返回舱,在首位太空人尤里·加加林曾呆过的座椅上坐稳,她透过舷窗观察着周遭荒诞的世界,这片空间的诡秘不合理现象——令少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误入梅莉最喜欢的灵异怪谈中。   东方1号在神秘力量的牵引下,朝她一路跌落的上空飞去,少女终于见到了那道魂牵梦萦的倩影。   梅莉正站在更高空俯瞰着下方荒凉的城市。   被拖拽入隙间的蓬莱号尾部,也成为空中漂浮的大型垃圾之一。   属于货舱和尾港所依附的空间,像是被从外界强行截断与隙间内的维度重合。   荒神八目鳗也随着这一“神隐”现象被带入隙间。   而出现在这的一切灵能产物全发生了变化,那些蜃鬼都变成了莲子在梅莉感知中所看到的,类似抽象油画里描绘的怪物形象,就连魂之卵也变成了一颗长满扭曲的人脸、由灵能涡旋构成的苍白怪蛋,里面孕育的东西在剧烈冲撞着软化的蛋壳,似乎正要破壳而出——而原本覆盖整个货舱的光网,在浩若沧海的隙间内,也不过相当于宫殿一角的小蛛网而已。   “这、这都是你做的吗?梅莉……”   虽然靠推断分析出梅莉所拥有的能力很不科学,但这近似魔幻的展开,真真超出她想象。   夜枭曾说过的话,从之前刻意忽视的记忆深处回响。   “普通吗?谁知道呢?怪只怪你和她扯上关系了吧。”   潜龙兵工厂内,那个叫“夜雨”的灵能者之所以纠缠梅莉,恐怕也非一时兴起。   玛艾露贝莉·赫恩,自己最好的朋友,到底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   “这是你干的?”   发生在自己眼前偷天换日的改变,同样令金发少女产生了莫大的疑问。   “你可曾真正了解自己的真实?”   女人悠悠反问道,她不像是个只存在于意识里的虚影,而更像活在少女灵魂中的妖怪。   “你到底是谁?”   梅莉认真地质问道,原本精疲力竭的身体,正伴随从隙间源源不绝涌来的能量潮而复苏。   “这是怎么办到的?”   “你不是学相对精神学吗?”女人唇角勾起一丝孤高而慑人心魄的嗤笑,“灵能的构建,依托于龙芽物质的存在与转化,却升华于心理意义上的自我认同,就跟你从前用笔在纸上画了那么多人的眼睛一样,明明只要照着素描就好,却非要融入主观臆测的内心风景才感到满足。”   “你为什么会这样了解我?”心底不可遏止地冒出好奇的气泡,梅莉大胆地猜测,“你是另一个我吗?潜伏在我头脑里别的人格?这到底是你的力量还是我的力量?”   哪怕实体只有一个头,自梦象中走出的神秘女性仍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浑身洋溢着既迷人又让她觉得讨厌的特质——这样不可思议的人儿,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女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叹。   “这是根源的力量,你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而已。”   面对接二连三的质问,她避重就轻道。   “花非花,雾非雾——人类无法以自我的主观,来观测到客观上绝对的真实,哪怕是制造来进行客观衡量的最精确的工具——人得到的认识始终是相对的,而‘根源’正是超越这认识,如火焰在灵魂内烧刻的烙印。所以,直面自己的真实,而非靠世俗灌输的观点来对万物区分界定,那就是属于灵能者的路。”   她虽像是在回答着少女,却反而让梅莉觉得被缠入神秘构成的黏网中,愈发困惑。   “可这一切太不合逻辑了啊?”   “灵能并非完美,也不一定可证,拘泥于逻辑上的自洽,是无法彻底发挥你潜能的。在这点的认知上,连那个学物理的女孩,都比你要想的深。”   就在梅莉惘然揣摩着个中三味时,女人悠然绕到她背后,那颗美丽而诡异的头颅附到她左肩上。   “别让你朋友的苦心白费,敢来骚扰的黑手,既然放出恶鬼,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直面自己的真实吗?   梅莉转头环视着剧变得天翻地覆的时空。   这片隙间,就是自己“真实”的具现,也是最容易攫取的力量源泉么?   它一直存在于这里吗?   这一刻,她恍然找回了对自身灵能的肯定。   脑海中瞬时闪过连日所见,所有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灵能者们,无论她们使用何等千奇百怪的能力,毫无疑问都是靠自己的“真实”来战斗,她们“真实”的烙印又是什么呢?   灵梦的青之潮,‘夜雨’的银之刃,击碎那镰刃上激绕的银光、横贯山腹的紫电,白思音烧沸天穹的红莲劫火,艾伦阴森狂乱的影焰,橙满蕴生命活力的橘红灵炎。   ——璀璨蒸腾的色彩,在少女万花筒似斑斓的眼眸中交织旋转,然后归于透明。   而我,则是无色境界的火花!   梅莉出神喃喃着,纤手直指向前方原以为无懈可击的荒神,食指尖似呼应着心跳怦然加快的节奏,绽放出莫可名状的光芒。   “无限的超高速飞行体。”   光体由一化百,由百超万,灿若繁星——呈不科学的立方数增长,拉开闪电似激射张扬的光线,如无边无际、翩跹飞舞的蝶群,在一片幽暗中拉普拉斯魔眼们的注视中,划开炽热灼目的轨迹,飞向无限深远的时空,与蜃鬼群汇成的洪峰激撞,就像太阳风轻松蒸发了湖面上的小小浪头,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   蓬莱号核心地带,城主办公厅大会议室内。   财务长尸体蒸发后留下的影子也被彻底清洗,议员们战战兢兢地围绕着正坐在主位上闭目沉思的奥瑞斯议长,而唯一与现场焦躁的气氛不搭调的,却是翘着二郎腿悠哉发呆的白思音。   她突然不自觉抖动了一下,回归正常的坐姿。   “怎么了?”坐她身旁的阿求注意到这微妙的失态。   “闹得够大呢。”白发灼眼的魔女罕有地被外物干扰,略显烦躁地从兜里掏出包烟。   “让我感到不快的力量。”   “要去看看吗?”阿求神情自若地试探问。   “我还是先静观其变吧。”白思音打了个响指点燃香烟。   “要是有不守规矩的疯子玩斩首,把你们一锅端了,可没人给我发工资了。”   “但这不是你无视禁止抽烟标志的理由,要抽请出去哦。”阿求仪态优雅地挥袖掩住鼻子,眯着眼不动声色道。   “否则扣半个月工资。”   “呃……”   ——————————————————————————   (关于紫M出手隙间化的大致解说——这次只有尾港和货舱部分被隙间化,处于不同空间的重叠态,打个比方,博丽神社在幻想乡外界只是个破旧的神社,大结界内却是灵梦住着的神社。站在蓬莱号上空看的话,可能就是蓬莱号的尾部处于一层神秘空间隐秘的侵蚀覆盖状态,里面活跃的能量体都消失了,而蓬莱号尾部在隙间也同时出现,并且与隙间的空间融合,那些活性能量体也因为空间的变动被神隐入在隙间内。)   总之关于灵能的设定又放出部分,不过我这设定就是脑洞配合剧情发展,图个耍帅开心,各种伪科学、民哲,大家看看就好,不要较真。 第八十七章 真实或虚幻的光翼(上)   一次偷天换日的神隐,带走了不容于世的荒神,可隙间之外,人心酿成的灾难正不断恶化。   大绿海上烟波震荡,自灵魂冥狱升起的黑太阳,将极致的扭曲之暗挥洒向近岸的铅灰色城群。人们笼罩在无边魔瘴下,只能如惊惶的沟鼠般,蜷缩在街头巷尾角落,眼睁睁让视野里残余的天光被夺走。   源于心之阴影的洪潮,多股灵压催化的邪风,压垮了一切挣扎的鬼哭神嚎。咆哮高天上的怪物,宣泄着积压许久的疼痛,将战栗于其疯狂下的云幕,尽染绝望的色彩。   这场天变地异中,目睹风澜险恶的乌鸦仍在孤独地高飞,恍如暴雨将至的信使,追逐着视界内唯一耀眼的橘红色光流逆风上行,却猛然被来自下方的闪电贯穿,血肉崩解在灿紫色电网炸开的火花气浪中,连片羽也未曾留下。   乌鸦的残躯转瞬湮灭,一记延迟的枪响,混入风声发出报丧的噪鸣。   电流激绕慑人的弹道,出自蓬莱号甲板一角的舰炮,然而却并非由炮口射出,而是站立在炮管上,形似幽灵的黑影所手持的、有着巨大枪口与颀长枪身的黑色反器材步枪——枪把则被握在一双配戴纯黑手套的小手中。   洁白的长筒靴踩住坚固的粗硕炮管,漆黑风衣随扑面刮舞的气流猎猎飘拂。   纤细的少女提着与体型全然不相称的凶器,用力拉旋枪机,熟练地退出空弹壳,将远超她身高足有两米多长的步枪竖置在炮管上。   她背后陡然传来不怀好意的女声。   “呀,玩枪的小姑娘真危险,你平常就喜欢这样打招呼吗?”   少女左手扶住枪身冷静回首,另一只大得可怕的三眼乌鸦,正搅动着激荡的气旋,落在舰炮顶部装甲板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乌鸦将右翼上安置的相机对准少女,翅膀上交缠扭动的、由血管延伸出的触须,灵活得跟手指一样按下快门。   闪光灯霎时照亮了头盔护目镜后,少女瘆人的机械战术复眼。   “我总觉得不简单,一进废舰城就像被只巨大的眼睛监视着,那种浑身发毛的不自在感,真的超熟悉呢。”   乌鸦血红的三只竖瞳,牢牢锁定着袭击它的枪手。   “嘛,反正被当猎物也不是一两天了,幸亏这回多派了几个分身,但你打坏的器材可是贵得很哦,又没人给我报销。”   “你说说——”它周身弥漫着若活物蠢动的邪雾,“到底该如何赔偿呢?”   少女打量着眼前聒噪的怪鸟,却并未再度动手开枪,反而优雅地鞠躬行礼。   “初次见面,‘飞廉’前辈——”   她嗓音清冷若雪花簌簌而落:“刚才失礼之举事出无奈,职责所系,请多指教。”   乌鸦微眯起眼,鸟喙大大张开,连猩红的舌头都伸长到外面,发出刺耳的哂笑。   “知道这个称呼,你果然是那边的人吧,”   故作慌张地蹦来跳去,乌鸦怪叫道:“诶呀,被可怕的后辈盯上了呢。”   它语气多变得跟此刻诡谲的风向般难以捉摸。   “不管是不是专门来打扰我取材的,总之先报上名号吧。”   黑衣少女颔首淡漠道。   “晚辈代号‘流星’,忝为雪组之末,此次任务并非为前辈而——”   “苏芳·米哈伊洛芙娜·帕夫柳琴科。”   少女简单的自我介绍,陡然被乌鸦充斥恶趣味的陈述句截断,这只在许多人眼中预示不祥的凶鸟,怪声道出其隐瞒的真实身份。   “连继承‘黑之死神’名号的杀手,也被鬼神姬收纳入组织内,这些年,森罗内部的派系之争,恐怕远超乎我想象喔。”   少女鼓荡的风衣角下悄然涌起一丝戾气,这戾气并非躁动的杀意,而是森寒如极地女神一口冷酷的吐息,安静地将生灵冻伤。乌鸦呆呆楞了下,本能抖动着全身瑟缩的羽毛,随即假惺惺尖笑道。   “放心,这些不会弄进节目的。我多少也有点分寸,不触犯被采访者的底限,可是要严守的职业道德呢——”   “毕竟叛离了森罗,这也是文文我能在长年的被追杀中,幸免的生存之道哦。”   它自得地晃晃头,又用翅膀尖指了指雷霆炸响的上空。   “照这样看,天上那只小猫也是咯。”   苏芳不置可否的态度,落入乌鸦眼中明显是默认。   “很惊人的生命力呢,我猜猜看,她应该是花组的吧。”   乌鸦仰视着天幕围绕魔神之影绽放,渺小却灼目的火流,又低头打量着苏芳用来击毁它分身的步枪。   “新一代的素质真不得了啊,就算那个女魔王要管住你们,也一定超头疼吧。”   “能得到前风组队长的肯定,橙一定会高兴的。”   “呵呵,小猫咪在明,你在暗,加上没浮出水面的,我的老东家,看来在废舰城这弹丸之地谋划着大动作呢。”   “听说前辈现在是废土上知名的情报贩子。”苏芳没接下这个话题。   “我只是个记者兼播音员啦,比不得你这样最高级的特务。”   “您过谦了,会知晓晚辈的身份,足以证明您消息灵通,可站在吾等的立场,希望您能在这次采风中谨慎行动。”   “哈哈,稍微得意忘形了,不要见怪。”   乌鸦发出尴尬的讪笑,又旋即将视线转移到——深陷异常空间支配状态下的蓬莱号尾部。   “本以为废舰城如今值得关注的也就噬龙的幼鬼,以及负责镇压她的不死鸟而已,谁知却惊喜连连,这下文花帖该添上不少重点条目了——到底从哪钻出这么多怪物啊。”   它连续“咔擦”抓拍着舰尾如临末日的死寂景象。   苏芳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乌鸦所持的相机上。   “前辈在拍些什么?”   “明知故问。”乌鸦貌似感叹道。   “这力量,看来又有一颗特殊的星星,坠入青龙神的梦境了呢。”   它惯于装腔作势的语调,微妙发生了某种变化。明明只是只畸变的乌鸦,可三只血红的鸟瞳,却内蕴迫人的灵智,目光如炬直视着苏芳。   “同为根源使,难道你不能亲眼见证这感人的奇迹?”   被轻易看破了力量的实质,苏芳默然拆下步枪上的瞄准具,对准右眼透过狙击镜望向环境诡异的舰尾。   “和前辈一样,我也喜欢过用相机的镜头捕捉所见,一张照片记录表现的世界,和现在透过狙击镜所观察到的世界,作为同一个人拥有的见证,却都不是世界本来的面目。”   “哦?”乌鸦颇感好奇地歪了下脖子,“原来是同好啊。”   “说起来你用的是PTRD-41反坦克步枪吧,很老式的古董呢。一般意义上龙芽物质很少会具现为热武器——这把枪,到底承载着你怎样的真实?”   没等苏芳回应,它突然又自顾自挥挥翅膀拍打鸟头。   “诶呀,职业病又犯了,椛椛老教训我,无论多想采访,也切忌交浅言深啊。”   “没事,前辈。”   苏芳并未因它这番话而受什么刺激,始终似冰雪封冻住内心情感的少女,松开扶住枪身的五指,包括紧握掌心的瞄准具在内,整支巨大的反器材步枪,在绿海卷涌的风潮中,分解为蓝紫色的粒子云溢散。   她从漆黑的大衣兜里掏出张粉红便笺,借着幽幽灵光的照耀,细心折叠出棱角温柔的千纸鹤。   “有的人注定只是星星死去时,在孤独的观测者视网膜印下的影子,被流放到时空与记忆的夹缝中,想在影海寻找自己的存在,不是根本不可能吗?”   将真容掩藏于头盔下的少女,仰望着高天沸腾,无人可见的瞳孔透过目镜,隐约闪烁着暗红的微光。   吞噬万物的黑太阳,此刻正被绚烂的虹光撕破。   源于心象的暗影狂潮在最原始澎湃的生命力冲击下消融溃败,一颗橘红的星辰划破比黑更黑暗、深沉如沼泽的天穹,在少女眼中璀璨坠落。   “我曾听说根源使不会做梦,得到必付出代价——”   “作为补偿,神明恩赐的真实,对我来说太虚假了。”   临近尾声的交谈反而了激起少女谈话的兴致,乌鸦讶异地瞥着苏芳,它意外发现这是个并未失去感性的女孩。   两名灵能者都若有所觉地低头观望下方,似是呼应着天上战斗的终结,蓬莱号尾部亦再次突发异变。流淌着莫可名状的微光的风,自与现世相隔遥远的虚无之海渗出,空间在万千神秘魔眼的注视波动中复归正常,然而身处其中——自真实之梦觉醒的意志,却毫无疑问发生脱胎换骨的升华。   苏芳指尖停留的纸鹤,翩然乘风飘起。   “不会做梦,怎能飞翔?”乌鸦也高扬羽翼,形状可怖的阴影自苏芳头顶一掠而过,叼住转瞬飘起又打旋跌落的纸鹤,再度投入广袤无垠的天空。   少女抬手接住一根飘零的羽毛。   (感谢‘宇佐见莲子’同学的打赏,也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关注支持,没节操的作者菌真是情何以堪啊。)   (过年时被群里人引导着玩300英雄,迷上了用黑叔李舜死,正好要塑造苏芳这位鬼神姬,抽空重看了下黑之契约者,感慨良深。) 第八十八章 真实或虚幻的光翼(中)   关于某鸟笼中萌生之翅,与观察者之眼的追思——梅莉篇   ——————————————   人往往忽视轻易到手之物。   “玛艾露贝莉•赫恩”,对手握力量缺乏实感。   也绝非没在意过——与生俱来的异能,令她从小得以看到常人难以想象的“风景”,如呼吸睡眠的本能般,随心操纵因事物矛盾而显现的“裂缝”,创造隔绝外物将自身紧锁的“壁障”——她对这份彰显自己“独一无二”的现象,在意的不得了。   不同于一般继承龙芽之血的“原石”,少女被告知体内并不存在非人细胞,也从未共鸣过高能粒子——异能运作产生的原因,连森罗最先进的科技也观测不能,由此被打上“特异”的标签。   自首度置身实验室起,被关入冰冷培养仓的她,就讨厌那种当小白鼠放显微镜下开膛破肚的待遇,以致十四岁后就任性地向“监护人”提出请求,再也没接受过相关体检,可即使如此,也无法改变她在“生物”、“精神”及“社会性”上,与常人格格不入的定义。   这异能不可抗拒地陪伴着她,在枯燥的成长岁月带来许多便利,也相应滋生了不少烦恼,与少女苍白的人生纠缠,逐渐被视为自身理所当然的一部分而习惯——得不到解释的少女,大致选择了忽略……反倒善用这奇妙能力来寻求种种不合常理的体验,最终造就了今日的梅莉。   然而那终究只是被困象牙塔的孩子,为自我满足而编织的画布,上面乐观涂满着五彩斑斓却脆弱的泡沫。   直至“龙之伤”失去意识的坠落中,少女做了个浪漫不可思议的“梦”,甚至记不大清梦见了什么,异能就毫无征兆地膨胀进化,超越了她以往认知的藩篱——这过程被熟知内情者称为“觉醒”。   可即使突变传说中神秘的根源系灵能者,她刚开始对寄居其身的力量也缺乏必要的自觉,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比以往更毁坏“常识”的异类——这能力来得太轻松,她仅沉浸在新奇世界的遨游中,像一心享受童趣的孩子天降永无乡,寻得了能永远化身彼得潘做梦的宝藏,对自由无限可能的未来,单纯满怀兴奋和渴望。   她根本没真切认识到,这力量对别人、对尘世意味着什么。   虚浮的气泡只有在阳光下飞舞才会闪耀,被卷入黑暗森林的泥泞中、为生存而扎根的人们点燃的火海,只会在转瞬间映照出包围它的残酷色彩,然后破碎——   气泡再轻,也无法作为翅膀飞下去。   少女天真的认知没多久就遭遇考验,追求将异常和常识混为一谈的梅莉,面对放纵力量妄为的灵能者们,逐渐察觉到内心的排斥——这些被世人称为“龙芽使”为神眷顾的怪物,思想上异己,却其实已成同类。   身边人不断扭曲的言行,把向来为自我而活的她,拖拽入悱恻的迷惘中,被迫将痴迷梦象的视线,转移到一直忽视的严峻现实上。   自己拥有这天赋,不得不做些更实际的事。   正如此刻指尖喷薄的光焰——空想无色的火花,顺从她的心绪,化作蝶海般梦幻的飞行光体——由内心遐想气泡而萌生的光翼,头次为破坏长出暴力的爪牙,尽管披着华美外衣,却不是她最初想描绘的画。   少女隐隐产生一丝明悟,这力量看似给了她尽情挥霍的自由,却终将转化为分量惊人的负担。   可这是她必须接受的,她排斥着正接受这一切的自己。   “你知道吗?在古希腊悲剧中,把这类矛盾视为命运。”教她艺术的老师曾这样说过。   ……   “成功了?”梅莉颓然垂下右手,少女眼瞳中倒映着错位的时空,辉煌光影交织,令她眼神看来恍若隔世。   “果然……没那么简单。”   那头自噩梦的深渊里闯出、夺走无数性命的异形,被冠以“荒神”之名如此凶顽的恶兽,若在弹指间便趋于消亡,反而会给她不真实的压迫感。   托灵感多普勒境界之赐,在这活性化的隙间内,由灵魂绽放凝结实质的飞行光体,也成了她心念的延伸,与哀嚎的蜃鬼之潮激撞——这实际是心与心间的接触,被少女愿望不断净化的邪灵与她纯粹的光辉融合——它们湮灭后内在烙印的痛苦,依然残留下来,她都感同身受,仿佛模糊了记忆与心情的边界,若非有深层壁障抵挡了这剧烈的精神侵蚀,恐怕她早已撕碎自我,同艾伦一样深陷意识炼狱的阴影中。   然而只有那作为灵魂聚合体的光卵,她感受到的唯独一派浑浊的虚无与空洞,就像里面孕育的东西从未存在过。   梅莉开天辟地的一击,没摧毁荒神的肉体分毫,而原本无懈可击的光卵,虽然被打穿无数漏洞形同筛子,残存的蜃鬼却像聚集于腐肉上的蝇群,拼命修补着卵状物的创伤——面对存亡的威胁,伪魂之卵终究没能孵化出其内蠕动的魔物,而是挣扎着再度与畸形的肉身融合。   “为什么不能给它们解脱,是我能耐还不够么?”少女语气脱力又透着遗憾道。   初次激化根源的伟力,几近抽空她从隙间汲取的能量,这招数超乎想象强大的同时,又像在剥夺她体内重要的本质,让少女一刹感觉空落落的,心神萎靡难以再发动进攻,只得把疑问抛给那个引导她的女人。(初级技能CD太长)   “看来没能击垮母体呢。”神秘女人似乎早料到这结果,整理好佩戴的纯白手套,悠哉挥起一把折扇,“毕竟是牺牲无数灵魂造就的怪物,它身上纠结的执念之深,单靠心力来否定其存在,对刚与隙间共鸣的你来说太勉强了。”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梅莉喘息着问。   “我问你,某个美术生苦恼于自己不是画不出来,而是对所有做模特的石膏像都不满意,会怎样做?”   “这时候——就要拿出凿子锤刀?”少女脸色略不自然,试探着回答。   “孺子可教。”女人的表情愈发生动,“可毕竟是活着的生物,想像石膏一样随意揉捏是不成的,话说西洋与中国风,你喜欢哪种雕刻?”   “你只要告诉我该怎样处理就好。”对她故弄玄虚的行为产生厌恶,连一向好性子的梅莉也禁不住急躁。   “啊啦,变强硬多了。”女人扇尖一指遥远下方的飞行器,“是为了那个女孩吗?”   “我……”梅莉犹疑着向挚友那边瞥了眼,随即肯定地道,“必须要有更多保护莲子的手段。”   听了她温柔而显强韧的话,女人嘴角的坏笑,恍惚间体贴了许多。   “如果说先前那一招,是用你的真实击溃它的真实,属形而上交锋的话,那么接下来就该活用物理,回归形而下的对抗了,毕竟它完美的领域压制已被打破,虽然转变隙间的状态在这消灭也不是不行,但为了今后的战斗着想,你试试看——”   “把这份力量带去现实吧。”   “可我连攻击的原理都没搞懂,莲子说的没错,我的能力很不科学,事实上我用这些简直跟做梦没两样,都没自我意识。”梅莉不自信道,“在现实,我能办得到吗?”   “唉呀,才夸奖你来着。”女人拿折扇抵住额头叹气。   “这场战斗的实质,是你和怪物背后的心灵术士间的较量,如果精神上动摇就完了。”   “人会思考自己是谁,从哪来,到哪去,哲学三问看似很空泛,却是灵能得以显现的关键。”   “如果你把这一切当梦,那现实又是什么呢,你又是什么?所谓的观山水三境界,不外乎缘于自身心境的判断——不过也难怪嘛,毕竟你从小就被关在笼子里,能理解事物,全依托于别人构建的世界,你所看见的现象的裂缝,只是境界之外内心的狭间。对你来说真实近乎是虚无的,正如这片大空的梦象。庆幸自己觉醒了吧,无论内心还是狭间,对现在的你而言,皆是无限开拓中的宇宙,当残缺不全的裂隙,转化为真正的境界——”   那先前缥缈若灵魂耳语的声音,此刻悠扬如晨钟暮鼓,让少女刹那醍醐灌顶。   “你将从影海的耳语者,升华为根源的调律者。”   与女人交流的千头万绪,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更令她难分清真与幻。她回味着方才使用灵能的感觉,与相隔遥远的觉醒回忆——似乎都是失去支撑向背后的深渊摔倒,在梦境中无止境的坠落,可真实的自己,又如何会落入梦中呢?   环绕少女周身未熄的光,化作一群璀璨的幽蝶,翩然掠过虚空,其中一只轻盈地停留在梅莉鼻尖,扑扇着翅膀,鳞翼花纹纤毫毕现,有微小的气流拂过睫毛,似乎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发生在眼前。   “调律者?”梅莉凝视着遮住她双眼的蝶影,语气似是透着疑问,又像在说服自己。   “我还能用这力量,干更多事情?让我的真实,去改变外物?”   女人微微颔首,光蝶从梅莉鼻尖离开,落在她伸出的折扇上。   “现在的你,或许还分不清真实与真我,哪怕蘧蘧然如庄周,化蝶也不一定是他想要的哦。总之别让自己的心意,稀释于根源的真实中。”   “你是指我不要过度依赖这力量?”冰雪聪明如她,听出女人明显的规劝,难道这和灵能者所承受的“诅咒”或“审判”相关?(前文小兔姬的话)   “最后给你个忠告吧。”   女人轻轻吹口气,光蝶消融在一阵清新的微风中。   “蝶儿破蛹不是想要自由,而是为了生存。”   不等梅莉回过神,她就扬起衣裙一个华丽的转身:“好了,你也该从梦中醒来了,而咱,要再次坠入梦乡补个好觉。”   “等等,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眼见唯有她能目睹的虚影变得朦胧黯淡,梅莉咬牙挽留道。   “贤者的启发可没那么廉价哦,教学时间结束,咱已经帮不了你更多了。”   “我们还会见面吗?”梅莉不自觉将手揪在胸口。   “当然。”她高深莫测地回首,令人不快的微笑一如始终,“彼此期待吧,可那代价,对你想必不轻松。”   “沙扬娜拉。”不祥的魅影向少女挥挥手,在她的人生中又一次渐隐渐没。   她没睁开过眼看一次梅莉,可面对这个圣洁与魔性融于一身的女性,少女总觉得内心完全暴露在她的观察下,哪怕没睁眼,也比所有拉普拉斯魔眼的注视更令人不安——事实上女人刚才举的美术生的例子,恰恰就是梅莉自己曾做过的事。   少女惘然环视着周遭空漠荒废的狭间,这时空似发生了某种改变,又依旧沉寂如初。   少女低下头鸟瞰着脚下,挚友正在那不知发生了什么望着她。   恍然福至心灵,不知何时起,无色透明的翅膀,已自她肩背后发芽舒展。   翅膀渐渐被周遭变幻的光影渲染,浸透着幽紫深蓝种种瑰丽的色彩,翅根至翼尖都裂开诡异瘆人的缝隙,最后张开成为一只只大小不一的魔眼,只不过这次,和她自己的眼珠一模一样。   犹如金色的万花筒在旋转。   少女抛开内心所有纠结与成见,顺从着本能挥手在虚空划开闪耀着绚烂火花的圆弧,言灵随心而发。   “破梦•虚与实的反转!”   超脱这梦与现实模糊的夹缝,回归她真正向往的世界。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这章着重‘翼’这一意象,无论苏芳的纸鹤、梅莉的气泡都算翼的一种,可只有借助外力才能起飞,且并没自己要飞的意志,终究比不上生命所拥有的真正翅膀,但我想有没有什么能让它们成为真正翅膀的方法呢?——翅膀代表着飞翔,也承载着生命和梦想的重量,更是灵能者能力的重要象征,也算和后续相关的伏笔吧——我曾在前文说过灵梦只有暴走后的幽体化,在蜃海与现世的夹缝中才能飞,她本身不能在现世飞翔,这并不符合一设中灵梦的能力,是因为她不会做梦吗?还是没有属于自己的梦呢?)   (在与八目鳗荒神斗争的这场BOSS战,我想借此传达的东西,与哲学或人生感悟相关的东西扯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推进剧情了。作为立志成为魔界大哲学家的我来说,这个故事或许注定只为一小撮人而写,但我衷心希望有更多人能喜欢上。) 第八十九章 真实或虚幻的光翼(下)   第八十八章 真实或虚幻的光翼(下)   关于某鸟笼中萌生之翅,与观察者之眼的追思——莲子篇   世上所有东西都因为被观察到才拥有意义。   少女在天文台第一次看见真实的星空后就如此相信。   她或许是个天才,自幼在孤儿院表现出妖怪般的学习天赋,从而入选森罗绝密人力培养计划,并在这过程中被科学部门最高领袖看中,一步登天成为其学生。   “期待你能收获真正值得我观察的资格。”这是老师对年仅十岁刚参加实习的她所述赠言。   出于这句话,属于她的代号,罗列在一连串重大科研工程的参与名单上。   就这样按部就班地成为顶尖精英,备受圈内关注的少女,却在“计划”最终阶段落选。   “放个假吧。”对于她的失败,老师也根本没透露内幕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应对追问,“你依然是我的学生。”   但这是对她的最大否定。   森罗不会就此给出解释——这一点无从得知父母殉职真相,连家庭合照都被处理掉的她,比谁都明白。   自己只是被淘汰的劣质品而已,连为何“劣质”都没资格知道。   从打上“不合格”的标签起,对曾赋予其人生价值的“计划”,她已然是无用之人。   那年十四岁的少女,在父母墓前久违地参拜后,漫无目的来到附近的生态天穹散心。   本该是最失意的时刻,少女却没感到多少压力,只是疲惫地呆坐喷泉边,能眨眼分析出喷泉运作数学模型的逻辑计算力,对理想啦前程这些事,偏偏最不擅长考虑。   这时向她伸出手的是一名小女孩。   女孩递给了她一张铅笔画的素描像。   那一刻世界变得空白又静止,她眼中观察到的风景无比奇妙。   她从不知道别人眼中的“莲子”可以如此生动,哪怕是线条、阴影和黑白二色勾勒的画。   偶尔照相、透过反光所看到的自己,不都是面目无神如机器吗?   “请问你是?”   她竟然为眼前观察的对象是妖精还是人类而疑惑——或许刚自花丛中穿过,女孩一袭华紫色的连衣裙上沾满绿叶和花瓣,如瀑金发从状似白花苞的帽子下流溢而出。女孩清澈一笑,若淡紫色猫眼石的瞳孔,倒映着她白痴般迷茫的脸。   “还记得吗?”小女孩握着铅笔的手纤柔地贴住胸口,“那时你在Prometheus基地,阻止了一群疯子对可怜小白鼠的暴行。”   女孩看上去比她要稚嫩许多,和当时鸟语花香的生态天穹一样,洋溢着风与花的亲和力,让莲子牢牢记住了那个笑容。   在短暂的迷失后,莲子想起她在那个基地插队实习时,曾撞见负责人私自调用大型灵子发生装置,对特殊活体进行实验,严重违反了科学部门的程序规定,她当时呼叫安保部队控制了现场,至于后续事态则因为牵涉机密过深,她也不大清楚。   “你是——那时的‘Mobius’?”   “不要那样叫我。”女孩一刹那有些生气,“我的名字是玛艾露贝莉•赫恩,你可以给我起个昵称都好,请不要那样叫我。”   这个女孩是名异常人。   因为当初在培养仓内戴着头盔的缘故,莲子不知道她会有双如此动人的眼睛。   要是能再早点看见就好了。少女近乎着魔地想。   小女孩往前更踏进一步,两人眨眼间呼吸可闻,来自女孩身上的香甜气息,让莲子恍惚以为自己从此不必再食人间烟火。   近在咫尺的金发,比透过玻璃天幕照射进避难所的阳光还绚烂,哪怕明知这是错觉,少女也不禁觉得她不似人类,而是能给枯涸心田降下甘霖的神明。   “好看吗?”小女孩用指尖撩起发束,亲昵地拂过她脸颊,“这半年多长出来的,真该谢谢你让我不用再留短发。”   这就是她和梅莉的初识,在彼此生疏的观察中开始织叠的羁绊。   世上所有东西都因为被观察到才拥有意义,人与人更是如此。   ……   “梅莉长…长出翅膀了?”   莲子在“东方一号”里揉了揉眼,又拼命擦拭着舷窗,确认自己没看到幻觉。   从未想过挚友真会以妖精的姿态腾空——由不可名状光质构造的薄膜,在梅莉背后呈翼状延伸,就像四道隙间直接连结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少女如一只蝴蝶长出奇异的翅膀。   那不是任何生物能自然生成的,抽象又华美的光翼。   翅膀上最鲜艳的花纹,正是一只只转动的硕大眼睛——莲子曾凝视过无数次清澈又深邃的眼眸,她无比熟悉的淡紫色悄然隐去,而全然转化为神圣凛然的金色。   虚无中有更具活力的风吹起。   伴随着航天舱的摇晃,混乱无序的思绪冲击着莲子心防,或许是因为无意识间受到伪魂之卵的影响,又或者是在这离奇的时空与梅莉精神共鸣的缘故,少女记忆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逝去的光阴皆如浮光掠影在脑海过滤。   是从何时起依赖上她呢?   待在梅莉身边,哪怕再自我厌恶,都能鼓足勇气观察自己。   就仿佛依赖太阳存在而闪烁的月亮,只有被日光照射时才变得美丽。   那时的自己,是指望成为她的观察者吧。   用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观察梅莉,也渴望被梅莉观察的她,觉得再没比这更富价值的事情了。   自那天相遇起她就与梅莉形影不离。   在接受苛刻的保密协议后,虽说她重新拥有了见得光的身份,却早已不适应于实验室外的社会容身。习惯体制化安排的她,在既定的生活轨迹,被突如其来截断后,收获的不是新生,只是如机器换了层外壳,连证件上的姓氏“宇佐见”都不是出生时的姓。   她早已无家可归。   但她选择了相信小女孩,接受“报恩”名义的邀请,跟着她一起回家。   她照小女孩的请求起了个昵称,直接叫梅莉。   不久梅莉拿来了新伊甸安保区最负盛名的大学——巴别塔学院的入学申请书,对常人来说如鱼跃龙门的高门槛考核,自然难不倒拥有数个博士学位的莲子。   自那以后就像是迫不及待展开新的人生,她抛弃了以往阴沉死板的个性,陪伴梅莉悠闲地度过了三年校园生活,再未于研究上精进,只是成为一名普通的学生,几乎与过往的生活方式切断了联系,以致在曾经的人际圈风评急剧下降。   梅莉是森罗公司CEO的教女,金字塔顶层的特权阶级这件事,莲子也是差不多一年后才偶然知道的。以前的熟人冷言冷语说她被老师抛弃后,又抱上了CEO的大腿,面对这些谣传的中伤,她只能保持沉默,尽量不让梅莉察觉。她知道老师的态度,她并未被抛弃,只是自身选择疏远了老师——出于对梅丽的信任,她并不觉得彼此的身份会对这段友谊造成影响。   比起不求上进的莲子,跟迟来的发育期一样,梅莉在大学期间海绵吸水似贪婪汲取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身心都在茁壮成长,对世间的风景和奥秘充满了好奇心,特别是新伊甸外荒废的旧世界,她几乎是以一种朝圣般的心态无限向往。   然而即使是这样完美的梅莉,也会有跟寻常小女孩一样想不通,心情愁闷的时刻。   每当梅莉不愉快时,莲子只要跑到生态天穹去找就好了,梅莉一般都会呆在那,利用她那特殊的能力和莲子捉迷藏,往往要累得半死才能发现她一点蛛丝马迹。   梅莉喜欢在那寻找模特,运用她那独特的视角观察,随心所欲地在纸上乱画,通常会描绘出极其抽象而晦涩的艺术形象,这是她特有的排除抑郁的方法,可能是两人专业大不同的缘故,莲子往往难以理解梅莉的思考回路。   “你为什么会给这只眼珠加上翅膀?”   “不觉得这样就能看更多东西吗?”   “我只觉得好惊悚。”莲子有时候只能发出讪笑,来掩饰心虚的表现。   “莲子肯定也有想看却看不到的东西,快说给我听听。”   “嗯,这倒也有,比如亲眼见到质子对撞,黑洞诞生的瞬间,或者希格斯波粒子的存在吧。”   “诶,真有莲子的风格呢。”   那时的两人是在望着生态天穹的顶部边对答着。   同森罗管制的每个角落一样,生态天穹顶也雕刻着烙印于每个森罗公民认知深处的标志。   森罗的标志是一只如神如魔的眼睛,以带有厚重历史感的银色描绘,周身环绕着一圈拉丁文“Veritas”(真理)——眼珠高踞于通天塔顶,代表文明与希望的火焰熊熊燃烧,俯瞰冥冥众生。   从出生起她们就被灌输这个标志所代表的意义,然而却对森罗公司真正的历史知之甚少,对世界的印象完全固化在安保区避难所的高墙内,反而会在面对这些象征本身时产生疑问。   在她还对老师敬若神明时,曾相信这个标志象征着通往真理的途径——人借由在高处照亮和观察世界,来获取对自身的理解和认同,森罗是在致力于为末世后新生的文明奠基,她们所做的一切注定是留名青史的伟业。   而她把这些讲述给梅莉听时,少女在挚友脸上看到了难以言喻的落寞。   “真好呢。”   那以后梅莉就变得郁郁寡欢。   这一点,和她朝夕相处的莲子是最清楚不过的,   梅莉开始暗中调查外界的资讯和如何前往其它安保区的渠道,甚至是一些被禁止传播的资料,她都想法设法弄来。   “从小到大我所有的愿望都能被满足,可是唯独去外面看看这个愿望是不被允许的。”   少女被高墙阻隔的视线令人哀伤。   莲子为此做了个决定。   在鸟笼中空挥的翅膀没有任何意义。   想帮那被束缚在茧壳中的生命获得自由,想让那双眼睛中看到的世界更加美丽。   那时的少女并不会想到,当这双翅膀飞起来时,留在地面的自己,怎样才能缩短那遥远的距离。   (大致交代了下莲子和梅莉的过去生活,如副标题所言,87和88章分别由梅莉和莲子两方视角进行,蕴含作者菌对ZUN神秘封组专辑‘大空魔术’内故事的思考。梅莉的幻想是双刃剑,既支撑着她度过鸟笼围墙中沉闷的岁月,也蒙蔽了她的眼睛看到现实,但当她超脱这幻想更清楚地观察到现实时,她将进入全新的境界。)   (文中的风与翅膀,都是灵魂实质化的一种象征,是梅莉开始走向自我与世界真正彼此认同的标志——而作为她这一奇妙个体的观察者的莲子,她们是在进行思维感知链接的状态下,察觉到彼此的改变的——可即使想法和感觉能传达,即使思维开始与宇宙连结,心灵也无法彻底相通,对于在这困境中努力破局的无奈,或许只有莫忘初心是最重要的。89章BOSS战彻底完结。)   (谢谢各位书友的打赏。作者菌真是惶恐,家里300英雄已删,正在努力找回状态中。) 第九十章 你喜欢特大份鳗鱼寿司吗(上)   幻想的蝶翼仅是轻轻扇动一下,少女眼中便望见了“风”。   风卷云舒本是常识性现象,可与梅莉感知连结的莲子,确确实实被散溢着异常微光的“风”吓到——“风”涌入视界,她分不清那到底是光还是胀缩的气流,稍一吹动,“风”所流淌的虚空便盈满生机。   【这果然是她渴望的……】   从坠入隙间后目睹的一切变化,令莲子隐隐意识到梅莉力量的源头。   和自己不同,梅莉在思想的诡变上是个天生的魔术师,因为生在鸟笼中,她无限渴望掌握能从常识的高墙内逃脱的魔术,魔术因做梦而升华,她的人生终成这些魔术的载体,此刻会长出翅膀就是最好的证明。   梅莉能随心念描绘幻想的境界,甚至在虚实间转化概念,只要她愿意,战斗就是闭上眼这么轻松的事……或许周遭能观测到的时空,就是她涵盖于脑内的宇宙吧——对自己来说种种不明真相的事物,仅是虚浮于梦境位面的泡沫,可对梅莉来说却是正逐渐发生的现实。   这位最好的朋友,是匍匐在地上的自己仅能仰望的存在。   视线死死追逐着上空飞翔的魅影,莲子被光明之风刮致目盲的同时,意识海深处有近乎谵妄的念头冒泡。   梅莉是……神吗……   双手不自觉捂住脸垂首。   当强光散去,莲子自指缝再度窥见世界的面貌——   她依然跪在‘蓬莱号’满目疮痍的甲板上。   在虚空漂浮的城市废墟,方才乘坐的“东方一号”,刚真切感受到的奇异风景皆成梦幻泡影。遭受重创的巨鳗已收回光之卵,正丧失自控力胡乱破坏着货舱——被短暂神隐的一切,悄然自迷途的异界归还。   唯独一个人发生了本质的蜕变。   莲子没理会发疯的荒神,本能将视线投向上方,在半空最耀眼的地方,两对绚烂的光翼正以撼人心魄的存在感张扬着,翼面每一颗眼珠都在离奇地转动,好生打量着这沉重的现世。   梅莉右手心正汇聚着一颗旋转汹涌的光球。   “真厉害啊,主人所看重的就是这份潜能吗?”   莲子呆呆地转移目光焦点,往声音传来处瞥去,她此刻身在货舱二楼的走廊上,正是最初被梅莉拖拽入隙间的原点,而说话的橙正漂浮在走廊断裂的围栏前。   猫少女此刻的模样凄惨得让人恐慌,衣衫褴褛不说,几乎成了血人——她右手拎扯着艾伦一捆蓬乱的长发,昏死的小魔女被当破洋娃娃般提着,不知死活。   莲子敏感地觉察到缠绕在猫少女周身不正常的气息,橙稚气未脱的脸孔,却活跃着令她毛骨悚然的压倒性气魄。   简直和直面荒神没两样。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那么可怕的艾伦,都被打败了吗?   “干得不错喵。”猫少女满脸野性地朝她咧开嘴,随即恢复为莲子眼熟的天真笑容,“接下来就交给橙吧!”   她将小魔女随手向莲子扔去,少女慌乱中接住艾伦,顺势一倒想减少冲击,却被过重的力道撞翻,以致后脑勺砸到坚硬的舱壁上。   “啊啊啊!”莲子痛得眼泪都差点掉出来,“小心点啊。”   她挣扎着爬起来,扶住艾伦让其靠稳在舱壁上。面对这个屡次为难人的恶女的惨状,莲子现在却实在恨不起来,反而脱下外套盖住她伤痕累累的身子。   “这条杂鱼也活蹦乱跳太久了,让橙很眼烦喵。”橙举起沾满鲜血的右爪舔舐着,少女的竖瞳分外狞恶,属于猫科动物的利齿暴露于唇外。   “等等,橙小姐——”梅莉背上的光翼微微翕动,便瞬移到廊道前。   “这头怪物能交给我们解决吗?”   她转头向莲子鼓励性的一笑,将左手伸入那颗光球扭曲成的漩涡中,抽出一支形似鱼枪的光质长矛。   金发少女将矛郑重地递向挚友。   “莲子,拿着,瞄准它投射就行了。”她一指困兽犹斗的巨鳗,“相信我,把这条鱼扎穿,好好出口气吧。”   被梅莉自信的笑容迷惑,莲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头刚触碰到矛身,一股电击灵魂的颤栗感就从手臂流入脊椎,向体内更幽深处渗透。   【这就是梅莉的力量?】   凭借感知连结传输来的信息,莲子明白这光球就是方才刮起的“风”的凝聚体,除开梅莉本身的力量,那些被荒神吞食的灵魂所变质成的蜃鬼,在被梅莉净化后也融入这其中成为矛内汇聚的庞大能量的一部分。   “你们也渴望着复仇吧。”   莲子收拢犹豫的指关节,猛然握紧光矛——她想接受梅莉的一切,哪怕是自己内心抗拒、不愿承认的“力量”。   见挚友接过自己渴望赋予她的武器,身姿犹若化蝶的少女合十祈祷。   “我心中的天沼矛啊,请搅荡这沧溟的混沌,还怨恨的灵魂以清净吧。”   因承载愿望而满溢魔力的言灵,催动着长矛自莲子手中掷出气势慑人的轨迹——同时以鳗形荒神为中心,货舱内空间裂开一大块奇形怪状、蜿蜒如蛛网的黑紫色裂隙,其中睁开难以计数的金色魔眼,发射经万花筒散射似的光束,汇成致命箭雨将巨鳗笼罩。   光矛甫一出现,荒神就惊恐咆哮着,挥舞残缺的触手挪动上身,妄图从船舱内逃离。   “别想逃喵!”橙竟眨眼追上飞射的光矛,伏低身子凭借惊人的平衡性,踩在矛尖上朝荒神冲去。   见猫少女威风凛凛的耍帅,梅莉不由会心一笑,绣口微张。   “结界•动与静的均衡。”   梅莉在念出这句言灵后就一动不动,而无形的力场也相对拘束住巨鳗,包括触手在内,荒神本该激烈的挣扎却呆滞无比,仿佛它与梅莉的时间都停滞流动。   而相反射向它的长矛却像陨落的流星加速,起源于神代的奥秘,誓要还这妖浊的世间以朗朗乾坤。   对梅莉来说,这也是超出她理解的体验,她已真正踏入境界的大门。   剥夺了外物的真实,将之转化为自己的真实。   千万支光箭同时扎入巨鳗体内。   橙身上的生命之火轰然迸发,再次成形的灵光斗铠,令少女威若猛虎添翼。   “并肩作战的感觉真不坏喵——”   “八云飞卫拳!”   猫少女开臂如弓,拳头击打出去的瞬间,摩擦空气而生的闪光,胜似神明驱逐妖邪的雷霆。   雷箭与光矛同时贯穿荒神,巨鳗被整个轰出货舱,远远摔落到尾港外,沉入水波中又成浮尸飘起,掀起比来袭时更骇人的血浪。   “变成鳗鱼串吧!”   货舱入口所在的钢墙被彻底摧毁,天光照射进昏暗阴潮的船内,大吼发泄着的莲子,忍受不住刺激眯起眼,大绿海上空的阴云不知何时一扫而空,晴澈和暖的阳光,让她再次感受到生命的温度。   (天沼矛,日本神话传说中造就日本列岛的神器,在伊奘诺物质的故事中被梅莉叫做天逆鉾,相当于中国神话中的盘古斧,这里是梅莉因自己内心的愿望而生,龙芽物质具现成的概念宝具,不过尚不完全) 第九十一章 你喜欢特大份鳗鱼寿司吗(下)   第九十章 你喜欢特大份鳗鱼寿司吗(下)   终于结束了?   当莲子觉察到自己腿脚发颤,她立时瘫软在地,背靠舱壁大口喘息着。   从隙间复返现世不过短短数分钟,她仍觉得身处漫长梦境的延续。   在掷出那把光之矛时,少女有一瞬间分不清她在哪,心神似乎也寄托在那矛尖上,飞向她所渴望撕碎的阴影。   短暂的意识爆炸后,她才认识到荒神已被三人合力一击打倒,惨烈如台风过境的杀戮现场,也渐渐陷入死寂。   这场不知让多少人送命的风波终归平静,只听得到船外此起彼伏的浪花声。   转头望向身旁的艾伦,她竟也苏醒过来——被疯长纠缠的乱发遮住脸,无法看见其处于此种境地下的表情,却无疑失去了平素趾高气扬的面具,正软弱如落水的小猫瑟瑟发抖。   对艾伦之前遭灵能侵蚀而崩溃的场面,莲子仍历历在目,此刻惹人怜悯的无辜相,着实让她难以想象这是冠以魔女之名的恐怖存在。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跟灵梦差不多大的小鬼啊。   “我不要想起来……”艾伦害怕念叨着,无力撕扯着凌乱似海藻的长发,“这都不是真的,脑袋是空的多好…”   莲子皱眉挪起身,生怕她再度暴走,但漆黑烟雾的蒸腾中,黑色猫耳娘重变回金发棕眸的小女孩,只是在发出喘不过气的哽咽——而自黑烟中化形的苏格拉底,平常乌亮柔顺的皮毛跟饿了好几个月般黯淡,模样比艾伦还萎靡不振,却仍安慰似地舔着小主人的脸。   “……苏格拉底……”少女泣不成声,“为、为什么要守护这样的我啊……”   扯开身上盖的制服,似乎觉得无脸见人,自乱发下飘起的影焰化为南瓜头形将她包围,少女悄无声息消失于凋零的影子中。   【逃了么?】   莲子捡起掉地上的外套,突然很是烦躁。   “莲子。”   在半空观望船外的梅莉这时飞回她身边,双手紧紧抓住她肩膀,翩跹蝶翼上瘆人的眼珠已尽数闭阖,在落地瞬间,两双来自梦境的翅膀便化为光沫幻灭。   “谢谢你。”凝视着莲子的万花筒,依然是她熟悉的淡紫色,“我们成功了。”   “梅莉……”感受着肩部传来的温热和压迫感,莲子颇为犹豫道,“你怎么哭了?”   “我有点感动。”金发少女收回手,指尖微微触碰着睫下滚落的泪珠,恍然道,“我看见了无法忘怀的东西。”   “如果是还在森罗的我,是不会理解的吧。”   “或许这只是开头小小的考验,还有更大的磨练等着我,但我不后悔。”   少女拭去泪痕,全然恢复自信飞扬的神采。   “因为还有你陪我嘛。”   莲子胸口一窒,几欲脱口而出的疑问强自咽回去。   【对啊,我只是想呆在她身边。】   少女竭力平复着心底翻涌的冲动。   她曾握住光矛的右手,那一瞬间冲垮她的无边无际的气息,让她感觉离梅莉很遥远。   【可她依然在我面前,还是我认得的那个朋友。】   梅莉只要享受这世界的精彩就好,哪怕变得再强,她的价值也不会被灵能所夺去,她本就该活得比任何人都自由。   可内心这空洞感是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难受。   “我想休息会。”梅莉绽放释然的微笑道,“莲子,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少女轻飘飘后仰倒下,如泡沫化入背后突然张开的隙间中,在莲子还未反应的当口,裂隙就呈眼睑闭阖。   “喵,梅莉姐姐还真是矫情。”一道残影跳上二楼,倒地板上伸展好四肢平躺,猫少女摸着两条尾巴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得到力量就该高兴嘛,要是橙可不会流泪,因为早就被血冲掉啦喵。”   “喂,你真没事吗?”   莲子战战兢兢问,她被那张凝固着血污的小脸吓得心慌,比起在梅莉庇护下近乎毫发无伤的自己,猫少女在这场死斗中受的伤,恐怕足以让普通人死上几百次。   “橙今天累坏了,可得吃好多食物补补营养才行喵,可惜那条鳗鱼貌似吃不得的样子喵。”   她眨眨眼怪笑道。   “莲子姐姐,接下来的事橙能交给你吗喵?”   莲子无力吐口气,将外套扔给衣不蔽体的橙。   说起来也没发现明显伤口,看来自己是不用担心这个小怪物啦。   不过善后的担子只能背上了,谁让她出力最少呢?   这时哔哔女孩突然震动起来。   “通讯恢复正常了?”   少女打开频道检查。   “喂,能收到吗?”里香的大嗓门急躁地响起。   “能收到,里香,你在哪?攻击蓬莱号的荒神已经被消灭了。”   “看到啦,我就在船外,是你们把这鬼畜生解决的吗?我还担心蓬莱号被弄沉呢,嗷呜,总算松口气,咕嘟咕……”   随即传来她大口喝水的声音。   “援军才来喵?热鱼汤也早变冷喵,这效率可不能拿工资。”   橙在一旁嚷嚷道。   似呼应她的不满,解完渴的里香也开始解释原委。   “我收到蓬莱号被攻击的消息时,‘破晓天火’的猎兵也偷袭了城郊的自警队基地,似乎有内鬼作祟的缘故,导致能临时出动的飞行器都在混乱中被炸毁了,幸好我昨晚把玄爷号开去检修,才能及时赶过来。”   “我明白了。”莲子也强作镇定,“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善后呢——你是在尾港那边吗,我这就去看看。”   得到了肯定答复,少女就强撑着身体,在积水颇深的货舱内找了艘飘进来的皮筏艇,小心翼翼穿过船体大洞划到尾港。   一片狼藉的港口废墟上,她发现随首领进击的鳗鱼群竟也全数灭亡,和众多人类的残尸一道随波逐流,在日光下浮成一片泛着惨白粼光的尸潮。   而腥血几乎染红眼前水域的荒神,之前光塞进船舱的部分就够莲子怀疑进化论了——更别说此刻浮在水面上的尸身,目测至少有两百米。   “喂!”   被惨象震慑的少女霍然抬头,前方玄爷号顶部装甲上,小兔姬正半蹲在那朝她打招呼。   “呼。”莲子刚松口气想回话,就差点被巨浪掀下筏子。   “那怪物还没死!”少女登时一个激灵,反应惊人地抓稳船,趴下身躲避着浪头。   空中的小兔姬似乎也被这死而不僵的巨怪吓了跳,她瞧了瞧鳗鱼的尺寸,又掂量了下手持的爆矢枪,摇摇头果断扔到一边,反头扛起一管多联装的单兵火箭发射器。   女猎兵佩戴的微型耳机内,正传达着风铃苑主人清冷而急促的质问。   “赵将军,现场情况如何?敌袭击退了吗?我想请你尽快确认城内高层的状况。”   小兔姬只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淡定道。   “我说千音铃,你喜不喜欢特大份鳗鱼寿司?”   “什么?”那边明显愣住了。   女猎兵嘴角泛起坏笑,一甩风衣自幽浮顶一跃而下,鲜红的长马尾飒爽扬起。   面对身下注意到她的庞然巨兽——形同食人花花瓣撕裂到极致的血盆巨口。   只是果断摁下扳机。   “当下酒菜的好料啊。”   致命的化学爆炸,就像厨师精心调理的烹饪火焰吞噬了荒神,女猎兵眸中血光骤闪,借助火箭弹发射的缓冲在半空调整好姿势,闯入腾起的硝烟火浪中,右臂猛力刺入巨鳗被炸裂烧焦的伤口内。   人影闪电环绕巨鳗一周,由厚重血肉堆积的怪物,陡然如遭高温融化的巧克力崩溃解体。   轻踩巨鳗再无半点生命力的尸块,女猎兵冲出澎湃高涌的血浪,宛如一只优雅的兔子,跳到莲子藏身的皮筏上,只激起一丁点水花就利落着陆。   “补刀完毕。”   她刚转头朝抬起身的莲子竖起大拇指,耍帅的动作到一半就被迫打断。   “那是什么——”莲子呆滞地指向前方,脏水不断从她流海往下淌,却浑然不觉自己彻底淋湿了。   “喂喂,开玩笑吧。”同样察觉到异状的小兔姬,挠挠后脑勺转身,“我可不擅长处理灵异事件啊。”   黄金色的光芒占据了两人瞳孔。   一条诡异的鳗鱼,正漂浮在荒神残骸上空凝望着她们。   相比足以载入吉尼斯史册的凶恶巨鳗,这条仅有一米多长的鳗鱼堪称袖珍可爱,浮在半空的它身形流丽虚幻,晶莹的触手勾画着夺人心魄的弧线,宛如来自幽冥的勾魂使者,身上缠满了密集鱼子似的苍白色光卵。   “这才是黄金八目鳗的真面目吗?”莲子举起哔哔女孩扫描道,“原来还真是金色的啊?”   似乎要将仇人的面貌牢记在心,金鳗鱼令人发毛的视线自莲子两人身上扫过,扭身躲开玄爷号上的机载炮扫射,便消隐于绿海的泛滥波涛中。   “竟然来了招金蝉脱壳,这条鱼挺聪明嘛。”小兔姬从兜里掏出酒壶道,“先喝口压压惊。”   莲子掏出撬棍,强忍着恶心,拨动着一块漂过来的巨鳗血肉,却发现腐烂的组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蒸发。   【就失去活性了吗?难道肉身是靠那东西来维持着,而它则寄生在同类身体里?】   “可恶喵,橙竟然被骗了!” 。   后边响起橙懊恼的尖叫声。   “抱歉,瘸腿叔,我没能为你报仇喵。”猫少女也从舱里出来,正站在一艘木船残骸上,耸拉着猫耳一副消沉样。   她好像对被装死的荒神愚弄了一事异常郁怒,却似乎忘了那名男人最后是被她亲手剥夺的生存权。   橙缄默了一会,弯下腰捧起水又扬手洒落。   在血波中漂起打沉的浮尸,突然全燃烧为凄美若飞萤的流火,人灵魂的面目似乎也混入这袅袅焰火中,在烟波震荡的大绿海上升,飘向不远处的城镇,飘向幽深的丛林,飘向天苍地莽的他乡。   如昨日祭典上扮演的巫女一样,橙在漫天萤火的簇拥中,以独特的仪式诚心祈祷。   “至少不让你们成为兽魔的饵食,魂归大绿海,在自己的家安息吧。”   猫少女向澄澈的青空展颜一笑。   “喵呜。” 第九十二章 坏掉的夜莺为何独唱   第九十一章 坏掉的夜莺为何独唱   天光放晴,洒遍空旷的瞭望塔,在飘升至这的橙红星火袅绕中,依稀似坠入世界尽头的仙境。   巨船最顶端的景色祥和而美丽,仿佛之前发生在船舱的死斗,并未能殃及到这儿的清净。   “吖,这回终于搞了个大新闻。”   缠满藤蔓的天线被罡风刮得晃晃悠悠,一只嘴叼纸鹤的大乌鸦,正悠然窝在雷达上,明明连鸟喙都没动,却诡异地发出少女声。   “但怎么播出去也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椛椛都警告过许多次了,再惹得一身骚,电台真会被一锅端了去——想取悦听众可真是门艺术啊。”   “不过眼下这风浪还真吓人,想必会有人乘着它,扶摇直上吧。”   她当宝贝似地摆弄了会相机,鸟爪子灵活挪了挪,把视线投向下方位于舰首前的栈桥。   那里有一座灯塔,与犹若巨鲸化石的蓬莱号遥遥相对,孤独中跨越百年的守望。   “问题的关键,那位幼鬼从大清早就缩塔里,连荒神蹂躏她老巢都没动静,真令文文我费解啊。”   “记得那座塔是帮助创建城市的‘神子’曾隐居的地方,被原住民奉为圣地,不过在她传下的教派被捣毁后,就无人问津了。”   乌鸦沉浸于因果思考的注意力,突然被远处掀起的不祥风声吸引。   “那只鸟是?”   它抬起右翅作手搭凉棚状,额头上紧闭的第三只眼令人发毛地睁开。   被血红鸟目捕捉到的墨点,隐秘划破天幕,在它眼珠内迅速放大成一只漆黑的大鸟,浑身激绕的凶煞之气,比之它这只象征灾厄的报丧鸟更甚。   “鱼鹰么?”   ——————————————————————   龙齿湾一处隶属旧城区,可以远远观望到蓬莱号的渔港内,被灾难所恐吓到的人们,尽数丢下了手中的生计去避难,原本热闹的港口一派死寂狼藉,可一家建于湖畔高地上,新开张不久的烧烤店,却仍然在照常营业着。   头戴装饰有雪白翅膀的猎鹿帽,有着一头醒目粉色短发的老板娘,正系着十分合身的厨师围裙,以右脚搭椅子上的悠闲姿势,坐餐桌前。她歪着头枕住抱膝盖的手,漫不经心招待着唯一的客人。   “你的手艺还是这么赞。”   坐正对面的客人竟是个短发小女孩,穿着华丽的赭红色花纹和服,个头非常幼小,以致坐着时,赤裸的小脚丫都够不着地面。   阳光穿过敞开的木窗照耀在她脸上,朦朦胧胧看不清五官,只让人觉得面容轮廓柔美而可爱。似乎因为料理太好吃的缘故,她把寿司一块接一块塞进小嘴里,鼓着包子脸一副贪吃相,给人以天真活泼的印象 。   “嘴里沾满血的怪物别说话,会弄脏店里的空气的。”粉发女孩冷淡道。   “厨师的杀生刀就能擦干净吗?”小女孩一指柜台后的厨具道,“我可闻得到枉死之魂的臭味哦。”   “忘了告诉你,给你吃的都是隔夜食材。”   小女孩差点把满嘴食物喷出来。   “喂喂,真苛刻,好歹我也算客人吧。”她急忙拿起碗喝汤,配合着艰难咽下去,不爽地拍着桌子,“有好好付帐哦。”   “逗你玩的。”粉发少女貌似温柔地微笑,“我可是有职业道德哦,不过没想到堂堂天邪鬼也会有被骗的时候。”   “因为人在饱食美餐时最放松嘛。”幼女松口气,拍拍平板的小胸脯道,“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可是个只想吃更多好长大的大胃王呢。”   两人闲谈没多久,一道残影猛力拍打双翅落在窗棂上,卷起一阵阴森的穿堂风,却是一只眼冒瘆人绿光的黑鸟。   “回来啦。”   粉发少女轻抬左手,接住跳下来的黑鸟,凝视着自家宠物的双眼无神,却浮现出甜蜜又令人背脊发凉的笑容。   “你从昨天起似乎就很高兴。”小女孩瞥了眼她矛盾的表情。   “嗯,因为终于能好好唱歌了。”粉发少女眯起眼道,“多亏了鱼丸,那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吧。”   “啊啊。”小女孩耸耸肩,“还以为凭你我两名使徒合力创造的这头荒神,能在正戏上演前带来不少乐子,结果就被弄成鱼酱了,真失望啊。”   “重要的不是魂之卵吗?”粉发少女抚摸了会宠物的羽毛,又一抬手,让它飞到房梁上,“回收工作我会做好的。”   “你说得没错,不愧是被神明埋葬的潘多拉盒子,连伪物都拥有这样的无限可能性,实验可以推进到下一步了。”   她话语透着小孩沉溺于恶作剧时的得意。   “总会有人渴望它,到时这颗卵孕育出的光与暗,会编排出怎样的命运呢?”   听同伙说到这,粉发少女顺口提醒道:“我昨晚派鱼丸去风铃苑了。”   她歪头细细打量对方,似乎想看清那笼罩于迷光下的脸孔。   “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要特地搭理几只虫子?”   “你听过涟漪效应吗?”小女孩慢条斯理地把生鱼片撕成碎块。   “塘里挤满了鱼,我丢下一枚小小的饵料,起初只有微不足道的涟漪,然而附近等死的小鱼,却会因担惊受怕而感应到,然后无比在意地去争抢,就这样渐渐波及到大鱼,直至掀起把塘内所有生命都卷进去的潮涌。”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粉发少女明白了她的意思,双手搭在桌面上,“天邪鬼,迄今为止被你玩弄于鼓掌的可怜虫,又有多少呢?”   “那你觉得自己是不是也算一个?”幼女邪笑着反问道。   粉发女孩只是绵里藏针地回答:“小心阴沟里翻船哦。”   “呐,总之现阶段都安排好了,不知咱们和森罗的计划,谁更出彩呢?”幼女浑不在意地咀嚼着生鱼片,“作为森罗送入棋局的最大变量,那两人恐怕还在懵懂中吧,等她们一步步接触到真相,也是一步步坠入无间的罗网中,再也不能挣脱。”   “尝遍八苦,人心即地狱。”她饶有兴致道:“那个叫宇佐见莲子的女孩,到时会错乱至何等程度呢?”   “在白莲教呆久了,你脑子也被那些秃驴踢了吗?”粉发女孩不屑冷笑道,“说起来你也对小莲子感兴趣?”   “是有点意思。她呀,并非无知者无畏的虫豸,而是正怀抱觉悟的斗士。固然明白自身处境的可怕,却仍强压恐惧只为了内心的坚持。”   “能凭借努力协助同伴们战胜堪比天灾的怪物,就当给这份坚持的奖赏吧,应该能给她更多的信心。如果说金发的玛艾露贝莉•赫恩是追求光明的梦之蝶,那么黑发的她则是被阴暗的梦魇追逐,而唯恐失去眼中那一丝光的慰藉,不惜自残扑火的飞蛾。”   “这是一种力量啊。”小女孩陶醉地咽下鱼肉,“不得不承认自己弱小而诞生的力量。”   “没想到一直嘲弄他人命运为乐的你,也会赞美蝼蚁的挣扎吗? ”   “当然,咱对源于内心的力量一向很尊重,这是身为心灵术士的信仰。我向你提起涟漪效应,就是想说别小瞧任何一颗人心——人与人的感情是会相互感染的,而人又偏偏是联系紧密的社会性动物——在咱眼中,灵能的本质正在于对这份紧密感情的信仰啊。”   “所以——亵渎起来也更有快感吗?”粉发少女一针见血道。   “嘻嘻。”幼女避而不答,“我不清楚这个女孩的过往,但当她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时,这个世界将会破碎,而后以她无法接受的形式重组。”   “到时——”她捏着拳头掩住嘴,窃喜得两肩发抖,“就该我出场了。”   “说起来幼鬼大人今天还没露面呢。”粉发少女摇摇头,聊起另一个话题,“枉我那么挑衅。”   “她是去见那座塔里关着的人了吧。”幼女似乎对内情有点了解,“那可是相当棘手的家伙呢,就算五年前沦为败犬,我也不愿露脸嘲笑她。”   “哦?”粉发少女抱手,微微坐正。   “如果是那个人,应该能预见到我们想谋划什么。‘祸’的苏生是尊主达成伟业必不可少的一环,如果她插手,‘祸’作为棋子,就不一定会握在我们手中,可能会颠覆我们期望的终局哦。”   “真有那么恐怖?”   “当然。”小女孩的口气似乎因陷入深思,反而显得松散没劲,“祸是沉梦之森这块龙兴地,自无双青帝后诞生的第二个超越种。   “七年前和五年前,我都在暗地观摩过。与闲云野鹤的花之暴君比,胸怀滔天野心的‘祸’无疑更可怕。”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怪兽,哪怕牺牲作为人类的存在,也向往那强大能毁灭一切的力量,只要人心的怪物在,祸的力量就绝不消亡,也永远不会死去。。”   明明说着恐怖的事情,可小女孩的身体却逐渐兴奋难耐。   “而我们的计划,却要将她和弑杀她的恶鬼都唤醒,多么令人兴奋啊。加上森罗、白莲教,还有其他人的布局相撞,如今舞台已全然搭建好——   唤作“天邪鬼”的幼女扬起双手,似乎已为这场牵动整块废土的博弈而癫狂。   “你,可曾看清这棋盘的全貌?”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粉发少女冷淡注视着窗外,“你清楚我在乎什么。”   “哈,公然宣告私心没问题?”小女孩桀桀怪笑,“真不把我这个引路人放眼里?”   “彼此彼此。”   “嘛,反正咱蛮喜欢你这种人的,照计划,接下来所有人都会视你如眼中钉,当心别被弄坏哦。” 天邪鬼一敲小脑袋,“啊,瞧我这记性——   她清澈如风铃的笑声,响彻着无边的恶意。   “你早就被玩坏了啊。”   放下筷子,幼女停止了进食:“总之演出一直在按剧本走,你就享受咱这些导演的支配吧。”   粉发少女眼神微妙地注视着她:“别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中,有的子砸在棋盘上,会发出什么响,你大概不愿听到。”   “相信我的布局,接下来演出一定会更精彩,你只要当好演员就成。”   “无所谓了。”粉发少女悠然站起来,“在命运划下休止符前,让我尽情欢唱吧。”   少女背上猛然张开硕大阴沉的黑翼,在湖光明媚的窗前轻扬扇动,优美如起舞。   “我很好奇你会选什么歌呢?”小女孩的身影悄然隐没,室内只余回音,“罗蕾莱的魅惑之声?美狄亚的复仇之音?还是你最最得意的——群魔的圆舞曲?”   少女遥望着远处的蓬莱号,报以凄凉而哀婉的微笑。   “只是她从未听过的歌声。”   (哦,貌似不小心引用了一句白学台词,请别打死我,作者菌不是白学家哦。)   (关于我特地标出的暗示,能有读者猜出这个隐喻吗?)(另外天邪鬼的话显示了她现在用的身体不是原身体,这么明显,你们能猜出我之前埋下的伏笔了吧。) 第九十三章 诱缚的织网   第九十二章 诱缚的织网   “我睡了多久?”   置身漫无边际的熔炉中,所张望处唯有煮沸的光潮。   年少的巫女在虚空之潮上浮沉,与宛若她剪影的人形遥遥相望。   “五年。”   “嗯,真是很久。”巫女扯下脑后的大蝴蝶结,长发纷飞,苍白的缎带缠绕在她手上,若给这纤细生灵预备的裹尸布,“难道我一直没醒过?”   “你渴望着做梦,苟延残喘的最后,只有这才能见证真实的自己。”   那人形是从她脚下漫延的影子,释放膨胀而生的,却不会追随她的一举一动——拒绝模仿的影子注视着她,似乎在低调嘲笑人所有的行为只是徒劳。   “然而我只是在睡,梦已经很久没做了。”   “可悲。”   人形在污浊与漆黑的姿态间不断徘徊。那污浊的底色,原本是被鲜艳的青绿色炫光,覆盖住的虹彩,如今却被熔岩似流淌的黑泥侵蚀。从“她”轮廓上飞溢的色彩微斑,若沾染灰烬的雪花凋零飘散。   她俩每对答一次,就向着浪潮更深处坠落一段,光影的涡旋扭曲绵延,仿佛在虚幻的巨兽肠胃里穿行。   “你为何要戴上?”巫女视线聚焦的中心,是人形脸上的一张漆黑假面,跟混沌未开一般难辨五官,其上闪烁的黑火若有生命。   “因为你不配,所以我夺走了它。”   “我要杀死你。”巫女麻木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敌意。   “试试。可我不会死,反而会得到超脱,而不会飞的你注定成为牺牲,为所有人遗忘。”   如沉入漩涡底的过程,不断变形坍缩的时空中,巫女与人形的距离急剧拉近——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假面的刹那,面具上波动的火,陡然张开的眼孔所透出的红光,同化在这无形的烘炉中。   一切浩瀚的沸腾。   ……   仿佛要融掉脸,炙热坚硬的触感,让少女顺从本能,慌张地摘下覆住她五官的假面。   天光重新涌入眼帘,灵梦满身冷汗,自黑暗中苏醒。   她惊惶地爬起身,面具燃烧的灼热,只是一瞬间的错觉,那上面仅残留着她的体温。   少女斜倚在石墙敞开的木窗边,身下垫着清凉草席,薄毯自不着寸缕的肌肤上滑落。   日照悠悠穿过窗外茂盛的紫藤花,映亮了少女清丽如仙的容颜,斑驳光线的温暖,却不是她想要的慰藉。   这里是废弃灯塔的顶层,被改装成简陋的居室,室内没什么家具,可灵梦前方却有蒙尘帷幕,遮盖住一台巨大的物事。   少女的呼吸逐渐安定下来,空气中浸透着清幽的熏香,她近旁一条壁虎安静趴在爬满青苔的石砖缝内,似乎也为这芳香所陶醉。   她抓紧面具死贴胸口,打量着窗外放晴的天色,神情稍稍流露困惑。   “这场雨终究没下成呢。”沙哑衰弱的女人声,发自墙角。   “我睡着时,又出了啥麻烦事吗?”灵梦凝神感受着大气中沸涌的灵力残留,倦怠地摇摇头。   “算了——看来她们处理的还不错。”少女捡起散落席间的衣物,从外套兜里搜出塑料绳,把如云墨发用蝴蝶结重新扎上。   “菖蒲姨,快开始占卜吧。”   她回头向着阴暗角落里的女人道。   “你应该清楚,白思音不会让我呆多久的。”   那儿有着室内唯一一盏烛灯,一道瘦削身影蜷缩在破烂的黑斗篷中,灰白发束自兜帽内缠结伸出,烛光舔舐着她悲凉的阴影,整个人散发着古木般腐朽却沉静的气质。   “你梦见了什么?”女人安坐着观察着她。   灵梦一时默然,她眼神仍显空洞,却又透着沉闷的阴翳。   “又是噩梦吗?”女人轻叹一声,“看来安神香没起多大效果。”   “我——”   少女缓缓开口。   “跟那个怪物在梦里对峙。”   “梦中的我很陌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长了银灰色的头发——对,就和祸一样,不过颜色要浅许多,穿着阿妈的巫女服,可式样是白色的。”   攫住面具的手,因过于拼命而绽出青筋。   “我不明白这梦的意义是什么。”   “五年了,我连阿妈的脸一次也没见过。”   “明明期待着,哪怕知道是幻觉,也想能回到那段日子。”   “小灵梦。”女人语气透着一丝哀叹,“我给你施的秘术所引导出的梦境,被视为与神的合梦,不是你饮鸩止渴的手段。梦到什么,并不仅仅缘于潜意识的欲念,更合乎你多年生存境遇的天启。”   “那我就活该在地狱中吗?哪怕乞求做个梦,也跟被岩浆搅沸的汤煮一样。”少女和这个女人说话时神态很异常,哪怕话语再凶煞,也保持着死一般的平静。   “姨看得到——这些年,你一直在内心的毁灭与受苦中生存。”   “可好好想想,你想逃开的真是这些吗?”女人渐渐喘息,语气微弱道,“是什么冲动,让你变成鬼。”   烛火熄灭,石缝里栖息的壁虎陡然爆为肉浆,自天花板滴落的水珠,诡异滞留在半空。   灵梦的眼神,已经极为可怕。   “你阿妈设下的封印,就算五年前被破开一次,也不会无缘无故松动。昨晚我…听到了天地蛰动的龙吟——”   女人却强忍着少女迫人的灵压。   “现在能说说原委吗?我知道你会来,却不清楚其中的变故。”   少女口吻僵硬道。   “最近城里有一帮沟鼠,就在昨天,她们作祟让那条鬼龙活了。”   “我感觉到,祸还没死。”灵梦脸色终于豹变,“不,不只是她,还有这儿被埋葬的怪物。”   少女按紧面具,似乎想摁进心脏里,来填补那血肉的空洞。   “心好痛,那家伙正在我肚子里,嘲笑着我,随时都会醒过来。”   “快告诉我——”少女清秀的脸庞,被阴狠表情扭曲,“那些老鼠是来干什么的,她们和你有着相同的气息。”   “如果你感觉没错。”女人带着些许自嘲道,“那些人,应该是为了继续五年前的事,替我这头败犬,收拾烂摊子的吧。”   “那你呢?你这回会站哪边?”   “看看我——”女人颤颤巍巍地掀下兜帽,哪怕墙角处再暗,也无妨灵梦看清她的面容。   “我早已成废人,教派也被你们捣毁——所有棋子都在五年前那一役和清洗中葬送。”   “如今的博丽菖蒲,只是个不问世事的老婆子罢了。”   石缝上溅落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女人重新盖上兜帽,扶着墙壁宛如要散落的骨架般站起来,走到那掩藏在帷幕下的东西旁。   抬起骨瘦如柴的手,艰难地掀下幕布。   飘散的尘灰中,现出一台古怪的老式纺纱机,女人摇动起锈迹斑斑的握柄,然而那不是铁锈,而是漫长时光下,血渍所淤积的痕迹。   “就在不久前,阿求来见了我。”   同样枯瘦无力的右脚踩上踏板,咯吱刺耳的响动中,异色的光影,自运转起来的纺纱机周遭虚空渗出。   “那天她先在塔外,和白思音一起,演了场自得其乐的好戏。”   光影漫溢歪曲,编织出将灵梦也裹覆在内的虚幻巨网。   “真是——”名为“菖蒲”的女人低声唏嘘,“也不怕吓坏我这样的老人啊。”   “阿求姐恨着你。”灵梦冷不防道。   “嗯。”菖蒲语气悲凉地颔首,“我夺走了她的人生。她也覆灭了我的一切。这份因果,不过是恶劣的玩笑罢了——”   “仅仅一次相遇,她母亲就抛弃了博丽之名,把我们曾珍重的信仰弃如敝履。改变某些人生的契机,对他人却是无以复加的折磨,这就是命运超越人类之处啊。”   “菖蒲姨,你是在恨自己要独自承受吗?”灵梦压抑着嗓子问。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女人沉重地摇头,“在你阿妈也走后,我有预感,自己是博丽一脉最后的巫女。”   “那时我曾想,传承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要了结博丽巫女百年来的使命。”   女人涩然的口吻中,突然流露深沉的温柔。   “幸好有祸在身边,我才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所以我来了废舰城,掀起席卷整个沉梦之森的漩涡。那时你和阿求,说到底不过是被风浪卷进来的可怜虫,可谁会想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呢?”   “阿求是个倔强的孩子,我第一眼见到她,实在想不到那个天真的师妹,会生出如此难揣摩的女儿。那双满是宿慧的眼睛中,有着超越生死的执念,而那执念下潜伏着更晦暗的东西,却掩饰得很好——这些可怕的感觉,不该在一个小孩眼里出现,现在想起来,她也是天选之人吧。”   “这五年来,阿求有无数机会致我于死地,可你知道她为何最终没动手吗?”   菖蒲陡然发出凄厉的笑声。   “因为我和她有个契约。”笑未毕,女人剧烈地咳嗽着,黑血洒落在纺纱机和丝线上,这具被尘世摧残的肉体,连寻常的喜怒哀乐也无法支撑。   灵梦内心隐隐生出一丝悸动——她老得太快了,上一次来时还没这么衰弱,转眼成风中残烛。   “她肯定也有你想知道的。”许久,女人才喑哑着嗓子继续道,“你可以去问她,阿求依然是个普通人。”   面对这一不怀好意的暗示,少女断然拒绝。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会强迫她。”   “与你阿妈一样可悲的自尊啊,别到时后悔……呵呵,这种一脉相承的固执,也是命运吗?”   菖蒲十指贪婪地摩挲着机器上交织的纱线,就像给白骨注入了血肉,她的身影由佝偻逐渐变得挺拔丰盈,嗓音也忽然如春风醉人而富有活力。   “你听说过吧,这台织机是用人的生命来运作的。”   灵梦漠然目视着女人肉体的变化。   “在我执掌废舰城的幕后时,曾利用这台织机干过许多事,有无数人为了窥探自己的命运,而宁愿献上最重要的东西,甚至把它当天命的化身来膜拜。”   随着菖蒲的触摸,室内流淌的光影与纱线产生共鸣,塔内时空深陷入虚无与梦的夹缝中。   “虽然这些年眼睛快瞎了——”   “可我仍然看得到,这上面栖息着一只蜘蛛。”   “它长着一张美人的脸,很有耐心,会吐出线纺成闪光的彩纱。它高踞在纱布织叠出的锦绣宫殿上,向被宫殿吸引来的人们抛下华丽的线头。而自认被美人钟情的白痴们,满心欢喜地顺着线爬上去,却中了名为“欲望”的毒,陷入蛛网里什么都看不清。”   “落网的小虫们,只能被它多变的耳语蛊惑,在幻觉中挣扎厮杀,而蜘蛛只是潜伏在暗处,当虫子再没力气供它取乐时,就会发出刻薄的嘲笑,随心所欲把猎物吃掉。”   “越强壮的猎物越受这只蜘蛛关注。就算没成为粮食,侥幸自蛛口逃脱,也逃不出那不断扩张的罗网。因为那线已融入他们的血肉,身上缠满线的人彼此纠结,也成了这网的一部分,没谁会甘心放别人离开,所有人都是它的耳目,用自己的灵肉供养着这怪物,它也得以不老不死,随时间的流逝成长得越美越无法违抗。”   在未知魔力的牵引下,织机所纺出的纱线尽数升空,在光影缭绕中仿佛经众多无形的巧手编织成布。   菖蒲用苍白却纤盈如玉的右手拿起剪刀,开始裁断多余的纱线。   “可笑他们刚开始爬时,还纠结着手里线的长短好坏。小灵梦,你看见了吗?线缠在身上,让你再也飞不起来。”   灵梦仰望着空中诡谲成形的布,突然开口道。   “如果是祸,她会砸坏这台机器,踩死那只蜘蛛。”   “是呢。”短暂的错愕后,女人随即露出怀念的语气,“照她的脾性还真是这样,她从小就不愿听我啰嗦,是个跌跌拌拌中长大的丫头。也对,身为龙之子,自然不是区区蜘蛛能束缚住的。”   “你和她很像呢。”女人似乎正以温柔的神情注视着少女,“还很幼小,就长满了伤疤,任性地想对抗整个世界。”   空气中幻变的灵光,似乎是神明挥毫的笔墨,在幕布上勾勒出飞扬而流丽的华纹。   最终织成一张气象万千的画。   头戴漆黑面具,身穿巫祝服的少女,正与翻江倒海的巨龙共舞于波涛中。   灵梦被那倾世的舞姿所吸引,恍恍惚惚走到布前。   “这预示着什么?”少女怅惘着问。   “一个世纪前,面对战火绵延的沉梦之森,只是一个渔家女的初代,不惜以病弱之身四处奔波,伐罪止戈,熄灭人心的炼狱,创立废舰城,被世人奉为神使,却最终消失无名。”   “就像你击败了祸,阿求想把你打造成神子——”   “然而人们却畏惧你,因你造成的破坏与怪物无误,而视你为恶鬼。这也是初代,为什么在迎接自己的宿命前,会选择隐居在这座塔中。”   巫女的风姿深深印入瞳孔,少女不知不觉中,眼眸已然湿润。   “从阿萍走后,这个面具你就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了吧。”   女人指着她怀抱的假面道。   “不愿意放手,也不愿意戴上,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呢?”   “我不是不愿意戴。”灵梦强忍着内心的绞痛,咬牙道,“而是戴上了什么都感受不到。”   “明明阿妈就在上面,难道她不愿承认现在的我,是她女儿吗?”   “我想不是这样。”女人哀怜的目光缠绕着她,“与这台织机一样,它们都本不该是人类拥有的东西,却与人蕴育了无边的业力。无相即无心,这是天道的假面,也是绝望的假面,不是它接不接受你,而是你还未了解真正的命运。”   “小灵梦,你知道吗?一百多年前,龙芽圣女在旧世纪的废墟上唤醒了青龙,继承她遗志的初代,用生命履行了与神明的誓约。一百多年后,十二代巫女的献祭,神还不满足啊,这就是宿命。”   她来到灵梦面前,温柔拭去少女脸颊的泪痕。   “这五年织的布已经足够了,是时候做裁缝了。”   她抚摸着少女青涩窈窕的曲线,露出溺人的笑。   “你这孩子长得真快呀,让姨帮你缝件新衣裳吧。”   一声闷响,灵梦扬掌打开她的手。   “你——”她冷然道,额前流海淌下的阴影,遮挡住了少女的神情。   “没这个资格。”   不顾摔倒在地的女人,灵梦转身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漠然踏上下楼的台阶,却最终还是偏过头。   “离我上次来已经过了三个月,白思音带的食物还是没动吗?”   女人倒在石地板上,似乎无力起身。   “好歹吃点吧——”   “五年没吃任何东西,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呵呵。”   她只是发出一声心碎的笑。   “泽畔孤草,垂死蜉蝣,何必再沾凡俗烟火呢?你能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就是最好的了。”   灵梦摇摇头,给出最后的忠告。   “城里风波只会越来越大。”   “菖蒲姨,你的处境会很难受,如果有威胁,就用咒术呼唤我吧。”   少女纤弱的身影,决然离开塔顶。   “祸走前,唯一的请求就是让我照顾你,毕竟——”   “你可是她的母亲啊。”   PS:吐线纺纱的美人蛛,引诱捕食人的宿命之网——关于对命运网目的阐述,我觉得自己写的还过得去吧。不过这也只是命运在人心中的面目之一罢了。   好了,本故事祭祀青龙神的博丽巫女的设定,终于要逐渐放出了,背后的真相可是关系到世界的秘密哦。   我把接下来的剧情整理好了,新出现的原创角色希望不会让大家混乱,因为主角组要探索废舰城与灵梦、阿求等人的过往历史,必须要有曾是参与者,现在却是旁观者的角色来引出。因为无法像RPG一样把过多精力放在龙套和支线任务上,这个衰老得过分的女人就成了作者菌布局剧情的一枚重要枢纽。如果要写前传的话,祸是当初搅乱沉梦之森的最终BOSS,那么作为她母亲的菖蒲,就是EX面的黑幕了。   人类的历史,是无数代人共同编织的历史,同样,一设及众多二设也让我们明白,“博丽巫女”不单单是指灵梦。这个称呼的分量,也是代代巫女用生命的厚度累积成的。她们每一个都曾是风华绚烂的少女,度过或悲壮或平淡的命运,每一个人都拥有着我们所向往,于她们而言却是枷锁的“悲剧美”特质——对这特质的抗拒与认同,成就了她们精彩的人生。   在有关先民崇拜的传统文化中,菖蒲是一种人性与神性兼备的植物,除去博丽菖蒲,包括灵梦的阿妈,阿求之母,她们的本名都很应景的和水生植物有关,具体资料,以后会在文花帖小百科放出。从来是一脉单传的博丽巫女,为什么在这一代却有三位呢?上一辈恩怨情仇的交织,将引出怎样的未来? 第九十四章 Who knows the secret(上)   第九十三章Whoknowsthesecret(上)   人与荒神尸骸所染红的潮水,成了这天撼动蓬莱号的最后一点余波。   早间乌云压城的气象,在两位灵能者逆天的交锋后,骤转风清日朗,这转变落入亲历全过程的莲子眼中,却不由产生一种压抑而违和的预感。   差点毁于一旦的城市象征,将面临更恶毒的风浪倾轧。   从中枢颁布的戒严令,正在各怀鬼胎的势力执行下向全城辐射。   由于及时隔离感染区,及强者坐镇的缘故,除去那个倒霉的财务长,舰内高层皆得以保全,善后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或许是急于弥补职责上的过失,自警队与“黑皮狗”的立场难得统一起来——因能力被践踏的自尊,与身家性命系于上峰一念的焦虑感,迫使着双方协同构建起防线,将蓬莱号封锁得固若金汤,而鱼龙混杂的各式私人武装,也齐聚旧港处露头,随时准备听命于权势与瓶盖所代表的力量。   一张风雨难透的巨网,在不同方向力的作用下,在整座城市一片浑水中拉开。   附近码头紧急装卸着调运来的物资,机动船与巨型塔吊将一箱箱货物输送到蓬莱号内,用于对船体的清理及修复作业。   这肃杀又嚣杂的氛围传染中,莲子正同小兔姬趴在船舷护栏前,观望着渐归平静的大绿海。   “又是夜枭捣的鬼吗?”女猎兵操纵着哔哔女孩传输信息,“她真是最难缠的那类敌人,不过你们这回的表现也让我刮目相看呢。”   “幸亏有橙小姐在。”莲子深呼吸道。她已将大致过程转告给小兔姬,却刻意隐瞒了关键性事实。   “嗯,那只小猫的确厉害,用拳头轰出个大晴天,倒有点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迈。”   “我们想与小铃老师谈谈。”莲子故作镇定地提醒。   “我会安排的。”小兔姬唇角勾起丝坏笑,“是不是城主与议长派的冲突,让你紧张了?接下来局面会更复杂哦,哪怕大敌当前,窝里斗也是‘用屁股决定脑袋星人’的光荣传统呢。”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想想自己该干什么吧。”莲子不禁少有的对外人露出微笑。她觉得和小兔姬相处时,隐隐生出一分道不明的默契。   “当然是先处理破晓天火留下的烂摊子咯。”小兔姬挠着头皮发牢骚,“然后还要应付上司,我这个军事顾问忙得连品酒的功夫都没了。”   此时一架天蝎直升机飞到她们前边,悬停在水面上空,掀起圈圈波澜。   小兔姬纵身轻踩栏杆,跃上敞开的机舱,朝莲子摆手。   “那么再会了。”   少女单手按住被气流吹乱的黑发,仰望机体攀升疾去,一个陌生温柔的女声,适时从背后响起。   “冒昧打扰了,请问是宇佐见小姐吗?”   莲子转过身,瞧见位穿着淡粉色职业西装裙的少女,正站五米外有礼貌地等候。她修着一头精神的茶色短发,钴蓝明澈的双眸,透出充满亲和力却又蕴坚定的气质。   “你是?”莲子认出这应该是蓬莱号内部的文书人员。   “我是从属于废舰城政府的西村晴,在城主办公厅担任行政秘书一职。”她合手行礼道,“奉城主之命,特来邀请两位拯救蓬莱号的英雄,请问赫恩小姐贵安?”   “她在处理其他问题,有事、跟我说就行了。”   被人恭维成“英雄”还是头一遭,莲子忍住不自然的感觉,打量着面前姿容端庄明丽的少女,觉得不愧是那位城主的手下,这份让人如沐春风却不失干练的气场,近乎是如出一辙。   “如果您能通知到赫恩小姐就太好了。”   女秘书露出得体的微笑。   就在莲子边思考该怎么应付时。   “是小晴啊。”里香大步流星从货运区方向走过来,“有什么事找咱们的新任城管吗?”   “里香总工。”西村秘书致意道,“我是来负责帮两位城管办理相关手续的,包括此次事件的报告整理。”   “因为蓬莱号要进行整改作业,船内的政务部门,即刻将全部搬迁至新政府,城主特派我来引导宇佐见小姐前往上城区。”   “生活舱也关闭了吗?”里香皱眉问。   “嗯,幸存者都会安置到旧城。”   “终于要动工了。”技师少女感慨道,使劲甩甩胳膊,“接下来就没闲工夫了,今天好好休息下吧。”   她爽朗地朝西村秘书道。   “怎么样,小晴,今晚陪我去喝一杯?”   “我妹妹生日快到了。”西村秘书婉拒了邀请,“今天发生这种事,如果不回去看看,我怕她担心。”   “也对。”里香表示理解,“你还要照顾小绿。话说那么多人追你,赶紧成个家吧,这样也有人帮你分担压力。”   少女温婉一笑:“谢谢关心,我们姐妹有风铃苑容身足够了。”   里香摇摇头,大拇指朝后边一指。   “要去上城区对吧,一起坐玄爷号吧。”   “多谢,容我稍事交待。”   在西村秘书通告备用的专机可以挪作他途后,三人便前往临时停机区,莲子这才发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幼鬼”大人,不知何时盘腿坐在玄爷号顶部,扶着脸百无聊奈望着远方的水平线发呆。   莲子重重冷哼一声:“队长大人现在才露脸啊。”   “我休假。”灵梦淡漠道,“梅莉呢?”   “不用你担心。”莲子没好气道,却还是告知灵梦,“她休息去了。”   “嗯。”灵梦漫不经心地颔首,“我刚才听到了,正好我有事要到上城区,大家顺路吧。”   她冲西村秘书打招呼,言谈间似乎相当熟悉。   “小晴姐,先陪我去趟银行,再帮这菜鸟办手续不迟吧。”   “城主没说今晚要接见两位,时间上应该来得及。”行政秘书虽然颇有些为难,但还是同意了。   “喂,你是在浪费别人生命吗?”莲子不忿道,“我早午饭都没吃!”   “不要紧,你就当去观光吧。”里香打圆场道,“上城区那繁华得很,到时请你吃大餐。”   一行人乘坐玄爷号沿着旧城区所处的山势爬升,进入山后低洼区,又往东南方大概飞了十多里,莲子透过舷窗观望到一条从远方大坝处引来的人工护城河,在密集建筑群间若银蛇蜿蜒,河东侧拱卫着一道高达十五米的隔离墙,幽浮越过坚墙壁垒,所俯瞰到的景观截然不同。   如果说旧城区是无数铁皮廉造房拼叠成的蜂巢迷宫,那上城区则是壮阔都市群所汇集成的诸神宫殿——高楼广厦鳞次栉比,于阳光下闪烁着一派银灰色的炫光,水陆空交通工具于恢弘环道、河网上川流不息,让人对这穷山恶水包围中的明珠叹为观止。   一墙之隔,霍然是两重人间。   只在旧城铁壳街与大沼泽畔丛林活动过的莲子,根本没料到废舰城内,竟还罗列有如此深富现代气息的地域,但少女接触过深藏地下的潜龙兵工厂,很快就镇定下来——只能说自己对这座城市还太过缺乏了解。   她都有点想把梅莉叫醒来看看的冲动了。   始终不动声色观察众人的西村秘书,应景地问候道。   “宇佐见小姐对上城区很感兴趣吧?”   “嗯,让人十分好奇呢。”莲子收回视线,手放膝头端正坐着。   “小晴姐,不用对我小弟太客气。”灵梦也正观望窗外道,“她是森罗来的,啥大场面应该都见过。”   莲子强忍着眼皮抽搐,瞥了她一眼,挤出笑容对西村秘书道:“我参观废土上的大城市还是初次,有你做向导真是太好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西村秘书以让人赏心悦目的专业仪容介绍道,“从三十多年前,上城区就属本城最大最繁荣的卫星城了,是将整座山推平后规划,盛极一时。五年前曾不幸毁于战火,在司马阿求城主接手后重建,很快就发展到要打通入海口的程度。”   “时至今日废舰城五万市民,二十七万流动人口,乃至沉梦之森数百座城镇,大部分生计都依托于这座上城内统筹的经济活动。方圆十里的城市圈内,集中着废土诸多知名团体的分部,形势错综复杂,可以说是本城处于各大势力角逐背景下的缩影。秉持三百年前魔都旧上海滩的典故,又被称为‘新上海’。”   “就是租界而已。”里香一副不悦的口吻插嘴道,“废舰城原本是联邦的自治区,因为很久前的统治者胡来,加上白莲之乱愈演愈烈,导致联邦彻底放弃了这,连正式的大使馆都没设立。阿求为了复兴城镇,不得不引进外资,为此签订了一系列苛刻条约,不止是经济方面,连治外法权都承认了,奥瑞斯那伙在幕后,可以说是居功至伟,这个鬼扯谈吹出来的‘新上海’,就是他倡导要建设大绿海共荣圈的典范,堪称东南财阀的大本营。”   里香直接的发言,让西村秘书显得有些尴尬。   莲子注意到城市中心的某座广场上,却有一堆刺眼的废墟没清理。   “历史上某位暴君,将曾位于蓬莱号港口,纪念本城创建的“蓬莱之誓”碑融毁后,在上城区重铸为自己的雕像,作为其恐怖统治的象征。”   不知为何,西村秘书原本澄澈清明的眼神语气,却透出几分怅惘道。   “但也在战乱中被破坏了,这就是留下来的底座。前城主司马烈力排众议,保留下周边遗迹,谨供后人凭吊。”   舱内的气氛隐隐更差了,西村秘书恍然察觉到说了不该说的东西,顿时缄口不言。   玄爷号穿过片片钢筋水泥丛林,来到了周边最气派的一座建筑群前,莲子远远就看到到从矩形的底座楼盘上,立起高耸入云的双子大厦,简直就像玻璃幕墙所打造的两只兔子耳朵。   “灵梦你预约好了么?”里香似乎想缓和舱内的氛围,随口问。   “嗯,你直接通知就行。”浑身散发着抑郁气息的少女,一手捏着发辫,一手无聊地抛耍着枚瓶盖。   里香降低幽浮速度,顺手呼叫了一个频道。   “亲爱的客户您好,万象集团亚太银行废舰城分部,竭诚为您服务。”   动听的女声在舱内回响。   “城管特勤队所属飞船,‘玄爷’号申请降落。”   “请您稍后,资料登记核实完毕,请于D区7号位停机。”   莲子闻声观察前方楼群外观——那里有专门的雷达识别装置么?   玄爷号行驶至双子大厦间的楼顶停机坪上空,机坪涂绘着巨大鲜艳的纹章,那是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所环绕的月球,其上环形山纹清晰可见,凝固着亿万年沉淀的宏伟和沧桑。   莲子瞳孔在触及到那火焰时便微微缩小。   里香边降落边介绍道。   “这里除了银行业务,也是万象集团驻废舰城的总办事处。”   “森罗魔眼,万象荒焰,涅槃巴别塔纹章。”灵梦突然念出针妙丸曾说过的一句话。   “作为森罗公民的你,应该对这句俗语挺熟悉吧。”   莲子默不作声。   “对啊。”里香接口道,“这两家原本都隶属于人类史上最大最强的企业——盗火者公司,从五十年前分裂后,荒焰也转变为如今的荒月了,读起来还挺上口呢。”   科学少女只是阴沉着脸,听她两人扯着闻所未闻的典故。   “据文文新闻说,最早执掌万象集团的核心,就是月球移民返回的后代,因为在核战争中受损较轻的缘故,保留了大多数战前科技,得以与森罗分庭抗礼。现任董事长因幡帝入主后,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作为新迦南纯血的兔魔人,她扬言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月球的再开发企划,甚至要在月面也建立起两座兔耳天空塔,让全地球都看得到。拜她所赐,如今兔耳朵几乎成了万象集团的新标志呢。”   “以奥瑞斯家为代表的东南财阀,与万象集团背后都有着肮脏的交易,毕竟是一家连瓶盖发行也掌控在手的巨无霸呢。除了空手套白狼外,这位世界首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就是靠卖可乐发家啊。”   “那只想把衣食住行都往废土每个角落倾销的死兔子,在东南什么厂都办了。”灵梦撇撇嘴,“但就是没开可乐厂。”   “要是敢在废舰城开,恐怕整条生产线都会被你打劫吧。”莲子终于回过神来,讽刺这位爱财如命的上司。   “偏见。”灵梦不乐意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赚的每个瓶盖都是血汗钱。”   “是压榨别人的血汗才对吧。”莲子毫不留情。   里香此时已把幽浮停好,玄爷号周围停满了机头装饰有兔耳形外置装甲的军用机。   而机场的安保人员,更是戴着兔耳头盔,充分彰显出这家公司别具一格的企业文化。   “这架势。”里香咂咂嘴,“最新式的兔尾草战机,看来有大人物从万象集团总部过来了。”   PS:万象集团,一群最爱小钱钱的腹黑兔   西村晴——出自骨头社《亡念之扎姆德》女二,本人最喜欢的一部世界系原创作品 第九十五章 Who knows the secret(下)   第九十五章 Who knows the secret(下)   “你确定?”   里香的推测似乎勾起灵梦很大兴趣,少女一张苦瓜脸终于略显松动。   “从兔子窝落成,我就没见有啥大人物来视察过。万象高层不是都喜欢宅在机遇城,整天躺可乐池、瓶盖海里醉生梦死吗?那只负责本地业务的团子兔,听说还是因为得罪了因幡帝,才被发配到这来的。”   “你这恶俗的暴发户思维,真是让智商滑坡了好几个档次。”里香神色间,显然为拜金过度的好友感到可悲。   “应该是loser泥腿子的井底蛙妄想才对。”莲子落井下石。   里香与她对视一眼,超认同地点点头。   “我说你们——”灵梦眼皮跳得跟快爆发的火山一样。   技师少女打了个响指,及时转移话题,解释自己的推论道:“看机坪,其它区都停满了,只有A区是空的,明显刚接收高层专机,转移到底下机库进行维护去了。”   “最关键的是‘兔耳草’,作为战前七代机改装,整个万象集团估计不超过五十架,而这却有七架。”她目光如炬盯着窗外的战机队,“到底是哪位Boss出行需要摆这排场?总不可能董事长亲至吧。”   “而且你没看到吗?”里香呶呶嘴,信手把对外监控捕捉到的景象,在光屏上放大,“与亚太银行平日的守备比,多了不少危险分子呢。”   现场的确一派杀气腾腾的阵势。   除去普通保安与机务人员,正有几队身穿浅葱色立领军大衣和雪白马靴的少女,全副武装扼守在出入要道处,森严把控住机坪。   她们无一例外长有真正的长兔耳,透过头盔顶两个孔洞机警地竖立着——耳廓上装备通讯器,搭配战术传感目镜,摆明正监视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兔耳兵头盔上刻入万象集团的荒月印记,右臂别着同样标志的袖章,而大衣背部的军徽,却是一只长有兔耳的黄金老鹰——柔弱的草食动物象征与顶尖掠食者的合体,并不显得多滑稽,反而因为血染的兔耳与鹰爪所抓住的滴血利剑,散布着令人胆寒的气场。   莲子细心观察了这支部队一会,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突然发现这些兔子兵制服的风格式样,和针妙丸穿的军礼装有点像。   “是Eagle rabbit。”   沉默许久的西村秘书,声调低沉却清晰地说。   “万象集团直属军事承包商‘静海’旗下,最精锐的机密行动部队,成员清一色由纯血兔魔族构成。据说她们接受了万象制药的人体和思想改造,号称月民的不死御林军。”   “嗯,是说披着兔子皮的老鹰吗?听起来就怪强的。”里香摆弄着自己的麻花辫道。   西村秘书略显忧心:“城主办公厅此前并未接到通知,会有万象高层造访。如此突然,恐怕来者不善。”   “凭兔尾草的性能,从迪拜机遇城飞过来,就算是护航任务,也顶多一小时。”里香接着分析,“飞行员都没下机,一副随时起航的架势,除了戒严外,恐怕Boss也不会呆太久。”   灵梦抱着头微微冷笑:“管它大人物来干嘛,只要别撕毁和我的业务协议就行。”   城管队长起身打开舱门,率先下船。   在踏上舷梯的瞬间,少女陡然仰首往双子大厦右侧的高楼顶端望去。   短短一瞥,随即收回视线。   莲子却感觉空气隐秘震颤了下。   一名白领丽人打扮的兔女郎接待,正等候在机坪旁,她身边停着一台兔玩偶形机器人,竟也穿戴燕尾服,打着领结人模人样,外壳还涂装成奢华的土豪金色。   “白大人,恭候多时,请随我前往VIP间。”   兔女郎的职业化微笑无懈可击,她做出优雅的引导姿势,而机器兔头顶也弹出触感光屏,激活电子音:“诸位随行人士,请使用我,三月兔11号,竭诚为您服务。”   里香竖起拇指对着右边道:“我们在右耳楼等你,完事哔哔girl联系。”   灵梦应了声,跟着兔女郎前往左侧大楼。   而里香则开始操纵触感光屏,在地图与选项上飞速浏览。   接收完指示,机器兔动作流畅地转了个圈,往右侧大厦带路。   里香招呼莲子跟上,加上西村秘书,三人通过兔子兵把守的自动门,踏入大楼内。   近处接触Eagle rabbit的成员,给莲子带来极压抑感受,哪怕看不见她们遮掩于护目镜下的视线——那笔挺娇小的身姿,熔炼着人形战争兵器似的特质——冷酷而铁血的气味,莲子并不陌生,她不久前才在小兔姬和那些破晓天火的猎兵厮杀时见识过。   “这儿的分部,听命于一个叫铃瑚的垂耳朵兔子,她生性胆小贪吃,欺软怕硬的典型,但在商业和情报管理上是一等一的好手。”里香随口告知莲子背景,“就是她平时为奥瑞斯集团和万象总部牵桥搭线的。”   “这么说和城主是敌对关系?”莲子紧张问。   “万象集团做生意来者不拒——宇佐见小姐,如此武断的判定并不当。”西村秘书轻轻提点道,并巧妙地转移话题,“正如这座双子大厦,理论上任何人都进得来,可都得按她们的规矩办。董事长因幡帝将业务骨干派往世界各地,在废土各大都市兴建起这类双子大厦,说是招财的格局。因为形似兔耳的缘故,一律被统称为左右耳楼,左耳是银行及证券交易区,右耳主要用于内部人员办公和商务会谈。”   “还有餐厅、豪华会所,健身房和娱乐设施也一应俱全。”里香拍拍胸脯,“午饭就在这吃吧,我请客,只是别点太贵的哦。”   “能填饱肚子就行。”莲子也着实想找个地方休息会。   “请不用考虑费用问题,花销将由城主办公厅买单。”西村秘书浅笑生辉,“这是两位应得的待遇。”   “阿求万岁。”里香举手欢呼,“我早就想尝尝正宗的阿拉伯风味料理了。”   三人在三月兔的引导下,顺着自动扶梯来到了楼下宽敞华丽的大厅,一路上都有各国语言重复进行着安全广播,不时见到持枪巡逻的警卫。大厦内人员虽然密集,却似乎因戒严令引发的风波,充斥着煎熬焦躁的氛围。   “话说灵梦来银行干什么?”莲子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狐疑,“她享受的还是超VIP待遇耶。”   少女总觉得银行该把那小鬼当大盗日防夜防才对。   “应该是来处理狩猎祭的收益吧。”里香耸耸肩,“她基本每一季都会来找那些兔子理财的。”   “肯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莲子向来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上司,“比如洗钱偷税漏税啥的。”   “Who knows the secret?”广播正好轮到放送英语,里香也顺口拽了句,“这家伙赚来的瓶盖,我就没见她怎么花过,活脱脱一个小葛朗台。不过五年来囤积的数额绝对吓人,加上她的能力,兔子们把她当贵宾供也不奇怪。”   “这不是莲子学姐吗?”   在莲子等人闲聊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人指名道姓地打招呼。   少女悚然一惊,回过头却发现,在一群精悍的黑衣保镖护卫下,发话者是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女生。   她注视着莲子的宝石蓝双眸,正涌现惊喜的笑意,给人以活泼印象的橙黄色短发上,系着两根蓝丝带扎成的蝴蝶结,脑后整齐梳理的发丝,若人鱼的尾鳍柔顺垂落。   少女一袭粉白连身裙,式样简洁而典雅,胸口装饰着镶嵌硕大红宝石的天蓝蝴蝶结。衣装贴合体型,整个人的形象偏邻家女孩的柔弱可爱,然而置身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却自然彰显出名门世家大小姐不可亵玩的高洁气质。   莲子根本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熟人。   西村秘书恰到好处地上前一步介绍道:“这位是城主的财政顾问,也是本城即将上任的新财务长,奈奈•翰伯顿阁下。”   “这……还真让人高兴啊。”莲子僵硬地颔首。   眼前这位,就是她在巴别塔学园就读期间,少数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同学之一。   “奈奈你怎么会在这?”科学少女强露欢颜道,“学校应该还没放假吧。”   “当然是来谈生意咯,我们这一届也要实习了呢。”女生顿时鼓起包子脸,有点生气。   “可我竟然吃了闭门羹。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月民,只会躲在幕后操纵,和狡诈的小气兔子打交道,我已经腻烦了呢。”   奈奈随口发出抱怨,突然自觉失礼,以小手掩口道。   “抱歉,让诸位见笑了。莲子学姐最近过得还好吗?娜诺卡托我向你问好呢。”   “听闻你与赫恩学姐就在废舰城,我早就想拜访了,可你们那时正好在参加狩猎祭,没想到会在这遇到。”   莲子紧绷的心弦差点断裂,自己的行踪,果然在有心人眼中无所遁形。   “梅莉现在有事。”少女口不应心道,“她如果知道你在这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奈奈•翰伯顿也稍显雀跃,“我还想好好向她请教绘画技巧呢。”   “说起来你当财务长是怎么回事,要在废舰城出仕吗?”莲子强装镇定问。   “对啊,奈奈原本只是来打理家族在废舰城的投资,谁知和阿求城主一见如故,盛情难却下,就准备就任财务长一职咯,这也算是实习的一环哦。”   “从商人到政客,是翰伯顿家族成员必须经历的人生履历,比起去老家巴伐利亚镀金,还不如自己在外拼搏呢。虽然孤身一人有点寂寞,但阿求城主是位极务实而富远见的人物,在她手下必定会得到不错的锻炼吧,现在有莲子学姐你们在,我也不感到寂寞了。远在红魔城的娜诺卡,肯定会相当羡慕我吧。”奈奈指尖轻点樱唇,装作无奈道,“不过我也有小小的烦恼呢,突然空降成财务长,学姐你说会不会给人种钦定的感觉,明明奈奈是实力派。”   “阁下无须介怀。”西村秘书宽慰道,“城主推举阁下为财务长,也是按照基本法行事。”   “但那些顽固的大叔、老爷爷们,确实对奈奈不太友好呢,嘛,算了。”她自信一笑,“连这点难题都解决不了的话,怎么跟得上娜诺卡和学姐你们的步伐呢。”   “呃,你还是这么有精神。”莲子不自然地挠挠脸颊。   “因为受娜诺卡影响的缘故嘛。”   奈奈突然凑近莲子耳边,亲切而不逾礼的耳语道。   “话说学姐你也在实习吗?新伊甸总部,在这一定有什么秘密计划吧。”   莲子霎时呆怔。   “谁知道这个秘密呢?”她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借里香的话回答。   “我懂的。”奈奈却仿佛了然于胸,后退一步微笑道,“学姐肩负重任,加油哦。”   “那么恕奈奈俗务繁忙,难以奉陪了,不过近期城内将举行庆贺我就职的仪式,届时会在荷碧典滋设宴,恭迎学姐们大驾光临哦。”   “再见。”她满是大家风范地鞠躬。   莲子则没上心地回礼告别 。   “呼,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人脉啊。”目送大小姐一行离开,里香吹了声口哨,轻佻地搭上莲子肩膀,“荷碧典滋耶,那可是新开的七星级大酒店啊,消费一晚随便上万瓶盖,也算上我一个好不好。”   莲子尴尬道:“我和她只是普通的校友关系啦。”   “可翰伯顿阁下似乎相当看重您呢。”西村秘书不动声色道。   “所以我才好奇嘛。”里香转着眼珠道,“那小丫头贵为欧洲名门翰伯顿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与万象集团也有密切的人脉,阿求推举她当新财务长,奥瑞斯还真不好拒绝呢。她来这儿,可能也是想与万象高层通气吧。”   “不过貌似大人物拒绝会面了耶,到底是谁啊,这么大架子。”   莲子没再搭理这话题,她此时深陷骤然垮下来的沉重心理负担中。   由“真理之眼巴别塔”旗帜所统帅,横跨七大洲组成的庞大集团,被世人称为“森罗统治圈”。   而翰伯顿家族,便是该统治圈内的重要成员,主管德意志安保区,哪怕在森罗公诸于世的上千加盟团体内,也是屈指可数的巨头——甚至连新伊甸总部派遣的驻守监督,都要看他们眼色行事。   这样一位未来跺跺脚,欧洲金融物流网都会颤三颤的重要角色,竟也在废舰城露面。   那位城主,需要的恐怕不止是一个黑钱流入的渠道。   而是和森罗布置在地下数千米深处的潜龙兵工厂有关。   奈奈,是由她负责经手资金流吗?如果连她也不清楚详情——   那教授她们又是在谋划着什么?   不,是无可违抗地在执行什么。   实习?   笑话,自己真是被当傻瓜一样玩弄。   还以为已经逃出那魔眼监视的牢笼了。   梅莉,快醒来啊。   冷汗夺去了温度,她感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再撑不住这压力了。   —————————————————   右耳楼顶,金碧辉煌的办公室内。   一名短发呈银灰色的女子,负手站立在一览无余的落地窗前,清冷如秋水的赤瞳,俯瞰着脚下壮阔的都市。   她面前的钢化玻璃,厚达五寸,却有恐怖裂纹漫延,状似苍龙张牙舞爪。   女人的面容苍白而英气,一看便是不喜言辞的冰山美人,浑身萦绕着凛丽沉着的气质。她唇线紧抿,看似若有所思,眼神却始终波平如镜,无法猜测。   女人身着绣有神秘黑纹的古典米色外套,却贴身穿着时髦的深紫色短裙,裙摆裁剪成流丽的锯齿状,有若一枚枚抽象的箭头垂落。脚踏一双棕色高跟皮靴,呈八字分开踩着华贵的波斯地毯,却反而有种大气洒脱的风度。   最令人瞩目的是,女人背上所展开的洁白片翼,凄美圣洁,张扬着非人间之物的怪异感。   “天探女大人。”   一名金发红瞳,身穿浅橘色西装的兔魔少女,在她背后十米外侍候,兔耳少女战战兢兢地偷觑了眼玻璃墙上的裂纹,又颤抖着低下头,跟她那双垂耳朵一样瑟缩无力。   女人默不作声,一如她给人以寡言少语的印象。   “属下与奈奈•翰伯顿已商谈完毕,暂时没回应她的融资请求。”   女人仍未在意。   “‘希声’号已维护完毕,您是要用过晚饭,还是——”   “铃瑚。”   终于她轻启朱唇,声如珠玉,却让兔子猛打了个哆嗦。   “告诉清兰,准备出发,我带来的这支Eagle rabbit,就交给你了,随机应变。”   “退下吧。”   “是,天探女大人。”兔耳少女如蒙大赦,不敢吐气地退出这间原属于她的办公室。   女人出神凝视着玻璃上裂开的苍龙纹,突然开口。   “来者是客,何不现身。”   一道形似女童侧面的阴影,缓缓在房内墙面上显现膨胀,颇像妖怪吓人的诡谲把戏。   她没回头,安若泰山。   “被发现了?”机灵清脆的幼女声,随着鬼影开口响起,却满盈邪气。   “用蜃鬼来试探,你愈发喜欢卖弄小聪明了。”   “怎么?”幼女故作天真问,“不质问我背叛的理由?”   “没必要。”天探女漠视道,“你现在为谁做事?”   “这是个秘密,你猜?”   鬼影渐渐从墙壁转移延伸到玻璃墙上,有若黑云阴翳,覆盖住那道龙形裂纹。   “你只会为自己。”女人浑不在意。   “傲慢的月贤又何尝不是如此。”   鬼影以清浅却自傲的语气道。   “囿于口舌之祸的人神哦,言灵本是灵能者奇迹的显现,而你却因言灵作茧自缚,囚困于根源的牢笼中,哪有咱这么自由?”   “你真活得自由吗?”天探女神情缈缈道,“不也是成为自身恶劣个性的俘虏?”   “哼,尔等自视为神,而咱是鬼,道不同,不相为谋。”   “总之你不会插手太好了。”鬼影发出尖细的嘲笑,“我也怕事态往太过明确的方向发展。”   天探女摇摇头:“好自为之。”   鬼影风流云散。   女人眼中,依然唯有桀骜不驯的苍龙。   ——————————————————   Eagle rabbit——绀珠传透露的信息中,铃仙貌似也曾隶属这只部队,浅葱色在日语里是形容薄蓝色,所以清兰被称为浅葱色的Eagle rabbit。   奈奈翰伯顿——出自《发明工坊》一、二,极度推荐大家玩的幻想模拟经营类百合作。   设定中万象集团总部就在重建的迪拜。   废舰城篇,探女只是来跑个龙套的,万象高层有各自计划要忙,不会分心插手沉梦之森,但她以自己的视角,已稍微推测出这儿的棋局面貌。   另外和大家稍微谈谈,迄今文中透露的森罗在废舰城乃至整个沉梦之森的布局,因为有很多同学可能读的不太清楚或忽略了细节。虽然我已经尽量以大幅度的上帝视角描写了,但读者与作者间还是存在很多的信息不对等,在此做出详细解释。   可以说以“天狐”八云蓝为首的森罗高层施展的就是阳谋,虽然保密工作照样会做,但就算透露了一些情报又如何,你根本无法抗拒,动摇不了什么。因为大多数势力连最基本的资讯和力量都不具备,只知道森罗有大动作,却推测不出森罗的最终目的,又如何能和森罗这样可怕的九头蛇博弈?(比如奥瑞斯一伙。)   而联邦这样与森罗敌对的势力,不说大多数高层被蒙在鼓里,就算意识到不对劲的有识之士,比如派遣小兔姬、文文这样为代表的强者去调查的人,也鞭长莫及。联邦就算想大幅度干涉沉梦之森,光一个拦路虎的白莲教就让他们焦头烂额了,更何况干涉有什么好处,要付出多少代价?恐怕只有神奈子这类在他们眼中的傻瓜才会去做。   而白莲教就算要攻打废舰城,实现她们的战略计划,森罗与她们利害关系是敌对的,可白莲教也无法派人潜入潜龙兵工厂啊,不然三位鬼神姬坐镇是白看的啊?加上废舰城本身的力量,做为森罗代理人的阿求,手段也不是吃素的,白莲教的间谍们也只能暗中行事,暗自实现自己的计划来为己方增加筹码,这就是一个博弈的过程。白莲教的计划接下来也会开始展开。   而天邪鬼这样搅风搅雨,把水弄得更脏的牛鬼蛇神呢?从目前我对这疯子的描写看得出,她巴不得看森罗和白莲教的计划都执行成功,加上她们自己的计划,让废土产生更大的变局。各方势力和局面掣肘下,森罗的布局可以说是凭自身雄霸废土的底蕴实力,借用大势与阴谋结合的阳谋,现阶段没人可以阻碍。   按我的设定,其实一直想说个人的力量,在强大有组织的超级集团前是微不足道的,正如现实中的恐怖组织面对五大流氓,你可以让我生出皮癣小患,却动摇不了我的根本。除非到达花之暴君和祸那样的程度,可就算强如她们,只要胡闹,冥冥中地球的抑制力和人类的阿赖耶识也会制裁,不然暴君何以沉寂数十年,而五年前祸又为何被灵梦打败,就算你是大魔头希特勒,也逆不了历史的大潮。   总之莲子已经开始接触森罗的计划了,之后会更主动接触,但现在触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之前可能有人误会里香带着她去看地下的那个“魔方”,那是不对的,里香还没那个权限和资格。我在文中通过莲子与梅莉的交谈说了,里香只是带她去看了车间里的一个大功率能量转换机,因为这个要用在改装蓬莱号的工程上,虽然这种科技已足够恐怖,可用作夸张的大工程,但真正厉害的能量来源,还只有极少数局内人知道。莲子她们的身份,其实早已被阿求她们掌握了,她们就算知道自己被利用,也逃不脱某些人的手掌心,少女们该如何破局,在绝望中抓住那一丝光明的过程,其实才是最酣畅淋漓的故事。   以上。 第九十六章 谎言的针线,缝不住未愈的伤   第九十六章 谎言的针线,缝不住未愈的伤   一顿好几百瓶盖的豪华大餐,莲子是吃得味同嚼蜡,站她的角度,事态遽变脱节至此,少女却缺乏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底气。   与办完业务的灵梦汇合后,她们赶赴停机坪,正见到一艘月白色的小型六翼飞船升空,在兔尾草机队的护航下,疾速化光远遁。   “果然是月民高层。”里香收回向西眺望天际线的目光,艳羡道,“月球殖民地保存下来的战前空天穿梭机,人类史上能定制到的最大奢侈品啊。”   “走吧。”   灵梦只是随意扫了眼,就招呼她们登上玄爷号。   ……   上城区重楼广厦包围中,修造的新政府官邸,出乎莲子意料的是主体深藏地下的避难所式建筑。   封闭在高科技构建的几何迷宫中,头顶再度笼罩上强烈的森罗既视感。   坚固如钢铁棺盒的地垒,每深入一层,迈过逼仄未知方向的转角,都让终于适应天空爽阔的少女,不情愿地回想起安保区压抑的生活。   因为城内职能部门的大规模搬迁,现场被极为忙乱的节奏统治,不过有西村秘书陪同的缘故,手续处理得相当之效率——在拜访人事部登记后,又在机密情报厅录了份视频报告,莲子详细交代了蓬莱号内针对尸潮的应急过程,至于击败荒神的战斗,她仍然以橙与艾伦的事项为主,而尽量减少梅莉的情报透露。   由于灵梦在场“虎视眈眈”,包括‘黑皮狗’在内的各路听证人员,也没敢放肆地用高压讯问那一套试探她。   三人与西村晴辞别后,坐升降梯离开政府办公区。时近傍晚,残红斜照中,却发现一道白发委地的背影,正蹲在出口的庭院平台边独自抽烟。   “你在等我们?”灵梦上前踢了块小石子,撞到不良警长鞋根。   白思音不置可否:“忙完旧城区的事,刚送阿求过来。”   “非常时期到了,你不时刻跟着城主跑做什么?”灵梦抱手俯视着长辈,“混吃等死吗?”   “这回她顺水推舟达成了目的,还有一大堆会议琐事等解决。”白思音慢慢弹着烟灰,“我不喜欢连烟都不能抽的地方,反正有那只小野猫在,寻常鼠辈也奈何不了。”   “听说舰内居民都会搬迁到旧城区。”灵梦摆出死鱼眼相,“我们睡哪儿。”   “城管镇守蓬莱号,不一直是废舰城的传统吗?只有咱们不用搬家,合法的钉子户哦。”   白思音悠悠站起身,转头冲心神不安的莲子瞥了眼。   “今天解决的那头荒神,之前是不是有人委托你们找它?”   “你不提我还忘了。”灵梦微一偏头,“感兴趣就跟我走一遭,老板娘的手艺,应该会很合你口味。”   “白警长来的话,终于有个能陪我喝酒的了。”里香没正经道。   灵梦挥挥手。   “走吧,一起去烧烤店打秋风。”   ——————————————————————   少女们乘玄爷号,返回探照灯聚焦中的蓬莱巨舰,又无视了宵禁令,沿着大绿海边步行往旧城区。   初升之月辉耀着冷清萧条的渔港,月色流传万古的温柔,也无法融化夜幕中随风弥漫的肃杀。   坐落湖畔高地上,挂着“夜雀烧烤”招牌的木屋,仍亮着灯光。   “老板娘。”灵梦敲门呼喊,门板却只是虚掩着。   城管队长大喇喇闯进去,一行人跟着鱼贯而入。屋内厨房中,正要解下围裙的老板娘听到动静,慌张跑出来。   “原来是灵梦小姐啊。”见是她们轻拍着胸脯舒口气。   “吓死人了,还以为那些秘密警察又回头了呢。”   老板娘没戴上平时的猎鹿帽,正顶着厨师头巾,搭上整洁的白围裙,一副贤惠能干的打扮。   “刚被黑皮狗搜查过吗?”里香打量着店面,的确有点凌乱,“似乎没遭到太大破坏的样子。”   “多亏打点了关系。”米斯蒂娅心有余悸地观察着灵梦等人,“各位别来无恙吧。城里突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小女子非常担心呢。”   她的目光,落到最后边沉寂的白发少女身上。   “藤原大人。”   灰色瞳孔,一刹那泛起鲜红的微澜。   “你认得我?”白思音取下嘴里叼的烟头,蹙眉问。   “104年夏,您以党卫军总指挥的身份,从首都出征,一位童军合唱团的小女孩,曾向您献上过鲜花。”   米斯蒂娅抬起右手,捻着鬓角包头巾边垂落的粉色发束。   见到这一提示,白思音眼神,似乎飘回了久远的以前。   “你是?”   “茉特尔•罗蕾莱•李。”(Myrtle•Lorelei•Li)   粉发少女以肃穆而哀伤的语调道。   “这是我的本名,联邦音乐家李润声之女。”   她深深地朝白思音鞠躬。   “多年未见,岁月依然没让我心中的英雄,有丝毫褪色。”   “原来米斯蒂娅只是化名吗?”莲子暗自想。   白思音默然数息,突然厌倦地捏灭指间的香烟。   “英雄,只是时代的不祥之物罢了。那个名字死了,现在只有白思音。”   米斯蒂娅用力地摇着头。   “不死鸟不会死的,所有曾视您为联邦守护神的人,都这样相信。”   白思音松手丢下烟头,心灰意懒之态,溢于言表。   “我记得你父亲,也是民本党人,曾任文宣部副长的歌唱家,他——”   话语戛然而止,某种在记忆复苏的残虐力量,突兀地掐断了她问下去的念头。   米斯蒂娅却坦然道。   “我双亲在清洗中罹难了。”   白思音口吻僵硬。   “抱歉。”   粉发少女报以让人为之心酸的微笑。   “大人无须介怀,我们都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不幸。至少父母留存记忆中的音色,成了支撑我不会疯掉的福音。”   灵梦姿势怪异地垂下头,一瞬间又很快抬起——脸上若无其事。   莲子注意到她的表现。那晚米斯蒂娅的故事她们都听过,当时的灵梦,也是初次有让她产生异样又隐约熟悉的——想排斥的感觉。   是啊,这个恶鬼一样的家伙,好像也失去了重要的什么。   少女驱散着脑海冒出来的,相遇梅莉前孤独度过的岁月。   原来都无依无靠过吗……   “如果不介意,能和我说说你怎么长大的吗?”白思音年轻的声音,却透着饱经世事的老者,对过往错误的愧疚,“那时的你,应该还很小吧。”   米斯蒂娅神情恍惚地颔首。   “在清算引起的逃亡潮中,我很幸运的被某个难民团收留,活了下来。在联邦边境流浪了多年,直到政局稳定,才隐瞒身份回到中央特区,当厨娘谋了份生计。”   “白泽之变的后续么?”里香听到这,难以遏止地发出声叹息。   白思音久久未开口。   “大人,话说有什么事小女子能效劳吗?”米斯蒂娅换上振作的表情问,“我这一阵估计都不做生意了,但打烊前,好好招待各位还是能做到的。”   她望向窗外的夜空。   “天气甚好,各位就在湖畔喝月见酒吧。”   米斯蒂娅左手按住胸口,满是诚意道:“我会为大家准备最丰盛的料理的。”   “嗯,就等老板娘你这句话了,一起来帮忙吧。”里香招呼莲子,捋起衣袖,就将桌子长凳从后门往湖畔搬。   老板娘把烤炉挪出去,在桌旁空地点燃起堆篝火,又引亮屋檐上挂着的一排红灯笼。   一个小小的欢乐场很快就布置好。   料理的准备非常迅速,一盘盘鲜美的刺身与烤串,集体阵亡在几位饕餮客的好牙口下,清酒、伏特加与核子可乐的空瓶,也逐渐堆起来。   里香出乎意料是个豪饮的能手,莲子觉得她真该和小兔姬凑一块。   比起食不甘味的午饭,这一顿就吃得滋润多了,莲子觉得胃口自然被食材中激活的甘美吊起来。   更别说大绿海上,正泛着一阵青幽的光潮。   那是如此醉人的景色。   有无边无际的密集生命,融入波浪中脉动——属于它们生命力的光,随天地呼吸起伏。   水风如轻纱拂面,送来渗入心底的凉爽和静谧,仿佛白日的凶险,滚滚血潮,皆只是一场梦幻。   “那是点萍青的幼虫。”里香给莲子倒酒,却被婉拒了,她也不介意道,“这一块的虫子较大绿海深处的同类,会晚成熟几天,估计也要蜕化了。”   “真是群美丽的生命呢。”莲子耳边蓦地响起感怀的声音,“它们所经受的考验,远比我们的要残酷。”   “嗯。”莲子习惯性地附和了声,却猛然惊醒过来。   “梅莉?”少女转头看向左侧。   她身边正张开一道幽紫色的隙间。   隙间烁动扭曲,幻变成人形的轮廓,最终凝聚出金发少女绝美的身形。   似乎她与隙间已不分彼此。   “你回来了?”   莲子不知所措地呆看着挚友依偎在她肩头。   “嗯,睡得好香。”诱惑满盈的体温与芬芳袭上心头,挚友亲昵而略带压迫感的举动,让莲子小鹿乱撞,“但肚子也饿地不行了。”(梅莉实力撩妹)   梅莉一手抓起莲子餐盘上的食物,往樱桃小口里送,满脸幸福地咀嚼吞咽着。   “见识到了吗,莲子。刚才现身的方式,我可是命名为宇佐见境界哦。”   “不管哪儿,我都能看见你,随时到你身边。”   莲子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灿烂,迷得晕晕乎乎——触手可及的笑容,比之天上的月轮,无疑是更能吸引她的光辉。   “大小姐回来啦。”里香见怪不怪地扬手,“老板娘,再加一份碗筷。”   灵梦波澜不惊道:“你变强了。”   白思音也晃着头不知所谓:“比我想象的快,不愧是那糟糕的力量吗。”   梅莉从容微笑着。   “我还有很多方面要努力呢。”   “莲子,快尝尝这个,超美味呢。”   梅莉将自己啃过的鳗鱼串送到莲子嘴边。   悠然梦醒后,她的性情似乎愈为跳脱开朗。   莲子尴尬地看看四周,挚友笑盈盈的紫眸让她不忍拒绝。   白日荒神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想起那些人肉为食的八目鳗,少女就不由感到恶心,但她终究还是咬了下去,却瞬间为口腔内绽放的美味所折服。   【我在想什么,又不是那些怪物。】少女自嘲一笑,大口把肉咽下。   “谢谢你们。”里香突然高举杯子敬酒道,“把蓬莱号从那条鳗鱼嘴里救下来。”   “我曾曾祖父是船上的军人,曾曾祖母也是负责维护的工程师,因为青龙神重塑世界,船搁浅在这上百年了。”她似乎酒气上头,一脸憨相,“我家世世代代都想重启它,希望能让这头鲲鹏,回到阔别一个世纪的海洋。”   “蓬莱号决不能毁掉。”里香红着脸大叫,“一定要在我手上复兴,让我那臭老爸看看,他所丢下的究竟是何等浩瀚的梦想。”   “来,干杯!”   大家都很应景地配合借机发酒疯的技师少女。   饮料食物下肚无比舒适,这是顿能让人在艰难的境遇中,刻下美好回忆的晚餐,料理人的厨艺和用心可见一斑。   “来了来了,尝尝小女子的招牌菜吧。”老板娘端着脸盆大的瓷盘上桌,“秋田系的烹饪手法精华,红叶食神的名菜哦。”   “烤麻雀吗?”   白思音打量着摆盘精美的菜品,一只只烤雀比成人巴掌还大。   她伸出筷子,神情黯然流露几分怀念。   “这鸟肉好酥脆,进嘴连骨头都化了,你家店子就是以这菜命名的吗?”里香胡吃海喝道。   “听灵梦说。”白思音细细嚼完雀肉,冷不防问,“委托她们找黄金八目鳗的就是你。”   “我有点好奇,老板娘是从哪听到有关这荒神的传闻的。”   “大人也感兴趣吗?”粉发少女讶然,“是传授我厨艺的师傅。”   “真巧。”白思音眼神缥缈,“我也听说过这种食材。”   “那东西绝不能吃。”莲子想起巨鳗如烂泥融化的血肉,恶寒道,“而且真正的黄金八目鳗逃了,简直就跟梅莉看过的志怪小说里的灵魂出窍一样。”   “我睡着后还发生了什么事吗?”梅莉好奇道。   “是吗?真可惜呢。”米斯蒂娅略显失落地一笑,“其实从知道那可能是头荒神起,我就不抱希望了。”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完成委托的。”灵梦嘴角泛起恶劣的弧度,“我还想尝尝灵魂是什么味道。”   “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一万瓶盖吧,不是才赚了一大笔吗?”里香鄙视道,她热情地招呼粉发少女。   “老板娘,来来,你也坐吧,陪我喝一杯。你手艺真是赞啊,这等美味,我离开联邦后很久没尝过了,不愧是新东方毕业的大厨。”   米斯蒂娅在围裙上擦擦手,见只有灵梦身边还有空位,她拘谨地坐下。   里香也倒了杯酒放她面前。   被这一打岔,白思音也没继续询问,她随口对灵梦道。   “你今天去见巫女了?”   “嗯。”灵梦心不在焉。   “做梦了吗。”   少女没回应。   “我最近也做了梦。”白思音却自顾自的,神气淡薄道,“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包括那个夜枭的吗?”灵梦口吻突然不善。   餐桌的氛围不可避免的冷下来、。   “这回闹得够大呢。” 里香没眼色地插嘴道。   “我还在联邦求学时,就听到夜枭的恶名。据说那家伙作祟的地方,都会唱响来自地狱的歌谣,变成怪物们聚集的狂欢祭典——”   “因为她极为擅长感染和操纵鬼芽尸,而被称为‘逢魔夜枭’,从狩猎祭前就开始的一系列动乱看,还真够名副其实的。”   “你应该清楚她是谁吧。”灵梦死死盯住‘养母’,一字一顿,“破晓天火曾经的领袖。”   莲子拿饮料杯的手僵住,梅莉也停下进食,眉目凝重。   白发灼眼的魔女,轻轻打个响指,点起支烟。   “如果真是我料想的那个人。”白思音重重吸了口,满腔的苦涩随烟气一起吐出来,“她应该早死了。”   在众人沉默地关注中,白思音仰望着夜空,风清月朗,干下一杯清酒。   袅袅烟圈升腾扩散,她灼目的眼神稀释在烟气中,似乎变化模糊的白雾里,有着人敷衍不了却终将随风而散的记忆。   “106年,在白泽之变结束的半年后,我从西征战场回来。中央特区正在进行大清洗,站在我那时的立场,自然会对仍盘踞高位的凶手们报复。”   梅莉不自觉抓紧莲子手腕,她曾听小铃提起过,面前这位复杂的身份,如今——终于要听她亲口讲述的秘辛了。   “为了猎杀一批大人物,我潜伏在联邦大剧院,那时正有一位歌姬声名鹊起。”   “城内风传那是名拥有夜空般华美黑发,歌喉美妙胜过夜莺的佳人,她一歌唱,上帝也会在云端微笑。彼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正需要能慰藉身处动乱中的人们的歌声,这歌姬于是成了希望的象征,但其实她也不过是个稚嫩的女孩而已。我那时被仇恨烧灭了一切,在面对全城播送的盛大表演中,于众目睽睽下,不顾一切地展开了刺杀。”   “我和几个灵能者的争斗,烧毁了大剧院所在的整个街区。演唱会毁了,可不成调的歌声,哪怕在火海中也凄厉的传来。”   “越过火与废墟的灰烬,我顺着愈来愈衰弱的歌声找去,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在座每个人,都听出了白思音竭力隐藏的沉痛,她似乎想借着烟来对颤抖的嘴进行麻醉,效果却微乎其微。   “那是被焚灵之火卷入疯狂的我,一生犯下的最大的罪行。”   “那女孩严重烧伤,脸毁了,身体多处碳化,只留下稀疏的头发,缠满绷带躺在床上,连续被高烧、感染折磨了一个月,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支撑着她活下去。”   梅莉被白思音话中透露的阴抑,压迫得几近窒息——与外表的冷漠顽固相反,看似不善言辞的她,却很会讲故事——那些她亲身经历的遭遇,经由年轻而深沉的声音,吹起敏感火焰,在心底烧上的烙印。   “我本以为只会从那双坏掉的眼睛中看到仇恨。我毁了她的容身之所,让她成为废人。”   “但她醒过来后的第一反应,却是拉住想离开的我,用那微弱,几乎随时会咽气的声音说。”   “不要走。”   “她想让我听清这句话。”   “挣扎着活下来的她,是把我当这世上仅存的依靠吗?那时的我觉得与整个世界离弃,心底什么念头都没了。可这个女孩却还需要我,我想让她活下去,想知道她说不要走,到底是因为什么。”   “人为了生存,难道什么都能原谅吗?”   “我想从忍受一切痛苦活着的她那弄清楚,只有我不明白的一些事。”   “她活得很煎熬,视力受损,嗓子也熏坏了,常人得费很大劲才能听清她说什么。从唱响天籁的歌姬,变得沉默寡言,平时像死尸戴着绷带和头盔,躲在阴暗的角落,只有我点燃篝火时才会凑过来。”   白思音望着不远处的火堆道。   “明明被烧成那样,可她似乎很喜欢篝火,一坐就是整晚,料理食物,看护火堆不会熄灭,最后在温暖的余烬旁睡去。”   “或许——”梅莉强压着哽咽的嗓子道,“她是在为黑暗中的光感到安心吧。”   白思音怔了会。   “我们那时正呆在一支残留的党卫军中,伤好得勉强能行动后,女孩主动帮忙做杂务,当时负责厨房的是西门葬幽,我把女孩交给了她。”   “樱岚剑圣?”里香眼神古怪,“原来她与破晓天火‘勾结’的消息是真的啊。”   梅莉也想起通缉令上那个令她印象深刻,剑舞如花吹雪的女人。   “嗯,她差不多随我们行动了两年。”白思音放平语气道,“西门葬幽说那个女孩烤的鸟肉很好吃,但小碎骨太多了,似乎觉得好玩,干脆就用‘小碎骨’来称呼她,这个绰号渐渐传开,反正她从没说过自己的名字,团里的人喊来喊去就习惯了。”   “她知道我喜欢吃烤鳗鱼,经常做这道菜,有次她弄到八目鳗,我吓她这是吃尸体长大的,她说这鱼会不会把人的灵魂也吃下去,于是我妄想出类似的怪物当恐怖故事讲,想捉弄她,没想到世上真存在。”   “大千世界,从青龙神出现后就彻底改变了。”里香说胡话道,“或许,所有兽魔都是从人类想象中走到现实的。”   “继续说夜枭吧。”灵梦漠然道。   白思音点点头。   “或许是神的怜悯,又或许是焚灵之火的刺激,她在那场事故中觉醒了,这正是她赖以存活的仰仗。虽然嗓子毁了,却能发出常人难以辨识的声波,甚至操纵鸟雀兽魔,干扰迷惑人的精神,这能力为我们带来不少便利。但我们逃亡途中,不止被视为民本党的余孽,还是危害联邦存亡的毒瘤。曾给国家带来无数荣耀的破晓天火,沦为背负所有诅咒和罪恶的牺牲品,可以说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疯狂报复招致的恶果,却连累了所有的同伴。”   “那时联邦正展开史上最大的一波政治避难风潮,与民本党牵扯的被迫害者,至少有三十万人,分为许多支队伍,由我们同志和志愿者护送往外国避难。”她瞥了眼灵梦,“当年你阿妈也是其中的一员,比起我不知拯救了多少人。”   “我们每一天都要与政府军周旋,与各怀鬼胎的势力高层打交道,补给匮乏,伤患日增,许多难民患上了坏血病、夜盲症等症状,还有众多的伤员,都是靠小碎骨用能力搜集来的补给,撑过去的。在难民潮结束后,我们留下来的成员组成了新的破晓天火,决定继承民本党的遗志战斗。从起初的杂工,小碎骨蜕变为值得信赖的情报员和战士,大家视她为团中重要的一员,却没人知道是因为我,她才落到如此境地。她毫无疑问是个善良的孩子,哪怕在血雨腥风中生存也未变质,大家那时最享受的,便是在吃完晚饭休息时,听她拉一曲小提琴。”   “你今天话很多。”灵梦似乎忍受不了白思音的描述,“不要再开脱了,恶人都是因为受过苦什么的,不要再开脱了。”   莲子内心微感茫然,与夜枭亲身遭遇过的她,体会到的是另一种极致——她从那真面目掩藏在血色战盔下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一种追求激情的破灭感。她知道人总是会美化记忆中的珍贵事物,但还是对自己亲眼所见,与白思音的口述所存在的差别产生了动摇。   “不,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梅莉揪住心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女恍然有种预感,迄今她已找到许多有关废舰城这幅画的碎片,嵌合在心的画框中拼复,然而最重要的几块还疏漏着,散落在城中她所不知道的人们手里。   “七年前,破晓天火来到了沉梦之森。”   “那之后,灵梦你记起来了吧。”   “嗯,我当然记得……”灵梦道,“五年前,一切模糊的画面都清楚了,每次想起来就会痛。”   “全死了,只剩下我和你。”白思音道。   “哦。你是说,夜枭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灵。”灵梦瞳孔诡异放大,“来找我们这两个早该死的,却逃得远远的杂种索命?”   “索命也好、复仇也好。”白思音阖眼,“她不再是我认识的人。”   “就算是记忆中认识的又怎样。你难道能奢求自己,回心转意间被原谅吗?”灵梦道,“有些罪,至死方休。”   “我知道。”白思音声音如冷却的死灰,再无一丝热度,“还轮不到小鬼来教训我。”   梅莉困惑而难受地将视线从她们身上挪开——这两人间不容她有插足的余地。   自今日坠入恍如梦境的世界,少女便知道自己的感知发生了更奇异的变化。   眸子。   火红,青黑,灰。   这是现场眼神波动最剧烈的三个人,所拥有的三种色彩 。   少女一直认为,眼睛是人身上最真实的部分——没说出口的话,弥足珍贵的感情,脆弱的念想,纷繁的回忆,所有人能体会到的东西都蕴含其中,却需要同样明白这些东西的慧眼才能看穿。   这三人中,灵梦,白警长,老板娘,她们双眼都映照着伤痛,那是无法伪装的色彩,伤口染着灵魂的血液,在眼睛上透出些微的残留。   人们希望自己说的每句话,都能像针线一样缝合未愈的伤,然而伤却在抗拒,对逝去的记忆,对修饰后的往昔,对那些当初它所诞生的一切旧因被歪曲后编织的谎言。   作为外人,终难以听清,那切肤之痛中所埋葬的呐喊。   粉发少女痛苦地闭上双眼。   梅莉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忍:“萝蕾拉小姐,你怎么了……”   “我为那个女孩悲伤。”清泪滴落酒中,惊碎了杯内倒映的明月。   “或许,她只是至死都没能唱出想唱的歌。”   莲子胸中浸散着一种无力感,注视着米斯蒂娅,想安慰却说不出口。少女知道她是个热爱音乐的人,曾听过她演唱安魂曲时所表露出的纤细的悲伤,听过故事后的这份心情,是因为感同身受吗?   灵梦拿过老板娘面前的酒杯。泼掉酒,倒满可乐,推回米斯蒂娅面前。   “喝吧,喝完了会好受点。”   老板娘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不知这略带苦味的甘甜,是否稍微冲淡了胸中的块垒。   里香打了个酒嗝,把空杯倒过来轻晃,她冲莲子微微苦笑,落寞地指着胸口。   “看到了吧——”或许,她也根本没醉。   “这里受伤的人,闻到散发着相同气味的同类,总是心照不宣。”   粉发少女眼神哀柔地转头,远望着大绿海中本该被雨云遮蔽的明丽月影。   “今夜月色真美。”   —————————————————————   米斯蒂娅——根据Myrtle此名词变形,本意是桃金娘,一种象征着爱的私语、年轻不死与常春的纯洁的灌木,夏日开花,花语神秘、诡异,有粉红色的品种。   萝蕾拉——源自罗蕾莱,传说中莱茵河内以宛若天籁的歌声,诱惑船员旅人的水妖。   米斯蒂娅的真实经历,她与妹红的话中相互矛盾之处,谎言与谜团后的真相,会随着正文进展揭晓,并在正文完结后会开一个她的番外。 第九十七章 不度忘川的少女,守候着所铭记的缸中之龙   第九十七章不度忘川的少女,守候着所铭记的缸中之龙   月光无法窥测的地下,新政府城主办公厅,一间和风装饰的朴素居室正容纳着两人。   风姿高雅的少女城主,正与不期造访的风铃苑来客,跪坐于芦苇编织的蒲团上,沐浴着如霜灯华,默契地展开弈局。   “我输了。”小铃拈着枚黑子轻磕棋盘,试图让清脆悦耳的撞击声振奋思绪,却最终无奈弃子。   她眼前白棋大龙气候已成,直欲腾飞扑出棋盘外,执黑子死守残地的她,苦于无屠龙之术,只好认输作罢。   “承让。”阿求优雅地一振袖,纤纤素手开始收拾残局。   “常说棋风体现着一个人的精神气质。”小铃摇摇头,“然而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自己属于保守型的棋手,精于算子却疏于布局,而你从几年前的咄咄逼人,变得如今的深不可测,单以棋力而论,废舰城那些善于博弈的,诸如奥瑞斯之流都不是你对手了,但幕后的棋手却说不定。”   满盘皆输后,小铃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开门见山地切入道。   “这次夜枭的行动,你推测出她的目的了吗?”   阿求将子全数收拢于棋盒后,方才道。   “这次我确实疏忽了,本以为检疫足够严格,仍然让鬼芽尸潜入船上,吃了个不小的亏呢。”   “我不太相信。”小铃在脑海静静回想着,刚刚令她一败涂地的布局,“我更倾向于你是将计就计。”   “果然瞒不过你呢。”阿求莞尔微笑。   “她很可能为白莲教做事,考虑到破晓天火的起源,两家联手也不足为奇,水来土掩,只要白莲教没攻克城内,我只需照计划按部就班便好了。”   少女从容地把棋局全收拾好。   “但打着同样算盘的也不少,奥瑞斯会推动全城戒严,我怕他是借机整顿局势,特别是对你下手。”   小铃表情安定道。   “不用担心,比起这个,白莲教的大军正在做最后整肃,预计不过一周,就会向废舰城进发。”   阿求颔首表示了解。   “我需要联邦帮我争取时间。”   “总统与国务院已发来密电,对你同森罗的交易表示谅解,驻守东线大本营的PLA十一师将按约定发动演习。钢之军神坐镇禹王坝,无法亲至,可兄弟会的援兵指日将到。”   “多谢了。”阿求鞠躬致意,“我们相知多年,你清楚我不是惯于左右逢源的人,若非局势糜烂若此,我也不会攀上巴别塔的门槛。”   “重要的是你还站在我们这边。”小铃着重强调。   “的确。”阿求释然一笑。   “接下来,趁城里的牛鬼蛇神全闹起来前,我准备先与谷寻音接触。”   “是么?”小铃不露声色地等待着好友解释。   “与寅丸星那帮无法通融的怪物不同。”阿求谈笑自若,“谷寻音属于圣子众,作为白莲教内部新兴势力的她们,与神将势同水火。据说七年前力主与联邦谈判,在圣白莲面前驳倒寅丸星,最终结束劫莲之战的,便是那位度厄圣子‘键山雏’吧。”   “如果你能说动谷寻音。”小铃神态微冷,“的确是个好办法。”   “但这种局面肯定是大总统不愿见到的,他已容忍了你与森罗接触,便是想在东线沉重打击白莲教,以利于全面发动反攻,但据我所知,丰总理与他意见相左,不轻启战端还是有市场的。”   “总之由联邦的大人物们去烦恼吧,我这困居一隅之地的小小城主,只求能保住自己的家就够了。”   阿求倏然流露出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的狡黠笑容。   “作为输棋的惩罚,今天就由你帮我喂鱼吧。”   阿求手指安置于墙边的庞大水晶鱼缸。   小铃苦笑着起身。   作为现场唯一观众的鹦鹉司礼,这时突然叫唤起来,还用右边翅膀指着房间书架旁的木桌道:“鱼食在那边,在那边!”   “你调教得真好呢。”小铃被这只怪鸟逗乐了。   “多亏它比有些人还听得懂人话。”阿求意有所指。   小铃来到桌前拿起包鱼食,却被桌上堆叠的一些书籍吸引了。   “最近在读尼采么?”   她转头问阿求。   “我能看下吗?”   少女城主大度地伸手示意无妨。   小铃打量着这些源于数百年前伟人思想结晶,却无疑与这个时代画风格格不入的著作——《悲剧的诞生》、《偶像的黄昏》、《善恶的彼岸》——无一不是保存完好的战前精装本。   少女手最终落在书堆旁散落的《苏鲁支语录》上,大多数人把这本书叫做《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这应该是阿求不久前才看过的。   小铃先是细心摩挲着封面,指尖又从书脊、书根、书口一一划过,然后果断地翻阅到某一页。   “我看过很多译本,徐梵澄先生的甚合我意。”阿求也注意到她拿的是哪本书。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小铃轻声念出那页上最显眼的短句。作为常年与书为伴的收藏家,她早练就了某项技巧,能从一本砖头厚的书中,迅速辨认出书主人曾着重翻阅的页数——她确定阿求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小铃想借此来试探、引发话题,她知道阿求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   “乍一听很玄乎对吧,这句话的关键在后面,人的价值哪怕是虚幻无常的世事也无法否定,尼采凭此而超越了叔本华的悲观厌世倾向。”   她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少女城主侃侃而谈道。   “我的启蒙是由家母负责的,她年轻时游历联邦,曾加入天启复明会,在一位传道士的引导下,痴迷于古希腊哲学,为柏拉图式的正义和美德而倾倒,继而希望在家乡,打造出只应存在于天国的理想城邦,为此不惜背弃了自己的使命。但她还有一位姐姐,信奉的却是与古希腊贤哲一脉相承,却最终背道而驰的伟人。”   “那个人主张推行所谓‘沉梦之森的天意’,在弱肉强食的真理试炼中,把一切劣等生命以‘青龙神的意志’排除掉,唯有挑拣出的强者才配认清命运,进而以强权支配社会,毫不掩饰对软弱者的轻蔑,以此为根据,创立起邪教,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最原始的——超人论。”   “而祸,便是那个邪教所推崇的超人化身。”   “嗯,我知道。”小铃语气骤转沉重。   “我亲眼见证了,五年前被你们连根拔起的——”   少女停顿一息,僵硬吐出三个字。   “拜龙教。”   “是呢。”阿求略显怀念地道。   “有时我也会想,是暴力可怕,还是思想的力量更恐怖呢。那时在拜龙教的旗帜下,为祸摇旗呐喊的狂徒还真不少呢。”   “就比如天启复明会吧。在青龙神创生世界,百废待兴的土地上,进行了一场场宏大的社会性实验,哪怕是新中华联邦,在不为人知的历史中,也是这一系列实验的产物。然而与人类数千年来不断建立、摧毁又变革的过程不同——战后,因为灵能者这一超越凡人的存在,如天穹繁星降临大地,尼采的超人哲学亦大行其道,无论哪个学派,都深受此影响,妄图在尘世树立起神一般至高的权力意志。”   阿求叹息一声,幽幽问。   “你知道永劫回归吗?”   “略有耳闻。”小铃恍然失神。   “差点忘了。”阿求掩口微笑,“在联邦境内,你是对白莲教研究最深刻的几人之一。大名鼎鼎的‘千音铃’,怎么会漏掉这一关键。”   “别捉弄我了。”小铃垂首低语,“以你的记性会忘记才怪。”   “那么,请小铃老师,为我一抒高见吧。”   少女静默片刻,终是放下书,轻挥长袖,昂首以朗吟诗歌的高音道。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我的时代还没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   “这句话不仅是尼采对自身的预言,更堪称圣白莲的真实写照。”   “那位‘圣王’在还是天启复明会的传道士时,曾籍籍无名,仅有接触过的人知道,她是名佛学精湛的苦修士,然而却很少有人清楚——”小铃话锋一转,神色愈发萧肃。   “她还是尼采的超人论信仰者。”   “那位不世出的大哲学家,深受古印度佛教思想熏陶,以病弱之躯追求不朽的超人,因言行癫狂极端而被世人嗤笑,但命途多舛的圣白莲却深深崇拜着他,为其永劫回归的假说而撼动——她宣扬自己从烈火中新生,将觉醒视为天赐的超人之证,愿以无上法力,发宏愿带领世人自永劫洗礼下超脱。”   阿求若有所思:“我听说过。赵轻婵将军在白泽之变中,就是见证圣白莲重生的幸存者。”   “这是联邦的最高机密,我也不大了解。”小铃摇头道,“继续说永劫回归吧。”   “信仰这一假说的人认为,人类是在重复着既定的历史,在宿命的轮回中挣扎,诞生是早就被注定的灭亡,一切永无止休地持续,是谓永劫。”   阿求接过话题。   “很沉重的宿命论呢。家母也提过,永劫是如命运一般笼罩在人们头顶的织网。哪怕核冬天时覆盖地球的辐射尘,也在青龙神的伟力下烟消云散,然而却始终有个人意志不能触及的存在遮蔽天空,阻挡着光明的到来。”   “于是虚无主义应势而生。”阿求的神色竟一瞬间渗出悲苦,“大多数人宁愿把过去发生的一切当梦,选择性遗忘。我也做过一个梦,生活在小小的箱庭中,朝露易晞,却满足于无忧无虑的幻想,梦醒了,我却不会忘记——”   “就算是虚无轮回的历史,依然能孕育出无限的可能。”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小铃心有所感,“圣白莲同样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呢——”   “永劫回归之刻,必有圣王降临,代替神佛行一切不可能之奇迹救赎众生,古世代佛陀基督的传说莫不如是。而尼采在高山之上呐喊,超龙必有配得上它的超人。在我看来,那超龙便是神,而超人便是代行神意志的救世主,超人将点燃自龙身割下的血肉油脂,化作驱散人心中暗影的烈焰。”   “从盗火者的神话流传起,人类就渴望掌握能带给生命光与热的火,特别在文明衰微的现代,无论是天启复明会的宗旨,还是森罗、民本党、白莲教,都以火为象征——巴别塔灯焰、破晓天火、净世红莲……那通通是尼采所宣扬的烈日中诞生的真知之火,超人将在其中沐浴他的赤身裸体。届时,每一个盯着太阳的人,都将看到那浴火而生的圣王。”   小铃俨然如殿堂布道的牧师,向端坐的阿求宣讲教义。   “超人常被视为恶魔,所以圣白莲披上神佛的外衣,要以超人的身份取代神,借宗教将火种传递给丧失希望的人心——然而她忘了信仰大多是为了逃避真相,与超人论的初衷南辕北辙,她救不了所有人,最终演变为精神上的优胜劣汰。”   “如今神将派与圣子众对立的局面——无论寅丸星,键山雏,本质上执着的是理念之争,这是圣白莲也无法调节的业根,在她自身的思想分裂时就已埋下。作为偶像的圣白莲,只能在末世的黄昏传道,堆起篝火聚拢迷途的众人,却无法点燃新黎明的天火——带给万物以辉光。”   小铃缓口气,来到鱼缸前,扬手将饵食洒入,又再度引用尼采的箴言:“你们尊敬我,可你们尊敬的人某一天倒下了又将如何呢?当心啊,别让一根雕像柱把你们压死。”   “所以若要瓦解白莲教,除了对那位‘圣王’执行斩首这一近乎不可能的战术,就要内部自发蔓延起信仰幻灭的瘟疫,要否定神的奇迹,让超人圣白莲失去支撑,从神坛跌落。”   “精彩。”阿求轻轻鼓掌,“联邦这十年来,一直在致力于此策略么。”   “然而收效甚微,但现在——”小铃肯定道,“我们的时机终于来了。”   少女俩皆将目光放在缸中躁动起来的鱼群,对饵料的争抢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人无法创造破晓,带来破晓的,终究是自然和时代大势。”   少女城主展颜一笑,那笑容竟带上些许轻蔑。   “其实啊,那些期待破晓的众人,和鱼也没啥区别。哪里的水好,哪里有食物,它们便会游向哪儿,可是总有人为的鱼缸被制作出,把它们封闭在固定的水域。鱼若有思想,便会对鱼缸不满吧,如果正好有比自家好的鱼缸做对比,那隔着玻璃看的它们,便会因渴望和嫉妒而发疯地撞上去。”   阿求若有所指道。   “还记得祸的养龙池吗?”   “永世难忘。”小铃口吻生硬。   少女城主眼神闪烁,仿佛深陷令她灵魂毛骨悚然的冰冷泥沼中。   “那还是我十岁时,祸在上城区挖了个大坑,城内所有人都不清楚她要做什么。直到她接通水源,引入食肉鱼与水生兽魔栖息进去,把反抗者全扔里面,作为盛大的斗兽表演观赏,废舰城于是又多了一项和腑海林相提并论的禁忌。”   “最令人发指的是,祸还经常把兽灵化身放进池中,当着观众的面,把所有活物吃个干净,然后再引入新的鱼种与‘饵食’。”   “她很开心地重复着这一切,整个大绿海数十万人民,不过是她豢养在鱼缸中的玩物罢了。”   “但她最早的立场,也不过是缸中一条强壮的大鱼,却最终成长为能挣脱枷锁的恶龙。”   “谁打破鱼缸,谁又来精心打造新的鱼缸,这就是历史的吊诡之处呢。”   小铃沉思半晌,突然问:“你认为自己现在是养鱼人吗?”   “我更喜欢钓鱼呢。”阿求不置可否,“大绿海始终是个脆弱而顽强的生态系统。闯入的外来鱼种太多,掀起一次次角逐的浪潮,最终变成了如今模样。”   “百年前是东进移民,七年前是祸,五年前是灵梦,而如今的夜枭、那个叫赫恩的女孩,则是即将在漩涡中挣扎蜕变的新一代蛟龙。”   少女唇角勾起期待的笑容。   “说到蜕变,我想起了尼采曾强调的人精神的三种变化。”   “第一种是骆驼,忍辱负重,不屈强健。我父亲曾是这样的骆驼,正如虫蚁爬行于泥泞中,小草萌芽于顽石下,鱼鳖沉浮于波涛中,而主宰它们生存的,是盘旋苍天之上的巨龙。”   “尼采将那天龙命名为‘你应当’,每一块鳞片皆闪烁着神与权威的旨意,数千年来用自身的价值,规范着人的生息,那便是统管这世界的神的象征。”   “那时祸在拜龙教的鼓动下,被推上了龙之子的宝座,看似没人能冒犯她。”   “可人的精神却终会变为名唤‘我要’的狮子,向高踞神座上的天龙挑战。”   “那挑战的怒吼振聋发聩,我至今还记得灵梦于旧灯塔处发出的呐喊。”   “还记得尼采如何警告过挑战者吗?”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该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小铃双眼隐隐丧失焦距,少女恍惚觉得那些眼前悠游浮落、啄食饵料的鱼儿,在水波光影的摇曳中,变形成斑斓丑恶的魔物纠缠在一起,“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对,但很可惜,战胜怪物必须要变成怪物。”阿求扬起双手,“这注定是超越者的宿命,所以蜕化是多么难得,又多么令人战栗的坏事啊。我们五年前见到的那头狮子,是和龙一样的怪物,鬼神吞噬灾祸,亦被世人视为灾祸本身。”   “你似乎‘忘了’,还有最后一重蜕化。”小铃语气不带喜恶地提醒。   “那是最渺茫的希望。”阿求阖眼道,“是回归也是升华。”   “有时我也会想,真正的救世主,是否就存在于这最终的变化中,等待着历史的胎动呢?”   “我们被命运所安排,被神圈禁于鱼缸中——”   “到底谁,才能把这鱼缸完全打破?”   随着话音低落,少女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坐姿。   “我只知道,从沉梦之森生长伊始,我所等待的那条龙,蛰伏得太久了。”   被那柔弱身躯蕴含的气魄压倒,陷入无言以对的沉默,良久,小铃才伏身,伴着清脆的铃音道。   “时候不早,我告辞了。”   “真是久违的讨论呢。”阿求也欠身行礼,“下次,再让我们继续愉快的秉烛夜谈吧。”   待客人离开和室,一路洒下的铃声也几不可闻,阿求悠然迈步上前翻阅着打开的《苏鲁支语录》,又闭上书转而抱入胸怀。   仪态一如椿花高洁的少女,却以诡谲深沉如海浪的语调高声背诵。   “多少事在现今已称为最坏的恶毒了,实不过十二尺宽,三月长久的东西!将来必有一日,有更大的龙降临世间!”   “因为超人也不会缺少他的龙,那‘天龙’,够得上配他:也必还有许多赤日在太古底幽湿森林里辉灼!”   宛如一名取悦神的信徒,沉浸于自导自演的独角剧中。千年来不度忘川的少女,将书本紧贴在胸口,唱响一曲悲壮的挽歌。   “来吧,我所期望的,破晓底天火——”   ——————————————————————   PS:本章是两位逼格甚高的文学少女间的谈话,小铃与阿求的对手戏,有着很重要的伏笔。   群里和我讨论过的书友,大概都清楚,我想写的这个故事最内核的人性哲学,来自于尼采集超人论之大成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整个故事的布局也是围绕此为核心,正如魔法少女小圆的内核来自于《浮士德》——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升华。   大多数中国人对尼采的认知,可能来自于鲁迅说他是个喊出‘上帝死了’,想成为太阳的疯子,作者菌也不例外,那时受到语文老师戏谑生动的口吻影响,觉得鲁迅是在嘲讽他,然而长大后才知道,鲁迅是如何的推崇尼采,甚至想以尼采英雄式的思想,来拯救改造中国沉沦中的国民性,然而他失败了,因为在那个时代,注定是脱离群众式的思想和改造。   但懂的人自然懂,我对尼采也有自己的信奉——‘人应当不断超越人,而成为与世界对等的超人者’——体现在文中,哪怕是最严酷惨烈的时代,灵能者、或者说全人类,不应沦为非人,而应不断蜕变为超人。超人论应当如马克思主义发展观所说不断进化,在一代代人认知求索中发扬光大,超脱旧时代局限的狭隘,成为适应于新时代需求的学说。   作者菌读《西方文学史纲》时,约翰•梅西对尼采在近现代文学与思想格局上的贡献大为讴歌,虽然篇幅短短,但赞美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大牛人伯特兰•罗素在《西方哲学史》第三卷里,却又长篇累牍地,对尼采持强烈的批判否定态度,将他视为恬不知耻地站在少数强权专制罪人身边的狂徒。   甚至《查拉图斯特拉》不同版本的导读中,也对尼采各抒己见,支持、开脱、分析、反思和评判——这正是人思想和立场的复杂性所导致,是人们基于自身认知和情感好恶的选择——而我将会把这些不同的观点,表现在人类对灵能者,灵能者对灵能的差异性认知和应用的剧情上。   至于最后阿求的自白情节,是我对尼采一句话的致敬——用血写箴言的人,不愿被人读,而是要人背出来。   本章引用和化用了《查氏》的几句名言,因为这本书有许多版本,都是大拿们心血智慧的结晶,作者菌参考过杨恒达,黄明嘉,楚南等多个译本,最后还是决定以徐梵澄大师古风盎然的《苏鲁支语录》为标准,稍事修改。   另外可能很多书友没看到本书简介下面的企鹅群号,群号是207997159,群名幻想乡蓬莱避难所,欢迎各位幻想乡民加入! 第九十八章 理想の战车,梦の船   第九十八章 理想の战车,梦の船   【自己,姑且算半个享乐主义者吧。】   里香灌了口伏特加,畅快地喘着气——灵梦硬加进去的核子可乐,驯化了冲鼻的烈酒味,满口都是甜冽清爽的后劲。   她左手提着打包的剩饭菜,右手拎着酒瓶,在船屋与铁皮房的迷宫顶蹦蹦跳跳,也不怕扰民地玩儿着跑酷——鞋跟敲打出轻扬明快的鼓点,串成另类的踢踏舞,还悠闲地与被她惊动的居民们打招呼。   晚风给她发烫的肌肤降着温,也吹飞起不甘寂寞的麻花辫——多年来这质朴活跃的身影,早印成废舰城日常一角生动的风景。   【最后一瓶没了啊……】   少女残念地卷着舌尖,舔干净瓶口淌落的酒液,醺乎乎的意识,也如脸颊上浸染的酡红晕散。   “我到底喝了几瓶呢?”   貌似大半箱都是她解决的——虽然饮酒的确是工程师的大忌,但她实在忍不住今晚想买醉的冲动,喝着喝着就差点扑街在厕所里了,幸亏有灵梦帮解酒才没中毒。   切,区区酒精也想打垮我吗?我祖上可是东北讨生活的毛子啊,血管里早习惯流着伏特加了——伏特加真好,怪不得臭老爸在妈妈死后就依赖它,十数年如一日的变成酒鬼——刚喝时热辣辣的,很快飘飘欲仙,酒劲涌上来,恨不得溺死在一塌糊涂的温柔放纵里。   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小不点时,却总要拉着板车穿过半个城区,去游侠协会的酒馆,把壮如熊的老爸拖回家。   这爱逞强的个性,就是那时养成苗头的吧。   她嘿嘿傻笑几声,没丢掉空掉的酒瓶,反而捏紧瓶口,随时准备给不开眼的蟊贼地痞脑门来上一记。   然而却没人找她晦气,就连奉令戒严的巡逻队,都在认出和他们打照面的是谁后,大开方便之门——似醉非醉的少女,拒绝了警卫的护送,独自沿着湖岸堤坝、浮桥组成的近路回家。   作为最早定居在龙齿湾的蓬莱号遗民,里香家族在废舰城颇享盛誉,就连今日纵横全城的河网与下水道,都是在少女得人心的祖辈领导下,率领旧城区居民们世代开凿出来的。   夜幕拥抱下的城市景貌,与遥远回忆冒出来的画影交织重叠,这座城市每时每刻发生的变化,少女都烂熟于心——那些父辈所讲述的,留下记录的城市迁移历史,全漫溯在一派灯火阑珊中,如美酒在心田发酵 。   如今,我也是这座城市的缔造者了——   里香•科什金•拉莫斯(Rika•Koshkin•Ramos),将复兴废舰城!   少女远望着大绿海波光,点萍青幼虫合流成的潮汐,汹涌着溶溶落落的清华,与天上明月繁星共影,辉映着幽静中不眠的城市——万千沉浮的艨艟舰船,只有蓬莱号的影子是如此夺目,不为白日的灾难所动,仍保有它一个世纪来可贵的沉默。   但少女不满足于沉默。   “臭老爹,你知道吗?废舰城变了。”   两个女儿也变了,一个出任总工,一个上位成大流氓头子,都独当一面了,他会不会吃惊呢?   “臭老爹!快回来看看吧!”   少女深一脚浅一脚的迈步,最终回到自己的家。   只有她一人容身的履带维修店面前。   凉风从背后的小码头刮来。   铁将军把门,一片阒寂。   猛地惊起重物坠地的闷响。   里香打了个激灵。   “谁?”   少女手拨开腰间的枪套。   动静是从店铺旁空地、堆积的轮胎山边传来的。   里香用腕上的哔哔女孩探灯照去。   “里香姐 。”   一个畏畏缩缩的男孩,正从倒塌的轮胎圈堆里往外爬。   “原来是这臭小子。”里香不爽地嘟哝着,她经这一吓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上前踢了踢轮胎。   “喂,快出来。”   刺眼的白光直直射在男孩脸上。   “别照了。哇,你好臭,喝酒了啊!”男孩作嫌弃地大叫,“还有这汗味,你几天没洗澡了!”   少女勃然大怒,一脚踹开足有上百斤的重型大车轮胎。   “敢管老娘!好你个苏晓,小混蛋又偷跑出来,也不怕打断你的腿!”   男孩顿时住嘴,站起身一副怯弱的心虚样。   里香头疼得扯扯辫子,只好启动哔哔女孩密码解锁,打开卷闸门旁的小门,引着再次出逃的熊孩子进去。   “没吃饭吧。”里香打开灯,把饭盒往桌上一扔,回头冲罚站般呆门口的小男孩道,“本来准备做明天的早饭的,便宜你这小子了。”   苏晓闻言大喜过望,膨胀的食欲驱使着发育期的男孩,抛下满怀心事和不安冲到桌前,挪开一堆零件,找张报纸垫上就开始胡吃海塞。   “好吃,呜呜,里香姐。”男孩幸福得胃都要融化了,“这什么东西!明明是生的,这么美味!”   “嘿嘿,没尝过吧,这叫寿司。”里香打开墙角的冰箱,拿出宝特瓶喝水,“东瀛料理的精华哦,难得今天有位新东方的大师傅请客。”   少女清洗着酒气冲天的口腔,边打量着饥不择食的苏晓,注意到他脸上明显的淤青和抓痕。   “和谁打架了?”   男孩默不作声,只是放缓了进食速度。   “是希明吧。”里香叹口气,“输了吗?”   “平手……”苏晓讷讷道,一脸羞于启齿的模样。   “然后就……就都被小芽教训了。”   “噗!”里香一口水没忍住,“你、你小子原来是被妹妹打了啊!”   “别喷我啊!”苏晓炸毛般跳起来。   “抱歉抱歉,哈哈!”   里香捧腹笑得肚子都疼了。   她干脆顺势倒在身旁的机床上,笑爽了才接着问。   “风铃苑最近看得很紧吧,你还跑出来干啥?”   “嗯,是挺严的,不但许多学长姐回来了,还有些不认识的大叔。”   也是渴急了,苏晓拿过宝特瓶大灌了通。   “那你怎么溜出来的。”里香察觉不对皱眉道,她是知道小铃的底细的,一个熊孩子怎么能避开那么多特工?   “我本来只是追着只怪鸟,也没注意就跑出来了。”苏晓也摸不着头脑,“反正回去也是闷着受气,就来你这儿了,结果等到现在。”   “算你走运。”里香冷笑一声,“我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苏晓自知理亏,他低下头寻思了阵,又似乎下定决心盯住里香道。   “里香姐,我今天来,是想早点完成那件东西的,好给大家看看。”   “也对呢,你再不来,进度都赶不上了。”   里香也想起了他说的这茬事,鲤鱼打挺跳起身,招招手走进里间:“跟我来吧。”   履带维修店其实是座很有特色的建筑物,店的前半间是各种工艺加固的铁皮屋,然而店铺后半部,却是把一台巨大的战车车箱清空后,铆接改装成的房间。   少女掀开吊床边地板上,一扇用炮塔盖子制成的暗门,钻进通往地下的隧道中。   打开炽光灯,底下当做防空洞挖出的仓库,装修得更像一间设备完善的家庭工房,墙上贴满了相片和图纸,造型粗犷的手工陈列架,则摆放着数目远超楼上的战车模型,按分类标签顺序看,几乎是一整个世界战车的发展史。   里香环视仓库的目光,在正中央的工作桌一角止住了。   那儿有个用装甲板边角料焊接成的相框。   框内精心收藏的相片,却是一个有着混血斯拉夫人种特征的光头壮汉,他神态玩世不恭地半蹲着,一脸爽朗笑容搂着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左边那个绑着两条小小麻花辫,穿着洁白衬衫和吊带花格子裙的棕发萝莉,一双元气满满的大眼睛所蕴含的笑意,简直要渗出相片,正是里香——而另一个梳着精致的黑色齐刘海短发,鼻梁上划着浅浅的刀疤,贴身的哥特风小皮衣和长裤,则是红与黑的经典搭配——那乖戾而阴郁的眼神不愿正对镜头,正往下方瞥着。   两个小女孩脸上都贴着许多OK绷,却丝毫不掩这个年龄的精致可爱。   苏晓见状识趣地没做声,多次来访的他,自然了解里香的心事,却终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问。   “你上次去找阿清姐了吗?”   “嗯。”里香漫不经心。   “和好了吗?”苏晓又小心地问。   里香眼珠无神转了转,又点点头。   “我不信。”男孩回答得简促有力。   “有什么不信的,拍这张照片前,我们还打了一架呢。”里香颇不耐烦道,“那死丫头可比你出息得多,打小就把旧港的混混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她却从没赢过我这做姐姐的一次,每次都是我先宽宏大量的原谅她这手下败将。”   “哼,能打过灵梦姐再吹吧。”苏晓不服气抱着后脑勺。   “你破脑袋欠修理是吧!”里香一把抓起工作桌上的扳手,见苏晓条件反射地躲开,才气呼呼坐下。   她犹豫了阵,终是略显怀念地道。   “其实姐妹俩,打过就和好了,这两条辫子还是她教我扎的呢。”里香捋捋自己引以为豪的柔顺麻花辫。   “就算再怎么不和,我们也是相互扶持着长大的。我那不正经的老爸,天天只知道泡伏特加里,还想让两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喝,就算我们家有斯拉夫血统,那时才几岁啊。”里香满怀抱怨地凝视着那个颓废的光头男,“他唯一能称道的就是拿废弃材料,教我拼装战车玩——连维修技术都是老娘自学的。”   苏晓认真地聆听着少女的心声。   里香拿住相框的指节微微发白。   那时的她,还是个喜欢穿漂亮衣服的小姑娘,尤其是雪白的衬衫——为了撑起拉莫斯家的传统,成为一个专业的机械师,而最终习惯耐油污的便利工作服——像照片上这样的打扮,多久没弄过了呢?   仓库被恬淡的感伤和安静所充溢。   “小铃老师说——”到了这会,苏晓不再甘于隐藏自己的目的,“我们就要搬去联邦了,可我不愿意。”   “这不是很好么?”里香理所当然应道。   “我也知道,明明大家都很期待,可阿赫伤了腿,我怕他熬不住一路的颠簸。”   “我还担心小芽,这回是我害了阿赫,小铃老师也不知在忙什么事,我很怕,小芽会把自己压垮。”   年少的兄长,像是要抚平内心的恐慌,求证着问。   “里香姐你当初为什么要去那呢?”   “问这个干啥?”   “因为我不知道去联邦做什么啊!”男孩激动道。   这才是他真正抗拒而烦恼的东西。   “里香姐,你就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少女原本散乱空洞的眼神,正经地凝固住了。   “当然在意。”   她视线锐利地在墙上张贴的一排排相片上打转。   与最敬爱的学姐的合影,蓝翔就读的机修班毕业照,禹王坝进工兵连实习时的留念,第一次改装热情飞行号试飞成功的场面……   “可我这人天生专注力就强,认准一件事就很难回头,哪怕被打击得头破血流也一样,我会失败,会倒退,却不会放弃早树立的目标,正如履带每一步后退,都是为了战车的前进。”   “履带会在意路况是否坎坷不平,可它更在意地是自己能不能把战车带到目的地。”   “苏晓,你有自己的目标吗?”   “当然有。”男孩脱口而出,“我知道小芽也有,虽然没跟任何人说,但她想成为的是灵梦姐那样的强者。”   “小鬼看问题往往都太片面。”里香摇摇头,“灵梦也有她的难处。”   “或许吧,我早明白小芽只是想成为强者,却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可我和她不同。”   男孩稚嫩的表情,第一次宛如成长中的少年。   “里香姐,我想留在废舰城,能收我当学徒吗?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少女蘧然流露出体贴的笑容 。   “别人都以为你迟钝,我却知道不是那回事。”里香手稳稳按住男孩的肩膀,“鬼灵精,我承认你长大了,可有一个问题——”   “说吧。”因为被景仰之人肯定,男孩难以抑制的兴奋。   “苏晓,你认为蓬莱号是什么?”   里香仰头望着天花板上耀眼的炽光。   男孩没立即回答,他闭目的模样,仿佛在印证着心底最深的印象。   “很厉害、很厉害的船,能让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寄托。”   “是呢。”里香会心一笑,“虽然我家早从船舱里搬出来了,但还是觉得踩在它的甲板上才是最安心的时刻。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人们,内心都是围绕这艘船旋转吧。”   “对我来说,蓬莱号意味着什么呢?”   少女手一挥。   “是梦。”   “明明只是在蓬莱号的阴影下生活,却憧憬着它那已朽坏的躯壳——它不过是战争兵器,充其量是厉害的战争兵器,可我们为什么会被吸引呢?遥想祖辈那个时代——假如蓝星没被核大战毁掉,或许人类的太空船早冲出太阳系,飞向更广阔的宇宙之海了吧。然而我们现在却只能在对人类充满恶意的世界中,祭奠过去的辉煌,遗留的火种也为少数人把持。”   “我无法成为掌舵人。”   平复的酒精仿佛再度涌上头脑。   “所以我只能把心中的‘蓬莱号’托付给梦想。”   “我最多只能当个战车手,让自己的理想组装成战车,把拦路山石推平。”   “那你还不如开挖掘机好。”苏晓顽皮一笑。   “都一样,最重要的是履带的精神啊。”   少女视线从陈列架上的战车模型扫过,落在最后面的“建御雷神”上。   “听说钢铁兄弟会挺流行用战车呢,还发展出一门战车道的精神。我臭老爹本以为他会当一辈子酒鬼,结果却不知发什么神经投奔钢之军神。他总爱这样任性的打乱两个女儿的人生,却从不负责。”   少女无力苦笑:“也不知道把西格玛修好再走,好歹让军神见见我拉莫斯家的威风啊。”   “我和老爹果然是一类人。”   里香最后却下了一个奇怪的结论。   “毕竟老鼠生儿打地洞。”苏晓嘴欠道。   少女也没生气,也不知是不是累了,懒得再斤斤计较。   她指着工房最右边一台车床上,用黑布蒙盖的东西。   “苏晓,你培养那孩子时快乐吗?”   男孩发了会楞,脸上的表情无比灿烂起来。   “很快乐。”   “那就尽情追求自己的快乐吧。”里香高兴地扬手,“当个理想的享乐主义者!”   她起身搂紧男孩脖子:“你这小鬼挺对我胃口呢。”   “喂。”苏晓不自然地避开少女丰满的胸部,红着脸道,“想老牛吃嫩草吗?”   “嘴贱,臭小子想让我松松筋骨对吧。”里香挤出狞恶的笑,“我家的汽车破碎机,可好久没开张了。”   “你想谋杀对吧!绝对会变肉泥的!”   “嘿嘿。”不顾男孩子的挣扎,少女开心地用拳头钻他的太阳穴,“教你小子落老娘手里。”   觉得闹够了,里香放开苏晓,摸着男孩脑袋温柔地劝慰。   “明天跟妹妹好好认个错。”   “亲人间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她可是你唯一的妹妹,你也是她唯一的哥哥啊。”   少女说完大大伸了个懒腰,转身晃着手里的相框道。   “仅限今晚,工房就交给你了,别折腾得太吵啊。我还想做个好梦呢。”   男孩目睹着唯一真正理解他、尊重他的背影,从这间让人安心的工房消失,鼓足干劲,掀开车床工作台上的盖布。   他要证明自己。   哪怕只是小小的愿望。   技师少女重新回到战车改装成的房间内,躺在无比牢靠地承载着她重量的吊床上。她呆望着照片上离别的家人许久,把相框抱怀里,不多时就发出细细的鼾声。   机床运作的噪杂音,金属切割、电焊和火花的飞溅声,穿过厚实的土层和地板,带动整间维修店里微不可觉的振动,仿佛一曲儿时便已听熟的摇篮曲——   点缀着战车娘所做的梦。   PS:战车娘所做的梦——东方封魔录里香主题曲   (本书签约了,今后开始尽心力更新。特此感谢变百吧吧友们的支持,我会延续本心,写出感动自己也让读者共鸣的故事,虽然这愿望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又太以自我为中心, ) 第九十九章 隙间蝶落,千年梦寻   第九十九章 隙间蝶落,千年梦寻   这是座空寂无垠的城市,遗失于虚无与混沌的夹缝中,凭造物主所施的魔术,托起了倾颓将衰的重量。   它的世界没有日月也没有天地,忘却四时轮转、朝夕交替,然而却有闪烁的“风”取代了星光,抚慰着苍茫黑暗,也让这异时空并不显得冰冷——所有事物皆是缘自幻想的泡影,却也是颠覆幻念的真实,那些冥冥观测这一切的瞳孔已于沉睡中阖闭,徒留支离破碎的超现代主义风景,落入跨越境界而来的两名少女眼中——   宛如坠陷深渊的梦。   “梅莉……”   莲子置身于残损的摩天大厦内。湍急洪流自高空上撕开的隙间涌落,似天裂灌泻的银河之水,冲刷着大厦破碎的天台,聚散成一条条飞琼溅玉的瀑布——在因坍塌而贯通的楼层间急转奔流,张开密如珠帘的雨幕,激荡起浓浓雾海,最终在某层楼保留的室内泳池,积成一汪明澈的浅潭。   “莲子,快下来洗洗吧。”   某种神秘魔力辐射下,水瀑在奔流中逐渐升温,雾气也随之蒸腾闷热,浅潭竟成了温度宜人的温泉。   莲子不知所措地望着梅莉在潭中裸泳——自回到瞭望塔顶的临时住所后,她就被拖入隙间,再一次来到这瑰奇的幻界,却绝没想到是被拉来泡温泉的。   见挚友扭扭捏捏地不肯下水,梅莉无邪的微笑,也沾染上些许恶作剧似的色彩,双手随屈膝前跳的动作伸出,陡然没入隙间内——   然后莲子背后也拉开道相同的小隙间,梅莉的手竟从那幽深的裂缝里伸出来,推上她的小蛮腰。   少女惊呼着轻飘飘摔进温泉潭中。   “诶!还没脱衣服啊!”   莲子扑腾着水花浮起来,挚友措不及防的偷袭,让她苦着脸一副落水狗的狼狈相。   甫一浸入潭中身体便感觉沉重,然而借助浮力调整好姿势,冲刷着肌肤的波流暖融融的,让少女逐渐卸下身心纠缠多时的无形的负担。   “我来帮你吧。”金发少女嬉笑着游上前,紧缠莲子身边,一件件飞快剥下她打湿的衣物(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少女俩随即裸裎相对。   一股双方都怦然心动的粉红的气息,伴着暧昧的沉默在温泉弥散开来。   少女俩头顶断裂的楼层上,一根弯曲的钢筋尖端,正有两只光蝶交尾般叠合在一起。   此时千万万光蝶正从城市各角落往大厦赶来,在尘封的市景废墟中,划过千万双光翅晶莹的轨迹,蝶群栖落在缠满青藤的楼壁和过道间,翅膀轻扬将大厦裹覆得密不透风,仿佛将这儿当做繁衍的巢穴。   胜似仙境的遗迹中,两条美人鱼携手游弋,洗净了俗世强加的尘垢,享受着闯过洪峰所收获的波平浪静时光,难得的放松愉悦。   “不要,好痒…… ”   莲子娇笑着将身子沉入水里,躲开挚友太过亲密的骚扰。   少女俩纤盈优美的肢体,伴着浪花碰撞。彼此柔滑的发肤,如嬉戏时的海豚亲昵磨合,令莲子全身浮起异样的燥热感,倏尔化作一只莽撞的小兽破开她心扉。   雾色缭绕中,如酥雪细嫩的肌肤,濡湿的金发所挥洒的耀烁幽光,勾去了莲子心神——即使同为女性,莲子也为那份超凡脱俗的美而心折,眼前分明是栖息油画梦境中的妖精,而无半分尘间烟火气。   尚在森罗读书时,虽然住在同一宿舍形影不离,可她们还从没共浴过呢。   两人玩水累了,为一种心有灵犀的氛围撮合,而怔怔对视着——近在咫尺的樱唇,鼻尖所萦绕的馨香,迷醉着莲子的思维,诱惑着她——只要一低头就能品尝到那溺人的温柔,热情侵占自己所渴望的纯洁之花。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羞涩和冲动的正负能量,在莲子脑内碰撞出爱欲的超新星大爆炸,【就算新伊甸流行百合风尚,我和梅莉也不是那种关系啊。莲子啊莲子,难道是这些天遭遇那么多死亡危险,身体本能地克制不住繁殖的欲望吗?】   然而就在她拼命忍耐荷尔蒙的刺激时,金发女孩却做出了令神也会为之倾倒的举动。   “如果是莲子的话——”食指尖如星辰闪着光,轻轻点在无瑕唇瓣上,绽放着清水出芙蓉的妖娆魅力,“可以哦。”   莲子猛然背过身,慌张逃到泳池边扶着墙沿坐下,全身尽是雾汽也遮掩不住的嫣红。   “开、开什么玩笑呢。”   梅莉啥时候这么爱捉弄人了。自己心乱如麻,根本就分不清她话的真假,然而少女却一瞬间真为那挑逗而兴奋了——那可是梅莉的初吻啊,如果被自己拿到……   啊!不能再想了,都要脑充血死了。   莲子把头闷进水里,想洗去占据脑海、那倾覆三千世界的风情。   然而水波响动在耳内愈发清晰,她感觉到梅莉正不断接近自己——少女好不容易放缓的心跳又再度湃动——直到丰盈绵软的触感,贴上敏感的背部,一双欺霜赛玉的胳膊勾住她脖颈,传递着醉人热度、纤柔又富弹性的身子抱紧她,有如蜜糖般软糯。   【好、好大……梅莉又发育了吗?】   少女憋不住气,从水中抬起头,呼吸彻底错乱。   怀抱她的挚友没做声,似乎在安宁地体会这份温馨——然而被抱住的人却备受折磨,满满的惶惑与幸福感,注入名为“宇佐见莲子”的躯壳内,如原初的炽密宇宙在膨胀,却怕让梅莉察觉到异常,只能死命压抑着肉体的焦躁。   良久,梅莉才松开手,少女俩变成背靠背的姿势,静坐在泳池边。   “莲子,你今天遇见奈奈了吗?”   她轻声问。   “嗯。”终于谈起正经事,莲子松口气的同时,又颇觉患得患失,“她会在城主手下担任财务官。”   “我们一步步陷进去了呢。”梅莉幽幽叹息。   莲子一咬牙道:“从明天起蓬莱号就要整修了,我必须找机会去潜龙兵工厂探听下情报,到底是谁在负责废舰城的事务。”   “那太危险了。”梅莉蹙眉想阻止她。   “没事的。”莲子声如切冰断玉,“只要小心那个看门的坏女人,不招惹她就行了。不要小瞧在科学部门呆过六年的我啊。”   莲子又提醒道:“我和赵将军也约好了,梅莉你明天去一趟风铃苑吧,交涉方面还是你擅长些。”   见挚友逞强地揽下了最具风险的事,梅莉面色微变沉思了半晌,却最终还是颔首。   “莲子,辛苦你了。”   “我说过一定会尽力陪你走下去的,不管遇到什么难关,反正你有那、那个‘宇佐见境界’,紧要关头来救我就好了,只是你现在……”   科学少女迟疑了会,才吐出盘桓心头已久的疑问。   “梅莉,你现在能力这么强大,但用这份力量时,你有足够的认知吗?”   金发少女似乎被触及到最深处的心弦,恍惚一怔。   “就拿白天的战斗来分析——”莲子继续阐明自己的意思。   “那把光之矛,不知辐射着什么灵能波动,不仅是黄金八目鳗,连所有小鳗鱼都被杀死了,但对人和其它东西却没事。”   “我是按古日本神话中,流传的天沼矛形象来打造的。”梅莉也回想道,“也不知哪来的信心,当时只觉得如果是这样的武器,一定能给它最后一击,这把矛就像是响应我的呼唤一样,从灵能之风里孕育出来。”   “果然。”莲子咬着拇指甲道,“是和你内心有关的力量呢。”   “梅莉,还记得那只猫提过一句吗?关于心灵术士和心力的话——我记得心力是弗洛伊德学说中,‘力比多’的另一个代名词,用来解释人一切身体器官的快感,所蕴藏的潜在能量。”   “超具开创性的概念呢。”梅莉也赞同地点头,“随着心理学的发展,心力所涵盖的范围越来越广,弗洛伊德不愧是改变旧时代的伟人。”   “我怀疑你那把天沼矛,还有这个空间的许多事物,和那些蜃鬼一样,是所谓心力的产物。”   莲子回忆着与挚友思维链接时,在脑内具现、如抽象画一般扭曲畸形的怪物群。   “你是相对精神学专业,还学过印象派那些超难理解的艺术创作理念,用偏感性的思维观察,能从那些蜃鬼的形象上看到什么?”   这个问题令少女神情刹时浮上阴翳,幽紫色的眸子似乎回映着她所见过的惨象。   “怨毒、仇恨、火,痛苦、血与悲伤——我看到了许多灵魂的残缺,统统被一种虚无黑暗的东西所吞噬,那就像是深渊中哀嚎的欲望集合体——明明‘力比多’是更接近生的象征,但那种欲望却充满了死本能的自我毁灭感,两相对立,却又浑然一体,我、我——”   少女声音略微颤抖。   “只知道决不能让那个光卵里的东西孵化。”   “这么可怕么……”莲子倒吸口冷气,“为什么一条鳗鱼会孕育出那器官?还凝聚出心之壁——明明只有灵能者才能凭自我的选择,来建立这类精神壁障,筛选能量的流入,控制与外界往来沟通——就像你这个空间,应该是基于自身认知而构建成的。”   “荒神与灵能者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就算都拥有心力——”莲子犹疑了会,决然否定道,“不,我绝不相信兽魔会具备与人类相同的思维和精神构造。物种间的差距,是由DNA与生存环境决定的,人只有在与人群的社交中,才能培养出正常的人格,所以一条鳗鱼绝不可能拥有人类的意识。”   “的确呢。”梅莉也若有所思,“我如果能完全解放那些被扭曲的灵魂,黄金八目鳗或许就只是空有力量的野兽而已。”   “梅莉,我假设那条鳗鱼,是通过所谓‘伪魂之卵’模拟出人类人格,来维持心之壁,那它很可能由这次袭击的幕后黑手,一名真正的心灵术士打造——不管是夜枭,还是什么人,我们都要把它主动揪出来。”   莲子压低着嗓音。   “你有了这力量,至少我们已立于不败之地。关于你的异能,我有一些想法,或许能当做参考。”   “说说吧。”梅莉饶有兴致道。她联想起那个神秘女人所交代的关于她能力的秘密——而莲子思想的独到之处,一定能让她有所启发。   科学少女用水泼了下脸,注视着潭中扩散的涟漪,理清思维后道。   “森罗关于灵能的研究,一直是在试图建立系统化的工程,最大的难点在于对灵能运作的观测和资讯收集。”   “灵能力因人而异,它又因为其处于量子态时的特质,具备非常识能把握的不确定性——由灵子乃至灵子弦所驱使的微观活动,向宏观世界扩散的过程中产生变化——而这过程中,灵能者的个人意志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并因为能力的强弱而呈现大小不一的浮动。”   莲子回想着这个空间所特有的拉普拉斯魔眼,以及挚友今日化蝶时,光翅上所绽开的眼睛。   “梅莉,你还记得观察者效应吗?”   “是冈崎教授在全校大会演讲上提过的吧。”   “对,它涉及多个领域,无论社会学、哲学、物理学范畴都能适用,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薛定谔的猫’思想实验了——人只有在对箱子里的猫进行观测后,才能确定其生死,否则按薛定谔方程的描述,只是处于生与死的叠加态,只有客观的观测行为,才能让关于‘猫生死’的这个波函数坍缩。由这个思想实验,甚至能引申出活猫和死猫都可能存在的平行世界理论。”   莲子至此已抛却了那些绯色的遐思,完全进入了专注的学者状态。   “我很小时就疑惑过——森罗的标志,为何要设计成那样复杂的样子?长大后才开始领悟,如果说通天塔是人类向神明领域攀登的途径,那真理之眼便是观察神明所创造世界的渠道了——森罗的创建者,应该是想致力于用文明之火,发现被青龙神所改造的世界的真相吧。”   “在灵能者眼中,他们所观测到的世界真相与常人截然不同,正如我从梅莉你那接收到的资讯,哪怕借助最先进的科学仪器也难以观测到——人类借由观测世界来建立自己的认知体系,虽然有一定差异,却也能在限定条件下进行准确的交流——观测结果会对自身的思考,也造成某种干涉状态,对采取怎样的行动也会有所影响,进而对你我身处、所观测到的世界环境造成影响——灵能可以说是将人的主观能动性,在客观上发挥到极致的能力,我想你一定是掌控了这个空间的资讯,才能将隙间延伸到现实。”   “看看这个世界吧。连一座城市都能悬浮在空中,有的大楼还是倒立的,真是非常梦幻的景象呢——这世界的引力波、重力子构成又是怎样的呢?我想这绝对和你独具特色的灵子构成相关,说到底根源系能力,就是这样一种不讲理的东西啊。”   “冈崎老师说过,科学之美在于发现超乎你想象的事物,我想灵能也是如此的。”   莲子愈发兴奋道。   “不需要反证,不必为现实的规则而苦闷,只要追寻你想要的真相就好。”   “在这个不知潜伏在哪些膜宇宙空隙间的世界——梅莉你尽管去观测,去改造,只要是不被你承认的事象,在这个世界就会统统被排除。只要你渴望的风景,这个世界就会自然去孕育——并非唯心的意志产物,而是被你观测后的事实。照这样下去,总有天,恐怕你连白洞都能创造出来吧。”   挚友一通不着边际的奇想,却让身为听众的梅莉双眸异彩涟涟。   “莲子你真的很有大科学家的气质呢。”   “哪有啊,我只是个普通的研究员而已。”莲子嗫嚅着说,她本想鼓励挚友树立起正确的灵能使用观,却反而自顾自陷入狂热中。   但少女却无法遏制那份大爆炸的冲动。   如果能破解掉梅莉世界的秘密,或许真能掀开宇宙混沌的面纱,实现数个世纪以来争执不休的、量子论与相对论的超统一吧,让无数先辈奋斗毕生的夙愿彻底实现。   自己所见证的,恐怕是一位执掌超统一场的“神明”的诞生,但惶惑的是,自己究竟有那个能力和资格,守候在这位神明身边吗?   少女茫然地观望着楼层上方壮美的瀑布群。   此时追寻梅莉而来的光蝶,已多得将大厦包裹成一个发光的巨蛹。   而造成这一切神异现象的隙间主人,心花怒放地下了个决定。   “从今天起,这便是我们的家了,作为少女秘封俱乐部的老巢,潜伏于无人所知的时空中,只属于你我的幻想乡。”   莲子讶然道:“你还记得那个玩票性质的社团啊。”   “当然,这可是我们珍贵的回忆呢。”梅莉粲然微笑。   高空上涌落水流的森然裂隙,最终在灵子潮的光影重构中,具现成一只庞大的水瓶,从瓶口降下华丽的喷泉。   随着梅莉内心的蜕化,这个她已在梦境中寻找千年的世界,正向着愈发不可思议的状态演变。   少女们又经历了漫长的一天。   时运的多舛,并未能磨灭憧憬拥抱这世界的心情。   梅莉不满足于迄今与外界的交往,她发誓要见识到更多壮阔的风景,认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物,闯入更浩瀚的风暴中。   并靠自己新生的力量保护好莲子。   少女俩就这样温馨地泡着温泉,不知何时起,莲子已沉沉睡去。   她太累了。   梅莉小心地转了个身,把最重要的挚友抱入怀中,黑发的女孩柔弱地枕在她胸口,恍如沉入挚爱的心田,水乳·交融。   “莲子,做个好梦吧。”   PS:本章是自己的一些想法,融入时隔四年之久发布《燕石博物志》的思考,神主的官方设定一出,我再次隔着遥远时空感受到思想上的共鸣。另外本章的百合互动是不是很甜呢,请永远支持梅莉和莲子。 第一百章 彼岸的篝火旁,谁在编唱血与酒的善恶史   第一百章 彼岸的篝火旁,谁在编唱血与酒的善恶史   “以上便是城主与森罗的相关交易,目前可供证实的情报极少。她或许一直控制着信息的出入,只让我们接触‘该看’的东西。”   小铃本职专属的机密办公室内,西村晴正向她真正效忠的人汇报。   在新政府官邸的密谈结束后,这名位列城主办公厅骨干的行政秘书,便告假跟从恩师,一同返回风铃苑。   “辛苦你了,阿晴。”风铃苑主人端庄恬然的仪态,根本瞧不出刚在交涉中受挫。她眼神平和地关注着得意门生,脑内却上紧发条,判断着错综复杂的事务,一只银色钢笔正随纤指缓慢从容地拨动,在左手上优雅旋转着。   “老师,还有件事。”西村晴轻声提醒,“我转手了奈奈•翰伯顿送交城主过目的名帖,三日后她在荷碧典兹举办的赴任宴会,也邀请了您。”   “希望不是鸿门宴。不过以森罗名门翰伯顿千金的身份,也没必要耍太多花样。”小铃体贴地一笑,“你今晚早点休息吧,大半月没见妹妹了,别让小绿等太久。”   “是,那学生告退了。”   “晚安。”   西村晴恭敬地向老师行完礼,转身朝门边走去时,神情自然地瞥了眼左侧的待客沙发,那儿脱下风衣,只穿着件迷彩背心的女猎兵,正两脚搭茶几上,头戴DJ专用的高保真耳机,边悠闲地酌着酒,边观看哔哔小子光屏播放的电影。   “城主秘书吗?”   西村晴礼貌地闭紧门离开后,赵轻婵暂停放映,取下耳机挂脖颈上。   “挺机灵的小家伙呢,千音铃,你近年在废舰城的渗透还蛮顺利嘛。这些孤儿出身的,都是按内务调查局的标准培养的?”   “我只会挑选合适的种子。”小铃整理着桌面堆叠的文件,“那孩子很优秀,她自愿担当我和城主的联络渠道。”   赵轻婵脸色讥诮地舔着唇边滑落的酒液。   “哦?也就是司马阿求默认让安插到身边的棋子?你就不怕被放烟雾弹吗?”   “赵将军有何高见。”小铃摊手淡然微笑。   “敢与虎谋皮,那位城主真胆识过人呢。她的底气或许来自‘幼鬼’和‘劫炎凤凰’。”女猎兵坐正上身前倾,给人以虎踞狼顾的压迫感,“但谁都清楚,灵能者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她这类人不可能把筹码押在无法掌控的手牌上,非得在可靠的赌局坐庄才觉得稳当。”   小兔姬抛着便携酒壶玩。   “也不用我多说了吧。你能跳过总统直属的中枢情报局,揽下废舰城的差事,让霍青娥完全插不进手,除了五年前的功劳,手段总比我这个外行强吧。”   “赵将军谬赞了,我一向认为集思广益才有利工作开展。”   “呵,说得跟上课一样。”赵轻婵满脸看不惯她的模样,“话说你精心调教的学生们,有多少能从这凶险的局势全身而退呢?像刚才那位小秘书,双面人可不好当啊,随时会被当弃子的样子。”   小铃目光微微降温——赵轻婵明显在指桑骂槐。   “本人自有分寸,这些孩子是联邦未来优秀的公民,一个都不能少。只要兄弟会援军如期而至,我便能安排他们前往中央特区。”   女猎兵闻言蹙眉,神态间如游窜着闪电的乌云,煞气外溢。   “不要质疑Boss的决定,我们和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不同。联邦高层怀疑了你,援助上大打折扣,但Boss却甘愿当冤大头——”她龇牙狞笑,压沉声线,“做人要懂得感恩。”   两人对峙片刻,小铃俯首致歉:“是鄙人失礼了。”   “不要紧。”女猎兵大度摆摆手,却眼怀恶意地揣摩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些小鬼送去联邦?是不是承认了某个事实?”   小铃安静地等待女猎兵喝完几口酒继续聊下去。   “据说你们这些天启复明会出身的,总喜欢搞些社会实验,我看风铃苑明面上的学制和教育理念,恰恰是当年民本党执政时所推广的那些东西。”   她谈起这些话题时,锐利血瞳也一瞬间散逸出渺远的怅惘之情。   “废舰城今日的行政框架,也有些参考了联邦吧,这都是你五年来经营的成果。那位城主与你的交情,固然是建立在政治互利的基础上,可某人却企图用‘主义’来影响她,殊不知边陲之地流行的总是另一套规则,大绿海是个物竞天择的游乐场,你会下决心把孩子们送走,说明你想把中央那套带到这来的努力,很明显失败了。”   “除了把小秘书少数几个,培养成善于在阴暗中活跃的同类,其它用正面方式教育出的小鬼,并不适合在这块土地上生存。”   女猎兵的推断合情合理,良久,小铃才由衷一声叹息,也跟着小兔姬直来直去道。   “赵将军慧眼如炬,在下佩服。可我却有点奇怪,以您的能力,为何会被‘奇迹的风祝’、‘小军神’这些后辈踩在下面,仅居铁血之子末席?”   遭遇小铃直指痛脚的反击,小兔姬却好笑似地瞥着她,波澜不惊道。   “我早脱离Boss的核心圈子很久了,对继承钢铁兄弟会的事业,更没半点兴趣。”   认定这是敷衍,小铃毫不退缩地凝视着那双令人望而生寒的血眸。她曾多次对这位特务少将进行过心理侧写,明白眼前放荡不羁的女人,无疑是条惯于自我放逐的孤狼,寻觅着危险的血气而狩猎。双方某种程度上都知根知底,然而自己这边,却始终难把握她行动的软肋。   漠视了小铃的挑衅,女猎兵回复慵懒坐姿,搭着二郎腿随口道 。   “有两只误闯进暴风眼的蝴蝶,很快会来找你,也许就是明天。”   “我明白了。”小铃了然道,“接下来针对白莲教的作战,也劳烦将军您多费心,有劫莲之战的功臣在,我也增添了许多自信。”   “别一副把我当英雄的口吻来拜托。”女猎兵面色不爽,“求人办事,却不陪喝酒,你也太不上道。”   “职责所系,等回联邦我一定请将军喝个够。”小铃柔顺一笑,“中央许多跳梁小丑,皆视钢铁兄弟会为洪水猛兽,然而只有吾等丰总理一派才明白,由军神所统帅的兄弟会坐镇,实乃联邦之幸。”   然而小兔姬此时却埋头重欣赏起电影,对这堂而皇之的伸橄榄枝视若无睹。   也不是头次从她这碰钉子,小铃表现出极佳的涵养,果断处理完政务,起身自书架上选了本厚皮精装书,回桌前摊开细细阅读。   “在读什么?”   小兔姬看完电影后,竟凑她桌前,冒失地掀起封面,一字一顿念出书名。   “尼采的教诲——”她讪笑道,“大半夜读这种书,也不怕纠结得睡不着啊。”   小铃神态自若道。   “我听闻军神大人,也素来有秉烛夜读的雅兴。”   “Boss的确喜欢读书,而且她基本不睡觉。”小兔姬干脆地承认,“还说过,倘若看不透一个人的心思,便从她喜欢的书看起好了。”   明明是个喝了不知多少的酒鬼,她盯着小铃的眼神却比猫头鹰都精。   “会在这时候读书解闷,那个城主给你出了个难题吧。”   “不愧师从钢之军神。”小铃眼神真诚道,“我更想向您讨教了。”   小兔姬见她不似作伪的模样,撇撇嘴。   “不是有句话说,虫子怕被踩到,就把身体蜷起来,人类管这叫谦恭。”   “将军也读尼采吗?”刻骨的讽刺,依然未能扰乱小铃心境。   “不——”赵轻婵吐出来的声音骤然变冷,“圣白莲亲口跟我说的。”   书房内气氛刹那凝重如冰结。   “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小的传道僧,混在贤野镇十万民本党叛军和平民中行医,而我只是个把枪口指向她的娃娃兵。”   小铃眼神陡然掠过忌讳之色。   “赵将军慎言。”   她的语气之沉重,终究失去了泰然处之的余裕。   “怎么?怕了?”小兔姬闷声嘲笑道,“连千音铃也不敢听的秘密,我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唉,觉醒了就这点害人,不管喝多少酒,也无法醉得把过去那点破事忘掉。”   她曲指弹着小铃手中书的封面道。   “你们这些人啊,老想像书里所说流传千古,却总为一些蠹虫才喜欢的陈词滥调所困。”她又敲敲脑壳,“思想家的斗争很有趣吗?”   仰头猛灌着壶中烈酒,女猎兵擦着嘴道。   “知道B级片不?”   小铃微微一愣,她此时已被眼前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搅和得有些烦了,但还是得体回应道。   “最早是旧时代因投资所限,为票房拘泥于暴力情色题材,不太为主流审美接受的电影类型,后来逐渐演变为一种受底层欢迎的次文化。”   小兔姬诧异地挑眉道:“了解得蛮清楚嘛,还以为你们这种精英,从不接触烂俗的低端娱乐呢。”   “我在人大社科院担任助教时,曾接触过这方面的资料。”小铃认真回答,“按联邦文化部的政策,战前B级片都是划归禁片的,而且也严禁拍摄。”   “那帮官僚还真是管得宽。”小兔姬不屑道,“这类片子最亮眼的卖点,就是血浆了。不法之徒盘踞的贼窝,模糊了善恶的灰色边界,但总会有几个死硬分子挺身而出做斗争。当观众的只需把暴力当娱乐,享受着那种黑色的、残暴的美学,刺激生理带来的快感。真让人佩服战前人类的想象力啊,他们甚至很早就设想过核大战后的废土会是什么样——坚持以人类身份求生的,和堕落为野兽的坏蛋,勾心斗角用最野蛮的本能,进行生死角力。”   小铃听出了与之前的谈话不同,小兔姬这回是真起了兴致,所以她也打算安静地听下去。   “在离禹王坝不远的旧黑山市,有一座被矿山污染,弄得鸟不拉屎的边境小镇,我退伍被调到那当巡警时,爱去黑街的一家酒吧。经营那家店的是一名隐退的杀手,他超喜欢在吧内放爵士乐,还有跟音乐风格格格不入的B级片,就是他教会了我用哔哔小子转码战前的电影。我们一直很默契的相安无事,直到被卷入当地某起酝酿已久的纷争,还有外来的过江猛龙搅混水,没有敌意的人也最终拔刀相向。”   “那个前杀手后来怎么样了?”小铃也被勾起了兴趣,她敏锐地把握到小兔姬话里的异常点。   “被我弄死了。”女猎兵轻描淡写道。   “唯一可惜的是,再也喝不到他调的鸡尾酒。”   小兔姬随手把便携酒壶搁眼前,打量着上面贴着的各色酒商标。   “假如把那段经历拍成B级片,我和他绝对会是出色的主角,一帮牛鬼蛇神群聚的小镇,腐败的当地政府,加上血与酒精,毒品犯罪与压抑后爽快的大开杀戒……种种要素,票房真有可能大卖——至于性欲,很遗憾,每次男人敢找我调情,想把我骗上床前,我一定会先打断他的腿。”   “在那样的电影中,没有大团圆结局,每个被卷进厮杀中的人,都找不到救赎的彼岸,我总想不通和平年代的人类,为何热衷于拍这样的片子。”   “没什么好奇怪的。”小铃保持着冷静的语调,“祸乱之龙统治东南时,养龙池里的表演,远超史书上记载的古罗马斗兽场盛况,然而为暴政所苦的人们,照样为暴君而疯狂——”   “人类对力量的渴望与恐惧是无限的,被压抑的欲望总要发泄出来,而生与死的欲望,是最强烈的。”   小兔姬闷了口酒,突然问。   “你亲手杀过人吗?”   小铃认真回想了会,摇头。   “不弄脏自己手的感觉很爽吗?”小兔姬冷笑,“我靠拳头说话,你们却总爱给别人洗脑。”   “不管是为了国家民族信仰,再高尚的思想,教唆别人去杀人时,也成了恶。”   “或许大家都承认这种恶是必要的。当年白慧音和我家Boss是生死之交,她们结成的战线在所有人眼中都牢不可破,然而白泽之变发生了,转眼挚友变成敌人。我们那时都只是被卷进时代浪潮的小小蝼蚁,哪怕圣白莲也是如此。可本该撼动整个世界的真相,随着绞死白慧音的那根绳索断掉烟消云散,她的骨灰被破晓天火夺回后,洒遍废土每个角落。那样一位伟人的事业也可以说是恶,不过她那种恶是纯粹的。”   小铃强自按捺着内心的悸动——哪怕不回头,她也能清晰地在脑海勾画出,背后墙上高挂的那副字的每一个细节——“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你看看为了维持现状——”小兔姬指着另一侧墙面张贴的巨大废土政图道,“那些必要之恶,总是掺杂着太多邪欲,虚伪到让人反胃的谎言。”   “你应该清楚我那部B级片的结尾是什么——杀死了所有人的退伍军人,被关进了联邦的灵能者监狱,本没有想再出来。”   “直到从牢里被Boss拎走,我就发誓今后要凌驾于一切‘主义’,只承认自己为生死而战,我要当个纯粹的恶人,心里那把军刀只用血与酒洗亮,无分善恶,不为荣辱,只为杀人。”   “可一个战士,真能割舍掉荣誉吗?联邦已在您心脏刻上无法磨灭的烙印。”小铃声线冷淡清凛,“就算是吃人的野兽,一朝被体制驯服,也可冠以忠诚之名,更遑论您是铁血的卫士。”   小兔姬原本尖锐如刀的眼神,恍然散去了焦距而浑浊。   “我实话对你说吧,千音铃。”   然而浑浊中,却有咄咄逼人的血腥色翻涌。   “我们都身处不同的炼狱。”   “时代改换,权力易帜,战争却从未改变。这世上尽是没有明天的人,为明天而斗争。偶然从严酷的命运那夺到一点东西,就想奢求更多,不过是重复连锁的牺牲,也造就了祭神的狂欢。”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女猎兵近乎恐吓地死盯着小铃,“这么多年也看到了吧——整块世界被人为地分裂了。”   “它原本是完整的,在太阳与黑夜的包围中浑融一体。可人耐不住夜的寒冷昏暗,这时有谁发现了某种鲜红炽热的花。”   “人们管它叫火。堆起篝火围绕着它取暖,人们把木柴、烂叶收集起来,后来又把血肉酒精投进去。”小兔姬晃着酒壶道。   “于是火堆烧得越发旺盛,火光所照耀的地方成了他们的领土,举着火把在黑暗中开拓疆界——遇见了其他人,就宣扬着火的好——然而不止一群人拥有火,守护着不同火的人们相遇了,为了维护各自的火堆不熄灭,人们抢夺燃料、驱逐异己,最后还学会了用火来对抗——直至失控的烈焰吞噬了我们脚下的大地,被烧裂成分崩离析的炼狱。”   “有谁能从这炼狱中脱身呢?”小兔姬自顾自摇头。   酒徒大都是多话之人,而她或许是喝闷酒太久了,才会在暴风降临前,有了今晚这一通发泄:“还有谁想用火,把这散落的灰烬, 再人为地重铸为一个世界?”   赵轻婵俯身逼近微微仰头凝视她的小铃,两人都能从彼此的虹膜中看见自身倒影。   “我见过的圣白莲,是联邦孕育战火的土壤上,长出的最纯粹的一朵恶之花。”   女猎兵呵着酒气。   “她曾告诉为真相动摇的我,善恶的对立,本质上是精神中高贵与可鄙的对立。”   “区分善恶,是人向内心崇高的神性奉献的仪式,而统治者却基于自身立场,擅自独断了‘善恶’在人间的概念——可笑吧,人明明和赤裸的野兽一样,都在剥削其它生命活着,却非要裹上‘文明之善’的遮羞布,才能自我欺瞒、心安理得的茹毛饮血——能坦诚面对这世间荒诞与真实之恶的,只有她口中的超人。只有所谓超人,才能从凡尘乃至神的善恶原则囚缚中解脱,因为他能完全靠自己而活,也因此消除了原罪和业力——所有灵能者都应身先表率,凭神赐的强健肉体和精神,带领人类超越永劫业力的审判。”   小铃悄声叹息。   “据我所知,圣白莲仅向最心腹的信徒阐释过超人论,没想到她的传教,竟从那时便开始了。”   她整理着蠢动的思绪,面对颇有些癫狂的小兔姬,也不知是为辩驳远在天边的圣白莲,还是说服自己道。   “原始的超人论,曾强调阶级上的优越性,以‘贵族’式的强权打造最高意志力,放到如今明显指代灵能者——力量带来权力,权力成就了强大,强大力量的意志,便是生命的意志,而剥削是固有的强力意志的结果,是历史的真实,不应被带有偏见的钉上耻辱柱。”   “由这种思想下诞生的超人,便是敌基督者,可圣白莲却反以宗教为大旗,假托神佛之力被奉为救世主,她的思想早已不纯粹。”   “我不是和你讨论哲学。”小兔姬神态厌烦地直起身,“这些东西当下酒菜可恶心得很,你爱谈明天找那两只雏儿谈。我讲这么多,只是告诫你,别把我误以为和你是同类——,   女猎兵单刀直入道。   “你应该早把我摸透了吧。”   “我跟白莲教战斗不是为了联邦,我故乡被并入联邦许多年了,久得连家都没了——我也是因为联邦发动的战争,才成为孤儿的。Boss收养了我,给了我战斗的力量和理由,只有她的命令我才会听。”   “赵将军——”小铃遗憾地道,“您难道就不愿再相信曾为信仰战斗的自己吗?”   “信仰很早就烧成灰了,只有一些执念挂在亡骸上当皮肉,又渐渐被蚕食。我现在只追求自己战场的终点在哪儿——把生死当诱饵,暴露在风险中很刺激不是吗?我所附身的那架战车,因为惯性已经停不下来了,我也不会跳下来。”   “直到和它夷平的废墟一起,以车毁人亡告终。”   “就像一部经典B级片的开场白——”   赵轻婵终于平静下来,却抬起空着的右手作枪状,抵住自己太阳穴。   “有时候,人不得不用灵魂做赌注,而他只需说:‘好的。’”   ……   ……   “我会成为这世上的一部分。”   ————————————————————   PS:   写在一百章的纪念。   大家好,先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吧。我是哲学的世界,曾用名直笔春秋,大家叫我哲学♂菌或者笔菌都可以。直笔春秋这个ID来自孔夫子怀至诚之正直心,编订春秋史经的典故,正好我读初二时取的,中二时代的文学少年果然好狂妄啊,取了这么个寓意宏大的笔名,结果却成了现在热爱百合的宅文作者,人生的际遇,局中人真的很难料到,渐渐的,油库里油库里的——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了。   最初写这个故事,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看了个辐射的东方Mod视频,加上东方年代记的影响,就想了个东方人物在废土世界冒险的故事框架,取了个中二书名《辐射幻想乡:废土圣王传》在贴吧连载,动笔写了没几章,搜索相关资料时,竟发现还有《东方世纪末》这种恶搞的企划,于是囧囧的我决定把故事写得更包容万象,弄成《冰与火之歌》的POV群像剧写法,因为我以前一直想写本无限流,于是干脆把自己的ACGNM知识和思考心得融入这个故事中,最终弄成现在这个最终幻想式的传统大冒险故事了。   然后拖到现在,整个故事的框架已近乎完善——现在的哲学菌,已经不是想到什么就文思泉涌,一泻千里而不克制的文科生写手了,而变成那种喜欢搭建积木迷宫的理科生写手。群里讨论过的朋友,也应该都知道我的大纲和细纲详细到何种程度,整个故事的大框架和设定我全都是编好的,光所有细纲和设定加起来就有600多kb,更别说搜集的资料了,除了废舰城篇,后面的故事真是有生之年系列,但我又是个完美主义者加懒癌晚期患者,拖拖拉拉到现在才写了40多万字。但我在多次忐忑后下定决心,绝对要把这个故事写下去,并且尽可能鞭策自己,只要愿意有生之年追着我这本书的读者在。   说说莲子和梅莉这两个主角吧,她们都是我内心阿尼玛形象的一部分。   宇佐见莲子在本文中,是一个具有非凡潜质,但被卷入诡谲浪潮中,却分外无力的角色,正代表着我内心中充满梦想,却被现实世界压抑着的那部分,而梅莉却是一位感性浪漫,没有具体目标地追求着浩大天空下,精神自由绽放的人儿,她已展现出非凡能力和纯粹意志,是不会因外界的恶意侵蚀而否定自身及万物,只会宽容地吸收世界光暗面的各种营养,而茁壮成长得更美丽、更富有自我特色的花朵——她代表着我梦想中,在内心花园和王国里自由翱翔的强大人格部分。比起最贴近本人现状的莲子,梅莉显然更接近我意识中完美的阿尼玛形象——所以莲子和梅莉的关系,可以用如量子纠缠的表里人格来形容,彼此相互影响,这也是莲子在文中为何如此憧憬梅莉的理由。   哪个人会不憧憬自己的美梦呢?   当然,在后续剧情中莲子并非永远无力,她终将在反抗和追寻自我渴望的事物中获得力量——代表着我们迅猛成长过程中,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受到自我强大的力量,然后实现和一直以来压抑着我们的世界平等的对话。而梅莉也将随着冒险展开,遇到愈来愈多的人,如时间愈久就愈深沉馥郁的美酒,她终有一天会发现比起自由自在的翱翔,更重要的是找到能让自己一直走下去的道路,然后让泛滥而没有目标的梦幻之力(来自内心、潜意识乃至根源的灵能和境界的力量),转变成扎根现实,且能将现实铸造得更美好的动力,而引导这放纵无忌的梦之力的最重要的道标,无疑就是莲子。   写这个故事的时光,在昼夜与秘封组的精神交流中,我内心的某种意识也正在觉醒。今生能知道幻想乡真是太好了,能认识秘封组真是太好了,她们多年来徘徊于幻想的大门外,为现实的引力波所束缚,却如此渴望着探寻神秘境界后自由瑰丽的天空,这两名举世无双的少女,正是Zun神对我最大的恩赐。   除了她们外,我更倾注了许多心血在其她所有东方角色的塑造上,哪怕是东方黑历史中没人气的角色,我也要把她们在我这个故事中绽放的生命,写出灿烂的花来,所以某些以没人气角色为本命的人,看到后面或许会很开心吧,当然我也不会主次不分,最重要的还是包括灵梦在内的三位贯穿全故事的主角。   在此借本章,来说说我这个故事的内核吧。   我是个自封的民间哲学爱好者。这个故事的一些噱头和设定要素,有形形色色的哲学思想流派的影子,最重要的便是尼采的超人论。作为辨证唯物主义者的我,相信抛开不同哲学流派、基于历史时代土壤诞生发展的差异性和包装,内核肯定有相通之处,而这便成了千奇百怪却同出一脉的灵能的核心。   强大的灵能者们,统帅各大势力的布局者们,天启复明会的传道士们——因龙芽之力和划时代的科技知识,而超脱寻常废土住民为生存和物欲挣扎的层次,他们彼此间的斗争,实质上是精神、理念、信仰的斗争,如合金装备中The boss所说,是一群“哲学家”们的斗争。   本章借旧作黑历史人物——幻想乡的前警官小兔姬之口,聊了许多东西,而血与火与酒是最重要的象征,哲学菌在此稍微详解一下。   血象征着纯粹的生命力,却在生与死的双重意义上和暴力挂勾。历史上,人类总是以血飨祭神灵,为了祈求战争胜利或风调雨顺什么的提供活祭——而酒最初同样是用于祭祀通神的奢侈品(比如葡萄酒在弥撒中便象征着耶稣的血),后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逐渐推广开成了人们享乐消费的必需品,而酒商、葡萄种植者、卖酒桶和酒瓶贩子之辈,便利用耶稣之血的传说来促进葡萄酒的销量,酒由具备神性的宗教供物成为了娱乐大众的消耗品,这充分说明了时代的变迁。   火又是什么呢?   我在文中详细描述了——众多灵能的显现是火。各大组织也多以火为标志,跨越核冬天的黑暗,追求青龙神所带来的灵能之火的光明,或复兴旧时代人类社会而重燃文明火光。   远古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燧人氏钻木取火,都源自人类对火的憧憬崇拜,认为火是降临人类之手的神之力。而世界各地的神明也多以火和太阳为象征——埃及的太阳神拉,高天原的天照,犹太教视造物主为火柱,琐罗亚斯德教认为他们所崇拜的阿胡拉•马兹达创造了物质世界和火,基督教也认为上帝的一种形态,是猛烈的光与火,圣经中记载的神罚,便有以燃烧的硫磺和天火毁灭人类城市的事迹。民智蒙昧的古代,各种奇异的自然界发火现象,多被视为圣迹或神罚,流星闪电天火,熔岩地火,圣爱尔摩之火不胜枚举。   人们借火驱逐野兽,烹饪熟食,熔制工具武器,建立聚落国家。火的动力成了工业化的基石,发展到现代的物理化学,我们更是掌握了火焰的本质,核子之火,成了人类手握最强的武器。火更象征着天启和思想的发端,在古代中国,巫祝将龟甲放置于火中烘烤,根据烧出的裂纹来进行占卜、解析神谕,又比如古希腊城邦,学者们便常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发表演说,进行辩论。   不管借由火的力量人发展到何种程度,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基因里仍然保留着沉溺暴力和破坏的螺旋,我们曾茹毛饮血,吃着一切能吃的东西,在黑暗的历史中战斗挣扎着活下去。我们幸运地发现并利用了火——在漫长光阴的尝试积累中,火焰成就了更先进的生产力,生产力铸造了人类曲折前进的文明,文明孕育了思想,包括道德、法制、信仰、哲学主义,但是火焰却也同样加剧了人类斗争的规模,所有因火焰而诞生的一切,都卷入这不断扩张的斗争漩涡中。   在我们印象里,废土无疑是相当野蛮残酷的,更别说有强烈自我主义的灵能者和千奇百怪的兽魔存在,唯力量至上的现状支配着一切,却也有继承旧文明残骸的传火者们,试图照耀黑暗的时代,建立薪火相传的文明,而两者间必然产生冲突。   尼采在《善恶的彼岸》里论述过,对于“贵族”统治者占主导地位的阶级社会的起源史,人们不应抱有仁慈的幻想——看看每一较为高级的文明是怎样诞生的吧——那些无论肉体或精神上都勇猛进取的新兴野蛮人文明,属于一种较为全面的动物,向那些较为和平、较为虚弱、较有道德的农耕或贸易文明狠狠扑过去——因为时代所限,一般是那些发展成熟却积重难返的文明最终战败。   正如日耳曼蛮族毁灭了罗马,五胡乱华,匈奴西征,金国攻宋导致的靖康耻,蒙古西征,清军入关,甚至是魔兽世界虚构历史的兽人屠戮了德莱尼,入侵艾泽拉斯差点倾覆联盟——历史上无数较先进的文明,为会学习的野蛮力量所毁灭。这些野蛮的文明起初只是为了扩张生存空间,我们不能认为他们没有道德、信仰和传统,只不过他们的道德善恶观是相当粗犷而原始的——正如维京族在英雄传奇中所唱的歌“奥丁给我的胸中放了一颗铁石的心。”这种道德观,与一个发育成熟、拥有完备思想体系的文明的道德善恶观,是相冲突的——而在思想碰撞的过程中,凭蛮力统治的文明必不长久,基于现实统治的需要,他们很快就会被更成熟的文明所精心打造的体制,潜移默化的吸纳分裂同化掉。   正如灵能者在与天启复明会、森罗、联邦等大势力的沟通斗争中,纷纷被这些代表先进体制和生产力的集团驯服,最后他们也加入进去,成了掌控这体制建立规则的一部分。   姜戎在《狼图腾》里为蒙元洗过地,他没有客观地看待蛮族入侵与社会发展,而只是片面的为野蛮文明招魂,认为历史上是野蛮民族一次次入侵中原,激发了羊一般软弱的汉民族的血性,起到了输血效果才让华夏民族一次次浴火而生,甚至将狼图腾视为龙图腾。而近代中国被欺负,便是因为再没有游牧民族外敌的威胁,加上闭关锁国,丧失了狼的野性和进取心,敌不过欧洲那些有狼性的海盗后代——姜戎却没正视,不是因为匮乏“野蛮成分本身”才导致的失败,而是因为东西方文明间生产力、思想、体制全面的落后,才让“大清亡了”,造就了神州陆沉的百年国耻。   人类史上最初的战争本不受文明思想的限制,是更原始的欲望驱使——生存欲,仇恨,领土……然后加入了原始的信仰和道德因素。   随着文明的发展,思想对战争的影响越来越深,比如东西方各大宗教战争和起义。   而当商业的力量兴起,迈入工业化时代,资本与物欲的力量,进一步催熟了先进的思想体系。不见硝烟的、为经济基础服务的思想体制之战也愈演愈烈,二战时期各国的宣传部门大放光彩,各自打造道德正义的大旗呐喊,为正面战场添油加火——而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战后那道凭“自由、民主两大旗帜,资本、社会两大主义”构建的铁幕,将全球划分为两个阵营的“冷战”。   人类的战争原本无分善恶,本质只是为争夺生存资源和空间而战,然而却因为人类社会的阶级性,和国家体制、思想体系等一系列复杂因素,而导致战争的合法性、战争资源的分配、以及战争消耗的负担上的不公——比如二战轴心国的民众,可以说是被绑上法西斯战车的最大帮凶,他们当初认为战争是合理合法的,而被侵略的国家民众,斥责不合国际法又如何呢?   战争是政治手段的延伸,而政治是为了利益的整合掠夺——可轴心国民众通过战争所得到的东西,比之他们的统治者忽略不计,他们和被入侵的国家的无辜民众一样,同样被剥削着资源、劳力乃至生命,承担着远比战争发动者要重的牺牲,这时便需要思想和主义来维持强权的正确性,给超负荷运转的国家机器上润滑油,指导统治阶层对这台机器修修补补,其实不止战争时代,现在每个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现代社会无疑是迄今最好的时代,科技飞速发展,为大多数人提供着古代帝王也不能享受的舒适便利和丰沛物资。   就像酒由圣物祭品,转化为普通的消费品一样,连过去为争夺利益和信仰而发动的战争,也可以转化成我们的娱乐品——各种流行的FPS,RTS战争对抗类游戏让青少年乐不思蜀,动画小说电影都充斥着让人血脉贲张的战争和暴力,尤以B级片为代表,简直完全是为了服务人类赤裸裸的力比多本能。   人类社会自古以来,就流行着各种对抗竞技,比如各大球类运动,又辅以拳击、比武大赛、打猎、赛车等活动来消耗着人体内过剩的激素,作为暴力厮杀的替代品,我们本质是热衷斗争的生物。如今人类一头栽进向两极化发展的怪圈,一方面越来越讲究人权自由法制,把那层文明的遮羞布装点得愈发美丽精致,一方面却也越来越残暴冷漠,肆意改造着这个世界,没有原则的发动斗争攫取利益。世界被各种焦灼的欲望和主义,弄成了浑浊酷热的大熔炉,天灾人祸层出不穷——有的组织和人,甚至成了灾祸本身,这类人在我文中的代表,便是以尚未出场的“祸”和天邪鬼等使徒为象征。   哲学菌之所以崇尚超人论,便是因为作为个体的自身实在太过渺小,只能改变自己而无力影响外界。我沉浸于自我满足的幻觉,除了相信人类可以借不断进化的知识和道德的力量,来试炼自身不断超越,最终构建出美好的社会外,我想不到其它可以解救地球毁于核弹战火,并让人类保有人之可贵的方法——像许多反乌托邦故事把人类机械化或数据化,消灭感情欲望,或把感情欲望虚幻化到对现实世界没影响的程度,生活于一个看似完美却漏洞百出的世界,而像EVA的人类补完计划更是实际上的灭亡,这都不能算是人类好的未来——我只能写个自己想看到的故事,笔下的少女们不会像我这样软弱,她们的合力足以从各自的本心出发,来创造美好的新世界。   然而小说外,现实的真相太过严苛,人类社会的丑恶,确实玷污了我们所拥有的美好,我们只有盖上布视而不见,或者用“酒精”式刺激生理感官的享乐来麻醉自己,才能不感到恶心,哪怕文明之光照耀地球每个角落,也无法驱散我们心底的阴暗,因为无论“光与暗”,都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地球上有近300个国家和众多庞大的政治经济军事组织,人口很快就要破百亿,而地球本身的资源,无法供给人类的生产力发展到消除阶级的地步,因此清除战争和野心家便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珍惜我们现在呼吸的每一口和平的空气,好好生活吧,个人的挫折与叛逆和这整个浩瀚的世界无关,只关乎你重要的人和自己。珍惜自己的生活,才能享有世界的可贵,这也是超越自身拥抱未来的一种方式。   虽然希望是杞人忧天,但我却总觉得按历史规律,在我们这一代正常寿命范围内,人类第三次世界大战必定爆发,够幸运苟延残喘到战争终末的人,或许能看到人类文明的终焉,抑或是新世界的到来。一生一死,除此外,再无其他。   其实像我这样谈哲学的普通人,都是些爱操空心的空想家,连写个故事也不能好好娱乐读者,一边不想让笔下的少女们过分受苦“跪在真实”,一边又不想写过于轻浮恶俗的东西,落得不上不下矫情万分,在此只能致歉,以后可能会写得更好。   接下来的剧情,废舰城内部一系列最激烈的冲突,将从风铃苑的导火索开始。 第一百零一章 躁动前夜4(上)   第一百零一章 躁动前夜4(上)   无法倾听彼此的姐妹篇   “真是帮大忙了,阿晴。”   素手轻扬,扬起雪白床单,抖散着碎钻似的水珠,宛如水鸟振翅而落,安栖于胧月下。   少女眼前是风铃苑后山葳蕤的缓坡,井然有序拉开的晾衣绳阵上,挂着数十排密集的被单、衣物,伴山风草浪起伏,连成了片斑斓摇曳的迷宫。   一身保育员打扮、披着藏青色围裙的白人大妈,见工作忙完而畅快地吁口气。   她随手解下红头巾,抹去额上微微浸出的汗水,向正把最后一件被单拉扯整齐的西村晴道。   “雨季来临就不能这么方便地晒东西咯,希望天公能作美吧。”   大妈说的中文纯熟地道,常年忙于劳作的身材,结实得堪比牯牛,光是叉在腰间的胳膊,就壮得能勒死熊的样子,与体态柔美的西村晴相较,完全是恩格斯笔下的“龙骑兵”模板——然而亚麻色的波波头发型,与圆乎乎发福的脸蛋,却又尤显朴实可爱——特别是微笑注视着少女、如母亲般包容的灰绿色双眸,让人觉得她一定是位温柔的妇人。   “蛰动期的天气还真说不准呢,不过今晚的风好舒服。”西村晴放下卷起的衣袖。纵使刚晾完几百件衣被,少女的套裙也分毫不乱,于烂漫星光的沐浴下,微耀着粉白的清辉。   四下里月影低垂,澄风摇碧,洗净的衣物,以让人想起家的节奏舒缓律动。撩开贴脸飘拂的秀发,少女连日为政局紧绷的面孔,也难得地透着轻松。   “如果没那些家伙煞风景就更好了。”大妈在围裙上擦干净手,边观望坡下打着强光灯、绕院落和围篱巡逻的守卫,毫不掩饰地抱怨。   “哼,一群吃白饭的,除了把苑里搞得紧张兮兮,半点用场都派不上。连混小子跑出去都没发现。”   “苏晓那孩子一向机灵呢,应该不会出事吧。”   见处于一个立场的同僚,被大妈如此鄙视,西村晴也不由汗颜。   大妈闻言烦躁地摇摇头。   “云波姨,小绿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见少女转口谈起最关心的妹妹,大妈挠着后脑勺为难道。   “那孩子胃口不太行呢,明明在发育期。跟其他孩子也处不到一块,还是老样子。”   “劳烦您关照了。”西村晴默然了会,郑重道,“非常时期,阿姨您负担这么重,真是过意不去。”   大妈摆摆手。   “这不算什么啦,想当初我跟小铃在废土闯荡,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要不是生了桧丸那小鬼,也不会想安顿下来——当单身妈妈的日子,比热风邮政局的职员生涯,要乏味得多啊。”   大妈以昂扬的气派大笑。   “我是身经百战了,倒是阿晴你,整天和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鳄鱼打交道,要保护好自己哦。”   “谢谢云波姨关心了。”西村晴安然回应着亲切的唠叨,“桧丸有您这样的母亲,真是幸福呢。”   大妈摊开手,挤出残念的表情道。   “臭小子或许是因为在空船上出生的,成天跳得不行,也不知道长大会是个啥轻浮样。”她噗嗤一笑,“不过白天突然变黑,可是吓得哭鼻子扑进我怀里哦。”   大妈说着说着叹息一声。   “这几天小家伙们都很紧张,桧丸有我这当妈的照顾还好,但你妹妹……特别是朋友出了那祸事,一定很寂寞吧。”   “马上要就寝了,快去见她吧。”云波用力拍拍少女的腰,“剩下的活我很快能解决。”   “那明早见,云波姨。”西村晴借这一拍跳了好几步,挥手告别,“好久没喝您特制的味增汤,一定要做哦。”   “放心,绝对给你盛一大碗!”   望着少女下坡离去的背影,融入刺眼的灯光,大妈两手叉着腰,笑容渐止。   “唉,多好的姑娘……”   ……   在大多数与城主办公厅打过交道的人眼里 ,西村晴是个难对付的女人,不但仰仗城主心腹的身份油盐不进,立场强硬,还属于那种下棋每走一步,能顾虑三步的类型。行事滴水不漏,秉节持重,颇有乃师之风。   在风铃苑住民的印象中,她却是个温柔贤惠、为他人着想的大姐姐。   然而于少女自身而言,她也有过不谙世事、莽撞前行的时候,可多年过去,属于她的“青春”业已结束,为了一个前程叵测的承诺,她们这帮被老师选中接受“特殊教育”长大的孩子,作为与城主交易的一部分,早早参与到废舰城“建设”的事务中。   少女也不知自己是否把风铃苑当家,她原本的家已成回忆中永远毁于战火的烙印,风铃苑至多不过是按某人的期望,打造的容身之所罢了。可此时积压于此的气氛,确实令少女不舒服,那是种心灵的港湾,被阴云闯入的排斥感——而她在外面,早已熟悉这种氛围,无论是驱散安宁的强光与不为人知的暗影——除去某些同僚和“任课教师”,也有她不认识的陌生人,藏身于平常只有孩童嬉戏成长的角落戒备着。   【终于到这时候了啊。】   西村晴黯然地不愿去多想,少女拿回前台寄放的纸袋,踏入阔别多日的女生宿舍。   “小绿。”最里间的卧室,叩门而入,打开冰冷的荧光灯,原本黑暗中倚坐窗边的矮小人影转过身,右脚带起怪异的登登细响。   她穿着朴素的鹅黄色连衣裙,只有裙边和袖口,缝着寂寞的白花边。椅子旁拄着根涂白的木拐杖,而她右膝下的小腿肚和足踝上方,都缠着带粘扣带的钢圈,用来固定辅助行走的铁制腿支架。   这无疑是个右腿残疾的女孩。   “姐,回来啦。”喑哑沉闷的嗓音刺着耳膜。女孩深褐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用红色发箍扣着却仍显凌乱,圆圆的小脸蛋上,娟秀的五官带眉毛,都是闷闷不乐的。   “嗯,我回来了。”西村晴轻声回应,“你嗓子怎么呢?”   女孩没回答,用明显哭哑过的嗓子继续问:“为什么这么晚?我知道你早回了。”   “等很久了么……”西村晴微微苦笑,“抱歉,姐姐有事和小铃老师谈。”   “还帮云波姨晒衣服去了对吧。” 盯住姐姐的双眸明明是湛蓝的水色,在灯光下却泛着灰沉的波光。   “你看见了?”西村晴知道妹妹又在闹别扭,却疲于应对,她瞥了眼空着的上铺,“小芽呢?”   “在男生宿舍照顾阿赫,这几天都没回来。”   “是么?”西村晴没多在意,从纸袋里掏出包装精美的大盒子,递到妹妹面前。   “看姐姐带了什么?”   “这是?”女孩有些犹豫地歪着头。   “你不是讨厌穿姐姐的旧鞋吗?”西村晴作开朗地笑道,“我今天工作去上城区,正好抽空买了双全新的,还是斯托雷加牌的哦。 ”   “很贵吧。”女孩却没多少高兴的意思,甚至没伸手接。   “嗯,花了小半月工资呢。”西村晴只得自己打开盒子,给妹妹看新鞋,“可惜姐姐不像灵梦那样会杀价。不过平时也没啥花钱的机会,就当是物有所值啦。”   女孩低头顾着自己的双脚,她左脚穿着只小巧的旧皮靴,右脚却是只与支架连在一起的凉鞋。   “有必要么?我明明只需要一只鞋的。”   “说什么呢。快试试,过两天生日时穿。”西村晴蹲下身,解开妹妹右腿钢圈上的粘扣带,“这里调整一下,应该就能穿了。”   “为什么要现在。”西村绿漠然凝视姐姐摆弄着自己的脚,“生日那天再送不行么?”   西村晴身子一僵,保持沉默。   “因为来不了吗?”   “这一阵姐姐会很忙,小铃老师也——”少女尽量以缓和的语气道。   女孩却听不进这理由,截断了姐姐的话。   “算了,反正也没人挂念我生日。”   “怎么会呢?”西村晴劝慰道,“去年朋友们不是帮你庆祝了么?学学小芽,别那么孤僻,好好和大家相处。”   “你也知道是看在小芽的面子上呀。”小绿冷淡道,“姐姐你不也和古市君闹翻了嘛。”   西村晴停下给妹妹试鞋,抬头看着冒出桀骜表情的女孩,略显生气:“小绿,我们的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西村绿毫不退缩地和姐姐对视。   “是呢,姐,你变成大人了呢。”   “大人说的总是对的,大人的事小孩子总是插不进手。”   女孩挤出莫名其妙的笑容,原本一直紧皱的眉毛舒展开,却让人为之心酸。   “你很早就教我,要隐藏自己的真心实意——”   “我和小芽不同,姐姐,我们和其他人都不同。”   “我们是坏蛋‘祸大人’手下恶党的孩子。所以你不惜自身,对大家那么好,那么努力地帮小铃老师,只为了不被当异类。”   “爸爸妈妈都死了,在别人眼中是罪有应得吧。大家都把灾难推给那个叫“祸”的人,恨着她,诅咒着她,可当初救我的又是谁呢?”   “小绿——”西村晴脸色霎时很难看。   “你警告我不要说出那晚的事,仅仅因为被恶魔救,就会被连带着憎恨,那我们是不是不该活下来?”   “住口小绿。”西村晴猛地捂住妹妹的嘴,与那双含着泪花的眼怔怔对视良久,最终无力放开。   “又来了姐姐,我一说真话就生气。”   松开手看到的,是女孩特委屈的笑颜。   “其实我也明白,你都是为我好。”   “要不是我拖累,姐姐你四年前,早和明子君一起走了吧。”   “什么事都是姐姐一个人承担,为什么我脚是这个样子呢。”   女孩宛如丑小鸭顾影自怜。   “连运动都做不了,身材都畸形了,不像小芽那样可爱是当然的吧。”   “姐,你知道吗?”   小绿低垂着头,荧光灯再亮,也无法驱散那刘海下郁积的阴影。   女孩的声音,渗着不合年龄的悲伤。   “阿赫变得跟我一样了,不,比我还惨。”   小绿动动右腿,发出金属的异响。   “我还能走路,但他整条腿都没了。”   西村晴神情麻木地听着妹妹的倾诉,她也知道前一阵发生在那个男孩身上的惨剧,而妹妹在风铃苑称得上朋友的,除了同寝的小芽外,便只有一起担当动物饲养员的阿赫了。   “今天我去看阿赫时,苏晓和陈希明也在,他们抓了只超漂亮的红蜻蜓送给阿赫,想让他稍微高兴点,阿赫平时最喜欢这类昆虫了。”   “然而蜻蜓却被他捏死了,苏晓和陈希明因此吵起架来,最后小芽打跑了他们。”   “我不懂——”女孩软弱地摇摇头。   “为什么偏偏是阿赫?”   “他明明是所有男生中最懂事的,性格也好,学习也好,大家都很喜欢他。”   西村绿转头望向窗外,仿佛视线的尽头,有一个美丽的幻影。   顺着妹妹的目光望去,西村晴只见到黑幽幽的操场,更远处是学生们在教师指导下共同修建的农园。   姐姐实在太了解妹妹了。   小绿平时总喜欢看着窗外,那儿是风铃苑最热闹的地方,别人都会在那玩耍,而她只会缩在窗后阴暗的角落里观望。   小绿实在是个太敏感的孩子,属于她的阳光很早变暗了。阿赫的遭遇,无疑给了她兔死狐悲的感受,对这个阳光下的世界,也由此生出更大的疑惧。   因为是废人,因为有能干的姐姐,却没有坚强的支撑,无法追求目标,也更容易受伤。   但身为姐姐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姐妹俩一直是为没有希望的明天活着。   本以为帮上小铃老师的忙,就能为妹妹争取更好的未来,然而牵涉越深,才越知道支配着这人世运转的力量何其无情且凶险。面对不断扑上堤坝的浪头,她不知道自己这条路能走到几时,倘若被城中膨胀的漩涡吞噬得尸骨无存,到时只留下孤零零的妹妹,又会怎样呢?可她却必须抱着付出生命的觉悟,来向老师证明自己,换取一个被履行的诺言。   “小铃老师说我们就要去中央特区了。”西村绿蓦地回首问,“你会一起去吗?”   西村晴捕捉着妹妹欲说还休、恐惧的眼神,她想起五年前那躁动之夜,父亲外出工作时,小绿揪住他衣服不放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然而给了妻女们承诺的父亲,再也没回来。   西村晴木然地点头。   女孩怯怯伸出因长年拄拐杖而显粗的右手,最终揪住她衣服,把头闷在姐姐怀里,之后,才传来微不可觉的哭声。   “姐,别丢下我。”   怀里的分量比想象中要重。是呀,小绿长大了。   这个总是郁郁寡欢的孩子的拥抱,自己多久没接受了,更别说倾听她的乞求了。   快离开废舰城,离开这快被淹没的浅滩吧。希望那个叫联邦的国家,所拥有的高墙,能让她安稳地长大。   少女恍惚想起了听过的大人物们的谈话。   那些人所关注的,无疑是更具斗争性的事物,像大绿海雨季倾天的巨浪一样,而她们是逆流而上的弄潮儿——可自己被卷入这浪潮,又是为了那些吗?   父母死后,小绿的世界就只有风铃苑,只有自己这个姐姐,才能在严酷的风浪中抱紧她。如果是为了保护怀中这份可贵的重量,西村晴愿用一切代价来交换。   哪怕是被当一颗激起浪花的石子,扔进洪潮里,听不到丁点回响。   PS:不管是谁,总有想保护的东西不是吗?然而人生的痛苦,往往在于力有未逮。 第一百零二章 躁动前夜4(中)   第一百零二章 躁动前夜4(中)   折翼的纸鹤篇   梦象崩解为纷乱碎片潮退,鲜活的色块,反而被从视界中冲走。   阿赫睁开眼,意识到上方那块暧昧模糊的阴影是天花板时,空气一瞬间郁结成现实的重量压迫呼吸道——往常熟悉的事物轮廓和色彩,全稀释于雾蒙蒙的微光中。   开灯了呀?又到晚上了吗。   嘈杂的犬吠声在窗外院落回荡。   眼珠仿佛被茫茫漆黑与暗红的烟雾笼罩,融杂着些许幽光,那光就像涂染深绿油彩的霉斑,腐化着男孩瞳孔——这是他仍能辨认出的颜色,他明白近视不可能导致如此现象,自己正受体内某种恐怖力量的侵蚀而目盲。   更黑了啊,还有多久会瞎呢?   右腿根断口处持续的胀痛,远没刚清除腐肉、碎骨时生不如死,只是不能动弹的残肢和新长出的肉芽,万千水蛭啃噬般瘙痒的异样,让男孩真切的理解腿不再属于自己。   然而在感官恍同麻木的折磨中,男孩却清晰地听见门外的人声,让他觉得生命仍在苟存。   “后天再换次药,就可以准备手术了。”   院长找来负责医务室的老师,正与小芽聊着他的病情。阿赫很早就认为,比起当医生,那个总穿着染血白大褂和围裙的壮汉,更像个能漠然处理一切尸体的屠夫。   “麻烦您了。”   医生似乎离去了,可交谈并未终止。   “你来干嘛。”小铃以很不适合她的、冰冷又恶劣的语气问。   “是小桃子要来,我只是带路的。”随之响起的,是他曾认定一生挚友的嗓音,也是副不搭调的疲累样。   “小芽姐姐,你能把这个交给阿赫哥吗?”唯一正常的,是属于幼女怯生生、很清脆、很粘人的童声,钻进阿赫耳朵。   “嗯,真漂亮,是你折的吗?”   “对,大家都折了七百多只了,明天就能凑够一千圆满,到时一起送给阿赫哥,希望他能早点康复。”   希明似乎叹着气。   “阿赫情绪不稳定,只能拜托你转交了。”   “谢谢你,小桃子。”女孩回复了些许温柔,“早点回去睡吧,我会把这个惊喜通知阿赫哥的。”   “嗯,再见,小芽姐姐。”   希明也无奈道:“那我先带她回去了,你也别太累着自己。”   女孩没再回应,只是传来轻轻的闭门响。   阿赫死抓床板强撑起身体。   他知道自己状况很异常,而内心更生出了裂痕——从最初的剧痛,坠入茫然无措的精神休克中,而一片黑暗包围下,也有熟悉的面孔们尖叫着吵醒了他,不允许逃避,唯有歇斯底里的面对绝望——特别是白天还对两个最好的朋友发泄过。但现在,他只感到一滩死水似的宁静。   “醒了吗?”小芽的脚步逐渐接近,最终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喝口水吧。”   “刚刚谁来了?”男孩明知故问。   “是小桃子。”女孩似乎想让语调更活泼点,“这是她们折的千纸鹤,很快要一千只了哦。小丫头忍不住,想提前问你喜不喜欢。”   阿赫探嘴喝完水,冲走喉间梗塞的异感,又抓住女孩温软的手,摸索着接过她掌心的纸鹤:“什么颜色?”   “黄色的,很精致。”   “技术不过关呢。”男孩小心揉抚着纸鹤皱巴巴的棱角,嘴角咧开苦涩的弧度,“医生说我的伤怎么样了?”   女孩以早有准备的鼓舞语气道。   “明天就能做手术了,等伤愈装好假肢,你就能和小绿一样重新走路了。”   “那眼睛呢?”男孩平静地捏紧女孩小手,“告诉我实话,小芽。”   对方话语僵住了片刻,阿赫已经能想象她咬着唇苦恼的模样。   “似乎是种很奇怪的并发症。”小芽终于还是如实交代,嗓音透出的心情,简直如阴沟烂泥般沉闷,“很可能是受感染,对神经系统造成了损伤。”   “会影响其它生理功能吗?”阿赫冷淡好似事不关己。   “目前没发现,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体力已经能支撑做手术了,不然再拖下去可不好办。”小芽微感欣慰道,又突然转口,“如果还是不行,我就去找灵梦姐,求求她把你变成龙芽使。”   “哪有那么容易。”男孩没想到她会提到这码事,“敢那样做的,要么死了,要不变成行尸走肉。”   “如果是阿赫一定行的。”小芽似乎超认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就我这个样子吗?”阿赫失笑。   少女缓缓握紧阿赫的手,也笑出声来。   ……   两人此时都顶着黑眼圈,小芽是因为困乏,而阿赫更是因失血过多,少女窅黑的眸子,与男孩幽绿色的瞳仁对视着, 然而男孩却看不见少女双眼的模样。   “小芽,刚刚希明来了吧。叫他和苏晓回来睡吧,你也能休息会。”   “不行。”小芽倔强地摇头,“那两个得寸进尺的家伙,怎么能放心他们照顾你,而且——”   少女强自抑制着震颤的怒意。   “只有他和哥哥绝不能原谅。”   “明明大家就要去联邦了,却非节外生枝,硬拉着你去狩猎祭。现在弄成这样,只有阿赫你受苦,可他们——特别是哥哥,现在还只关心着自己的破事……”   小芽暗自哽咽。   “其实是我自愿去的。”男孩突然以讲故事的语调,轻松道。   “小芽——”   “我做了个梦。很小时和希明一起,打猎的梦。”   他顿了顿,想等待女孩的反应。   “我听着呢。”   小芽含糊地接口。   狗吠声突然打断了温馨的谈话。阿赫看向窗户方向,那条他养的小黄狗,不知受什么刺激,似乎正贴着墙,发出凄厉、甚至让人觉得恐惧的哀嚎。   “是长庚,它好几天没见你,一直在窗外守着呢。”   除狗吠外,一连串惊悚的咕咕声,也伴着敲击窗玻璃的异响,刺激着两人耳膜。   小芽望着窗外的黑影,满是嫌恶道:“还有只讨厌的怪鸟,怎么赶也赶不走。”   女孩目光不自然地,被那只黑鸟散发着诡异绿光的邪眼吸引,猛地觉得和阿赫发绿的双眸有些像。   少女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只鸟为何要在这徘徊呢?   “这叫声,是鱼鹰吧。”   阿赫微微动着耳朵,辨认出那只鸟的身份。   “最近饲养仓的动物怎么样?”他随口问。   小芽勉强轻笑。   “小绿她们照料得很好呢。”   男孩沉默了会,吁口气。   “这一批也快长大了呢,真不容易。养熟了,却要被我们吃掉。”   他捏玩着纸鹤脆弱的翅膀。   “就像这只纸鹤,注定飞不起来,为什么要将心愿寄宿在上面呢?这不是没意义吗?超讽刺啊。”   女孩嗫嚅着想安慰他:“阿赫……”   “小芽。”男孩以让她颇觉陌生的口吻问,“我今天捏死了那只蜻蜓,是不是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   苏芽一时语塞。   阿赫发呆似地回忆着:“那是风铃苑刚建成的时候吧,苑里养的小鸡仔小兔子,都被杀死了,大家看到都说残忍,生气害怕得不行,却不知道凶手是谁。”   “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发现了。”   “我也真是失败呢,初次作恶竟然就留下败笔,还被清理尸体的女孩子找到了。”   “最后被她狠狠教训了顿,但她却帮我隐瞒了罪行,只是逼着我发誓不要再那么干,并承担起今后照顾饲养仓的责任。”阿赫慢慢竖起三根手指,“但除了你,小铃老师也早知道了,这是共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老师问过我为何要那样做。”   “我只是想试试杀生是种什么感觉,生命为何能脆弱成这样子呢?只不过扭断脖子,稍微踩几脚,拿刀往身上乱划乱刺一通,血流了满地,然后就死去了。”   “小铃老师告诉我,如果觉得虐杀动物很愉快,那就尽情去做吧,当着大家的面去做,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是怎样杀了它们的,而所有人,都会把我当成那些人贩子一样看待。”   “我害怕了。小铃老师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们被抓住时的糟糕经历,过了那么久,还不时会出现在噩梦里呢。”   “为什么那时的我们,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呢?”   “被饿死、走丢的、凌虐致死的同伴,特别是露姐,我现在还记得她死时像剥掉皮的青蛙的样子。”   男孩陡然捂住嘴,喉头剧烈抽搐着,然而小芽却只是怔怔望着他,似乎在望着什么怪物。   “我会被兽魔咬断腿,或许只是运气不好吧。”   呕吐的冲动遏止回体内,男孩松开手,有气无力道。   “就跟那些被我杀死的小崽子一样。”   他视线不知何时起,与漆黑的怪鸟笔直对视着。   夜已深。   然而多少人,却再无从入眠。   ————————————   某个注定失落的梦   ……   男孩打小喜欢各种动物。   并不仅仅源于天性,还因自己做不到的事,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生命,能以种种令人惊叹的姿态办到。他想不通并羡慕着高飞的鸟儿,潜水的鱼儿,攀岩爬树如履平地的猿猴……   笃信青龙神的老人曾告诉他,那些男孩所向往视若奇迹的生物习性,固然是神明的恩赐,却也只是它们普通的生存方式,正如猎人操纵工具狩猎一样。   男孩家乡是个位于沉梦之森北边,山林谷地间的小村镇,居民多以狩猎为生。他总爱缠着身为巡林客的父亲,了解猎手刺激的冒险经历、莽绿废土的常识与有关荒神的众多可怕传说,并以父亲猎取回挂满房间的战利品而自豪。   而对如此喜爱动物的男孩来说,孕育着无数生命的沉梦之森,却是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男孩还在流着鼻涕乱跑的岁数时,就待在山岗上,亲眼见证过村里的狩猎队刚出征,便被误闯入村口的强大兽魔袭击,虽然怪物最终被射杀,猎人们却也付出了数条人命的代价。   在那样严酷的土地讨生活,人与森林的共处,是最最重要的一课。   但男孩却讨厌幽黑阴森的树林,他认识的所有人,一进入里面,便转化为另一种生物,冷静、鬼祟,宛如潜伏在田间的毒蛇。   那样杀机四伏的密林,吞噬了阳光,也仿佛吞噬了人心与生命。   刚满七岁那年,按照传统,男孩到了学习如何拿枪的年龄。   他与自己最好的朋友,潜伏在山丘茂密、爬满虫子的灌木落叶堆中。   “照你们一直练的,瞄准好,抓住机会扣下扳机,一定要果断。”   教导他们的男人冷漠叮嘱着,他的猎枪也上好膛,生与死的三点一线,正标示着一头带幼崽的落单母鹿。   “可它带着小孩啊。”男孩不懂什么是仁慈与怜悯,可他透过狙击镜看到小鹿与母亲嬉戏觅食的场面,却本能地扣不动扳机。   “笨蛋。”朋友小声抱怨,口气满是瞧不起他的意味,“这么蠢怎么当个猎手。”   “希明比你明白多了。”猎人下命令,“准备开枪。”   男孩只得服从。   “是,爸爸。”   扣下扳机的瞬间头脑是空白的,他只听到三声枪响的混合噪音。   “可恶,没打中。”   男孩俩瞄准的都是母鹿,人生中第一发以猎杀为目的的实弹,理所当然失败了。   然而小鹿却应声而倒。   男孩望向男人——他的父亲从来弹无虚发。   原来生命死掉的声音是这样的啊——枪响仍震撼着耳膜。   男人如一只矫健老狼,隐秘又飞快地奔跑到尸体前,倒拎着小鹿纤细的腿,把猎物晃荡着提起来,展示给追赶上的俩男孩看。   “太好了,今晚能炖肉汤咯。”   比起朋友的兴奋,男孩却感到一阵骨子里冻成冰渣的难受——那是他观察家里的标本时完全不同的体会——幼鹿被死亡凝固的虹膜,尚残留着纯真的温度,让他想起片刻前,透过狙击镜所看到的小小生命,还是那么的活蹦乱跳。   “阿赫,你故意放空枪了吧。”   父亲却不忘给他受伤的心捅上一刀。   “对猎物心软,是活不下去的。”   父亲顺手一枪,男孩被枪声吓得发抖,那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会死。而枪口最终开火的方向,却霎时响起令男孩永生难忘的惨叫,短暂的挣扎与枝叶断裂碰撞声后,再次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这下大的也死了。”   跟着父亲找到母鹿的尸体时,男孩恍惚明白了在黑暗森林中通行的真理。   这就是死掉的声音啊——母鹿的惨叫,还有尸体倒下的闷响,取代了枪声在脑海回荡。   然而这时,遥远的森林深处,却再次漫延开骇人的声波——比雨季的雷声更可怕,宛如龙神的咆哮,惊起万千鸟兽逃亡,彻底覆盖了男孩脑海,将那声惨叫、脆弱生命消亡的声音,从意识褶皱里驱逐。   “爸爸,怎么了?”   “是地震吗?叔叔?”   面对地动山摇的异象,男孩俩只是如提在猎人手里乱晃的幼鹿死尸般惊慌。   猎人远望着声波传来的方向——天际腾燃的火云,哪怕隔着广袤密林,也照亮了他铁铸般的脸。   最终他神色僵硬地冲男孩打招呼。   “赶紧回营地。”   那是男孩第一次狩猎的经过。   然后,战火点燃了他讨厌的森林,却也席卷过他家乡,烧毁了一切。   PS:风铃苑的剧情需要铺垫,大家别厌烦这些章节啊,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要怪就怪狠心的作者菌吧。 第一百零三章 躁动前夜4(下)   第一百零三章 躁动前夜4(下)   只影凋零的密语篇   【艾伦,小艾伦……】   【我亲爱的孩子。】   呼唤萦绕耳际。如雏鸟依托着尚存余温的残壳,她眷恋着这安稳的怀抱。   【好好睡吧,别睁眼。】   然而双睑却不自由主地撑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记忆边界的花园阳光中摘下,送给母亲的黑蔷薇。   喜悦涌出心扉。   随后扩大的视界,却见到一张白骨森森的面孔。   枯槁的金发,朽烂的衣裙,鲜花妆饰的只是腐尸,蛆虫正从颅骨空洞内滚落。   ——抗拒着,抗拒着那样的噩梦。   影焰响应着无声的哀嚎。   将一切焚为漆黑的飞灰。   ……   ——————————   纯白耀眼的光芒,经大功率泛光灯矩阵产生,反射在巨大而空旷的立方体内壁上。   形成了这间驱逐一切阴暗的密室。   只留下小小的影子。   少女赤裸着酮体。   ——被机械固定于柱型培养缸中,为浓绿色的溶液所浸没。   金发蠕簇着、若滋长过剩的海藻,亲抚着细腻胜牙雕的躯壳。   以婴儿之姿蜷缩的魔女,正如被提前从子宫中取出,放福尔马·林液里浸泡、精致而唯美的幼体标本——呼吸罩遮住脸,袒露着苍白脆弱的肌肤,只有胸脯娇巧的弧度微微起伏着,证明她仍活在睡梦里。   老人手拄文明棍,静伫于观测培养缸的实验室高台。   遥隔视线开阔的玻璃墙,他仰望着少女沉睡中人偶般的面容,平素湛然冷漠的双眼,如被稀世的艺术品所吸引。   虽然雪白的须发彰显着他年岁已高,却与身上那席得体的白礼服般,梳理得比年轻人还精神。整个人透着威凛的气势,若苍鹰雄踞崖顶。   老人右侧并列着一位穿浅橘色西服的矮个子女性,一双软趴趴的兔耳自黄金色头发上垂落。   她正手端高脚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培养缸与观测资讯面板,瞳孔与杯中晃曳的酒,同呈现深沉妖异的血红色。   “奥瑞斯议长,这时才拜访,没打扰您和孙女的亲近吧。”   少女传达着语气轻浮的戏言,却只是个虚幻的全息投影。   “有何贵干?”老人斜眼微觑着不速之客,“桐间执行官阁下。”   比起主人跟前唯唯诺诺的奴才相,负责万象集团在大东南业务的兔魔人少女,无疑恢复了一方诸侯的威风。   她脸颊上挂着傲慢的笑容,对老人无异于冒犯。   “听闻艾伦小姐彻底觉醒了。”   她伸出持杯右手,指示着培养缸内的女孩道。   “令人惊叹的活性化啊,不愧是影之魔女的后代——这份一脉相承的血继,跨越百年,并未因混入地面人的秽血,而有丝毫变质啊。”   面对这品评待价而沽的商品般的侮辱,奥瑞斯却不露声色道。   “阁下谬赞了,作为祖父,我同样为艾伦的成长而欣喜。倒是阁下,今日与奈奈•翰伯顿的会晤,可得到满意的答复?”   “呀,您说那个贪心的小丫头啊。”兔魔人眯起眼面色微变。   “以翰伯顿财团为首的森罗走狗,一向是在欧洲忤逆吾大万象意志的急先锋,三日后荷碧典兹的盛宴召开前,奥瑞斯议长您得加紧行动。”   奥瑞斯口吻不咸不淡:“司马阿求与森罗的结盟,对我们都不是个好消息。”   兔魔少女有节奏地晃着酒杯道。   “我已得到天探女大人授权,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可便宜行事。”   “幸甚。”奥瑞斯神态自若地颔首。   “有贵集团的精锐‘Eagle rabbit’入驻,阁下已然高枕无忧了吧。”   “哎呀,那只怪物部队可难指挥得动。相比之下,我找到了更可靠的帮手。”   兔魔人少女左手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Noir’已莅临城内,希望议长能做好迎接准备。”   奥瑞斯鹰眉微扬。   “执行官阁下果然成竹在胸,能请来这类最顶尖的清道夫,付出了不菲筹码吧。”   “是有点肉痛呢,毕竟我大万象集团内部,也找不出几个媲美Noir的专家啊。”   兔魔人装腔作势地叹口气。   “若非局势糜烂至此,还真不想提前打出这张牌。”   她故作优雅地抿了口酒,然而在不动如山的老人面前,却俨然沐猴而冠。   “议长大人,可不要辜负老朋友的这番苦心哦。鉴于大势,集团在东亚只能低调处事,所以即日起,您在废舰城的一切行动,都与本人无关。”   “希望这不会妨碍到你我的私人友情。”铃瑚嘴角勾起丝讥诮的笑容,举杯庆贺道。   “晚安。”   投影霎时熄灭。   奥瑞斯抬起文明棍,在高台上慢慢转悠起来。同盟无礼之极的表态,并未能扰乱他平素散心时的步伐。   “义父。”   没走几圈,实验室大门悄然开启。   进来的是一名哥特风装扮的少女——她眼神凌厉,发梢挑染成红黑色,以致流海更显散乱。脸上画着冷峻的烟熏妆,一道浅浅刀疤横贯鼻梁,给少女的叛逆气质,更添几分阴狠之色。   在旧城区素有“金手指”之称 ,执掌整个沉梦之森走私贸易的黑道巨擘——里香的妹妹,清•拉莫斯,将右手置于心窝前,冲奥瑞斯恭谨地行礼,期间她目光几乎没移向培养缸中的艾伦。   “听清刚才的谈话了吗?”   “听清了。”少女冷声应道,“那只红眼兔子还真小心呢。”   “别看她那副混吃等死的样。桐间铃瑚被从万象帝国权力中心驱逐多年,怨念与仇恨,都积蓄到一种可怕的地步。”   奥瑞斯停下来,背对少女轻轻转着文明棍。   “而万象集团近年实行战略收缩,压力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源于月球。”   “她背后虽站着天探女,因幡帝也有思兼神撑腰——月贤阁内部的倾轧,诸位月姬的党争,都不是区区地方执行官,能干涉得了的。桐间铃瑚不敢惹麻烦,又舍不得我许诺的胡萝卜,一定也苦恼得很吧。”   “毕竟她在废舰城经营五年,就是为了收获重返机遇城的门票。”   阿清沉默聆听完老人的教诲,若有所指道。   “这只兔子的胃口,说不定意外的大呢。”   “她当然希望能吃撑。可若没高人支招,如此瞻前顾后之辈,不过为我所用的车马罢了。”奥瑞斯的语气近乎轻蔑。   “听说过Noir吗?”老人忽然阖眼问。   阿清犹豫片刻道。   “略有所知——在我们地下世界,也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她话语微顿,见奥瑞斯未有表示,便继续述说。   “来自红魔城的吸血种秘党——‘Soldat’的不朽战士。据说Noir这一称号的诞生,甚至能追溯到古欧洲黑暗的中世纪。”   “自传说中饮下青龙神之血的死徒们觉醒后,Soldat的力量也得到了巨幅强化,而Noir便是这个组织执掌利刃的双手,自腐朽的历史尘埃中复活。”   “废土上流传说哪怕是灵能者,也逃不过Noir的猎杀,因此被视为死神的化身。”   奥瑞斯冷冷轻哼一声。   “传承千年的暗杀者,与那群吸血种也有关么?桐间铃瑚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阿清口吻略透寒意道。   “有传言说Noir不止一人,还是多位杀手的组合。”   少女说到这,观望着老人背影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想询问义父的意图,奥瑞斯却直截了当地道。   “这是考验,与见不得光的蝙蝠交涉,就由你负责了。”   老人转身冷眼瞥着她。   “阿清,别再让我失望。”   虽然他们间的交谈更接近闲聊的气氛,但如果是议长派的党徒,恐怕早已为老人的语气而战栗。   “破晓天火的反噬,已经让你失去了一次机会。别忘记当初是谁主张雇佣他们,才掀起如今这番风浪。不可控制的棋子,也不过是枚烫手的石头罢了。”   “是女儿的失误。”   阿清深深俯首谢罪。   “本以为靠破晓天火的试探,能探查司马阿求的底细,但夜枭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少女屏息凝神道。   “请您放心,经手交易的接触者,都清理掉了。”   奥瑞斯默然俯视少女许久,才用文明棍轻触地面。   “退下吧。”   “是,义父。”   阿清头也不抬背过身,如被苍鹰威慑的沟鼠,迅疾而紧张地离开。   ————————————   密室中只剩下老人,独自关注着培养缸中的孙女。   在他凝望着那似乎沉浸于噩梦中,痛苦的小脸蛋有点出神时,恍然发现身边正有一滩漆黑的流质,从虚无中渗出来,在地板上逐渐堆积融聚成熟悉的少女剪影。   【爷爷。】   影子明明发不出人声,却有惊惶的哭咽声,回响在老人脑海。   奥瑞斯叹口气。   这是他去世的妻子,留给他最珍贵的礼物,与影之末裔心灵沟通的特权。   【艾伦,不要怕,爷爷在这里。】   老人走上前,慈爱地虚抚着影子的头部。   【不要怕,艾伦长大了,能勇敢地面对。】   【艾伦长大了嘛?】影子停住哭泣,如寻求安慰的小猫咪,呆呆面对着奥瑞斯。   【嗯,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可是——】名为“艾伦”的人形阴影,表面剧烈波动着。   【爷爷,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如果不愿想起,忘记就好。】   【忘记对吗?】   【嗯,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为你的力量而骄傲吧,爷爷还等着你保护呢。】   影子悄无声息地膨胀巨大,似是吞噬了所有失落与恐惧,陡然兴奋起来。   【嗯,我会保护的,无论是爷爷,还是您所爱的城市。】   【就像妈妈和奶奶,当初所做的那样。】   奥瑞斯如唱起摇篮曲,哄着只有少女轮廓的影子。   【这才是乖孩子。好好休息,艾伦。】   随话音落定,剪影倏忽消融在空气中。   奥瑞斯转身离开密室。   乘电梯来到地面,是一座四季如春的小花园。   从世界各个角落漂泊而来的鲜花,为精心规划的温室所呵护着。   经过特殊调整的光照,仿佛倾斜的暮色,流淌着血与蜂蜜色的霞光。   老人坐在喷泉旁一张小圆桌边的白木椅上,就像是寻常人家举办下午茶的地点。   老旧的唱片机播放着催人欲睡的音乐,趴在桌面上打盹的黑猫,眯开眼见老人来了,亲昵地弓起身子叫唤了声。   奥瑞斯从放着点心的餐盘里,拿起块饼干细细捏碎喂给黑猫。   抚摸着它温热柔软的脖颈。   良久,见黑猫舔完了残渣,才道。   “苏格拉底,你也爱着这孩子吧。”   “正如当年爱阿影和莎拉一样。”   奥瑞斯收回肌肉松弛、绽出青筋的苍老的手,从胸口内兜掏出只金色的怀表,在表盖精致的雕花边缘,刻着细小的希腊铭文。   “献给最爱的奥瑞斯——祝你永远不再孤独。”   指尖摩挲着娟秀的纹路,老人珍重打开表盖。   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相片。   英俊的金发青年,与拥有纯白色长发的美丽女性,面对着镜头相拥在一起。   如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样,女人百合花枝般的纤手,正抱着安睡中的婴儿。   老人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照片上的女性,也仿佛瞬间生动起来。   朝他露出早已冻结在回忆中模糊的顽皮微笑。   【小爱德。影子如果有勇气实现自己的愿望,也一定不会消失吧?】   这是一只坏掉的表。   它的指针,永远停留在数十年前那个黄昏。   【但可惜啊,它永远不能向太阳,念出囚禁的咒语。】   静谧的花园内,只有失去了最爱照料它们之人的老猫和鲜花,陪伴着他。   落寞的斜光。   将老人的投影拉得很长、很长。   ——————————————   PS:可能很多同学还不了解,艾伦与小兔姬一样是东方旧作——东方梦时空的人物,是活了很久不会成长的魔女,非常健忘,远比魔理沙资深的前辈哦。   铃瑚的姓氏来自《点兔》的纱路酱,因为纱路酱带上垂兔耳,加上金色短发,实在太像了啊,所以在机遇城内,铃瑚有没有一个叫纱路的妹妹呢?   四月番的甲铁城完结了,大河内再次背锅,这次也就塑造了一个好久没见到的、完全的疯子型反派美马算亮点吧,也没强行洗白,他就是个被吓坏而自暴自弃乱破坏来掩饰自身脆弱的胆小鬼,最后给男主打一针也算是因为没了生存目标,求死得死前,做点能聊以自 慰、自我满足的事。葬送于无名手下,和父亲尸体还有金刚郭一同毁灭,也算死得其所。另外有些刷美马帅就为他洗地的,唉——可怜你帅不赢坂本大佬。   说句公道话甲铁城的平庸狗血,可能也是篇幅所限,但大河内从罪恶王冠开始就没给过一副好答卷。只有美树老师的女性人设我给满分,不愧是动画黄金时代的大师。   话说七月番有没有好百合作看啊,没有芳文社我会死啊——值得庆贺的是终于能一睹剑风传奇新TV了——壮哉我大剑风,作为一个追更原作八年的老粉丝,衷心推荐大家去补三浦老贼的漫画,那才是我心中永远的黑色剑士,而不是一个大呼星爆弃疗斩的装B小白脸。 第一百零四章 逆光   第一百零四章 逆光   飞镖靶被孤零零钉在天台楼梯间外壁上,红心处伤痕累累。   阿清一人坐在离地面四十米高的女儿墙边, 享受着这危险的孤独感。   一把蝴蝶刀在她指掌间,像受过训练的马戏团毒蛇被戏耍着。   精致的鹰嘴刃与刀柄转动摩擦,破风生出的凌厉异响,渐被螺旋桨叶切割席卷的气流声所吞没。少女微仰起头,远望着数架行迹阴森的飞行器,如躲避着初生朝霞的蝙蝠般,滑入依然未明的天色。大型投光灯驱散着黎明前残存的黑暗,建筑与军械森严轮廓包围下,集结起来的军队,让人联想起一群被钢铁武装好的胡狼,等候着狩猎前的光景 。   晨风自远方的大绿海那刮来,拂乱少女红黑色间杂的刘海,也吹散了森林里起伏的肃杀气息。风向很不稳定,楼梯间屋顶生锈的风信鸡,狷狂不安地晃曳着,阿清下意识合紧未扣住随风敞开的皮衣。   这是建立在城北山陵间的一处军事基地,却只为私人服务——从每一名军人到武器,都深深烙上了奥瑞斯家族的印记。   作为典型的商贸自治城邦,废舰城的黑箱政治传统广为众人所知——城主与市政府不过是被幕后推举出的傀儡,而权力则归属于最高评议会,其中成员皆是来自东南诸财阀的代表 。   而爱德华•艾尔•奥瑞斯,便是如今评议会的执牛耳者,城内经营达三十年之久的不倒翁——犹如巨鳄将自己隐藏于泥沼下,只有在捕食时,猎物才会感受到那即将浮出水面的阴影之可怕——令人战栗的庞然怪兽,以废舰城为中心,将大绿海打造成四通八达的巢穴——哪怕在“祸乱之龙”涂炭东南时期,也需要借助其辐射整个沉梦之森的水道,才能管制急剧扩张的领土不致崩溃。   阿清无比清楚这头巨鳄的力量 。   因为脚下基地所豢养的,足以夷平寻常城镇的爪牙大军,便由她经手创立——从驻地选址到人员募集,包括资金和武备,全归她一手筹划,而这个基地也不过是巨鳄巢穴的冰山一角而已 ——作为奥瑞斯家族的地下代理人,贫民窟小偷出身的她,能博取今日之煊赫,在无数人眼中自然是靠阴谋与出卖上位,一步登天的白眼狼——但鲜少有人知道,她还是那头“影鳄”暗自收下的义子中,唯一幸存的一个。   少女冷眼俯察着下方杀气腾腾的“狼群” ——除去统一迷彩服着装的私军外,还有身穿黑色警服的特勤调查局人员在基地中活动 ,不仅如此,她还明白军队,乃至自己执掌的嫡系黑道组织内部,都被脱下制服的密探们所渗透。   这帮以捍卫“大绿海共荣圈”安全为名,监管城内外一切事务,恶名昭彰的秘密警察,被嫌恶他们的市民蔑称为“黑皮狗”——其中甚至有从五年前大清洗中被接收,改头换面活下来的“祸”之余孽——然而统帅一群凶残恶犬的首脑,却是如小猫般喜怒无常的少女。   艾伦•蓬松头•奥瑞斯,读起来分外可爱温柔的名字,却属于一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   漆黑影子在空旷的天台顶浮现,腾起妖异鼓胀的浓烟,倏忽化为人形 。   娇小的魔女似乎已从身心的沉痛打击中恢复——换上新装的她,在昏晦天光涂抹下,犹如一尊受诅咒的华丽人偶,悄然自噩梦中映出剪影。   除去领口露出的衬衫是白色的,艾伦扎好皮带的立领大衣与军裤,乃至造型精巧的长筒马靴皆为墨染之黑—— 往日标志性的兔耳红蝴蝶结,在昨日死战中遭毁坏,而代之以一顶帅气的军官大檐帽,扣在金发蓬松的小脑袋上,帽檐投下的暗影,遮盖着少女阴沉的死鱼眼。   “大小姐睡醒了?”   阿清以四十五度角扭着脖子回眸,在天际浅薄霞光烘衬下,清晰放大的瞳孔,倒映着小魔女孤寂的姿容。   “军队的召集情况怎么样?”艾伦同样报以冷漠的神态。   阿清视线自小魔女脚边、形同鬼魅蹲着的苏格拉底身上划过。   “光这个基地就超过三千,还有上万人正向废舰城赶来,我可是忙得连猫爪都想借来用呢。”   随口打趣着面前的两只“猫”,阿清突然反手掷出蝴蝶刀。寒光从艾伦身边森然闪过,刀身嗡鸣颤抖着钉在镖靶红心上。少女五指灵活一扯,利刃又随之重回掌中。   “爷爷让我今天执行的任务,情报是不是你提供的?”艾伦保持着木然的表情不为所动。   “嗯,很可靠的线人那套来的。”阿清漫不经心地抛着刀子,“那位特使手伸得太长了,议长决定小惩大诫。 ”   艾伦眉头微微蹙紧,却还是放缓语气道。   “阿清姐,我想起些事。”   听到这记忆中早已觉得陌生的称呼,少女停止玩弄刀子,发楞数秒,才故作轻松地哂笑。   “很久没被你这么叫过了。说说吧,难道昨天那一战,把你健忘症治好了?”   在她印象中,如果平常这么挑衅,小魔女肯定早就抓狂了,而艾伦却只是平静地、僵硬地颔首。   阿清一时默然。   “当初四个人——”她唇角最终挤出一丝自嘲又似遗憾的弧度,“我、里香、灵梦,还有你,明明有机会成为一生的朋友的。”   她转而换上副压抑的语气。   “艾伦,你决定执行这个任务吗?”   “一切遵从爷爷的意志。”   阿清侧过身子斜斜坐好,双脚屈起搭在墙沿上。哥特风装扮的女孩,迎着逐渐燃烧的曙光衣发飘飘,张扬着颓废扭曲的美感。   ——却也如同那只招摇的风信鸡,褪去了生锈的黯淡外衣,在神圣的闪光中,融化掉红与黑凝结的邪恶气质。   “如果这样做,你就要和过往,彻底站在对立面了。”   “你不早这样了吗?”艾伦冷淡道。   对啊。   阿清释然呼口气。   那点残留的温暖,不过是被梦美化的幻觉罢了。   她回头再度望向东方既白的天际——   自己渴望的才不是这些。   火红的朝阳即欲喷薄而出。   巨大的天蝎直升机自少女俩头顶轰然掠过,刺眼的探照灯光,与一瞬间所投下的阴影,让两张惨白的脸孔,在黎明天空下最后一次晦明不定。   (艾伦的名字Ellen,来自于希腊语,意为“光明”,然而她本人在我笔下,却是活跃于阴影中的魔女。)   ————同一时间————   古朴雅致的和室内。   一名身材高大英挺的眼镜青年,跪坐于榻榻米上。穿着迷彩军装的他,正通过微型耳麦进行联络。青年肩章上所镶嵌的三星一杠标志,以及胸前的蓬莱号徽记,都昭示着他是一位自警队的上尉军官。   浑身充满精英气息的男子,在一番干练的交谈后断掉通讯,以冷静而毫无顿挫的口吻,向两位正端坐矮几前品茶的少女道。   “报告城主,奥瑞斯派的行动,将按预定展开。”   “辛苦了,古市君。”   姿态幽结如椿花的少女,将一只盛有七分满的朴素绿釉瓷杯,轻推到矮几边。   “这是今年采摘的莲子茶,喝一杯吧。”   “多谢城主厚爱。”青年军官礼貌而迅速地挪腿上前,毕恭毕敬端起茶盏。   温热的茶汤甫一入口 ,名为古市的面瘫青年,眉梢便微不可觉地跳动了下。   阿求却明察秋毫似地捕捉到这一变化。   “怎么,喝不惯这么苦的茶? ”   “城主明鉴。”古市将整杯莲子茶一饮而尽,“茶虽苦,却沁人心脾,属下振作了许多。不懂茶道,见笑了。”   阿求颇显满意地颔首。   “古市君,你从小铃身边来自警队任职,已三年廿七天了吧。”她温言体贴道 ,“坐视调查局动手,一定很不好受吧。”   “毕竟那儿,可是你的家呢。”   青年面沉如水,透过泛光的镜片难以看清他此刻的眼神,只是深深俯首道。   “我只为废舰城效忠。”   他压低着嗓子。   “感谢城主赐茶,属下尚有公务,先告退了。”   “慢走。”   见军官退到室外,闭紧拉门离去,阿求也悠悠起身,轻移莲步来到磅礴壮观的鱼缸前,抬起光洁如白玉的食指,接住从鸟架上振翅飞落的鹦鹉司礼。   一直细细茗茶的奈奈•翰伯顿见状将瓷杯放下,吐了吐为苦味麻痹的舌头,半眯着眼道 。   “奥瑞斯要借机对风铃苑下手么?”   “嗯。在钢铁兄弟会抵达前,想先断我一臂,好着手瓦解本人与森罗间的交易吧。”   阿求眼神着迷地欣赏着变幻无常的鱼群,揉碎着一池虹光似缱绻回荡的水波,辉映着她的明眸丽影。   “恐怕连城中潜伏的白莲教根须,都会被乘势拔起。毕竟那头影鳄,可是吞噬了无数血肉才长到如此地步啊 ——”   “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的吧。接下来,就先坐山观虎斗吧。”   “你们应该是盟友吧。”奈奈直言不讳地指出问题核心,“如此算计本居小铃,难道不会让她察觉吗?”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担责,经受住种种考验,才能从幼苗成长为参天巨木,而靠肉食为生的幼崽们,也往往没得选择。”阿求纤指轻轻梳理着“司礼”绚烂的尾羽,“身为天启追随者的她,又岂会不了解这缸中的现实呢?你我,皆如此啊。”   奈奈•翰伯顿凝视着眼前风华绝代的背影,无声嗫嚅的嘴型,似是在细细嘟哝着。   “真可怕。” 第一百零五章 世纪末的萨福   “神赐福于你。”   “愿你把头。”   “枕在喜欢的。”   “女孩的胸脯上。”   “沉沉睡去。”   如七弦琴拨响的诵诗声,织成了梦往现实的桥梁。   晨光似丘比特的利箭,射入舱室内,正中一株纤美如百合的剪影——轻轻吟唱爱之雅歌的少女,披散着连朝阳亦为之倾倒的金发,安然倚坐床头。   紧贴着她蜷在墙旁,被旋律所引导的友人,沿着桥茫然逃离梦乡。   让心拥有冲动,去赞美人生的幸福,莫过于从沉睡中苏醒时,有个远比梦美好还真实的身影,在耳边蜜语和你说——   “早安。”   迷糊摆动着眼帘,比清晨第一缕光更吸引莲子的,是水仙般清丽的脸孔,眸波辉映着笑靥,流转着堇色的温柔。   “早安……梅莉。”   有一瞬间,莲子又以为回到了巴别塔学园的宿舍,两人无忧无虑,最初一天天长大的时光。   似乎仍被昨夜的温泉,和此刻温馨,烫得晕乎乎的小脑袋,回想着夜里的事——自己在隙间被强迫泡温泉,然后记忆似乎就断去了,是梅莉把她送回现世的吗?   “昨晚,你睡得很甜呢。”   挚友如被压低的百合花枝俯下腰,侧躺着把脸凑近来,素手撩起她一卷秀发,如捧着最优质的薰衣草细细嗅着。   “是我帮你洗干净的哦。莲子,又变香了。”   少女魅惑而陶醉的呼吸,打在莲子脖颈上,激起急剧四下蔓延的绯红。   透过窗格窥视着这一美好风景的日照,也恍惚兴奋起来,落到梅莉酥雪似的肌肤上,闪烁着耀眼的辉光。   【是梅莉帮我洗的澡?也就是说——】   【等等,怎么在一张床上?】   某方面反应迟钝的科学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梅莉,都睡在双层床的上床。   她慌忙抬起身,朴素的薄毯自胸口滑落,莲子哑然张大嘴,两人竟什么都没穿!裸睡在一起!   “这这这、这——”发呆了好半晌,才发出咽喉被掐住似的惊呼。   面部所有的肌肉,如海带随潮水飘动般抽搐着——迷茫、羞涩、喜悦、不可置信……还有许多她也道不明的情感,在脸颊上所催生的霞云,比煮熟的大闸蟹还红。   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少女双眼瞪大得差点要翻白,简直跟纯情的小男生,初次看维纳斯的诞生油画般不知所措。   梅莉笑眯眯一偏头,眼神满是能将人醉死的溺爱。她只是稍微变换下姿势,便美不胜收,从象牙似雕琢的双肩,纤盈的臂膀,到水瓶颈似流丽的腰肢,全身每一处无瑕的曲线,尽显若隐若露的诱惑。   莲子,恍然拜服在这美神的化身前。   “要出工了,还没起床吗!”铁门突地被一脚踹开。   灵梦极煞气氛地破门闯入——比起连日的死气沉沉,废舰城的“幼鬼”经过一宿休憩,似乎终于恢复了神气,一如初见时意气风发。   然而在目睹屋内引人侧目的光景后,威震六区十八街,啥场面没见识过的城管大队长,却罕有地化作石像。   良久,她食指僵硬挠着脸颊,一缕害羞的嫣红,爬上女孩尚显青涩的脸庞。   “虽然早就怀疑了,你们还真有这种爱好啊。”视线在两名妙龄少女交相辉映的胴体间乱瞥又闪躲着道,“女人和女人间乱搞,是叫蕾丝边吧。”   她抱手自作聪明地点头,突然抬起左腕,上面的哔哔小子亮起闪光灯。   “是不是这一阵压力累积太多了啊,我能理解的,不会以有伤风化罪罚款的。”   “理解个头啊!”莲子慌慌张张扯起被单遮住胸口,就像是昨日把光之矛掷向八目鳗,一个枕头狠砸过去,“你拍什么啊,快滚出去!”   然而灌注着少女羞愤欲绝之力的抱枕,被单手轻巧地接住,灵梦又立马满脸嫌弃地扔开:“哎呀呀,不能碰不能碰,要是被传染什么变种拉拉病毒,就不得了了,我可不想成为变态的狩猎对象。”   “可恶,谁是变态啊!死丫头!快把照片删了!”莲子气得透出哭腔,她觉得向这恶鬼解释只能越描越黑,她的人生从此有致命的把柄落到无耻小人手上,彻底灰暗无光。   梅莉也尴尬地用手掩着胸口,腼腆道。   “那个,能让我们先穿好衣服吗?”   一个鸡飞狗跳的早晨, 莲子俩人以放学后高年级不良少女,堵住低年级萝莉抢棒棒糖的气势,软磨硬泡地缠着灵梦删掉相片,并检查完没备份后,三名女孩才结束这场由深夜档芳文社爱情剧发展成的闹剧。洗漱完毕,坐在方桌边吃早饭。   莲子与梅莉隔着一个座位,餐桌的气氛略显沉闷,灵梦却抓着罐头里的牛肉块啃得正欢。   “作为删掉照片的代价,今后一定要更热情服从我的命令,拿出工作的干劲才行。”她边啃边向莲子颐指气使道,“里香发讯息,让我等下带你先去履带维修店,好好干啊。”   莲子无力撕着面包往嘴里送的手稍稍顿住。   是修缮蓬莱号的工作吗? 自己终于要和隐藏在庞大蛛网下的森罗,接上线了。   “请问,我今天能单独行动吗?”梅莉举手若无其事地问,“好几天没去风铃苑了,我想和那儿的小朋友交流下。”   “随便,反正只指名她,有事汇合就行了。”灵梦吃饭不带歇气地道,“去慰问下那帮小鬼也好,省得被小铃关出毛病来。”   女孩大言不惭地关照着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孩子,浑然忘记自己昨天还要死不活的。   莲子望着马上要分头行动的挚友,勉强露出微笑。   “梅莉,加油——”   “我有预感,今天又是漫长的一天呢。”   然而挚友却轻易看穿了她表象下的忧心忡忡。   在灵梦回归见怪不怪的注视中,她对梅莉的鼓励,却换来一个额头上安心的轻吻。   如果晨曦的笑容有颜色,那一定是百合色的。   ————————————   文化帖小百科。   “こんにちは,文文先生!”   齐声划一的震天欢呼中,伴随瀑布如天衢倒挂、红叶风靡的背景,戴着博士帽的鸦天狗闪亮登场。   “(。・∀・)ノ゙嗨,米娜桑,终于到久违的文化帖小百科时间了,喜不喜欢啊? ”   “喜欢!O(∩_∩)O~~”   “好,大家的热情已让我斗志高昂了,今天,咱们就来谈一谈,自青龙神创生世界后,于废土上盛开的百合花吧!”   “哦哦哦哦哦!”穿着红玫瑰裤衩或白蔷薇三点式的兴奋罪袋群们,无论男女,鼻血都冲上天花板了。   鸦天狗清清嗓子。   “自古以来,在世界各地的古老传说中,百合便是被神所钟爱的花朵,于人之子悔恨而仍心怀未来的热泪浇灌下所诞生的瑰宝。一捧卡萨布兰卡上随风而逝的露水,见证着多少永恒而无望的爱情,如此圣洁无瑕的鲜花绽放瞬间,却仿佛用尽了人一生岁月最坚强沉默的守候,如希望之春,如热烈之夏,如凄美之秋,如沉静之冬,被赋予了众多美好而感伤的意象,而到了次文化盛行的公元20世纪,百合——Lilium,更象征着真挚的女同性之爱。”   “在遥远的古希腊时期,被柏拉图誉为“第十缪斯”的萨福,就已在蕾丝波斯岛的舞台上推广起女同志的剧目,彼此心怀爱慕的女学生们,奉这位才华横溢的老师为爱与美的女神。而世界各古国也曾有着各自催人泪下的女同性文化,可是在以男性为尊的时代,龙阳之好是被赞赏的风雅之举,可社会地位低下的女性,若产生禁忌的同性之爱,却注定以血泪侵染闺阁的帷帐,她们如凋零被埋葬的花瓣,消逝于不为历史宽恕的泥泞中。无论中世纪的魔女狩猎,二战时期的纳粹集中营,无数女同性恋们,都为自己最纯粹炽热的爱,献出了美好的生命——她们的爱在号称文明开放的世界上,行走得举步维艰,哪怕是三战前日益高涨的女权运动,也多不过是滥竽充数的伪女权,真正争取平权——只希望能让自己的爱与性取向为大众接受的,多是被社会孤立的边缘人 。”   马克笔尖在白板上尖锐地呻吟着,沉痛画出黑色的倒三角,简直像在以自己的身躯为卡萨布兰卡们的悲愿殉道。   “众所周知,这伴随时代发展、愈发不合理的现象,现在终于被颠覆了,以森罗统治圈为代表的文明灯火聚集区,如今正是女同性之爱的大旗所在地——巴别塔学园流行的百合风尚,堪称为萨福光辉照耀的福地——而万象集团的同性柏拉图式精神恋爱之盛况,已到了不得不强制执行人工授精来繁衍后代的地步——据说在两大财团尚未分家的盗火者公司时代,异性配对是被主流瞧不起的,甚至以恶法来禁止异性恋——因为在当时的统治者宣传中,男性充满斗争性而不容妥协的野心和欲望,被视为将地球推向毁灭的罪魁祸首,而对男性彻底失望的青龙神,则拣选了女性作为它伟大救世之力的载体——时至今日,在月民保留地仍有部分地区,延续着这一苛刻不人道的法律。 ”   “此种奇怪之现状,究其原因,也与战后男女力量对比的变化,有着深刻的关系,然而我们并不需要关注复杂的社会问题,只需明白这一事实,在阴盛阳衰的现代, 一切旧体系被摧毁殆尽的废土上,以传说中龙芽圣女的世界绝爱为标志,同志们的美丽新世界降临了——觉醒后的女性灵能者,多在同性间产生爱情,简直像改写了根本的生殖基因,而伟大的龙芽之力,也让相爱的百合花们诞下后代成为可能。她们能骄傲地宣称,在彼此龙芽血肉交融中所孕育的生命,是由神赐予的孩子——注定以上天眷顾之身而将人类导向光明的奇迹世代——在这场有关繁殖权的战争中,似乎男性已被天然淘汰出局,然而若异性灵能者间相依相恋,那也一定是至死不渝的爱情,值得所有追求真挚感情的人献上祝福。”   “ 爱与欲的斗争,根植肉体又超脱灵魂的力比多,借不分性别的爱,来给予人类信仰温柔又严酷的试炼, 或许这也是青龙神的意志吧。”   风神少女福至心灵地鞠躬,深深回应着罪袋们如惊雷暴响的掌声 。   “斯巴拉西!百合赛高!”   “文文大姐,偶喜欢你啊!”   这时哔哔小子的突然来讯,将讲座完毕、自己也感动ing的鸦天狗拉回现实。   “什么?椛椛又被采访对象包围了?米娜桑,文文我要去救场了,沙扬娜拉!”   “沙扬娜拉,文文先生,一路顺风!”   PS开头的诗是萨福的《神赐福于你》,梅莉有了点改动,是用“喜欢”代替了“温柔”,啊啊我的少女心,至于合不合古希腊语诗歌的节律,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百零六章 厄喀德那的幼崽(一)   孩子们一无所知。   然而,他们又几乎无所不知,甚至知道得太多。   ——菲利普•K•狄克《尚未成人》   梅莉发现自己被跟踪时,正徜徉于一座横跨旧城区民居与主运河的天桥上。   少女没隐入隙间,而是靠双脚堂堂正正走着。   从桥上俯瞰——   桥头斜插入视线下方堆叠如蜂房的建筑群。   风从身后赶来,拂起少女两鬓灿然的发丝指向前方,似是催促着她闯入那铁壳迷宫绵延的阴影内。   今日气象晴和,大绿海上下铅云一空,整天都将被阳光所钟爱的港埠城市,却失去了能令人安享这好时光的平和。   “这就是灵梦平常所走过的路吗?”   作为城管单独行动还是首次,梅莉追寻着穿行在这弯弯曲曲天地里的新奇感。   无论是那位城主真挚的请求,抑或本身的心意出发,梅莉都渴望从最细微的线索理解灵梦——想体会那位被众人视为恶鬼的女孩,与整个外界格格不入,汹涌如冰河解冻的情感的滥觞。   按白警长的说法,灵梦是七年前来废舰城的——那时才六岁的小女孩,她眼中呈现的世界,是否如现在自己所见呢?   每一条巷弄,每一个转角,那墙与墙间撕裂天空夹缝的电线,桥上桥下判若云泥的视野——乃至远处载沉载浮的船屋,巍然盘踞的堤坝,传诵着大绿海往事风烟的涛声……这一切的一切,和自己小时候,在新伊甸安保区刻镂的——关于“世界”的脑内印象画有何不同?   还早的幼童时代,她又是和口中无比在意的“阿妈”,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   那一定是自己所不熟识的,残酷又不可思议的风景——与被蛛网束缚的笼中蛹不同,被拔掉翅膀的初生二色蝶,一直是在剥开薄皮,而蠢动着恐怖血肉的怪物躯骸上爬行着。   内心的共情,若汞毒侵染着少女变沉重的灵魂——数天来的惊愕、恐慌和震撼所织就的漩涡,冲击着觉醒后愈发如脱缰野马的感性。   思绪火花霎时升华为“灵感多普勒境界”的念波绽放,一重重无法压住的涟漪,激荡漫延过街道,在脑内描绘出满布生命火种的画布,而画布边缘,比天桥更高处的水塔顶,一道火焰鲜明的人影正坐在上面监视着她。   常人无法察觉的隐形态,在梅莉感知内纤毫毕露。   少女回首似不经意仰望水塔一眼,然后快步跑下天桥,绕着房屋重围打转,而远远盯梢的跟踪者也从高空一跃而下,跟只大号鼯鼠似的,在地形复杂的民居区,飞檐走壁玩着跑酷。   “怎么不见了?”   隐形人很快失去目标,蹲在一根电线杆上,急忙往街巷四周张望,却在转头时吓了大跳,差点姿势夸张的栽倒。   梅莉正亭亭玉立于她身后稍高处的屋脊上,和善地微笑着。一道有若躲藏着妖怪的隙间,在金发飘扬的少女身旁缓缓愈合。满目衰颓荒废的烂铁积木迷宫中,独有这一抹动人的亮色在闪耀 。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隐形态伴随光影波动悄然打破,被迫现身的是一名留着男式中长发的少女。   她与莲子具备同等特征的东洋人外貌。略显狭长的黑眸,长在没特色的脸上,组成提不起劲的表情,给人的观感也一点不起眼,一看就是经常被否定的那种人。白衬衫与黑裤的经典打扮,配上登山运动鞋就跟普通的高中生没啥两样,身上唯一醒目的恐怕就是那个大大的绿色挎包了。   “被发现了呀。”迅速恢复了镇定,少女摸着后脑勺,露出“嘿嘿”不知所措的傻笑,“连河童出品的光学迷彩也不管用啊。”   “喂,没人说你长着张白痴样的脸吗?”   发出尖锐的聒噪声,一只大乌鸦自天穹盘旋落下,稳稳停在她头顶,乌鸦身边竟还飞着一只深红色的纸鹤。   梅莉定睛望去——纸鹤是被一阵微小的旋风托着。   “老板。”不起眼少女无力抱怨着,“太损人可是会打消员工积极性哦。”   “あほう!连盯人都不会,比我那爱打暗枪的后辈差远了。”乌鸦毫不留情扇了她一翅膀。   “老板?”梅莉好奇打量着怪鸟,“是说乌鸦先生、不,它的主人,射命丸文君吗?”   “字面上的意思哦。”女孩摸着被打的脑门,可怜兮兮道,“我在国际邮政船‘赞巴尼’号上工作,这艘空船就归文文快递所有,隶属新迦南热海邮政分局。”   “虽然不想承认。”她无奈指着头顶的乌鸦叹气,“但它确实是我老板呢。除了到处送货,还要帮忙发一些当燃料烧都嫌多的报纸。”   “あほう!区区流浪狗也敢指手画脚,侮辱我伟大的事业吗?”乌鸦蹦个不停踩着少女的脑袋。   教训了不懂规矩的员工,它洋洋自得抬起翅膀行绅士礼道。   “文文快递在废土可是业界闻名哦,专为草根和光荣的反抗者们服务。当然,我本职依然是一名清廉正直的记者,当邮差只是兴趣使然。”   梅莉全程尴尬地望着跟录广播节目一样演二人转的人鸟组合。   “那个,应该没人会送快递给我吧。”   女孩这才恍然道。   “啊,差点忘了,鄙人竹原明子,姑且,算给小铃先生跑腿吧。”   她从挎包内掏出封请柬,恭恭敬敬呈上。   “您是赫恩小姐对吧,小铃先生特派我来迎接您。”   【有这样可疑的迎接吗?】   梅莉一头黑线问:“竹原小姐你也是新迦南人吗?”   少女邮差摆摆手。   “啊不,我是联邦人,出身尖端半岛,阴差阳错才上了贼船。”   “哼,懒得理你这愣头青了。”乌鸦翅膀使劲敲着她脑袋问,“红皮伊舟在哪?”   “船长把赞巴尼号停上城区港口那,按兵不动呢。”   竹原明子抱手烦恼着。   “唉,好几年没到废舰城,结果就变成战时体制了,昨晚拖延了好久才准我们进港呢,弄得天没亮就要赶着送货。”   “按预定行程你们不该来这吧。”乌鸦换了副冷淡口吻,“有一群不听话的员工,我这老板也当得头痛呢。”   竹原明子撇撇嘴,没底气搭理乌鸦的责问。   乌鸦转而对梅莉道。   “赫恩小姐是要去见那位联邦特使么?你昨日的表现,真是非常精彩。”   它拍着翅膀作鼓掌状。   “对灵魂中抗拒龙芽的根源使来说,这是一种奇迹的飞跃呢。”   “我期待着你今后的大新闻哦。”   它轻挥羽翼,若有灵性的旋风将那只纸鹤牵引到梅莉面前。   “这小玩意就送给你了。”怪鸟似一语双关,“它那份被原主人抛弃的遗恨,希望你能感受到吧。 ”   折纸上残留的思念,与灵感境界碰撞融化。梅莉闭上眼,虚无中,有因缘而生的波动取代了风,让纸鹤继续漂浮于空。   “那么,告辞了。”见证着这一幕发生的乌鸦,留下诡异的鸦笑声刺破天空,振翅远去。   告别了来去如风的记者,梅莉与竹原明子同行,继续前往坐落于城南郊区丘陵上的目的地。   【这里也被波及了啊。】   梅莉进入防备森严的风铃苑,比起前一阵在这感受到的轻松闲暇,少女实在不喜欢空气中积压的、大人才嗅得分明的异味。竹原明子一路上也逐渐陷入沉默,犹如近乡情怯的旅人。   在苑内最大的办公楼前。   小兔姬与一名秘书打扮的茶发少女,正守在门外。   “玛艾露贝莉•赫恩小姐,恭候已久了。”少女端正地行礼,“本居先生正在办公室内,您请进。”   而倚在门框边的小兔姬,则轻佻地打招呼。   “哟,大小姐,昨晚还睡得好吗?”   “托您的福。”梅莉得体地回应,又不失礼貌地观察了会褐发少女。   这就是莲子所提到的城主秘书吧,她也和风铃苑有关么?   西村晴的视线,此时转移到远远落在梅莉背后的竹原明子身上。   “哈哈,小晴。”竹原明子先是想偷偷离开,见躲不过了,就爽朗地举起手迎上去,“好久——”   然而西村晴面沉如水,对梅莉躬身告别后,便朝大门口走去,无视了竹原明子,就像避开一头道旁的邋遢流浪犬。   “喂,小晴,怎么不理我?亏咱们好几年没见了。”少女冒失地追上去。   “年轻真好啊。”   小兔姬望着这情形好笑地摇摇头,冲门内呶嘴道。   “进去吧。”   “赵将军。”梅莉却不慌不忙,打量着四周道,“看上去多了不少孩子呢。”   “嗯,平民家的小孩有时也会来上学,另外最近的难民潮,可收容了不少新孤儿呢。”   梅莉神情一时黯然,默默观望着似乎依然没被即将到来的暴雨所惊扰的小孩们。   朗朗晴天下,只有与灵梦年龄相当,或更大些的学生,面容上才透出些许阴翳。   她若有所觉,低头却看见一名约七八岁的女童,躲在房柱边偷瞧着她。   “小妹妹,有什么事吗?”   女童咬着食指,先是望望自己捧着的透明糖果桶内,装满的七色斑斓纸鹤,又盯住梅莉身边飞舞的小东西,一双无邪的大眼闪闪发亮。   “太厉害了!”小女孩兴奋地指着红纸鹤跳出来。   “大姐姐,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让纸鹤飞的吗?”   她随即又表现得很忐忑,把糖果桶抬高给梅莉看。   “小桃子和大家折了好多只,如果能让所有纸鹤飞起来,阿赫哥一定会变高兴的。”   阿赫?   梅莉皱眉回想着,是那名狩猎祭时受伤的男孩么?   她眼神由衷流露出温柔,来到不自觉垂头丧气的小女孩身前,摸着她的小脸安抚道。   “没问题,到时姐姐和你一起去见阿赫,变个超华丽的魔术好不好?”   “诶,真的吗?谢谢姐姐。”   女童喜出望外,伸出小拇指要和梅莉拉钩。   少女许下这细小的承诺后,转身踏进办公楼,而叫小桃子的女童发了下呆,也跟在她背后,绕过门神般的小兔姬进了门。   在经过收纳有众多藏书的文娱室时,梅莉目光被左侧两个大书架所组成的图书角吸引,一群男孩子正围成圈挤在那。   圈内有一个头发呈奇特的青紫色、梳着娃娃头的小女孩,翻着图书给周围大帮比她还小的男孩们讲故事。   “所以古希腊神话所描绘的大地,简直是怪物的乐园,地狱三头犬、九头蛇、守护金苹果的巨龙,戈尔贡三姐妹……都是从黑暗的深渊洞穴里爬出来,倚仗力量为非作歹。”   “就像荒神一样吗?”有孩子提问。   “对。”紫发幼女气势压人地肯定道,“然而这些为世人恐惧的怪物,最初都是厄喀德那的幼崽,一名人头蛇身的女神,与巨人堤丰所生的孩子,厄喀德那也因此被称为怪物之母。”   “她不是女神吗?”边上唯一站着的个小女生,搂紧怀中的布娃娃,似不忍心问,“难道就生不出正常的孩子?”   “就算生下正常的小孩,也会被人当怪物看啊。毕竟她是坏女神,她的孩子也自然会被看作是坏的,直到在人们的憎恶中变成真正的怪物——Monster。”   “这是很可怕的诅咒哦。”紫发幼女做出吓唬人的模样,见小女孩往后瑟缩,满意地道。   “或许荒神,也是被青龙神诅咒,才从正常的生命变成那样吧,需要靠勇者这种怪物的天敌去打倒。”   “可怪物的孩子也很可怜啊。”那个小女孩继续发表意见,“也许它们只是需要一个好妈妈。”   这时已经有男孩忍受不住她的婆婆妈妈了,嫌弃地反驳道:“怪物才不可怜,生下来也会吃人的。”   “就是啊,不爱听就滚,别插嘴!”   小女孩被蛮横地赶开了。   除此之外,故事讨论会进行得很顺利,那个紫发幼女似乎异常享受着热烈的气氛。   梅莉远远望着她会心一笑——真像个可爱的日本木芥子啊,不过这么小的孩子,也表现得实在太聪明了些。   她振作心情,朝着位于最里间甬道的办公室走去。   那位来自联邦的特务头子,正等着她去打交道呢。   少女悄悄离开后,在文娱室靠窗的角落,被男生们赶走的小女孩,拉住小桃子细声嘀咕着。   “那个讲故事的姐姐是谁啊?好可怕的样子。”   “不知道,也许是新来的吧。”   而被小男孩们缠着的幼女,此时也宣告了可怕神话的完结。   “喂喂,正邪姐,还有更刺激的怪兽的故事吗?”   超受欢迎的主题,激起了更大一番热情。   紫发幼女表情神秘地放下读本。   “嗯,既然大家兴致这么高,我再给你们讲一段珍藏的奇谈吧。关于世界上最强大——也最孤独的怪物孩子的童话。”   她双手插腰昂着头宣布。   “是我写的哦。”   “诶诶诶,好厉害啊!快说快说。”惊叹声此起彼伏。   可爱如木芥子的紫发幼女,面对着狂热的听众们,如恶作剧得逞的小鬼邪邪微笑。   “很久很久以前——”   “那些人形的肉块,所堆积的王座上,坐着人类之敌……”   PS(无处不在捣鬼的正邪、另外文文开的热海邮政局,没错,将是新迦南出场的邮差魔理沙的单位。) 第一百零七章 厄喀德那的幼崽(二)   “诶——原来你成天往里香这跑,就为了弄这小屁孩耍的玩具?”   灵梦两手按在钢桌边,俯着身打量一艘足有80公分长的船模型。   被数十门联装炮武装得如海胆般的小铁角鲸,若巡航在船模展的赛道上,一定是足以令狂热粉欢呼的场景。   厚实装甲焊接成的舰岛,洋溢着恢弘的几何形美感,从甲板到雷达天线,全精心打磨抛光过,而消去了原型为岁月侵蚀的颓败,呈现出一个世纪前活跃于怒海上,人们精神所寄托的威风锐气,正是少女熟悉的蓬莱号。   灵梦手不自觉摸向她家在的瞭望塔。   “什么小屁孩的玩具啦!”   一旁顶着双黑眼圈的苏晓,激动地打开她的手,强撑住通宵的疲劳反驳。他随即又摆出副不跟俗人一般见识的神态,鼻子都学匹诺曹翘天上去了。   “这是梦!”   少年右手叉腰,左手呈45度斜角往上猛挥,与背后大字报——高喊着“工业是强国之本”的双马尾绿坝娘一样,姿势气魄十足。抬手掀起的风,连船模上挂的小旗帜也跟着飘起来。   “我可是按机动船的标准制作的!”   “在半个月后,纪念立城一百周年的大庆上,作为风铃苑给城主的献礼。到时市政博物馆,也会留下我苏晓的大名了!”   在他们对面,背靠墙围观的里香,冲身边的莲子摊开只手。   “瞧见没,兔崽子也有豪情壮志啊。”   她握住把扳手钳,顶着下巴评价。   “不过完成度还蛮高的,这小子几年来学的技术,都浓缩在这模型里了。多次魔改的三台马达,加上舵机和调速器,克服了电路连接的困难,装好核裂变电池,估计能轻轻松松跑上40节航速,有必要还能加装额外的气垫船配件——放大绿海里驰骋,整个就一怪兽——对要重建蓬莱号的我们来说,是个好兆头啊。”   莲子有些心不在焉:“这不还是玩具吗?”   里香怔了下,突然爽朗地微笑,亲热勾住她肩背。   “有什么不好?玩具总孕育着人最初的理想嘛。能渡过这场风波的话,我一定要在废舰城举办船模大赛,给所有人看!让孩子们跟着赛船从绿海出发,顺运河一直跑到出海口,到时你也来造一艘比比吧。”   她气势之盛根本不容莲子拒绝。   技师少女似慨叹地,仰望着墙壁海报上的绿坝娘。   “要知道禹王坝每年都举行的‘激流瀑布杯’上,老娘可是拿过头奖的,虽然只是个没啥用的金黄瓜奖杯啦。”   另一边,苏晓强硬抵抗着想对他心血动手动脚的灵梦。少女一时没得逞,也就不再感兴趣。见她表面上无所谓,实则对一切都提不起劲的模样——男孩咬咬唇,右手插进兜里磨蹭半天,终于豁出去,把保藏许久的东西递给她。   “给你。”   少女疑惑盯着伸到面前的拳头。男孩紧紧攫住的却是条精致项链,自手心垂落的坠饰,闪烁着少女平素最喜欢的光芒,竟是块核子可乐瓶形状的金属牌。   “这是?”   “谢谢灵梦姐一直来的关照啦。”男孩别着头回答,“蓬莱号的船壳,有一部分是用融化的瓶盖做的,剩下的材料,我制成了这条项链。”   里香开心吹了声口哨。   “真不容易啊,灵梦,还有人把你当女孩子看。”   莲子暗自观察着面前十三岁女孩的表情,却还是无法分辨出那张眸子黑白分明的脸上的喜怒哀乐。   如果是梅莉的话,恐怕能从那眼神中看清更多吧。   少女无意识想着。   废舰城的幼鬼,足以扼杀荒神的细手,终于接过人生第一份属于女孩该拥有的礼物。   在苏晓松口气、红着脸收回手时,猛地一拳敲到他脑壳上。   “蠢材!瓶盖融掉就不值钱了啊!”   里香望着这一幕头痛地晃着。   几番闹腾后,苏晓把“蓬莱号”船模封好,装入大大的瓦楞纸盒里,少年怀抱着对未来的寄托,自信昂扬地出门了。   灵梦在踏过门槛前,以别扭的姿势回头,冲莲子歪着脖颈道。(没错,我就是新房45度忠实拥趸)   “我先带臭小子回风铃苑了,你好好跟里香玩吧。”   女孩接下来的话,似乎别有所指。   “做人稳稳当当才最重要啊,哪怕是洪水,也冲不垮一片有根的森林。”   “你还会说些像样的话啊。”莲子冷漠应对着这一告诫,“让我刮目相看了。”   “这是阿妈告诉我的谚语。”灵梦扭头离开。   目睹两人不友好的告别,里香不知为何,一声叹息苦笑着。   “比起我,你和灵梦更像朋友呢。”   “谁跟她是朋友。”莲子撇嘴道,“总把妈妈的话挂嘴边,也想充大人?喝她的可乐去吧。”   少女随后跟着里香,来到履带维修店建在后院里的车库。   曾载着莲子展开惊心动魄冒险的“超妖怪弹头”,那艘被里香命名为“开拓”号的地效飞行器,正静静停放在库房中央,周围乱得让她想起钢瀑废料场的垃圾王国。   “行啦,准备出发吧。”里香检查完燃料储量,“听说这次的修缮工程,将采用史无前例的方式呢。”   “要先去哪?”莲子整理着并没乱的发型问,失去帽子后,她总觉得不习惯。   “当然是——”里香大拇指朝着地下。   明白她指的是潜龙兵工厂,莲子没好气道。   “我可对那头看门的猫不感冒。”   里香也赞同地附和。   “确实是只吓人的恶猫呢,被她盯上的老鼠,经常不明不白就失去下落了。”   “别唬我啊。”莲子迅速扫视着库房里的杂物,眼光随即一亮,跳进堆积成山的报废机械与电子零件里,开始翻找东西。   “里香,这儿的家伙你派不上用场吗?”   “怎么?你有用?”   “等我一刻钟好吗?”莲子嘴角挤出一抹决绝的笑,“我想借你这的材料,做个逗猫棒玩。”   ———半小时前的分割线—————   风铃苑内。   西村晴急促向大门口走去,往常无意间便迈过的路,却不知为何走得艰难而漫长。   她起初克制着步伐,却逐渐不正常地加快,似乎恨不得没穿高跟鞋,好摆脱纠缠不休的跟屁虫。   一只手紧追着从背后搭上她肩头,阳光下少女的侧脸,刹那划过怨恨阴戾的异色。   她反手抓住这梦中曾盼望过无数回的手,随着脚步大幅斜跨,地上草茎也被瞬间踩折。   少女俯身向前拉扯,掀起一阵吹刮着草叶微尘的旋风,将身后之人带至面前,又捉云探雾般扣死她肩臂关节,三厘米长的鞋尖在对方腿上闪电踢踹几脚,同时在背上一按一推,令人彻底失去重心扑倒。   一连串凌厉狠辣的动作,却如流水清风根本无法卸力抵抗,呼吸间,身高超过她大半个头的明子,便被其死死压在身下。   “痛痛痛痛啊!”   被狠狠摔了个嘴啃泥,明子跟毛毛虫般紧贴地面趴着,肢体却以近乎扭曲的角度蠕动,特别是右臂在诡异地膨胀变软,转瞬液化成冒烟的乳白色不明流质,挣脱出西村晴的钳制。   茶发少女被劈头盖脸溅上恶心的肉汁,为那份温热的粘腻感所裹覆,给心脏、神经带来的动摇,令意识瞬间怔忪。明子趁机一个难看的懒驴打滚退开,撑地跳起来。洒落遍地的乳白粘液,若有生命力的巨型草履虫气泡浮空飘动,顺着空荡荡的袖管逆流回她右肩下,眨眼重塑为肉体。   “好危险啊,小晴。”明子拍拍衣服和挎包上沾染的尘灰,讪笑着,“心武道练到这程度,小铃老师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教你了吧。”   轻微活动着五指,似仍能感受到流质从肌肤上退去的触觉残留,西村晴面色冷漠地起身,从容整理着制服,边凝视黑发少女表面看与常人无异的手臂,眼神却隐约透出悲哀 。   “你越来越不像人了。”   “你这样说——”明子摸着后脑勺,无奈地微笑,“很伤我心啊。”   青梅竹马的两名少女,在空旷的草坡上默默对视。   西村晴突然脱下了无懈可击的面具,像搭理着扒住她大腿不放的可怜流浪狗,露出了温柔笑意。   “到底有什么事,我还要去工作,被拖后腿很烦的。”   被那映衬着朝阳明媚的风情所慑,明子呼吸一窒,想开口却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她左顾右盼着憋红了脸。   像遇到了救星似的,黑发少女猛地朝坡道下方,提着两个大木桶路过的高大女人招手。   “云波姨!”   “诶,这不是明子吗?”被喊住的保育员大妈喜出望外,“你回来啦?”   “对啊,昨晚才到港。”明子跑上前仰着头问候道,“云波姨你气色很不错嘛,更强壮了,船长这些年可是常念叨着你做的菜呢。”   “哼,那个懒惰又挑食的女人,没我你们可管不住她。”云波大妈豪爽地回应道,她放下大木桶,曲起右臂鼓着人头大的肱二头肌显摆道,“你们怎么来了?赞巴尼号不是只接新迦南和联邦的业务吗?”   “小铃老师雇我们来运货的。”明子冲苑内游乐场聚集的一群小孩呶嘴。   “原来是交给你们?这我就放心了。”云波拍着壮硕的胸脯舒口气,“现在废舰城可危险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桧丸才好。”   “有这么夸张吗?”   “或许比五年前还要险恶。”西村晴缓缓跟过来,声若秋水道,“你也不是白当这几年邮差吧。”   “那种成长一点也不让人开心啊。”明子蹲下身,远望着游乐园中爬上蹿下的小鬼们。   “这些设施,想当初还是我们亲手造的呢。”   少女目光怀念的在滑梯、跷跷板组成的迷宫间转悠着。   “那是小芽?”她手指坐在游乐场边的山毛榉树秋千上,独自一人的小女孩,“长得真快呀,小绿也这么大了吧 。”   西村晴默然不答,树荫下哀愁晃荡的秋千,如褪色的童年照片,凝固在钴蓝色的眼眸中。   “她哥哥又彻夜未归。”云波叹口气,“这时候还不让妹妹省心。”   “太不像话啦!”明子愤愤不平,“我要碰到苏晓绝对好好教训他一顿。”   “和某人很像呢。”西村晴冷眼旁观,“一声不吭就跟陌生女人跑了。”   明子尴尬地缩着头,嗫嚅道。   “娜琪亚美人很好啦,我这些年能压制住龙芽的力量,也多亏她教导。”   云波姨颇感好笑地摇摇头。   “能惹小晴生气,明子你也是迟钝到没谁了。”   西村晴没再理会不靠谱的友人,而是安静走到了秋千架下。   “小芽——”   似乎沉浸于心事中的小女孩,慌忙抬起那双幼兽般无瑕的大眼睛,望向遮挡她视线的阴影。   “晴姐姐?找我有事?”   “嗯。”西村晴放轻语气,“阿赫不要紧吧。”   女孩勉强微笑。   “今天就要做手术了,小绿正在照顾他,医生说没问题的。”   西村晴牵起女孩细小的手。   “跟姐姐来下。”   苏芽不知所措地被拉到大树后隐蔽的篱笆边。   少女从西装内口袋,掏出个鼓鼓囊囊的小号信封。   “小芽,好好收着,万一出什么事,你能用得上。”   “这是……”小芽摸到信封的瞬间,如触电般缩回手,她战栗地望着大姐姐,“枪?”   西村晴平静地点头。   “一定要保管好。”   少女捏紧小芽发冷的指头,把信封塞进她掌心合上双手。   “如果我不能及时回来,希望你除了自己,还能帮姐姐保护小绿。”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恳求,苏芽茫然接过信封。里面一捆捆卷着的东西应该是纸币,然而最咯手的铁块,却是女孩完全陌生的重量。   就在她恍惚撑不住手上那份沉重,而呼吸紊乱时。   灿烂得近乎任性的阳光的滚烫热吻,也无法驱散的大块阴影,正以浓稠如海浪的压抑气势,漫过盛开着牵牛和紫阳花的竹篱笆——   在两人惊骇的注视中,渗透到苑内融合成鬼魅阴森的人形。   “艾伦?”   苏芽嗓音发颤着,被逐渐变清晰的少女轮廓夺去了心神。   由恐怖火焰点缀的黑影,化形成的猫魔女,冲她面无表情地问好。   “很久不见了,小芽。”   PS:给角色立FLAG时,作者菌的心是在抽搐地痛着。   接下来将是一段急转直下的沉重剧情期,请带着坚强的心来看。   但正如我和群里书友所说的那样,我要成为带给读者希望和力量的人,我最厌恶为虐而虐,那是种不成熟的文青病,我衷心恳求大家能认真读下去,这是个绝望大地上燃烧热血的物语。   少女们终将冲破乌云,太阳也许会暂时消失,但希望是不会被打败的。 第一百零八章 厄喀德那的幼崽(三)   “你来做什么?”   苏芽手不自觉捏紧信封,和猫魔女畏畏缩缩地打招呼。   看似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小女孩,在阳光亲抚的一片葳蕤中对视着。从竹篱笆爬满花藤的空隙望去,少女们娇小的身影为花丛围绕,夏日吸引蜂蝶追逐而散逸的芳香,却似乎为沉闷的气氛所压下。   被那双透着鬼火般幽绿异色的瞳孔所慑,苏芽将装着枪的信封,偷偷藏往身后。   无视了苏芽的小动作,艾伦向前轻巧迈出一步。   “喂喂,这不是奥瑞斯家的大小姐吗?”   突然从半空跳落的明子,如一张拦路牌止住了魔女步伐。后方同样发现异常的云波大妈,正在组织孩子们从苑内迅速撤离。   艾伦的到来,如一滴阴沉浓墨,令平静的水杯中刹那荡起漆黑涟漪。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咱们这群小伙伴了。”黑发少女故作轻松地、实则如临大敌拦在了小芽和西村晴身前。   “你是谁?”魔女一副面对路旁小虫,眼高于顶的模样。   “诶,真把我忘了吗?”明子大跌眼镜道。   西村晴伸出手轻扯她衣袖,示意爱耍宝的青梅竹马让开。换上精干面貌的少女,恭敬地上前行礼。   “奥瑞斯小姐,未接到您的预约是我疏忽了,请问您屈尊造访,所为何故?”   艾伦昂起小脑袋,向风铃苑四周张望着,视线在因她而变空旷的游乐场上稍稍停留。   魔女头上的猫耳蓦地动弹几下,其神态之旁若无人,如傲慢的小公主误入平民公园。   “听说这,有个男孩被咬伤了。”   西村晴低眉顺眼的脸相,很好地掩饰住了一闪而没的惊悸。就在她想找借口搪塞时,艾伦却已将冷厉若冰锥的口吻,直接投向苏芽道。   “城主已下令,为了防治尸变,所有因兽潮袭击而受伤者,都必须由调查局处理,那个叫阿赫的男孩——”   “念在是风铃苑一员,我会把他转移到隔离区的。”   “骗人——”   仿佛失去了支撑那细小身躯的力气,苏芽踉跄后退一步,口齿含糊道。   “你骗人——”女孩口不择言冲撞着带来噩耗的魔女。   “阿赫才不会有事……只要他做完手术,就能继续正常的生活……”   “我没骗你。”魔女眼神木然,“小芽,最好把他交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啊……”往常总闪耀着纯洁之美的面色被扭曲,苏芽摇着头抗拒着,“明明大家就要去联邦了,医生也说过不要紧的,你没权力管我们!”   她转身近乎崩溃地逃向远处的男生宿舍,在场诸人都没阻止她。   “西村秘书。”   艾伦眨眼化为漆黑色的虹膜,所散发出的目光,如被日射扩大的影子怪兽,吞噬着茶发少女。   “我已让手下在附近待命,必要时,连自警队也可调动。若采取强制措施,大家一定会留下遗憾。”   “你们也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地步吧。”   ——————————一刻钟前————————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更何况这间书房的布置何其清雅。茶香袅袅,宾主德馨。   梅莉于竹椅上舒适地落座,直面浑身无一处、不显露出旷达高雅之气质的主人。   “在谈话前,我可以亲切地称呼你梅莉吧。”   “求之不得呢。”梅莉也开心地回应着对方的善意,“小铃先生对我如引路人一般,怎么会不愿意呢。”   少女天真无邪说出来的恭维话,令小铃忍俊不禁。   “离上次分别不过两天,局面却瞬息万变,你一定有许多事想和我讨论。”   宛若红墨点染的双瞳,用一种关怀的眼神注视着访客。   “作为灵能者,不知梅莉你能否使用他心通之类能力?”她望了眼少女肩旁飞翔的纸鹤,抬手摇响马尾上系着的铃铛,奇特的铃音波动,霎时穿透了梅莉的灵感境界,“接下来的谈话,涉及效率和保密性,我想用特殊的方式来交流,不介意吧。”   梅莉怔了下,实在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当然。”   这次谈话没再拿出干扰水晶,小铃先生是在以示诚心吗?还是被灵梦摧毁的是最后一块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也有应付灵能者精神威胁的手段就是了。   【还真是有趣的铃铛呢。】   无关紧要的念头不断在梅莉脑海发散。虽然决定与小铃开诚布公,但信赖是一个要相互负起责任的问题,双方都必须先摸清各自的立场,才能开始正式对弈。   手握的筹码不多,能获得小铃先生信任的同时,也要把握好为自己谋求利益的度——这次沟通,应该算个很好的考验吧。   “三天后,上城区将举行一场宴会。”少女轻柔释放着念波,在两人间维系起心灵通讯,“小铃先生应该听说了这个消息吧。”   似乎早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对方给出的回应,甚至难让梅莉察觉到细微的情绪波动。   “是城主——从森罗请来的贵客召开的吧。”   梅莉大方地微笑。   “对,宴会的主办者,奈奈•翰伯顿,曾是我学妹。”   少女的神态随即又略显腼腆。   “说来惭愧,从新伊甸逃亡时,我们就准备了伪造的身份资料,这其中就包括学历,然而本人真正的学生生涯,却是在巴别塔学园渡过的。”   “原来是那座森罗的最高学府。”小铃眼神恍然,“这就不奇怪了。”   “既然是旧识,那位翰伯顿千金,也一定邀请了你们吧。”   梅莉点点头。   看来就这个话题切入,算正确的选择呢。   “小铃先生作为城主的朋友,怎样看待这个宴会呢?”   “很巧,我也接受了请柬,届时在荷碧典兹拭目以待吧。不过有大批身上只闻得到铜臭和血腥味的人皮怪物参加,这宴会恐怕也是乌烟瘴气吧。”   小铃露出开玩笑似的表情讽刺。   “其实我一向讨厌和那些权贵打交道,还不如给孩子们上课开心。特别是最近新收容了不少孤儿,正是该让他们安心的时候,可被俗务缠得连批改作业都交给别人了,真有点对不住亲近我的小家伙们。”   “小铃先生真辛苦呢。”金发少女蹙眉。   “梅莉,你是不是觉得我作为关系千万人生死的特使,很不务正业?或者明明干着危险的事,却很可能将孩子们卷入,非常的卑鄙呢?”   “没那回事。”梅莉摇摇头,以诚挚的眼光凝视她,“我觉得您非常伟大。”   “伟大么?”小铃低眉苦笑,“这个词别轻易用来形容人。”   “小孩啊,其实是环境污染指示生物一样的存在。”   “同样从温室中取出的幼苗,如果生长在阳光水草丰茂的土地,那便仿佛带着天生的自信,认为受自己主宰的人生将无所不能。可若置身黑暗森林的腐烂泥泞中,便会和成年人一样,提早学会卑微的生存,汲取着真正的愤怒、痛苦和悲伤为养分,而在战前社会,那样的小孩子只算个别现象。”   “这到底是好事坏事呢?”   “无他,适应于时代而已。”   小铃阐述着一个让梅莉难以淡然处之的事实。   “无论受阳光钟爱而成长茁壮,还是被血肉所催熟,他们从出生起就要为生存而战斗。”   少女回想着一路所见的那些孩子,特别是刚与她拉钩、执着于千纸鹤的小女孩,思绪沉重地回应。   “我在十七岁前,一直生活在安保区,对这种事情没有实感。”   “这不要紧,你也有你的人生。”小铃抛出另一个问题,“我从阿求那听说,你对沉梦之森最深刻的印象,是生命吧。”   梅莉不自禁点头。   “可任何一个在废土上求生存的人,都不会轻飘飘地歌颂生命。”   小铃果断否定了少女真切的体会。   “活着,就有生命之喜悦——你的观点,对挣扎在这废土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太奢侈了。”   “我们从出身起,就站在无数的牺牲品上,造物主所精心打造的食物链,给所有生命的价值都贴上标签。每个人心中也都有一杆秤,在上面称量着可以牺牲掉的东西的排名。你可能很喜欢玄爷那样聪明又强大的生命,但对被你吃下的猪羊鱼虾呢,它们只是肉而已,根本用不着想。昨天攻击蓬莱号的荒神很可怕吧,其实人类放在整个自然界而论,也和那样的怪物没差别。”   少女猛然感觉心脏受到无形的气锤冲击。   “梅莉,你有着兼容并蓄的心智,这很难得。可那天受你的心声感染后,我也分析了下你的性格,得出个结论——除非你真有接纳整个世界的觉悟,否则别尝试着去理解每一个人,特别是你还掌握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前提下。”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也不管她是否消化得了,小铃又继续塞入大堆坚硬冰冷的话。   “在战前的和平社会,活到明天真是件太简单的事。人们安稳的生活繁衍,沉迷于生产和消费的享乐,以致忘记自己是被圈养在文明樊笼内的高级家畜。剥削、压迫一切不合理的现象,都用相对合理的秩序外衣粉饰,那是个人类可以被生活满足的时代。可当真正的灾难爆发时,温驯吃着饲料的家畜们,才会抬起头发现这世界的恐怖。”   “但那样的社会,于我却是梦寐以求的。”   小铃温柔的目光,仿佛在寻找着乌托邦的虚影。   “风铃苑刚开办的时候,有些小孩确实够让人头疼。性格孤僻的,抱团霸凌的,外出与城内其它小孩团体对抗的,无论有心理疾病,抑或暴力倾向,大多数问题都得以解决,因为我建立起了能让他们安定生活的秩序。人生无常不是吗?可大多数人只想有常地活下去。”   “在这有常的秩序培育中,这些有缺憾的孩子必须明白,环绕他们的生活环境,建立在牺牲什么的基础上。自己正要做什么事,不做什么事,想做什么事——与他人的联系又会因此产生什么影响,种种为生存而背负的理由和责任……而灵能者更应明白这些,因为他们是神拣选的孩子。”   小铃微微仰起头望向上方,目光似穿越至渺远的地球外。   “梅莉,你知道龙芽圣女吗?”   少女茫然地晃着脑袋,这一连串问题已让她心神迷糊了。   “这是世界各地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圣王传说中,被遗忘的一位救世主。”   “她经历了人类史上最惨烈的动荡,在核大战后的炼狱发下宏愿,成为第一位根源使。”   “是她在神创生世界的过程中,与青龙神定立缚誓盟约,保护了残存下来的人类,于光明之火熔铸的高塔上,向世人传达着神的旨意与希望。据说连遥远的火星前沿基地,都接收到了她凭歌声传达的信号——”   “我们要战胜的,不只是末日。”   “在刺林谷保存的无面圣女像上,所刻录的最初版本传说,预言着百年后将有圣王降临,接替她带领人类从永劫黑暗中重生。”   “这位圣女的出身谜团重重,已很难考证,只知道和人类史上最神秘的集团——盗火者公司有关。”   “有多神秘呢?举个例子,在半个世纪前,森罗与万象集团,都是从盗火者内部分裂而诞生的。”   “竟然是这样?”梅莉表情如第一次吃冰饮的孩童般惊讶,“我从没听说过呢。”   “或许对森罗而言,龙芽圣女的存在也是个禁忌吧。人类总会基于各自的立场,去尝试把这个严苛的世界,改造得适于我们发展,正如梅莉你——”   “如果只是普通的森罗逃亡者,你所拥有的力量,足以在废土上过得无拘无束,那为什么又要和我接触,冒险干预废舰城的棋局进程呢?”   少女眼中顽抗的堤防,至此被那红河般深邃的目光,冲散得七零八落。   对啊,是为什么?自己真能说出答案吗?   迄今每一个问题的交流,于她都是灵感境界上绽放的火花,璀璨泡沫所照亮的千头万绪,却难以组织成逻辑严密的网,在应对小铃的质问前,先说服自己。   “而这个道理,也适用于阿求。她选择与森罗联手,其实也属必然。”   梅莉苦涩地抿紧唇,强调道:“森罗的目的,绝不是扶持代理人这样单纯。”   小铃理解地笑笑。   “在你看来,阿求是个怎样的人?”   “嗯,让人很有好感?”梅莉用食指触着脸颊思索,“很深谋远虑,让人憧憬的政治家?”   “你似乎很擅长通过一个人的眼神,来感应她的内心。”小铃却不满意她的第一印象,“那么,你能看出来吗?”   “阿求眼中巨大的梦想。”   “新迦南有一句谚语,做梦时还跑着的陆行鸟,连创界山也敢一头撞上去。”   “我很早就明白,拥有那样的眼神——”   “谁也无法阻止她。因为我见过同样的眼神。”   “请问是?”梅莉提起了好奇心。   “白慧音。”小铃没用心灵通讯,而是酌字念出这个名字。   “那时我才8岁,正是白泽之变发生的前两年。”   “长大后想,恐怕一辈子,也再难见到那样的人吧。”   “不甘被时代的潮汛所淹没,而要逆流而上的跃龙门者。”   “那不单是勇气,更有追求与天地对等的胸襟和气魄。”   小铃站起来,长身鹤立,仰视着墙上裱挂的墨宝——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八字,若墨刻的烙印映入她眸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古中国儒家奉行的治世理念,以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追求,实践着人生的最高价值。一代代大贤观照着物我同化的本然,与西方哲学在探索终极人文关怀的道路上,殊途同归。”   “天启复明会内部,无论学习何种主义,都要将政治抱负与哲学体系结合起来——而灵能者诞生的因果,也必将他们引导向寻求信仰的大巡礼之路。基于此等要求造就的形势,便是唯物论、神人论、超人论、天人论四大家鼎足而立,我父母所属的心学一派,就是主张天人论的新儒学核心势力。”   “他们相信比起灵能者主宰的社会化进程,以凡人意志建设的事业更具价值,更富于普遍性、世界性,而奉白慧音为圣王,相信在她的领导下,一定能开创天下趋大同的王道乐土。”   “然而白泽之变后,心学派几乎一蹶不振,他们的毕生心血付诸东流,更赔上尸山血海。”   小铃落寞的背影,在梅莉眼里如历史长河中的飘萍。   “过大的梦想,也成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欲望,将梦之所见燃烧殆尽。正如这座城市五年前的统治者‘祸’,还有发动宗教战争的圣白莲,她们的本心最初是什么呢?若意志是欲望的产物,那当初白慧音血洗中央的政变,又是出于何种欲望呢?在教科书的定义上,她只是一个背叛人民,破坏民主法制,妄图凭一党专政,实现法西斯式独裁野心的罪人。”   小铃再度回首面对梅莉。   “巨人的败亡,是值得未被他压死的人反思的。”   “在我们坐在这谈话时,这世上正有无数人为存亡而奋战。”   “自联邦立国以来,代代仁人志士前仆后继,希望把联邦的统治推广到世界——因为在这个野蛮混乱的废土上,建立一个现代意义的国家,让大多数人都安稳生活的国家,才符合他们心目中的普世价值,是重返战前文明的正道。”   “哪怕这个国家的利益集团,披着民主的遮羞布,引发无数冲突。时代的命脉,仍然为吃人的寄生兽们所把持。”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以邮差的身份,在联邦外的土地旅行过几年——在欧陆列国与新迦南等地,见识过生存之火与理想之火煎熬的熔炉,所煮沸的世间百态——而沉梦之森的阿求,便是我遇到的所有熔炉求生者中,唯一一个拥有和白慧音相似特质的,不会为历史而左右的眼神的人。”   “我想凭绵薄之力,为她做些什么,正如我父母当初为白慧音所做的一样。”   “可到头才发现,通过联邦影响她不过是痴人说梦,她终究有自己的考量。”   “但真叫我割舍掉和阿求的羁绊,站在对立面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是个举棋不定的人,说到底缺少阿求那种魄力,就算接受过根深蒂固的辩证法教育,也容易成为负担——当一个人站在迷宫岔道口,为选择哪条路、跟着哪些人走,而踟蹰犯难时,反而容易沦落到迷茫的二元论陷阱中——这世上没有完备的解决方案,哪怕看起来是康庄大道,也可能误入歧途。胜与败,对与错,好与坏……觉得一条路走下去只能得到两种结果。”   “可棋手思考再久,终究要落子不是吗?无数人边想边试着走,对‘世界’这大棋盘的影响,其实又岂是输与赢能概括的了?这便是心学一派‘知行合一’观点的优越性了,嗯,用科学的方法论来阐述——便是对世界的观察和测量,达成人认知与实践的统一。”   “所以我顺应本心创立风铃苑,想试着借改变这些孩子们,也作为改造自己的一个实验,可干下去才发现不那么顺心。人生终究不是下棋,还得为自己落子导致的局面背负责任,所谓覆水难收。”   小铃的话充满了跳跃性,可梅莉却隐约察觉到一丝——现在的自己尚无法把握的脉络。   “梅莉你一定喜欢看书吧。”   “很喜欢。”金发少女只能先被牵着鼻子走,“在大学时,我有一年几乎整天都逃课,沉迷在图书馆呢。”   “看来是个比我还狂热的孩子啊。”小铃欣赏地点头,“真正的好书,都是先贤们与这个世界对峙,用灵魂磨砺血肉所发出的金石之音。若真热爱生命,热爱世界,总有天,你也将带着先贤们所体会过的心情,走向内心与现实交接的战场吧——到时会像炼铁般,过滤掉书本上自己用不着的杂质,以往的三观所构造的蛹壳,也会被烧红的铁水冲破,以升华后的姿态直面世界。”   “哪怕是灵梦那样抗拒的人,也不得不面对这个过程。”   “玛艾露贝莉•赫恩小姐——”在谈话沦为单方面的倾诉后,小铃终于摊牌。   “对灵梦的邀请,如今我也对你说一道。”   “希望你能加入天启复明会——”   “也许这请求对你是种冒犯,但决定权在你。”   梅莉沉吟良久。   “稍微有点心动呢。能让我考虑一阵吗?”   “当然,可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忠告一句。”   “若有人博览群书,却说不出一句最贴心的箴言是为何呢?”   “你在迷惘。”小铃坦然道。   “迷惘于自己是过客。”   “人在充满厌世感时,什么也做不成。你虽然看似喜欢着如今的生活,却也是出自对曾经一成不变的生活的反感吧。”   梅莉呆若木鸡。   “如果不必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这世界将是何等出色的一台喜剧。”   迄今保护着少女敏感内心的胶囊壳,正逐渐融化。   “这是狄德罗的名言。”   “然而没有谁能代替你在这世上活下去,年轻时我也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被某起事件牵连,若非有人力保,恐怕早就成为牢里腐烂的尸体,和广场上被焚烧的同伴们一样死于无名了。”   小铃神情似自嘲:“迷惘是活着的人,才有的资本不是吗?”   原来如此啊。   这双眸子,也是映照着鲜血与火光才染红的啊。金发少女如是想——如果这是一局弈棋,那她一定被对手的快攻逼得喘不过气,给直捣黄龙了。   “梅莉,我很羡慕你,同样用人生做赌注,你们往往有下一次机会,而我们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才需要审慎的保护自己。”   “阿求和我一样,只是个普通人,在害怕着什么,却具备我没有的意志。”   “她或许没我想的那么全能,但一直殚精竭虑进行精密的布局也是事实。”   “和这样的人对抗很难,她会把每一分筹码用得恰到好处,赢得一生一次的赌局。如果森罗只是小打小闹还好,但这回显然不是,他们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执行者。”   小铃缓缓吐出四个字。   “大势已成。”   梅莉艰难地颔首。   “的确。森罗在这有很可怕的帮手,在她面前,连我的能力也派不上用场。”   “果然存在么?吞噬了众多情报人员的黑洞。”小铃悄声叹息,“有心人都吃亏不小呢。看来从五年前的残局,棋手们就图谋已久啊。”   更深的疑问随之困扰着梅莉。   如果那位城主早早就参与其中,她那时才多大?扮演了什么角色?   少女咬牙挥散着心底的恐慌。   “小铃先生,有人能为我们带回情报。”   “善。”小铃心领神会,“你肯定很信任那个人。如今联邦正与白莲教全面对峙,内部尚倾轧不休,种种外忧内患牵制,只有很少人有余力,才能干涉到这场发生在沉梦之森的风暴。”   “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前往联邦。”   给出了条件交换的承诺,小铃再次摇动起马尾上的两只金铃铛。   漫长的心灵交流终于结束,而现实却不过流逝短短一刻钟。   少女蓦地轻松下来,心情却已不复初时自信。   自己倚仗莫名其妙得来的能力,参与进这乱局中,果然还是太膨胀了。   那个盘踞通天塔之上的怪物,恐怕正用魔眼锁定着这大绿海的每一处风吹草动。   自己其实清楚的,口口声声向莲子说什么觉悟,说什么寻找自我,其实却从未明确过将来的归宿。自己不过是把希望寄托于未来的可能性,而逃避当时在森罗面临的困境。   自己的人生是在森罗累积成的,自我的世界也是在那象牙塔内构建的,或许隙间内会生出那无数令莲子厌烦的眼睛就是证明吧——却恐惧着在那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一厢情愿地认定必须从鸟笼中解放。   在小铃老师这种人眼里,自己说不定只算个闹别扭离家出走的小鬼头罢了。   不愿面对教母,不愿受那死板无趣的秩序束缚,而往万花筒眼里钻去,追逐着不存在的风景虚像。   可逃走有错吗?   不,没错。   纸鹤翩翩飞落于少女帽顶。   感受着心脏被灵感境界所刺激的胀痛感。   【纵使与这个世界的连结还很稀薄,我正在不断累积新的自己。】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还是太天真了。   梅莉暗自苦笑着。   【就像小孩子一样被教育呢。】   少女终于正视起一直忽略的问题。   【可莲子,她又怎样呢?】   那个最重要的人,在自己迷路时总是能找准方向,明白现在所在的人。   【她——还顺利吧。】   “看来有不速之客上门了。”   就在她恍惚接触到内心最柔软的支撑时,小铃从身侧经过,打断了她的反省。 第一百零九章 厄喀德那的幼崽(四)   旧城区的运河,是记忆中流转的迷途航道。河水的味道应该是咸涩的,因为掺和着一代代居民的汗和血,还有被泥泞染黑的泪,汇入混乱而庞杂的下水道系统中,逶迤在蜂巢都市最底下的阴影里穿行——可只要迈开步子,又能很快甩开肮脏的隧道重见天日——奔走在运河畔,对少年来说是熟悉的归家路。   “灵梦姐——”   把长长的纸盒贴胸口搂紧,苏晓追逐着前方的背影。   “你为什么要在废舰城生活?”   “啥?”少女扭头面目不善地盯住他。   苏晓顿住步伐,少年此时只差几步,就能摆脱陋巷昏暗的遮盖,而早走出巷口的灵梦,则沐浴于朝阳光晕中,在青石板路上留下茕茕投影。   “以你的本事,去联邦或万象集团,能过得更舒服吧。我可是知道哦——”   侧目打量着前方小广场处一支戒严的民兵队,苏晓撇撇嘴。   “你根本不喜欢这座城市——不,是整个沉梦之森。”   少女背着光脸色愈显阴沉,往常她无意中做出的恐吓,总能及时让人闭嘴。   “我们很少会去想这些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苏晓却不识趣地继续说,“大家都习惯了有白大城管的废舰城,但灵梦姐你——”   “天生就适合活得更自在些。”   少年像是要给自己信心地笑着。   “还留在这,能告诉我理由吗?”   刚刚露头的煞气,也和本人般提不起劲消散了——女孩纤细的剪影,被色散的光晕绚丽所稀释。根本难以想象,如此无害稚嫩的外表,却是为千万人忌讳的‘幼鬼’——或许这份日常温柔的闪耀,也是苏晓敢直抒胸臆的诱因。   “你问这干嘛?”   “能给我做榜样呀。”苏晓换了只手托住盒底。   “我想好了,我不会离开废舰城。”   少女闷闷道:“你妹妹呢?”   “由她自己决定。”苏晓貌似很轻松的口吻,“我们兄妹的人生,没谁能代替做主。”   “反正小芽比我懂事得多,应该会选择更正确的路吧。”   “自以为是。”灵梦仰头望着青空。这狭小广场的天,实在太小家子气了,不管是晴日还是下雨,都让人无法尽兴释放心底的情绪。   少年神色尴尬地试探着。   “灵梦姐,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看不起又咋样?”少女反身便走,步子却变缓许多。   苏晓连忙跟上去,落在灵梦右侧。   “我也知道在你眼里,大家都没啥区别啦。但这条小命毕竟是你捡回来的,被恩人瞧不起,将来还人情时也没多大动力啊。”   “你还记得人情?要不当终身债务来还?”   苏晓苦着脸叹气:“那就太辛苦了。”   沿着运河绕过大街小巷,少年的心似随混入太多杂质的波浪沉浮。   “其实我也考虑过的。最适合小芽的,果然还是风铃苑那样安稳的生活,小铃老师要带她们去联邦,真不知该怎么感激才好。”   “可我不同——从五年前亲眼看着这座城从一片废墟中重生,那时就有了个想法——在沉梦之森,有我苏晓必须做的事。”   “所以你才表现得那么闹心,半点长大的样子也没有。想让她对唯一的哥哥失望,哪怕分开,也不用依靠你这个笨蛋。”灵梦点破他的心思。少女也不知这算安慰,还是往伤口上撒盐的责备。   “嗯。”苏晓坦然点头,下颔却碰在盒子上,“有个令人自豪的妹妹真开心啊。这样她一个人过,我也没必要牵挂。话说将来,我在里香姐手下工作出色,去联邦进修不也能见面吗?”   “幼稚。”灵梦猛然回头扯住他衣领,跟捏住只鸡仔似的,冷淡地逼问,“你这想法,真以为尊重她?”   苏晓额角流下滴冷汗,却仅仅付诸自嘲。   “说到底,我只是个依靠妹妹的可怜虫啦。”   呜咽流淌的运河,映照着少年熟悉的归家路。此刻定格的倒影,所描绘的模糊轮廓,却仿佛多少人迷途的瞬间。   ……   ————————   “吃饱了么?” 西村绿收回勺子,“我再端一碗?”   少女坐在病床边,拐杖就搭在她伸手能够得着的椅旁。   “不用了。”正靠着床头打点滴的阿赫别过脸道,“总共被喂了三十七勺,好饱呢。”   “你还数了啊?”少女愕然,“算了,恢复胃口就好,云波姨特意熬了整晚的卜酷塔汤,超美味吧。”   她放好碗,从床头柜的水盆拿起条毛巾,给阿赫擦嘴:“我以前厌食还真对不起她,今后得好好吃饭才行。”   感受着脸上被湿毛巾摩擦的冰凉触感,少年闭上什么都看不清的双眼。一种令他排斥的不属于这个身体的杂质,正透过扎进肉里的针头,往他虚弱的静脉里注入。   “怎么啦?”西村绿注意到阿赫的厌恶,“不舒服吗?”   “没事,麻烦你了。”男孩有气无力道,“就像被当饲养仓的动物一样照顾呢。”   “说什么傻话。”西村绿摇摇头,“等会奈德医生接你去诊所,便没我什么事了。下午开始手术,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你最好看着点。”阿赫冷不防开玩笑,“听说那个医生被小铃老师雇佣前,可是旧城区鼎鼎有名的杀人医生啊,看他的围裙就知道,把人当猪来剖。”   “诶,那院长怎么敢找他当校医?”小绿吃惊得差点丢掉毛巾。   “估计被好好教育了吧。”阿赫故作俏皮语气。   听着女孩默契的笑声,少年觉得折磨自己的剧痛,也仿佛被冲淡了些。   明明腿没了,可除去全身熟悉的痛苦,断肢处还连结着撕裂的幻痛,仍提醒着他失去的是什么。   “小绿。”阿赫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我现在彻底看不见东西了——”   西村绿沉默搓着毛巾,视线掠过摆在床头柜的杂物,看到那副已派不上用场的眼镜,手不自觉抖了下。   “还动不了,只能想以前的事打发时间。”   他放松身体,徒劳地想躺得更舒服些,少年已经认命了。   “还记得小铃老师教过的,关于死的课程吗?”   西村绿坐回木椅上,右脚的支架不小心撞到椅子腿,少女涩然道。   “怎么会忘记。”   “在忧心如何活着前,先考虑死的问题。”像被碰撞声刺激,阿赫再度睁开为一层绿斑薄膜覆盖,形同腐坏的眼球。   “这几天没了腿,又失去视力的我,简直和逐渐死去的过程差不多。”   “不会的。”小绿竭力克制着嗓子战栗,抓住椅边的拐杖,“一定能治好的,我当初不也撑过来了吗?”   阿赫无所谓地微笑。   “还是继续聊聊那堂课吧。小铃老师常让我们多动脑想想,说人类最高级的娱乐方式,就是思考。”   昔日光景在少年脑海重构,当眼前东西都失去后,回忆便特别清晰起来。   那是风铃苑开办两年后的大会上,收养并教给了他们许多过往无法接触的知识的院长,把所有学生聚集在操场里,开了场特殊的讨论课。   【我希望你们能尽情烦恼生命,思考与他人的联系。既能为眼前的芝麻小事纠结,又能积极探索未来向上的道路,可最关键的是,如果想不虚度光阴,那什么是更有意义的事情呢……】   少年一边回忆,边描述自己的看法。   “小铃老师最喜欢强调的一个观点——就是有余裕思考人生,而不是把全部心力,都花在求得生存上,这就是人和动物的重要区别,我们的性命,也因此更值得珍惜。”   “可明明动物在人面前,连生存也注定不允许。它们出生长大,就是为了满足人类需要——小绿,我们很清楚吧,刚当上饲养员的孩子,基本有段时间,会拒绝吃自己养育的动物的肉。”   少女也不管阿赫看不见,迷茫地点头。   “那节课上,小芽提了个问题。”阿赫继续叙述。   “嗯——”西村绿迟疑着道,“她问如何成为强大的人,认为这是最有意义的事。之后,被某些人嘲笑了好久。”   阿赫哑然失笑。   “小芽很热衷这类和变强沾边的事情呢,连学心武道也和你姐姐一样厉害,昨天希明和苏晓就被她痛揍了顿,你不知道——”   “我们刚被救出来时,小芽还拖住灵梦姐的手,想成为龙芽使。”   “然而灵梦姐只是当着她的面,把血注入一个人贩子体内。”阿赫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我现在还记得那是多么惨不忍睹。”   “她一直想成为龙芽使呢。”西村绿自然了解那位同寝的朋友,“不,只要能有强大的力量就够了。”   “小铃老师给她的回答相当精彩,也谈到了龙芽使,虽然那时不太懂。”   记忆中闪回的片段,种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言论,让曾坐在台下的少年印象犹深——   【龙芽使的力量,与其说是青龙神的奇迹,不如说是促进心灵成长的种子,让他们能站在被生存束缚的凡人之上的角度去思考。】   【所谓强者的信心或自由,便来自于力量为他们排除了生存压力而导致的短视近利,所带来的这份从容吧。然而强与弱的转换是相对的,只滥用力量,堕落为靠暴力和人打交道的家伙,那也跟兽魔没区别是了——同样成为自己力量的牺牲品,被世界所淘汰。相反普通人只要恪守秩序,凭智慧与信念团结起来,便能创造出龙芽使也为之折服的国家——】   【真正的强大,是用那份力量来制定规则啊。】   ……   “小铃老师真的很喜欢给别人上课,讲一些大道理。她这个人啊,与其说有信仰,不如说有强烈的精神洁癖。”   “阿赫你记性很好,每次都认真听讲了吧。”西村绿勉强应道。   少年摇摇头。   “可到头来,我还是搞不懂。”   “这世上没人会为虫子的死悲伤。”   “我们就像花盆里的西瓜虫。还很小的时候,面对外界的拳脚相向,只会说痛——习惯之后,就长出层壳缩成一团。即使如此,也能轻易被一脚碾死。这样的生命,有谁会在乎,真值得珍惜吗?”   “一定会有人在乎的。”小绿握紧阿赫发冷僵硬的手,“我肯定。”   女孩微微涨红着脸。   阿赫眨眨眼,叹息一声:“是啊,小绿你有个姐姐呢。”   “当初那些大孩子和老师们作对时,逼着年龄小的去干坏事,自己则躲在后面靠欺负别人作乐,可你姐姐却能站出来压服他们,所以小铃老师才那么重视她吧。有这样的姐姐关心你真好。”   西村绿恍惚一怔,阿赫的话陡然如一把软刀子,插在她胸口说不出话来。   这时轻细的敲门声打断了谈话,铁门“嘎吱”半开,一颗光头探进来张望了下,歉疚道。   “小绿在呀,打扰了。”   女孩茫然地回头。   阿赫呼口气,挣扎着坐直身。   “小绿,能麻烦你让我和希明待会吗?”   少女默然了会,拄起拐杖别扭地站起来。   “那我先出去了,你们好好聊。”   “谢谢啦。”希明让开路。   当门关到最后一线,少女望了眼自己刚才的座位被男孩占据,随后闭紧门扉。   头脑空白地走出男生宿舍,西村绿被明媚的太阳光晃花了眼。   【很久没散步了,还是去后院待一阵吧。】   少女望了会热闹的前院,心情低落地想着。   “哈哈,还躲!看招!”   然而以往清净的后院,却有一帮年龄和她相仿的小孩在踢球,偏偏他们不仅仅是踢球,而是把球当炮弹,往靶子上幢——作为标靶的,则是阿赫所养的小黄狗。   即使惊惶闪躲着,球仍不断砸到它身上,小黄狗连声哀鸣着想逃窜,却被厚实的人墙堵住。   “住手!”紧绷的神经无意识断裂,少女尖叫着喝止,“谁叫你们欺负长庚的!”   被吓一大跳,男孩们回头望来,随即毫不顾忌地嚷嚷开。   “什么啊,原来是瘸子死阴沉女呀。”   一个额头上留着疤痕的痞子男生站出来,带头嘲讽起女孩的残障。   无明火难受地蹿上喉咙,少女压抑着胸口硫酸般烧灼的痛苦,拐杖尖已在草地上戮出个小洞。   这样的小团体在风铃苑也是存在的,总有些个性恶劣的大孩子,仗着凶狠的手段招兵买马,暗地里干些让人不齿的勾当。   “你们还要不要脸,阿赫都伤成那样了,你们还欺负他的狗。”女孩不甘示弱地回应。   “大家听见没?”像被天大的笑话逗乐,痞子回头朝一帮狗腿子道,“她竟然说我们不要脸!”   “到底谁不要脸啊!”   “就是!依我看,这次阿赫受伤,最开心的一定是她。”   “对啊,她和阿赫都是动物饲养员,平时待在一起,肯定喜欢那个四眼田鸡吧。”   “这回倒好了,两个瘸子,正好能凑齐一对健康的腿。”   “绝配啊!”   苍蝇嗡嗡飞般的辱骂,比往常的闲言碎语还要过分,各种各样恶毒的眼神,如芒在背刺伤着少女的心。   “够了!”小绿咬着牙,睚眦欲裂,“再说我不会放过你们。”   “嚣张什么。”为首的痞子不屑道,“不过有个好姐姐罢了,没有老师跟姐姐,你就是个废物,敢来惹我们?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的残疾!”   女孩猛地握紧拐杖冲上来。   “喂,你要干什么?”痞子警惕地道。   右手挥起木拐向他打去,小痞子本能闪避开,其他人顿时哗然,少女又胡乱挥了几下,却用力过猛,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   “看吧!哈哈,果然是废物!”痞子从惊愕中松口气,指着趴在地上的少女。   “瘸子还想打架,我呸!”一口唾沫吐在她右腿上。   “走啦,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欺负她。”   几个男孩上来拉住他.人群一哄而散,只有小黄狗可怜地甩着尾巴,凑过来呜呜舔舐着少女。   西村绿艰难地爬起来,无力跪在地上,草叶石子扎上肌肤的刺痛,却连心底的委屈万一都及不上。   不能哭,不能哭。   双手在地上抓着草茎,连泥土都抠出来。   昨天已经在姐姐怀里哭够了。   “真是些不会体谅人的渣滓呀。”   西村绿惘然抬起头,面前却站着一个青紫色短发的女孩, 笑容满面地屈着腰,向她伸出左手。   “你好,我叫正邪。嗯,你可以把我当朋友哦。”   西村绿不自禁伸出右手,握住了软呼呼的小手掌。   “谢谢——”她借势重心不稳地站起来,看着女孩身上华丽的和服,犹疑道:“你——不是这的学生吧?”   “嗯,我可是魔法师,专门给你这样受伤的好孩子提供帮助哦。”   “魔法师?”西村绿一时愕然。   “别把我当想捉弄你的小鬼啦,那样层次太低。”   小女孩竖起食指随意画了个圈,掉地上的拐杖就诡异浮起来,飘回少女腋下。   西村绿不可思议地握住环把。   女孩又用那根神奇的指头,指着自己圆圆如团子般的可爱脸蛋道。   “记住哦,如果觉得有实在解决不了的困难,那就在心中呼唤我吧。”   在少女痴呆的视线中,化为漫天晶莹的辉光泡沫消失。   西村绿使劲揉揉红肿的眼睛。   没人。   少女发呆好一阵,才掏出手绢拭去唾沫,又整理好衣裤上沾着的泥土,走回男生宿舍前,小黄狗也亦步亦趋跟在她脚跟后。   面前的操场不知为何混乱起来,许多小孩正在老师们指挥下集合离开,当她想转身进门时,苏芽却迎面向她跑来。   “小芽?”   “你怎么出来了?”好友焦急地抓住她手臂,“阿赫呢?”   “在和希明聊天。”小绿不自然地扯回手。   然而平常细心的苏芽,却没注意到这点异状,头也不回从她身边跑过去。   “发生了什么?”   西村绿也莫名察觉到不祥的变化,快步撑起拐杖,带着小狗跟上去。 第一百一十章 厄喀德那的幼崽(五)   “你看起来精神好很多,休息得还行吧?”   见阿赫半躺在床上,一副心平气和的姿态,陈希明稍稍松口气,平常清亮的嗓门,却仿佛为配合朋友伤势,而特地透出几分憔悴:“下午的手术,一定要加油。”   “嗯,你倒像没睡好呢。”听出他声音里的勉强和不安,阿赫向床边移过视线。   望着发小眼球里,如霉斑变质的——暗绿混杂血丝的翳子,希明打了个寒噤。他认罪般坐好,死盯着扣在腿缝处的双手不敢抬头。   宿舍内以往闻惯的樟脑和迷迭香清新剂的味道,被浓烈的消毒水气掩盖。希明过敏似地摸摸鼻子,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道。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非拉你去狩猎祭,不会变这样。”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阿赫面目冷漠地别过头,拒绝了他的自责,“你和苏晓要怎么办?”   “管他干嘛。”希明蜷在椅子上细声嘟哝。   阿赫头痛般叹口气。   “你们吵得那么凶,都是我的原因。作为朋友,不关心下行吗?”   “你说什么呀,全怪苏晓没看人脸色。”希明讷讷说,“那臭混蛋,简直把妹妹当妈妈来撒娇。小芽会生气是当然的吧,害我也被牵连。”   “你果然在纠结这点。”阿赫无奈苦笑着,缓口气道。   “希明,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   “第一次去森林打猎时的梦。”阿赫口吻没多少强调的意思,他肯定希明会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那可不是啥好回忆。”   右手不自觉按上胸口,希明的呼吸一下如风箱被压扁,变沉重许多。   “还记得我们怎么成为朋友吗?”阿赫自顾自道,“你成天往我家训练场跑,弄得父亲都把你当第二个儿子了。”   “是我太冒昧了。”希明脸色铁青地强笑,“叔叔的教导,真的很感谢他。”   阿赫黯然颔首:“嗯,他那时总拿你当例子,批评我太软弱。”   希明尴尬抱着脑袋,头皮上微小的发茬,最近长得更扎手了。   “我是不是活得很消极。”阿赫深深垂落头,“总担心些有的没的。身为猎人的儿子,竟连对动物开枪都不忍心,父亲他就是嫌弃我这份软弱,才抛弃我的吧。”   “没这回事。”再无法忍耐胸中积压的块垒,希明恢复了一贯大嗓门,“叔叔他一定在找你!”   话冲出口,小光头猛然意识到答了不该接的话题,只能麻木地望向宿舍内另外两张空着的木床。   “而且咱们三人里,消极的其实是我才对。”   半晌,他挤出一丝讪笑。   “哈,你也知道我家那情况。老爹只会吹嘘过去那点军功——不过是联邦维和军手下挂名的保民团罢了,还一场败仗就当了逃兵,整天被别人耻笑,却活在腐烂的荣耀感里,动不动就发酒疯,打人来泄愤。”   “我曾渴望成为叔叔那样的巡林客,靠本事可靠地养活家人,而不是跟混账老爹一般没出息,到头来啥都不是。”   “可我不愧是老爹的种,逃亡路上什么都没了,特别是小望,当初老爹怎么对我和妈妈,我就怎么对她的,结果连想补偿都办不到。”陈希明恍然惊觉眼眶中转着泪水,“看到苏晓那样对小芽就生气。”   男孩慌张拭去眼泪,又想起好友看不见,心底更觉涌起罪恶感。   “——但有时我也想,苏晓才是院长希望培养的那种人吧。”   “有着自己的目标,能不顾别人眼光,坚定地为梦想而活,比起他,我就只会胡搅蛮缠罢了。”   阿赫沉默许久,才像下达判决似的对希明道。   “找苏晓和好吧,为什么不把你的苦衷说给他听呢?”   “我在怕面对吧。”希明摇摇头靠上椅背,“你也千万别把我的事,透露给他们兄妹。再怎么样,小望也不会安息。”   就在他沉浸于过往与现实,将内心撕裂的感伤中时,封闭住这种气氛的小小空间的门,猛地被推开。   希明下意识回头,却被苏芽突然闯入的身影,惊得蹦起身。   然而苏芽却根本没理他,气喘吁吁跑到病床前。   “阿赫,黑皮狗要来抓你了!”   “什么?”希明呆若木鸡。   “这是艾伦亲口说的,她就在外面!”苏芽忍着哭腔道,“说城主要把所有兽潮里受伤的人都清理掉!”   “是吗?”阿赫却平静地低下头,“小铃老师知道吗?”   “对啊,院长知道不?”希明瞬间如找回主心骨,求救似抓着苏芽肩膀问,“她一定会阻止的吧,还有赵老师,她那么厉害,一定不会让艾伦得逞!”   门口“哐啷”传来异响,赶上来的西村绿勉强扶住门框,拐杖掉在她脚旁,少女面色惨白得随时像要昏厥。   苏芽挣开希明的手,将一直紧抓的信封塞进内兜,反头跑出去。   “我这就去找老师。”   她从西村绿身边绕过——残疾少女似终于确认了身体撑不住的信号瘫倒。   “希明,快跟上去。”阿赫冷静地催促,“小芽现在怕出事。”   “那你怎么办?”希明条件反射要追上去,又回头担心着发小。   “没事的,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吗?”   话刚脱口,阿赫就身体痉挛地捂住嘴,腰佝偻着如恶心挣扎的肉虫猛烈咳嗽。粘稠的红黑色脓液从指缝渗出来,呕出的污血把少年的睡衣和床单,都沾染得触目惊心。   “喂,别吓我啊!”希明颤抖着迈出几步,又拿这情况没办法,不敢触碰好友,“你撑着点,我去叫医生。”   他急忙跑向门边,顺手捡起拐杖,塞到西村绿手上。   “你看着阿赫,拜托了!”   少女却失魂落魄着没爬起来。   小黄狗这时跑进屋里,跃起一双前爪攀住床沿,兴奋得尾巴都要摇断。面对久违的发病的主人,那叫声欢喜又混着哀愁,惹人心酸。   “不要急,长庚。”   少年听见了熟悉的犬吠,声音含糊地回应宠物,衰弱到极限的躯壳,似乎好过了些。哪怕眼睛看不见,他却仿佛接受了某种感召,转头朝向窗户。   “喂——”   那头数天来纠缠不休的黑色怪鸟,不知何时,孤零零立在窗外,如早已死去的标本。   “你又是为谁活着?”   回答他的是鸟喙高张唱响的音波,重重旋律如从地狱业火喷发的裂口奏响,只有他听得见。   身体在同旋律共鸣的冲击中变得滚热。四肢、神经、眼、脑、血液、骨髓……连续折磨他的幻觉和疼痛,全融化在灵魂也为之震颤的发烫中。   少年身心涌起本质的渴望。   他从那饥渴中感受到憎恨、无奈、疯狂、悲伤……还有满满的着迷和爱。   所有的旋律。   ——交织成一首群魔的圆舞曲。   ————————   苏芽跑出宿舍时,再没见到一个学生,而院长正站在操场上,和赵老师、还有那位金发的大姊姊交代着什么。   不远处晴姐姐和明子姐也发现了她,向她这边紧张地走来。   有这么多认知中的强者在,少女顿时充满了底气。   对啊,有小铃老师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她会保护我们的。   收拾起恐慌的心情,少女摸索了会上衣,信封好好地藏在兜内。   明白那支小枪对解决现状并没用处,少女还是体会到些许安全感。   苏芽转而望向孤立在游乐场内的小魔女。空旷的游玩设施包围下,在单双杠旁发呆的艾伦,一如脚下拉长却更显细小的影子般孤单。   苏芽挺胸鼓起勇气,向这位和灵梦姐一样与众不同的同龄人走去。   五年前,明明还和她们是朋友,一路共患难熬过来,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   然而身后却有人扣住她肩膀,回头看是晴姐姐,连印象中一向大大咧咧的明子姐,也冲她神情凝重地摇摇头。   “小芽,别冲动。”   ……   “苑内的小孩,都被集中到会堂了。”   小铃恳切地拜托着面前的金发少女。   “梅莉,能请你帮我照看学生吗?”   “乐意之至。”梅莉鞠躬道,“先生,您自己小心。”   少女转身化泡沫遁入隙间,随身飞着的红纸鹤也瞬时隐没。   小铃原地思量了片刻,望了眼依旧显得懒洋洋的小兔姬,这才漫步向游乐场走去,隔着约莫五米远,站到气势汹汹的魔女面前。   “奥瑞斯小姐,久等了。”   原本埋头打量着自己影子上动弹的猫耳,自娱自乐的艾伦,闻言面色冷漠地抬起头。   “特使阁下,昨日已由城主司马阿求亲自下达戒严令,您应该清楚吧。”   小魔女的神态仿佛一夜间趋于成熟,未等小铃回复,便继续咄咄逼人道。   “现在全城安全已受到严重威胁,调查局有权对疑似感染者进行搜捕,恰好,您这里有一个。”   面对这单刀直入的表态,小铃从容道。   “那个男孩只是普通的伤患,并未出现任何感染症状。我将他安置在风铃苑,应该没对贵局造成困扰吧。”   “这可不是一般的尸疫。”谈话间,不断有奇异火花,从艾伦身上旋舞的影焰飘落,“此次兽潮已确定由‘逢魔夜枭’引发,鬼芽尸的潜伏性和感染规模都非常人可预料,昨日的蓬莱号事件就是明证——它过去在联邦境内掀起的灾难,特使阁下,不会还没我这个边境之民了解吧。”   风铃苑主的表情依然不为所动,却已然明白被抓住死穴。   “奥瑞斯小姐你打算干什么?”   “把那个男孩交出来,我会把他限制在隔离区,除非确认尸变,否则不会伤害。”   魔女斜眼扫视着风铃苑内的建筑。   “扩大争端,对其它学生都不是好事吧。”   “没有通融余地吗?”小铃做出的努力,已不像她身处位置能说的话,不是作为特使,而是一名师长。   “这是城主的命令。”艾伦没有正视她的双眼,“我本人来就是最后通牒,十分钟后调查局行动队将突入进行清理。阁下该明白,联邦大使馆早在六年前就裁撤了,风铃苑内仍归属本城领土,不享有任何外交豁免权。”   “届时,别怨我殃及所有人。”   小铃冷冷注视着她,点头回应。   “我明白了,请容我——”   “不行啊!小铃老师!不能把阿赫交给他们!”   最终的答复被打断,苏芽跌跌撞撞跑过来。   “他就要动手术了,求求你!老师!求求你!”   小铃回头漠然望了她一眼。   声嘶力竭哀嚎着的女孩,转眼被两名追上的守卫拉住。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不允许你们把他带走啊!”   “小铃老师!”   ——————————   男孩在意识模糊中“看见”了一切。   在天堂和地狱狭间徘徊的歌声,将画面送入了他脑海。   他能“看见”庭院中发生的事。   他能“看见”院长和魔女在谈判。   小芽被拉住拼命挣扎的样子。   而这些人的声音也如潮水涌来,反复回响着,仿佛全天下的嘴都在耳边聒噪。   是吗?   自己被放弃了啊。   歌声所鼓动的剧烈情感风暴中,少年却感到很安心。   他又想起刚提过的“死”的课题。   自己也要死了。   明明那时小铃老师让他们写遗愿清单——生命只剩一年、一个月、24小时内要做的事,根本不愿动笔写一个字。   到底是哪本书上看过呢?   每一条生命,都有难以计数的原子排列——不管怎样雄壮,又怎样小巧的动物,在微观上都是与它们身长,有若须弥芥子之差的粒子构成。   少年还记得那本书上配了蓝鲸和病毒的图片。   而人的生理感知、思想活动,也由庞大的原子集合与精确的物理规律来确立,那到底是什么规律,主宰着每个人的生死运命呢?   小铃老师总爱把一些难懂的书,藏在给小孩子看的书架上,从宇宙起源到生命的诞生,那些作者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些答案?——初次听村里老人说,人类所居住的大地,实际上是一颗球体时,自己又感到多么不可思议呀,为那种叫“引力”的——能把所有东西,束缚在脚下这颗名为“地球”的星星上的力量而痴迷。   【能牵引万物的力量,是否也在把我们拉向死亡呢?】   男孩无力发抖着,如云起云灭的幻视,让他看见幼小的双手染满鲜血,脚下是小鸡兔崽的尸堆。   【哈哈,什么安心,自己在害怕啊。】   明明杀了那么多小动物,当血沾满双手,溅上脸颊——尸体尚存温热的毛发上黏结的,那种恶心的触感,才体验到与被别人伤害时截然不同的恐惧,以致把写着名字的笔记本掉草料里,被小芽捡到。可罪行败露的惶恐,也及不上亲手扼杀时的恐惧——只有那样做,才明白生命究竟是多脆弱的东西。   对了。还有小铃老师摇晃着自己的肩膀时——发现小孩犯错,大人的手是多有力量,无法挣脱,只能被逼着看那锐利的目光,听她高高在上,演戏般念着令人折服的台词受教育。   【小芽,你是对的。】   只有强大的人,才不用害怕。   不用像虫子消极地躲在泥洞里。   ……   “阿赫,你没事吧?”   西村绿勉强拄着拐杖走过来,嗓音很是僵硬。   “能不能把抽屉里,那只千纸鹤拿给我。”   阿赫陡然睁大眼,稍显清醒。   少女战战兢兢打开床头柜,从里面翻出那只折皱的黄色纸鹤,递到少年摊开的手心。   原本一片浑浊的视界里,随着光影追逐交错的重合,最终映出纸鹤清晰的轮廓。   男孩的视力恢复了。   在这奇迹的瞬间,漆黑的怪鸟似哭似笑着振翅飞走。   阿赫看见了光,从窗外射入他眼膜的光线中,漂浮着看不清的微尘。如此轻浮,如此渺小,正如他曾见过的那些生命。   少年如释重负地笑了。   “原来我们,只是这星球上无数的尘埃。”   那些五年中被他遗忘的死的画面,再度随光明的回溯重现——很小时,站在村头的山岗上,见到被兽魔杀死的猎人;战乱逃亡途中,不重样的死法逝去的人们;被人贩子抓住的地狱里,被凌辱后剥皮的姐姐,奄奄一息自杀的小孩——   还有风铃苑建立时幸存的同伴,他重要的朋友们。   目光最终定格在饲养仓发生的残杀案,所引起的怀疑气氛中,那时还留着男孩子般短发的小芽,单独叫住了他的场景。   【啊啊,和你待一起,不自觉就变温柔了。】   “阿赫……”西村绿的牙齿在打颤。   少年从回忆中被唤醒。   恍然抬起双手,粗大的血管和肿胀绿色淋巴线,正在骨瘦如柴的双手上起伏蔓延,脸上想必此刻也覆盖着如此丑陋的东西吧。   很痛,又很舒服。   阿赫霍然转头。   西村绿吓得栽倒在地,丢开拐杖,无意识向后爬去。   “小绿,我们一直都在忍耐吧。”   少女被恐慌扭曲的可爱面容,在他眼中换上了另一幅形象——蓬勃有活力的火焰,被包裹在健康的肉块内。   对啊,自己所看见的是世界是扭曲的,十三年来,透过自己的眼,强加到身上的扭曲,逼着人去做扭曲的事。   “我不怪小铃老师,也不怪你们。”   少年困惑地自语着,托着纸鹤的手握紧——承载着一个小女孩祝福的纸鹤,就这样被轻易捏坏——在指尖窜出的绿火舔舐下,受侵蚀变黑,眨眼化烟灰飞起,混入空气漂浮的微尘中,如堇花凋零。   多年前,父亲杀死的幼鹿,被倒拎着的尸体,在黑暗森林的光影中晃曳。   【可我要成为强大的人。】   【不用忍耐,不被吃掉,而是吃掉生命的人。】   【不要怪我。】   男孩的笑声拔高放大,凄厉如枭鸟。   “奈德医生!快!”   希明领着形同屠夫的校医闯进来,医生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阿赫非人的异状,从手术围裙里果断掏出把大口径左轮。   “医生!”西村绿回头尖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枪声振荡,让在场的小孩都霎时头脑空白。子弹正中阿赫眉心,穿透了血管蛇形的脆弱皮层,打碎头盖骨,削飞大半个头颅。   血肉碎沫还有脑浆,溅射到少女鹅黄色的裙子上,大块大块变色漫延。   “什么——什么啦……”希明不可置信地望着好友的脖腔里,一抽一抽往外喷着脓血。   “喂,这到底怎么回事……”泪水不可遏制淌出来。   男孩猛回头扑上去。   “去死!”   “去死!杀人凶手!”   左轮枪掉在地板上甩远。他有如狂犬对夺去好友性命的大人撕咬着。鼻涕眼水划过因仇恨变形的面孔,哪怕被医生使劲殴打,也无法制止那股疯劲,却还是被体格远胜过他的大人掀飞,当少年要再扑上去时,小绿近乎发狂的惨叫,却让他硬生生停下。   比血腥味更污染空气的异样气息,浇灭了烧炸胸膛的火焰,逼希明扭过头。   少年腿发着抖。   属于他们的世界,彻底垮掉了。   即使脑袋像裂开的西瓜,也没倒下的尸骸,正有大团大团孢子似密集的肉块在脖子上膨胀。   四肢也异化为畸形而强壮的肢体,断腿根冒出一连串迅猛增殖的肉瘤,原本男孩的手掌,还有赤裸的独脚,都覆盖上一层漆黑的角质层,形状犹如巨型的蹄子,一看就善于奔跑。   眼前如心脏蠢动着的庞然肉块,让希明无来由想起被剥掉皮的鹿身。黑绿色的血管筋脉虬结,肉块沉重得连木床都压垮了,输液架也随之倒下,药瓶“哗啦”一声摔碎。   一条扎破肉皮、由血管缠结成的浮肿触手,从瘫在地上的少女身边闪电刺过,如捕食虫子的蛙舌,精准抓住逃开的小黄狗,慢慢缩回肉块身旁。   即使全力挣扎,这条只能被欺负的弱小生命,却挣不脱主人赋予的命运。   【你也和我一样,被饲养着逃不掉呢。】   触手上倏地冒出只眼珠,流着血泪打量着哀鸣的小狗。   它眼神迷惑地转动着。   肉块恍惚想起了什么。   那是“长庚”还很小、还能捧在手掌上逗弄的时候,还有啃着骨头撒欢,陪他玩耍训练的时候——种种如今已微不足道的回忆,在新生的“怪物”心灵中划过。   触手扩张为血淋淋的腔口,猛然吞噬小狗,浓稠的体液溅射一地,没有带来痛苦,将亲手养大的伙伴,温柔地吃掉。   下一刻。   只有薄皮包裹的狗头,从脖子伤口处膨胀的肉团中长出来,可以清晰地窥见里面的大脑半球皮质在蠕动,鲜绿色的涎水从狗嘴犬齿间淌下,冒着烟腐蚀穿木地板——这是头只应存在于噩梦中的人面犬。   而那张人脸,肥硕扭曲的五官,赫然是希明无比熟悉的,放大了数倍的“阿赫”。   “好饿啊。”   曾经失去光明又重见光明的眼球,闪烁着绝望色的幽绿与强欲色的血红,所点燃的妄念之火——扭曲成纯真消逝的螺旋。   耳边只能听到叹息的歌声了。   我的眼,是被害者的眼,我的手——   是加害者的手。   ————————————   PS:小铃其实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她只要拖延住时间,就有很多途径从艾伦手下保下阿赫,就算拜托梅莉也可以把所有学生藏起来,站在小铃的立场,是绝不愿和议长派爆发直接冲突的。只是小芽太急了,而阿赫意识动摇也认为自己被放弃出卖。大人许多耍弄手腕的事,在孩子眼中通常非黑即白,再怎么懂事,终究是孩子。不过就算小铃不被误解,事情也不会改变。   最后一句阿赫的心声——“私の目は被害者の目,私の手は加害者の手”,来自《星星公主》第29话的标题,嗯,喜欢治愈的朋友可以去看下,作者鬼头莫宏。他还有一部更强的名作《地球防卫少年》,也必须先看原作漫画,再考虑补动画,神曲阿姨说就是地球防卫少年的OP。我是大一时,从《科幻世界》一期特刊的科幻动漫介绍中知道其作品的,看完漫画后当年夏天那个凉爽,现在也是炎炎夏日,大家正适合补这类番,保证温度能下降个七八摄氏度。接触了鬼头的心灵洗礼,相信在大家眼中,从此老虚是路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火中的小鸟,迷途在何方(上)   往常供雨天集会和节日演出的风铃苑礼堂内,三百余名孩子大体上保持着安静,按班级、年龄自觉地分方阵坐着。   这是苑内少有的砖制建筑,精心涂漆的横梁与花岗石柱支撑着宽广的穹顶,上百盏白炽灯所排构的凤凰图,在孩子们头上展开光辉双翼。   主席台后深红色的帷幕上,以金线织就了联邦的五星火炬国徽,还有两侧插着的蓬莱号旗帜与五德凤凰旗,搭配偏黑色调的装饰风,所营造出的庄严氛围,极有利于培养学生的荣誉感和集体意识——然而今天刻意维系的这份肃穆,却压抑着所有未成熟的心,滋长着惴惴不安的刺激。   梅莉站在关闭的正门处,释放结界隔绝着礼堂与外面的交流,这只有她能通过灵感多普勒境界,静观前院内事态的发展。少女已做好准备,稍不对劲,就将整座礼堂隙间化,转移到她的世界内。   少女目光巡视着大窝雏鸟般黑压压凑集的学生,一众老师正在安抚这群不清楚现状的小毛头,而本该有权威坐镇的主席台却空无一人。   梅莉见状思忖着:据赵将军所说,除了收养的孤儿外,还有一些平民家的小孩也在苑内就读,小铃先生可谓是用心良苦呢。但这种情况,没谁能代替她主持大局呀。   少女顺红毯走进学生座位间的过道。低年级方阵边,她注意到一个怀抱塑料糖果罐的女童,全身都在发颤。梅莉认出是不久前和她拉勾的孩子。   “怎么了?”女童身旁搂着布娃娃的同伴小声问。   “我好害怕。”平素无忧无虑的小脸蛋,满布阴郁,“苑里从没像现在这样让人难受。”   肩膀被陌生的手轻拍了下,女童脖子一缩,心惊地回过头,正对上金发大姊姊和善的笑容。   “你叫小桃子是吧。放心,小铃先生处理完事情就会过来的,姐姐也在一起陪你们。”   “谢谢。”小桃子点头强笑,挤出两只酡红酒窝。   见女童当宝贝抱紧的大糖果罐里,装满了各色千纸鹤。梅莉浅笑着拍拍手,似响应无形的魔咒,盖子自行扭开浮上半空。   “在实现姐姐的承诺前,先来次魔术排演吧。”   她胸有成竹地向两人摊开手,一只红纸鹤静静躺在掌心——   少女极富气魄地甩手上抛。   “飞起来了……”同伴仰起头满脸不可思议。   女童目瞪口呆挪动视线,一只只纸鹤从罐口飘出来,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小胳膊激动地把糖果罐举高,彩虹般的“鸟群”蜂拥流出。从第一只飞上“凤凰灯”所照亮的半空,吸引了周围目光后,成片小脑袋都哗然抬起来。   梅莉指挥着斑斓的折纸马戏团,跳起了壮丽的朝凤华尔兹。   “大家安静地看哦。”   少女天然亲和的气场,抚平了学生们躁动的情绪,至少这一刻他们都顺应着内心惊喜,仰望着近千只纸鹤伴随令人舒适的风,从自己头顶上掠过,变幻出千奇百怪的舞姿,飞往主席台上空。   如顽皮的妖精时聚时散,“鸟群”划过百花缭乱的轨迹,追逐着无色境界内波动的共鸣,不断俯冲又盘旋,交织成一出盛大而华美的舞剧,点缀着庄严礼堂,宛若落英缤纷。   表演着表演着,一直留意外面的梅莉,却渐渐心不在焉起来,又过了一会,变紧张的神色,陡然透出几分凄楚,少女脸颊上,最终滑下两滴晶莹的泪珠。   在几乎所有人都沉浸于魔术中时,小桃子却察觉到身旁魔术师的悲伤,担心地扯扯她袖子:“姐姐,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金发少女慌张拭去了泪痕,“有只小鸟飞走了,飞到我们再也见不到的地方。”   ————————————   ……   初次拿起枪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独当一面,能凭本事在森林里无畏地活下去。   那时还未领悟到,自己只是在大人和村落保护下,脆弱的幼崽而已。   对幼崽致命的猎枪,在主宰世界的真正力量掀起的灾难前,和一根烧火棍也没区别。   那天,面对远方付之一炬的家园,男孩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被扔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而那个他瞧不起——有着厉害的父亲,却懦弱气十足的朋友,却反过来安慰他。   “我们只是小孩子,什么都管不了不是吗……”   一瞬间,以为自己长大的错觉,幻灭了。   ……   模糊的泪冲走了思绪,却无法冲去眼前的怪物。   希明树在原地发傻时,奈德医生已捡起掉地板上的左轮枪,然而还没来得及找掩护,扣住扳机的右手就猛然被触手尖贯穿,随即鞭状残影挥落,和另一只紧握手术刀的手,齐齐掉到地上。   “别乱动哦,医生。”甩动着尾尖沾血的骨刃,人面犬狞笑的嘴几乎裂开至耳根,“我只是给你做个小小的手术罢了,你这几天的治疗让我挺难受呢。”   “阿赫……”仿佛膝盖的骨头被抽走,希明噗通一声趴下,“你出什么事了?”   他望了眼想逃跑却伤重摔倒的医生,严实戴上的口罩,让大人的惨嚎也含糊变形,却反而更折磨着耳膜。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回应他的是蛇群般的触手刺入医生体内,血肉喷涌飞溅,如小孩撕扯蜻蜓的残暴虐杀下,这个一辈子不知解剖了多少人体的黑医,也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   “谢谢你的担心呢。”发泄着嗜血的渴望,人面犬边陶醉地打量着新生的后肢,“但我现在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   由男孩异化成的犬首鹿身的怪物,屈起强有力的四肢扑到医生尸体上,坚硬如铁的蹄子将整个胸腔踩塌裂下去。它埋头啃噬着内脏,享受那从未体验过的鲜嫩口感在舌头上化开,填胀胃袋的充实感。血肉被犬齿贪婪撕咬,反复回响的咀嚼声,混杂着骨头渣子破碎的呻·吟,让希明如坠地狱。   似暂时缓解了饥渴,满嘴是血的怪物转过身,面对靠墙瘫软的女孩,伸出粗长的舌头舔着脸上肉沫。   “这不是真的……”西村绿想站起来,身子却软趴趴使不出力气,“这不是真的……”   “小绿,你知道吗?”人面犬眼中红与绿的螺旋,完全夺去了她的心神,“你笑起来总不自然,让人一看就提不起劲的笑,还不如哭。”   就在怪物嘴里的血腥,都喷上女孩崩溃的脸时,一股刺鼻的异味从她胯下弥漫。   “对,就是这样。”人面犬恶作剧得逞地讥笑。   宿舍的天花板猝然被击穿,一道红发飞扬的人影闯进来,砸落人面犬背上。暗芒骤闪,数条触手喷血断裂,她与怪物缠斗在一块,挟带着千钧之力的军靴,踢小狗般将人面犬踹飞到窗户边上。   “喂喂。”小兔姬甩去军·刺上的污血,拦在两个孩子身前。留意到地上被吃得血淋淋的残尸,女猎兵眼神如同硝烟烈烈的炮口,“这种错误,可不是打屁股就能原谅的了。”   “嗷呜呜……”伏下身体,喉头发出低沉的威胁声,人面犬筋肉上被剜开的糜烂血洞急速愈合,它眯着眼估量了下形势,猛冲向玻璃碎裂的窗口。   “阿赫!”希明绝望地扯着嗓子。   “我要去找小芽。”“阿赫”却回头朝他咧嘴狞笑,“我得到了力量,能保护她。”   曾属于三名男孩、总少不了热闹和温暖的寝室,被怪物一头撞出个再无法填补的窟窿。   更多阳光透过怪物逃离的“狗洞”洒进来,希明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冻僵的蠕虫。   “小绿,没事吧!”   西村晴这时从门外扑到妹妹身前,她惊恐地扶起小绿,这才发现妹妹已然失禁,连裙底都完全湿了。   近乎耻辱的情况下被姐姐抱住,女孩眼瞳坏死般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张张嘴像要哭出声时,却突然两眼翻白,昏厥过去。   “先收拾烂摊子吧。”小兔姬望望狼藉的现场,还有失魂落魄的男孩,懊恼地叹口气。   ————————————   从宿舍逃出来的人面犬,正嗅着记忆中强烈的气味,向前院自由跑去。   它看到了那对它来说最重要的女孩,被几名坏大人看守着。   【要把她救出来,然后——】   见怪物来势汹汹,护在苏芽身前的竹原明子,右臂不正常的流质化,霎时膨胀为大力水手般、未知生物的粗壮前肢,从乳白色的皮肤里,不断滋生出绿宝石形美丽的种子。   种子一颗颗被从肌肉孔中迫出,蹦上半空射出灼热的光线。   以风驰电掣的极速,躲闪着光束切割大地掀起的爆炸,人面犬甩动舌头嘶吼着。   “明子姐你回来了啊!我现在和你一样,也变强了!”   “你是阿赫?”听见无比熟悉的声音,苏芽从看守钳制下拼命挣脱,“不可能……怎么会变这样!”   “因为听了夜枭的歌声啊。”阿赫开心地回应她,“小芽你一定要关紧窗户,当心奇怪的鸟哦。”   第一轮爆炸后,阿赫与明子如争夺食物的野兽对峙着。   人面犬霍然转头,双瞳中邪焰高涨,湃动出无形的螺旋,朝不远处观战的小铃涌去。   【糟糕!】不得已舍弃苏芽,明子挡在了恩师面前。   少女用来阻拦冲击的怪臂,像是遭受到了巨力扭曲,而被撕开漩涡状的恐怖裂口,纵使很快恢复,人面犬却趁机将苏芽扑倒,黑色的前蹄轻轻踩在女孩腹上。   怪物嘴角涎水横流,滴落上苏芽娇嫩的肌肤,却并未伤到女孩,只是弄脏了她的脸。   “我得小心些呢。”人面犬温柔地凑近脑袋,“人这种东西稍不注意就会弄坏,跟我养的那些小家伙一样。”   残留着肉沫的、白森森整齐的牙齿近在咫尺,女孩观察着怪物的表情急剧波动,不是出于恐惧,而是……   “小芽,你这是什么眼神。”人面犬五官失望地扭成一团,“你不该为我高兴吗?”   苏芽眼中道不出的悲伤,愈发令它心烦,有种把那纤细的脖子一口咬断的冲动。   “不,你不是阿赫。”女孩终于摇头抗拒,“怪物,把阿赫还给我……”   “怪物?我、是——怪物吗?”   人面犬神情困惑地咧着嘴,从苏芽望向它的眼睛中,它看到了自己的脸,长在一颗骇人的狗头上。当它似乎认识到这个事实时,那张人脸也在开始崩溃。   “别看我呀。”   丧家犬的哀鸣总让人心酸。   “闭眼!别看我啊!”   凝视着少女被口水玷污的清秀容颜,阿赫眼珠里渗出血。   它伸出布满倒刺的舌头,要舔舐女孩的脸时。   从影子里钻出的剪影玩偶,瞬时束缚住了怪物的动作,而苏芽也沉入地上的阴影黑洞里。   不远处猫魔女脚下扩张的影池中,苏芽再次冒出头来。   “不要碰她。”   艾伦冷声警告着竭力挣脱影缚的怪物。   像是最珍贵的骨头被夺走,人面犬刚要疯狂地追击,却猛地被一道横贯庭院的青光重击倒地。   烟尘散逸,显露出灵梦的身形。少女屹立于肉山般丑恶的怪物身旁,醒目的蝴蝶结和发辫反射着日光的绚丽,随尘埃气流飘飞。   “见到黑皮狗才觉得不对劲,还是晚了吗。”   灵梦瞥向怪物的视线,如船锚冰结压住人,沉陷极寒的海底。   “艾伦,交给我。”   魔女蹙眉质问:“你又要抢我的猎物吗?”   可触及到那刻骨铭心的眼神,和多年前将她从魔窟中救出来时一样,如鬼般残酷又凄厉的眼神。   艾伦默认了,带着蠢蠢欲动的影子们,不甘心地退下。   人面犬摇摇晃晃爬起来,被废舰城至强的鬼神盯上,却没有一丝陷入穷途末路的觉悟。   “好痛啊,灵梦姐你也来了。”   它望望身下娇小的少女,又看向远处露出不忍心表情的明子,瘫在地上木然的苏芽,还有小铃老师波澜不惊的面容——燃烧着红与绿烈火的魔眼,愈发透出旺盛的忿恨。   “喂喂,都这样看着我干嘛……是啊,很丑哦,很恶心。”   “但是——却无比的强大。”   它猛瞪住灵梦,可有若潮涌的扭曲之力,却被少女的灵光轻易弹开。   伸出右手,灵梦摁住怪物的前肢,只一捶,雄鹿般灵活健壮的腿就被打折,骨刺从断口内恐怖地窜出。   “为什么都要来对付我?”“阿赫”却感觉不到痛苦似的,脸上尽是委屈和无辜,“我变强大不是件好事吗?”   “只因为是怪物就不行吗?”   乱拳如雨捣下。   “灵梦姐,别打啦,这不是我的错啊。”   它恍然明白自己承受了什么。伴着沉闷的重击声,每一拳挥落,地面都仿佛在震颤,怪物徒劳地反抗着,扭曲的冲击渗入地底——土层开裂,草屑纷飞,空气颤动,可不断挥下制裁之拳的恶鬼,却毫发无损。   “呐,灵梦姐,你开心吧。”阿赫呜呜哀嚎着。   拳头又打在狗嘴上,连话都被堵进喉咙里。   一条软趴趴的触手上,倏地冒出个肉疮,再度长成一张小小的脸,凑到灵梦脸旁。   “把生命玩弄于鼓掌,想救就救,想养就养,打打骂骂,你很开心吧。”人面疮挤出副哭诉的表情,“拥有这样的力量,不是怪物是什么?”   “难道你不和我一样吗?”它痛苦地吐着舌头。   灵梦面无表情地捏住人面疮,那张脸连同整条触手成肉浆爆裂。   化身鬼神的少女终于打够了,抬脚踩在狗头上,低垂目光,窅黑无神的双瞳,直视着阿赫凶光毕露却又畏缩的眼。   “看清自己的丑态了吗?放心——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我也会让你,至少像个人死去。”   她高高举起拳头。   天地间蓬勃的生机似汇集在这一拳上。   在少女拳挥到一半时——停住片刻,最终还是落下。   青光凝聚为蛇形的闪电,无声钻入怪物体内。   呼应内心欲望而诞生的巨兽,在崩解一地的汁液肉块中剧烈缩水,重新显露出瘦弱的男孩轮廓。   恢复了人形的孩子,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周遭是风铃苑改变的日常。   好累啊,简直像活力被身下的土壤抽走,是引力的缘故吗?   阿赫撑起胳膊翻了个身,舒口气躺在疮痍的草地上。盛夏茁壮成长的花丛,被肆意践踏腐蚀,却仍顽强地支撑着那生命微渺的重量。   “这就是我……平凡的死亡。”少年望望人生中最后的风景,却全然没意识到这是他的遗言,“我还是太消极了……”   映入眼中的阳光依旧灿烂,男孩赤裸的身躯,带着和初生时不一样的安宁睡去,宛如一只水洼枯涸后被晒干的有脚蝌蚪。风刮着连山的花与芒草低伏,给飞向天空的小鸟送别。   仿佛死死掩住耳的寂静中,所有人都沉默着。   “发生了什么?”   在大家呼吸都要停止的时刻,苏晓茫然的声音,却打破了薄冰般黏附空气的死寂。兴冲冲赶上来的男孩,转眼见到好友的遗体。   “喂,阿赫,你怎么了……”   “喂,阿赫,快醒醒啊。”   沉重的现实一点点压在身上,他无力跪倒在尸体前。   ……   “你看看,这是什么?”   少年用力拆着纸盒,涕泗横流。   “你不是一直都期待蓬莱号吗?那么多朋友,我只告诉了你啊!”   男孩端起亲手造的船模,推着好友毫无生机的血肉,目光求救似的,投向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苏芽。   “你怎么回来了……”   望着妹妹比铁锈更荒敝的眼,怕被殴打似的,苏晓缩着身子战栗,往常灵光的嘴,却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女孩一脚把蓬莱号模型踢开。   少年耗费无数个日夜的心血在地上翻滚,可他却已失去了保护的勇气。   灵梦转身从苏晓背后经过时,顿住步伐。   “我说过了吧,只有小鬼才会把这当宝物。”   少女昂首走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中的小鸟,迷途在何方(下)   阿赫的葬礼,是在风铃苑后山一片开满白花的小树林举行的。   灵梦以最激烈的手段替男孩解脱后,就与艾伦默契地去别处了,见证了无可挽回事实的梅莉,觉得自己有必要代她参加悼念的仪式。   托梅莉设下结界封锁礼堂的缘故,发生在前院的惨事,得以向绝大多数学生隐瞒。等处理完现场后,阿赫不治离世的消息,大概会在私底下流传,而目睹残酷真相的几个小孩,都被下达了封口令——他们沉默接受了大人的安排,但真正割开伤痕的内心,却无法同受蒙蔽的双眼一样,被谎言的麻药欺骗。   作为补偿,他们被允许参加朋友的葬礼。   为了从窒息的现实中逃开,或者是为了从妹妹身边逃开,苏晓借口整理遗物,捡起船模型跑回了寝室。与陈希明一起,往日的冤家对头,只是在狼藉不堪的家中无言收拾着好友留下的东西,并因一一触碰那些熟悉的事物,而再度忍耐记忆虚无的触角,挑拨神经而激怒的阵痛。   那副已用不上的眼镜,在一堆垃圾中分外显眼,苏晓特意捡起它,盯着镜面的磨损和裂纹、还有折断的脚架一会,收入总保管着乱七八糟藏品的口袋。希明虽然留意到了,却终究没说什么。   跟着被担架搬走的尸体离开庭院前,苏芽最后望了阿赫告别人世的草地一眼,腥膻的气息萦回不散,他的生命似乎仍残留在土壤上,随浸入泥层根茎的血水而渗开。   被灵梦的灵力净化,男孩遗体并未如一般鬼芽尸融解,浮肿丧失生机的血肉,终得以保持“人”的姿态。   火葬的准备做好了,寥寥一行人聚集在草木葱郁的后山。   从晾晒着层层衣物的缓坡上去,梅莉踏过的绿毯,被清新的五颜六色点缀,心情却难以容下这一份斑斓。她在人群后面停住,向树林前空地——巨大柴堆所拱卫的遗体鞠躬。   “看到他们的眼神了吗?”   风中有浓烈的汽油味,只穿着迷彩背心的小兔姬,放下手里的斧头,捡起搭岩石上的游侠风衣,她示意梅莉看那些围绕柴堆的孩子们侧脸。   “每回接触这样的视线,就觉得眼球被生锈的锯子割着。明明是小鬼,别受了委屈,还一副要忍受痛楚的自虐相,想哭就哭多好。“她掏出酒壶猛灌了口,“还有个女孩吓得够呛没来,估计不止身体,连心也残疾了。”   梅莉没有搭理,女猎兵轻浮的表现让此刻的她反感。   小兔姬却不以为意继续着不良大人的恶癖,梅莉又注意到她脚旁的黑色大塑胶袋,少女知道里面塞着什么。   “只要准备一个袋子就万幸了。“女猎兵耸耸肩,”当然对他是绝对的不幸。听说这个倒霉鬼被收编前,是旧城挺活跃的黑医,不知熬过多少大风大浪,没想到就这么死了。如果不是想保护两个小鬼,应该能第一时间逃走吧。”   将斧头拾起,小兔姬单手提着裹尸袋。   “我去把他埋啦,好歹再敬杯酒。”   柴堆被小铃抛出的火炬引燃。半大少年的身躯,带上遗物共同淹没于火浪的拥抱,混杂着焦臭和木头香的浓烟升上晴空,在无垠的湛蓝天色中稀释,不知把众人的哀思和男孩的灵魂送到了何处。   梅莉想起礼堂中捧着糖果罐的小女孩,仍蒙在鼓里的她寄托心愿的纸鹤,注定是飞不到那地方了。自己所能做的,终究是欺骗的魔术罢了。   少女叹息一声,怀着些许感伤,还有对自己的嫌恶抬起手,掌心所托住的红纸鹤翩然飞起,扑入炽热的焰海。   男孩火化后留下的骨灰,那些曾属于一条生命的余烬,在滚滚热浪退去后,被细心地挑拣出来,装进小小的木盒,交由生前最好的朋友捧着。   希明望着掌上朴素的骨灰盒,双手如同油画中的干枯枝杈一动不动。   “被夺去那么多,接受了那么多帮助,拼命活下来,结果阿赫的重量——”   “只有这么一点吗?”   梅莉只感觉心被少年茫然的声音刺痛。她望向前方繁茂的树林,如白鸽群葳蕤盛开的花海,在满林轻风拂弄下送来幽香,却终究和残留的烟臭味和光同尘。   竹原明子和保育员大妈正在林中一棵树下挖坑,树干上挂着的木牌写有阿赫的名字。坑越挖越深,少女突然苦笑着踩住铲子开始闲聊。   “云波姨,还记得我和老师刚上船那年——赞巴尼号在新迦南被追兵袭击,船长杀的那个龙芽使么?也是我们安葬的。”   她用力呼口气,又铲起土来:“当时我不懂为什么要安葬她,现在懂了。”   “嗯,我记得,一个和娜琪亚美差不多大的女孩,才十三四岁吧。”大妈抛出坑的土都堆成座小山了,远远高过明子身旁堆的,“乱世就是这样,大家都在糟蹋青龙神的恩赐。泪痕教说人的灵魂是神洒落尘间的泪水,被神拯救的肉体也该还给神,不管是敌是友,总讲究个入土为安。话说你都回来了,娜琪亚美在哪?”   “船没进港,就先跑去龙之伤朝拜了。”明子无奈摇摇头,“如果她知道这里,有个被鬼芽吞噬的孩子没得到拯救,恐怕又会自责吧。”   听到这儿,云波双手合十,贴着胸口遗憾地祈祷:“愿迷惘的泪痕,回归龙的眼睛。”   墓很快挖完了,在安置好阿赫的骨灰盒后,小铃填了第一铲土,墓碑也由她亲手立上。她带着三个孩子作为亲族见证人,在简短的祷告后,与除梅莉外的所有人唱起一首悼亡诗。   “请不要站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我是扬起千千遍遍的风,是雪地上闪烁的钻石。”   “我是照耀金色麦芒上的光。”   “是秋天轻柔的雨。”   “当你在早晨的寂静中醒来。”   “我是那只凌空升起,静静飞翔的鸟儿。”   “是夜晚温柔闪烁的辰星。”   “请不要站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死去。”   悠扬的旋律以歌声哀嚎走调告终,与粗犷的身材不同,云波大妈细腻的心都似要哭出胸膛外。望着两个跪在坟前泣不成声的男孩子,站在小铃身旁的苏芽,向平时总能给她答案的老师提问,眼神却心丧若死。   “老师,为什么我哭不出来,你也哭不出来呢?”   “你心里应该明白,哭是为了安慰自己。”小铃口吻淡漠,“可你在拒绝。”   苏芽纤盈的躯壳如朽木空荡荡的,更僵硬得像要随时倒下去。   “其实阿赫……是不是很讨厌我们——”   “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够,所以他才会变成这样。”   “你已经够明白他的痛苦了。”小铃抬起手,想扶住那颤抖的肩膀。   “才不明白!”苏芽猛然打开老师的手退后。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苏芽死咬唇低下头。   小铃却平静地收回手。   “你是在怨我放弃了他吗?”   女孩麻木地摇晃脑袋,似否认又似在抗拒。踩着埋葬朋友的泥土,她转身往来路闷闷地跑回去,小铃追赶了几步,却终究停住也没喊出话。明子见状担心地跟上去。   “小铃先生。”梅莉踌躇着来到似石像凝固的身影旁,“你为什么不委婉点安慰她呢?刚失去了朋友,这孩子还很脆弱。”   风铃苑主却没正面做出答复。   “刚刚那首诗叫化为千风,是在天空中讨生活的船员间流行的。”   深橘色的双马尾,伴着红白格子式的宽大和服双袖与黑裙摆,在跌宕的山风中,划开一阵鲜明弧度。   “这五年来,也有少数几个学生发生意外,或生病,或自杀死去——我们都是像诗中所说来面对他们的逝去。”   被清澈的铃音所触动,梅莉因心情压抑住的灵感,这才注意到树林里除去眼前新坟,还零零落落散布着好几座墓碑。   “先生你、在……内疚吗?”梅莉不忍地问。   “内疚?”面前身份特殊的老师,只是无悲无喜地直视着她,“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您很爱那些孩子。”梅莉苦涩地道。   “看来你真误会了什么。”小铃却如对错误答案果断划上红叉一样,否定了她,“人的偏爱,与我这份感情是不同的。”   “对每条生命都逐一排名的人来说,每认识到有生命消逝,反应也随着排名的先后不同。而对于学生,我不可能给书架贴分类标签一样,因材施教办不到,好坏优劣也不会区分,只是一视同仁,我对他们的是责任,而不是爱。”   梅莉不相信地动着嘴想说什么,却被小铃苦笑着阻止。   “我为什么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自己的观点,原因就在这了——在做到对每条生命心心相印的包容前,你真能理解眼中所见的事实吗?清醒的觉悟,和自我满足的区别是本质上的。知即是死,梅莉你对最残忍的现实还是欠缺真实感了。”   “那什么是真实感呢?”少女看着面前饱经风霜的女人,她依然年轻,却在俗世浊流中保持着让人钦佩的高洁,如亘古不变的峰岭上燃烧的篝火,“如果不是悲伤内疚,那您又怀抱着什么感情,念出那首诗呢?”   “人们会讴歌生命,对有价值的东西寄予思念。哪怕遭受鲜血淋漓的痛击,仍抱有残缺的希望活下去。”小铃声如切金断玉,毫无半点迷惘,“会擅自为了别人的死而痛苦,却又敢于为自己而加害别人。无数的现实沉淀为大沼泽,我们从现实的泥泞中趟过去,不时有人被吞没,那些曾挣扎过的痕迹,或作为路标,或偶尔冒出气泡,警示着后来人。”   “你想理解挣扎的过程,注定也在给自我的包袱中,增添无数负担,却不一定能打捞起那些业已沉没在黑暗中的事实。说不定你能见到的只是残骸与内心动摇交织的幻影,反而成为误入迷途的陷阱——对在泥泞中跋涉的旅者来说,学会恰当的取舍方能前行,尤其是在你为一大群人引路的时候。”   “的确,内疚我有,但不是出于爱,而是因为责任。我虽然有些经验,能提供的也只是统一的引路和指导,而不是硬拉着每个人的手,拖住他们沿着自己的脚印寻求去路。”   小铃脱口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顺空气融入花香和阳光中,被赋予了更深刻的分量,而让人难以释怀。   “人唯有自己活着做选择去面对。”   “就拿葬礼来说——”小铃回头面向大树墓碑前哭诉的男孩,“比起哀悼逝者,不如说是给予生者面对现实力量的仪式。”   “可希望逝者安宁才是最重要的吧?”梅莉的疑问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发生在葬礼上的争执非常多,你能保证那些言行和仪式,不是在侮辱死者?生与死的本质,变质成拥有和失去,在每个参与者的情感、算计中胶着,那是激烈的内心之争,也是世俗之争,生者在借死者,抱怨着对人世、对命运的不公,渴望得到更多。”   “命运收束的羁绊,也能被它斩断——这就是上天在葬礼上向凡人垂询的方式,我们没有反过来质问的资格,顶多只能质问自己,给出相对合理的答案。”   “可一切由人承担难道就是合理?”或许是为了排解体内那快要涨破气球般,压迫着胸口的空虚和抑郁,梅莉迫切地想反驳什么,“小铃先生,我认为人与世界是对等的,不公平去追求就好了。在这广阔的世界,一定能凭自己的努力,找到容身之地,命运绝对可以改变,小铃先生你创办风铃苑,带着孩子们成长至今,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的确,是该改变。可梅莉,对你来说世界的定义是什么?”小铃凝视着少女眼眸中,再度由紫色染成金黄的万花筒,“宇宙?地球?社会?”   “你能在自己的容身之地,找到对抗世界的立场吗?还是你误解自己脚下,就代表整个世界?”   她歪头摆弄铃铛,响彻灵感境界的铃声,再次震开梅莉脑海中茧壳上的裂纹。   【风铃苑三百五十二名学生,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幸,在收养资格的调查中,我所见过的事实,只能让人徒添悲观——仿佛人从出生起,就是为了承载构成这人世无数棱角、不同立场的恶意。阿赫他们的遭遇,只是个不幸的缩影,却已足够让你落泪。可换个角度看呢?那些撑住折磨又通过正确抉择活着的学生们,不正是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了吗?】   【梅莉,你出身森罗,接受了超一流的教育,又拥有凌驾人世的力量,毫无疑问是顶层的肉食者,却视成就自己的高墙为铁笼,从属于自己的立场中逃出去,你不需要规则的保障和助力,也不需要凡人的膜拜和怜悯,那你需要的又是什么呢?】   【你的内心世界极为丰富,甚至能因此无视现实的扭曲,而直面更永恒的东西。可人与世界从来就不是对等的,哪怕是天人论所标榜的超然物外,也逃不过唯心的藩篱,这对灵能者来说至关重要,但对无法成为超人的凡胎来说,仅是填不饱肚子也当不了武器的空想。】   【我还有许多学生,以及在这之上的使命。被社会抛弃的幼崽们,哪怕侥幸活下来,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抱团,以后还将面对更多残忍的现实。信念,勇气,生存资料,以及换取它们的代价——在这场赌命的战争中缺一不可,而唯一能把它们统合起来的就是思考,比起一昧互舔伤口,有时痛苦反而会让思考更清晰。我知道苏晓他们一定在内疚,可内疚换来的安慰,就能让阿赫活过来吗?难道不该是借机反思,用理智来面对失去重要之物的恐惧?】   【之前的交谈,梅莉你大概认为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吧。说实话我一直在困惑,到底是驯化好、拿一点食物加抚慰,就能一直忍耐主人圈养的牲畜,还是受伤后战斗更凶残的野兽,更利于在这世上繁衍呢?我想兼具两者的特质,才能顽强地活下去吧。所以这些从黑暗森林里逃脱的孩子们,对我来说寄托着宝贵的期许,与其缩在树下留恋着单薄的荫蔽,自己负责任地建立庇护所才有骨气,我希望他们能成为这样的人——】   【我所追求的对等,在人与秩序的协调间。】   那比话语更有力量的铃声,在林中哭泣的孩子们,和冷冰冰的墓碑是否能听见呢?   “很难的路。”梅莉吐出的字,透着让她都觉得难堪的重量,“很难,他们会很辛苦。”   【我知道。生逢乱世,相比归附‘祸乱之龙’那样靠暴力,直接又高效的恐怖统治。或信仰白莲教此世与彼岸,能靠奇迹联结起来的狂热宗教洗脑。承认自身渺小的人们,团结起来开辟活路才是最艰难的,你就把这当癔症患者的狂言吧,我只是投身到一场失败几率极高的实验罢了。】   【这就是天启追随者的悲哀和幸福所在啊。】   小铃红眸中光耀群山的烈火,回归成理性的火炬,静静地燃烧着。   【但阿赫的事我也得到了教训。弄清夜枭的目的,搜索她行踪才是当务之急,我了解灵梦,她接下来一定会刮地三尺都要找到人,希望赫恩小姐能从旁协助,不要让局势失控。】   梅莉颔首明白了她的意思。直到涉及实质性的委托,她这才惊觉,刚才小铃情感出现了多么剧烈的波动。   这位先生在白泽之变时就与父母失散了,当时她同样是被抛弃的幼崽,虽然经权贵收养长大,却深刻地体会过自己在时代大潮下的无力。长大后,她一定也经历了许多,才磨砺出如此坚定的认知。比起容易迷途的孩子自己找路,有个忠实的大人指引方向是多么重要,小铃先生把对将来的期待放在这群小孩身上,投入的心血无愧于真正的父母,却谨守有限的监护人立场,她的真情难以言说。   到底是爱还是责任,爱可以是母亲偏爱着某个孩子,可责任却会把三百多个学生的重量都扛在身上。   阿赫的事是个无法忍受的悲剧,如果破晓天火是因追捕自己而开始行动,她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面对眼前的坟墓,少女绝做不到退缩,她终于有使用这份力量为联系世界纽带的认识。   当希明趴在坟前无力抽泣时,苏晓却用沾满泥土的袖子拭去泪,捧着蓬莱号过来。   “老师,我能把这些东西带去基地吗?”男孩湿润的目光犹如在乞求,“就一会。”   小铃盯着他红肿的眼睛,轻轻点头。   苏晓向着更幽深的树林里走去。   梅莉往男孩凄凉的背影望望,又回看小铃,风铃苑主冲她点头,像在说拜托你了。   金发少女尾随着苏晓,绕过树与花海的壮观迷宫,穿过纯白花朵激起的一重重浪,见到一棵比周围所有同胞都要高大、足超出七八米的树,而在同样开满花的粗硕枝干分叉上,建了一座小巧的树屋。   “姐姐。”苏晓夹着“蓬莱号”,顺挂梯单手爬上树屋延伸出的地板边,冲她招手,“还记得我答应过要带你来的秘密基地吗?”   他回头望着封闭的木门:“这里就是。”   门上用彩色粉笔画着极为形象的巨大战舰,还有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废舰城超和平管理队”。   话音刚落,梅莉已跳出隙间来到他身边:“好厉害,是你们造的吗?”   “当然,都是我们一手搭建的。”男孩先吓了一跳,却很快镇定,张开手摸着木门上可笑的涂鸦。   “以树屋为根据地,周围都是我们风铃苑的自然学校。”   少年声音渐渐低落。   “阿赫他很喜欢这里。”   打开门栓踏进去,苏晓将“蓬莱号”放在由几张桌子拼成,堆满自制玩具、机器、书本和昆虫标本的展览长廊上,少年打量着旧日回忆的沉淀,又从兜里掏出眼镜放在船边。   “本来想献给市政博物馆的,看来还是放在这里作为秘密宝藏,才是该有的归宿。”   “这棵树。”梅莉在屋外打量着头顶枝杈倾泻下的花帘,她发现比起叶子,似乎花要更多,“它叫什么名字?”   “黎明树。”苏晓的回答从屋内有力地传来,“这是沉梦之森北方的树。我们从老家逃走时,唯一保存下来的东西,就是它的种子,按照游民的习俗,从故土带走的种子发芽的地方,便是新的家乡。”   “黎明吗?有什么特别的寓意?”这份生机澎湃的美,冲淡了梅莉内心的沉闷。   “有。”少年走出来朝被花海遮蔽的天缝望望,“因为总在太阳快出来时开花,所以被视为破晓的使者。”   “它的种子很特别,听说被一名稀世的龙芽使祝福过,人们很久前开荒就发现,黎明树被火烧后,种子依然不会死,它们洒落在土壤中,被坚固不易燃的外壳保护着,而树枝树叶烧成灰后,又化成积淀在泥里的养分,只要一场大雨就能让种子发芽。里面坚韧无比的生机,冲破坚硬的外壳,最终成长为参天大树。”   “真不可思议。”梅莉伸手触摸娇嫩的花瓣。   “嗯,如此柔美的花,却孕育着顽强的种子。”苏晓上下环视着承载着他体重的黎明树,“我和苏芽的名字,便来自它。”   “它是沉梦之森最美丽,也最笔直向上,在无边黑暗中寻找阳光的树。所以小孩出生时都会种上一棵,希望能如树一般分享着祝福的恩泽成长,而这儿的树林,是风铃苑开办时小铃老师带我们一起种的。”   “我们老家流传着一句谚语——风刮不倒一颗有根的黎明树,洪水冲不垮一片有根的森林。跟蓬莱号的船锚一样,象征着扎根土地不离不弃生存下来的决心。”   “如同南边回归大绿海的水葬,我们北方的葬礼也是由黎明树包办的。”   “阿赫下葬的那棵,就是他五年前种的。”   “只用五年就长这么高了,还能长得更高的……”   男孩像是快坏掉的电风扇,艰难摆着头。   他陡然在木地板坐下,不服气地嘟哝。   “建这树屋的树是灵梦姐种的,也不知为什么长得这么高。”   【原来是灵梦的树吗?那这门上的画,也是她的手笔吧?】   少女已然心醉神迷,虽然脚下只是一间脆弱的木屋,不过三坪的小小天地,可与壮美的树海融合起来,对身边的孩子和另一个她关注的女孩来说,又是重要的回忆场所。生与死的美好祝福,纯真与未来的约定,全和谐地透过一颗种子成长至今。   这就是沉梦之森。   “姐姐,你说大家都这么痛苦,我该怎样表现才正确呢?”苏晓向上斜看着令他由衷感到亲切的少女,自然而然地袒露心声,“是幡然悔悟,还是沉浸在悲痛中,把阿赫的死当自己的错,不断给自己打击?”   “这样做就真能表现出痛苦吗?还是借着怀念阿赫的名头逃避?”   男孩一直流畅的语气,终于如吞下金属屑般生硬:“没谁有资格背负阿赫的生命活着,没谁能被替代。自以为是地将阿赫从坟里挖出来不断提醒自己,不等于鞭尸侮辱吗?我所能认真决定的,只有自己的生命。”   “但问题是阿赫遭受过的痛苦又是实打实的,我该怎么办?”   哪怕先前哭得那么惨烈,此刻也固执地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少年抬头透过满树的花丛,仰望夏日刺眼的晴空。   “不,最关键的是怎么面对小芽。”   “我妹妹很坚强,从小就很坚强,她连玩具都没向父母要过,还是不到一米的小不点时,就帮忙干家里的活。”   “我家是座很大的农场,每到夏天时青黄的稻浪就连着群山的梯田,而我则喜欢偷玩,经常天黑都不回家,最后被小芽找回来。”   “她喜欢去茂凯叔那打工,是因为那会让她想起曾经的生活吧。”   少年没再望天空,忽地站起来,无力耸拉着脑袋。   “谁都说小芽比我懂事,可再懂事也只是小孩子,随时能被一把捏碎。没大人就很难活下去,我们就只有等长大吗?”   “直到遇到灵梦姐,我才明白什么是超人的强大,小芽她就是向往着那份奇迹的力量吧。”   “五年前灵梦姐将我们从人贩子牢里救出来,后来全城的战斗中,她又拜托里香姐带着我们躲进蓬莱号。哪怕外面洪水再泛滥,我们也被那艘船保护着,没受到一点伤害。”   “对我来说,蓬莱号就是个奇迹。”苏晓噙着泪回头看桌上的船模型,“一个我能触碰得着的奇迹。里香姐也说过,这世间再没比它更宏大更具象征性的,代表着大绿海,传承时代和钢铁精神的东西了。单是念出这个名字,就是无与伦比的美。”   “见到战争后满是废墟的城市,在制造蓬莱号的工业魔法下复兴,我见到了力量,那是我能切实掌握的力量,如果能掌握好的话,也一定能重建我们失去的家乡吧。”   梅莉出神地打量着情绪率真而激昂的男孩,她被这富活力的双眼里的愿望吸引住了。   “这就是我的梦想,我想阿赫也该有梦想,虽然他没对任何人说。”   “小铃老师告诉我们,人的追求都建立在生命的基础上,死了一切都谈不上了。”   “比起蓬莱号,我们有限的生命,实在太脆弱,可正因为如此,更要抓住它。”   少年又忽而垂头丧气。   “想了那么多,可我作为人活着,还是一根筋的蠢货。”   他久久地沉默。   “是灵梦姐送阿赫上路的吧。”终于问出了想确认的真相。   “你怪她吗?”梅莉平静地问。   “小铃老师要我们别把阿赫的死告诉别人,说是为了死者的名誉,也是为了生者的安慰。选择权在我们手上。”   “可不管怎样,总有人要受伤害。”苏晓用舌尖润润唇,“明白被伤害的痛苦,仍然去伤害别人是最难承受的,灵梦姐是坚强,还是对这份痛苦麻木了呢?”   “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就像用巨大的游泳圈把自己和他人隔开,一抛弃泳圈就会溺水似的,除了我们这些小鬼,没谁愿意接近她。”   “姐姐你很善良呢。”男孩喉咙像干枯的死木,被泪水滋润又灼烧着,“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对灵梦姐的厌恶,或许只是不了解的缘故,但我想你不像那些人一样,既恐惧憎恨着真实的灵梦姐,又一边依赖着她吧。”   “你一定是把她当重要的人来对待。”苏晓斩钉截铁地说。   “重要的人吗?”梅莉一时惘然。   这森林里众多昙花一现的生命,如梦幻般终结,作为见证者,她必须在内心列一份详实的排名单。   或许自己不是渴望包容眼中所有的事物,而是在祈求一个残酷的奇迹。   愿境界的翅膀,能穿越所有心灵的膜壁。   少女抬手接住一片翩翩飘落的花瓣。   “即使肉体会像花朵一样终有凋落,但心却可以如花香一般飘往远方。”   仿佛远远看见了美丽的风景。   她知道同样有花雨飘落在新立的墓上,花瓣终将如一层细碎的白雪将那墓覆盖,留下芳香的思念,零落成泥。   (梅莉最后念的箴言,出自弘法大师空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影子是少女的步幅   数以吨计的黑水晶似的玻璃,依附在弧度恢弘流丽的金属梁上,构成一顶由漆黑琥珀雕琢成的庞大皇冠,保护着数十年来如封禁于化石中,时间停止流逝的温室。   为迎接日照而设置的一扇扇活动天窗死闭着,阳光无法穿透这漆黑的窗口——整间温室的照明,一年四季全然由遍布穹顶与地面的数千盏调光灯来控制。特意调整成蜂蜜色的光线,交织出明亮而温柔的暮色,熏染着蜂飞蝶舞的花海。在这童话风的黄昏中——   艾伦拖着孤单的影子,行走在路灯照耀的鹅卵石小径上。黑猫迈着优雅的绅士细步,如一只幽灵跟在她的圆头小红靴边。   矢车菊、风信子、郁金香、红蔷薇、大丁香、桔梗……受不同季节恩宠的鲜花,汇聚在芙罗拉的王国里,多彩的花丛中运作着犹如稻草人的自动洒水器,伴交响乐广播翩翩起舞,水花跳起欢畅的空中华尔兹,顺花叶争先恐后淌落,或渗进泥土,或流入沟渠——生生不息的协奏,配合空调系统精心打造的风和恒温,让小魔女感受到尘世远去的舒适感。   可心——仍然空荡荡的。   少女此时已换下盖世太保似的军服和大檐帽,穿着与玻璃天顶相辉映的漆黑连衣裙,   宛如悲伤的夜之公主,巡视着永远不会进入夜晚的王国。透着沙金似水光闪耀的长发,披散在纤瘦的小肩膀上,纠结成团的发梢一束束翘起,张扬着蓬松的存在感。   在环绕双鱼座喷泉修剪的壮丽花墙前,她见到了头顶草帽的老人侧影——废舰城的议长卸下了人前显赫的威势,正一身园丁打扮蹲下来,伺候着大丛白玫瑰,戴着老花镜的双眼,如在给婴儿搓澡细致而专注。   “对不起,爷爷。”艾伦走近他身旁低头,苏格拉底趁机扒住裙角上黑白流泻的典雅蕾丝花边,松鼠上树般轻盈爬到少女右肩。   “我把事情搞砸了。”   老人放下园丁剪,转头面向罚站认错似的孙女。   “那个男孩变成了鬼芽尸,被灵梦杀死了,我没对风铃苑进行彻查,明明是个好机会的。”   少女为放过爷爷政敌的幼稚行为而自责。   “艾伦,你觉得自己心软了吗?”老人却口吻恬淡地问。   小魔女抿唇再压低头:“是的。”   起身来到孙女面前,奥瑞斯轻抚着那失去发带更显蓬乱飘散的金发。   苍老仍强健的手离开温暖的小脑袋,一朵白玫瑰就点缀在灿然的鬓发间,苏格拉底也“瞄”的赞叹了声。凝视着孙女纯真无瑕的美,被世人称为“影鳄”的枭雄,竟微笑着吟诵起小诗。   “不要问我用什么头饰,而我们的发是黑的。”   “一个女孩。”   “有着比灯光更金黄的头发。”   “不该用发带,而应戴上鲜花。”   “爷爷。”摸着头顶娇嫩的花瓣,艾伦羞涩地抬起头,又因这份过于甜蜜的温柔而不安。   “不愿意就别干好了,这点任性,我还是能接受的。”奥瑞斯认真安慰着孙女,“虽然艾伦很有责任感,骨子里还是和你母亲一样善良呢。”   他摘下草帽,指向附近的小圆桌。   “很久没喝下午茶了,陪爷爷聊会吧。”   少女脸上的阴翳在微笑中不自觉化去。   来到白色的桌椅边,艾伦注意到桌面上一本摊开的画册。   “这是你妈妈很小时画的。”奥瑞斯也望着那出自孩童涂鸦的一家三口。   星空下绽放的花园作为全家福的背景,蜡笔的绚丽夸张而迷人,每一道交融的笔触,都流淌着甜美的心情。在画册下还压着本童话书,精致却陈旧的封面无声宣布着故事的基调——逆光的灯火阑珊中,穿着衣服的玩具兔面对眼前紧闭的大宅子木门,影子孤零零投射到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小魔女神色黯淡一如那浅浅的影子。   “爷爷,妈妈曾给我讲过个故事,一只瓷兔子的故事。她说这是小时候你最爱念给她听的,也是奶奶最喜欢的童话。”   “就是这本吗?”艾伦拿起童话书,一双大眼睛波光盈盈向奥瑞斯求证,“爱德华的奇妙之旅。”   奥瑞斯平静望着封面上那只和他同名的小兔子背影出神。   “我有个疑问,人们想从童话里寻求什么呢?”小魔女·忧愁地笑着。   “被王子拯救的公主,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可现实却往往是悲伤的。”   老人手缓缓按上胸前藏匿的怀表。   “艾伦,能被成人接受的童话,都带着现实中沉重的色彩,它们很想用一个永恒的问题,来唤醒人们从内心的牢笼逃脱——如果没有爱,怎么会有幸福的结局?你妈妈喜爱这个故事就缘于此吧——她就像仙境中漫游的爱丽丝,一个天生的哲学家,用鲜花来形容,便是一朵素雅而追求浪漫的野蔷薇。”   令无数人畏惧的祖孙俩,坐在家庭圆桌边谈论着爱,对这个世界来说,会不会太荒诞了些?   “艾伦,你认为跟那只被巫婆变成疣猪,死于猎人之手的公主一样,为什么爱德华会遭遇不幸?”   少女犹豫着断断续续回答。   “因为它不懂得爱。不理解那些真正爱着它的人,为什么会爱它。”   “是的,那艾伦你认为自己懂得爱吗?”   小魔女沉默许久,终于向爷爷说出自己心软的真相。   “昨天觉醒时,我想起了很多,却也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残留的那些与过去的纽带——灵梦、小芽……如今也一定被她们记恨着。”   小魔女流露出惹人哀怜的眼神,将不安分的苏格拉底从肩上拽下来,似乎只有紧紧抱着那毛绒绒的、温暖如血脉相连的宠物才能让她安心。   “你还把她们当朋友吗?”奥瑞斯和蔼地望着如鸵鸟把头埋沙子里,把脸埋在苏格拉底皮毛上的孙女,“艾伦,不要管别人,而是你自己的回答。”   “嗯,可是小芽今天失去了重要的朋友——”   “而灵梦她也不会再理我了。”少女想起风铃苑晃花她眼睛的阳光中,杀死阿赫的灵梦,昂首挺胸离去的背影——那样的决绝和孤单——面对自己曾向往过的无畏者,却终究无法喊出过去一样“等等我”的话,只能默默选择相反的方向离开。   孤独的鬼与孤独的影子,也注定孤独的失去那稀薄的慰藉。找回了记忆,却要承受着麻木到如影子般不存在这个世上的心痛,这是为什么呢?   “你不想失去她吧。”奥瑞斯苦笑着摇头,“没什么好烦恼的,她对你来说就是特别的。”   从爷爷那收获突如其来的鼓励,令艾伦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奥瑞斯也大度地仰望被灯光照亮的黑玻璃天穹。   “世人皆视我为影鳄,咬住猎物不死不休的怪物,而你奶奶却始终把我当一只需要被爱的瓷兔子。”   “或许她只是在寻找独一无二的那个人的人生中,认为我需要她吧。”   “人生不断相遇又分离,命运的起伏操纵着纠缠在每个人身上的人偶线。”   “学会如何爱人是一件残忍的事,特别是在这个严酷的时代,那代表你在得到时就要做好失去的准备。”   艾伦怅然若失,她想起了已长眠的父母,噩梦中母亲腐朽的尸骨仍历历在目,与那被岁月模糊的美丽面孔,交织成虚幻的光影。   “那我该不该遗忘那些?爷爷——”艾伦声音颤抖如随时要断掉的琴弦,“如果是影子,它应该只有太阳下的记忆吧,关于黑暗中那些无法找到自我存在的记忆,从都没有过吧?到底是该让黑暗把记忆带走,还是背负着真相,害怕地活下去?”   奥瑞斯把画册挪到艾伦面前。   “艾伦,看这幅画,你母亲莎拉,还有你奶奶阿影。”   没等艾伦从人物抽象浮夸得不成比例,手拉手的梦幻蜡笔画中领会出什么意思,奥瑞斯又继续道。   “活法有很多种,艾伦,唯独没有轻松的活着。”   “我们都忍受着、担负着、抗拒着,强迫着他人,也强迫自己接受冷酷的现实,在相互妥协中寻找渺茫的出路。”   “说实话,虽然和爷爷是敌人,但本居小铃那个女人,确实值得尊重,与她相比,爷爷我很卑鄙——”   奥瑞斯眼神恢复了几分爬虫类的冷漠。   “用花来形容,那就是帚石楠。”   “出身于走私贩家庭,母亲早逝,父亲也在我十三岁时与同行火并,凄惨的死去,从此就只能与罪恶为伍,阴谋背叛习以为常,什么人都不相信,为了钱和生命能自私地出卖任何东西。”   “爷爷我确实是个混蛋。”   艾伦蓦然想起早晨那个逆光中迎风回首的身影,喃喃着:“和阿清姐很像呢。”   “猜到了吗?”奥瑞斯深深叹息,“我会收她当义女,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她有着野心和才能,还深爱着这座城市,不像评议会那帮酒囊饭袋和财阀蛀虫,只要展现出杰出的价值,她就有资格做我的继承人。”   奥瑞斯自嘲似地苦笑:“艾伦你不会怪我厚此薄彼吧。”   “怎么会呢?”小魔女脱口道,“艾伦对这些才不感兴趣。“   自己奋斗一生的事业不被孙女放在眼里,奥瑞斯苦笑不由更甚。   少女却自顾自说:“只是爷爷你对她实在太严厉了吧,这些年来的考验,阿清姐很多次都差点死了。”   “这是必要的。”奥瑞斯淡漠道,“算我的经验之谈吧。”   “年轻时的我自命不凡,缺乏严格的管教,如同完全放纵天性的孩子,只会变得任性而无知。若不是碰到了她,碰到阿影,我将来有天,也一定会失去一切,像只臭老鼠死在阴沟里。”   奥瑞斯抬起手又微笑着指指上空。   “你奶奶是从月亮上来的,小小的飞船降落在垃圾山上,还记得那晚废料场上迎着月光白发飘飘的女神,完全迷住了我。在这现世遍地堆积的垃圾和丑恶中,我被她俘虏了,她放弃了过去的名字,而给自己取名为阿影,我们一起卷入联邦的斗争中,经历了波澜壮阔的冒险,很多年后,才回到废舰城安家。”   “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娶到了那个总爱和影子玩耍的魔女。”   “她骄傲、温柔、善良,强大得让人恐惧,虽然聪明却有一点小迷糊,即使是掌管影子的魔女,却如一道无瑕的月光,照进了我心中阴暗的角落。”   “就像故事中的主角呢。”艾伦憧憬地点起小脑袋。   “每个人都是各自人生的主角。”奥瑞斯捏着怀表许久,最终没掏出来,“关键在于你为自己的人生付出了什么。”   “这世界不是为某个人而存在的,主角的舞台也永远有其他人在跳舞。”   “那些珍重的人,曾震撼心灵的风景,人生中无可取代的事,所有得到的东西,都本不是为我而存在,因此也注定会在某个时候失去。”   “比失去更加重要的,是无法失去的回忆。只有回忆是自己的,只有这颗心是自己的,只会随自己的生命逝去而消失——”   “与生命联系在一起,自我不断构建的基石。”   奥瑞斯始终如怪物锐利的眼神,追逐已远去的身影而变得飘忽。   “你奶奶是月民灵能力实验的产物,作为有缺陷的调整人,寿命不到四十岁,她对抗着身体的压力生下了莎拉,加上早年的暗伤,你妈妈在五岁时就失去了母亲。”   艾伦两手死死揪住黑猫的皮毛,而苏格拉底却忍耐着,往少女怀里缩得更紧。   “她一定怪我没保护好母亲,从那天起就变了,对我的管教极端排斥,最后在十六岁那年选择和你父亲私奔,还是在当时某个小佣兵,也就是司马烈那个混蛋帮助下逃亡的,一个浪迹天涯的游侠,却拐走了我的继承人,那时我真想气得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可那个傻瓜,在祸统治大绿海时,偏偏被司马烈挑拨回了废舰城。你母亲正义感太强,也太天真了,与祸发生冲突被打成重伤,若非我豁出老命求情,恐怕也无法拖延时间让她们逃走。”   “可她最后还是死了,我很愤怒,为什么那时不把她从你父亲那夺回来。”   爷爷沉痛的自白,让艾伦惶恐低下头,想说些什么却口不择言:“爸爸也死了。”   “抱歉。”奥瑞斯关注着孙女的眼神愈发痛苦,“在莎拉的葬礼上,我想了很多。对家人,对自己,我都过分苛刻,为什么不能像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关心她呢?阿影死后,我也把自己的心封闭了,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我一定是失去了被爱的资格。”   艾伦强忍着胸口酸楚沉闷的热流涌动,她感到自己与爷爷间存在着巨大如龙息河咆哮般的共鸣,苏格拉底从她怀里跳出来,轻灵地越过桌子,来到老人面前。   面对着黑猫碧绿的瞳孔,通灵性的抚慰,老人神情安宁了许多。   “莎拉一直恨着我,可她最终愿意为了我这个父亲,为了她母亲深爱的城市付出生命。”   “我曾以为失去了所有,直到艾伦你出现在我面前,才找到了风烛残年继续的依托。”   小魔女痴痴回想着那天的情景——第一次见到爷爷的那天,须发皆白的老人,让自己默默跟在形容憔悴的他背后,穿过影焰熄灭后悲惨的废墟。   “我想那一定是个奇迹。”   “正如对影子来说,唯有太阳是真实的——那个奇迹般的存在,让虚幻的自己得以不断存在又消失。”   老人被埋没在泥沼中沉寂数十年的心声,全向着娇小如人偶的孙女倾吐。   “奇迹发生在每个人身边,瓷兔子的经历就是个奇迹,我认为自己与阿影的羁绊也是个奇迹——它不一定是结果,更可以是过程,或许只是不被人们注意,却更值得铭记。”   “艾伦,在那个故事中,公主不懂爱所以才有悲惨的下场,跟她美不美丽没关系,这世界的残酷,不会因为人们的羁绊而改变,可你奶奶让我明白,如果没有爱,怎么会有幸福的结局?”   “也许是因为我放弃了对莎拉的爱,所以才失去了她。”   “现实的残酷压迫着弱者,而强者主宰社会,但一个没有爱的强者,也无法拯救自己,无论小爱、大爱——如果没有爱,万物都会轻松的毁灭,正因为有你母亲那样深爱着这座城市的人在,废舰城才会从百年的洪流动荡中延续。”   “艾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如何做决定。有的人选择与过往的一段岁月告别,而有的人则背负着过往添加的又一分重担,继续惨淡的人生。唯独这个选择,外人是无法干涉的,活下来的人只能为自己而活,那些记忆与逝者无关。”   “你会觉醒,也是被你母亲爱着吧,那么,别忘记这份爱。”   “爷爷我有我的战斗,艾伦从今以后,也必须面对你的战斗才行。”   眼前蜡笔所熏染开的绚丽线条,仿佛把她重新带入那个阳光璀璨的花园内,母亲第一次向她表演不需要道具,也能玩皮影戏时的梦境。   影子与光,与黑暗的关系,真是那么格格不入吗?   从发呆的孙女面前拿过童话书,打开扉页,宛如对童年时托着腮帮子听他念的女儿——奥瑞斯对孙女念着。   “心一次又一次破碎,生命在破碎中继续。一定要穿越那黑暗,愈益深重的黑暗,勇往直前。”   凝视着那双如出一辙的眼。   “这样,影子也是能拥抱光的。”   在无休止的迷失中,哪怕是冰冷碎掉的瓷兔子,也能找到归家的路,回到那个最初深爱着它的怀抱。   更何况,影子随时跟在那个最重要的人身边。   少女听到了内心响起的步伐声,她感觉到翅膀从背上跃动的影焰中长出来。   无法释然的微笑着,艾伦看见笼罩在晨雾中的母亲幽影,向她踽踽行来。   【爷爷,我想起来了。】   【不是你的错。】   【可妈妈的生命,是由我夺走的——这样残酷的实话,怎么能对最爱着她的你说出口。】   “这片花园是影魔女传承三代的礼物。”放下书,奥瑞斯环视着温室中开满花的王国,“艾伦你将来要继承她,爷爷从今天起就教你园艺吧。”   老人将草帽盖在孙女蓬松的金发上。   “嗯。”小魔女扶着帽边,泛着泪花笑了。   她跟着老人起身向瑰丽壮阔的花海边走去。   人造斜光拉长的投影跟在她脚下摇晃——   影子是少女的步幅。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业罪业   如发育过剩畸形的幽绿毛细血管,密布树海的河网,历经数代人靠生命丈量的开拓,早已成连结沉梦之森的脉络,从来没有哪一次战争,不是以赤血遍染河川而始,又以怨灵被血流冲走而告终。   一支杀气腾腾的机动船队,正顺龙息河支流漂泊而下。十余架巨蚊般、悄无声息划越上空的单人飞艇,编组的战斗小队护航下,由四艘空气船开道,炮艇与装甲气垫船,运载着全副武装的兵员和战车。三名身披纯白色僧袍的男女,正站在插有白莲净火旗的炮艇船头观察沿岸,背后燃烧的金线刺绣,于火云纹中盛放着一朵灼灼莲华。   这支部队隶属于白莲护法军,在普度聚宝吉祥天护法——第一神将寅丸星统帅下——用两年时间便横扫东南,令诸城邦闻风丧胆的净火军团麾下。   自十二年前星莲天舟上掀起叛乱,历经七年之久的“劫莲战争”,白莲教一跃而成废土第一大宗教。受“净光明圣火”旗帜感召的上千万信众,奉能生死人、肉白骨奇迹的圣白莲为“光明圣王”,占据前联邦五省充地盘,与境内外反联邦势力合作,旗帜插遍亚欧多达十七个加盟省和自治区,在中央特区划定的所有分裂主义组织中,俨然为心腹大患。   在劫莲战争以两败俱伤终结后——面对“既不宣战,也不和平”的古怪局面,为摆脱陷入有限消耗战而僵持的战况,寅丸星一度调转攻势重心向东线进发,在祸帝国土崩瓦解的情势下,于沉梦之森几无抗手,两年来连克四十余城。   唯有废舰城这座屹立于大绿海之畔的明珠,借人和天险之利,而成为抵御白莲潮汛的最后堡垒。为了将这颗绿海明珠向圣王献上,白莲教北至龙脊山,南抵水轮镇,延龙之伤纵贯而下的东南版图,星罗棋布的据点,高擎光明大旗的狂信徒们汇聚成滔天洪流,以所向披靡的灵能者军团为尖刀,号称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烽火连城。如从三个方向收紧的巨网,誓要将困居浅水的蛟龙缚杀——这只三百人的小船队,不过是同样沿河网逼近的屠龙先峰之一。   船队很快驶入河岸一座码头,在栈桥边众多随波浮沉的空船间,停泊着数艘同样插有白莲旗帜的汽艇。   “明常。”三名僧众中抬手放下兜帽,露出刻满疤痕的大光头的和尚,望向码头前方盘踞的工厂轮廓,“求救信号就是这发来的?”   “是的,明远护法。”他身后戴玳瑁眼镜,绑着头巾的年轻尼姑应道,“这儿原本是废舰城作为卫星港开拓的一处营地,兽潮来袭后,因为距主城防线过远而被舍弃,被幽谷上人当秘密据点,用作货物的集散地。”   “我们是来为陛下讨魔弘法的。”一名魁伟如怒目金刚,面部用染料画有红莲战纹的莫西干头大汉道,“可不是给幽谷上人擦屁股。”   “要保护的不是一般的货物。“光头和尚一副首领气派,淡漠地提醒,”是极乐升华水,如果没有足额的分量供应,恐怕新组建的八部众战力会大大损耗。”   “歪门邪道。”金刚男厌恶地冷哼,“有我等聆听圣王陛下教诲而觉醒的升华者,难道还要靠那些吸毒的废物?”   “明烛,连年征战,龙芽使补充不易,这也是吉祥天默许的。”首领和尚轻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早看那帮神棍不爽了。”见幕后涉及实质性上的领袖,金刚男抬起粗得跟打桩机似的大手,梳了把他的莫西干头发型,更为不忿,“真亏寅丸星大人能隐忍。”   “吉祥天以大局为重,不赶紧攻陷废舰城,将那批血吸虫净化,凭东南边糜烂的经济形势,可撑不了多久。”   “但谷寻音是在带着那帮歪门邪道摘桃子啊,没咱们打下的大好局面,她凭什么争夺前往星莲天舟的资格?”   眼镜尼姑也赞同地竖单手礼道:“对,只有我们护法军才是净世之刃,那帮成天妖言惑众的圣子,光靠空谈如何能荡尽妖邪,打造出陛下理想中的人间佛国?”   “慎言。”首领和尚冷漠如机器开合着嘴,“度厄明尊乃陛下亲赐醍醐灌顶之人,若被谛听众探到,你我少不得给吉祥天添麻烦。”   “明远护法教训得是。”此言一出,哪怕再心有怨言,两人也不由面容一肃,“南无三。”   他们谈话间,船队已全部靠岸停好,护航的飞艇分出八艘,向码头四散去侦查。登陆的白莲教军队,绝大多数穿戴利于森林中作战的迷彩服,只在左手佩戴有净火莲华徽记的臂章。   “怎么没人来接应?”   如大猩猩般轻松跳上一辆装甲车,金刚男四下里张望,想找到先一步抵达的斥候队。   “奇怪?联络不上。”尼姑也打开通讯仪联系,却没得到答复,“明明十分钟前还发过信号。”   “太诡异了,小心埋伏。”见整座城镇安静得过分,首领吩咐一队士兵,“你们去厂房那边看看。”   金刚男跳回来骂骂咧咧道。   “飞天夜叉那群鸟人,连借调个大鹏众都不肯,不然侦测情报就轻松多了。”   眼镜尼姑看类人猿般瞥了他一眼,轻蔑地摇头。   “西线战事一触即发,未央神将几乎把部队全调去了,留守的飞天夜叉,又必须看住森林西边的PLA第十一师,我们不过是打前哨的小队,能给人才怪。”   “我知道,就是不爽咱们净火军被轻视。”   “谁叫弱水神将是主管天裁军团的。”尼姑冷笑着扶着眼镜,“如果吉祥天没被调走,她也不会如此猖狂。一个血债累累的海盗头子,投诚后能得到陛下如此青睐,真是十世修来的福分。”   明白手下这段日子积累的牢骚太多,首领和尚开解道。   “陛下慈悲为怀,弱水神将自当以身相报,在攻打废舰城平定东南的大义上,至少她和吉祥天是同一立场。”   此时刚派出去的斥候队,已有士兵赶回来汇报。   “报告护法,前面那座工厂发现了踪迹,应该就是咱们的基地,但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走,过去看看。”   见军队已迅速在码头布防完毕,首领和尚带着两名副手与大队士兵朝工厂行去。   厂房宽大的正门果然闭锁着,见首领向自己这边示意,金刚男冷笑着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按在门板上,汹涌的灵能火焰从掌心窜出,经由热传导,整座铁闸门眨眼被烧红。   首领轻挥长袖,念力操纵的压缩气流,顿时将被高温软化的金属门轰开。   厂房内一片黑暗,有士兵想去开灯,却发现供电设备全部损坏。   “大家准备好照明。”首领和尚举手下令,“小心警戒。”   “通讯被干扰了,还进去么?”眼镜尼姑皱眉收回了失灵的通讯仪。   “让大部队在外面待命,有不对就见机行事。”首领吩咐传令兵。   借着手提探照灯和枪械上的照明器,军队很快控制了厂房,到处散布着凌乱的材料和货箱,还有大型设备从拖车上倾倒,明显工作人员撤离时异常匆忙,地面上时不时出现的凝固血迹,也让闯入的白莲教众愈加戒备。   进一步往里搜查时,三名僧众在一扇通往仓库的厚重钢门前,察觉到了异样。   命令士兵打开的大门,却是通往阿鼻地狱。   “南无阿弥佗佛。”   探照灯暴露的黑暗中的惨象,让闯入的士兵霎时僵在原地,推开堵在前面胆寒的教众,三名带队的僧侣勃然变色,面上皆生出难以掩饰的震怖和怒火。   【我们误入冥河血海了吗?】   因为眼前所见实在太过冲击性,当恢复理智时已深入仓库,首领掩鼻不愿去呼吸那随空气漫延开的浓重血腥味。   像是被磨盘从人体中榨出来,血几乎淌没脚跟,残肢断腿散落在黏糊的血泊中,在仓库最里面,更有数不清的尸骸堆积成肉山。   一个异常矮小的幽影,正拜伏在这座惨绝人寰的京观前。   “是谁!”金刚男厉声喝问,所有跟进来的士兵都强忍动摇,口念降魔佛号,朝有若鬼魅的人影端起枪。   金刚男胳膊上腾起的灼热炎蛇,照亮了前方恐怖的暗影。   人肉的屠场中,是一名埋头祈祷的修士,她穿着与白莲教纯净如雪的长袍,截然相反的黑色斗篷,那是唯有天主教内常年隐居高山上,在阴暗教堂里不问世事的苦修者,才穿戴的古旧衣物。   “看来是块硬骨头啊,要打吗?”压抑着嗓子的战栗,金刚男眼神中属于好斗者的火焰兴奋地压下了恐惧。   明远护法低头吟诵佛号,视线却不自觉掠过累累尸骨所穿的长袍上,被血染脏的莲华圣印。   “同为教众兄弟,好歹为他们报仇。”   决定了作战指令,他又对尼姑下令。   “你去通知大部队,把重武器开来。”   此时面对僧兵迫近的包围,那名苦修士缓缓站起身。缥渺的少女音,似顺着稠密血流,淌入人耳内,就像夜幕下蝙蝠的翼响微振耳膜。   她说的是欧陆那边流传的某种语言,对白莲教众全然陌生的词汇,却仿佛带有牵动体内血液的魔力,让他们莫名心浮气躁起来,在场诸人脑海内,都意外地明白其话语的意思。   “Noir,其乃自古命运之名,掌管死亡的两名少女。”   在漆黑的幽影转身后,前排的士兵就再也控制不了折磨心神的狂躁和恐惧,枪口喷出火舌,寒光骤闪,倒地的却是开枪者。   “黑暗圣手——“   人影随寒光猛进,眨眼间,前排士兵就如同被切块的豆腐七零八落。   “诱使迷途者,坠入业火深渊。”   枪火撕碎了少女掀开向前丢弃的斗篷,底下是一件深蓝色的典雅修女服。   看体型不过十四岁的女孩,跳上超十米高的天花板,又如蜘蛛扑入人群,毒牙撕咬着脆弱的肉体,寒光化作彗星璀璨乱舞,断肢残骸垃圾般抛上半空。   一头深亚麻色的短发,在凄厉的血风中飘扬。   当一名教众被切断舌头,寒芒捅穿喉咙从后脑冒出来时,首领和尚这才看清,那女孩手握的,竟是一把中世纪骑士使用的巨型双刃直剑,挥舞它就和挥牙签般轻松。剑弧借离心力释放的弯月,摧枯拉朽扫荡着包围圈,每一下刺杀劈斩,都伴随属下的惨叫和人体骨肉被破坏的闷响,而教众反击的子弹,却只能从杀戮修女衣角边徒劳地掠过——这是宛如被死神祝福过的残酷场景。   金刚男全身燃起高热的红莲,化身喷火战车疾驰着向修女冲去。   长筒靴踩在地面溅起血花,又转瞬踩上巨汉的后脑,娇小魅影灵活地避开火浪,被靴尖重击的金刚男克制着神经的疼痛信号,反手扯住女孩右脚,然而下一瞬剑刃就砍断了他的左手,壮硕的身躯被凌空螺旋踢整个踹飞。   修女借势向首领和尚扑去,被断手抓着靴子沾上去的火焰,猛然被风压熄灭。僧人蹬地在狂风缠绕中反向倒退着,空气被念力逼开所形成的短暂真空裂隙,生出无数细碎的风牙向修女袭去,也撕碎了拦在前方的自己人——然而还未逃出五米,那点划破黑暗的银芒就紧追上他——这一刺穿透了念力与气流融合的装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见到一双纯净而哀伤的血眸。   从被贯穿的心脏中拔出剑,随手一挥,和尚的光头就高高飞起。热血溅上苍白的脸颊,被气流割裂的细伤,没渗出一丝血迹,翻卷的皮肉毫无痕迹愈合,只有修女服变得破破烂烂。矮小的修女单手接住死不瞑目的头颅,如捧着珍贵的祭品般,飞跳至京观山顶,将疤痕密布的人头虔诚地放下。   她弯腰扯下脚踝上的断手,朝金刚男倒地的身躯扔去。   “她杀了明远护法!快撤!用重武器把她逼到外面去!”见首领瞬间身死,尼姑刚要转身逃走,却骇然发现状若畸形的天使,长着肉翅的血影堵住了出口,原本守卫在门边的教众,不知何时已全灭。   扭曲血影从未死透的教众体内穿过,皮肤下有如千万寄生虫鼓动,随即躯壳干瘪着缩水,体内所有肌肉脏器都被融化,只剩下一层空空的人皮脂肪。   而地上的血海,也起伏为沸腾的赤浪,如沾满消化液的怪物舌头,舔舐着落入血口的尸骨。   “血兽……”令人绝望的暗红轮廓,在尼姑眼内扩散,“这畜生是死徒。”   下一刻她的身躯被血爪刺穿,鲜红的粘液从七窍被抽走,下体乃至毛孔,全在高压挤破中喷出骇人的血流,如被捏碎的肉包子皮肉炸裂。   整间厂房化身活过来的魔物胃袋,将食物消化殆尽。   “船队被袭击了!”   更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厂房,有外面的士兵逃进来,却绝望地被扩大狩猎范围的血兽捕杀。   “镇定!给护法报仇。”唯一剩下的金刚大汉,从尸堆中爬出来,咳着血想收拢残部。   然而他随即放弃了,因为不过短短几分钟,所有闯进这血海地狱的教众,除了他外,已尽数死绝。   面对必灭的死境,金刚男喉咙里憋出不成声的惨笑。   “呵呵,果然厉害……”   像为了给勇士以尊重,修女从尸山顶跃下,横剑摆出决斗的架势。   在利剑正面冲锋过来的生死一线间,金刚男催动着绝望与愤怒的心情避开心脏要害,趁剑被肋骨卡住的瞬间,他猛张双臂,死死抱住少女纤弱的身体,血从断手涌出来,玷污了干净的修女服,无止境上升的烈焰高温,将修女烘烤得浑身冒烟,可她体表却裹覆有血雾般妖异的灵光,抵御着生命火焰的净化。   “人求光明非枉度,但得火里种金莲。”金刚男狂热地狞笑,“外法邪魔,就在圣火中化为灰烬吧。”   堪比烧夷弹的灵能爆炸将修女彻底吞噬,随着掀飞仓库的震动消弭,厂房再次陷入绝对的死寂。   没多久,外面的骚动业已平息,一名披着深色斗篷的少女踏入静谧的血海内,斗篷高领遮住了少女的下巴,她从地面上捡起火把,借微弱的火光照耀着——而那火把,竟然是金刚男被炸飞的断臂,在残余灵力和油脂作用下,奄奄一息的余火,似是在哀悼那燃尽的生命。   炽热的气流从血海中刮来,拂动了少女暗红色的短发,和脖颈后精心编织的小蝎尾辫。   自爆中心有一个塌陷的大坑,阳光透过天花板上的裂口洒进来,血流仍然如奔行在人静脉中拥有丰沛的生命力,受奇妙魔力吸引,缓慢蠕动着在坑内蓄积成池。   人形的血块很快自池中浮起,重塑为修女瘦弱的酮体。   “人中之人,爱中之爱,罪中之罪。”   以意大利语念出不明所以的祈福,火光为沐血而生的邪魔震慑,明暗不定辉映着红发少女刘海下,如蛇类般狭长的冷酷三角眼。   “外面清理干净了,雾香,接下来雇主要我们协助她的代理人,铲平邪教在本地的分部。”   与眼神相反,她的声音轻细稚嫩,透着婴儿般不谙世事的纯真,然而说出的话,却有着毛骨悚然的内容。   “明白了,克洛维。”修女空洞的死鱼眼望向依然高耸的尸山。   “你又在惩罚自己么?”注意到同伴抬高右手,鲜血自腕上醒目的十字剑烙印一滴滴淌落,红发少女冷漠的眼也隐隐透出心疼,“我们是人世的替罪羊,早已背负着代神净化血业的原罪,没必要再折磨自己。”   “这是沉梦之森,青龙神最初降临奇迹的圣地。”修女迷惘地张口接着自己圣痕中流下的血,“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理解这些生命的痛苦。”   “沉梦之森么?”克洛维仰起头,闭眼陶醉呼吸着,“确实,我嗅到了神的气息。”   似乎这血腥中,流淌着足以令她生命欣喜的灵性。   “这是我们巡礼的最后一站,雾香,快了,很快我们将回归永恒之地——”   “迎接Noir真实的命运。”   矮小的苦修士再度跪伏在血池中,朝向尸山,膜拜圣迹般叩首,天光从塌裂处射落在无瑕的裸体上,宛如从地狱中仰望天堂,凝固为名画般神圣的场景。   “恶行充斥地面。”她为亲手葬送的生命,献上一首罪与罚的镇魂福音,“只为逃避真实而活的罪囚们,在神的噩梦中迷路。为超脱缚誓灵魂的诅咒,愿索达之血流遍荒野,奔涌大河。万物万灵皆遵从泪痕之潮的引导,迎接伟大光影的审判。”   PS:索达即“Soldat”,意为“战士”。来自红魔城秘党的死徒杀手,正如来自新迦南的热风邮递局的一行人,都是为以后的主线故事做伏笔的,虽然是有生之年系列。 第一百一十五章 蜂与猫的游戏   它控制着政治制度的兴盛和衰亡,国家的自由与奴役,商务与实业的命脉,贫困与富裕的起源,以及人类总的物质福利。——弗雷德里克·索迪,谈论热力学定律   “11057251201010380号?”   “是。”   “从今天起,你跟着我。”   “我是冈崎梦美,一个科学家。以后你的人生,除了改造这个世界,再无其它。”   ……   那时的自己,尚不清楚改造世界意味着什么,那个人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向杠杆另一头的目的,施加着撬动整个地球的力量。   对刚满八岁——森罗安保区体制下,由避难所运营的福利院抚育的小女孩来说,服从大人的命令是绝对的铁则,可她却觉得面前这个人,与其他大人是截然不同——人类的自我傲慢,永不满足的贪婪……一切令这个尘世愈发难以收拾的原罪,放在她身上,都显得理所当然伟大。   她拥有自己极端渴望的东西。   初次见面是在闪烁着不可思议银色的巨塔内。自己身穿印有条形码和森罗纹章的白色紧身衣制服,形同囚犯,无所适从地站在透明玻璃打造的观测台上。前方延展着壮观的航天发射场,如漫游太空,脚下投影出蔚蓝青翠、于星河中旋转的地球。   女孩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活在一座渺小的孤岛上。   然而那个血红色的身影矗立在矮小的她眼前,如一面行走在地上的鲜红旗帜,让她觉得并不孤单。   明明身形不十分高挑,却有着不输给巨型发射塔架的气势,血红色迎风招展的披风和大·麻花辫,比从导流槽中喷出的尾焰还耀眼,哪怕是火箭升空的动静,也无法动摇那自信的步调,多年来,一直如是。   那是原本除了条形码代号,就一无所有的少女认知中,赋予了后来“宇佐见莲子”这个存在——   以价值的人。   ……   —————风铃苑葬礼,同时间段—————   “莲子?你真要那样干?”   开拓号停在前往潜龙兵工厂的秘密通道隔离区内,里香摘下防风盔,甩头扬起辫子,向坐在后座上的黑发少女做最后确认。   再往前行驶五十米到大门前,就将面对严格的程序认证,除非享有至高无上的特权,否则所有随身携带的物品,乃至从骨骼、基因层面的生命特征都将被检测。   莲子跳下地效飞行器,朝着金属闸门迈出几步。   “看门的,客人到了还不出来迎接?”   少女的呼喊回响在空旷的山体隧道内。须臾,银光从眼前的虚空渗出来,寒流缠绕的镰刀尖,几乎要触及莲子鼻头,随即以完美无缺的弧度画圆,切割开仅能容一人通过的诡异孔洞。   “看来我这只老鼠,也得到了茶会的邀请函呢。”目视着镰刀如怪物的利爪收回洞内,莲子反头朝里香勉强笑着。森然刺骨的锋芒,令冷汗流淌的肌肤恍若麻痹。   “小心。”里香冲她忧心地点头。   孔洞被水银色波荡的光流覆盖,无法窥见对面是什么情况,少女只能弯腰钻进去,有如影子般虚幻的光雾,模糊了她眼睛,然后就立时一脚踏空,顺着门对面不同的重力方向,天旋地转摔趴在坚硬的混凝土上——这道空间门的另一端,竟横开在离地面足有两米高的半空。   “欢迎参加淑女的茶会。”头戴目镜、一袭柔美紫罗兰长发的少女,对着摔了个狗啃泥的莲子,提起黑白色的洛丽塔裙,施了个无可挑剔的礼节,衣裙上以忧郁蓝色染饰的花边,也随之层层叠叠绽放开。   强忍住疼痛与愤懑从口中爆发,莲子爬起身,望着在茶桌落座的看门人。   “请坐。”少女·优雅地拎起壶,往英式茶杯里倒着热腾腾的红茶。   一定要保持理智——莲子竭力告诫着自己,哪怕她之前伤害了梅莉。森罗会派这位根源使来驻守,绝对是信任她的能力,如果无法达成共识,那自己就无计可施了。   她们所在地位于钢铁堡垒外的天台,哪怕头顶是被金属壁支撑的山体,视野内也显得相当之空阔。四周一片清净,没有巡逻队和工作人员打扰。少女似乎把这里当成能放松休息的私人空间,精心放置着茶具的小圆桌上,还摆着副雕琢抽象的金属国际象棋。   莲子默念着棋子的名字,帮助自己尽快冷静,来到桌前抽出椅子坐下。   “宇佐见小姐,既然我都不计前嫌的邀请你了,那么你能否做出表示呢?”   盯着她的那副复眼战术目镜,依然闪烁着让人厌恶的银光。   “你想干什么。”莲子警惕地坐直。   “道歉。”少女唇角勾起一丝调戏的微笑,“向我道歉。毕竟你上次,可是对着柔弱的淑女毫无礼貌地打了一炮呢。”   莲子想起梅莉被攻击时,自己曾用玄爷号上的炮反击。她不甘不愿地低头。   “对不……”   然而话没说完,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把她头按在茶桌上,茶杯打翻,红茶霎时沿桌边流到腿上。   夜雨假装吃惊的模样,纤纤五指掩住小嘴。   “不这么用力也行呀,你的歉意我深深领会到了。”   莲子眼神凶狠地抬起头,拭去满脸滚热的茶水,手反射性要掀桌子,却还是克制住了。   “要下盘棋吗?”也不提要莲子擦干净衣服,夜雨摊开右手,指示两军对垒的棋盘。   “ 不了。”莲子感觉脸上的皮都被烫掉,少女喉咙如强度到极限的金属拉伸着,“我是来谈正事的。”   “象棋是考验逻辑和运算力的游戏,怎么?前科学部门首屈一指的计算物理学家,怕在这方面输给我吗?”夜雨故作失望地摇头,见莲子依然没动怒,没趣地撇撇嘴。   “算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   她的目镜在半空中蓦然投影出一座漆黑的通天塔,塔上被火焰环绕的真理之眼,正是莲子熟悉的森罗标志。   “这是冈崎梦美教授的加密信函。”   莲子的目光,定在投影中浮现的条形码一长串数字上,那是她牢记心底的烙印。   “她提供了兵工厂的A级权限。”盯着莲子的目镜后,绝对是好笑又轻蔑的眼神,“你若接受,那么从新伊甸叛逃的罪行一笔勾销,科学部门将重新接纳一件废弃了三年的实验品。对找不着出口满地乱钻的老鼠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吧。”   “看门的……”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理智,莲子都知道不能再让她掌握主动权。   “叫我Rain小姐。”   “Rain小姐——”莲子咬牙切齿的说话,又被打断了。   “在正式开始茶会前,你能先把哔哔小子的录音功能,还有右边口袋的窃听器关掉吗?”   莲子脸色一僵,默默地按她的要求照做。   【果然被发现了。】但是如此,也暴露了她能力的另一面。   “你灵能的表现形式之一,是念动力空间操纵吧?”莲子直接抛出个问题。   夜雨悠闲地啜饮着茶,像在欣赏被揪住尾巴的老鼠玩杂技。   “然而我推测没那么简单。”莲子拿出在毫无营养的会议上,作学术报告的口吻继续道。   “M理论的拓展中,时空的额外维度是由无数弦与膜卷曲成的,如果有某种手段,能把时空当做一个由宇宙常数构成的函数空间,只要如解开所有线性与非线性方程一样,对环境中搜集到的信息和数据实行破解,那么也能反向进行干涉,在弦与膜的夹缝中畅游。”即使看不见目镜后的眼神,莲子也与夜雨保持直视,“你的能力,和梅莉有近似之处呢。”   “太聪明,可是会招淑女讨厌哦。”   夜雨又往一只空杯中倒茶,抬手便让茶盏飘着送到莲子眼前。   “说实话,宇宙常数简直像上帝随手掷的骰子,却最终决定了世界的面貌,你不觉得这是奇迹吗?”   “不,是真理。”莲子冷然道,她已对夜雨有了初步的认知。   这个人对自己的能力无比自傲,个性如猫和夏季的暴雨一样善变,却又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中。所谓同类相斥,她会对梅莉出手的理由,也找到突破口了。   少女决定进一步出击。   “Rain小姐,废舰城存在如此大规模的森罗基地,甚至需要调遣你这种强者来保护,而破晓天火会在基地附近袭击森罗商船,而梅莉和我也恰好在那艘船上——”   “这一切真只是个巧合?”莲子如在课堂上提出质疑,“教授到底在干什么?”   夜雨却好整以暇地反问。   “知道吗?其实你在我们中很有名。”   听她语气完全把莲子当珍稀动物。   “原本你该和我一样,却被踢出了新时代超人的队伍。”   “从三十年前起,森罗就在各大安保区,开展了基于虫口方程而改进的公民生产生活控制计划,而在人口的前期调查时,雏蜂计划也在并行不悖。”   从对方自傲的语气中,莲子却察觉到一种违和感。   “这其中有多少黑幕已难以考证,森罗从这个星球上亿人中,挑选了最优秀的实验品,你不过是其中一只兢兢业业的小蜜蜂,然而冈崎教授需要的不是工蜂,而是能在未来诞下整个族群的蜂后。”   “从雏蜂计划晋升到通天塔内部的你,应该明白吧,这一切都是围绕某个更大的工程展开。”   莲子深深呼口气,夜雨的话,如冰雹打在她身上。   “和梅莉有关吗?”   夜雨望望空中宏伟的通天塔投影,无论在何处,塔顶旋转的银色魔眼,始终无悲无喜的俯瞰众生。   “当初针对Mobius的实验,是冈崎教授默许的。她可以说是科学部门与董事会共同的道具,却又深陷各大巨头的交锋中,可你偏偏在私底下打乱了教授的部署,自己舍弃了核心圈子的待遇,怪谁呢。”   “可现在——”夜雨不快地撇撇嘴。   “教授愿意再给你次机会。”   “我能申请见教授吗?”莲子在桌底死命掐着大腿,才没让脑内的发条崩断。   夜雨一副看好戏的口吻。   “恐怕你只有经历这次考验,才够资格。”   “说实话,我很怀疑你身上有什么价值,能让教授对一个淘汰者如此青睐,现在的你,就像没用且多余的蜥蜴尾巴。”   一连串恶毒的语句,不断嘲弄着莲子的徒劳挣扎。   “我如果是你,当初绝不会从通天塔的巢穴逃走。”   “你身为教授的学生,多年来跟随她左右,难道就不明白那个人的可怕吗?”   “森罗公司自成立起,就担任科学部门的最高长官,五十年来打造出整套的森罗技术标准体系,一手主宰着灵能的科学化进程。而在更久的三战前,就身为普罗米修斯的高层,她是人类史上第一批灵能者,可以说真正代表森罗根骨的——不是董事会,不是监督部门,而是名为冈崎梦美的‘神’。”   “你一直在搜集教授的情报吧。”莲子心情简直如加入薄荷糖的可乐,“否则不可能这么清楚。”   “只是出于对伟大前辈的景仰罢了。”夜雨抿口茶轻松道。   “那么她的灵能工程,一定有突破性进展了。”莲子从她的态度瞧出了端倪,夜雨透露这番信息,绝对有着个人目的。   虽然表面上把人当老鼠耍,但是这女人该有一个更解释得通的行动理由才对,基于这个理由,夜雨也想跨入统合着所有工程的禁区。   “冈崎梦美模型。”   在莲子吐出这个名词时,夜雨没被目镜遮住的半张脸,一刹那凝固了。   从下决心面对这个名字起,莲子就知道自己争取到主动权了,也是踏上了无可挽回的悖逆的道路。   “这是教授对灵能研究的最高思想结晶,也是森罗内唯有极少数人能踏入的圣域。”   “她的目的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我也没那个资格。只是从古至今科学的历史,便是一部记录着持续改造世界的巨大工程实验的笔记。”   “人力有时而尽,教授曾对我说过古老道德经中的一句话,‘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建立秩序和发展文明,都是以周围环境的更大混乱为代价来实现。”   “这就是熵系统中,名为‘人类’的子单元。一切都在朝无可挽回的终结前进。”   听到这里,夜雨也如拿爪子挠脸的小猫咪般,姿态可爱地点头。   “的确呢,比如咱们森罗的霸权,不就是以安保区为核心的殖民统治,对星球的压榨为代价么?哪怕再怎么发展科技,那些耗费的能源也永远的失去了。”   莲子漠然地望向通天塔顶明亮的火焰。   “科学真是门非常伟大的学问,它能够使这一代的傻瓜超越上一代的天才,能够让没有翅膀的人类飞上太空,然而如果把科学和人捆绑在一起,它也是有极限的。”   “人类会进入百年废土就是明证。科学与技术带来进步,却也将人类文明带入死循环,不发展就灭亡,一切都得到改变,却没带来根本上的改变。我们科学家,不过是被放在滚轮笼中不停跑的老鼠,在向前迈步的同时,也在不断给笼外灭亡的倒计时加速。”   少女叹口气,与虚幻的真理之眼对视。   “这仅仅是我作为一介学生,对教授目的的猜测,她要借三战最重大的发现,来将人类从热寂灭的桎梏中提前救出来。”   夜雨也收回丰富的表情,正经问。   “你是说灵能吗?”   思绪似飞跃到那通天塔的顶层,莲子重重点头。   “是。”   “一个多世纪来,灵能对这世界的影响,是于特定历史环境下产生的,也因此具备了强烈的时代性。人们将它称为龙芽,于宗教等各种文化意义上,赋予了美好的包装。”   “可教授说过,这不过是对灵能作用于人类社会结构、三观的表现形式的解读,人们对更深层精神领域的探索,即灵能为何能借人的内在,发挥出如此强大效应的问题,还远远没能触及。”   “熵定律作用于全部物质时空的领域,然而这个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的暴君,其专制统治,却始终徘徊于无涯的精神之海门外。灵能基于物质却不受物质局限,更重视发挥精神世界的能动性,拜梅莉所赐,我也看到了教授描绘的无限可能性,精神与物质的子单元,在更深邃的层面上统一,超然又无处不在,灵能——”   莲子如怀着朝圣的心情。   “正是有史以来,人类挑战热力学一二定律的最强工具。”   “看来我有点小瞧你了。”夜雨歪着头,用手背撑住脸颊,“但你对本小姐说这些超前的思想,要证明什么呢?”   “你就不想知道更多吗?”莲子抱手靠在椅背上,如夜雨对她的嘲弄一般,露出如出一辙的表情。   少女决定图穷匕见。   “由教授一手创立的森罗科学部门,如今僵化的体制,导致你只会是执行者,一颗无法得见棋局全貌的棋子。”   “不甘心吧,所以你才嫉妒梅莉。”   “哦,强行扯上的因果关系,会让人很困扰啊。”夜雨的声线透出不似开玩笑的冷意。   “说说,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被我当老鼠耍的弱者。”   “因为她才是计划的核心。你们从雏蜂计划毕业的灵能者,都不过是为她铺垫的实验品。”莲子大胆地道出推断,“既然从多年前就涉及到教授的计划,那梅莉的能力,也该是最核心的部分。”   “正如太阳的光谱线,我们是不会被肉眼发现,甚至对人体有害的光,而梅莉却是能级波长都耀眼,却能为人接受的可见光,注定恩泽她能照到的所有地方。”   夜雨倏地放下茶杯,也终于放下她的矜持和骄傲。   “你到底知道多少。”   莲子扬眉一笑,将哔哔小子对准半空的通天塔投影,选择接受了教授的信函授权。无意识中,她也在模仿那个人的笑容。   少女又从怀里掏出个简陋的金属小盒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上,所有棋子、包括岿然不动的国王全都七零八落。   “这是我做的云路由器。”莲子声音沉着跟浇了水泥一样,“都是些常见的零件。”   “我们使用的哔哔小子是森罗制造的最新产品,如果与身在兵工厂的你进行加密联络,必须通过总部控制的量子卫星,如果访问频繁的话,一定会令高层起疑。 ”   “只要你选择与我直接连线,再借助你能力的掩护,哪怕是用如此原始的工具当中转站访问,森罗也无法查探你的动向,我们可以进行双赢的信息交换。”   “你是要向我开放全部权限么?”夜雨饶有兴致地打量小盒子。   “对。”莲子斩钉截铁道,“我接下来将开始入侵森罗数据库,利用这儿的设备和网络,开启在教授科技体系留下的后门,希望你能默许。透过这个路由器,你也能对我的行为和获取的信息进行全面监视。”   “如果失败,可以把责任都推给我。”莲子直白地阐明利害关系,“你应该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吧,连小概率的风险也不必承受,就能收获你想知道的真相,不是很划算吗?而这份风险对缩在体制堡垒内的你来说,恐怕也只是轻如一级的震感罢了。”   少女庆幸自己曾身为教授的学生,参与到森罗的各项工程中,无论是量子通讯设施还是神经元网络中,都有自己心血链接的成果。这份过往价值的积累,也能成为干扰夜雨判断、不敢小觑自己的依据,只要能让夜雨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她俩都能找到共同利益才对。   轻轻梳理着一束紫罗兰色发丝,夜雨无奈似地笑出声。   “你真考虑过露陷的后果吗?”   “当然。”   莲子直视着那昆虫复眼般冷漠,却明显流露出恶意的目镜。   大不了让梅莉带自己逃跑。   这是个与虎谋皮的赌博。   夜雨当然会认为自己很可能隐瞒关键信息,她一定得考虑能否破解自己的陷阱,获得全部资讯,将局势牢牢掌控在手。   自己已经抛出了毛线球,而线头则握在手中,剩下的就是看这只坏脾气的猫,会不会因好奇而伸出爪子了。或许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只不自量力飞到猫爪子前的蜜蜂,随时能被一爪子拍死。   莲子内心在苦笑着,却没表现于脸上,而以绝对会让人火大的口吻挑衅。   “如何,愿意陪我玩这个游戏吗?”   夜雨形状优美的下颔,以高高在上的角度仰起来,她挤出玩腻了的危险笑容。   “有趣。”   她突然冷漠道。   “求我啊。”   莲子脸色一沉。   “说到底你这个游戏,都建立在我承认的基础上,我可以选择玩或不玩,而你却必须玩才行。作为冒犯淑女的代价,求我我就答应。”   虽然语气透着刻骨的冷酷,动作却任性得如小恶魔般,将纤盈的食指贴在唇边,诱惑地伸出小香舌舔着。   “跪下来。”   面对这难堪的命令,莲子如得哮喘艰难地吸着气。少女动作比关节生锈的机器人还显迟钝地离开座椅。这是她第二次放下自尊,不是被念力压迫,而是自己弯着膝盖,缓缓跪在桌前,向面前的少女深伏下头。   “拜托了,Rain小姐。”   莲子因下跪而胀红的脸,带着憋屈又狠狠豁出一切的表情。   夜雨的半张脸上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满意,她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喝下杯中最后一口红茶。   当莲子重新抬起头时,已被送回兵工厂内里香的办公室。   “莲子,还好吧。”里香被吓了一跳。   “我很好。”少女拍拍膝盖起身,她冷静地打开哔哔小子,已接收到了夜雨的直连请求。   “能让我稍微休息会么?”   少女往墙边的折叠床上一躺,闭上眼,脑子里却回溯着潜龙兵工厂所见的景象。   典型的森罗特色。   自己可是要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鬼啊,当年实验室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哪怕她获得了A级权限,也不敢轻举妄动,森罗标准体系的反制措施,仍然能把她限制得死死的,更何况她向夜雨说在各系统留有后门,全都是撒谎,只是为了达成合作目的,而摆出来充门面的假筹码罢了。   【又要回到通天塔内了么?】   少女提不起劲嘟哝着:“这场逃亡,真像是场闹剧啊。”   无论如何,森罗成就了自己。   如今名为“宇佐见莲子”的存在,曾有幸在那常人无法企及的通天塔高度上,见证着这个世界的模型。或许梅莉也意识到了,却仍选择反抗把她纳入囚笼中运转的体制。自己就是对梅莉的这点着迷,才愿追随她吧。   【我曾是个科学家。】莲子在内心想确定着什么。   科学家到底要干什么?自己学来的知识到底有何用?   十年来,由杠杆、齿轮、螺丝构成的机械世界,成为了她坚固的立足之地。以认知理论铺展的电路为导体,接受着世间万物的信号。波粒的振动、温度的升降、能量的转化……人类仰仗科技,将地球上的资源改造为支撑社会的基石。她追逐着最微小单位的精确性,捕捉每一个数据掀起的浪花,在信息化的海洋中探索,仿佛那是证实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最可靠的依托。   可是——   那个人说过,除了数据和原理,科学还要了解人心。   如果真是这样。   梅莉就是她渴望了解人心的唯一途径,不,是无法回头的路。或许自己从没摆脱过老师的影响,老师又是否曾像现在的自己,把目光从冷冰冰的实验器具上挪开,全神贯注地观察过某个人呢。   与梅莉思维感知连结的残余影响,让莲子觉得——自己对人心的敏感变化也有所把握,就像夜雨那个人,莲子看出了她绝不是那些甘愿被体制化的实验品。   灵能者,果然都是些任性的家伙啊。   这次的临时观测算成功了。   可最重要的,今后她对梅莉的观测能奏效么?   “给我空间与运动,我可以造出宇宙来。”笛卡尔的这句话,开启了近代科学信仰的黄金时代,那梅莉创造的世界,该扎根于她的高贵幻想,还是渗入自己这卑微的现实去干涉呢?   自己最好的朋友,在老师的计划里又涉及到什么?   【莲子,快想想。老师近几年针对灵能的研究重心是什么。】   少女只感觉自己如同一只被栓在绳子上的蚂蚱,费尽心思蹦跶着。   【对,混沌效应。】   她仿佛抓住根救命稻草,也不管能不能当笔,就在脑子里书写起参考笔记。   【最后一次在实验室见老师时,她提到了这句话——与所有天然存在的复杂系统相似,灵能正是混沌效应的完美诠释。】   亿万个神经细胞都认真地寻找思路,少女飞快进入状态。   【首先是长期演化过程趋向不可预测的初值敏感性。灵能者个体和集群,因其生理心理构成及行为模式的特异性,对自身、社会乃至自然的长远辐射影响,若放在错综复杂的宏观环境条件下观测,都是常理和线性方程难以推断的。】   【森罗数据库中迄今登录的——超过十万位灵能者的庞大资讯,每年耗费天文数字资金堆积的实验记录和分析模型,哪怕由最先进的量子智脑、人力智库进行推演,也没得出过令董事会信服的概论。】   【而自相似递归的分形性也能得到解释,所有千奇百怪的灵能力,在不规范化的表面运转模式下,一定还具备隐蔽的内部有序模式支配,就像所有能量的转化现象,都符合热力学定律,虽然没接触过老师对这方面的实验数据,但她肯定观测到了足以作为依据的现象,否则绝不会展开牵涉面如此之广的工程。】   【还有最终将一切诱导向指数型发散的奇异吸引子特性,如果自己没看错,在对抗黄金八目鳗时,梅莉的膜时空原本是趋于静态平衡态的,无疑被收敛性吸引子统治着,却突然像被台风刮过的海面一样活性化,绝对又受到了奇异吸引子的影响——可灵能的奇异吸引子究竟是什么?受精神思考共鸣的龙芽粒子?还是精神本身?抑或人类从未证明过的灵魂?】   总而言之,灵能的特性完全符合混沌效应,每一位灵能者都是搅乱这大气的蝴蝶。   自己虽然在梅莉面前信誓旦旦宣称,灵能由意志决定着发展空间,只要完全了解自己和那世界的信息,就能不断开拓出符合期待的美好未来——但以牛顿、拉普拉斯为代表的机械决定论高塔,早已被量子不确定性和混沌理论的巨浪颠覆,风暴的形成不是由蝴蝶的翅膀控制,而是这世界本身规律所实现的不可思议概率。   在巨大的非线性系统中,梅莉也不过是能力的囚徒而已。   千头万绪同时在少女脑海中激荡,如盛夏水塘里密集的孑孓乱游着。   【可恶,还是搞不清楚。】   理性和感情的漩涡交织,无数方程组、数字、代号和分函图,汇聚成充满疑虑和惶恐的暗流,撕绞着莲子的神经。   到底还有什么关键被遗漏了?对混沌效应是不是还忽视了什么?   少女侧过身面对墙壁,迷茫中生出了幻视——蝶海汹涌的色彩,闪过梅莉两对惊鸿一瞥的光翼。   那只蝴蝶的翅膀,实质上是无形无色的。   无形无色的灵能,无形无色的境界,正如无形无色的数学,无形无色的真理。   “真理之子高距云端,生来就是为了见证更浩瀚的世界!”   毫无征兆地,联想到老师罕有表露出情绪化特征的话语。   “教授,您还真是给我留了个困难的课题啊。”莲子蓦地抱住脑袋,发出令里香也为之侧目的呻·吟。   少女明白,真理之子只是个哲学上的概念。   客观上,人类永远无法对这宇宙的“存在本质”进行干涉,所以仅能止步于观测,对真理支配的表象——即物质存在的形态,进行能力限定范围内的认知和修改。   可这能让人满足吗?   面对有违常理的现状,谁会让世界天翻地覆?   人与世界的对抗,本质是人与人间世界观的对抗,从潜移默化哺育每个人的世界观囚笼中,发现不合理的扭曲,在挣脱囚笼或加固囚笼的过程中,人们彼此认可又对抗着。   在现实面前,莲子恍惚感受到代表过去“高塔上的自我”,与代表现在“泥潭中的自我”冲撞,仿佛触摸到了梅莉内心的茧壳。   虽然自己只有微不足道的力量,可如果是为了她……   为了那堇色的温柔,金色的闪耀,无色的幻想。   哪怕与森罗对立,也会鼓起举世为敌的勇气。   夜雨半张脸上傲慢的笑容,似乎仍烙印在虹膜中,少女双手死死捏紧膝盖。   尽管得意吧。   在被观测到前,影响薛定谔猫生死的那颗原子的状态,可是无法确定的。   PS:本章大家再次感受到教授的气魄没?话说妄图统治或毁灭世界的邪恶博士,一定要穿披风的BOSS风范,到底是从哪部作品开始的?但我觉得教授真是太适合红披风了,只要想起她振臂一挥,顺便撩起披风,大·麻花辫飞扬,背后鲜红十字架闪耀的姿势,真是帅气到堪比宇宙起源大爆炸啊。真正的女神,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侧影,一个微笑,便能够征服所有人的心,现在逐步萌豚化卖肉化的审美,恐怕是越来越难见到这样因内在而更耀眼的人物了。   反正这本用于自我满足又没人气的书,能追到现在的都是死忠,我已经忍不住要剧透了,欢迎大家来讨论。作为一个坚定的教授控,在我设定中,龙芽圣女成就永恒升华后,冈崎梦美就是名副其实的最强人类,也是莲子最终要面对的人——她的能力,就在开头引用的那句话中——莲子,将要和统治新旧时代之交的人类物理学法则战斗!   当然这本质上是哲学之争,是理念之争,是作者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也是我想看到最后,亲手创造出的故事——痛苦和爱,绝望与希望携手走向幸福的结局。   对于灵能的混沌效应的解释,莲子确实因为过于复杂的心情和疑问,而忽视了一个关键,即混沌效应宏观上是一种怎样的行为。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是废舰城篇所隐藏的世界观真相揭露的时候。莲子和梅莉的两条主线,都是对真相的探索,梅莉是注重于与人的交往沟通过程,以此展现她的个人魅力和心路历程,而莲子接下来,则是在充满压力和敌意的大环境中,自己分析探索,去挖掘线索,去挣扎着战斗,两位主角最终殊途同归。只不过梅莉容易被人诱导,而莲子自己则会在这过程中越来越顽强,向着认定的出口唯一的方向爬去,成为梅莉心目中与世界对等的人的雏形,并最终孵化。   现在大家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了吧,真正钦定的主角,就要经历更大的磨练啊。   另外莲子童年条形码上的数字,11057251201010380,有人能找出其中的信息吗?这个迷让大家自己猜吧——总之现在弱小的她,虽然被夜雨压着打脸,但以后绝对会打回来的,尽请期待吧,而且还有喜闻乐见的展开哦。 第一百一十六章 虫生、鱼命、人性,我们的存在?(一)   当少女飘拂的金发,若春日鲜明的阳光,划破酒馆的沉闷背景时,铁壳屋内色泽黯淡的陈设,满室寂寞的桌椅,都因跨越境界而来的翅膀掀起的风,重新焕发出生气。   游侠协会驻废舰城分部——下属据点“硝窟”已不复往日热闹,寥寥几名打扮不起眼的客人,龟缩在边墙暗角处交头接耳,在惊觉闯入者的不同寻常后,也都机警地停下凭密语进行的交流。   “贵客。”懒洋洋倚靠在吧台,正擦拭着啤酒杯的白发男人,左手端起眼镜架,透过隐隐反光的镜片,打量着少女和她身后闭合的隙间,“真是让鄙店蓬荜生辉。”   酒馆内最显眼的顾客——翘着小短腿坐在吧台转椅上的奈辛瓦里,停下给自家斑点狗喂蜥蜴干,如岩层般坚韧的石灰色脸孔大喜过望,高鼻梁上装饰用的单片眼镜都差点掉下来。老矮人爽朗地扬起手掌:“哈哈,霖之助,给咱们新晋的王牌猎手来一杯!”   而坐在老矮人右侧,帅气的钓鱼达人杰瑞米·瓦德,也一副绅士风度地举杯致意:“小小姐贵安,听说你钓上了条大鱼哦。”   “我没打扰先生们的雅兴吧。”梅莉微笑着回礼。充斥烟酒气和迷之食物味的呛鼻空气,她也很快适应了。   唯一让少女在意的——是吧台上身高连一只啤酒杯都抵不上的针妙丸——她正抱着支装满浊绿色液体的试管,小脑袋急不可耐塞进打开的管口,舔了舔成分诡异的绿水,随后就和品尝到极品佳酿的酒鬼般,把比身体还长的试管高举起来猛灌。   那贪婪渴求着更多的神情,让梅莉心里莫名有些害怕。   特别是针妙丸边舔着嘴边绿色的汁液,边用择人而噬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掠过时,少女从脊椎神经到大脑,都深深涌出一股激烈排斥的反感。   那眼神中有着某种极致的恶意。   双目相交仅是一瞬,小人隐秘收回视线,旁若无人地痛饮完整支试剂,她又提起一管朝霖之助道。   “这药我收下了,你就等好消息吧。”   神出鬼没的小家伙再度化身辉光泡沫,穿过窗口消失。最后定格在梅莉眼中的影像,那只当帽子戴的小碗下,拂起的青紫色短发,令她生出奇怪的即视感。   【好像有一阵没见到她了。】——对了,之前在风铃苑遇见个讲怪物故事的小女孩,发色发型都和针妙丸很相似,难怪觉得眼熟。   似乎触及到认知的盲点,灵感境界自行调动起记忆中的画面。梅莉在礼堂中所见的三百多个学生,并没发现那个醒目的紫发女孩。她穿着华丽的和服不像是孤儿,自己应该没记错,到底去哪了?难道是在和小铃先生谈话那段时间就回家了么?   因顺带想起风铃苑今天发生的事,少女心情低落地在老矮人左侧的空位落座。   “这是极乐升华水?”梅莉注意到杯盘间还留着几支试剂,“奈辛瓦里先生,你们是在委托针妙丸调查毒品的来源吗?”   老矮人用胡萝卜粗的食指滚动着试管玩:“这东西在城内扩散很快,因为和白莲教相关,手下也有些人沾上了,我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针妙丸有线索么?”梅莉想起那天她们一起去黑道龙头阿清那搜查的事,小人儿确实展现出奇妙的能力。   杰叔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说。   “蛇行蛇道,鼠有鼠路,更何况是小针妙丸的鼻子。如果这毒品的原料,真和龙芽生物的某个部位有关,那流通渠道和生产地的黑幕,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针妙丸似乎对龙芽很执着呢。”被杰叔的说辞提醒,梅莉也回顾起小人某些异常的表现。   “是灵瘾。”原本默不作声旁听的霖之助,从柜中取出几瓶酒后,突然插话,“龙芽使独有的药物依赖症。”   他边利落地分配着材料比例调酒,边口吻冷淡地往下解释。   “针妙丸原本是协会的九星游侠候补,在某次谍报行动中意外遭害,不但心智肉体严重受损,还必须靠摄入外界的龙芽物质才能使用力量,以致染上了灵瘾。如果不是身为心力使意志过人,恐怕早就堕化为邪魔了。她现在被森罗和万象的情报部门双双列入黑名单通缉,因为怕担责而不肯回总部述职,也得不到相应的治疗。”   难怪对出身森罗的自己和莲子如此厌恶,梅莉暗自苦笑。   “啊,一不小心就透露太多了 。”有若耍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杂技,将溶液混合物从摇酒器倒入高脚杯后,霖之助最终将一杯澄澈如青水晶的鸡尾酒,送至梅莉台前。   少许花瓣如飘雪游云,浮在不断冒出清爽气泡的酒液中,丝毫不掩那无瑕的纯白,少女认出那竟是黎明树的花。   “这杯‘大绿海烟云梦’敬给击败荒神的猎手。”满头枯槁白发的年青老板,用毫不讨喜的语气说着恭维话,“赫恩小姐你的魅力足够让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开口,不愧是森罗的名门大小姐呢。”   “名门就太过誉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梅莉接过高脚杯挪到近前,因为酒液和升华水近似的色彩而颇有压力,实在不知该不该品尝。   “听闻城主将重启某个大玩意的工程,承包给了森罗旗下公司,而宇佐见小姐则出任负责人?”   霖之助一针见血地刺中少女谎言的软肋。   “而幕后筹划工程的奈奈.翰伯顿小姐,大后天在上城区举办的就职宴会,你应该也在贵宾之列吧。”   梅莉知道无法在这事上遮掩了,这位老板果然非常人,连如此机密的情报都能迅速弄到手,还前后联系起来了。   霖之助故作麻烦地叹口气。   “看来之前用哔哔小子输入协会网络的资料,也要作废啊。”   “那些没必要改吧,只是些学历、才能方面的。”曾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造假被揭穿,梅莉也不禁羞红了脸。   霖之助摇摇头,开始收拾制作鸡尾酒的器具:“我们东部协会,比起西边强大的利益共同体,只是个远未成型的散乱联盟罢了,赫恩小姐在废舰城的行动,也根本没有能力去干涉,不过职责所在,总要备个案吧。”   “对啊,刚出道就能猎杀荒神的龙芽使,日后名头绝对威震欧亚,就和当初降服玄爷的灵梦一样。”老矮人也按捺不住地起劲道,“快和我们说说猎杀的事吧。”   “这不太好吧。”梅莉无地自容地推脱,“因为是突然接受了城主的命令,我还不清楚哪些事该保密。”   老矮人没趣地灌了大口朗姆酒,抱怨道:“有什么好保密的?不就是杀了头厉害点的畜生吗?这回又被抢先一步,我什么时候才能一展屠龙之术。”   杰叔用力拍着老矮人的肩膀嘲笑:“你是后悔自己没能补刀,往那‘光荣’的履历上,再添加一笔参与狩猎荒神的战绩,好快点结束这趟劳而无获的远征,回红魔城享福吧。”   椅子下趴着的斑点猎狗也“汪汪”叫地应和着。   老矮人气得跟颗出膛的炮弹炸起来:“你不也没钓到那头吃灵魂的怪鱼?明明前晚刚回城,还和个兴奋的傻子似地在湖里到处乱转,到昨天都没合眼,结果全白忙活了!”   面对两个互相揭短的老流氓,梅莉作为偷乐的观众,只好小口喝起那杯翡翠色的鸡尾酒来。少女随即因入口的美味而由衷迸发惊喜,味蕾所经历的清甜洗礼,一重重细腻的口感如此起彼伏的浪花,在舌头上层次分明地绽放开,在激烈的涨潮期消退后,又融合为深邃的余韵享受。   整杯酒让少女想起随玄爷第一次潜入大绿海中的体验,特别是舌尖与花瓣的轻柔触碰,更让这回味悠长的梦幻微醺感,增添着潮落重见淼淼烟云的真实与舒畅。一杯饮尽,唇齿留香。   “很美妙的味道!谢谢店长,我感觉自己更精神了。”   少女眨眼间如在大绿海游了一遭,抛去了所有凡尘喧嚣带来的干渴。   霖之助认真清洗着摇酒器道。   “你喜欢就好,灵梦那小鬼只认可乐,才不会理解这份艺术。”   他镜片后冰冷的双眼依然被反光所遮住:“我在新迦南参军前,是经营冷饮店的,那时也有个和你一样,长着漂亮金发的小女孩,超喜欢我调的饮料。”   然而梅莉却从他平淡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感伤,她意识到自己或许又触动了别人深藏内心的伤口。无法回应的少女,只好环视着萧条的店面转移话题。   “说起来,这儿清净了不少呢。”   “昨天才颁布戒严令,那些家伙不是在执行任务,就是缩在据点里,偶尔才有几个线人交换情报在店里聚头,除此外就是些生无可恋的家伙。”   “看到那个人没?”霖之助示意着梅莉往身后墙角沙发看。   那里有个穿着白色背心的不修边幅的壮汉,正醉趴在沙发上打鼾大睡,他有着和猫头鹰一样的发型,或者说头顶的发角更像是一对粗狂的狼耳。   “他绰号金刚狼,平时脾气臭得很,唯一认可的好朋友达奇,就是被夜枭杀死的,现在只想着报仇却找不到门路,已经连续把自己灌醉三天三夜了。”   梅莉内心一沉,因“大绿海烟云梦”带来的飘然体验,瞬间也如烟云消散。她想起了达奇是谁,狩猎祭上那个为救莲子而被夜枭分尸的巨汉。   “别聊这些扫兴的事了。”没吵出个结果的奈辛瓦里,手指尖咚咚敲着台面,“小梅莉,奖金到手没?”   “奖金?”少女惊诧地反问。   “就是狩猎祭上的最佳新人奖啊,足足一万瓶盖呢。”奈辛瓦里随即反应过来,不爽嘟哝着。   “她果然把你们的那一份给黑了。”   “意料之中。”杰叔也调皮地眨眨眼。   “其实我不在意的。”梅莉一时汗颜,再度为那位上司的节操而尴尬,“灵梦能收留我们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该你们拿的,就得到你们口袋, 这可是规矩。”老矮人吹胡子瞪眼。   “小灵梦一向就是坏规矩的。”杰叔无奈地耸肩,“不过她脸皮还不至于比玄爷的龟壳更厚,现在去讨薪应该还能要得回来。”   “灵梦她—— ”梅莉在喉咙短暂地憋着某个问题后,还是决定说出来,“为什么那么喜欢瓶盖呢?”   少女原本就是为调查更多有关灵梦的情报,才来游侠协会的。在黎明树下与苏晓的谈心后,深切领会到自身愿望的少女,愈发渴望缩近与那颗心的距离。她想和灵梦,还有莲子,三个人一起在乌云散去后,共同畅游在阳光灿烂的大绿海下,一如当初。   老矮人与杰叔互相茫然地望望,似乎不知该从何开口。   “她也不是生来就贪财的。”霖之助接话道,“也不可能是清贫的生活所迫。”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虽不完全清楚,但更觉得她像是抱着某种执念。”霖之助一字一顿道,“一种为了证明自己和过去依然有所联系的执念。”   “执念吗?”梅莉怅惘地点头。   “六年前,这间酒馆刚落成时,比现在还小得多的灵梦,拿着写了一串数字的纸条来问我是什么意思,我想了很久,才认出那应该是在万象集团的某家银行开户的账号。”   “灵梦从那以后只要有钱就往那个账号打,因为是万象集团的银行,被贬到废舰城的桐间铃瑚也找上门来,与灵梦暗地达成了协议,这肯定涉及到挖墙脚的事,不过灵梦应该没同意。”   “那个小女孩渐渐变得贪财了,她的钱基本都没用,而是存在银行中,在外人看来活脱脱一个小葛朗台,但这些钱却最终都汇款向某个她也不知道户主是谁,钱会用来干什么的账号。”   听到这儿,杰叔也如亲手把钓起的鱼从钩子上放走般感慨着。   “金钱的流向,能证明一个人的本性啊。”   霖之助从兜中掏出枚亮晶晶的小圆片,随手扔在吧台上:“你不觉得这东西很有趣么?”   “灵梦很喜欢核子可乐,是真心的喜爱着。她会把瓶盖当宝贝,或许也是爱屋及乌的关系。事实上她对联邦的纸币,森罗的代金券,万象的月币都毫不感冒。瓶盖这东西,作为一种民间通行的金融产品,更像个让人发笑却笑不出来的恶作剧,至今没谁能说清因幡帝为何要弄这东西当一般等价物。她虽然是旷世的商业巨子,若不仰仗万象集团家大业大,若没有直属银行和商家联合的各种优惠和返利,瓶盖的早期使用,是无论如何也在民间推广不起来的。”   “别提这茬了。”奈辛瓦里生气的冷哼,也喷出烈酒的辛辣气。   “现在东南财阀就仗着万象集团当后盾作威作福。这几年奥瑞斯发动经济战针对白莲教,不但在城镇被占领前坚壁清野,还派人对当地产业进行破坏,我参与过投资的许多企业都破产了,失去家园和工作的人们还要饱受战乱之苦,真是民不聊生。”   闲聊又有朝政局偏题的倾向,梅莉却兀自沉浸在自我的惆怅中。就在不久前,她用远比肉眼还要触动心扉的灵感境界,见证着灵梦亲手杀死了阿赫,却依然昂首挺胸离去的背影。   那个人,到底在关心着什么呢?   少女带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感情怔怔道。   “霖之助先生,奈辛瓦里先生,瓦德先生,今天发生了某些事,我想灵梦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她心里一定很痛苦,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矮人和杰叔再度面面相觑。   杰叔喝了口酒,若有所思道。   “城里今晚会在蓬莱号举行悼灵仪式。”   “悼灵仪式?”梅莉咀嚼着这个令人心情更沉重的词。   “嗯,按每年的惯例,天地蛰动后,都要在大绿海放引魂灯,希望能让逝去的灵魂回归大绿海,如为人世悲伤洒落的泪水,重回青龙神眼中,让世间再无纷争。”   “就像战前的盂兰盆节么?”梅莉想起她看过的亚洲风俗志中,某个已消亡的国家——日本传承自中国的古老节日。   杰叔低头望向从窗户飞上吧台的一只奇异的蜉蝣:“我是不知道有这个节日,但除了引魂灯,今晚港口的点萍青应该也羽化了,又是一番难忘的光景啊。”   他蓦地叹息,给杯子倒满啤酒,泡沫都淹没了那只垂钓过无数生命的手。   “有时候真觉得,人这一生活得真像是虫子,朝生暮死,无依无靠。”   “又来了。”老矮人用皮鞋踢了脚杰叔的转椅。   可他却也唉声叹气起来,如一块顽石裂了条缝。   “不过如果是在新迦南,这说法或许还要惨些。到了那,你才会明白,人比虫子还不如。”   两名人生皆用来游历废土的勇者,话语中透着数不尽的沧桑。梅莉更怅惘了,她并未见识过两双如许苍老的眼睛所目睹过的事物。她只知道那晚铺天盖地的点萍青,汇聚成震撼心灵的青色洪潮,将自己淹没在生命的大欢喜和感动中,而那晚自己和白警长也有一场对话,那大概是自己初次体会到对灵梦的真心是什么。   面对大自然动人却无关人类意志的奇迹,鬼喊鬼叫的自己,是否也是在向青龙神抒发着内心的愿望呢?   “谢谢。”梅莉突然站起来,朝大人们深深鞠躬,“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不带礼物去么?”霖之助弯下腰,从台下搬出一整箱250毫升的核子可乐,轻轻摞在梅莉眼前。   “我请客。大敌当前,废舰城的保卫者,不振作下可不行。”   见箱外包装上代言的那名被称为“虚空之空”的少女,仿佛这世间洒满阳光的青春无敌的笑容,梅莉也释然地笑笑——没有借助念力,而是伸出纤柔的手臂,抬起了可乐箱,靠着怀里抱住。   礼物一定要用双手送去,才有意义不是么?   谢谢天堂一直以来的支持,第一个万赏太感谢了,还有所有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让你们为这本自我满足的小说破费和消耗时间心力追更真是让人惶恐。另外还要感谢橙子编辑的指导和鼓励,之后我的故事一定会更用心创作的,看来也要暂时从艾泽拉斯回来加把劲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虫生、鱼命、人性,我们的存在?(二)   “废舰城的市民们,大绿海的子民们。天地蛰动——在这沉梦之森所有生灵都欢欣鼓舞的时刻,我们选择来到了这。”   “昨天,我亲眼见证四百七十名军民,为击败荒神的壮举而献身,而在更早的狩猎祭和兽潮中,也有众多勇士长眠——三年前家父尚在人世时,和他们一样,都是为保卫大绿海的家园而奋斗的同志。本人谨守城主的立场,也以一名大绿海儿女的身份,在此向逝去的英雄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当开拓号载着莲子回到夜幕下人头攒动的旧港时,她已然被颠覆白日印象的壮丽景色俘获。所有在大绿海波澜中蛰伏已久的生机,全在今夜灯火阑珊时爆发——少女一整天困居地底受压抑的心,在自然与文明的浪潮交汇中,恍惚得到解放。   一年一度的悼灵式开幕致辞,自蓬莱号舰桥中枢电台,经由全城广播扩散,少女城主清亮流利的声音,还有蓬莱号上空巨大的人像投影,如安置着磨光磁石的灯塔,吸引了浩瀚光潮中默哀的市民们。   “今晚,我们又迎来了点萍青之夜,在青龙神信使的见证下,我想说的,都是以往仪式上扪心自问,却未曾得到过认可的心声。”   片刻的沉默,所凝聚的更强有力的磁场,抓紧了听众的心后。   “在我还很小时的某年冬天,先父带我去北方的森林打猎,问过我个问题——生命,尤其是人的生命,如何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夜空中高飞的点萍青群,也似被阿求光辉夺目的面容所吸引,而聚拢成云屯雾散的风暴,环绕着少女的投影飞行。   “这个问题只会对人造成困惑。此世草木枯荣,鸢飞鱼跃,万物都只需遵照天命而活,可人呢?父亲没告诉我答案,对一个没真正觉醒‘自我’的小女孩来说,自己想搞明白也太难了。当时的我沉浸在对人生的苦恼与思乡的情绪中,不经意间望向天空,星光透过头顶结霜的枝叶洒下来,篝火烘烤着因夜寒而发冷的身体,还有被我亲手杀死的猎物。兽肉钻进鼻子的香气,与地上沾染血腥的泥土味,让我头次感受到自己活着,一种空虚、惶恐又温暖的事实。那晚的情景,至今仍鲜明的刻印在我记忆中。”   “那次远游后,父亲下定了决心,历经长久的蛰伏,终于扛起反抗祸乱之龙的大旗,我们打败了暴君,驱散一度笼罩沉梦之森上空的乌云,那之后的岁月,正是废舰城最充满希望的时候,在家父的带领下,我们从废墟中重获新生!”   少女缅怀的声音,坚强得连饱含泪水,也愈显清澈。   “然而他终因伤重而辞世,无法再携手与视同家人的船员们前进。承蒙大家厚爱,蓬莱号的舵盘,交到了我这不成器的女儿手里。”   “站在同样的掌舵者位置上,如今我已深切体会到,自身存在的意义该如何铸就。虽然这些年只做了些微小的工作,可我与废舰城的命运,与大家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在生命的路途里,不光要靠自我的奋斗,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将所有分裂的力量牢牢团结起来,建立起坚不可摧的堤坝,来抵御新的乌云所掀起的风暴,这是废舰城存在至今的正道。可面对无时无刻不威胁我们存亡的邪魔和敌人,我们还需要干什么!”   演说渐转激昂,在众人哀思中,如航船席卷起风浪。   “出击!一如这艘船百年前捍卫上海的精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青龙神希望见到的,不是蓬莱的废舰,而是明珠的再兴。”   “今天,我怀着战斗到底的觉悟,告慰先父在天之灵——”   “我们在这世界中,我们与青龙神同在!”   “我们已不是无根飘萍,蓬莱号即将劈波斩浪,在汹涌的潮头崛起。”   “大绿海的子民们,鄙人司马阿求,仅代表废舰城政府,向过去一百年来,所有为开辟自由航道而牺牲,为建设家园而流血汗的英烈,致以真诚的怀念。逝者已为历史,生命仍在延续,薪火相传的意志,将成为庇佑我们永不迷航的明灯,人心生生不息的潮流,也必将浇灌未来的萌芽。”   “无论前方将迎来何种试炼,我们都已明白——”   少女顿挫之音于人心回响。   “废舰城是属于大绿海子民的废舰城。我们的名字,必将永远铭刻在船身上。”   “天佑蓬莱号!”   莲子把开拓号停在堤坝上的桥头,边整理着飞行时撞上不少蜉蝣的外衣,边听完了演讲。在城主的致辞落幕后,龙齿湾的现场气氛瑰奇而肃穆,军队维持秩序情况下,无论男女老少,市民们皆向着面前巍然耸立的巨舰悄声祈祷,那厚重的轮廓所染上的不可思议青光,也仿佛照亮了他们心灵。   至少这一刻,虫与人的生命和谐如一。   “今年也是超exciting的演讲呢。”从开拓号后座跳下来的里香,望着投影熄灭后如流风回雪散去的蜉蝣群,啧啧称赞着。   “阿求真是位好船长啊,把所有人的重量都承担着,还要指明方向,换做我一定办不到。”   “的确是位出色的城主。”莲子打量着港口附近堆积的集装箱,庞然的舰船与桥式起重机,即使被密密麻麻的点萍青辉光遮盖,却仍投下让她不安的阴影。   在获知阿求身为森罗代理人的真相后,那位城主在她印象中也变得心机深重起来,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人身上有着让万众向往的领袖魅力,哪怕是躲在船里发表演说,其形象和意志,也鲜明的传达到渴望得到依靠的人民内心。   “刚才飙车的感觉超因吹斯艇吧。”里香笑眯眯拍着莲子肩膀。   “嗯,绝无仅有的体验呢。”莲子不自信地点点头。   “嘿嘿,这就好。”里香又竖起大拇指戮戮自己心口,“你现在看起来精神多了。人啊,活得太认真是没错,也要注意给这里上润滑油哦,履带生锈可是会翻车的。”   “谢谢。”莲子轻若蚊讷地感激说。离开兵工厂时里香执意让她开车,她当时还有些不解,可驾驶着地效飞行器以两百公里的时速闯入青色的蜉蝣潮浪中,她确实有将一切都抛在脑后随风而去的畅快。虽然心底的徨惑无法对这个新交的朋友说出口,但她的体贴依然让莲子感到安慰。   少女抬头望着更高处的星空,梅莉用哔哔小子联系她说忙完后,晚上在港口相见,现在到时候了。   点萍青注定是今夜的主宰,被蜉蝣风暴所统治的城港与巨舰,也依稀升腾入缥缈的云国。虫子振翅的风声自耳边刮过,也拂乱了莲子的黑发,让视界笼上无边无际的迷蒙青雾。而在大绿海边徘徊的波涛,亦是沾上了香烛袅袅的烟火气,万盏河灯所燃亮的微弱烛火,融汇成随波动荡的灿烂光流,与翡翠色的虫雾映照,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人坠入星河,还是星河涌落尘间。   “里香你也准备了河灯吗?”莲子小心驱赶着乱飞上身的虫子。   “嗯,给我老妈还有列祖列宗的。”里香从后备箱翻出拜祭用的供物,“晚上退潮后,河灯也会随流深入大绿海,将逝者的灵魂与生者的思念,引导向无忧的神国。把沉梦之森比作龙头的话,大绿海就是龙的眼睛了,相传这里的河川都是龙的泪痕,而人心则是离散的泪水,这个仪式正代表着人的灵魂,回归青龙神的眼中。”   技师少女亮出的河灯也独具一格,竟是艘金属打造的蓬莱号船壳,上面还装着个巴掌大的建御雷神模型。   “我也学苏晓做了个玩具。”里香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随即又摇头抱怨。   “如果老爸在,这些活都该他干的。”   少女垂着麻花辫站在堤边发呆的身影,落在莲子眼中也生出感同身受的孤独。在全城人都顺着扎进身心的根,寻求安慰的时刻,她却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从森罗的围城里逃开,也从父母墓前逃开。   然而形势所迫,又要重回那以机械而不是以人心为支撑运转的围城。在潜龙兵工厂的一天,虽然接触了一些修缮“蓬莱号”的程序步骤,但她也明白自己只是挂名的负责人,那教授给予的考验又是什么?   若通不过考验,等待她的惩罚已有心理准备。可最关键的是——梅莉在幕后的计划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如果因为自己错误的抉择,两人都发生意外,要怎么办?   从未考虑过身后事的莲子,在阿求演讲中,也隐隐发现啃食着自己生存意义的疑虑。   和这世间的联系只有梅莉,如果是自己死了,除去她,这世上还会有谁能记住宇佐见莲子?   少女苦笑着松开手,放走一只从头发抓出来,还未完全蜕皮的点萍青,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就像没人会记得这只注定会死在某个角落的虫一样。   甩甩头想把沮丧的想法和虫子一起放飞,莲子向着与梅莉约定的灯塔大步走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虫生、鱼命、人性,我们的存在?(三)   踏上蓬莱号船头连结的浮桥,前方是一座灯塔耸立的小岛,岁月的陈腐气息,似乎也顺着脚下咯吱作响的木板传来,但莲子却无暇顾及桥会不会被她踩塌,反而加快脚步冲过去,因为她看见了前方坐在一箱可乐上的梅莉,正兴奋地蹦起来向她招手,而狩猎祭时对她们颇为照顾的奈辛瓦里老爹和杰叔,也在一旁抽烟闲聊。   在点萍青所环绕的呈翡翠色的灯塔照耀下,少女金发幽然流淌的光辉,依然温柔得让她觉得耀眼。   莲子恍然失神了。   “工作还顺利吧。”见挚友赶过来,梅莉转而将双手别在身后,做出甜蜜的少女姿势问候道。   “嗯。”莲子放缓步伐,生怕惊扰了这惊为天人的美景,她瞧了眼梅莉脚下的核子可乐箱,“你也喜欢上喝这种饮料了?”   梅莉摇摇头,神色一瞬间有些哀伤。   “喜欢是没错啦,可我在等灵梦,这是给她准备的。”   一只离群的点萍青忽然飞到她眼前盘旋,如同被她眸中绚烂的万花筒吸引。金发少女福至心灵地伸手接住它,虫儿两根纤长的尾丝划过手心掌纹,让梅莉颇觉痒痒的,晶莹剔透的羽翅,映照着身上瑰丽的青光,更让它像只天然雕饰的玉器。   “看看,多可爱。”她献宝般将虫子捧到莲子面前,“刚刚瓦德先生在和我聊点萍青的事,你也来听听吧。”   “叫我杰叔吧。”来自新迦南的钓鲸客,以关爱后辈的眼神微笑着。   莲子呆呆盯着落在挚友掌中舒服地趴着,似乎在冒傻气的虫子。她忽然有种和梅莉初次参观生物博物馆时的感受,那时的梅莉也是如此天真活泼,而今的她无疑释放出更为纯粹的自我。念及此,莲子也陡然觉得心放松下来。   “它脑袋上还长着只爱心灯笼耶,一晃一晃的,好像鮟鱇鱼啊。”   与发光的腹部对应,虫儿头上的触须还吊着个可爱的发光器官,犹如粉红色的星屑在闪耀。   “是很稀奇的品种。”杰叔也赞叹道,“我有个忘年交,就是变异昆虫的狂热爱好者,对虫类生态学和基因学都研究很深,你要是把这只点萍青制成标本或人工琥珀,她绝对会出高价的。”   “这太可怜了。”梅莉蹙眉收回手,像是从猫爪中保护雏鸟般,庇护着手里亲近她的虫儿,“它只有几天可活,还是回归大绿海吧。”   “你想起娜乌西卡了?”奈辛瓦里突然插嘴朝杰叔道。   “嗯,毕竟是我学校最出色的后辈嘛。”   “嘿。”老矮人惬意地抽了口烟,“那小丫头在刺林谷也是鼎鼎有名的怪人,跟着犹巴大师三天两头往虫魔巢海跑,能活到现在,真想把她拉进我的俱乐部啊。”   杰叔也好笑地摸摸下巴冒出的胡渣,他继续介绍道。   “说起来蜉蝣的存在真令人慨叹。幼虫明明是参与残酷竞争的捕食者,成虫却无法摄取食物,只有短短几天寿命,但它们却是这星球上最原始的有翅昆虫。从数亿年前的古生代繁衍至今,作为活化石所绽放的生命光辉,在青龙神的伟力祝福下也得到升华,当地人把它们视作龙神的信使是有依据的。”   梅莉惘然地点头,边用指尖细心抚摸小虫的头和灯笼说:“你也有着樱花般绚丽的生命呢。”   “每年天地蛰动,属于点萍青的时候就到了,越接近龙之伤的族群就羽化得越早,港口这是最后一批。”杰叔双手撑着腰,向岸边摆放着钓鱼工具的行礼包走去。   “它们一生要经历四十多次蜕皮才能羽化为亚成虫,每一次蜕变都是艰难的新生,当最后一次蜕皮完全成熟后,就会开始繁殖,羽化得越早也意味着更早的死去,在我们看来或许是非常痛苦的体验,却只是为适应环境而演化的基因序列决定的结果,与人类毫无关系。”   这名见证过太多物种兴亡的老男人,望着朝生暮死的虫儿们,发出一声平淡的叹息。   “今晚就是它们的时候了。”   此刻大绿海迎来了更汹涌的潮汛,被烛火浸染的晚潮还泛滥着闪亮的银光,那不仅是被点萍青所遮蔽的月色的反光,莲子还眼尖的发现,那竟是无数的鱼儿在波澜间起伏跳跃,捕捉点萍青所掀起的浪花。   “这么多鱼,都是哪来的?”梅莉叹为观止地掩嘴,拥有灵感境界的她,所见到的远比莲子更震撼。   “你们应该见识过吧。”奈辛瓦里蹲下来在皮靴上磕着烟斗,“它们都是前一阵洄游到大绿海的鱼群,被渔民们称作拜龙王的现象。对鱼儿来说,点萍青的繁殖期也是一场盛宴啊。”   无数微小生命被吞食,却仍有更多生命无所畏惧地起舞,这般残酷又壮丽的景象,令梅莉如痴如醉。   在来到沉梦之森前,少女只在安保区的海洋公园见过——由机器精心维持的生态系统,那人工刻意打造带来的乐趣,和在大绿海的鱼潮中自然深入,所目睹到的景象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亿万的生命,亿万的光,由纯粹生死所升华的壮观风暴。   “杰叔你也要放河灯么?”   “嗯,渔头老张和许多渔民都在昨天走了,这几年他们照顾了我很多。”杰叔在自己的背包中翻出一堆供物,“除此外,我还希望能为鱼聊表心意,青龙神对所有生灵都一视同仁,哪怕是作为我们盘中餐的动物,也能回归它的怀抱吧。”   奈辛瓦里淡然地掏出酒壶灌了口:“这就是你的自我满足。”   “我们猎人也有类似的规矩,在我老家每年封山时,都举行让猎物灵魂回归山神的仪式,不过我很久没这么干了。”   “自我满足也不错。”   杰叔情绪厚重地发出苦笑。   “我出身新迦南的乡村,在生态研究协会开办的博物学校就读过,勉强算一名动物学家。因为临近刺林谷,那儿的学术氛围相当之浓厚,哪怕是小孩子,也能将林奈、达尔文、赫胥黎等人的理论说得头头是道。”   “你们森罗人应该都知道吧,新迦南被称为魔域的原因。那儿因为龙芽血脉而异化的人种非常多,他们被称为魔人,通过血缘或信仰的组织形式聚居在一起,有的部落还信奉古老的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原始的信仰与朴素的唯物主义经验结合,加上新迦南独特的生态环境,让那儿出生的人,从很小时就会思考生命的意义。”   “我从小就喜欢鱼,这种机灵古怪的变温动物让人着迷,每次在家乡的小河捕捉它们,都让我感受到一种由衷的快乐,直到有天我欣赏自己挂在墙上的鱼拓,才意识到这些原本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从此我钓上鱼,一般都拍照留念,然后就放生了。”   梅莉下意识估算着:“杰叔你每天至少要钓十条鱼吧,这样算来你放掉的,能当多少顿饭啊。”   “吃不吃也要看我的肚子。说到底人杀鱼钓鱼,都是对生命的玩弄,放掉鱼又是种自我满足,但这是人凌驾鱼之上的特权,是高等温血脊椎动物对低等冷血脊椎动物的剥削。你听说过柏拉图关于鱼的观点吗?   梅莉回想了会,点点头:“他好像觉得鱼是完全无知无觉的存在,而这也是一种罪恶,鱼为此必须遭受透过污泥和水泡,才能呼吸到洁净空气的惩罚,他认为这是一种与真实的世间遥远隔离开的酷刑。”   杰叔全神贯注地盯着波涛间翻滚的银鳞。   “充满神创论和人自以为是的傲慢吧,柏拉图这样聪明的人也会犯糊涂啊,然而我们也知道,鱼的世界不能用人类的偏见去衡量,柏拉图的说法,好几百年前就被近代生物学推翻了。可这几年我在沉梦之森对鱼进行了很多研究,却依然无法下定论,就拿这些每年都要经过数千公里大洄游的鱼潮来说,它们跨越漫长的旅途回到大绿海繁衍,到底是出于本能,还是回报神眷?是基因,还是记忆所赋予的执念?”   奈辛瓦里听着好友的长篇大论,忽然满脸不爽地取下单片眼镜,揉摸自己的右眼。梅莉和莲子这才注意到,眼镜不只是装饰,那儿有着一道微不可察的伤痕。   “干嘛这样纠结?安心享受钓鱼不就行了,每天挑战一头水怪,我保你什么困惑都会消失。”   老矮人大口呼吸着清新得跟气泡饮料一样的空气。   “我在〈新迦南的青山〉里写过吧,每个猎人体内都存在着巨大的空虚,那份空虚必须用激烈的挑战来弥补,猎人也因此而证明自己的存在。当远比你大十倍的爪牙扑来时,而你却只有依靠自己来对抗那远超出人类极限的力量,特别是挑战成功后,那种肉体从生死中释放出的快感,我才会知道我们所拥有的只是生命——靠在猎物沾满血腥的尸体上呼吸着,就像初生婴儿啼哭般顺畅。”   “很有你风格的发言。”杰叔面沉如水地回应,“仁德会把你当刽子手、灭种屠夫是有道理的。”   “那些绿色恐怖分子,我迟早把他们当狩猎的诱饵。”老矮人恨恨诅咒着。   “仁德会?”梅莉又好奇地问起新名词。   “一个极端环保组织,成员包括刺林谷的学者,反工业化份子,信奉青龙神的自然主义者,怪物云集。”奈辛瓦里用鼻孔喷气来表达自己的不屑,“可实际上都是群胡作非为的疯狗。”   似乎被触到痛脚,老矮人又猛灌着朗姆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提起小短腿一脚把酒壶远远的踢到浪花中。   “真以为把花之暴君当教主,就能拉起大旗作虎皮啦!打着解放地球的名头,在新迦南给布劳格大贤者添乱子,在联邦破坏秋穰子博士的产业,可偏偏他们反对的这几位,都是花之暴君的得意弟子,如果那位暴君还活跃,恐怕早把他们做成花肥了。”   “别见笑。”杰叔指着老矮人揶揄道,“他吃过仁德会的亏,在新迦南组织大规模狩猎时,差点被一群疯子端掉营地,最后还破产了。而现在,他的人头还被仁德会重金悬赏呢。”   “我呸,他们给的钱那叫重金?也太小看我的脑袋了吧。”奈辛瓦里叫嚷了会,又很快恢复猎人之王的冷静,他扶正要掉下来的眼镜道。   “说起来,娜乌西卡一直在调和魔人部落与仁德会的冲突吧,她和下一任星环大贤者交情匪浅,等过了创生节议会重组后,一定会被委以重任,到时我要带礼物去祝贺下,顺便帮她治治那群恐怖分子。”   “不用这么处心积虑吧,他们也有他们的坚持。”杰叔摇摇头不赞同好友的想法,“如果是那孩子,绝对会致力于改善仁德会的内部,弥合他们与各势力间的嫌隙,我也想回去帮她的忙。”   杰叔意味深长地打量老矮人:“毕竟让你甘愿付出一只眼的代价,学会去守护的人,不也是仁德会的成员吗?”   奈辛瓦里看起来依然生着闷气,最终貌似恼火道。   “热爱游泳的鱼,去哪条河都能活得很好,希望娜乌西卡能成事吧。”   “你这话就说得绝对了。”杰叔认真地纠错,“只有到什么水域就遵守什么水域规矩的鱼,才能活得很好,难道你还指望它在全是鳄鱼的泥坑里乱蹦跶吗?”   “那个——”梅莉蓦地举起手,“杰叔你们回新迦南的话,请问我和莲子,到时也能一块去吗?”   少女转头看向因这句话而惊诧的好友,俏皮地捉住她的手捏捏:“我们很想去见识那世界第一的魔域。”   “当然,我很乐意成为小小姐的向导。”杰叔做了个收线拉杆的动作,“你们还年轻,一定能领略到我未曾见识过的风浪。被巨浪驱赶的小鲨鱼,不会埋葬在狂风暴雨中,可一旦停止游动,它就死定了。”   他露出闪亮的牙齿酷酷微笑着。   “做好心理准备吧,人生会发生很多事,你永远不知道下条咬钩的是什么鱼,可要有那个自信把它钓上来哦。”   梅莉也坦然地笑了。   新迦南——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世界如此广大,出色的人也一定会非常多。如果能和他们成为朋友、伙伴,那实在是太让人期待的旅行了。   少女暗中观察着因被握住手而捏捏扭扭的挚爱,透过那无比熟悉的触感,已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   莲子也对那儿感兴趣吧,虽然没过问她原因,但少女明白那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无所谓,她在乎的只是和莲子拥有的现在,那也一定是逐渐实现的未来,最终会照亮两人过去的路。   她是如此相信着。   对了,还有灵梦。   她愿意一起去旅行么?   梅莉怔怔望着沸腾的大绿海。   记得书上说,鱼是超严重的近视眼呢,而昆虫也有着构造奇异的复眼。生来在水里游的东西,与有翼的东西——它们所见的世界,恐怕是云泥之别。自己和灵梦,是否也存在着如此巨大的差异呢?   虫与鱼,与人的生命,到底分化着怎样的鸿沟。   那是神所决定的吗?   少女更用力握紧了手。   “莲子。”   不远处,点萍青所映照出的娇小身影,自幽深的黑暗中,一步一步浮现。   “灵梦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虫生、鱼命、人性,我们的存在(四)   “你们来这干什么?”   见往常连个鬼影都没有的灯塔前熟人扎堆,灵梦吃错了药的表情,简直像个寻求自我的避世者,好不容易找了个洞天福地隐居,结果却在里面发现了整支旅游团一样。   梅莉松开与莲子相握的手,点萍青也晃晃悠悠飞到她脑袋上,把那头柔顺亮丽的金发当窝般趴着。   “等你啊。”梅莉抬起地上的可乐箱迎过去,“这是霖之助先生送的礼物。”   她面前姗姗来迟的女孩,两手分别提着河灯,以及拜祭用的蜡烛、糕点等供品,梅莉看了下,发现用细绳系在一起的引魂灯共有三盏。   【是给谁的呢?】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冒昧。【我该不会打扰到灵梦吧。】   灵梦撇撇嘴,望向岸边两个老男人:“是你们告诉她的吧。”   奈辛瓦里和杰叔大眼瞪小眼。   “好时光就要和朋友一起度过嘛。”老矮人还想拍拍胸脯分享一下身为长者的经验,却转而见到灵梦脸冒黑气,顿时说话都不利索了,“呃,今晚貌似不能算好时光,啊不对!”   “我们还要去进行今年的生态考察,先撤了。”杰叔踢了老矮人屁股一脚,冲梅莉竖起大拇指,“小小姐,加油哦。”   和两位给她指点迷津的大叔告别后,梅莉面对着令人发愁的处境,想了想,还是打开可乐的包装,拿出一瓶递给灵梦。   “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安静待会吗?”放下手提的东西,灵梦叉着腰瞪了她一眼,还是接过了瓶子。   梅莉也打开一瓶,少女仰起头,学灵梦豪爽的喝法。翡翠色的荧光,落在雪白秀雅的脖颈上,那微微动着的曲线所透露出的诱惑,让莲子看得有些出神。   “切,快过期了。”灵梦皱眉品味着口感,伸袖子擦嘴满脸不爽,“你被霖之助那奸商骗了,拿货前不知道先看下生产日期吗?”   “对不起。”梅莉神色略显尴尬,她倒没喝出什么奇怪的味道。   “哼。说吧,找我干嘛?”   “梅莉可是担心你才过来的。”莲子虽然没搞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但也意识到今天肯定发生了让梅莉十分在意的事,而罪魁祸首就是灵梦,“你是不是又制造了什么麻烦?”   “莲子——”梅莉为难地想制止好友的诘问。   “如果是因为阿赫的事,你完全没必要担心。”灵梦却主动提起少女为之揪心的缘由。   可乐明明甘甜得让人浑身清爽,梅莉却感觉那残留的味道,在舌头和喉管里开始发酸。   “南无三。”   在三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一叶扁舟从远处浩瀚的光潮中,划破银鳞翻卷的波浪驶近小岛,一袭白衣胜雪的人影,自船头飘然飞落至岸边。   “施主是在悼念无相假面大人吗?”   温和而清亮的大嗓门,毫无顾忌在夜空下回响,宽大的兜帽下,一头墨绿色短发的少女僧人,正露出端庄的笑容。   敌对势力的头领突然来访,让幼鬼映着幽幽青光的虹膜,转瞬完全漆黑,如培养皿中瘆人的霉菌在眼珠中蔓延。   “你是来找死的?”   “罪过罪过。”谷寻音合十鞠躬道,“同为青龙神眷顾的生灵,贫僧只是想在今夜为回归的灵魂们念一道往生咒,这份为众生祈祷,超脱轮回之劫的愿望,和你对令堂的感情是一样真挚的。在这污浊的乱世,无相假面大人确实是位孤高的英雄,圣王陛下当初听闻她身陨沉梦之森,还为之扼腕不已,如此人物,却注定不能为世人所知,陛下也是特地为她祈福,并嘱咐我到了沉梦之森,一定要代为拜祭。”   “不用。”灵梦死死捏紧拳头,“再不滚,我就赶人了。”   “别动手。”白思音的声音从小舟上遥遥传来,“她是城主的客人,今晚有要事商谈。”   警长从船篷中钻出来,冷漠地冲白莲教的巡游圣使喊道。   “让主人久等,也是出家人的规矩么。”   “ 失礼了。”   谷寻音拨动着掌上的莲子佛珠,以匪夷所思的语速,飞快念了一遍经文。   眼见她要转身离去,灵梦忽然出声:“她才不孤高。”   谷寻音的背影霎时顿住。   “阿妈活得堂堂正正,哪怕一辈子行走在黑暗里,也顶天立地,不需要神佛的可怜。”   “善哉善哉。”谷寻音轻诵几声佛号,随即身如行云流水,踏浪重回舟上。   灵梦目送着小舟朝蓬莱号船尾驶去,那只点萍青也不知发什么神经,从梅莉头顶离开,完全没察觉险恶气氛地贴在灵梦鼻尖上。   梅莉有点胆战心惊,生怕她心情不好将这只小虫子捏死。   灵梦却木然呆立许久,才叹了口气,温柔地将小虫从脸上捉下来。   “这孩子也很亲近你呢。”见虫儿没丝毫损伤,梅莉舒了口气。   从头到尾冒着傻气的点萍青,甩动着尾丝和头上的爱心小灯笼,在灵梦娇小的手中轻轻爬动,少女手心隐约泛起澄澈的青光,点萍青立时就像吃了延寿仙桃般,充满活力地扑扇着翅膀,环绕灵梦起舞。   望了欢喜的点萍青一眼,灵梦蹲下身,开始摆弄引魂灯。   那都是些很朴素的河灯,路边摊就能买到的东西,平平常常的色彩和外观,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灵梦将几块糕点在一盏灯里堆好,又往河灯中倒入了可乐。   见少女独自一人准备着古怪的拜祭仪式,梅莉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却明白以自己的身份,终究无法插手这场对重要之人的纪念。   灵梦在水边放下第一盏河灯,大绿海的潮浪拍打着灯盏,又带着它向后退去,一次一次重复着这过程,最终离岸边愈行愈远,灵梦抬头对飞行轨迹不断加快,似乎有些焦躁的虫儿说。   “去吧。”   而那只点萍青盘桓了几圈,也终于向大绿海中飞去,随河灯一起依依不舍地离开。   梅莉恍然觉得,这被视为青龙神信使的小虫,真与灵梦存在某种灵性的交流。   “萍实。”望着河灯逐渐远去,直至化为一点依稀的光亮,融入水天相接的光流中,女孩的嗓音也如沾着湖水的清寒夜风般响起,“博丽萍实,这是我阿妈的名字。”   梅莉怔怔望着少女蹲在岸边仿佛随时会被浪冲走的背影。   “你不是一直在打听我的事么?”灵梦侧过脸回头,“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如你所见,她已经死了。”比起前几日恶鬼般的狂躁,灵梦似乎压抑住了内心泛滥的岩浆,平平淡淡述说着。   “七年前,我带着她的遗愿来废舰城,把骨灰撒入大绿海。那时我精神出了点岔子,是白思音带我来找阿妈的师妹,也就是阿求的母亲,求她能收容我。”   “从那以后我就生活在废舰城,精神恢复正常后,每年都会准备三盏灯,一盏给阿妈,还有一盏给其他因我而死的人。”   少女端起另一展河灯,再度点燃蜡烛,那纯洁摇曳的烛光,仿佛在少女漆黑的眸中映照着万千死魂。   “这盏灯,也包括阿赫的份。”   梅莉感觉自己的心,也似被浸入夜潮中降温,被沉重的暗流冲刷着。灵梦这是第一回向她们倾吐心声,却似乎想证明什么她们绝难以接受的事物。   “我第一次杀生,是在阿妈的指导下,处理一条我从河里抓上来的大鱼,刮鳞片,开膛破肚,从活蹦乱跳的东西,做成新鲜的晚餐。”   灵梦追溯着被岁月隔阂开的记忆,神情如被冲上岸的死鱼大大鼓起的凸眼般空洞。   “我从小就很能吃,阿妈常常为食物而烦恼,小孩子不明白自己吃下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吃鱼啊肉啊天经地义,越多越好,可亲自宰杀一条生命时,那种在身体里轻微又挥之不去的恶心排斥感,就跟我很小时,在冬天的河中落水一样冰冷难受。”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后来我有了强大的力量,凭它屠杀了许多生命,别人把我叫幼鬼,事实上我是不在乎的,因为那就是事实,我也习惯了杀人,阿赫的死只是我身上又多了一笔血债,我想他们大概不会回归青龙神的怀抱,而是会永远纠缠着我吧。”   梅莉望望身旁脸色陡然变得僵硬而难看的莲子,不忍心地想换个话题。   “那最后一盏呢?”   “是给祸的。”灵梦迟疑了一会,轻轻念出个禁忌的名字,“她,应该算我的姐姐吧。” 第一百二十章 虫生、鱼命、人性,我们的存在?(五)   “姐姐?”   祸城主是她姐姐?   灵梦透露的心声,让梅莉陡然有种目睹希腊式宿命悲剧的荒诞感——五年前被推翻的暴君,竟与诛灭她的勇士是这种关系?   “很惊讶么?”灵梦冷漠的反问,说不出是自嘲,还是对梅莉疑惑的不屑,“我和她流着同样的血。”   梅莉强自收敛着动摇的神情,却还是禁不住与身侧茫然的莲子面面相觑。   “阿妈和我没血缘关系,却是养育我长大的母亲。”   忽视了两位听众的反应,灵梦遥望着光潮深处的视线,也似乎跨越大绿海,回到她更为熟悉的地方。   “往龙之伤北上,比龙脊山脉更远的森林尽头,我和她从小生活在一座小镇。”   “阿妈是个性情多变又倔强的人,我的怪癖几乎都是从她身上学的。”   再次送走引魂灯,女孩低头凝视右手,被浪花打湿的手上还捏着一枚瓶盖,脚边立着孤零零的空瓶。   “在我四岁过生日时,核子可乐首度在沉梦之森发行,连我家那样偏远的乡下,都有万象集团的飞船来投放了自动贩售机。”   “当时可乐还是免费的,镇里人对这一新奇事物都很警惕,阿妈是全镇第一个喝的人,她似乎早知道那装在超难打碎的瓶子里的古怪饮料是什么了,还把可乐当生日礼物送给我。听说瓶盖能兑换额外商品时,她特别高兴,说一只想报恩的兔子,终于实现了诺言。”   “哪怕开始收费后,阿妈也每天都喝可乐,连做菜都喜欢放可乐调味。”   “她仿佛觉得人生都是可乐味的,才叫一个爽快。”   “很狂热的喜好呢。”梅莉原本想用轻松的口吻,来缓和下气氛,可她的笑容,在灵梦陡然起身时不自觉止住了。   女孩离开岸边,把空瓶放回箱里又拿起瓶可乐。   她一口气痛饮完,舒服地打了个嗝。   “梅莉,你经历过吗?被困在黑暗寒冷的深渊里,黏糊糊的,仿佛有无数摸不着的蛇虫蠕动着,蚕食你的存在,到最后一切感觉都麻痹了,只有巨大的空虚。”   那对依然保持漆黑的眸子,直视着梅莉瞳中凝固的万花筒。   “这是我第一次溺水后做的噩梦,但我本能觉得,似乎在更久前,就有模糊的印象。”   “从那以后,只有阿妈抱着我睡时,这噩梦才会消失。只要被阿妈抱着,热气一点点从她身体传到我的脸、胸口和脚上,心中因黑暗寒冷而产生的空虚就没了,最后两个人都变得一样温暖。很久后我才明白,或许那就叫幸福。”   灵梦像是完全沉浸于诉说中,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小手撑着下巴,盯着可乐箱外包装上的少女出神。   “除了祸,我还有两个从未谋面的姐姐,都是阿妈收下的义女,其中一个就是阿空。”   “她是阿妈经常挂在嘴边的孩子,在我没出生前就独立了。比起没心没肺的我,阿妈常说人应该有巨大的梦想,就像太阳一样,能把光与热从自己身上,传导到其它阴暗的地方——阿空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为核子可乐代言的时候,我是非常开心的,现在阿空想必也在哪里,为实现她的信仰而奋战吧。”   “阿妈也希望我和阿空姐一样。她说自己产生的温度非常低,顶多只能让一两个人温暖,如果有孩子能代她去实现成为太阳的愿望,也不枉此生了。”   哪怕没反射丝毫光彩,梅莉觉得灵梦黑色的眼中,也有什么闪烁着。   “呵,她太小看自己了。对那样一两个人来说,她就是唯一的太阳。我能理解阿空想当太阳的理由,她跟在阿妈身边,自然要成为和阿妈一样的人。”灵梦语气恍如抽泣了一下,“阿妈的梦想已经成真了,用自己的双手实现。”   女孩又开始痛饮起来,一瓶接着一瓶,哪怕先前说口感不佳,也没有分毫要克制的意思,仅仅几分钟,地上空瓶子就堆成小山。三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只有灵梦的吞咽声,被淹没在点萍青铺天盖地的振翅与潮退中,化作心扉回响的一部分。   “故事就说到这了。”灵梦终于喝完了,因不歇气灌下整箱碳酸饮料而涨红的脸,也像是从纷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怎么样,是很无趣的琐事吧,我从来不擅长和别人说这些。”   “我很喜欢。”梅莉摇摇头,似是应和着内心感触,念出一长段句子。   “要使一件平庸无奇的事成为奇遇,必须也只需讲诉它。人们会上当的,一个人永远是讲故事者,他生活在自己和别人的故事中,通过故事来看他所遭遇的一切,而且他努力像他讲的那样去生活。”   “这是什么话?”短暂的不明所以后,灵梦眼露鄙夷,“听上去就好自大。”   “是萨特在作品中的名言。”梅莉隐隐含着泪花,“他以此来描述人活在自我陶醉的虚无中,却试图追求存在实感的行为,但我想身为真正的哲学家,他也一定是爱着故事,并能从中体认到自身的存在吧。”   “哲学家?你是说吃饱了没事做的那种,还是空着肚子不做事的那种?”灵梦刻薄嘲笑着。   “这个,哲学家应该是永远饥饿的吧。”梅莉也开玩笑似地回答,她继而憧憬道。   “这段话还有后续——然而人们必须做出选择: 或是生活或是讲述。”   “我想你阿妈,一定是个乐观的存在主义者呢。对她来说,你们的生活,亲情间的联系,都是生命存在的证明。”   “总之,这故事你能说给我们听,真是太好了。”   “莲子你觉得呢?”梅莉拉住挚友的袖口。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始终没做声的莲子,心口摇摇欲坠的天平,又添上一块巨石。   可她却无法判断是往哪端加的,甚至连原本放在天平上的砝码有哪些,都没衡量清楚。   梅莉是这样认为的吗?   科学少女眼神复杂地正视从未试图去真正了解的十三岁女孩。   自己又该怎样看待她的存在?   活在这无数生命朝生暮死的森林中,“白灵梦”确实经历过“宇佐见莲子”无法想象的人生。   莲子一直都明白她和梅莉思路上的分歧。按梅莉的想法,纯然偶在的个体,其运动轨迹,包括与其它轨迹的联系,从不是靠数据的演绎与归纳,就能简单下定论的,哪怕是海森堡和波尔这样的科学伟人,也无法对大时代动荡下,自我与他者缠结难分的命运曲线,进行纯理性、数学式的解读。   而梅莉感兴趣的哲学方面,比起黑格尔式逻辑思辨的分析,自己这位挚友,更倾向于形而上的,感性又倾情的豪言壮语充沛的张力,所带来的满足。   这个分歧落实在与灵梦的关系上,绝对是个让人苦恼的难题。   在三年前,莲子选择放弃自己的立场,来依附梅莉的生活。   可如今要重回通天塔内的她,还要再这么做么?   ……   无须通过大量重复性的实验验证,用人类最直接的方式来观测,她知道灵梦表露的感情不是假的。   这是梅莉带给她的改变。   【原来这个乖戾又任性的小鬼,也和我一样么?】   在渐渐的共同生活中,有一个身影全然吸引了内心的质量,就像灵魂中所有茫然的分子云坍塌成一颗明亮的恒星,给予了这眼中的世界光明和温暖。   自己对灵梦到底抱持着何种态度?这种厌恶、烦躁又愤怒的情绪,还有听完她诉说后突如其来的怜悯,难道不是大脑神经系统与激素分泌所决定的正常生理现象么?那为什么自己要对这份情绪的存在感到不确定呢?   但不管自己怎么想,梅莉的同情心肯定泛滥了。   ……   眼见挚友陷入沉思,梅莉心底也颇觉释然地松口气,她知道自己多少拉近了莲子和灵梦间的距离。   诚然接触到的仅是些只言片语的残片,仅是灵梦人生中很少的一部分——涂上双重主观色彩的画面,她也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为何对她如此在意。   原来这个鬼神般可怕的小女孩——也渴望着与让这颗心温暖的人一起生活下去。   【和她阿妈一样重要的存在,我也拥有呢。】   少女偷偷瞄着身边的莲子。   【还是和以前一样,苦恼时就会露出机器人一样的表情。】   梅莉会心一笑。   对当时的她来说,这个人就是黑夜中指明方向的北极星,用光明守护着黑暗中什么都无法感受到的空虚的心,重新燃起了对这世界的希望。   盯着梅莉热情洋溢的面孔一会,灵梦别过头冷冷道。   “不要觉得听了故事,就够了解我。”   女孩死死抠住自己胸口,一副倔强毫不领情的狞笑。   “从阿妈死后,我这里就生了病。”   “没人能把这病治好。我早就绝望了,它让我活着却像个鬼。”   “这病会让我毁灭一切能毁灭的东西,在它仇视的世界灭亡前都不会致死。”   “除了仍然能坐在这和你们交谈,我和鬼芽尸已没有区别。”   梅莉被生命之潮照亮、兴奋的脑海,像被滴入极寒的墨水,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接下来沉梦之森会掀起滔天巨浪。”灵梦冲她露出森森的白牙,“所有人都逃不脱,我有这预感。”   “如果不想被我当一只小虫子无意中踩死,就赶快逃跑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虫生、鱼命、人性,我们的存在?(六)   “逃跑——”纠结于立场动摇的迷思中,眼神失去焦距的莲子,反而比梅莉先做出回应。   少女低声陈述的事实,更接近一行错误而无法更改的代码。   “你已经把我们卷入这巨浪里了。”   然而她虚弱的语气,却在与灵梦漆黑的眸子对视中,迸溅出再压抑不住的火花。   “把人当虫子看不起就直说。但你一定不明白吧,蚂蚁和蜜蜂是怎样活下去的。人类社会就是无数像虫子一样渺小的个体,日以继夜搬运着资源,在旧巢的基础上,不断消耗物质和生命累积成新的高楼大厦,而且——”   莲子捏紧拳头,远望着幼小的鬼神背后,有蜉蝣风暴呼啸的船港。   “你明白巨浪的成因吗?那是森罗这样精密而擅长调控的虫巢,对野蛮土地的颠覆。”   被当做无知者对待,让灵梦凶戾的笑意,更激涌起冲击人心防的暗流。   “我不管你们是森罗的什么人,可这儿是大绿海,凡人是仰仗青龙神的恩赐才活下来的。”   “所以呢?”莲子头次向恶鬼报以蔑视的表情,“身为受神眷的灵能者,自恃能主宰浪潮吗?你们是习惯称自己龙芽使吧?多么高高在上的称呼,仿佛就站在神的身边。可我在真正的通天塔上,见识过这世界运转的面目,那是你们无法想象的秩序,一切都概莫能外。”   “莲子!”   梅莉猛然伸手拦在莲子胸前。   少女怔忪不安地喘息着,压低了脑袋不敢去看挚友的脸色,明显经历了一番内心争执,才出声制止莲子。金色绚烂的刘海,在她面孔投下黯淡的阴影。   “灵梦你很了不起。”   金发少女霍然抬头,重新迎向那逆着光潮的人影。   “相比你,我太懦弱了。”   灵梦面如死水沉默着,明显对她的表态不抱任何期待。   可梅莉却咬牙凭自己的意志说下去。   “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是由金钱和技术精心打造的庞大鱼缸,就算是灵能者,也不过是维系这鱼缸生态循环的工具。人与人的关系,都被生产和消费编织的巨网捕获,所有人不过是被养殖在固定水道里的鱼。”   “可我觉得自己不是鱼,而是某种更自由的、有翅膀的生命,所以我想改变自己的活法。但要改变什么,就得先接受什么,受不了那高墙中的生活,同样成了我的心病,为此我和莲子逃了出来,偷渡到这里——”   “在许多人眼中,人类文明之火衰微的世界,无疑是废土。”   “可来了后我才明白,那是多么傲慢的偏见,纵使被另一套与人类意志无关的规则支配着,但我却觉得这生命肆意生长的泥泞中,真是充满了可能性。”   “我非常感激你救了我们,也很高兴遇到的人是你。灵梦你与我们不同,是扎根在这块土地上顽强活着的战士。”   “那么小,就一直与内心的病抗衡至今,那病虽然折磨着你,却也成就了某种强大,如果说那是青龙神的试炼的话,我想它也一定是认可着你,所以才寄宿在你心灵中,你们是在认同又对抗着。我从许多人那了解了,灵梦你靠自己的强大保护了废舰城,保护了人们的生活,不像我,空有青龙神赐予的力量,却不知该干什么。”   听到这儿,灵梦窅黑阴郁的眼眸中,亮起一点浑浊的血光。   她仍没有回应。   梅莉毫不退让地直视着那令人心悸的光芒。虽然恶鬼今晚说出的话语,依然只是支离破碎的残片,甚至母亲的死、与祸的关系、反目成仇的因由都语焉不详,可她必须做出回应。   作为一名相对精神学的在读学生,她却向来厌恶以专业的眼光,来评判内心任何重视的人,少女认为那是一种冒犯,会破坏彼此建立对等的关系,而更愿意以纵情式的审美,来追求心心相印的境界。   可现在,她却抱持着刺痛自己和他人的觉悟,来剖析灵梦的立足点。   在别人眼中,总是痛饮着鲜血,暴力又贪婪的恶鬼,身上只染着红与黑的污秽颜色。   可她从灵梦身上看到的——却是一副绚烂的光影交织的图画。   少女在第一次接受绘画与美学课程时就明白,如果只有单调的线条和颜色,是无法构建出一副震撼心灵的作品的——那是由人的感官基础与知觉思维经验模式所决定的。   同样一个人若想彻底解析自我在主观与客观层面上的构建,只有与他者发生复杂的交集联动时才能得到验证。正如课上老师拿来举例子的梵高的《向日葵》,那幅画能成为传世名作,是因为那些色彩和技法,都是画家洋溢着最大热情和才智,去学习探索思考实践后,自我与世界联系起来的产物,也是梵高自身与自身的关联性,被他者所肯定的综合性的结果。   观察现实,印证心象,选择合适的绘画工具,色与色融合所点染的新的色彩,线与面交汇所连结对比的形状,然后共鸣观众自身的经验与知觉的过程中形成的印象,正是画家透过画作,贯彻自我与他者之间根本性的关联。   画家创作的本意,或许并非追求“自我”或“他者”概念化的本体论认知,然而人在透过外物的联系,来构建自我时,总不可避免的偏向自我或他者的一极,正如画作中总会有最为鲜明的某种色调所塑造的形象,在脑海留下决定性的深刻印象,那或许是梵高最想表现的,也可以是观众本身所喜爱的。   那么灵能的使用呢?   是否也是建立在这种关联上?   梅莉觉得自己像光着脚在虚无脆弱的泡沫上冲浪,一个个不断冒出来的疑惑的气泡让她浮起来。少女竭力不让思维发散到那漫无边际的抽象之海中,而把关注点转移回灵梦身上。   总之,阿妈就是灵梦自我认知中最浓墨重彩的印象,甚至与灵梦发生联系的其他人,也会被强行带入她与阿妈的印象联系中,最后共同造就了此时此刻的灵梦。   灵梦常常把“自我”放在她阿妈的立场上,来面对这个世界。   那是灵梦坚信不疑的知觉和经验。   那自己所看见的到底是灵梦,还是这些构成灵梦人生的知觉、经验?   在无数可见与不可见的因素连结中,灵梦是怎样分辨自己主观与客观的立场间模糊的“自我”?如果照完形心理学的说法,画家在欣赏自己的画时,看见的是客观的物体本身,还是由构成物体的颜色形状所培养的主观经验?   至少梅莉相信,自己心所凭依的灵感境界是不会骗人的。   灵梦是病了。   她封闭在那过去的太阳所划定的虚无白昼中,而再也无法感受到现在的温暖。她也无法蒙骗自己还活在太阳下,而失去了维系那种关系的平衡——在对自我存在的错误否定中,滑落向病痛的深渊。   那病痛既是绝望,也是希望,越是渴望抓住太阳缥缈的光线,愈陷入深沉的黑暗。   失去了母亲,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姐姐——哪怕那是罪大恶极的暴君,灵梦她自己的意志,是否在内心反抗过这样的命运?又是否最后把这当违抗命运的罪甘心受罚?   最关键的,是灵梦她意识到病根了吗?   她和阿妈的关系——她站在阿妈的立场上与世界的对立,到底是出于真正阿妈的意愿,还是她把“自我”强行放在自己对阿妈的主观印象中构建,被双重扭曲后的认知所描绘的连锁假象?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资格去干涉灵梦的选择吗?】   多亏今天和小铃先生的交谈,让梅莉对自己好好反省了下。   人是存在局限性的。   那种仿佛随大绿海蒸腾的气浪,而将天地包容在心的飘然,不过是把对现实的逃避,冠上追求超脱的借口的衍生物——如水浪冲击产生的泡沫般虚浮的错觉。   如果失去莲子,自己也会如她这样绝望么?   自己——也会变成鬼吗?   梅莉察觉到自己灵感境界所释放的涟漪也隐隐颤栗。   她明白了,原来那种病最大的痛苦是恐惧。   原来灵梦,只是个黑暗中害怕的孩子。   十三岁的女孩,孤身在现实的惊涛骇浪中逃避。   她想抱住这样的灵梦。   想将少女——染上自己的色彩。   可能不能办到呢?   要代替那个逝去的幻影,成为新的太阳。   梅莉头次对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价值感到不安。   少女茫然张望着大绿海上飘摇动荡的光潮,无论是引魂灯所代表的逝者的光,还是虫与鱼绽放的生命之光,全在这广阔的水天中浑融一体。   她忽然想起灵梦温柔对待点萍青的画面。   哪怕是幼鬼,也还在意着如此渺小的生命。   而对苏晓那些孩子来说,灵梦更无疑是从地狱中拯救他们的英雄。   “生命是黑暗中闪烁的光。”在这一刻,梅莉抓住了自我的心跳,“我在奈辛瓦里老爹的书里读过,是一位新迦南的少女,因战乱家破人亡后,最终为振作自己说的话。”   “或许灵梦你不觉得,可你的生命,对我、对许多人都非常耀眼。”   特别是在沉梦之森度过短短几天,却见证过如此多毁灭后,死亡反倒成了一面镜子,映照着她眼中的生命愈发明亮。   梅莉走到了比自己矮整整一个头的小女孩面前,将还没喝完的可乐,递向了她。   “虽然自不量力,可我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仿佛有温热的潮水冲刷着胸膛,在这世上,谁也想抬头挺胸活着。   “可以吗?”   灵梦仰视着金发少女温暖的笑靥,眸中血光渐渐熄灭。   女孩转身将最后一盏引魂灯放入大绿海。   梅莉安静跟了上去。   “别擅自做决定。”良久,眼睛恢复清明的灵梦,才板着小脸从她手中夺过瓶子,“你们可是我的手下一号和手下二号,以后要做牛做马来报答我的。”   见灵梦一口气把剩下的可乐喝光,梅莉终于放松下来,就地在岸边的台阶坐下,冲莲子开心地招手。   科学少女原本揪紧的胸口,茫芒然松懈下来,又感到一阵情绪被浪潮卷走的失落。   【梅莉真是乱来。】   【竟然想走进这种怪物的心。】   见挚友越来越欢脱地挥手,莲子无奈走过去,紧贴着她坐下。   【不过,这也是她魅力所在吧。】   被亲密地箍住了胳膊,莲子和梅莉一起看着那盏河灯,追着前两盏灯的踪迹,缓缓漂入远方的灯流中。   一如大绿海潮起潮落的波浪,每盏灯对放出它们的人来说,都意味着对彼岸的一种怀念,抑或诀别。   可如果不是灵梦亲口说出来,又有谁能想到,这三盏普普通通的灯所燃烧的过往?   在夜空恣肆飞舞的点萍青,大多数已完全蜕皮,正寻求着延续自身族群的交尾。   少女不知道虫子是否会因为今晚的蜕变而开心,也不清楚自己的命运,会在这世上经历怎样的绽放和凋零。   可周围恢弘的旧港,影影幢幢的堤坝与大船,灯浮绿海、虫浪接天的轮廓,在那双她熟悉的璀璨的万花筒中,正辉映出绝对无法于森罗画室中描绘的景象。   ……   当三人都沉浸于各自思绪与天地的交融中时,身后的灯塔顶端,佝偻的幽影于窗台边一闪而没。   国庆要过完了,大家都渡过了舒心的假期吗?这几天被同学约出去玩有点累,接下里我会加紧更新的,谢谢大家一直既往的支持。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中莲、不死的火,谁映照着历史的幽灵?(上)   “长久以来,没有人关心我的时间表。当你独自生活时,你连讲述也不会了。真实性随朋友们一同消失。事件也一样,你听任它流逝。你看见突然出现了一些人,他们说话、走动,于是你沉入无头无尾的故事中,你会是一个蹩脚的见证人。在这些欢快和理智的声音中,我是孤独的。”——萨特《恶心》   夜幕下,为大绿海风波拥抱的蓬莱旧港,沉醉入一派光潮怒涌、涛声如梦的奇迹中。一叶蓬舟穿过无涯无际的点萍青海,潜入沿湖堤坝与船港组成的迷宫间——如一尾乌鱼沿浪花澎湃的钢铁礁屿游动,最终停泊在一所破旧的渡轮站边。   由拖船、浮桥搭建成的简陋码头,用锚链紧锁着一艘客船,锈蚀船壳在点萍青辉光缭绕中,映照出自遥远烟尘里驶出的斑驳色彩。如果说远处的蓬莱号,是巨大独角鲸的化石,那么它只是为岁月风干的无名鱼骨。   踏上今夜为月色与虫潮映染通透的甲板,谷寻音白衣胜雪的倩影,也笼上一层蒙蒙青雾。除去接她前来的废舰城警长,往常无人问津的船舱内,也早有人在此等候。   抬手掀起兜帽,露出一头墨绿色的天然卷短发,少女僧人以中气十足的锣鼓音,先声夺人道。   “没想到城主才在蓬莱号发表了演讲,就屈尊到这小小码头来,贫僧真是受宠若惊。 ”   身着黄绿色相间的印花和服与嫣红百褶裙,肩披纯白毛皮斗篷,打扮风雅一如古代仕女出游的阿求,正捏着一只无力翕动翅膀的点萍青,给左肩上的花羽鹦鹉喂食。她闻言悠然转身,一脸淡泊微笑着扬手欢迎。   “幽谷上人坦诚赴约,鄙人也深感荣幸。”   “深感荣幸!深感荣幸!”鹦鹉司礼使劲转动脖子道。   少女城主继而落落大方地作揖。   “请勿怪招待不周。这艘渡轮,乃一百年前初代博丽无名氏所有,曾用来接待纵横大绿海上的豪杰们。历经战乱,依然幸存至今,正适合作稷下之谈。”   “博丽——”谷寻音细细打量着几乎只剩下骨架的露天船舱,眼神重回到逗弄鹦鹉的少女身上。   察觉那环绕阿求周遭、固若金汤的诡异力场,除却白警长外,明显还有人暗中潜伏某处,保护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谷寻音喟然长叹。   “传说中继承了龙芽圣女意志的巫女一脉吗?城主有心了。”   她若有所指道。   “听闻您是当年东进移民领袖的后代,与博丽一脉也有着密切的干系。在击败祸乱之龙后,以稚龄之身执政多年,不但深得民心,还获得了劫炎凤凰、幼鬼等强者鼎力扶持,如今看来——”   “阁下的底气,还真是足呢。”   阿求巧笑嫣然道。   “幽谷上人见笑了,鄙人肉眼凡胎,多亏有先父和众位旧识庇护,五年来才能安心与上人您这样的大能打交道。听闻白莲法王胸宽如海,想必座下弟子,也不会介怀我这俗人之扰吧。”   少女振袖一指舱中特意摆放在夜幕天光下的矮桌:“请。”   由阿求亲手奉上茶盏,两位对席而坐的少女,神色亲近如知交密友相会,又有谁见到这一幕后觉得,她们实质上是势同水火的敌对者呢?   嗅着袅袅茶香,谷寻音面露陶醉道。   “此次大绿海之行,贫僧真是受益匪浅,许多事都如圣王陛下教诲所言。事实上从星莲天舟出发前,陛下就知道我和城主必有一会。”   “大势所趋。”阿求面容恬然,“那么幽谷上人,您是法王陛下的全权特使吗?”   “我只是来传达陛下的声音。”谷寻音捧起滚烫的瓷杯,“不过生逢乱世,干戈四起,杀孽弥漫,我们却仍能坐在这天地潮汐中愉快的饮茶,也是难得的缘分。”   少女僧人豪气干云地喝下仍在沸腾的茶水。   “您泡的莲子茶,颇得苦中作乐的真趣。”   “承蒙夸奖。鄙人也就这些附庸风雅的爱好,能缓解俗世辛劳了。不苦中作乐,可是会未老先衰的呀。”   “阁下果然妙人。那正好,既然您说今夜是稷下之谈,那我们先抛去俗务烦恼,借着这无边风月照耀,聊一聊感兴趣的话题,无须秉烛,也无愧阁下的香茗了。”   “那我就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了,能和上人如此智者攀谈,我可是求知若渴。”   “南无三。”谷寻音爽朗地念出佛号,“城主谬赞了。”   “坊间盛传您乃修行求闻持之法的达人,不知对这样一个故事可有印象。”   “哪有修行过,只是记忆力天生有些出众罢了。”阿求谦虚道,“敢问上人指的是什么故事?”   谷寻音清清嗓子,声如晨钟暮鼓。   “有一日海边潮兴时,鲤鱼、蛇与老鹰,聚集在观潮的圣王座下听法。”   “圣王从入海的波涛中捞起一粒莲实,置于掌中,莲实很快绽放为莲花,又转瞬凋零,重新结种。圣王问动物们看见了什么。鲤鱼将莲子全要了过去,用嘴含着潜回它住的水塘淤泥中种下,浮起来后说‘我看见了生命的枯荣与延续’。蛇闭眼吐着信子,缠绕上圣王的脖子,在她耳边细语‘我看见了人心的虚妄与实在’,而老鹰则展翅在圣王头顶高高飞翔着宣扬,‘我看见了因果的轮回与常态’。三只动物都等待着圣王评论它们谁答得高明,而圣王只是抬起手,空无一物的掌心中,再度开起一朵无瑕白莲。”   “很有禅机的故事。”阿求眸中异彩涟涟,“这三种动物,正对应着生命使,心力使与根源使吧。”   “城主明鉴。”谷寻音合十大笑道,“若您当时也在场听法,会怎样回答呢?”   “白警长。”阿求却反而朝船舱外呼喊,“你如何欣赏这个故事?”   “不是要你回答吗?”正倚靠在舷边抱手抽烟的白思音,满脸兴致缺缺。   阿求眨眨眼调皮微笑着。   “我只是个普通人,在回答前,也想听听真正的龙芽使高见呢。”   “快说,快说!”鹦鹉也响应着主人的调侃,急声催促。   “看,司礼都很期待。”   白思音无奈一口气抽完香烟。随手掐掉烟头,烟气仍缠绕在手指上,尼古丁充分燃烧后被吸入喉咙,黏附着呼吸道的干燥粘腻感,让她感受到一阵难以言表的空虚和恶心,她是真不想说话。   “倒是描述得很贴切。可这三只动物代表的三个人,真像故事中那样说的简单?我早过了听宗教寓言的心境了。”   “劫炎大人果然慧眼如炬。”谷寻音慨然道。   “活得久了,总会有大把空闲去想事。”白思音苍然的长发,在漫天光潮中摇曳,剔透如青雪,“更何况我认识的,都是些喜欢用诡辩糊弄人的聪明鬼。”   少女僧人摇摇头继续述说。   “那三名龙芽使,确实说了更具斗争性、充满矛盾的话,经流传篡改而演变成如今的故事。然而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对当事人来说都是回不去的阶梯。圣王想见证的不是一个问答的结果,而是那三人在自我认知的心潮冲击中,为了不致迷失所搭建的桥梁。比起得到他者认同而成就的正果,圣王更希望她们遵照自己的路,飞跃人性的深渊。”   “我有些明白法王的想法了。”阿求也适时加入讨论,“她是想借两朵莲花的枯荣,让那三名龙芽使,来印证自我的存在,到底是不是他们真正的存在。”   “我看见了,心灵的眼睛比肉眼看得更清楚——”   明明讨论的是非常严肃的问题,紫发少女趣味横生的语气,却仿佛玩着充满童真的游戏。   “这句话或许太过主观。但他们看见的确实只是内心的莲花。将种子开花的客体,与自我的体验在主观上关联起来,并自认为这就是绝对的真实。可实际上,绝对的真实是写不成故事的。 ”   阿求俨然一副挥斥方遒的气魄。   “幽谷上人,这个故事的关键,就在于第二朵莲花了。龙芽使的存在,该作为一种现象,还是超现象来对待呢?——或许并非青龙神造就了龙芽使的本质,而是龙芽使作为人的完全存在,决定了他们之所以为龙芽使。”   “哦,那城主您一定胸有成竹了。佛曰有心为观,无心为照,至少在这个问题上,身为普通人而得以超然的您眼中,吾等异化的沉沦者,是怎样的存在?”   “这不是个容易概括的答案。”阿求俯首施礼道,“但上人问了,我还是聊表一家之言。”   “我听说心力使们,都唾弃黑格尔式的理性思辨主义,而更愿将思想化作存在的实感,交还给纯然偶在的个体。借心与心的连结,抒发着存在主义式的豪情壮志,渴望在与他们鄙夷又无法摆脱的群众心理交集中,唤醒自我与他者的意识,来超脱自我认知的窠臼。”   “如果说根源使寻求的超越,是后天自我与世界圆满的统一。”   “那你们心力使,更乐于追求个人的生存差异中,所体认到的实在的升华。这和生命使的自我造就的渴望相似,只不过他们渴望的是毁灭肉体的枷锁,来释放那无止境的生存冲动,而你们更关注精神的解脱与自由。”   “这有什么不好吗?”虽然态度平心静气,可谷寻音天生的大嗓门,依然理直气壮到让人生畏的高度,仿佛撼动这船的不是夜间潮水,而是她的声波,“连心中的莲华都无法绽放,又如何普度众生。”   少女僧人以电光石火的手速转动着莲子佛珠。   “圣王陛下将世间孤独的兄弟姐妹团结在星莲天舟上,引导我们迎接尘世永劫的到来。在吾等心目中,她早已不是佛经中空洞的偶像,而是真正伸出手将我们从历史无情的洪潮倾覆中,拉上船的摆渡者。以度厄明尊为代表,我们都不再相信一饮一啄皆天定,而敢于深入人心中自救,灭却八苦,如龙芽圣女般成就永恒的超人。”   “这初衷是好的。”白思音终于忍不住憋出一丝冷笑,“但你们好像在这苦海中,越陷越深了啊。真以为自己能渡得过去吗?”   ————————————   PS:“我看见了,心灵的眼睛看得比肉眼更清楚。”原文"I saw," said Poirot. "With the eyes of the mind one can see more than with the eyes of the body。”这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底牌》中借大侦探波洛之口说的名言。《东方铃奈庵》一设中,阿求用来写幻想乡本土推理小说的笔名“阿加莎•克里斯Q”就来自于这位推理女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中莲、不死的火,谁映照着历史的幽灵?(中)   没了烟塞住嘴巴,话就顺着这空虚的喉咙,管不住地冒出来。   白思音突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好笑。   长久以来心如死灰,自以为构成她这个人的过往,只是飘散在烟火中轻浮的海市蜃景。   可这里的躁动是不会骗人的。   原来自己,仍然是活在此刻的血肉之躯。   ……   她的话刚出口,谷寻音就停下转佛珠,平静地舍弃座椅站起来。   被恶言驳斥的少女僧人,转身凝视着船头白发灼眼的蓬莱人。   “劫炎大人信不信有彼岸?”   “不信。”白思音回答得果断且无关理性,她只是顺着自己的冲动给出否定。   这不朽的躯壳,多少年禁闭着饱受心火煎熬的幽灵,在险恶的苦海上漂泊,冀求一个风波中能值得安慰的陆地幻影,却终究冷却成苍白的灰烬。   “我也不信。”少女僧人缠着念珠的手轻按住胸口,“可我信自己。”   “那个引航人让我学会了如何摆渡,就算见不到彼岸,至少在深渊的浪潮上,我们同舟共济。”   掌声温柔响起,阿求抬起手轻轻拍着,一声声寂寞得近乎幻听。   “精彩。”   “听了两位的心声,我对你们心中的莲花,也看得更清楚了。”   少女悠悠走出船舱,充盈宿慧的眼睛,首先映上那将“劫炎凤凰”这个名字,流传到废土上已过百年的传奇身影。   “白警长你是个非典型的怀疑论者和经验主义者的合体呢。”   “你能说浅显一点么?”预示到阿求又有番长篇大论,白思音忽然觉得有些头痛,她真不该参与进来。   “你不相信因果吧。”紫发少女却沉浸其中似地,自顾自抛出话题。   “什么因果?”女人烦躁地挠着白发,她果然还是适合做个沉默的听众。   “无论是休谟,还是罗素,都对跨度上巨大又笼统的因果论抱持怀疑,认为那接近玄学上的迷信,而更关注独立事物间的连结关系性,强调逻辑抽象的演绎与实在的现象联系起来。这样在探索客观本体的认知环节中,作为主体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你经历了如此漫长精彩的人生,成就了面对人世的底气和标准,有资格对眼中所见的一切,提出强有力的质疑。”   “那又如何?”再度从空瘪的烟盒中抽出根烟,白思音只吸了口,就任凭它在指间燃烧着。   “所以你才是非典型啊。”阿求妙计得逞般狡黠地微笑,“最大的依靠是自己,最大的怀疑也是自己,不是为了答案,也没真正享受过程。”   有着少女外表的蓬莱人披散着白发,斜倚在舷边,望着那些一代代繁衍至今的点萍青,感到胸口的裂痕,再无法用烟堵上来,她埋头叹口气,终于自暴自弃地顺着那份冲动开始倾诉。   “是的,我没信仰,也没目的——只是作为一个罪人自我放逐着。我不清楚这是不是悲观,世上终究有东西提醒着我不是虚无的存在。可当时间成为没意义的枷锁,灵魂也就判了无期徒刑,我对这人世有再多疑虑、再多的经验,最终又能改变什么。驱使着这个“人”活下来的,只是被别人拉扯后的惯性罢了。”   “这也是种活法。”阿求原本轻松的神色,一刹那也透着冷暖自知的表情,“没谁能替你做选择。”   “至于幽谷上人——”少女话语的顿挫,仿佛捏着人心跳的节拍, “他人即地狱——这是心力使的通病。”   “此病何解?”话锋转到这,谷寻音也好整以暇地做好了应对准备。   “明明是叔本华口中的唯我论者,却往往在别人身上才能感受到自我。”   “与根源使将自我倒映为覆盖世界的光影不同,你们反而更享受着光影在人心间传染和回归的过程,并由此造成精神本体上的异化与分裂。”   “看来我在城主眼中病得不轻。”谷寻音自嘲的语气,倒显出几分高僧唾面自干的风度,“请问这疾病的治法是什么?”   “太高看我了,我也只能讲出一些笼统的症状。”阿求为难地摆摆手,“这种病最痛苦之处,莫过于绝大部分心力使,把他人自私地视为衡量内在与外部的客体,又对自己被客体作为客观存在对待的关系而不满。”   “因为内心的傲慢,妄图将自我从他人的主观中解放,不用再为他人的目光而修改自我意志,不用因为这修改而对自身独一无二的存在感到惶恐,并享受着进一步支配他人的乐趣——哪怕这实质上是一种相互的折磨。”   “心力使本是在孤芳自赏中生活的人,却又渴求着与外在发生交流的过程中,所体会到的——混入了其它存在与尖锐矛盾所锤炼出的自我——你们想寻求超越这病所带来的焦虑与欲望,而得以自由的解脱,却在彼此意志约束干涉的蛛网中越陷越深,并自视为满足。”   “鄙人没说错吧。”阿求笑里藏刀道。   “您对白莲法王的精神寄托,哪怕有再多的真诚热情,也逃不开这病的影响。”   “贫僧受教了。”谷寻音无悲无喜地合十道。   “鄙人还有许多疑问,一直想和幽谷上人您这样的白莲教徒印证。”阿求继续穷追猛打道。   “您是否自认为一名完全的白莲教徒?是圣白莲的信众,还是她的学生、被拯救者?永劫究竟是什么?龙芽圣女的预言?抑或人世消磨不尽的业力?”   面对一大串诛心之问,少女僧人从容不迫地应对。   “个人的信仰从没完全过,只有残缺。就像神将们力图在废土上建立起人间佛国,让所有人都能仰仗陛下的光辉而活,而我们圣子众,却只是尽心聆听陛下的教诲,引导众人都觉醒内心的存在。这两种理念所演化的矛盾,才是圆满。”   阿求始终风轻云淡的眼神,也渐显咄咄逼人。   “恕我失礼。白莲法王对佛教思想与超人哲学的融合改造,还有传教形式与手段,相比传统意义上的宗教都更具争议。在星莲天舟上弘道的她,更像神佛中出了个叛逆的朋克。”   “你这话说得有意思。”白思音刚才发泄了一通,心情释然许多,听到这也放开了,噗嗤笑了声,“我见过年轻时的她,骑着个改装的哈雷摩托在联邦各地游荡。玩飙车还染发的僧侣,废土上也独此一家。”   “这就是陛下与泥塑偶像的区别了。”自家教主的黑历史被揭破到如此程度,谷寻音却仍然泰然自若。   少女僧人神情坦荡荡地走到白思音眼前。   “劫炎大人,能给我一根烟吗?”   白思音撇撇嘴捏捏空空的烟盒,还是抽出最后一根抛给她,打个响指点上。   谷寻音竟也是个抽烟的老手,而她袅袅喷出的烟气,在缓缓的氤氲飘溢中,凝聚为一朵绽放的雾莲。   但她可不是为了彰显这对僧侣来说,明显不良的爱好。   “我听闻古代有人为求长生,而前往蓬莱岛求取不死之灵药。”   白思音眼中的火焰蓦然烧得很压抑。   “那就和空虚之海上,能开出莲花一样,是缥缈不可求的事。”   “但在觉得不可能前,要看对莲花的定义是什么。”   “古老佛教追求的是荣登极乐,超脱六道轮回,与宇宙真如同在,可陛下她无意成佛,只是想印证自我,并升华为超人。”   “这过程中产生了附带的力量,正如人类历史上觉醒了种种终极的关怀,造就了信仰和思想,龙芽使真正的强大,也在这关怀中孕育。”   “可这世界中,始终存在一个怪圈,压抑着世人的觉醒,陛下希望至少能凭这份力量,唤醒沉睡的大多数人,共同打破它。”   谷寻音回头直视着阿求。   “在黑暗的时代不反抗,就意味着同谋。城主您应该也知道这句话吧。”   紫发少女黯然颔首。   “当然。每一个出身天启复明会的人,都力图再一次让自己的思想,成就时代的轴心。”   “然而联邦那位伟人失败了。”阿求目光从白思音身上悄然划过,“新迦南的神帝,也失陷了她的国家,如今白莲教崛起,你们自认为迎来了真正的圣王。可幽谷上人——”   “你们志在打造人间净土,但每一种宗教,都固执地认为这世上所有的真理道德,是自己所独有的,并妄图将一切事物的解释,都归纳到它充满诡辩和绝对的信仰体系中。你就这么肯定,白莲教未来不会成为囚禁你们的牢笼?成为那怪圈打不破的一部分?”   这些似是而非的哲学机锋对答,可能让大家困扰了,但是对灵能者体系内核的完善是必须的,毕竟一个人如果物质欲望得到了满足,也不用对生存条件太过担心,自然会想追求和实践人生的终极意义,寻求更大的超越性价值,更何况掌握着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为了证明自己坚信的思想和执着的存在意义,他们自然会斗争,党同伐异。   比如白莲教绝大多数灵能者都是圣白莲的脑残粉,虽然也有着自己对龙芽之力和人世生存常态的理解,但他们都无法绕开圣白莲这个偶像。话说当年骑着摩托车到处乱跑传教的白莲大人,想想就带感啊。后面还有一大票武装到牙齿又强得可怕的飙车族狂信徒跟着,让我想起疯狂的麦克斯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中莲、不死的火,谁映照着历史的幽灵?(下)   阿求质问时的仪态令人如沐春风,可质问的内容却胜似刀剑无比狠辣——这番针对白莲教的批判既攻心,也直刺现实的矛盾。   论道至今,在场三人始终都在彼此观察着各自的表现,她们说的话早在出口前,就已经历了一场内心之战。谁占据上风,谁力争胜利,都不单纯是为了代表背后势力的谈判,更是出于人性在寻求存在价值优越上的傲慢,企图揭破各自用“理念”、“认知”、“经验”打造的复杂人格面具的交锋。   温和而显豁达的墨绿,深邃中犹透孤高的暗紫,冷漠却暗藏激烈的深红,三双瞳色各异的眼眸,哪怕在水天相接的浩瀚光潮冲刷中,也没失去那纯粹的本色,反而因混入视界所见的斑驳色彩更显闪耀。   谷寻音的回答依然果断有力,正如寺庙清澈的撞钟声,空灵而无半分迷惘。   “城主您之前的演讲中,说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吧。”   “没错。这是先父认可的,每一个大绿海子民,在风口浪尖中赖以生存至今的精神。”   “的确是很可贵的精神呢。那莲花自淤泥中绽放,同样也是一种生命的自强不息。纵使人心充满淤泥污秽,也能开出善念与纯真并存的花朵——我们白莲教,便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在荒废的世界到处播撒下种子。”   “陛下她教诲我们,超人之道永无止境。人是一座桥梁,行走在上面,遍尝世间的悲哀与幸福,却也绝非为了体验而体验,超人架起桥梁,为的是抓住他渴望连结的最深和最高的目的。”   “既然如此,那没什么打不破的,不如说我们实现的正是这份大破大立。若旧桥成了让人迷路的怪圈牢笼,自有新的种子冲破障碍成长,架设成超越的桥梁。”   少女僧人一口气说完,静待阿求答复的沉默中,结果却是蓬莱人先开口。   “我见过太多自诩圣贤的家伙。”   白思音随意挥袖,那朵烟雾所幻化的白莲便飘然四散。   “他们在一生中点燃了许多火,试图照亮眼前空虚的黑暗,因为那火带来的温暖觉得很幸福。可最终却将这种精神的自我满足,放大到浮士德层面追求真理的高度,妄图建立起种种无懈可击的“通天塔堡垒”,来作为支撑自身存在的根本立足点。可在无限大的高空中,生的火也灭了。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些在无边的黑暗中找不到光,而怕得发抖的胆小鬼。”   超越千百年历史所积蓄的经验,让蓬莱人足以凭见证者的身份,发出冰冷的嘲笑。   “人一旦妄图置身造物主的高度思考,马上就会被打回原形,无论之前爬得多高,被无形的深渊拦住去路的,不差圣白莲这一个。”   “你是想说本体论的极限么——”阿求提起兴致的口吻,颇有些煽风点火的意味。   “我们都无法接触绝对的概念?无论是绝对的理性,绝对的怀疑,绝对的道德,绝对的意志,抑或是——绝对的超人。”   “哪有这样的通天坦途。”白思音指间的香烟火光忽明忽暗。   “那在劫炎大人眼中,什么才算得上超人。”少女僧人眼神如护法金刚般凌厉起来。   白思音吸了口烟,摇摇头。   “我曾见过一个和你们截然不同的心力使。”   烟气从眼前飘过,似乎遮住了记忆里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   “她是个典型的自我为中心的傻瓜,却领悟了凝视深渊必然坠入深渊的道理,而发誓不对他人使用能力,顽强约束着意志,靠磨练自己来变得强大,一辈子,只为了自己的孩子破了一次戒。”   谷寻音合十低念佛号。   “南无三。您说的,是无相假面大人吧——”   “那确实是位特立独行的强者,哪怕在我们所有心力使中,也是公认的异类。可想理解一名心力使的内心,是这世间最难以揣摩的事之一,劫炎大人又从何判定这是她的真意,而非您妄断的一己之见?”   “不要拿那套有心无心的诡辩来混搅。”白思音叹口气道,“她亲口说过,自己乃行天之道,总司一切的女人。”   “天道?”谷寻音当头棒喝般发问,“那她放下了什么,又超越了什么?”   “那个人的理解是,按着自己的路去走就好。”白思音不为所动。   “她认为自己就是这世界的中心。人是走人之道的,而开辟人之道的就是天之道,大道三千,终究是人的大道罢了。”   “人道即天道么?”阿求咀嚼着个中之意,“倒是很人本主义的想法呢。”   紫发少女蓦然想起前一阵和这位老友交谈时,蓬莱人用来安慰她的一句话——“我们也是这有常的一部分。”   白思音继续述说道。   “我和她为敌过,也并肩战斗过。作为上一代博丽巫女,活跃于黑暗中的英雄,她继承了龙芽圣女的无相假面,可她毕生都想让那张没有脸的面具,长出自己的面孔。”   “明明身为心力使,受最狭隘最钻牛角尖的灵能拖累,却能将生命与根源贯通,活得跟苍天一样壮阔。”   “她战胜了恐惧,也因此战胜了自我的心魔。对她来说,存在就是爱。”   “而你们这些口口声声普度众生,却放弃爱的游魂,是无法理解的吧。”   “这是来自永恒不灭者的告诫吗?”谷寻音昂首问。   白思音似是又找回了抽烟的快感,失去了说话的冲动。   “劫炎大人。”少女僧人忽然以悲悯的语气恢复了平静,“或许你很难体会,我们都是在短暂时间中生存的人。”   “我们是不自由的生命,却也因这份不自由而享有了自由。”   “陛下曾告诉我,一个世纪前,龙芽圣女的诞生,宣告着最后的人道主义理想的幻灭。”   “那与天启复明会宣传的说法截然相反——由人的爱而成就神的力量的奇迹,为何会是一种幻灭呢?”   “说到底,陛下已站在和我们完全不同的高度,见证这个世界,她所追求的也是一种升华的大爱。超脱个人的小爱,并包容着这世间一切的人性。”   “今日能聆听两位的话语,真是贫僧的福报——”   少女僧人作拈花微笑状。   “我再一次印证了自我。”   “人的话在出口后,便渴求得到一个回应。没说出来前,那话语完全属于他,可出口后,包括自己,每个人听到的都不过是回声而已。”   “陛下给我赐名法号幽谷,亦复如是。”   “可回声却能将人与这世界关联起来。”   “我寻的是谷中之音,你思的是心中之音。然而谷中音常在,人的心音,却独留一个幻灭的回响。”   少女僧人朗声抒发着内心的宏愿。   “我愿让人倾听到自己心灵在世界中经久不衰的回响。那回响对我来说成就了真实的桥梁,这不是病,而是通往治愈疾病的路。”   白思音冷冷问。   “那你渴望让圣白莲听到自己的回响么?”   谷寻音庄严地施礼,那朵雾莲再次凝聚成形。   “我相信陛下,也相信自己。她让我们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无边黑暗中的光莲。在苦海上乘着船漂泊的人,也都将听到永劫轮回的潮汛,又一次从深渊中传来。而这次,我们将通往自由之路。”   少女僧人语毕,开始悄声诵起一段古老的经文,她的念经声与其说具有仪式般让人心撼动的效应,不如说蕴含一种让整个世界都被其声音共鸣的魔力。   阿求明白,论道已然结束。   聊到这种地步,无论身处何种立场,对她们来说,都已了解了各自的坚持。谁都有对谁质疑的自由,可谁也无法动摇得了谁。   接下来,才是这次会面的重点。   大绿海一触即发的战争,废舰城与白莲教的兵锋。   这时白思音的心念却暗中与阿求连结。   【你让我和一个疯子扯这么久谈 ,也是够了。】   【有些事闷心里久了,和人交流下不是会很轻松吗?】   阿求也走到船舷边,待在白思音身边,用手背优雅地撑着面颊,望着光潮下生生不息的大绿海。   她每年都会在这儿欣赏一次生死轮回的盛大表演。   【萨特不是这样说过么?长久一个人生活,连讲述故事也不会了,真实性随过往的重要之人和事一起消失。我想偶尔听听妹红你——是否还对自己的存在抱有实感呢。】   那心念中传唤的真名,让白发灼眼的少女,恍然回到了遥远的幻觉中。   【我只是一点余灰,还烧着残火罢了。】   【但今天这会,稍微找回自己的立场了吧?】   阿求目视着百年来未有丝毫改变的容颜,她曾见过这具苍白不朽的躯壳,在忧郁中凋零,可此时眸中灼目的红色,却依然是意志在鲜烈燃烧的证明。   少女抬手摘下紫色发丝间装饰的椿花,深深嗅着那清幽的夜香,又转而抛入大绿海的急流中。少女释然笑了,这个漫天点萍青辉耀下绝美的人儿,就像从画中走出的古老历史的吉光片羽,闪耀着岁月烟云涤荡后历久弥新的魅力。   【蚁群抱成球,尚能从大雨洪水中生存。然而时代的风潮流转,我们这些孤独的幽灵,徘徊于历史的波涛上,努力的与鱼虫共舞。是死了,还是活在这个世上,决定这些的,真是一念之差啊。】   鹦鹉司礼从她肩膀上飞起来,盯着自己的主人,咕噜转动的眼珠映着光潮,也似是散发出瘆人的绿光。   【这就是我们的存在。】   ————————————   PS:最近九章想表达的核心,无非就是这浩瀚世界中个人的存在,作者菌在此稍微列出几个要点。   关于他人即地狱——这是萨特的名剧作《禁闭》中提出的概念,除了哲学思考的文学性演绎外,也更接近一场脑内社会心理学实验,对心灵术士来说,是非常严重的一种心理困境。   《xxxholic》中有句话说得好——“没有人只属于自己,每个人都与他人相连,与他人分享着某些东西。这就是为什么人始终无法自由,为什么人会有喜悦,悲伤,以及爱。”   人一切放不下的东西,都来自于与他人构成的社会的交集中。那就是我们的世界,是地狱还是天堂,往往取决于我们自己的个人选择。   关于阿妈——除了幼灵梦和先代的印象,阿妈形象的灵感,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苍天之拳和假面骑士,对于人物形象的融合升华,正是我所擅长的领域,希望大家接下来尽情享受我人设上的狂欢吧。   我在群里和书友们讨论过,作为心灵术士,阿妈一辈子没使用能力,只是探索挖掘自己精神的力量,来磨练砥砺自己的拳法,成就本身的强大,后来才因为灵梦而破戒一次。之前灵梦对梅莉说了她小时候精神出了问题,就是阿妈设下了封印——阿妈排斥着心力使的力量,认为会陷入他人即地狱的困境中,却最终还是决定使用这份力量,并背负上痛苦,可她背负上这份痛苦,也是为了让自己最爱的人,从内心的地狱中解放出来。   而对因为这份爱背负上枷锁的灵梦来说,《xxxholic》里还有一句名台词或许能很好的阐述——失去了翅膀的鸟儿,是不能在名为记忆的蔚蓝天空上飞翔的。但是,请相信,只要自己还活着,回忆就会像流逝的时间一样,会有崭新的诞生。   现在还不能飞翔的灵梦,总有天能再次成为乐园中的那个梦想天生的巫女吧。   关于历史的幽灵——我常常想,在一设中,妹红作为真正的不灭之人,阿求作为不断轮回往生之人,都成为了历史和时间的牢笼中模糊了生死概念的囚徒。而圣白莲作为畏惧死亡之人,恰恰也是对佛家的彼岸存在质疑,因为这份人性的软弱而寻求妖魔之法求得长生。这三个人是不是都会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某种惶恐,而试图找到更坚实的支撑超越自己的不自由呢?而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最后都将在这个故事里演绎。   最后感谢群里的天堂同学花功夫找来了不少超符合这本书画风的图片,我以后慢慢放上来,希望大家能喜欢。 第一百二十五章 被夜莺拐走的孩子(上)   “在这一生里,我们是被他人界定的,他人的凝视揭露了我们的丑或耻辱,但我们可以骗自己,以为他人没有看出我们真正的样子。”——萨特   以蓬莱号为中心,到龙齿湾附近每一座卫星城镇,点萍青蜂拥飞跃沿岸庞杂的建筑与蔓延的植被,亿万双细小的翅膀,挥洒下壮丽又苍凉的青光,仿佛天上的星星都成了翡翠。   被浩瀚虫潮冲击的防洪堤,到了离旧城区十多公里外的某处据点,便出现了溃烂的缺口,连带陆地土壤,都被恐怖的力量剜去,形成一个巨大坑洞,纵使通过大自然伟力的弥合,化为大绿海的一角峡湾,也依然惨烈得触目惊心。   历经漫长岁月的滋生,森林业已侵蚀了塌裂的堤坝,并包围以净水设施为核心的整座工厂——在这远离主城区的险地,拓荒者耗尽心血浇灌的文明沃土,徒留一片人烟散尽的荒芜。   这所自来水厂曾在很久前,为旧城居民们提供洁净的日常用水,然而受频繁发生的动乱所累,早已废弃多年——厂房周遭的地形,甚至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灵能与战火残留的影响,导致这逐渐沦为兽魔的栖息地,最终在废舰城行政地图上被抹去存在的痕迹。   峡湾里此刻浊浪排空,鬼影连绵翻滚,一声声兴奋凄厉的嚎叫,在建筑与堤坝残骸间回荡,响应着天地蛰动的余波。   几只耗子爬过荒草蔓蔓的人工水渠,却陡然为沉闷的水流声惊动,逃入下水道口,没多久,污浊的洪流再次涌入水渠中,注满了长久以来干涸的净水设施,而周围数座高耸的混凝土水塔,也如巨人自长眠中苏醒重新工作起来。   倒锥壳形的塔顶,一道血红色的魅影站在体型足有成人大的老鼠尸体旁,简直像猛禽将宰杀的猎物带回巢穴。   换上紧身猎兵服的粉发少女,右臂抱着枭鸟造型的战术头盔,与在烧烤店纯良的伪装不同,袒露出残酷又凄美的真容。   她随手甩去钢爪上滴落的血液,抛起从尸体上切掉的血淋淋肉块,喂食肩上停歇的黑色双头怪鸟——除了用利爪和鸟喙撕扯肉的鱼鹰脑袋外,这只形态狰狞完全鬼芽化的恶鸟,竟还长出了一只鹦鹉头——阴郁流露着绿光的鸟目,赫然放射着渡船上三人密谈的投影,而鹦鹉头竟还分别以三人的腔调,复述着她们所说的话。   “哈哈,小城主还真是伶牙俐齿呀。”   身着华丽和服的幼女如同看了出好戏,嬉笑得浑身发颤。她光着脚丫坐在塔边,手里摇晃着一管浊绿色的试剂。   “我很早在想一个问题。”遥望着大绿海上空升腾的青雾,“夜枭”沐血的粉发,在腥臭味浓烈的夜风中招摇飘飞。   “为什么你们心力使讨厌‘我思故我在’的论调,而喜欢投入存在主义的怀抱?”   “的确呢,这是个难题。”幼女“啵”地一声打开密封的塞口,“三系灵能者中,由与影海连结的深思,而意识到自身本质的,反而是根源使居多。”   她嗅了下犹如变质脓液的试剂,忽而展露出不可一世的狂态。   “我想或许是因为蛇和鱼都很冷血,才会在温暖的蜃海中迷失吧。毕竟老鹰在追逐太阳的过程中,早已习惯了炽热的高温,也同时向鸟瞰的世界投下了自己的影子。不过说到底,无论是哪类龙芽使——只关注着极端生存体验的个人主义,使我们膨胀,被青龙神的荣光接纳也理所当然。”   幼女灌了口试剂,整个人顿时如到达了失禁的高·潮,小小的身体瑟缩如虫结茧,又猛然蝶变,肢体舒张到极致高高昂起头。   “不是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吗?根源使才是个人主义的极致,从而成了与世界对等的超人雏形!”   “吸毒吸昏头了吧。”粉发少女漠然看着那张稚嫩可爱的面孔,以豹变的形式扭曲,涎水自满嘴白森森的利齿间淌出来。   “这是第几瓶了?亏你喝得这么开心,想想原料是什么,不觉得作呕?”   “让我过瘾就行。”挥着长过头的袖子一擦嘴,幼女超级兴奋地蹦起身,拍拍屁股,“我们也出发吧!”   宛如干冰环绕的魔术师,一团沼泽瘴气般蠕动的迷雾,逐渐遮住了她的身形。   “剩下的不看么?正式谈判才刚开始。”   “没那个必要,我都猜得到发展。”最后——连那头醒目的蓝发也归于混沌中。   “小城主想拖延时间,谷寻音也打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算盘。键山雏这些年与寅丸星的对立日益严重,彼此都在争功,妄图树立起白莲教内部的正统——圣子众不但独揽外交大权,在内政方面也从神将派手里夺走了主动,甚至对军权虎视眈眈。她想把司马阿求拉入伙,巩固以护法制为核心的圣子众体制,但一定会以清算东南财阀为前提。”   “司马阿求绝不会答应。”粉发少女不屑地逗弄着羽毛沾血的怪鸟。   “所以结果早就注定了,大绿海的波涛必将染红。 ”燃烧着瘴气灵光的人影,形同冥冥中夜观天象的鬼怪,扬手摆出智珠在握的模样,“破军星盛,时局动荡,却也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   粉发少女留意到她不知何时已丢下试剂,被混沌灵气缠绕的小手中,正握着一管古韵盎然的陶笛。   “你拿笛子干什么?”   “为你伴奏啊。”鬼影做出横笛吹奏的优雅姿势,“我是让噩梦成真的吹笛人,而你则是失心疯的夜莺。不过请小心些,那位钢铁兄弟会的公主,有一双灵得很的兔子耳朵呢。”   “哼。”粉发少女冷笑着戴上夜枭头盔,“被你这个天邪鬼惦记上,再怎么防备也白费心机吧。”   “彼此彼此。”混沌之鬼注视着同伴背后掀起狂风的黑翼。   “听到夜枭的歌声,便陷入逢魔之刻,我很期待孩子们今晚做的美梦呢。”   PS:我终于出橙装了!在群里立下的“脱非入欧的大业在此一举”的毒誓果然有效!然而群里的百合狂魔(百合娘的温馨日常的作者)依然在非洲吃土,看来我会出橙,是因为带着百合狂魔开荒卡拉赞和大秘境,做了好事啊,之后就看我带那只百合狂魔起飞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被夜莺拐走的孩子(下)   虫子被鸟吃是天经地义的。   到底是从何时起,每个孩子都认定了这样的事实?   西村绿还记得很小时,对风铃苑内一切都感到疏离的她,突然被新建的动物饲养仓吸引了兴趣,暗自观察着那跑满毛绒绒幼崽的小屋发生的事。   当上饲养员的同学,常常挖蚯蚓给小鸡崽加餐,有时男生们出于恶作剧,会故意抓些色彩鲜艳的毛毛虫,混进蚯蚓堆吓人。只有一个叫阿赫、总拿着笔记本做记录的男生,会将毛虫挑出来,特地送回后院的野花丛里。   偶然注意到这事的女孩,曾跟在他背后,鼓起勇气问为什么。   男孩那时还没戴上眼镜,却和隔着雾玻璃一样看不清他的双眼,视线掠过拐杖望向她时,冷淡得没任何异样,反而让西村绿觉得轻松。春夏之交盛开花的篱墙,光鲜亮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却也容得下虫子和她这样的人停留。   “只要长大,就能变成蝴蝶吧,在羽化前被吃掉,太可怜了。”   心软的男孩子。   这是西村绿对他的最初印象。   善良的小孩见不得牺牲,可对虫子也如此温柔的,女孩只见过他一个。   ——————————   “果然是废物。”   恶毒的耻笑声在脑神经内反复刻划着残响。   那些幸灾乐祸的鬼脸,闯入女孩生活的角落团团包围住她,在冲破所有鬼影伤害的孤独中,阿赫遥远等候的侧影,转过来,扭曲成人面犬狞笑的脸。   ……   女孩蜷在床角,只穿着单薄的花睡衣。   门和窗都死闭着,拒绝外面的空气流进来,离群的点萍青贴在窗玻璃上爬动,它们从远方将天际染青的风暴那飞来,夜色中漂浮着生命发散的光芒。   小绿手里死死捏住那双新鞋,提前收到的礼物,早失去了从姐姐手中接过时,让她安心的温暖。   这是一双轻盈的女式运动鞋,材质纤薄结实,似乎穿上就能变成羽毛飞翔。   可再好的靴子,对她又有什么用呢?   每次风铃苑举办运动会,大家摇旗打气,为胜利者欢呼的呐喊,都会随着奏乐传到女孩呆着的阴影内。   而她,什么都做不到,天生的输家——不,是只能依靠姐姐的废物。   那条瘸掉的腿,至今仍是她身体没用的一部分,也是早熟的心结着痂却依旧腐烂的烙印。   “小绿。”   【谁在叫我呢?】   姐姐已经离去,女孩再放不下,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小绿……”   【啊,是苏芽的声音。】   抬起来的视线,渐渐在阴影外汇起稍显清晰的焦距,圈着好友失去光泽的瓷娃娃般木然的脸。   “……阿赫走的时候像是解脱了,你也别太伤心。”   【还提这干什么?】   【你是想提醒我是个看着朋友去死的胆小鬼吗?】   那双扭曲着红与绿烈火的魔眼,尚在吞噬着女孩的心房。   “如果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明明自己都痛成这个样子,还想管别人?】   【简直和姐姐一样。】   【你是想让谁获得幸福?】   【虫子是得不到幸福的。】   【没人会为虫子的死悲伤。】   【它只有成为胜者粮食的意义……】(我来帮你们脑补动漫化这段内心独白吧,新房风的大小不一、强调性的弹幕,自黑暗背景中疯狂划过,一边不停切换小绿冷漠、快坏掉的脸和眼神特写)   小绿内心被宛若荆棘疯长的思绪拷问——比起痛苦,对被朋友变成的怪物吓坏的女孩来说,更多的是愧疚和耻辱的毒液在折磨着她。   为什么苏芽能面对……   “不用安慰我。”   小绿嗓子含糊地压下头。   苏芽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后,消去了最后的生气。   “早点睡吧。”   少女悄悄关上了灯。   习以为常扑来的黑暗中,西村绿缩得更像只僵硬的虫子了。   点萍青装饰了女孩的窗户,却再也装饰不了她的梦。   ——————   西村绿是被一阵歌声从迷迷糊糊中唤醒的,轻快欢扬的音调,不断在耳中调皮地打转,却也沾着夜色的几分迷蒙缥缈,是她从没听过的歌声。女孩揉揉眼,靠墙睡着的她,正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打开了窗户。   是小芽。   一只漆黑的怪鸟停在窗棂上,与苏芽冷漠对视着。   小绿想出声呼喊,然而黑鸟歪过头,向她转来的绿色鸟目,却霎时钳制了女孩的意识。   她眼睁睁望着朋友只穿着睡衣从窗口爬出去——在夜空中到处乱飞啄食着点萍青的恐怖鸟群,如鬼怪藏身的乌云聚拢,缠在苏芽身上,将女孩带上了天空。   西村绿被这童话般的一幕吓呆了。   她挣扎着爬下床,跌跌撞撞冲到窗子前,却只见到吞噬朋友的黑影融入夜空,向后山飞掠。   小绿又扶住墙走到门口,每走一步光着的脚都颤抖得像要随时跌倒,她惊惶地打开铁门,外面的走廊中却飘着浓郁灰蒙蒙的雾气,许多女孩子都摇摇晃晃如梦游的幽灵在宿舍内徘徊着。   为什么都起来了?   女孩骇然发现巡逻的守夜人昏倒在地板上,而不少同学正诡异地排起队来,似乎被歌声所吸引向屋外迟钝地走去。   “大家要干什么?为什么没叫上我?”   小绿只觉被拉入一个没有出口的噩梦中,内心所有孤僻与恐慌都被动听的歌声放大,让她害怕接触除自己外的一切。   她摸索着回到房间,无论如何都没法从这清醒的梦魇中解脱出来。   少女发了会呆,突然换上新鞋,似乎穿上就能给自己更多勇气。   她又抓起了一直以来依赖的拐杖,随着这些年的成长,拐杖也换得越重越长。   小绿最后还是偷偷跟了上去。   孩子们都穿过后院向着山上走去,如迷途的羔羊参加一场月夜下的园游会。女孩一瘸一拐爬着坡,好几次摔倒在半途,不知为什么,那歌声却慢慢统治了知觉,将所有杂音从夜晚中剔除,脑海只剩下一片旋律主宰的空白,安抚了内心的不安,让少女忘却了痛苦的波澜,本能追逐着那个唱出歌声的幻影。   她最后钻进了黎明树林,然而在缤纷花雨与树影错杂的迷宫中,所有人都消失了。   被鸟群带着飞走的小芽,被歌声诱惑走的同学,全从小绿的眼前失去踪影。   拄着拐杖的女孩,迷惘地环视花开花落的树林,仿佛所见的只是一场幻梦。   “我又被抛下了么……”   迷雾湿漉漉地贴着肌肤流动,让失魂落魄的心也跟着变得阴冷。   那夜莺般魅惑的歌喉依然在唱响天籁。   她只能顺着歌声指引的方向前进,黑暗中渐渐看到鬼火似飘动的幽光。   少女被幽光迷糊了心神,猛然被坚硬的东西绊倒在地,这才发现自己撞到了座墓碑,借着惨淡的光,她看见那上面刻着阿赫的名字。   “是你吗!阿赫!”   女孩紧张地望向那空中晃曳的鬼火,像是有一个稀薄的灵魂在朝她招手,却很快烟消云散。   墓前如雪一般堆积的花瓣中,落着几只千纸鹤。   那精致的纸鹤,与白天在阿赫手心中烧掉的那只隐约重叠,一行泪蓦地顺女孩苍白的脸颊滴落。   “少女们——”   “和她们喜爱的人们在一起。”   “如果没有我们的声音”   “就没有合唱,如果没有歌曲”   “就没有开花的树林……”   歌声深情婉转,一个调比一个调悠扬,似乎在抗拒着演出的谢幕,却终究在沉沉夜色中迷失,在歌声停歇后转而响起的动静,是离她愈来愈近的笛音。   女孩猛然回头,一名穿着华丽和服的灰蓝发小姑娘,正手持一管陶笛,踩着满地落花向她走来,露出友好的微笑。   “是谁?”小绿吓得慌张贴紧墓碑。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一名魔法师。”   白天才帮过她的小女孩停下吹奏,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大家都被你弄哪里去了?”不用再提醒,小绿也隐隐察觉事件的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怪异的吹笛人。   “被我变魔术消失了。”小女孩爽快地承认道,“至于留下来的你,我只想帮助迷茫的孩子,实现一个愿望。”   “愿望?”小绿却感觉传来一阵让背脊冻结在墓碑上的寒意。   吹笛人自顾自来到瑟缩的女孩身旁,打量着那脸上变混浊的泪痕。   “你在为谁伤心呢?是埋葬的这个男孩吗?”   小姑娘和服长得都拖到地上,她蹲下来捡起只纸鹤随意摆弄着,小手突然拉扯起小巧的翅膀,很轻松就将纸鹤撕开两半。   “为死人烦恼是愚蠢的,况且小孩子间的感情,脆弱得像张薄纸不是吗?”   “不要侮辱阿赫!”女孩歇斯底里地吼起来,身体却依然畏缩着瘫在地上。   蓝发女孩毫不理会她的愤怒与悲伤,用陶笛敲打着墓碑。   “你难道想当一辈子废物,和虫子一样毫无价值地活着、死去?”   这质问犹如尖刀剖开了女孩内心的痂,刺痛了不堪触碰的伤口。   “我可以给你施下魔法,让你拥有强大的力量。”   愤怒空虚地消散了,小绿打量着那张神秘的笑脸,内心只觉茫然。   “力量?”   “对,改变命运的力量。小绿,你相信神吗?”   蓝发女孩愤愤不平地指向被树林遮蔽的星空。   “在那个东西眼里,我们都是虫子。”   “为了和高高在上的神抗争,有一名圣女创造了奇迹,让人心中的潘多拉魔盒解放,我们管它叫魂之卵。”   “你是个能忍受痛苦的女孩子,理所当然能撑过魂之卵的蜕变。你恨着这不公正的世界,想报复那些恶意中伤、侮辱你的人,想像姐姐一样独立坚强地活下去。”   长久以来闷在心底发酵腐烂的心绪被点破,让西村绿眼神更为慌乱。   “可人生来就是用差别来制造平等的。”吹笛人却热情地摁住了她的肩膀。   “你只有变得强大,有了健康的身体,将那些欺负你的坏蛋排除,才能向姐姐证明自己,保护一直关爱着你的她,让所有瞧不起你的人,都像怕小灵梦那样害怕你,才能昂首挺胸活在这个世界上。”   伴着裂开到耳根的笑容,蓝发女孩晶莹的眸中,似乎涌现了黑白交织的螺旋。   “想改变就告诉我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小绿陡然呆住了,直视着那双扭曲的大眼睛。   “阿赫会变成那样,是你干的吧,你也会给小芽力量吧。”   小绿敏感的反应,让蓝发女孩表情稍觉意外,随后嘴角咧开的弧度更恐怖。   “没错。咱想给所有被欺负的人带来幸福,颠覆这不公平的世界。”   小绿沉默了一阵,忽然擦去泪痕,笑得很凄楚地摇摇头。   “真是的,你不是魔法师,你是魔鬼吧。”   “那你的选择呢?”小小的吹笛人愉快地扬起手向着四周转圈。   “接受这个魔法,就能孵化出崭新的生命。”   她的身影如泡沫般消失了,可下一刻又泛着彩色光晕出现,却是如蜘蛛一般倒立在空中,脸对脸凑到小绿眼前。   “用这生命和你姐姐,还有风铃苑的大家玩个游戏吧,你会是最大的赢家。”   要不要答应呢?   小绿惊觉到胸口有什么她压抑不住的东西苏醒,牵动着全身每一处难受地跳动。   阿赫失败了,他一定死得超难看。死是什么感觉呢?少女恍惚回到被倒塌的房屋压住腿的那晚,姐姐手都磨烂了,都没法把她扒出来,还有被压在废墟下血肉模糊的母亲,战乱中生死不明的父亲。   女孩的心也仿佛随夜风吹拂的花雨飘摇。   落花一瓣瓣擦过她的脸。   又来了——为什么不能更坚强点去接受或拒绝?   自己又像虫子一样作茧自缚,不断给心理加上包袱。   明明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如果是小芽,她一定会毫无犹豫地接受吧,变得无比光辉耀眼——到时自己一定会被远远抛下……   少女低头望着自己只有靠拐杖与支架才能撑起的腿。   畸形无力也没用的肉块。   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被骗也不怕,哪怕和魔鬼做交易——   也不要当废物。   “我不是虫子。”   嫉妒不甘的火焰,五年来承受的冷淡的鄙薄,软刀子、硬鞋的欺凌,还有她忍受的疼痛,被忽视的孤独——都从阴暗一隅的沼泽中挥发出毒素,如群蛇缠绕,荆棘刺伤,被藤蔓勒得喘不过气来。纵使追逐着那唯一相信的背影,恐惧也有增无减,所有回忆都通往一条找不着家的路。   内心焦土般的迷宫中,跛脚的女孩,只想找一个解脱的出口。   【阿赫,你说得对,我们一直都在忍耐。】   女孩恍然明白了人面犬的心情。   他不是对虫子同情才抱有无用的温柔,而是对任人摆布、懦弱又无力的自身深感忿怒。   那个善良的幻象,早在饲养仓虐杀事件后,偷看到他和小芽的对峙时就破灭了,原来阿赫是真正的凶手——但当时的自己意外地没觉得多害怕,反而为获知男孩的秘密而窃喜,为黑暗中同样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坠落而开心。   小绿想起了那晚让自己失去太多的灾祸中,将自己身上压盖的废墟掀开的龙。   能让整个大绿海为之战栗的暴君,对无数人的命运生杀予夺,却也能坦然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   我要成为那样的强者。   比起听姐姐的话,我更愿意随心所欲地活着。   就算是怪物,被所有人厌恶唾弃,只要有了力量——能将这世界变得自由自在的魔法便好。   就算回不到一家人幸福快乐的日子,可只要姐姐在身边……   咦?   女孩忽然迷惑地转动着眼珠。   这个金色的球是什么,好美……   灵魂似乎从躯壳中飘出来,触碰到那温暖的光。   随后被吸进去了,长久以来困着她的阴暗狭窄的世界,开拓成金色的深渊。   在深渊中坠落,一瞬间,少女竟有了飞翔的错觉。   ……   “对,就是这样。”   热泪盈眶的喜悦涌出毛孔,天邪鬼心感动得仿佛和眼前绽放的女孩连结着,与整个世界一同呼吸。   自愿受蒙蔽、也渴望抓住一线未来的灵魂,燃烧得多么璀璨啊——眼神刹那的宣泄,光芒万丈——伴随伪魂之卵的胎动,所有真挚的追求,都将孕育出迷人阴影,在这杂草丛生的世界中茁壮成长。   那是人类之敌,是龙芽之子,是——   厄喀德那的幼崽。   PS:小绿被天邪鬼诱骗了,沦为伪魂之卵的实验品,可这是她自己无可奈何的选择。我想说如果——如果有个选择,让大家拥有凌驾平凡的力量,却注定投入残酷的斗争中,我们都扪心拷问自己,是拒绝还是接受?如果接受,会用这力量来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还是沉溺于自己的欲望?或许最初只是渴望着坚守本心,却终究一步步向路旁的深渊倾斜。我没用的想来想去,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一只浅薄又惶恐的蚂蚁,揭开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实在无法正视自己,于是只能继续自欺自人。活在这世界上,不管是民众还是伟人,三观再正,也终究要建立在无数的牺牲和伤害上,每个人都是相对的强者和弱者——因为摆脱不了自己所鄙视的虫子身份,所以我才向往超越自己软弱动摇和局限性的超人吧。   突然想起圣传里的一句话——我颠覆了整个世界,只为摆正你的倒影。CLAMP那群大妈们要不要这么煽情,我会写下这个故事,原来也是出于一颗少女心啊。如所有黑暗向魔法少女的故事,少女的祈愿并不一定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奇迹也容易带来破灭,但她们只能怀着炽热真诚的爱去战斗。如果亲们因为接下来风铃苑后篇的展开,还有莲子、灵梦不断加深痛苦和挣扎的战斗,对作者菌恨得牙痒痒的,欢迎你们寄刀片,让刀片来得更猛烈些吧!把我割得体无完肤吧!至少,会有一个温暖的结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千音铃的回响(上)   抱着便当盒,年幼的女孩穿过厂房,像松鼠尾巴一样跳脱的双马尾,划着绚丽的橘红色轨迹,也一路洒下轻快如风的铃音回响。   【这是……我?】   工厂里忙得热火朝天,那些挡住视线的印刷设备、来来往往的工人,还有小山般打包运送的书籍,是记忆里恍若隔世的景象。   【在做梦吗?】   她懒得想意识中断前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跟着小女孩穿梭在印刷流水线与铜版纸堆积的世界中,隐隐有油墨清香的气息萦绕,让内心的疲惫重负得到了片刻的偷偷释放——那时的她觉得,这就是智慧的味道。   小女孩欢快地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   “爷爷,午饭我帮你拿来了。”   “放这儿吧。”   环着围裙、戴袖套,一身优雅工匠气质的老人正坐在书桌前,他扶着老花镜仔细察看着一本精装书,像艺术家在观察一件珍宝是否有瑕疵,桌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纸张、剪子、裁纸刀、乳胶和针线等物品。   ——心口微微发烫胀痛,那是她再也无缘得见的和蔼面容。   “这次要发行的是谁的书啊?”   “一个叫白慧音的教书先生。”   老人口吻透着胶水稀释后般黏着心的阴郁,然而小女孩却欢呼雀跃道。   “是爸爸妈妈说的那个人吗?我最近常在广播里听到她的名字呢!”   老人摇摇头低声叹息。   “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人,但小铃,有时候思想、语言是火炬,是明灯,但在某些人手里却也能成为烧毁一切的武器,这个人写出的书,正是时代的不祥之物啊。”   “听起来好吓人,但爷爷你还是想让更多人看到她的书吧。”   “就你鬼灵精。”   “因为爷爷很用心在工作呀。”小女孩垫着脚想看清桌上那本手工订制的红色精装书。   “这是专门给大人物看的样品,在民间流传要印成小册子才方便。”   老人停下工作,打开饭盒边吃边苦恼地拿起一叠财务报表。   “唉,你爸妈尽给我这把老骨头添乱,这次又没赚头,还有很多作品等着排印,多少得降低成本才行。”   小女孩望望吃着吃着就没动筷子的老人,又环视着窗外日夜加班运作的厂房,忽地在胸前捏起小拳头,深呼吸给自己打气。   “小铃来帮爷爷的忙吧,我长大后可是要继承这间印刷厂的!”   她爬到爷爷怀里,抢过老花镜戴上,却反而弄得自己头昏眼花。   “那你得真正懂书。”老人被孙女的可爱举动逗乐了,却抒发出认真的感触,“不光是懂书,还有写书、读书的人。”   “为什么?”小女孩晕乎乎地摘下眼镜。   “时代给所有书提了纲要,剩下的枝节交给了作者去修剪。诗人、哲学家、政客、商人、科研工作者……一个个都力图谱写影响世人的华章,但干我们这行的,却要辨别出字里行间的价值,哪些书是人们真正急需的,眼光最重要。小铃,你一定要记住,每行字都记录着历史,每一本书都是段命运。”   女孩听不太懂的样子,她的大眼睛已经被爷爷拿到面前的红色书籍吸引而闪闪发亮。作为样品,这本书装订得实在太精美了,然而那时还有种说不出的巨大又空灵的东西贯穿了女孩呼吸,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封皮上——“未来新史”四个镶金的大字。   “那爷爷你觉得以后会有一本书,写着小铃的故事吗?”   “那就要靠你自己了。”爷爷开怀大笑地拨着孙女马尾上系的金铃铛,以唱诗般温和的语调道。   “同一个铃铛,如何发出上千种声音?只有风才知道。”   ……   温暖追忆终成过眼云烟。   少女孤身行走在狼藉的街头,繁华散去的城市,形同一座露天的巨型火葬场,飘扬着呛人又苍凉的灰烬。中央特区——这座联邦的都城,霸主满载荣光的冠冕,见证着建立它的人们留下的后代,大半个世纪后不体面的葬礼。   铃音犹回响在大街小巷,高楼广厦与无数民居,化为一座座沉默的水泥棺材,在棺墓堆积的城市一隅,少女坠入了死寂的梦境。   她明白自己是清醒的。   可人的认知,终究会被名为记忆的幽灵侵蚀——深渊忽于脚下迸裂,她被困在亦真亦假的迷宫中,寻找着自己的幻影。   少女恍然回眸,一声声杂音如涓细的水滴汇成洪流,这座城市转瞬多了无数人影,交错的众生百态如此清晰,四周汹涌的难民潮包围了她,融入其中,她只是不起眼的浪花。   【到了这时候么?】   套着大得不合身的橘色毛衣,女孩低头望着脚下,血流淌过她的旧皮靴,在满是垃圾和尸体的柏油马路上凝固为张牙舞爪的暗沉。硝烟是那年笼罩城市上空的阴霾,乌鸦飞过楼群间,枪声与绞刑架成了死神不吉的现代艺术灵感,混着哀鸿的嘶鸣震慑人心。   作为民本党的地下工作者,父母带着她前往中央特区时,曾向自己骄傲的宣称,要让孩子成长在最幸福强大的国家——可从开始就将她隐姓埋名寄养在别人家,或许是早有觉悟——那股清新的变革风潮,终究要染上血腥的臭气。   走过动荡的城市,走过千万人的生离死别。   时代掀起的波澜中,她与一位逃难的大姐姐相识了,幸运的两人并没被浪潮碾碎,期间一起躲过密探的追捕,躲过残酷的战乱,在挤满暴徒灾民的废墟、下水道里寻找食物和栖身之处。   直至政变终结,大姐姐被军队保护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   那位姐姐露出虽显悲伤,却也充满决心的笑容,一如坡道上空刺透阴霾的阳光。   “我家只剩我一个人了,如果不介意,咱们俩相依为命吧。”   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飘扬,那铁灰色的马尾辫,随着褴褛的风衣和围巾一起被刮得向上方飞,她在终于晴朗的冬日里搂着自己如是说。   “物太媛,这是我的名字,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姐姐。”   ……   时光荏苒,收留她的大姐姐,凭借着个人能力与盟友的青睐,走上了政治精英的道路,成为一位大人物的左膀右臂。   而自己则改变了身份,背负着天才之名,进入大学就读。   姐姐曾想要她远离大人的斗争,一辈子生活在象牙塔中,可源于传火者的冲动,终究是流淌在天启复明会后裔的血中。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对了。】   她从熟悉的大学建筑环绕中冲出,穿过闹市,跑到了一条人潮混乱的中央大道,明明身影在飞速晃动,可自己却仿佛在冷眼旁观,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逐渐变得陌生起来。   那时白莲教刚刚兴起,联邦境内反旗林立,新政府腐败无能,心忧国家的学生们,串联走上街头抗议,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幼崽,却妄图改变生活的环境。   被阴谋利用而变质的运动,扩大化为波及全首都的武装暴动,自己在动乱中曾天真地以为能阻止失去控制的同学同志们,让一切回归正轨,向着期望中美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在宪警与特机队的镇压下,受煽动的狂热者所组成的人潮,转眼被铁骑碾碎,学校内尸体被汽油焚烧的焦臭味数日不散,动力盔甲与灵能者横扫了全城暴民,甚至将学生们据守的大图书馆付之一炬——   而统帅特机队武警、下命令开枪的,正是她姐姐。   物太媛从此以刽子手之身臭名昭著,被称为“地狱看门的火狗”。   侥幸未死的自己,在牢狱熬过漫长的罪囚时光后被秘密释放。   她在家中被彻底软禁,从悲愤痛恨,到心丧如死,视曾经最亲密的姐姐如不共戴天之仇敌,直至遇到来访的姐姐的政治靠山——时任联邦中央秘书厅主任的丰圣德——也是副总统黄而委任、负责处理此次首都暴动的负责人。   ——作为白慧音弟子,却出卖了恩师和民本党上位的背叛者。   她想不通这位联邦高官、国家先锋党的党魁,未来注定问鼎权力巅峰的名门权贵,为何会俯下头凝视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恐惧、愤怒、迷惑、厌恶……种种无法自持的情绪在心中激荡,让她头次真正质疑自己为什么活着。   那之后她逃离了。   搭上不知终点在哪的火车,在磅礴的荒野与城市废墟间穿行,找回自己丢弃的名字,却也把所有错乱的过去,都抛向敞开的车厢外一闪而逝的、白昼与黑夜交替的寥廓废土万象,一路向西。   她遇到了很多人,也见识到众多难以想象的事物,身边还多了个别扭的跟屁虫。然后在巨大的红色邮政空船上,与某个人相遇了——随她来到红魔城,追寻到了父母的踪迹,边找人边艰难地维持生活。   到头来,原来母亲早在逃亡时就因忧思过深而病逝,父亲则卷入当地势力的斗争中下落不明。   那种在不经意间就已失去与人世最深切联系的经历,太缺乏真实感,以致少女以为自己疯了。   之后的岁月,亲眼目睹了那场席卷整个巴尔干半岛的绯红革命。与白泽之变和学·潮时的盲目懵懂的“本居小铃”相比,有所成长的她依然感到迷茫,天地间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处,准备再次踏上找不到终点的旅途。   本以为只是经历又一次离别,可那套着军绿色大衣的矫健身影,却从没入云端的空船轮廓跳下来,做出最热烈的邀请。   “要到我的船上来么?”   凛丽的黑发美人摘下了眼镜,苍凉而华丽的月光下,露脐背心与热裤勾勒的曲线,堪比古希腊最完美的维纳斯雕塑。那双翡翠绿的纤细双眸所映照的光芒中,自己陶醉了,被透着酒香的红唇夺去了初吻——与邮政船沉沉的红漆不同,那是种如血一般令她着迷的颜色。   “正式认识下吧,我的真名,红皮伊舟。”   ……   作为邮差的生活辛劳而充实,跨越数百个日夜的天空的风霜,那个人成了她最亲近的朋友,恋人和人生导师。   在伊舟的引荐下,自己来到了新迦南刺林谷,在号称搜罗一切人类旧文明知识宝库的阿克夏大图书馆中,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求知者们齐聚在思想穹顶的环形大殿内,倾听着大贤者萨丽艾尔的教诲。   眼前一派光明灿烂,面对与神绮大帝齐名,被誉为“新迦南的月光”的英雄,学生们心怀肃穆,饱含着崇敬与爱戴之情,传诵着龙芽圣女与天启复明会的传说,探讨如何成为英雄的话题。   “每个时代都在为英雄的登场准备一个盛大舞台,在龙芽圣女拯救世界后,龙芽使纵横大地的时代,许多人或许会有种错觉,人民无力改变历史,所以才祈求着英雄登场,而英雄也必将应运而生,承担随历史共舞的使命。”   “使命是必须的,英雄也是必要的,然而没必要把英雄和人民分割开来,英雄来自人民,时代的潮流终将他们引到同一条道路的探索上。”   “若想成为英雄,不要停止思考,也不要擅自遗忘,哪怕必须忍受思考和回忆的沉重折磨,也要坚信着与它们对等的信念,否则便和死了差不多。高擎旗帜的英雄,同时也是思想的传播者和历史的引路者。”   “但请不要忘记,追逐着那闪耀的大旗,是群众开辟了大道,在路旁的石碑上,铭刻的所有关于历史的故事,永远由走到最后的人民来书写。”   那位苍蓝色的魔人高展六翼,面对周围的学生们坦露最崇高的微笑,一如神话中给予先知启示的天使。   “而如今,轮到你们走上舞台的中心了。”   ……   渡过了身心为之蜕变的求学苦旅,少女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联邦。时值燃烧的劫莲在这个国家崩坏的躯骸上烈烈绽放,她见证着浩瀚的版图被烽烟烧得四分五裂,似乎这块土地,仍回荡着白泽之变的余波。有的人死了,却比活着时还具有力量。   ……   “如果你想找机会,只有两个选择。”   面对秘密申请加入党派的自己,已执掌整个内务调查局变得更为陌生的姐姐,双手支在办公桌上,撑着下颔沉思。   “请告诉我。”   “进入中央秘书厅潜心深造,成为庞大政治金字塔内的官僚。”   “另一个是什么。”   那时的自己,已能坦然跨越过往与现实所分隔的巨大鸿沟。   “在东南方的沉梦之森,正在孕育一场风暴,以废舰城为巢穴,君临大绿海的恶龙到处兴风作浪。我们暂时不清楚她的真目的所在,但一系列可靠的情报指明,幕后主使是拜龙教。”   “你身边不是有个叫明子的孩子么?听说是四年前尖端岛恐袭事件中感染的生命使,或许就和拜龙教筹划的阴谋有关。这几年全球都有灵能者播撒‘龙芽之种’,而源头就是废舰城,联邦派驻那的机构全灭,我希望你加入对应调查团,与直属大总统的情报局,抢夺行动的主导权。”   “请将这个任务交给我。”没有犹豫地做出了抉择。   “现在的你,应该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不光是要调查清楚,还要视情况在沉梦之森迎击暴风,为联邦应对如今的时局,你所能得到的只是非常微小的援助,随时可能被抛弃。即使如此,还是要去么?”   “这是我的选择。”   物姐没再劝阻,只是将墙上高挂的一幅字取下丢给她,这举动倒是很有从前的风格。   “拿去吧,我没什么好东西,就当是临别赠礼。”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出神念出这句先圣箴言,她明白是何人所写,也明白物姐的用意和提醒是什么,可自己,仍不知轻重地提出了质疑。   “扮演了那么不光彩的角色,依然能坦荡写出恩师的遗言,这就是政治家的胸怀么?”   姐姐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闭眼轻轻一叹。   “那个人不是说过吗——”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   “伊舟,我决定了。我来照顾这些孩子。”   大绿海的烟波冲去了鲜血,却冲不走所有尸体和废墟的残骸,城市与人心依然满目疮痍。向着眼前伤痕累累的恋人,自己做出了辜负她的承诺。   那道如维纳斯石雕般美丽却遍布残缺的身影,望着不远处无所适从的迷途幼崽们呆呆抽烟。   “当保姆可不是个轻松的活,你知道当初我捡回娜琪亚美还有你,是怎样的煎熬。”   “我已经有觉悟,也有能力,而且——”少女远望着幽澜冲刷中岿然耸立的蓬莱号。   “我在这找到了方向,我想,她可能是真正值得我追随的人,正如我父母当初追随白慧音一样。”   “哈。”恋人苦恼地挠着头,“你就这样移情别恋了。”   “伊舟,你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你,回到天空中去吧,哪怕在不同的航道上也能并肩而行,我会在这儿等你。”   恋人背过身洒脱地朝绯红的空船走去,扬起右手告别。   “记得一定要写信。”   ……   热潮涌上心头,那些呼应着无数感情和欲望的话语,顺着记忆最深层的褶皱被挖掘出来,拂去泥土灰尘的多年困扰,铃铛发出最纯粹的声响——音容笑貌,任凭思绪雕琢。   所有这些心声,对无论多难懂的书籍,都能识文解意的女孩来说,已不是空虚回响的幻听。   “没错,这是我。”   走过半生的回忆,她见证着自己的历史,用生命谱写的故事。   灰蒙蒙渺然的梦魇中,再度睁开眼的女孩,向着前方扭曲的人影走去。   “你是谁?偷看我的记忆也够久了吧。”   ——————————————   银河广播电台特别访谈节目   作者菌:这回向大家呈现的是有关小铃的特别篇,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吃惊啊?   文文:超厉害呢,无论是作为邮差,还是旅人,本居小铃先生真是渡过了相当波澜壮阔的半生啊。   作者菌:对啊,而且作为文明衰微的乱世,最难生存的理想主义者,我真希望她与阿求能碰撞出改变整个世界的火花呢,这正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浪漫啊。   文文:说到浪漫,小铃先生有恋人还真是吓人一跳,我还以为她会是那种为事业奉献终身的类型呢。   作者菌:没有爱情就没有故事,没有爱情就没人生,哪怕是小铃先生,也是有着愿共度一生的人呢。   文文:那还真是让人向往啊,下面就请各位观众们看看文花帖小百科记载的——关于小铃先生的重大历史年表吧。   新纪元(以青龙神创生世界起始)95年,即公元2312年,本居小铃出生于联邦边境省某天启复明会据点。   101年,接触白慧音著作——被誉为《民本党党章》思想根基的《未来新史》,时年六岁。   102年,祖父去世,随父母前往中央特区,见证民本党上台及白泽新政。   105年,白泽之变爆发。民本党对敌对势力的肃反,扩大化为一场无差别的政治屠杀,联邦首都沦为战区。混乱的民众撤离行动中,本居小铃与父母失联,并结识因屠杀而亲族尽殁的前内阁大臣之女物太媛。   同年末,民本党主力部队与班乾岚大将指挥下返回境内的西部远征集团军于贤野镇对峙,反白泽联盟在边防军统帅黄而上将带领下,通过内应出奇兵收复中央特区,民本党被切断后路。白慧音在和谈中遭出卖被捕,由班乾岚押送,经联邦最高人民法院新任首席大法官阎映姬主持审判。民本党全军覆没,白泽之变失败。针对民本党及其盟友的全境大清算中,爆发政治难民流亡潮,本居小铃被物太媛收养,幸免于难。   107年,以12岁稚龄,入读联邦中央人民大学社会政治学院。   109年夏,参与“广场学·潮”停学,在白莲教为首的境内外反联邦势力蓄谋引发的扩大化暴动中被捕,时年14岁。同年末,受特赦离开联邦,远游中亚欧洲。   110年,与《绯红革命》作者红皮伊舟相遇,被卷入“红魔城之春”运动。   111年,应红皮伊舟邀请,加入国际邮政船赞巴尼号,成为热风快递局雇员。   112年,抵达新迦南天启复明会总部,通过刺林谷星环议会举办的创生节试炼,荣获进入阿克夏大图书馆的资格,加入月光大贤者萨丽艾尔教导的最后一届学生。   113年,回归联邦,于中央人民大学完成学业,留校担任助教,成为白莲教问题专家。   114年,接受监护人——即联邦内务调查局局长物太媛的秘密任命,担任联邦东南事务对应调查团书记官,前往大绿海。   115年,结识司马烈及其女司马阿求,参与废舰城反“祸乱之龙”政变,时年20岁。在提交内务调查局的报告中,她将这场兵变称为“噬龙之役”。   同年末,晋升为联邦东南事务全权特使,协助废舰城重建,创办风铃苑。   120年,废舰城与白莲教战事一触即发,本居小铃25岁。   少女正在书写历史……   PS:“地狱看门的火狗”物太媛——就是布嘟嘟。班乾岚与阎映姬大家也知道是谁吧,汉名都是按照原来的人物特性起的。   王阳明的“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与孔子的“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两位儒家先圣的心声,跨越了历史的烟尘遥相对应,在千百年后依然涤荡着人们的胸怀。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音铃的回响(下)   “哈默林城闹鼠患,啃光粮食弄塌房,咬死婴儿又吃猫。”   “大人恐慌没办法,请吹笛人来帮忙。”   “笛音一响做美梦,老鼠也都迷上他,跟着笛声跳进河,伴着浪花冲走啦。”   “众人高兴齐欢呼——”   “谁是哈默林的大救星?”   “——是花衣服的吹笛人!”   “美好时光终短暂,大人虚伪又贪婪。”   “背信弃义不付钱,还赶走了吹笛人。”   “夜晚全城皆安睡,鸟唱笛声忽入梦。”   “曲调清澈更明快,孩子全都离开家。”   “夜莺引路多欢乐,追着笛声向远方——”   “只有瘸腿女孩被抛下。”   “大人最终找到她,担心别的小孩淹死啦。”   “嗓子哭坏在流血——”   “她只相信伙伴们,去了幸福的天堂。”   ……   雾瘴蠕行的宿舍中,许多男孩在走廊上迷茫徘徊着。   他们眼珠惨白好似被涂抹了油漆,或多或少有诡异的辉光依附着身体,如孩子玩手影游戏时,投射在墙上的异形——那是渴望在鲜活血肉上筑巢的蜃鬼正作祟——而引导孩子们从睡梦中误入现实梦魇的童谣,却是由一群像长着人脸、密密麻麻停在窗外的怪鸟,以敲击水晶杯般的清脆童音唱出来。   男孩们如依恋着濒死母兽的幼崽,无意识围绕着瘫在地板上的老师转圈——   被无数扭曲的鬼蜮缠身,本居小铃沉沉睡去。   向黑暗更黑暗处——   她已坠入忧愁的噩梦。   ……梦境之下……   “善哉善哉。深更半夜冒昧邀请居士,真是罪过。”   装腔作势的佛号,穿透鬼魅潜伏的迷雾,回响在这荒芜心灵的旷野中。   “谷寻音?”小铃仰视着瘴气散逸下幽然显现的巨影,“还是叫你幽谷圣子?”   在记忆深渊底盘踞的——是一尊宝相庄严的大佛。   然而小铃明白这只是幻象。   夜路走多终碰鬼——她遭遇了最难缠的那类对手。   心力使,心灵术士。   在所有接受龙芽恩赐的灵能者中,也最神憎鬼厌的鼠辈。   哪怕方才回溯的故事如此真挚,小铃也警觉到自己正踩着一层薄冰。   记忆能让人的弱点放大,也会玩弄人,那些一期一会的珍贵时光,紫陌红尘的无边风月,也可以是自我认识歪曲的假象,顺应也欺骗人性的梦魇。   在这模糊不辨方向的荒土上,往日熟识的情感与心象,崩坏为混沌的迷瘴,连带着自己体温心跳的感知也无法依靠,她只能直面被渗透的真实。   “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心灵的回响,所有想知道的答案,不在我,而在你。”   大佛故弄玄虚的回复,反而让小铃心沉静下来。   “这段时间夜枭引发的一系列变故,和你背后的谛听众脱不开干系吧?”   “何以见得?”佛像云遮雾罩的面容,透着古雅的禅意,却是个坐在白玉莲花上的亲和女性轮廓,在这污浊的幽冥中,纤尘不染。   “白莲教与联邦交恶多年,一直屈居下风,哪怕靠邪魔外道壮大自己也不奇怪,更何况——”   “那位圣王与民本党因缘匪浅,会收容破晓天火的残部实属正常。”   小铃置身佛像座下,渺小如尘蚁。   “你应该在和城主交涉,会对我出手,谈判破裂了吗?”   大佛俯身朝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想居士或许误会了,为何你不觉得,这是达成协议的结果?”   那低眉怜悯的目光,饱含恶意。   “难道你还没意识到?你被司马阿求放弃了。”   凛风刮过晦暗中蠢蠢欲动满是妖邪的荒野,少女马尾上的铃铛也发出急促不祥的颤音。   “本居小铃,你是否对自己的信念抱持骄傲?”   小铃毫不退让地直视如须弥山镇压的大佛。   “当然。我生于天地间,继往圣之学,开未来之路,俯仰无愧,知行合一,这样的人生,何尝不可?”   佛像张大嘴,亮出满口森森如骨墙的白牙。   “但你渴望拿奄奄一息的烛火,照亮这黑暗的乱世,不觉得是揠苗助长吗?就拿你苑中的这些孩子们来说吧。”   “用理想主义的光辉蒙蔽了他们的眼睛,在精心搭建的温室中栽培却最终枯萎,而我这个吹笛人,是从虚伪又无用的种树人手中保护种子,引导他们按天性纯粹的成长。”   “成长?”小铃厉声道,“圣白莲掌中玩弄的,难道不正是名为信仰的空花盆?”   少女燃烧着不屈意志的红眸,洞若观火。   “人活在恐惧、痛苦、愤怒、嫉恨、空虚中的种种体验,求生欲、食欲、性·欲等肉欲——哪怕是单纯的精神满足,也构建在神经激素系统的基础上,人是这世界中饱受“满足”煎熬的囚徒,圣白莲渴望将囚徒解放,却试图种下吸食人血液脑髓的莲花,来撑破这牢笼,最后造就一地空空的枯骨。”   “你可知人性的,太人性的?”大佛合十紧贴胸口,“众生总是隔靴搔痒,让他们剥开人格面具的伪装,不会因这里永远搔不到而更痛苦,不正是大乘的正道吗?——”   她如端坐于大雄宝殿向三千世界讲经,舌绽莲花。   “我只是释放人本有的佛性,将它们引导往自由的涅槃罢了,这就是超人之路。在这满世的群氓、犬儒和末人中,只有超人才得做自己的救世主。”   小铃冷眼旁观,蓦然喝问。   “你不是谷寻音,你究竟是谁?”   大佛声如晨钟暮鼓。   “我当然不是谷寻音,我只是你内心的回响。”   “不要再狡辩了。言多必失,我明白心灵术士的禀性是什么。”   “你们靠浮夸空洞的言辞,隐藏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仗着一套野狐禅,来给自私卑劣的欲望,裱糊上高尚的包装——但谷寻音却有所不同,真正的白莲教徒,绝不是如此浑浊的信仰,他们寻求的超人之证,终究是雄鹰振翅,天龙高飞,而不是蛇行沼地,鱼困泥泞,和你说话,我只有种蛞蝓在心里爬的感觉。”   “被看破了么?”   鬼祟的窃笑声,在佛像空荡荡的内壳里闷然回响。   “但这又如何?业障无法破灭,本居小铃也无法战胜自己的心魔。”   巨佛笃定的宣告,如高高敲响裁决的铁锤。   少女脚踩的薄冰融化出一滩积水,倒映在腐臭的污水中——赫然是行走在街头,彷徨无助的小女孩。   “言灵?”小铃心如止水地低头看着幼小的自己。   “你潜入我梦中,就只有这些伎俩?”   少女平静回应的声音,却没沾上分毫拖泥带水的膻气。   “铃生四风,千音常在。”   应着伴风响起的铃音,发丝衣裙尽皆向上飘飞的少女,以言灵对言灵,字字如珠玑——   身后有无形之轮转动,来自思念中迟来的风,刮过她半生的岁月,犹带着新迦南沙尘的光与热。   灵能沸腾的共鸣,辐射着煌煌威仪与浩瀚波动,升华此身心最纯粹的欲望和气质,是为“心力”。   “创始龙具?”   始终眯眼俯瞰小铃的佛像,仿佛安然盘坐的大雄宝殿坍塌而耸然动容。   “神绮奠定新迦南帝国的秘宝,竟有一件在你手里?”   大佛庄严的面孔,崩解成扭曲荒诞的狂笑。   “是萨丽艾尔植入的种子吗?太好玩了!”   小铃不为所动,她已沉入剔透的根本心中,那是“三我”的归一,人与龙盟誓共赴试炼的奇迹。纯粹至诚的心力,全在这言灵中厚积薄发,搅荡梦瘴漩涡而涌起的光柱,冲破拘束心灵的回响。   “不愧是千音铃。你倒很有成为我们一员的天赋呢。如果不愿死在梦中,那就尽情在真实的梦魇中挣扎吧。”   巨掌轰然拍下,巍峨的佛像,已异化成地狱爬出的魑魅魍魉。   薄冰裂开。   少女漂浮在污秽的渊海中。   灰蒙蒙蠕动的雾气,席卷成壮阔的雪崩洪潮,整个荒野都活过来,想吞噬她的是无可名状的怪物。   少女伸出始终紧握的右手,松开的指缝间,恍然落下一只金铃。   人言可畏——言灵的伟力,来自思考后渴望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心声,可对立志成为传火者的女孩而言——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她不会溺毙在自己的真实中。   脚下是痛苦的深渊,头上是无常的阴影,小铃义无反顾迎着要压垮她的雪崩飞去。   铃音轻轻作响,咫尺间,大放光明。   PS:末人——意指一种无希望﹑无创造﹑平庸畏葸﹑浅陋渺小的人。现在末人是指和超人相反的,病态的人群.信奉奴隶道德,限制了超人的人。)   开头的童谣,作者菌改自《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个英国的童话故事吧,我学前班看过动画版,从那时起,在我心目中,它就笼上了一种不祥的色彩,算细思极恐的黑暗童话,天邪鬼以吹笛人的身份参演,算是致敬吧,话说这一章,就问小铃帅不帅!创始龙具,还是神绮大帝的,新迦南使用龙具的灵能者啥,我好像又挖了个大坑啊。   (对不起,现在才更新,辜负了大家的热情,临近年末,作者菌比较忙,娱乐和码字时间都没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灵与肉的疯魔   第一百二十九章 灵与肉的疯魔   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存在与虚无》   “真是失策。”   幼女浑浊扩张到极致的瞳孔,跟被猛力击打的台球般,无法自控乱转着,眼球因毛细血管爆裂而红得可怕,两行暗红色血泪,歪斜着从眼眶滑落到不断痉挛的小脸蛋上。   因蜃鬼群横行而幽光摇曳的黎明树林中,她瘫软在孩子们当秘密基地的树屋顶上,像只坏掉的大号布娃娃,冷汗混合着夜露,弄得她灰蓝色的短发黏糊糊的,也稍微浸湿了那身典雅的华服。   一席血红色魅影,划破诡异的夜色飘落到屋顶,戴着夜枭战盔的女人收起黑翼,俯视着蛆虫般蜷缩的小女孩。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夜枭轻声嘲笑着踢到铁板的同伴,“是不是这种感觉?”   “一点小小的反噬,不妨碍咱接下来看戏。”   幼女脸色因受强烈刺激而泛着异样的潮红,她用衣袖拭去血泪,赭红色和服上流丽的花纹,也被血污所糊脏。女孩无力揉着胸口,表情却和吃着蜜糖一样甜,又抑不住痛苦地发出娇弱喘息。   “而且,这里也越来越高兴了。”   夜枭饶有兴致在幼女身周转了圈,她难得能打量到同伴出丑的模样。   “是谁让堂堂天邪鬼栽了跟头?”   “本居小铃。”   幼女瘫着趴了好久,跟吸毒过量的瘾君子似的,享受着销魂蚀骨的崩溃快感。   “那个女人隐藏得好深。本以为她不过是用从容掩饰自己的狼狈,结果真留有后手。厉害厉害,竟能克制住心力的冲动,是创始龙具的关系吗?”   见同伴喋喋不休地絮叨着,夜枭明白她犯起老毛病了:“这回你又节外生枝,打算闹多大?”   “难得你会对我的计划感兴趣。”天邪鬼终于浮空坐起来,“看来对今晚演唱会的听众很满意?”   夜枭远望着前方墓地处,她能感觉到,那儿有一头同类正在孵化。   “叫苏芽的女孩,我已经转交谷寻音了,剩下的这一个,你准备干什么?”   “伪魂之卵的效力因人而异,如果她们表现合格,我手上倒有几个使徒候补的名额。”   “那也要能合格。”夜枭环视着周遭不得解脱的怨魂们,“迄今被你弄坏的玩具还少了?”   “怎么?你在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天邪鬼充斥恶意的邪笑,较之以往多了几分痴态,她嘴角尚残留着未干的涎水。   “只是对沾沾自喜的小丑,导演的蹩脚节目感到可笑罢了。”   “让观众开心,不正是小丑所期望的吗?况且,你和我身为共犯,也要对这次诱拐负责。”   幼女手心依然握着陶笛,笛端也沾上了粘稠的可疑液体。   “选择权我已交到她们手上,希望能绽放出漂亮的鲜花吧。”   “你对这种游戏就不觉得腻?”夜枭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钢爪。   “一点也不会。”吹笛人痴迷地欣赏着泡沫般消失又膨胀的蜃鬼们,这些她豢养的宠物受笛声吸引,如鱼群游弋于五色斑斓的夜空。   “你也看到了,在黑暗森林中,弱小的幼崽们抱团取暖,但总有些会被排挤出去。她们孤零零的,眷恋着群体的温暖,又对那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安,离开了窝,却也在同时迷途,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可无知的是小孩吗?”吹笛人发出温柔的叹息,“孩子充满无限可能性啊——成长为天使、渣滓还是怪物,不是由我们引导的吗?”   “可你始终在孵化怪物。”夜枭明白撕不破她虚伪的假面,却还是忍不住想往那张自我陶醉的脸上来几爪子的冲动,“那个叫小绿的女孩,明明还有退路。比她惨的人,在这废土上多得去。”   “至少她有渴望力量的理由,小夜莺。”吹笛人却陶醉于自己吹奏的旋律中,“让人承认自己的弱小而活下去,把一切视为不可违抗的现实,不是更可悲?”   “可悲的是她被你盯上。逃避背后想关爱她的手,却把希望寄在一个骗子无耻的谎言上。”   “骗子?无耻?”吹笛人轻蔑地笑了,“有人说我们自视为替人性谱写挽歌的诗人,有人说我们是在人性粪坑里打滚的蛆虫,但没对我们的真目的做出了解前,没谁有资格做出道德评判,无论他是天使还是恶魔。”   “你的流氓逻辑,比在料理中吃出苍蝇还恶心。”夜枭也不屑冷笑,“我已经认为自己够十恶不赦了,活在这个世上不过是徒添腐烂,可天邪鬼,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Onta。”面对同伴微笑下暴露的杀意,幼女却吐出一个发音古老的词汇。   “什么意思?”   那清澈中又透着沉思般哀愁的童音,消去了一贯爱卖弄的夸饰语气。   “这就是我活到现在、并将继续活下去的执念所在。古希腊,‘Onta’这个词,是将‘存在’与‘超越者’联系在一起的。”   “本体、真如、主宰者、道……人类各地各阶段的文明,都有对这种终极实在困扰而求索千年的阐述。将亿万种异同的个体与普遍性的存在共融而诞生的‘Onta’,这便是魂之卵的精义——龙芽圣女渴望救赎世人的遗泽。”   “我只是用笛声来为她的成就吸引献身者,对那些被魂之卵选中的人而言,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却往往心怀苦闷迷惑,对这连结着自我的浩大天地,碰撞出难以确定的矛盾,将心封闭在对真实无法理解而产生幻影的凝固蛋壳里,想要破卵而出,却无法孵化出期盼的世界,最终只能闷死在壳内。”   她高高举起握紧笛管的小拳头。   “可见证这世间的存在无疾而终,是莫大遗憾,我要让它们迸发出超越的价值。”   “有意义吗?”   “有,让我满足。”   幼女如沉浸于歌剧中疯魔的演员一般抒情着。   “这焦虑的心在唤醒我,沉湎于现在活着的快感,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夜枭被头盔遮盖住的上半张脸,一瞬间,似出现轻微的恍惚。   “那你觉醒为龙芽使,只为了取乐?”   “有什么不好。”幼女不怀好意地反问,“你的歌声和料理,不也是为了自我满足?”   夜枭抿抿唇想反驳,却最终冷静地摇摇头:“你我不是一类人。”   “当然,小夜莺。我顺应着自己的存在倒行逆施,你否定着自己的存在随波逐流。”   “你总将‘存在’挂在嘴上。”夜枭声线透出的急躁,似唱歌走了调,“但你又真把握住自己的存在了么?'歌剧魅影'中,有一个饱受爱·欲屈辱和煎熬的男人,你和他一样,始终只是个得不到想要的,丑陋到令人作呕的幽灵。”   “对呢。”天邪鬼却以圣徒般包容的微笑来回应,“世人都能领会到自己的存在,却怠于从现象那争取存在的意义,一切本质都陷入晦暗不明的泥沼内,我也不过是这天地中漂浮的微尘。你我犹如隔镜视物,永远别想触碰到镜里人的心。”   “可再怎么触摸不到,你明白自己的心就在那里——”天邪鬼扬起右臂,左手解下和服上系的腰带。   “包括言灵、血肉——龙芽赐给我们的一切欲力和快感,都是为了给我们的存在找个家。”   夜枭——不,是曾被眼中整个世界抛弃,而变得四不像的夜莺女孩,面对同样被扭曲得四不像的怪物,却下意识心生寒意——那恍若朝圣的纯洁表象下,隐藏着被梦魇侵占的癫狂。   在她见识过的所有心力使中,也最贴近天使和魔鬼的混合体。   七年来,她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焦惧又压抑的和这个充满谜团的怪物打交道。没谁能摘下它的面具,它的真面目又无处不在,就像一个变幻万千的幽灵,附体在无数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上。哪怕在那群潜伏于深渊、窥伺着世界的魔物里,唯一能压住天邪鬼的,也只有那个深不可测的尊主。   和服自幼小的躯体上滑落,女童迎着漫天蜃鬼一丝不挂地袒露。她捂着光洁皎白的胸口,在无数拜倒在她诱惑而永世不得超生的怨魂拱卫中,一如赐予人疯狂和盲目的丘比特。   “无论如何受欲望摆布,因生存的压力而动摇——人追求什么,最终夺到手的,都是靠自己的意志。这鬼芽缠身的肉体,扭曲颠倒的性灵,都在渴望一个强力意志的引导——这就是真正的命运,真正的存在。”   “就这点看来,你们生命使,与我们天生就站在同一战线上。”   夜莺漠然直面着“小丘比特”的蛊惑。   “正因为试炼如此严酷,及时行乐也是重要的。”天邪鬼弓着腰,凑过那张精灵般绝美的脸孔,她伸出舌信,调皮地吸舔着陶笛的尖端。   “你还是处女对吧。”清纯无瑕的酮体,却散发出罂粟花般致命又可口的魅惑,“要不要和咱做做,虽然这幅身体是小孩子,但一定会让你快活哦。”   “你不是喜欢自我满足吗?”夜莺克制着体内翻涌的——想把面前鲜活的肉体,撕碎蹂躏的躁热——受世人厌憎的怪物,拒绝了另一只怪物的求欢,“要发情,我可以给你提供免费的黄瓜和擀面杖。”   “哎呀呀,这对咱来说太粗暴了,咱可不想像你一样被玩坏。”   幼女竖起剪刀手,两臂交叉如歪斜的十字架。   “既然你对咱不感兴趣,那如果是这个人呢?”   她的细腰以听得到骨头断裂声的角度后折,整个人形竟在一瞬间融化,当那蠕动的肉块再度站起来时,血肉也完成了重组,很快变化为另一个人。   连体型发色也改变了——出现在夜莺面前的,是白发灼眼的少女——那为红莲业火所环绕,熟悉而闪耀的幻影,多年来驱使着她飞蛾扑火般坠入其中,自己曾在那火红色的双眸里,被熔岩烧成漆黑的灰烬。   同伴触及底线的挑衅,在临近了断孽缘的时刻,却令夜莺一片平静。   “要让我动摇,这点把戏还不够。”   “嘻嘻。”幼女背过身,异化为他人模样的血肉,再度惊悚地回复原状,“你在等待着一个演出的高·潮,接纳唯一能让你放弃歌喉的观众踏上舞台。”   “你永远离不开她,小夜莺,哪怕被伤害、被背叛,也无法忘记为她歌唱时的快乐,如火焰般温暖你的时光。”   站在树屋顶,夜莺环视着落花狼藉的森林,曾经有无数篝火照亮了她的夜晚,而如今包围的她只有冰冷的死灵,她已成了过去最惧怕的黑暗的一部分。   “无论人类因遗失而变软弱,还是靠忘却来变坚强。所有人都无法放弃记忆情感中的重荷,那荒谬、痛苦又放纵的生命,宛如一场幻梦。”   吹笛人背对着她,像在用麻醉人心灵的笛声说话。   “就像所有艺术家都难以与他们的灵感割舍,我们也逃离不了那幻梦。在龙芽把人性怪物化、英雄化的时代,做不了人是世间常态。一颗颗心,渴望回到过去的身体中,弥补那虚无的裂口,重温被记忆中的幻影们一颦一笑所牵引的跳动,而这就给了我有机可乘的空隙。”   “你不也是这样么?在龙之子降临的那个夜晚,从业火深渊中爬出来,是为了什么?”   那背影仿佛膨胀为比夜幕更巨大的怪物,遮住了娇小的夜莺女孩。   “你在反抗,小夜莺,用自己啼血的歌喉领唱一首安魂曲。”她明明没正眼看夜莺,却是让夜莺无法逃脱的牢笼监视者,“如果屈从于命运的话,多年前你就死在火里了。”   “咱欣赏的是你与过去决裂的那份勇气,把命运连同自己一起埋葬,不要让我失望哦。”   “天邪鬼。”夜莺轻轻回应着——平素魔性动听的嗓音,却透着再也唱不出歌的疲惫,“若失去一切重要的东西,那人还剩下什么。不死鸟能从灰烬中涅槃,一次次见证这个世界的往复,我的复仇,能寻求到一个答案吗——”   她不清楚这质问是否有用,可因离群而孤独的四不像怪鸟,也只能向另一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比照共同点:“你还记得觉醒前,自己是什么样子?你愿意承认现在是真正的自己?”   “当然。”女童愉悦地像在唱献给这世界一切美好的咏叹调。   “人除了自己认为的那样以外,什么也不是。这就是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因此这世上,我生来就是天邪鬼。当那份独一无二的存在,成了无数残片,我也急切地寻求着残片的归属,证明自己非此即彼。”   “每个龙芽使的答案理应如此。”她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后仰扭过脖子,名为“天邪鬼”的怪物,稚嫩可爱的童颜,却暴露出超乎人想象的恐怖,斜觑着沉默的夜莺。   “我们的有限性与超越性,早在龙芽圣女升华时就验证了,通往自由之路也注定要受自由之苦,可我们还要在路上掀起无数颠覆。”   “你应该明白那苦是什么。”脱离了一厢情愿式的陶醉,她的话语和面容,头次显露出冷酷的真实。   “不是投身这颠覆中,我就是这颠覆。”   (米斯蒂娅明白,自己只是天邪鬼用来牵制妹红这样近乎无懈可击的强者的工具,却仍选择站在了过去对自己、甚至是构成自己最重要的存在的对立面,属于她的复仇的揭幕,一切来龙去脉,直指生命中所有的爱,小碎骨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第一百三十章 人心惟危,铃音惟微(上)   一灯莹然,万籁无声,此吾人初入宴寂时也;晓梦初醒,群动未起,此吾人初出混沌处也。   乘此而一念回光,炯然返照,始知耳口鼻皆桎梏,而情欲嗜好悉机械矣。——《菜根谭》   ——————————————————   她蜷缩于生命的摇篮中,被看不见的母亲抚育着。   起初知觉死寂,思绪为迷蒙的波浪淹没。   谁料第一下胎动,心脏的微弱动静,恰如暗室一炬,照亮了心念编织的摇篮。   光带来了声音,她听到了灵性的流动、纷杂的人声、摇篮在光潮中融化的蒸腾……所有她熟悉又好奇、甚至觉得遥不可及的印象,全化为原料投入光明烘炉的大冶——不断有新的轮廓被熔铸出来,鲜明的色彩一层层浇灌,晃花了她眼睛,还有万籁张扬的奏鸣,混合着、搅拌着、升华——那是龙的声音。   她想开口跟龙——跟着母亲牙牙学语,胸膛呼出的气却成了铃音,摇响在生机盎然的天地。   在这许多新事物尚未曾命名的世界,寻找到那一丝铃响,少女恍然明白了自己该叫什么。   ……   【创始龙具?】   【对。给我亲爱学生的礼物,也是新迦南大地的认可。】   那位苍蓝色的天使,高伫摩崖石像顶,光芒万丈的六只羽翼,伴垂天之云舒展。远比常人高大数倍的身躯,一如神代壁画中描绘的——古早史诗传唱的英雄一般伟岸。   刺林谷的黄昏,永远是这块土地最震撼人心的风景。夕阳金色的呼吸,耀洒在大石荒凉满刻风霜的肤骨上。脚下就是和整座山浑融一体的无面圣女像——风恍惚裹挟着无数妖精,在魔性而狂野的沙原上流转,掠过开着花的仙人掌海洋,欢腾地涌入谷地,在丘陵草场上空翱翔,惊起连绵的大水车和占星塔机关交织的一声声呢喃。   【大师,为什么选我?】   本该因东方焚风而燥热的心情,却被“刺之林”间弥漫的凉爽中和,而趋于平静。   【我终究只是个过客,为新迦南能做的极为有限。】   【贤者总要给初出茅庐的勇士宝物不是吗?希望后世的童谣中,这也能成为一段佳话。】   更重要的是站在面前、能让人安心的天使。秀发与裙裾,在山与云之端共染一色,给炙红的黄昏添入了一抹水蓝,若月光织就的波浪般温柔——然而她不是天使,而是掌控禁忌知识的恶魔,屹立新迦南数百万魔人顶点的强者——传说她的法杖能搅荡风云,移山分海。身上由幽蓝色灵火点燃的光晕,宛若海雾上浮起一轮新月,与夕阳争辉。   【好了,不开玩笑。我那位老友一手奠定新迦南帝国,龙具的确功不可没——持有者都是一时英杰,用自身的龙芽之火,合力铸造了镇守皇权的大鼎,相比所谓国之重器,更重要的,是那些烧火铸鼎人的心意。】   【心意能升华成信仰,在混沌的星球上树起旗帜,无数值得尊重的、奋斗在这黑暗中的人类,为了照亮旗帜所引导的命运,而点燃生命的火种。无论是你、小恶魔、娜乌西卡,你们都是我自豪的学生,假以时日,一定能和先贤祠那些高距石壁上的英灵们对等。】   【大师,我实在……受之有愧。】那时的自己,是在犹豫什么?   被视为“新迦南的月光”的贤者,闻言微笑摇摇头。   【小铃,你听过谣传了吧。我选定继承人的事。】   【是、诺雷姬学姐吗?】自己有所耳闻,那并不是个值得高兴的传言。   【许多人都说——】甚至觉得难以启齿,【她是大师您的私生子。】   然而大师却对此漠然,回头凝视着自己,那目光坦荡地包容着天与地,对,就像是普照着凡尘的月亮,反而是自己在那月光中得到了净化。   【薪烬火传,这是天启复明会的信仰。星环议会的首席,也是阿克夏大图书馆的守护者。普罗米修斯每盗取一朵天火,都需要人间的薪柴堆积,我们自视为文明的护薪人,然而若想让柴火照亮世界,却需要更多人来传递。】   【那个孩子很适合做护薪人,却需要先学会当好一个传火者。同样,你志在改变联邦,那份普罗米修斯式的豪情,在无数人身上得到共鸣,铸就了历史,可我却在你眼里看到锐气被隐藏,心意埋没于尘泥中,你深知自己的奋斗能改变什么,不能改变什么,为此而迷惘。】   那时自己沉默了好久,远望着南方积雪皑皑的圣山。   【这个问题,学生还无法回答,谨记于心。】   【给龙具取个好名字吧。】大师一向是点到即止,转回了最初的话题,【它会由原型蜕变成独属于你的瑰宝。你可以去找罗罗娜学习孵化方法,她当初参与了打造工程。】   【谢谢。】自己终究接受了老师的好意。   【小铃,我最后问你,在这高处能看到什么?】   在逐渐逝去的苍茫黄昏中,两人踩在曾拯救世界的圣女肩膀上,将结束临别前的授业。   【有人能看到真理,有人能看到自由,有人看到孤独……这些都将决定你使用龙芽之力的方式。】   将目光从遥远的高山上挪回来,低头望向山谷,那是无数人寄托的灯火。   【大师,我有过切身体会。】   【从这里,能看到大家。】   ……   ——————————   魑魅魍魉生于人心,贪求着斑驳光影间绽放的快感与生机。那些饥渴的欲念,蚕食着生人血肉,将人们正常的身心,同化败坏成培育鬼灵残骸的苗床。   然而畸形的鬼祟邪物,却忽为一股热风融化。   铃生四风,而千音常在。   源于心灵之火绽放的力量——那光明的巨浪磅礴奔流,将一切掩埋于地底下、蒙尘冷却的熔岩,全裹挟喷发出来——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洞彻幽明宇宙,令深渊淤积的雪崩雾瘴一扫而空,放眼看去,她心灵中仍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鬼哭风号间,少女一如超然于天地的沙鸥自由。铃音激越,似刀枪铁骑,飒然浮空,邪佛所寄生的无常梦魇,在这真正诸邪辟易的智慧之四风轮前,刹那土崩瓦解。   ——睁开眼,小铃已自噩梦中醒来。   热风将她的躯壳吹浮至半空,身躯轻盈地若云霞回旋飘落,少女左手撑着膝,半跪于地板上。   她马尾上系的金铃,不知何时已生长出水母似的光状根须,扎入她躯体各处,蠕动蔓延着直透颅骨、胸腔之内,少女失去血色的脸颊上,更有灵光交错成——似古老大鼎上一划划刻镂的云纹。   【又救了我一次呢。】   小铃怆然环视着四周,一种璀璨的金红色在她眸光中氤氲着。   【萨丽艾尔大师,你早知道我这不成器的学生,会走上什么路。】   视线捕捉到窗外躁动的怪鸟群——她此前在男生寝室中巡查,就是陷入怪鸟突然释放的灵能场才坠入梦魇,此时铃音似乎刺激到它们,随着这些人面枭凄厉的伴奏,在雾气中徘徊的男孩子们纷纷聚集,把打扰童谣合唱的少女包围起来。   同样被蜃鬼寄生——面对少女恢复清醒的目光,男孩们似乎仍保持着对老师的敬畏而略显退缩。   只有一个光头男孩,五官被憎恶和痛苦的火扭曲——烧得失心疯的狂犬,嘴里流着涎水带头向小铃扑来。   在男孩狞恶的表情近到眼对眼时,少女侧身躲开扑击,顺势若翻腾扑击猎物的鹞子,扣住男孩关节,反手把他按死在地板上。   “希明,你在怨恨老师么?”   男孩被贴着地面制伏住,却依然如不愿驯服的野兽反抗,连坚固的木地板都被啃咬烂。   见希明口齿间流出带木渣子的血水,甚至不顾关节要断裂死命挣扎,小铃果断击晕他,随着人面枭充斥恶意的歌声愈发激烈,廊道上的男孩们都变成饿疯的狼崽,似乎想把老师当做充饥食物抢夺。   那一张张熟悉、稚气未脱的脸孔,前一阵还亲切地呼唤依赖着自己——少女摒除隐隐的心痛和其它杂念,将狂暴的幼兽们击倒,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剧烈,一拳一脚皆彰显着风云起落、雷霆隐于雨间的迅捷和美感,从容大气,动静由心,一如下棋布局,精准地把握住适合出手的时机,为自己创造出更有利的活动空间,直导向取胜大势。   秉承心之理,贯彻武之道,这门技击之术,名为“心武”。   十多个男孩眨眼被命中要害昏死,少女穿梭于人群雾气中衣袂翻飞的残影,犹如棋盘上直欲冲天的大龙,铃音也连成一串奇妙的节奏——金铃铛中增殖出的众多触手,似乎从少女体内吸收到鲜活的营养而膨胀——铃音升腾扩散,由身心最纯粹强烈的心力,化为实质具现的——是少女翻越胸中丘壑,在天地间千回百转的心灵焚风!   【千音铃·破音。】   浩然无畏的铃音,驱使着光明的破邪显正之力,将一波波魔物从她学生肉体内驱逐。   【定音。】   铃音彻底打乱了窗外的鸟群合唱——被夜莺迷惑的男孩们,渐渐如断线的木偶般不支倒地。   小铃至此呼吸开始出现紊乱,她脸颊上的灵纹在骤明骤暗间最终消退,少女还未完全适应与龙具的共鸣,贸然使用这种力量,还刚突破了一位强大心力使的梦瘴,只要稍有倏忽,就会如赌上人生的棋手,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大多数人面枭如浓烟中熏死的蝗虫,被光明焚风烧焦化为灰烬,残存的鸟群在羽毛灰海中聚集——自这些魔物溃烂的血肉中,渗出黑烟污泥般的污秽,把鸟群的尸骨融合为一只巨大的多头怪鸟,那蛆群般密集蠕簇的长脖子头颅,似被父母遗弃的婴孩们,发出令人心碎的哭叫,撞碎窗玻璃和墙朝小铃仓皇压去。   在少女拦在昏死的学生前,刚做出不动如山的迎击姿势时,百头怪鸟就被一把上刺刀的步枪钉死在墙壁上,那枪被浓稠的血色光流连结着,而怪鸟在血光侵蚀下,连哭闹也无力了,就被吞噬为淌着黏糊糊脓血的鸟骨。   小铃顺着血色流淌成的光河,向走廊另一端出口看去。   人影透过血色微微映照出来,那只掷出枪的手缓缓放下——刚撞出来的廊道大洞所显露的幽月笼罩下,一步步现身的赫然是小兔姬。   “赵将军?”小铃仍维持着戒备。   “我没事。”   女猎兵打开灯,她一头红发凌乱披散着,风衣也随意套在当睡衣穿的迷彩背心上。往日深红色的眼瞳,更透出非人类的异样,似乎有血液一滴滴渗出眼珠,就像人偶被诅咒的玻璃眼球——已习惯站在地狱中的死亡兔子,嘴角冒出残酷的笑。   “只是做了个好梦。”   她血波动荡的双眸,意味深长地盯住小铃:“看来,你也刚睡醒。”   小铃屏息透过铃铛的回响,来感知血色灵力的波动,终于确认眼前活着的——依然是那名桀骜的女战士,这才警惕道:“情况如何?”   “许多小鬼都失踪了,剩下的也变成这样。”小兔姬跨过乱七八糟倒地板上的男孩们,“教训熊孩子挺有一套嘛,我还生怕你被自己疼爱的小羊羔咬得不成人样,没法向BOSS交差呢。”   “是心灵术士的陷阱。”小铃漠视了这不合时宜的挑衅,“看来我们被怪物盯上了。”   “你该庆幸她没把事情做绝。”小兔姬走到廊道尽头,踢了踢插在怪鸟融合体上的步枪尾端,把刺刀踩得入墙更深。   “这鬼东西应该是某头荒神的分身,加上之前的鳗鱼,嘿嘿,照这个恶趣味,给它们领唱的还不是一般的怪物,被咬到——后遗症可是超恐怖的。”   小铃冲她冷淡点头,算是回应了这带刺的警示,她抬手启动哔哔小子通讯。   “明子,收到请回复。”   “……”   “嗯,通知她就好,我们在疏散地集合。”   已拿定主意的风铃苑主,打量地板上昏死的男孩们——此时窗外仍传来孩童们似乎为美梦所迷惑的怪笑——她俯身撕开不便行动的长裙。   “赵将军,帮我让学生们安静下来吧。”   PS:接下来是有利于理解本章和接下来小铃相关情节的要点。   开头的箴言出自《菜根谭》,一本外儒内道的小册子,一灯莹然是心灯,心灯灭,则万物灭,而心灯亮,则光照大千世界。   小铃这个角色,是按照我心目中身处乱世的儒家君子形象来塑造的,带有浓重时代特色的传统知识分子,儒家这混杂消化太多思想——深刻影响中国历史两千多年的学派,既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胸怀,却又难免厚黑世故置身,是极为现实主义的以参与政治为中心运转的团体。   前文也提过,在天启复明会的灵能者间,有四大主流哲学论盛行——天人、神人、超人、唯物四论,比如以白慧音为核心的心学派,便是推崇天人论的新儒家代表。儒家的君子不能说是好人,因为他们会为了所谓的大义而舍小节,但也不能说是坏人,因为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本心,而光照万古。   但无论是厚黑世故,还是如日月昭然坦荡,《菜根谭》中还有句话“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荧,而耀采于夏月。故知洁常自污出,明每从暗生也。”   在无边黑暗的乱世,总有浩瀚的光明自微小人性中显露,就像北斗神拳中的托奇一样,他们是真正的圣人。   而小铃作为废土上君子式的人物,既是对圣人之境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传火者,也是位矢志不渝的护薪人。   她的前半生虽然有着自己的坎坷崎岖,但几乎是下意识在追逐心目中的那个幻影——她想像白慧音一样,作为学贯东西的学者,改变那个掌控无数人命运却渐渐腐败臃肿的国家——她自小亲历过民本党变革和之后的白泽政变,这些事深刻的塑造了她——我们都知道中国历史上王安石和张居正变法,影响深远,变法者也最后下场凄凉,只不过白慧音的手段更极端,造成的影响更剧烈,小铃可以说只是受到白慧音影响的众多人中一个典型案例。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这是塑造小铃时的一个要点。   小铃的本心虽然黯淡了,却从未磨灭,但小铃因为之前的人生失去了太多,见证着大人物们手掌风云,对无数普通人人生的破坏与创造,而心怀犹豫,所以才在废舰城蛰伏当一名孤儿院院长——她退缩了,甚至希望借阿求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像古时候无数渴望成为帝师的儒者一样。作为一名心力使,小铃甚至对自己偏离常规的的力量抱有忌惮和恐惧。   PS:大家可能看出来了,除了根源使外,大部分生命使和心力使在使用能力时,非常容易异化,如果抱持着强大的信念,或许可以作为怪物顽强的生存下去,但大多数都会变成无法思考的行尸走肉,禁锢三系灵能者身心的桎梏,和她们面临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恐惧和欲望,以及打破这些的东西,都蕴藏在龙芽的潘多拉魔盒中。   有一副对联,“抱刘越石之孤愤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是王夫之写给自己的墓志铭——小铃的前半生可以说是这样,不过废舰城篇中或许会做出改变。   刘越石就是那个胡笳退兵,与祖逖一起闻鸡起舞的儒将,一生征战南北,匡扶晋室,恃才傲物,最终含冤身死,典型的悲剧历史人物。   而张横渠则是一名宋代理学大儒,他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更是儒家成就三不朽的圣人的标杆。   最后是这章的标题,来自华夏十六字心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大家可以了解下,这句箴言源于尧舜禹禅让的故事,象征着天下和万民重任的传递和托付,象征着华夏文明的火种薪火相传。   至于铃音便是小铃昭昭的道,来自小铃的智慧本心之风,而风是由充满光与热的信仰和思想产生的。文中的“四风”,来源于佛教术语,而儒家的心学,便是深厚吸收了佛道两家思想的代表。   小铃作为偏向心学一派的儒者,终究要同王阳明那样,追求着与本心物我同化的光明和智慧,在知行合一中致良知,达成超越的境界。   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哲学在王阳明手中接近近代化,在明末清初王夫之他们这一代发展到最高峰,推崇经世致用之学,这些都与小铃的人物塑造符合,以后会慢慢涉及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心惟危,铃音惟微(下)   “于是她终于吃饱了,打着嗝昏昏欲睡。随着眼皮止不住地打架,满餐桌跳交谊舞的杯盘,会飞的烤乳猪,打拳击的火鸡,击剑的刀叉……也都逐个停下了闹腾。女孩掀开桌布,藏进桌底去沉沉入睡,甚至忘了自己困在怪物的巢穴里。”   “她从同胞那遭受的只有欺辱和压迫,可这头灭掉一国的怪物,却把她从饥荒与死人堆中拉出来,带到以往想都不敢想的豪华城堡里,尽享用魔法变出的山珍海味。不管饱食后迎接她的是何种命运,此刻也坠入安眠中不愿醒。”   “好奇于人类究竟沉溺怎样的梦境,于是黑暗中潜伏的怪物吹响了笛音……”   ——《无名故事集·厄喀德那的幼崽》   ……   魔笛呜咽,将迷魂夜曲送入云端。夜枭起舞高飞的月下,这场发生在风铃苑的灾难,并非吞噬了所有孩子的梦境。   不管侵入现实的噩梦多可怕,也有偶然间成就的小小幸运,庇护了澄澈而又坚韧如水中芦苇的心灵。   为梦瘴腐蚀的女生宿舍二楼,某间最里侧的小寝室内,铁门被用柜子书桌加一堆杂物堵住,隔绝着外面廊道上已于梦游中化为鬼蜮的女孩们。   小桃子正和她的室友蜷缩床底下,两个小姑娘一人抓着装满千纸鹤的糖果罐,一人搂紧布娃娃,像毛虫黑暗中彼此紧挨着,担惊受怕地等待着天亮和救援。   “吉儿——”小桃子死压着脑袋,不停吞口水,“为什么大家都变得这么可怕……”   原本打算半夜上厕所的她,却在开门前被孩童特有的敏锐第六感所救。女孩拉开门上窗孔、向外窥视的瞬间,瞧见了“梦魇”——她眼膜中似乎仍残留着,那名巡夜老师趴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惨象。   吓得六神无主的她,慌忙弄醒了吉儿,想尽办法把寝室堵住。庆幸的是,大部分被梦境迷惑的女生,都追随室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笛声离去,只有少数蜃鬼附身的仍徘徊在宿舍里。   书桌、地板上还散落着几只千纸鹤,亮着黯淡的灵光,保护小寝室不受魔笛与迷雾的侵扰。   “桃子。”床底昏暗的氛围中,吉儿感受着身旁朋友直打哆嗦,想帮她从恐惧中分分心,“你还记得——”   她因瞬间的回忆而发起寒噤,却还是提到:“那个叫正邪的讨厌鬼,给我们讲的故事吗?”   “记得。”不知为什么,小桃子也霎时清晰地回想起那个故事。   “怪物会渴望变成人,人也想变成怪物,双方都羡慕着自己得不来的东西。”那个长着青紫色头发的怪异女孩讲故事的模样,似乎在笛音渺渺中浮现,“明明靠交换梦境收获了信任,到头来却还是逃不脱伤害和谎言,她们像照镜子一样,最终打破了镜里的假象,却被黑洞洞的真实一口口吞噬。”   那个精巧安排的剧本,所给予的预兆,一次次让人以为是治愈人心的剧情,结局却阴沉得使她窒息。   “而那个真相就是——人没有希望可以生存,怪物没有爱也活得好好的。”   ……   怪女孩蛊惑人心的口吻,重新变回吉儿黑暗中颤抖的嗓音。   “桃子,我觉得,怪物始终是怪物,而人一旦成为怪物,就无法回头了。”   两个小姑娘重新变得沉默。她们都是尚未离巢的雏鸟,不管听过多少回觉得遗憾的悲剧,也不曾真正面对导致这些悲剧的抉择,“人类为什么会互相伤害”之类的问题,对还在巢中没睁开眼的她们太过复杂了,哪怕有小铃刻意维持的温室,给予她们成长思考的保障。而这一切,在今晚也要结束了。   小桃子只能抓紧糖果罐,那里面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发光千纸鹤,仍带给她白天礼堂表演般奇迹的温暖。   “一定是梅莉姐姐给这些孩子施加了魔法,保护了我们。”   这样想着也不那么害怕了,她从床底探头探脑爬出来,想把散落地板上的纸鹤收集全。   “还好,总算找到正常的乖宝宝啦。”   小桃子吓得差点绊倒,循声望去,窗台上竟半蹲着个人影。   “是谁?”吉儿也冒出头。   “我叫明子,是小铃先生的大弟子。”拉开窗跳进来的是一名短发女孩。   自称小铃弟子的她,已换上一身灰蓝色的邮差服,见两个小姑娘依然警惕,便试图在脸上组织起无害的笑容。   “没骗人啦,我在风铃苑没建成时就追随她了,只不过这些年在外面跑,你们两个新来的没见过罢了。”   小桃子她们还是一副畏缩抗拒的态度。知道自己不受孩子欢迎的明子,顿时失去耐心,连给她们反应的时间都没,就把两小鬼头一手一个拎起来。   “我先把你们送到老师那去吧。”   “抓紧了。”也不管她们愿不愿意,明子用胳膊夹货物一样,带着俩尖叫的小孩从窗户口弹跳上半空。   此时正逢整座风铃苑被心灵之火所炼化的巨大光铃笼罩,源于风铃苑主的心铃千音,化作扫荡天幕的极光,把四处散布梦魇的怪鸟群驱逐。   “哎呀,好久没见老师发威了。”明子慨叹一句,将两个女孩当贵重的易碎品般小心放开。   她们降落在位于宿舍与后山间的操场上,原本徘徊在这的十多名恶童,正瘫痪一地,风中依然传来呜咽若泣的笛声。   “是小绿姐。”吉儿眼尖地发现一道貌似正常的人影,“她没事吧。”   那是个拄着拐杖的女孩儿,脆弱无力的身形,在雾瘴霏微中犹如一张随时会从黑板上掉落的剪纸。   “小绿姐姐?”小桃子单手捧紧糖果罐,打招呼道,“快过来,我们在这。”   “别乱叫,她不对劲。”明子伸手拦住了小桃子,平时弱气呆板的面孔,透露出野兽般嗅到危险气息的机警。   西村绿茫然俯视着瘫倒四周的男孩,这群人都是曾欺凌过她的不良。少女左脚正踩在一个满脸血污的男孩上,就是他白天肆意嘲笑侮辱身为“瘸子”、“废物”的自己和阿赫,少女脚微微扭动,竟是瞬间踩断了男孩的腿,这还不够,她缓慢提起拐杖,刺穿了男孩手脚的关节。   吉儿捂住嘴,布娃娃悄然掉落泥地上。   “住手!”明子愤然阻止道。   那女孩回过头,原本意识恍惚的笑容,却最终变得异常璀璨。   “原来是明子君。”拽住拐杖转身,西村绿拖着腿挪动几步。   “都是你干的?”明子意识到某种极为可怕的事态,前额处凝聚出湛蓝如苍空的椭圆宝石。   西村绿拭去溅上她脸蛋的鲜血,露出奇异而冰凉的笑容:“擅长掏鸟窝的孩子,被失去家的鸟抓伤,是不该有怨言吧。”   明子深吸口气,追问道:“你的腿怎么回事?”   女孩低头瞪着给自己带来多年痛苦与耻辱的瘸腿,恍然把那根拐杖轻轻丢掉。   “对啊,我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   每天辅助她勉强维持行动的金属支架,从少女穿着新鞋的右脚到小腿、膝盖处悄悄崩碎,一块块掉落草皮上。   直到这一刻,西村绿对外暴露的非人气息,才让明子确认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卸去了千百个日夜压迫她的重荷,女孩试着活动起腿脚,起初姿势如缺乏润滑油保养的人偶样僵硬,却很快灵活自如地支撑起她早已忘记是什么滋味的行动。   “你知道姐姐在哪吗?”   明子盯住西村绿一点点改变的表情,明白这位挚友的妹妹,已经是只披着“少女”皮、无法靠言语说服的存在了。   “不清楚。”她谨慎地应付。   “你是不是又和她吵架了?”西村绿歪着头嘲笑,“明子君脾气性格都好,却在某些方面,意外地擅长惹人生气呢。”   小绿视线落在两个小女孩身上。   “小桃子,吉儿,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只有被选中的孩子——纯洁无暇的人才能玩的游戏哦。”   “你在说什么?”明子咬牙道。   “到我这边来。”西村绿没再搭理她,却朝两个小女童招着手。   明子扫视一眼重伤濒死的男孩们,又瞧瞧逐渐逼近的西村绿,厉声警告:“别过来。”   西村绿仅仅回以没心没肺的微笑。   “看来要代阿晴好好教训你。”   右手五指猛然融化又成形为乳白色的刃形爪,明子的邮差服袖管被肌肉剧烈的膨胀撑破,袒露出异化如虫类节肢的右臂。   随着酷烈的风压掠过操场,小桃子两人尖叫声中,西村绿摔倒在草皮上,连同新鞋子掉落地面的,还有一只血淋淋断裂的脚。   “啊啊,明明是姐姐才送的鞋子。”   西村绿艰难爬起来,小腿处大出血的平滑断口,却覆盖满鼻涕虫似的肉芽,肉芽蠕动簇集成新生的肢体,肌肤青白细腻,呈现出一种沼泽植物常年不见阳光似的病态色泽。   “明子君,你果然很会惹人生气。”   乳白色的热气从明子全身蒸腾,她的额头与脸颊上,都依次涌出密集的蓝色系宝石结晶,凝聚为一张犹若虫类甲壳的面盔——那是体内龙芽细胞高度活性化的标志。   “住手。”   一只明子熟悉的手按上她肩膀——这场即将爆发的厮杀,突然被她最尊敬的人打断。   “老师。”将肉体龙芽化保持在临界点,明子半张脸回复人形道,“小绿她,也被植入种子了。”   “是院长啊。”西村绿一脸惊讶的迎向恩师,“告诉我,姐姐在哪?”   然而视线中却暗藏着蝎子渴望剜去血肉的怨毒。   “小绿,看来老师我很失败。”小铃越过明子,直面眼前迷失的学生,“连你变成这样都没察觉。”   “不是从阿赫他们溜出去偷玩起,就没察觉么?”西村绿以一种她以往无法想象会从自己口里出来的语气,大胆顶嘴道。   “告诉老师,你要干什么。”小铃严厉地盯着她侵染诡异绿光的双眼,“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我是个坏孩子呢。”西村绿避而不答,“一直融不进风铃苑的大家庭。”   “你知道吧,我从没参与到大家的游戏中。”   “不管是运动会、读书会、野游、实习……我都没那个资格。”少女带着无辜又委屈的表情,背着手踢石子,“但现在,我从吹笛人那,学会了如何跟大家成为朋友。”   “院长,一起陪小绿玩个追迷藏好么?你告诉姐姐,让她来当鬼。”   女孩轻柔的发丝,被空气中弥漫的暴戾恶心气息拂乱。   “如果她不来——”   少女额头表皮下,骤然增生出一只有着巨大眼白和触须状睫毛的邪眼,青绿色的光圈从邪眼凝视中爆发,如同孩童幻想中的外星幽浮所缠绕的星环,在夜幕里闪耀膨胀。   “所有藏起来的孩子,可都不会回家哦。”   光圈悬浮在风铃苑上空,把整座院子都囊括在内,就在光圈无声下沉时,却被璀璨金芒所炼化的巨大铃铛挡住。   因龙具共鸣而生的奇迹,与其称为心灵之光,不如称为“心铃”,小铃全身延伸出千百条水母肢体般的发光触手,撑开一道道符文结界,抵御着来自人性深渊怨念溢出的污秽咒力。   然而绿色光圈在膨胀到无法维持形态时爆炸,仅有宿舍在内的寥寥数栋建筑被光之铃铛护住,得以幸免。   小桃子捂住头战战兢兢的抬头,这才发现她和吉儿,都被老师身上挥舞的光状触须保护着。   “你原来这么厉害啊,院长。”   西村绿总是透着乖巧、惹人哀怜的面容,被夸张度媲美小丑的笑容破坏,淋巴腺与血管在纤薄柔嫩的肌肤下蠕动,有如深渊中的神秘生物同化了这具肉体正在筑巢。   “为什么不保护阿赫!”   “小绿。”小铃强自抵御着精神衰竭造成的虚无感,也忍耐着体内龙具的咆哮怒意,“住手吧,现在的你,还不能操纵这份力量。”   “它的实质,是心之理,把思想与感情武装为人格,铸造自我认同,打磨成斩荆披棘的双刃剑。如果滥用它,老师也会走上邪道,我的责任不允许冒险。阿赫的事有我的错,但希望你能谅解老师——”   “不要再说教了,我才不要听。”西村绿低吼道,“你保护不了他,以后也会保护不了我们!”   “但你姐姐呢?她可是一直都在保护你。”小铃浑身缠绕的灵光忽明忽暗,“你根本不清楚她为你付出了什么。”   “姐姐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的,她一直最关心我,最疼我。”西村绿额上的第三只眼,在以不受她控制的意志疯狂转动,“小绿也要保护她。”   小铃摇摇头。   “你还是不明白,小绿。和老师作对,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为什么要回头?”   邪眼畸变得更为硕大,西村绿用手抓住心口道。   “小铃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师了。这五年来,你能感受到我的痛,感受到我的恨,感受到阿赫的绝望吗!”   “这世界对虫子不公平,我就要孵化成怪物!”   少女前额倏然冒出两条纤长的蛾虫触须,她因身心不断涌出的满足感到达极致而发出呻·吟。   “而今天,我已经破茧了。”   在她上空盘旋的众多人面恶鸟,猛然包围住她,集聚成一只恶心污秽的多头鸟魔物,而西村绿在这羽毛之海簇拥中飞上高空离去,徒留光之铃笼罩下的风铃苑废墟。   小铃明白自己又失去了一位学生。   西村绿渴望的不是让别人理解她的痛苦,而是有个人能站在她身边,共同承受。   黑夜可以由太阳驱散,但世上最深的黑暗,在人心中,靠她这千音铃微薄的光,真能遏制住那黑暗中恶兽的孵化吗?   所以她才排斥灵能,在潜意识中厌恶身为心力使的人格,甚至封闭曾觉醒的本心,来遏制创始龙具对自我的转化,质疑灵能对身心的升华——这就是她身为心力使的弱点,迄今为止目睹的所有迷途羔羊,也在加深着她的不安。   随着笛音的消逝,余下的魔鸟群哪怕愈发狂躁,也被敌对的火焰完全净化。   小兔姬晚了几步赶来,带来一身浓重血腥味,她背后跟着云波大妈,这位风铃苑的保育员,背着单兵喷火器,全身染满焦臭气。   “先生,桧丸不见了。”云波大妈强行抑制着体内的狂怒,失去幼崽的母熊,双瞳满布几乎撑爆眼球的血丝。   “赵将军。”小铃漠然问,“你的部下在哪里。”   “正在待命。”小兔姬向来挂着轻率笑意的面孔,也只余出鞘刀锋似的凌厉,“要大闹一场吗?”   小铃摇头道。   “按计划行动。”   她转身面对着两个幸存的孩子,小桃子和吉儿牵着手,强忍着不让哭声从嗓子里冒出来,哪怕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充斥噩梦的黑夜,可在她们面前的,却是毁坏的家园。   “怎么会这样……”   “大伙都不见了,风铃苑也没了。”   小铃蹲在俩孩子面前,挤出哀婉的笑容。   “乖,老师会把大家都找回来的。”   她摸着两只娇弱的小脑袋,仿佛体会到十多年前中央特区那个无望的冬日,“姐姐”抱住自己的心情。   女孩儿们借手背蹭去热泪,使劲点头。   “你们先跟我去一个地方,那儿安全得很。”   安慰完孩子们,小铃霍然抬头。   被灵力掀起的焚风急剧扩散,地面投下如破浪海鲸的阴影,一艘红色邮政船恢弘的自天而降。深红色醒目的空船外壳上,喷涂着一只张扬漆黑的渡鸦。   仰望着记忆中仿佛在燃烧的飞船轮廓,小铃对明子和云波吩咐道。   “通知伊舟,我们要全体转移到船上。”   气流声喧哗鼓噪,与铃音交杂混合,犹如在浑浊水波中涌起杀气的涟漪。   离地表数千英尺的高空中,出现在船舷边、两手凭栏俯瞰的美人,身穿象征驰骋废土、无畏自由意志的游侠军衣,绑扎单马尾的长发一如鸦翼在烈风中披散翱翔,那双遍刻着跨越三千世界风霜雨雪的赤色瞳孔,透过冰冷的镜片与小铃遥遥相望。   PS:回归,地产人不死于加班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过去的食粮   男人踩上土坑边,正看到手举火炬的僧侣,踢下一具尸体。   死尸滚落到无法逃脱的妇孺身旁,再多哭嚎或咒骂,交织血仇的怨念,也被沉沉恐惧吞没。   荒山老林间沦为屠场的村落,若被怪蟒盘绕丧失生气的朽坏骸骨,连山谷上空食腐鸟的嘶鸣,也透着嫌恶又仓皇的气氛。   男人扫视着万人坑底一道道散播疫病般通往绝望的目光,他看到年幼的兄妹趴在濒死父亲的背上奄奄一息,看到女孩抱紧被血与汽油淋得通透的婴儿……   僧侣不沾尘埃的白袍,裹住被病魔拖得垮掉的躯壳走近他,往昔慈爱如天父的面容,映照着惶惶火光,视线似附着诸多游魂而模糊难辨。   接过僧侣塞来的火把,呼吸也混入烈焰的躁动。   抛出火炬,点燃了人肉篝火。   惨呼、挣扎、反胃的恶臭……罪恶充塞六识感官,想要挖开胸膛,把里面沸腾的东西全呕吐出来。   梵咒诵唱着净化和往生的虚妄,在浓烟汹涌中成形。   生命扭曲焚化为飞舞的灰烬,被怨恨和腥风围绕的火焰墓穴,是献祭给虔诚信仰的凭证。   母亲怀里烧成团的尸块,溃烂为焦肉的小手,徒劳伸向无法触及的天空。   想抓住那面将坠的旗帜——   飘扬着光明的白莲。   ……   苏芽肢体痉挛着睁开眼,少女纤瘦的胸脯,似打入空气针艰难喘息,手背条件反射地蹭上额头,为扩散的瞳孔挡住刺激性光线,也抹去了羼杂着惊恐排出的黏腻冷汗。   脑海烧灼的炼狱沉寂褪去,留下空白的绝望感——那并非是她亲身的经历,而是源于某个男人突兀的噩梦。   “睡得好吗?”   少女侧过身撑着床头坐起,眼见一道熟悉的男人侧影,正伏在精密工作台前。   “茂凯叔。”女孩恍惚晃了晃脑袋,随变舒缓的呼吸,床垫氤散的稻草香和晨风的气味也让她安下心来。   苏芽爬起来观察四周,发现自己待在间老旧阳光房内,这里是茂凯叔栽培实验作物的温室,随处可见别致的园林农具。分层精心安置的植物架和培养水槽、导管,构建出一个绿意葱茏的安详世界。   “在找这个?”瞥了眼摸索衣裙的女孩,农场主举起支填满弹药的弹匣。   苏芽霎时看清了男人在工作台上摆弄什么——那是西村晴交给她用的防身手枪。   茂凯很快把拆解的枪械零件重新组装好,右手握住枪管,转身走近女孩,把这上好膛的武器递给她。   “我改装了一道,小孩用起来会方便许多。 ”   枪重量落入手心,苏芽咬唇道:“谢谢。”   茂凯黯然审视着她:“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孩扣紧枪把,铁块冰冷得让肌肤产生抗拒的触感。昨夜被夜莺诱拐走的记忆已和梦境混淆不清,但她明白是自己想逃离风铃苑,才听从了笛音里魔鬼的呢喃。   “茂凯叔,你不是普通的白莲教徒吧。”   男人回身整理工作台,漫不经心述说道。   “从前有个巡林客,十多年来穿行于北方的雷角半岛到‘龙之伤’间、一段被称为‘龙脊’的山脉里。表面上他是过往行人与山民的保护者,实际却靠与盗匪、黑帮勾结赖以过活。他本以为会躲在深山老林里见不得光一辈子,直到……整座‘龙脊’都被摧毁的那天。”   “你也忘不掉吧。”茂凯冷眼斜觑着女孩,“八年前,一头怪物掀起了灵灾,战乱、饥荒接踵而来。那个沦为丧家犬的巡林客,被东进的白莲教民所救,受带领那群教民的僧侣感化,而投靠到白莲法王座下,好歹吃了口饱饭。”   苏芽呼吸一窒,见茂凯佩戴上台哔哔小子,她明白那是单凭农民的身份弄不到、用于战争的违禁品。   “这世上有许多人靠性命求取食物,借暴力谋夺钱财,也有人凭血与火打磨坚固的信仰。他那时相信承受了青龙神的恩威,对定数无常的命运深觉畏惧,也跪伏于自身的赎罪感下,而发自内心地皈依白莲旗帜,成为净光明圣火的战士。”   “这便是法号‘平阳’的破戒僧,与无数教徒一样很普通的过往。”   少女呆呆坐到床沿,听男人讲完曾刻意隐瞒的故事。   茂凯扔给她条毛巾,示意少女去洗把脸,之后又拿起开罐器,拧开一听‘番薯牌’肉罐头,加热后递给她,耐心地等苏芽吃完,就像在照顾没睡醒、迷糊的女儿。   “到干活的时间了,陪我去果林吧。”   茂凯扎好绑腿,背起只竹编的篾篓出门,前些时候受的伤,并未再影响他的行动。苏芽也听话地捡起只小背篓跟上。从放满盆栽花架的温室走廊里出来,阳光落在女孩宽松的衣裙上,后脑两条小马尾辫也活泼地拂动,似是在为今日好天气而欣喜。   作为早早懂事的孩子,苏芽在这里打工好些时日了。   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森林,她是亲眼见证着大家一起垦荒,开拓出一片片稻田、茶圃,还有盛产优质乳肉制品的牧场,丰茂葳蕤的果林。   与农场的名字一样,这确实是块平坦开阔又明亮的田地,依靠大绿海肥沃的水土,养活了废舰城许多人口,甚至可以说她和风铃苑的小孩,都是吃平阳农场的粮食长大的。   梯田里除草抛秧的耕农们,边擦汗边微笑着朝经过的两人打招呼。女孩知道——和风铃苑收养的孤儿一样,这些农夫大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在这乱世里人命如草芥,他们只求不饿肚子,而口中的食粮,一天天生命增长的重量,便成了信仰的根基。   “小芽,你讨厌杂草吗?”   茂凯随手掐断根生长在田垄边的芒草。   “草其实很了不起。”见少女露出不解的表情,他捏碎绒绒的草穗,看着穗花从指间飘散道,“八百万年前,地球正处于干旱期,往往一道闪电落到枯草上,就能引发森林大火。高大的乔木都被烧死,可草根部的厚实保护层,却能让它们的芽从灰烬中复苏。”   男人左手戴的哔哔小子,投影出一段有关渺小草类的进化史,那是迄今与他们生存的星球上所有生命息息相关的奇迹。   “而极度易燃的特质,竟是草本植物在自然选择中进化出来的,这是草类向当时占据陆地统治地位的树木,发起的战争,它们凭自杀式的进攻取得了胜利。之后就是大片草原的诞生、水稻麦谷出现——从而直接造就了人类的农耕文明,而草类从土壤中吸收的元素,经过复杂的生态循环,甚至改变了海洋的生态链,彻底重塑了整个地球环境。”   “它们正可谓是植物中的变革者。”茂凯叔唏嘘道,在广阔的田园环绕中观看着大自然的日记。   “我有时会想,青龙神在再造世界时,为什么会创造龙芽使这种生物呢?普通人在他们面前就跟踩在脚底的杂草没区别——可我后来却觉得,或许这也是种进化的条件吧,最终是这些杂草一样的人,会决定龙芽使的未来。”   此时苏芽已跟着他来到连绵的农田与果林间、那座矗立着巨大雕像的晒谷场上。   “很神奇吧。”茂凯叔仰头望向“丰收之女”的图腾,“我也是从秋穰子博士协同银河广播电台制作的纪录片里,了解到这些知识。哪怕与联邦站在同一立场,她的成果也能在白莲教广袤的疆域上推广。”   男人开怀地揉揉女孩的小脑袋。   “你名字中有芽,是想长成树的芽,还是草的呢?”   苏芽撇撇嘴。   如果是哥哥,他大概想长成棵黎明树。可我……   两人继续向果树扎根的丘陵走去——男人迎着晨光、宽厚有力的背影,落在苏芽眼中,与遥远时光中父亲沉默的温和轮廓重叠起来,在平阳农场中,她总能找到童年时埋葬在战火中的生活影子。   和从前打工时一样,在苹果林里帮农场主采摘熟透的果子,直至满满一筐。   “小芽,你享受这种生活吗?”操纵着摘苹果机的茂凯忽然问。   女孩负上竹篓背稳当,才迟疑着点点头。   “作物接受太阳和水土的恩泽,承担着人的渴望而生长。照顾庄稼能让我找回信仰失落后,与神性共呼吸的满足感。播种、丰收,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因果,我的劳作不仅能创造养活自己的美食,通过粮道运送到他乡,也能帮助无数我不认识的人温饱。”   茂凯依然留着伤疤的嘴角,挤出个难看的笑。   “但说到底,这都不是我成为一个好农夫的理由。”   苏芽不由一怔,茂凯叔笑得让她觉得有些狰狞。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大绿海种地?”男人像是在诘问自己。   “白莲教是一个成分极复杂的宗教集团。加入者无论犯下何种罪业,只要得到圣教主的肯定,大都既往不咎。”   “而其中也有曾信仰土著神的联邦民,在抵抗无果后,被迫投靠圣教,在教内却是受正统派排斥的群体,比如幽谷上人依附的圣子‘雏大人’,就是转投法王座下的土著神一系。”   “在我所属的支部,爆发过一场龙芽使引发的传染病,接引我入教的师傅,最终下令清洗重灾区。”   “他用圣教主亲赐的能力,屠杀了疫区的反抗者,挖掘万人坑,将小孩和大人的尸体都填入其中,命令军队用汽油、柴草净化。”   “那些惨死的支部教民中,还有救过我的人。”茂凯从机械网兜里抓起只苹果啃起来,塞得嘴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在折磨喉咙似的大口咽下去。   “对正统信徒来说,曾身为异教徒敌对的他们,大概就是有毒的杂草,威胁教派健全成长的病害,这场疫病是上天给予他们的神罚吧。”   “……”苏芽胸口被恶心的感觉揪紧—— 她此前的噩梦,难道是茂凯叔的回忆?   “任何信仰都有它的光无法顾及的黑暗面,因为是人性深渊中必然的考验,而作用到我身上,却成了剧毒的肥料。”   “那时还是炊事兵的我,对参与到屠杀中的事倍感憎恨,于是在供奉给师傅的食物中下了毒药,来发泄自己无法得到拯救的负罪感。但其实师傅早看出了我的杀心,他吃下饭菜坦然面对弟子的报复,以肉身佛的形式坐化,希望多少能偿还罪孽,也是为了让早被疫病和心魔侵蚀的自己,不致失控沦落为怪物。”   “我烧掉了师傅的遗体,也被其他教徒抓捕,是当时奉法王陛下密令来东南巡察的幽谷上人,赦免了我的罪行,把我发配到大绿海。”   “而她的真正目的,却是命我在废舰城建立据点。”   “怎么会……”苏芽因劳作而冒红晕的脸逐渐煞白。   “你以为没白莲教支持,凭一介匹夫,能建起这么大座农场吗?”茂凯叔自嘲道,“黑皮狗说得没错,我就是为入侵做准备的间谍。”   “这里依然是我的战场,只不过披了层好人的皮伪装,就和我当巡林客时一样。”   男人露出豺狼样的表情,舔起手上的汁水。   “所以小芽你明白了吧。我也是个跟当初迫害你们的人贩子没区别的渣滓。”   苏芽拼命摇头,战栗地看着男人摸向她脑袋的大手。   “幽谷上人——她断定你身上有非凡的潜力,让人把你诱拐过来,交给我监管——现在恰恰是天地蛰动,龙芽使最易觉醒的时刻,她希望能塑造一位新的圣子。”   女孩被日光晒得暖暖的发丝,令视她如亲骨肉的男人,露出解脱似的笑容。   “但我不会把你送到谷寻音手里,也许你会变强大,但更多可能是被当祭品舍弃掉,为了信仰,要一个小丫头做出牺牲,我还没那么无可救药。”   “茂凯叔……”苏芽终于憋不住哭呛,抓住前僧侣的衣襟埋头道,“告诉我,该怎么办!”   “小芽,走吧。”轻轻地推开她,男人指着通往果林外的隐秘小径,“趁她还在城外准备仪式,回风铃苑去,回你哥哥那。”   泪水夺眶而出。   “走啊!”   女孩化作受惊的幼鹿,反头跑向林外,苹果从她背后颠簸的竹篓中一路掉下来。   注视着她消失在微光斑驳的树荫间,茂凯俯身抓起背篓。   【希望你的手可以一直孕育生机,而不是变成我和师傅那样,被迫用自己的血和别人命,来寻求所谓救赎。】   ……   苏芽气喘吁吁地穿过密林,回家的路早已走过无数遍,然而她却迷失了方向。茂凯叔最后送给她的礼物,成了妨碍她奔跑的负担,然而她却不想放下,这证明她劳作过的果实。   在树林与河道交汇的拐角处,她与披着件褐色斗篷的人影撞个正着,苹果从背篓里倾泻出来,滚落到草坡和积满卵石的清澈浅滩边。   苏芽吃痛地摔倒在地,伸手扶她起来的,是一名生着瑰丽红眸,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   修女?还真罕见。   苏芽暗自嘀咕着,觉得握住她的那只手冷得能吸走血液温度。她俯身捡起到处滚落的苹果,修女印着哀伤神情的脸颊上,也流露歉疚之色,蹲下身和她一起补救。   “你要吃一个吗?”   等背篓重新装满,苏芽把手里捏的一只饱满的苹果,细心地用袖子擦擦递给修女。   修女微一愣神,露出丝僵硬的微笑接过去。   “谢谢。”   目送着修女向她鞠躬告辞后,朝农场的方向远去,苏芽也继续自己茫然的归途。   离城区越来越近,踏上生锈的铁桥,已经能远远看到军队把守的关卡。她想着很快就要回家,脚步却逐渐变慢起来。少女忽然把背篓放上桥边的石柱,也爬上去坐好,望着远方蓬莱号壮阔的轮廓,啃起只苹果。   牙齿咬在脆嫩的果皮上,汁液浸入唇舌,全是冰凉而清甜的美味,果肉激起了女孩味蕾神经的幸福感,帮助大脑平息着混乱的思绪。   白莲教吗?为什么那个幽谷上人会看中她?   茂凯叔私自把她放走,要背负可怕的后果吧。   善良的女孩,开始担心起那个父亲一般的男人。   小铃老师常说面对问题,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这样不管做出什么抉择,总归有底气去承担。   至少让她再好好思考会。   自己真正渴望的生活,到底是什么?   ——————————————————   穿过仓库里的死人堆,茂凯遏制着血管中流淌的巨大情绪。   镰刀、钉耙、修枝剪、柴刀……往日握在沾满辛勤汗水之手里的农具,却成为一件件杀人利器,挂在残缺不全的死尸上。   只求温饱安宁的白莲教徒们,熬过了战争与时疫,却终究埋骨于这片血海。   茂凯放下装满苹果的背篓,捡起一把电锯。他平静地绕到仓库后,见到一位身穿褐色苦修士袍的女孩,正搭着腿坐在他平素劈柴用的木墩上。   “我已经闻到蝙蝠的臭味了,最近在大绿海狩猎教徒的杀手,就是你吧。”   女孩别过脸,扬手把吃剩的果核扔掉,她摘下过于宽大的兜帽,露出一头深亚麻色的蓬乱短发。   血色的瞳孔锁定猎物。   “不要吃着苹果杀人啊!”   对峙并未持续多久,茂凯高声怒吼,发动伐木锯向修女勇猛地冲去。   【到头来还是以战士的身份去死吗?】   挥举电锯毫无怜悯地砍向这个杀人如麻的孩子——他熟悉小修女的眼神,那是为了信仰而杀掉自己内心之人——把一切行为都交给上苍裁定的究极的狂信者。   而男人的无怜悯,却是针对自己。   “黑暗圣手,诱使迷途者,坠入业火深渊。”   链锯在尖锐碰撞中迸溅出火花,炽热的废铁屑断裂飞散间,划过一柄穿心而过、贯通男人背脊的骑士剑。   风刮过窗边盆栽,阳光下吹散开苹果皮的清香。   ————————————————   “茂凯叔……”   女孩提起裙子,向着前方树林的光影拼命奔去。   【一定要等我啊。】   【我们一起离开,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建一座农场,安心的过日子。】   【和真正的父女一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打碎汝所爱的樊笼(上)   “小铃——从没提过她的理想。”   不规则的七巧板混着碎玻璃,散落在靠窗边的课桌上微微发光,随即被灵梦的小手扫开,少女把倒地的木椅扶正,坐上去又“哗”地拉开窗帘,让更多阳光洒进破败的阅览室。   “我不清楚你们森罗人是怎样定义理想主义的。”她托着腮对另一侧翻书的梅莉道,“但阿妈说了,理想就像把能勉强入口的食物,做成美味的诱饵……一般人只会考虑填饱肚子就好了,‘理想’这个厨师,却总会做各种节外生枝的烹调。”   跨过倾倒的书柜,小心翼翼不踩到珍藏的书籍,梅莉拍拍手,一册册书如扇着翅膀浮起的鸟蝶,围绕金发少女周身、任指尖摩挲过书页,攫取着上面气泡般残留的丁点心情和灵感。   书寄托的不可思议的“笔记”,涌入灵感境界的波涛间,激起记忆浪花——梅莉‘看见’了很久前更幼小的灵梦,也是这样坐在小铃课堂上,撇头望向窗外的时光。   女孩平淡的口述,却让梅莉为之揪心——常年过着暴风眼里的生活,她总是伪装成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然而此刻这个孩子,却像只害怕又生气的河豚,受刺激膨胀着空虚的愤怒。   “有点奇怪啊,一个信奉理想主义的老师,却从不跟学生提理想。”梅莉想跟上灵梦突如其来的话题。   “谁知道呢?”灵梦似乎厌倦了窗外的景象,“格林童话里,女巫在森林里建了座糖果屋,吸引孩子们来,为的是調教吃掉他们,结果却被反击的小孩杀掉。可如果女巫的目的不是害他们,是真的想对他们好呢?”   女孩随口曲解的故事,却让梅莉感到毛骨悚然,灵梦继而道。   “小铃没告诉过我理想,却向我提过梦想。”   “梦想?有什么不同吗?”梅莉意识到这两个词,对某些人重要的差别。   “对,小铃是会为无法说出口的理想,付出全部的人——可她也有着超出理想之外的梦,正因为无法通过自己手实现,却能和人分享做梦的喜悦,所以才叫梦想。”   灵梦直白地点头道。   “她过去在世上最大的图书馆当管理员时,就梦想开一家书店,回到能悠闲看书的日子,与需要书的客人们交流,出版自己喜爱的书籍。”   “很美好的愿望。”梅莉眯着眼想象。   “可对她来说,理想是必须抓紧、实现、拽住的东西,而梦想却是偷偷安慰自己的影子。”   灵梦离开座位,捡起一台掉地上摔得七零八碎的印刷机。   “就像我喜欢可乐是因为阿妈,她的梦想也源于对文字的热爱——托她所赐,我没变成文盲,偶尔在风铃苑上课时,除了发呆睡觉,也会看她对台下一群小鬼说教,那些课程、道理、关于废土的故事,有些无聊,也有很有趣的。在这台印刷机没坏前,每当有新学生到来,她都会印一本书,作为风铃苑赠与的礼物。”   “太温柔呢。”灵梦神情木然,“她明明可以更简单的当个坏巫婆,却非要把小鬼养在糖果屋里,明明知道这世道是什么鬼样,却宁愿保持半吊子的善良——会因为理想而误饮毒药,是当然的——所以我一早起来,听到风铃苑被毁时,只是觉得,哦,终于发生了。”   梅莉一时黯然,她低头察看哔哔小子刚传达的讯息,通知灵梦道。   “莲子破解掉监控了,我们过去吧。”   她们向内走到小铃的办公室,这儿已被数名自警队军官封锁——据西村秘书所言,在联邦驻废舰城大使馆裁撤后,小铃先生就承担了联邦特使的职责,风铃苑表面是一家普通的孤儿教养院,却也是联邦东南办事处的据点。   “你们来看吧。”莲子正在办公室埋头对监控设备实行调查,那是残留为数不多的证据。   “袭击是从凌晨两点后开始的,我能修复的也只有这部分。”   梅莉也猜测道:“小铃先生没彻底清除这些信息,一定是特意留给我们的。”   三人一起浏览堪比灵异恐怖片的监控视频,因目睹那场战斗的过程而神色各异。   【原来小铃老师也是灵能者吗?】那位“千音铃”的印象,在梅莉心目中更为复杂了。   “停,把这里放大。”灵梦忽然叫停快进,指向画面一角模糊的色块。   莲子调出各个视角的关键视频,锁定目标放大——那是艘深红色的怪异空船,她和梅莉面面相觑。   “小铃没事。”灵梦却迅速做出判断,“清尾工作交给自警队,我们找白思音去。”   在沿途自警队军人的敬礼间,三人离开阅览室。梅莉走在贴满儿童涂鸦的廊道上,脚步声已不复昨天来时轻快——无论商船遇袭,还是狩猎祭接连不断的风波,都让少女对自己所经历的残酷洗礼,心怀愈发深重的觉悟——可昨天还在为那么多幼崽遮风挡雨的避难所,却一夜沦为怪物的致命猎场,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为废舰城付出五年心血的小铃先生,回报她的就是这些吗?   明明外面是天光明媚的清晨,令人内心发毛的浓雾却粘稠笼罩于此,一只鲜红的千纸鹤,附着梅莉的“凝视”穿过隙间,飞越被军队封锁的废墟。   她看见装备动力盔甲和飞行器的机械兵团在现场戒备,身穿防化服的自警队、消防和医护成员往来忙碌着。   临近后山的操场上,那位秘书官西村晴正表情空洞跪立草地上,戴着消毒手套的双手,捧着一只小巧的皮鞋,鞋子上沾满融化的脓液和血迹。   那是她妹妹留下的。   一位面容冷酷、戴着黑边眼镜而不是防毒面具的自警队上校,悄然来到她背后。   “目前确认死者二十八人,其他判定为失踪,现场发现的尸骨,有小孩也有成年人,在我们赶来前,都被灵能者做了净化处理。”军官推抚着镜框道,“阿晴,先生她最后联络你,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古市君——”西村晴死死捏住皮鞋,“详情我已上报城主,你履行好职务就行。”   “我理解你的心情。”军官一副镜片结出苍白的雾花,“但我也是从风铃苑出来的。”   他头低落,语气透出难以言尽的遗憾。   “城主的客人刚修复了部分监控信息,你妹妹还活着——”   “以另一种形式。”   ……   “梅莉?”   莲子拍拍她肩膀,金发少女回过神,正见到身上灵火蒸腾的白思音警长,穿过被火光烧红的雾气来到面前。   “我能勉强感知这里,至少有五股强弱不等的灵力残留,看来昨晚打得挺热闹。”   白思音捉摸不透的视线投向梅莉。   “你也有发现吧。”   金发少女沉住气点头,小桃子送给她的千纸鹤,再度飞入隙间中消失。   就在刚才千纸鹤对某处遥远的天空产生了反应,如果不是错觉,那她大概能对小铃先生所在定位——或者说,这是一封特殊的邀请函?   “那你们准备怎么做?”   “既然是夜枭干的。”灵梦冲白思音道,“你已经没理由再阻止我插手了。”   梅莉也表明自己的决心:“白警长,我想找到这些失踪的孩子,为风铃苑讨个公道。”   白思音从兜里摸出包烟。   “你们明白要面对什么敌人吗?”   梅莉回头看向莲子——挚友抓住了她的手。   “除了夜枭,还有名心力使在作祟。”   白思音阴沉着脸道。   “如果说根源使是立于神之侧,与现世谋求天衣无缝结合的调律者。那心力缔造的奇迹,则全凭感情侵蚀扭曲现世,属于死亡摇滚乐的演奏。它们是玩弄灵魂的术士,以人心为食的恶魔。”   “这就是心力使干的好事。”白思音环视周遭仍残留梦瘴的废墟,“强大到足以将现实与自身的心象混淆,篡改人认知,悖逆物理、创造化梦而生的魔境。”   “昨晚入侵风铃苑、让外界一无所知的怪物,恐怕便是靠梦魇的便利性。”叼在她嘴里的香烟无火自燃,“我只碰过两次这么麻烦的事故。”   事故的严重性,再次摆在梅莉和莲子眼前。   追捕她们的夜枭所领导的破晓天火背后,还隐藏着更恐怖的怪物。   梅莉也明白这番话其实也在针对灵梦。   “她要见你们。”白思音打个响指,虚空中汹涌喷薄的赤红灵火,在三人身前缠绕成人形——呼吸间已凝聚为废舰城城主的投影。   “诸位。”少女城主向梅莉三人深深鞠躬,“昨天发生了这种事,实在是本人的失职。”   投影来回走了几步,观察着堕入梦魇的孤儿学校。   “风铃苑建成那天,小铃曾对我说——她是为了自己,才收留那些孩子。作为联邦外交官,她本没有义务做这种事,筹措公立学校也该是本人的职责,可她却竭尽所能,让数百名因战乱失去一切的孤儿重新拥有了家,而现在,有人毁了它。”   梅莉无法透过阿求火焰灼烧的虚影,辨认出其眼内流淌的真实神情。   “梅莉小姐,请问你眼中,小铃为人如何?”阿求燃烧的视线,忽然与她直直对视。   “我和小铃先生仅谈过几次话。”梅莉眼睛稍稍瞪大,试图平复莫名的心悸,“却从她身上感受到正直,真挚……种种高贵的品质,如果让我画肖像画,那一定是具备强烈人格魅力的形象。”   “小铃是好人没错。”阿求闭目摇头道,“可什么正直、真挚,绝不适合我们这个靠政治立足的位置,那不是单纯的正直和真挚,而是一种与‘欺骗’背道而驰,却为达到同样目的而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是面具。小铃有强大的底气,足以支撑她在沉梦之森这样混乱的土地,也贯彻意志的倚仗。”   “阿求城主,您的意思是?”梅莉疑惑道。   阿求声音透出冰结的冷静。   “我不希望因此事,与小铃成为敌人。所以我要给她个交代。”   “我希望梅莉你们能帮助小铃,惩处拐走孩子们的凶手。”   就在她刚提出委托后,一道凛丽的身影走到投影边,是西村晴。   “城主大人。”这位师从风铃苑主的秘书官,向上司决绝地行礼,“请您务必将此事交由我负责,属下会发动一切力量,查清先生的下落。”   阿求没有答应,反而问:“古市君,你这边有眉目吗?”   “大人。”跟随西村晴前来的军官,上前一步报告,“昨夜上城区有艘国际商船,不顾戒严令强行驶离空港,确认是热海快递局所属的邮政船,赞巴尼号。”   他强调道:“先生登上船的可能性极大。”   “那就随她去吧。”少女城主摆摆手,“有邮差们在,小铃自保绰绰有余,等形势明朗些,她肯定会找准时机露面。”   西村晴咬唇还要再申诉什么:“城主……”   “阿晴,你们先去处理正事吧。”   面对阿求的命令,军官行礼退后,西村晴呆立数秒,终于也扭头离去,各自登上一具动力盔甲。   白思音旁观抽了几口烟,等两位年轻的官员离去。   “平阳农场出事了。”警长再次报出一个耸人听闻的情报,“有杀手干掉了盘踞在那的白莲教徒,黑皮狗也趁乱发动了突袭。”   “哎呀。”阿求用袖口抚住前额抱怨,“才刚刚谈判,就有人往谈判桌上放了把火,我可以请假一天散散心么?”   白思音耸耸肩:“大概不行,你还要准备参加明天的翰伯顿家宴会。”   “那搜捕凶手的事,就拜托你们了。”阿求躬身告辞,“梅莉、莲子小姐,再见。”   投影散去重归为燃烧的红莲,落入白思音掌心。   “我受够躲猫猫的游戏了。”灵梦掉头率先走人,“夜枭既然这么想逼我找它,那就掏了她的窝。”   “别以为是和祸那种堂堂正正的对决。”白思音漠然警告道,“五年前的黑幕,卷土重来了。”   灵梦手下意识按上胸口,一瞬间显露出安心的眼神。   少女的面孔随即重现鬼神般冷厉:“我知道,阿妈会保护我的。”   掐灭指间的烟头,白思音对梅莉二人组摇摇头。   “看好她。”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碎汝所爱的樊笼(下)   【死了,都死了……】   【我往哪跑……】   瞳孔光影散乱着、瞳眸颤抖,映照在上的事物杂驳破碎,少女瞪大至欲裂开的眼眶,似要失去了对那双眼珠子的束缚力。   四条凶猛黑影死咬在背后,让苏芽感受到如附骨之疽的血腥气息——由杜宾犬组成的军犬小队,围追堵截着幼弱的猎物,这场追猎游戏从女孩在农场边缘的果林被发现,到她被驱赶进临湖牧场的畜栏处,短短八九百米路,却是从地狱里跑过。   腿不受控制发软,少女躲过扑咬,却被一具尸体绊倒,她摔在炸烂的奶牛肚肠上,捂住嘴干呕着,虚脱的手却抬起对准恶犬,两声枪响,恶犬扑到她身体时已毙命,利爪却仍在女孩脸上挠出几道血痕。   苏芽闷声痛哼推开死狗,想爬起身,却被枪托砸中后颈扑倒。   一只军靴踩住她拿枪的手腕部,碾虫子般用力踩,女孩连惨叫声也无力了,眼睁睁看着手枪被踢远。   指挥军犬的猎兵,偷袭制服住少女,吹了声狗哨。苏芽被猎兵摁倒在泥地,她想忍住痛挣脱钳制,却又是被一巴掌打在脸颊上鼻血乱冒。   因同伴死亡而凶性大发的杜宾犬,滴着涎水围住女孩。   这时一头牛哞哞叫着冲过来,逼退几只恶狗。   苏芽认出了那是茂凯叔养的小奶牛,她也参与过接生。   牛犊继续向猎兵无畏地撞来。   “死畜生。”猎兵啐了口,冷笑着端起枪。   小牛前胸爆出几团血花,哀嚎着跪地翻倒,血从破烂的皮肉里淌出来,濡湿了它美丽的毛。   畜栏外为求丰收日夜劳作的农夫们,全如火烤的蚂蚱临死前蹦跶,在稻田、水渠间乱窜,微弱的反抗也很快沦落成被屠杀。   空气中弥漫的焦热温度,卷起恐惧的硝烟,葬送了苏芽记忆里的田园。   全副武装的猎兵和秘密警察,已占据了大部分农庄,苏芽和其它俘虏一起,被押到晒谷场,跪在“丰收之女”的雕像下。   女孩被丢垃圾般扔到地上,她看见一双黑色军靴走近,军靴每停下一次就发出声枪响,然后便是尸体倒下,当军靴的主人走到苏芽面前,却半蹲下,扯住女孩辫子把她拎起来。   “小姑娘。”枪口顶住帽檐,暴露出的眼光森冷刺骨,“我记得你。”   “怎么,终于变成白莲的魔崽子了么?”手掐住女孩下巴,曾打伤茂凯叔的“黑皮狗”领队,把残忍的面孔逼近,舔去苏芽脸颊上未干的血痂。   苏芽茫然瞪着他,疼痛恐惧已在意识不清中,给她带来一种更混沌的感触。男人瘦削冷峻的面庞,像被酷刑折磨的囚犯,眼神清亮却有疯狂逐渐冒泡,像浓稠的血雾在眸中氤散。   一条足有女孩高的狼犬,叼着个圆东西跑来,像和主人玩球一样丢下。   “看这是什么?”   苏芽看清了那颗咕噜噜滚了几圈的头颅。   喉咙黏着腥甜的空气绝望蠕动着,鼻涕、泪水涌出,糊满了女孩扭曲的脸:“茂、茂凯叔……”   “死得真惨呀。”男人捡起被撕咬得变形、血肉模糊的人头,认真摆在苏芽面前。   “你知道吗?那天碰到幽谷上人后,我这里被什么污染了。”他指指太阳穴,“日日夜夜都听到可怕的声音,难受得想杀死自己,直到折磨死一个白莲教徒,这症状才缓过来,想着杀更多人才能得救,所以参加了夷平这里的任务。”   “黑皮狗”领队神经质地咧嘴对女孩惨笑:“明明以前杀人都会给个痛快的,我也被邪教害得不正常了。”   他叼起支烟,眼神恢复了冷静。   “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把视线从苏芽生气枯萎的脸上挪开,男人站起身扫视屠场——只因为一个命令,这片养活无数人的土壤,将变成寸草不生的炼狱。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可惜了。”   一边掏出火机点烟,他持枪的左手高高挥落。   等待处刑开始的黑皮狗,全部调转枪口,朝着这群奄奄一息的俘虏。   密探头子背过身,刚要满足的吸口烟,香烟却自翕张的唇间掉落。   一位白袍僧侣正冲他悄无声息的诵咒,绿发如风中乱絮拂动,以她为圆心,压抑而厚重的波动向周遭扩散,有若晨钟暮鼓敲响的韵律,将晒谷场笼罩在内。   他想举起枪轰向这邪门的僧侣,却连手指头都僵硬不动。   他倒是看见自己的部下们开枪了,不过不是对俘虏,而是残杀彼此。   【听得见我说话吗?】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只存在思维里最本质的声音,脱离了他控制,似化成另一个人格诘问自己。   “黑皮狗”头子木然地点头。   【很好。】被邪教圣使盯住,他看见那位僧侣的唇语,与内心声音重合。   【请下地狱吧。】   男人明白了。   那是宣告末日、自我送葬的福音。   他一瞬竟从意识的囚笼中挣脱出来。   “喂,怪物,我在地狱等你。”   男人的脸、脖子鼓胀了好多圈,像有寄生线虫在肌肉内钻动,皮肤切开细细的红线,随后血块翻卷,从整个躯壳内炸开,不止是他,所有被佛音洗脑自裁的士兵,也变成爆炸的人肉袋子,密如蝇群的活动血块喷出来,猎杀着周遭的生命。   谷寻音的念咒终于发声,心力诱发的音波,在空中压制住怪异的血潮,使之在迫近她三米处时停滞。一朵朵光之白莲从苏芽周围盛开,然后闭合将女孩庇护在光蕊内。   血潮无法吞噬最重要的猎物——蠕动的血肉浪花内,就窜出一道由血流融合的魅影,犹如蝠翼的膜翅猛力扇动,血羽如扑天利箭散射——血影的利爪上握着一把上十米长、赤芒吞吐的双刃剑,向谷寻音斩去。   剑锋赤红的弧光似撕破空间的电,剑风成了电的尖牙,牵引着血液化为飞袭的刀刃,形同巨大的血滴子吞下攻击范围内的物质——地面被血肉糅合成的兽嘴咬去厚厚一块,剜出恐怖的深坑,谷寻音躲开了血影的袭击,振袖发出数十道音刃反击,却陷入越见险恶的危局。   血流混杂极具腐蚀性的咒毒,然而更骇人的是那把双刃剑——在千锤百炼的怪力和技巧加持下,每一剑劈落都迸发出音爆,并借助离心力,让剑刃连成叠浪的斩击,碾碎谷寻音反攻,将她在半空拦腰截断,剑压余波所至,连她身后丰收之女的雕像也砍成两截,可僧侣羸弱的躯壳,并未在这剑下爆为肉糜,而是天女散花般遁为灵光飞散,分化出数十道虚影,并凝练成与实体并无差别的化身,各个面目表情千变,或冷笑、忿怒,或作悲悯麻木状,手捏法印将刺客团团围困。   “孽障。”所有“谷寻音”一齐开口,声作雷震,“能避开我的回音结界,你不是普通的蝙蝠啊。”   化身们每吐出一个字,都射出一枚无形音炮,哪怕血影一时躲开,也在无形壁障共鸣下,加速反射向被锁定的目标,音弹同样蕴藏着诡谲咒力,把血影轰击得千疮百孔,将饱含威煞灵气的“回音”注入怪物体内。   血影膨胀炸散,其中被迫现身的杀手,竟是一位身穿破旧修女服的女性,被咒力侵蚀发烂的脸和手,都覆盖上妖异的黑色灵纹。身形矮小的她,半跪在地以骑士剑笔直插入地面,就像立起一座血腥十字架,剑柄上刻的两名少女持剑的纹章,耀射出艳丽血光,在空中若密集的暗红大动脉纠缠蔓延,扩张成半球形的灵能结界,抵御着“回音”之潮的轰炸。   山崩海啸的“回音”肆虐下,连坠落的雕像残骸,也彻底崩坏为漫天碎石。谷寻音凝聚的心力分身,一个个耗尽从战场上吸收的杀戮怨气、恐惧、怒意种种情绪,变成虚幻易碎的泡沫而最终消隐,当仅剩她低声念诵梵咒的本体时,被“回音”蹂躏的血之结界,也形同密布裂纹的水晶瓶。   “单凭黑皮狗,杀不死我这么多教众。”僧侣冷眼质问道,“是你干的吧。”   杀手撑住剑柄直起身,结界无声碎裂,她咳着嗽冒出生涩的口音道:“窃取圣王之名的魔鬼,旗下门徒,只能用血来赎罪。”   “大绿海的这场祭神仪式,可没给红魔秘党的死徒留下位置。”谷寻音目视着剑上托庇于黑暗深渊的双子道,“提早退场吧。”   修女随手振动长剑,刃口溅出细小的火花,来自射向她却被斩开的子弹。   “你杀的茂凯叔吗?”   从光之莲内爬出来的苏芽,两手颤抖着握紧从尸块里捡来的枪,对准修女歇斯底里大喊。   “你杀的吗!”   认出了这个一面之缘送给她苹果的女孩,修女那双渗血的眸子,黯然恢复平静。   她溃烂的肉体突然溶解,吸取着浸透这片土壤的血湖,异化为一颗长满触手、就像巨大变异血细胞的肉球浮在半空。   直到打光所有子弹,苏芽徒劳地空按着扳机。   她用于发泄的子弹,只是穿入血球没造成丁点反应。   血球中心陡然睁开一只刻着十字瞳孔的独眼,痴呆注视着苏芽,然后转向佛光庇体的谷寻音,卷起若冥河咆哮的赤潮。   尸骨成山的地狱,留下女孩撕心裂肺的哀嚎。   ……   怪物逃跑了。   苏芽瘫在血泊里,怀抱着茂凯叔的脑袋。   “他作为战士,为陛下献上了所有的光才燃尽。”谷寻音面色发白地走过来。   白莲教的巡回圣使,在这块毁于邪魔之手的乐土上跋涉,往昔纯白的僧袍也终于沾上洗不清的血秽。   “小芽,你愿意继承茂凯的信仰,加入圣王旗下吗?”   “老师告诉我——”苏芽不清楚这是她想说的吗,她连自己心跳都感觉不到,胸口就像只水从破洞里流光的花瓶,“把一切都交托给信仰,是放弃思考,在神听不到祈求时,连一根自救的芦苇草也抓不住。”   谷寻音低头看着掌心,一朵光莲刚成形就幻灭。   “那现在的你,能救自己吗?”   苏芽死死闭眼,埋头憋出不争气的哽咽,手指头在泥地抠出一道道浸血的抓痕。   “没办法不是么?”谷寻音悲悯之声,似敲响一口空荡荡的锈钟。   “你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走向死亡,在世上只留下存在的残响,而自己也逃不脱草芥般化为灰烬的宿命。所有人活着产生的回音,终消逝在历史和人心的转移中。”   “所思,所爱,被伤害,被善待,不愿舍弃自己所渴望的未来……”   “这就是你缠绕的因果——”   破碎的钟声回响在女孩心海,打破了堵塞在两人认知间的隔阂。   哥哥、老师、阿赫、灵梦……所有过去生活的基石——故乡学干农活时的苦闷,逃亡路上遭遇的折磨,风铃苑上课学艺时的迷惘……全割裂成刺入她本质的碎片——那些隐喻晦涩的说法,她也听懂了,并头次意识到是什么造就了她的执着。   “莲花也好,芦苇也罢,不过是戏言、诳语。你发出内心之声,碰撞尘世重重叠叠的障蔽,自会生成回音。物质、爱慾、牵绊所织成的樊笼,让你沉溺于毋庸置疑的痛苦深渊中——只有冲破这樊笼,飞跃宇宙高峰,那才是真正的超脱。”   “圣王陛下在觉醒时发下宏愿,她要打碎世人所爱的樊笼,听到神的声音!”   苏芽感觉自己破了个大洞的心,被回声填满了。   在这战火包围的一方天地,远方白莲教徒和猎兵的厮杀,隐隐让硝烟愈燃愈盛。   “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孩,为什么会选中我呢?”苏芽似哭似笑,“灵梦姐那样的强者,才应该是你的目标吧。”   “我们都曾是普普通通的小孩。”谷寻音合十轻叹,“在拥抱自己的命运时,却能成为超人。这是圣王才能应允的奇迹。”   她向女孩摊开手心邀请。   “小芽,皈依吧。你将站在青龙神身侧,拥有比我更强、甚至比肩拜龙巫女的力量。”   “力量?”苏芽呢喃自语。   “这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她没有理想,厌恶软弱,循规蹈矩的表皮下,缚着膨胀的妄念,是在风铃苑里隐藏得很好的异类,骨子里与小铃老师的教导格格不入,相反一直任性妄为、愚蠢的哥哥,却是老师希望能栽培的那类人。   望着遍地疮痍的农场,灌满鲜血的水渠,被糟蹋的庄稼,人畜尸堆在烈火中烧焦,似乎一切只是昨夜噩梦的重复——少女低头捂紧怀中头颅。   还记得刚刚来这里,正是春耕播种时节,茂凯叔站在梯田顶远望的笑脸,像被犁翻了无数遍的荒土钻出了嫩黄草芽——让刚刚逃离战乱的她,干涸的心底也萌发了生命。   【这块地上,大风大雨,什么都能长。】   【你想让它长什么呢?】   苏芽从泥泞里爬起,一身血污。把茂凯叔的头托付给僧侣,拭去泪的她走回畜栏,跪在仍未断气的牛犊前,捡起那把掉的枪。   【阿赫,我们都是一样的啊。】   小牛垂死的身体扭过头舔舔女孩,又颓然倒下。盯着迎接自己来到这世上的人,直到枪口抵住它头,纯净的大眼睛依然忍受着痛苦,什么都不明白。   女孩扣动指头。   她听见刺破天空的余响。   ————————————————   提起男人的脑袋,僧侣安抚了死亦圆睁的双目。   “走好吧,平阳,到泪痕之潮里去。她会成为你不灭的回音。”   指尖蹭去男人眼角最后一滴血泪,也将一片残留的灵光引出,脱离了肉体囚笼高飞,在晴空下化为莹白的花瓣飘散。   ……   【圣使,我梦里,梦见了那一年,从龙脊山到大绿海——幽沉的林谷,到浩荡的波涛,整座沉梦之森,都响彻着背井离乡的游民们,如诉如泣的歌声。】   ……   【你给我说过,山南水北的农场,那曾是女孩的家。】   【谁在故乡的废墟,捡起破布娃娃。】   【流浪,向更南边的天际流浪。】   【带走故乡的种子,寻一片沃野茫茫。】   【在田里给破娃娃找个家,于是它又成了稻草人。】   【孤独赶着鸟雀,还有四季给它陪伴。】   【给旷野圈上篱笆,等日落的影子跌进黑麦浪。】   【风车磨坊奏乐响,稻草人把头摇晃。】   【摇散了谁扎的马尾巴。】   ……   PS:祝大家新年快乐。   这一章中,作为白莲教的“回音圣使”——幽谷上人谷寻音(原型东方神灵庙登场的幽谷响子),给予人以“回音”的试炼,然后让他们受到圣王启发,认识到何为真正的声音,什么是青龙神的天音——她认为的非超脱尘世无以听见的秘密。   苏芽在农场做的梦,了解到茂凯的过去,也都是谷寻音设计的局,被这样一位心灵术士盯上,小芽无疑是可悲的。三个厄喀德那的幼崽中,她和阿赫、小绿不同,会承载更重要的命运,直至主人公她们面对圣白莲。   接下来,废舰城篇,故事将进入到主角们的发力期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鳄巢淌干血泪(上)   畅饮一空的威士忌酒杯砸在吧台上,依稀映出女猎兵颓丧的倦容。   “我要更烈的酒。”   吧台后闲得无聊翻账本的白发青年,抬眼打量面前唯一的客人,脸色冷淡得跟他平时擦冰桶没两样:“要喝得烂醉盖住一身血臭么?”   “呵,别卖弄你的狗鼻子了。”撩开前额散乱的几缕赤发,小兔姬口齿含糊嚼着碎冰,想吸去最后那点融化的酒味,“我要醉了,说不定会聊些有趣的事当酒钱。”   霖之助瞪了她一会,从器具柜里找出雪克壶,摆在小兔姬眼前,左手屈起食指在不锈钢外壳上轻快地弹出三个音:“要点什么?”   “我听说,新迦南有种喝下去口感千变的魔酒,能让人坠入与神明相会的美梦中。”用指尖压住酒杯口,小兔姬歪头促狭地浅笑,“凭老板你的出身,应该能调出‘龙血’吧。”   “那是榨取纯正灵能者体液,通过特殊手段处理才能饮用的禁品。”一阵微弱的机械运转声作响,霖之助调整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掌,好方便接下来调酒,“只有在魔人部族祭神的仪式上才会作为供物出现。”   “也就是说,和极乐升华水有异曲同工之妙咯。难怪——”小兔姬恍然一拍吧台,随高脚旋椅转个圈,“圣白莲还是骑着哈雷摩托到处传教的普通阿阇梨时,可是深入过大魔境考察啊。”   她转着转着,刚好看到“硝窟”入口两扇百叶门,被粗暴地踹开。   这一脚完全是某人宣告登场的惯例。小兔姬咽下冰块,随手解开扣得过紧的风衣:“啊,能喝得尽兴了。”   “霖之助,给我可乐。”   三位穿城管服的不速之客登门,店长虽然一时露出嫌弃的眼神,但还是两手抓起打冰镇核子可乐,放吧台前摆好给来客自取,又给举杯讨酒的小兔姬满上威士忌。   “久候多时了。”小兔姬扬手欢迎。   “生意冷清很多啊。”被灵梦拉着来“硝窟”探听情报,莲子没想到废舰城游侠协会的据点门可罗雀到这种地步,她冲梅莉小声嘟哝,“那帮佣兵都死哪去了。”   “莲子小姐和梅莉小姐今天也出勤吗?”店长冷不防道,“我最近正缺人手,两位注册了游侠编号,有没有兴趣来赚点瓶盖。”   “那些钱可不好赚。”莲子坚决摇头,她视线落到喝得眼睛发红的女猎兵身上。   “说实话,凭你们才来大绿海一周的表现,完全有潜力胜任协会王牌。没看到这位——”霖之助也望向小兔姬,那眼神全然把她当冲进下水沟的酒糟,“在协会都挂了九星的名头吗?”   “店长太看得起我们了。”梅莉无奈微笑,她见到酒场内的冷落,想起头次光临时的热闹景象,仅仅一周,那些佣兵游侠们就消失一空,不管战死还是逃跑潜伏,这段日子确实卷起了让人世面目全非的洪潮。   少女心有戚戚说:“我有空会找些感兴趣的任务。”   霖之助瞧出她们的敷衍之意,耸耸肩,把精力放在最主要的麻烦人物身上。   “没去处理农场的事吗?”   “交给白思音了。”灵梦早坐到小兔姬身边,一口闷完瓶可乐,惹得醉醺醺的女猎兵噗嗤哂笑。   “喂,你对我喝可乐有什么不满吗?”灵梦皱着脸逼近女猎兵,“不满就说出来啊。”   “哈哈哈,太有趣了。”小兔姬拍着吧台叫嚣,“喝可乐的小鬼,你是在向喝酒的长辈挑衅吗?”   “把用来慢性自杀的毒药灌胃里,最后变成一滩呕吐物。”灵梦恶毒卖弄着小鬼的尖牙利齿,“我看不出有啥优越的。”   “喂喂,你这样说对卖酒的我很失礼啊。”霖之助隐隐觉得头痛,让这两个瘟神闹起事来,拆掉自家门店比寻常醉汉摔个酒瓶还轻松,他赶紧抛出个话题,试图转移瘟神们的注意。   “你们要对付夜枭?”   “嗯,协会应该也发出悬赏了吧。”灵梦和小兔姬较劲似的,一瓶接一瓶吹完可乐,很快她面前空瓶和瓶盖都摆成一排。   “现在这状况,所有自由身的情报贩子,都拒接了和破晓天火有牵扯的生意。”霖之助边回收空瓶边道,“她不是普通的灵能者,只有死人会传唱她的歌谣。”   “那意思是你也找不到她咯。”灵梦打开最后一瓶,盯着上涌的泡沫出神,“狩猎祭后,夜枭就把臭味隐藏得很好,让我想捏碎她的鸟脖子也使不上劲。”   灵梦喝得肚子都在胀气了,才蔑视着小兔姬道。   “你让霖之助约我们过来,总不会是请我喝可乐吧?”   “谁出钱请你啊。”小兔姬没理灵梦,反而朝后面站着的梅莉望去,明明入口的和刚才同类的威士忌,她的喝相却好似舒爽许多。   “先生想见你。”   “见我吗?”金发少女没显得过于惊讶。风铃苑发生此等惨案后,消失的联邦特使竟然会选择一个森罗来客见面,这件事虽然不太寻常,但在早上红纸鹤异常活跃时,她就有预感会在不久后,因为某种理由与那位老师重逢。   “看来小铃挺信任你。”灵梦脸色不自然的抱手坐正,像要克制打嗝的冲动。   “大小姐愿意跟我走一趟吗?”女猎兵打个响指。   梅莉抿唇迟疑了几秒,颔首道:“赵将军,我想我知道该去哪儿。”   女猎兵竖起大拇指:“不愧受千音铃认可,你们有成为知己的相性哦。”   “那我们兵分两路。”灵梦目光对准梅莉,手却一指不知所措的莲子,就像把她人当成购买办公套装时附送的、勉强能派上用场的赠品,“你去见小铃,我和她搜寻夜枭的下落。”   莲子深呼吸吐出胸口的沉郁之气,冲挚友抬手,示意她安心:“我没意见。”   梅莉也明白到这关头,还是排除犹豫情绪比较好,她本想张口叮嘱灵梦保护好莲子,但想起自己附加在莲子身上的境界,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少女捋顺前额灿金的刘海,指间如变魔术飞出只灵动的红纸鹤,空间被纸鹤尾尖撕裂开蛛网似的裂隙——隙间口内仿佛隐藏着一面万花筒棱镜,梅莉凭借灵感多普勒境界,已能‘看见’对面等待她踏入的地界——那儿正传来高天之上的风色。   “请随我来。”梅莉信手将隙间扒得更开阔,向女猎兵摆出引导的手势后,抬脚踏入万花筒扭曲的光影中,人也霎时被吸入那旋转的彩色之涡。   “喂,下次见面,我教你喝酒哦,咱俩扳手腕,谁输了谁喝一瓶。”小兔姬嘻嘻哈哈向灵梦告别。   “我看你是要骗酒喝吧。”灵梦识破了她的如意算盘。   女猎兵又冲莲子挤出个坏心眼的笑,也转身跳进万花筒隙间——莲子被那表情撩得有点发慌,她像目睹一只进食的兔子,以为它在啃胡萝卜,结果却咬着人的手指。   见隙间像缝上拉链般闭合消失,灵梦抓起可乐瓶,连招呼也没打就调头离开“硝窟”。   在生满红树林的废弃小码头边,某处堆满空货箱的角落,正躺着个烂醉如泥、只穿着白汗衫和军裤的男人,他手往身周亂摸着,想把掉栈桥上的便携式酒壶捡起来。   灵梦上前一脚把酒壶踢到大绿海里,溅起朵像在欢呼精彩进球的水花。   她反手把半瓶可乐直接泼在男人脸皮上。   “金刚狼看来也变成只咸鱼啦。”   男人刹那暴走,掀起凶如恶浪的煞气,翻身跃起劈落战斧一般猛挥右手,裹挟划破空气的厉啸向灵梦轰去,却被幼鬼举手捏住腕部,三根刃光森寒的金属利爪在半空僵停。   男人是名面相沧桑的白人壮汉,个头不高,汗衫下却撑起千锤百炼的铁块式肌腱。他的胡子犹如野兽生长过密的毛发,与头发乱蓬蓬连在一团,头顶两端的发角尖,像猫头鹰的耳羽和狼耳朵般警觉地竖直。   少女仰头盯着与她僵持住的狰狞猛汉,秀丽的小脸透出嘲弄之意,直刺那双抖动的狼眼。   “你的兄弟被当猪宰了,还想报仇不?”   跟上来旁观的莲子,觉得心脏被一顿重捶,她明白灵梦说的是谁——那位在兽魔重围中搜救自己,却惨遭夜枭扯掉脑袋的达奇上校。   “夜枭在哪?”男人压抑着伤狼似的低吼。   “还在找她的鸟窝。”灵梦挑眉道,“罗根,想报仇就和我来。”   外号“金刚狼”的游侠,回头仰天怒嚎,两手发泄式的挥向木箱,六道交叉成X形的爪痕轰然刻上货箱堆,延伸到桥板和湖面上,把半座木栈桥都炸成碎片,惊起雪崩状的巨浪。   灵梦吹声口哨,冲狼狈躲避浪花的莲子道。   “帮手也找到了,我们出发吧。”   “去哪?”莲子理顺沾湿的头发。   “鳄巢。” 第一百三十六章 鳄巢淌干血泪(下)   “针妙丸和虫子一样小,却比虫子要强啊。”   伴着自言自语的无趣冷笑话,一只振翅逃离的点萍青,被无色无相的心力触手捕捉,加入众多失去生机的同类中,成为半空静止的活标本。   坐在拴渔船用的码头木桩上,自称来自新迦南的小人族——针妙丸大人正欣赏着悠哉的风景小憩,视野越过芦花丛摇曳的浅滩,所见是龙息河壮阔起伏的烟涛。   犹如捕虫网挥落的黏性心力,抗拒着附近比她还大的飞虫们打扰——这些被当地人视为青龙神使者的蜉蝣,历经彻夜繁衍,耗尽了漫长蜕化过程中积攒的生命力——难以计数的虫子尸体,飘落堆积在船坞码头与水面上,似乎一夜间大绿海沿岸就覆盖尽了片片胡乱滋生的青萍。   小手指头随意画着圆,被她盯上的点萍青们,也像被操偶线缠住在天空转圈圈乱舞,古怪的笑意爬上针妙丸嘴角。   “终于要变回来啦。”   她目光忽然转向左侧的宽广河湾,遍布航道的参差舰船间,飞跃出一道银白光影——两位少女骑乘着狂野铁马,划破怒涛与钢船、大坝碰撞的激流,逆风上行。   以两百公里时速驾驭“开拓”号飙车的莲子,回头张望身后扬起的夸张浪花。   “再快点!”后备箱拴的缆绳,拖着一个壮汉玩筋肉冲浪。   “他没事吧?”莲子浏览着挡风板投映的光屏导航图,不知该不该提速。   “没听到他还要更快吗?”灵梦背靠着她坐后座上,“好歹是个被改造过的变异人。”   “开拓”号连续漂移甩着浪,疾驰抵达港口,莲子刚降低航速,灵梦就跳下摩托,单手猛扯缆绳,金刚狼呈抛物线高高飞起,砸在码头硬邦邦的水泥地板上。   “清醒了吗?”   罗根揪着湿漉漉的头发,闷声爬起来站直,这个钢筋铁骨的男人,洗去熏天酒味,浑身煞气也和收起的狼爪一样内敛。   临时组成的城管小队,置身壮丽的巨大现代化港口,机动船与吊车运转的轰鸣是绝对主旋律。   “这里是?”莲子驱赶着残留在栈桥的小飞虫,她注意到港口工人们的动向,隐隐在监视她们。刚才河中也有群人开着冲锋艇跟踪,不过被灵梦随手打起的巨浪冲翻后,就没敢追上来了。   “影帆港。”灵梦打头向港口中心的老旧管理楼走去,“通过运河与上城区连结,除去充当走私货物的集散地外,还垄断了整个东南最负盛名的赌博业——绿海斗船大赛。作为重中之重的传统演出,这每年都会举办一届赛艇争霸战,不过今年要延期举行了。”   白城管看来在此处也积威甚久,密布港口的眼线们所泄露的紧张气息,让莲子如芒在背。   “想想看。”灵梦回身振臂一挥,“从上城区运河到大绿海的一百公里超级水道,来自全世界顶尖的数百名赛船手,赌上荣誉较劲驰骋,而观众们将下注狂欢,为冠军而高呼。”   眼见她又一副召开狩猎祭似的兴致,莲子顿时心生不妙。   “怎么,有兴趣参加吗?”久违的狡黠笑容,在幼鬼嘴角挂出,“你驾船技术应该不错,赢家能得到不菲的赏金哦。”   “你别想打什么鬼主意。”莲子阴沉着脸,跟雨天突然发现有个积水的泥坑堵住路一样。   “小丫头,参加这种比赛要死人的。”罗根龇着牙狞笑,“谁不知道鳄巢是最大的水匪窝——那些畜生是赛船手?奥瑞斯养的食人鳄才对吧。你要有自信,不妨挑战看。”   “杀人船赛?”莲子反应过来,该死的无良城管,果然又想发布件坑她的任务了。   灵梦轻描淡写摆摆手。   “嗯。比赛除了船,赌的还有人命,这也算是本城特色旅游产业吧。”   “要参加你去!不对,你怕是被禁赛了吧。”莲子咬牙切齿强调。   “总算来了。”一小团绿光忽然穿过蜉蝣海,围着三人飞来转去,莲子还以为是只大蜻蜓,结果却看到近来神出鬼没的针妙丸君现身。   “我都要被虫子烦死啦。”小人儿降落到灵梦右肩,扯着藤蔓似的细辫,把自己固定在专用座驾上。   “阿清在吗?”灵梦不满地晃晃肩。   “在呢。”针妙丸扶稳像用强力胶粘在头上的小碗,“她从昨晚就躲进老鼠洞,也没从其它暗道逃跑。”   “总算没扑个空。”灵梦招呼正停放“开拓”号的莲子,“把车停这就好了,还没谁敢偷城管的执法工具。”   莲子跟着两个地头蛇离开码头装货区,一路上不止是被工人注目,港口内外甚至有巡逻军队严阵以待。   “自警队在这也建了基地?”莲子借视线余光,警惕地寻找不安全因素,“制服对不上。”   “那是奥瑞斯家囤积的私兵。”金刚狼不耐烦地插嘴,冲灵梦抱怨,“你新招了只菜鸟当手下?”   “不好意思,这里不是离上城区很近吗?”莲子勉强以谦和的笑回应,“竟然会允许政府军以外的武装力量驻扎?”   “他们隶属正规的安保公司,而且还挂靠在万象集团旗下。”针妙丸依然喜欢多嘴,“影帆港最早可是被叫做鳄巢的地方,奥瑞斯老头就是从这起家的。”   “就是这样。”灵梦摊开手,“艾伦的爷爷是议长,沉梦之森最有钱的本土财阀,他的‘影鳄’之名,可不是白叫的,只要抛出足够瓶盖,手下能动用的军力多达数万。”   “那我们来找谁?”莲子深为忌惮问,灵梦身为城主派的重要战力,还与那位喜欢玩影子和猫的健忘魔女交恶,深入对手老巢,自己不被当杂鱼顺手排除掉就该庆幸了,“不会还是那个烟熏妆的黑道大姐吧。”   “Bingo。”灵梦打个响指,“阿清作为奥瑞斯的‘金手指’,地位早就超出了普通黑道的概念,她的组织代理的不仅是奥瑞斯家族,更是整个东南财阀和万象集团高层的走私业。”   “哪怕名义上统辖废舰城的是阿求姐,可论对城市暗面的掌控,恐怕还没阿清强,毕竟在奥瑞斯养的鳄崽子里,她是活得最久的那只。”   一艘宏伟的飞空战舰,越过远处上城区围墙与堤坝组成的界限,抵达港口空域,在月白色的舰壳外,涂着持枪的帅气月兔纹章。   灵梦仰头望向投下阴影的重型钢铁造物,少女的发辫和蝴蝶结系带,被气流刮得拂动不息。   “是“静海”安保公司的标志。”罗根如受到威胁的野兽毛发倒竖,“听说前阵万象总部有大人物来。”   针妙丸笑嘻嘻补充。   “当然是大人物啦,万象集团说到底,不过是天上那群高等人的工具。”   “你说月民来了。”金刚狼脸色变得更臭,“那只肥兔子胆小怕事,常年躲在固若金汤的双耳大厦,这次顶头上司视察,她肯定坐不住了。”   “罗根先生他——”莲子忍不住问灵梦,“对万象集团也很了解吗?”   灵梦还没回应,针妙丸却朝男人恶意地呶呶嘴。   “还用说吗?他在机遇城下辖的制药厂当过小白鼠。”   “喂,别以为同属协会,我就拿你这虫子没办法。”金刚狼亮出钢爪朝针妙丸威胁,小人充耳不闻地吹起口哨。   她们抵达管控大楼内,从看门的到在仓库搬运的上百彪形大汉们,看见她们都不自觉让出条路来。   “虎鱼哥,货都备齐了。”   “很好,到点准时发往城外。”一位正指挥货物装卸的黑背心猛男,见到闯进来的灵梦,嘴里叼的烟头都掉啦。   “你们来啦?”   他吓得似乎连身上的食人鱼纹身也为之变色。   莲子对这个虎鱼哥还有点印象,是前阵子带着大队流氓去里香家捣乱,想强征维修店的黑道头目。   像嫌拦路的木箱太碍事,率先入场的金刚狼,一脚暴躁的直接把几只货箱踢翻,里面装的货物咕噜噜滚得满地都是,出乎莲子意料的全都是罐头。   遭到糟糕的暴力挑衅,平时无法无天的黑道们霎时爆发騷动。   “安静!”虎鱼哥举手叫停,“眼瞎啦!没看到是城管大人光临啊?”   灵梦走近捡起一只罐头,放手里掂量着。   “你们老大在哪?”   虎鱼哥吞着口水,瞧瞧周围噤若寒蝉的小弟,挤出可怜巴巴的惨笑,这笑有多难看,灵梦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应该就有多深。   “城管大人,大姐头吩咐了,万一您来了,请去办公室找她。”   “缩在下水道当沟鼠了吗?”灵梦揭开罐头盖,鼻头凑近嗅嗅,顺手倒进嘴里大快朵颐。   “还蛮好吃的,这些补给是运给谁的?”   “大人。”虎鱼哥为难搓着手,“这是预备给难民的安置物资。”   “难民营?”灵梦挑起眉毛,“你们还改行做慈善事业了。”   “大人,现在城内实行红色戒严令,因为兽潮和白莲教南下卷起的战乱,灾民大肆涌入,却没法得到安置。”   也难为他那习惯凶神恶煞的脸部肌肉,强撑起讨好的笑了。   “没人管他们,我们管。大家都贱命一条,总不能让大绿海的水,再像五年前那样被腐尸泡臭。”   灵梦撇撇嘴把空罐头扔了,也没心情再吃。   “你们继续忙,不用管我,我自己去找阿清。”   她示意针妙丸带路,留下大群有活力的社会群众发呆,跳上运货的传送带逆向跑进仓库里。   “就不能正常走路吗?”莲子气急败坏赶上。   从第一层下到地底工厂,穿过一座敞开的防空洞,通道连结着庞大的下水道系统,是构造坚固合理的人防工程,在改造成办公楼的多层空间最底部,她们见到了孤身在会议室处理文件的阿清。   “你帮我守住门口,莲子陪我。”灵梦吩咐完金刚狼,大喇喇走进去。   “你的手下都很服你。”进去灵梦就不客气的坐上主位,正对着阿清把腿搭上议事桌,“虽然大家都骂你白眼狼,看来你给的福利还是很不错的。”   “闲聊就免了。”阿清没兴趣地瞪着死鱼眼。   灵梦也收起寒暄的意思。   “从上次找你问话起,已经过了三天,这段时间你也没闲着吧。”少女从兜里掏出枚瓶盖,用指头转着,神色漫不经心,却是无可违逆的表态,“告诉我夜枭的下落。”   阿清懊恼地叹口气。   “你要她的命,别把我扯上。”   “怕了?”幼鬼的语气咄咄逼人到莲子都觉得过分,“不过是清扫一只害鸟的窝。”   阿清没逃避她的视线。   “我们办事,只是让下水道和港口多些喂鱼的饵料,可你们,却能让整个大绿海都泛起赤潮。”   莲子不自禁打心底赞同,她从狩猎祭起,见惯的就是流血漂橹的惨象。   “那你考虑过里香的感受没?”灵梦忽然换了话题。   阿清这才厌烦地撇开脸。   “突然提她干嘛?不懂人心的恶鬼,也对别人的私事感兴趣?”   “她一直觉得对不住你。”灵梦自顾自点头。   “对不住我?”阿清阴阳怪气说,“比起她,我只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被她爸从垃圾堆里捡回来,身上沾着洗不掉的臭味。”   “是啊,现在还沾了夜枭的臭味。”灵梦眨眼把瓶盖捏成小球。   阿清脸色僵住了。   “我不是傻瓜。”灵梦抬手向身后竖起大拇指,“奥瑞斯一直在调查阿求姐与秘密组织合作的事。”   冷不防被灵梦指住,莲子一时愕然,随之涌起的是难压制的愤怒。   “破晓天火袭击她们搭乘的空船,肯定是从奥瑞斯那收到了情报。只是不确定这情报是否由你经手流出的。”   莲子视线来回在两人间打转——阿清的沉默,暗示着灵梦没推断错,这个不到十三岁靠蛮力肆意妄为的女孩,看事情的脉络很清楚,   “和我不同,里香是个重情义到愚蠢的女人。”灵梦口吻普通得像个正常女孩子聊着没兴致的天,“我怕干掉你,会让她难过。当初我们三个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但如果你的行为真的威胁到废舰城,恐怕不用我,里香会亲自找上门做个了断。要这就是你的追求,因为自己所作所为让姐妹间的路背道而驰,那我也没办法。”   金属小球从灵梦指间落地的声音,成了阿清开口回应的信号。   “我活在‘鳄巢’里,看惯了彼此吞食。在脏水里泡得久了,想上岸反而成了致命弱点。灵梦,被造物主选中的你,是不会知道,必须靠泥水保护,才能觅食求生的鳄鱼的心情。”   年轻的黑道掌舵者垂下头,失去了继续对抗的意志,她从哔哔小子里掏出块卡片,随手抛向阴沉瞪着她的幼鬼。   莲子眼尖地捕捉到那在空中翻转的是块读取卡,少女立马察觉到,这位奥瑞斯的代理人早有准备。   灵梦捏住读取卡,继续听着阿清交代。   “破晓天火的情报,在这块记忆芯片里,和我们的联系断绝后,夜枭就彻底失控了,我的人付出很惨的代价,才推断出那群食腐鸟几个可能的落脚点,至于害鸟会在哪筑巢,自己去做判断吧,我的城管大人。”   阿清陷入软软的皮质靠背里,给出最后的点醒。   “奈奈·翰伯顿明天在荷碧典兹举办大宴,考虑到她的背景,夜枭肯定会有所行动。”   莲子内心压力进一步加大到新的阈值。   无论目的何在,夜枭当初确实袭击了她和梅莉搭乘的森罗商船,而同样由森罗出身,还操盘着大项目的奈奈,难保不被针对。   “她真有胆子把东南财阀的权贵一锅端吗?”针妙丸飞到灵梦手心,抬起芯片很好奇问。   “那是个真正的恐怖分子。”莲子不自觉插嘴,“什么都干得出。”   灵梦霍然起身。   “在那之前,我会找到她,解决这一切。”   ——————————   阿清目视着灵梦一行离开。   发呆许久,才拿起批改文件用的羽毛笔。   一滴墨水从笔尖渗出,漆黑的液体球却违反重力,离桌面数厘米漂浮着,长出厚度稀薄的小身体,墨水成形的圆球状头部,睁开却是大块纯净的眼白,只点缀着个瘆人的黑斑充当瞳孔,整颗眼珠就是它的脑袋。   当她与那只眼珠对上视线,灵波霎时连结了两人的思维。   【你是个合格的拉幕人。】墨水怪迟缓落到账本上,【夜枭已经久候多时了。】   【她布置的舞台再华丽,面对恶鬼也逃不脱崩塌的下场。】阿清眼神笃定,【你们瞒着我,有后备手段。】   【彼此彼此吧。与Noir那两只蝙蝠的交涉,你又是何居心呢?】   墨水怪像只笨重的壁虎,攀上阿清手腕。   【奥瑞斯把重任托付给你,可你却在那头影鳄眼皮底下搞鬼。连我都难以判断你胆子到底多大——不,敢和我这样打上反人类烙印的‘拜龙余孽’勾结,你已经疯了。】   【你不也是吗?】阿清一指头把墨水怪弹得翻跟头,【背叛恩师、蒙蔽上司,连收容自己的家,也漠视被摧毁。】   墨水怪攀着桌边无力爬回来。   【我没有家,只是逃离了五年前的灾厄,苟活的小怪物罢了,没有能耐,也没有胆量,安稳的日子过着,都嫌太奢侈。】   眼珠里的黑斑扭曲紊乱,凝聚着浓厚的恶意,化成黑水流出来。   【但我看得出来,清,你心里在哭,虽然会相信鳄鱼流泪的人都被吃了,但你,为得不到的痴心妄想而痛苦。】   【我们都是棋子,被抛弃的丧家犬,明白这点却投身局中,不就是追求点可怜的欲望吗?】   它硕大眼球下裂开一张嘴,拉扯出无声冷笑。   【嘿嘿,小心被你的野心烧成灰吧。】   阿清双手撑住下颔,俯头蔑视着大放厥词的怪物。   【会议明天就要召开了,不拖住幼鬼和劫炎凤凰,计划无法实施,夜枭打算怎么对付她们。】   “眼珠人”重新变回一滴下坠的墨,在文件页面浸染开污黑,留下最后一句回响。   【龙已经很饿了。】   PS:作者沉迷崩坏3和FGO拯救人理不可自拔,求抱大腿。有ID可私信哦,FGO渠道服和安卓B服都可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斩云少女,苍色风铃(上)   为梅莉引路的千纸鹤,紧贴境界的渊面,乘风滑翔着。少女张开蝶翼高飞,能俯瞰到水面下属于她的秘密世界。说实话,对纸鹤为何能寄托灵性、这片时空为何能运转等问题,她也很莫名其妙,在龙之伤无意识的觉醒后,种种奇妙瑰丽、乃至违背常理的现象,因境界而成形的过程,都在自己感知中变得顺其自然。   穿过境界间激荡的涟漪,少女隐约听到摇铃在回响,明白已接触呼唤之源流——当她脱离定点显现的万花筒隙间,在无色漩涡散落的火花中,拍打着光翼踏足空船甲板时——置身沉梦之森上空、海拔七公里高的风与云之海,也再度见到了远方延绵天际的裂谷——龙在大地上盘桓所烙刻的伤痕。   脚下这艘深红色涂装的飞船,酷似一只奇形怪状的蝙蝠,隐藏于清冷云空,绚烂灵光所炼就的光之铃,是庇护它免受外界窥探的结界壁垒。   梅莉听出了那光为某种‘响声’的转化,和她对付荒神八目鳗时,凭借灵能之风所化成的天逆鉾一样,属于龙芽使意志升华共鸣成的宝具。   女猎兵也从漩涡中轻巧落地,抬头打量着关闭的隙间赞叹:“你的能力还真是方便啊。”   “小铃先生的请帖,我确实收到了。”身为遵守礼貌的客人,梅莉上船便收敛起境界力。靠普通的肉眼观察周围,也不乏新奇体验,她发现自己位于船上层的露天仓库区,有不少小孩正畏畏缩缩待在这,其中还有受伤包扎好、满脸哀容的,应该都是从风铃苑转移的学生。包括那位见过面的邮差明子在内,几位打扮各异的船员,正忙碌地分拣信件和包裹,弄得船就像物流公司的货物集散中心。   “赞巴尼号隶属热风快递局,是最富传奇色彩的一艘国际邮政船。”小兔姬摊手介绍道,“幕后老板就是银河广播电台的那只鸦天狗。为她工作的邮差们,以穿越战乱区、什么都敢运而出名,‘千音铃’觉得大绿海待不下去了,这些小鬼,就是此次托邮差押运的货物。”   “别把我们说得和人贩子似的。”明子放下工作过来,闻言不满道,“你不也托运了些古怪的东西吗?”   “沉梦之森的特产还是不错的,挺适合当收藏。”瞧女猎兵的怪笑,就知道她口中的特产不是啥常人能接受的了。   明子瞪她一眼,向梅莉做出邀请:“赫恩小姐,老师在船长室恭候您,请随我来。”   “和那只蝙蝠叙旧吗?那我就不打扰了,大小姐,上船愉快。”   梅莉跟随明子通过舰桥外的安全梯,走近位于船后部的舰长室,在进门前意外听到一阵低沉的朗读声。   “一个属于这个国家的孩子的笑容,消逝在烈火之中……”声音清和平静,像掠过从未有人踏足的苍空的风。   “懈怠之人,你一生都无法遇到你的敌人,你一生都不会真正的活着……”   明子停步示意梅莉“请进”,少女推开舱门,见到了朗诵者。   那是位披着军绿色大衣的女性,她倚靠在沙发上端着红酒杯读书,茶几上一台红色的老式录音机,正记录着让人出神的朗读声。   光凭面相看哪怕戴着眼镜,也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披肩鸦发系成秀丽的长马尾——敞开的大衣下,只穿着露脐黑色背心。她望向梅莉的脸孔,偏向亚欧混血,宛如被剥夺了生气的奢华牙雕,刻下苍白冷漠的知性,那份与红酒相配的精致美,萦绕诱人饮下毒药的醇厚魅力。   梅莉注意到她的翠眸隐隐泛着血光,好似一双猫眼浸泡进鲜血里,彰显异类神秘而危险的气质,加上女猎兵所说的“蝙蝠”,令少女不禁联想到某种稀少的魔人种血脉——【是血族么?】   “欢迎来到赞巴尼号。看来我从小桃子那要来的宝物,很好的充当了信使呢。”舰长室内装饰得相当雅致,站在落地窗前的另一位橘发少女,回身朝梅莉打招呼,她摊开的手心上盘旋的橙纸鹤,也飞到梅莉身旁,和红纸鹤绕着少女头顶戏耍。   换上蓝色邮差服的小铃,看似增添了几分清爽活力——梅莉在她眸中依旧看见了高山之巅的烈火,可见昨夜发生的惨案,无法打垮这位女性坚强的意志。   “小铃先生,让您久等了。”梅莉回礼道,“这位是?”   “初次见面。”朗读者把书盖在茶几上,起身大方地和她握手,“我是‘赞巴尼’号船长,绰号‘红皮’伊舟。”   她个头比梅莉足足高十多公分,英姿凛丽却不似小兔姬那般张扬:“姑且算是小铃的密友,赫恩小姐,欢迎你来船上。”   寒暄后双方各端坐茶几两侧的沙发上。给梅莉奉上杯香味沁人心脾的红茶,小铃才挑起沉重的话题。   “你早上应该去过风铃苑了?”   梅莉本想委婉地回应,可终抑制不住郁怒问:“是夜枭干的吗?”   “是我一位学生,成了可悲的牺牲品。有人以她的痛苦和孤独为食,喂养了噩梦的深渊。”小铃难掩怆痛地摇头,“让你见笑了,昨天说了那么大堆空话,结果,我又让他们无家可归了。”   “这不是您的错。”大礼堂见过的那些孩子们的笑脸,在梅莉眼前升起的茶水热气中湮灭,“您昨天和我说,您背负的不仅是为人师长的职责。建立风铃苑,或许有政治立场上的考量,但我在清晨见到那片废墟后,忽然明白您做的一切,无论出发点为何,比起那些只会破坏和腐蚀人心的卑鄙暴徒,要高尚无数倍。错的是夜枭,是残忍谋害您学生的人——这是常理公认的事实,灵梦她也很生气,说一定要严惩凶手。”   “灵梦是这态度吗?”梅莉难得的激愤表现,令小铃抿唇沉思了会,她忽然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沉梦之森?”   “我听说,您是作为联邦特使,执行密令而来,却被城主赋予了信任,参与到废舰城的重建中。”   “是的,我和阿求达成合作,为此利用了许多人。”小铃口吻冷静讲述着,“那个毁掉风铃苑的孩子的姐姐,就是西村晴,奉我命令到城主办公厅工作。因为我从她身边夺走了最后的亲人,却又忽视了她的心,才让邪魔有机可乘。”   梅莉放在膝上的双拳捏紧:“就算是我也明白的,西村小姐对您抱有感恩之心,才会服从安排,那么恭谨努力的去工作,人活着必须要展现价值才行。再说普通人被夜枭那类怪物盯上了,又怎能防范得住呢。”   “谢谢你为我开脱,梅莉。”小铃惭愧地苦笑,“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这句源自易经的古语,是我在收留学生时给自己立的座右铭,希望亲手搭建的温室,能帮助他们改变自身、改变彼此,成长为有志向、有本事的人。”   “然而在这乱世,待在像我这样的人身边,注定会被卷入纷争的漩涡,无论为功名、利禄、理想,他们都会走上无法回头的道路,投入历史铸造的熔炉。多少人身死名灭,追逐的不过是蜉蝣之羽的幻光。”   “小铃先生,您……”梅莉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番看破却无可奈何的话,她视线忽而聚焦到女人马尾系的金铃铛上,“您成为灵能者——不,是觉醒为龙芽使了吧。”   直到昨日才暴露“千音铃”之名真意的女人,坦然承认道。   “对不起,我隐瞒了身为灵能者的事实,我所使用的,是名为‘创始龙具’的力量,在新迦南求学时由恩师所赐。作为不成熟的龙芽使,我对站在深渊边彷徨的自己,抱持质疑和恐惧,封印这份力量达五年之久。”   “能克制对龙芽的渴望,先生您很厉害。”梅莉稍微想想自己要是不能再使用境界力的情况,就感觉胸口难受,头顶那两只飞得欢快的纸鹤,也差点不动掉下来。   “你觉醒不久,还纯粹得像在一片荒芜雪原上,刚留下自己的痕迹。”小铃提醒她道。   “迄今为止,引发沉梦之森这场风暴的因素,有两个特异点。”   小铃紧盯少女如有云霞卷涌的瞳孔:“那就是你和灵梦。”   “我和灵梦?”梅莉不解地问,她眸中瑰丽漩涡,在金色和紫色浸染间变幻无常。   旁听的伊舟船长适时补充道:“小铃的意思是,围绕你们两人发生的事件,将决定整个东南局势走向。”   小铃颔首赞同道:“我经历过五年前的噬龙之役,明白灵梦对这块土地的影响力。”   “那个孩子斩掉了为祸一方的暴君,却因手段过于酷烈,被人民恐惧视为恶鬼,在龙之子信仰流行的大绿海,想统治废舰城,就必须得到灵梦的认可,或干脆除去她。”   “白莲教明白这点,东南财阀明白这点,阿求同样明白这点,灵梦她站在了和过去亲手杀死的‘祸’相同的立场上,为无数人忌惮。这样被世间排斥憎恶的异类,为什么守护能轻易碾死的蝼蚁呢?我只明白,里香与我少数几个人,是让她对人类仍抱有期待的存在,决不能做出辜负。”   “但阿求,她对灵梦的态度,她的目的,在奈奈·翰伯顿代表的森罗势力出现后,我就无法做出预测了,现在又加上了你。梅莉,一位不知底细,却变数极大的根源使,突然空降到暴风雨前的废舰城,与灵梦纠缠在一块,这绝不是巧合。”   在场之人都明白这番推断是正确的。梅莉想鼓起信心微笑都做不到了,莲子和她的预感都没错,原来她们,从搭上森罗前往旧大陆的船起,就已深处飓风眼中心。   “梅莉,为了查清真相,请问你能接受我两个委托吗?”   小铃郑重地站直,向她鞠躬。   “明日的荷碧典兹宴会,希望你能陪同我面见阿求。”   “先生,我本来就打算去的。”少女调整好呼吸,恢复了从容的笑。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私人请求。”小铃肃然伸出右手,“身为风铃苑的大家长,本人责无旁贷,今晚一定要找回我家迷路的孩子们。我需要你的力量,来对抗夜枭。”   半空滑翔的橙纸鹤,倏然落入梅莉指间,她拉起小铃的手把纸鹤塞入掌心。   “当然,我会让它来传递成功的消息的。”   “谢谢你,梅莉。”小铃终于松了口气,“灵梦她们来之前,在船上逛逛吧。或许,对你思考如何成为龙芽使,有小小的帮助。”   PS:庆祝出武藏、闪闪、王哈,所以作者菌更新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斩云少女,苍色风铃(下)   “我很高兴和梅莉这样,白天和船员捉迷藏,累了看看云,到了晚上,抬头就是触手可及的星辰,仿佛没有哪到不了的地方。“   梅莉还记得,这句话是偷渡时莲子说给她听的,当时她们躲在商船的餐厅偷吃晚饭,夜深时刻无人打扰她们欣赏星光,莲子温柔的笑脸沐浴着绚烂一夏的星空,让她好想留在画布上,因前途处境淤积的愁闷,全在聊天和美食饱腹的幸福中平息,那昼夜不安的短暂旅途,如今回想起却有那么近乎永恒的一刻。   少女见过数目足以遮蔽天空的飞船,但真正登上去的屈指可数,事实上从澳洲偷渡到旧亚洲的跨洋远航,是她人生中本该最值得回味的处女航,然而那也只是靠自身异能和莲子的黑客技术,偷偷摸摸在船内充当透明人,遭遇破晓天火袭击后,全船上百名乘客更是只活下她们两个。   独自待在赞巴尼号甲板上吹风,半个月前跌宕的记忆,随眼前的云飘来又散去。这艘邮政船给她的感觉很舒服,规格自然和蓬莱号那样的巨舰无法比,但却装上了充满活力的钢铁之翼。对于把天空也当成人间一部分的飞天邮差们的生活,她还挺感兴趣的,很像小时看过的旧文明动画——描绘的少年少女把面包片、小刀和手提灯装进书包,向飘扬在灯火与云海尽头的天空之城进发的冒险故事。   自己是否也是那样对远方燃起了向往呢?   梅莉在遐想中放空思绪后,便顺着安全梯下到底舱。   或许是白天人都集中在舰桥和货舱区的缘故,作为船员日常起居的生活舱显得很空旷,梅莉随意张望闲逛,路过一间敞开门的卧室时,忽然被里面摆设物的特色吸引,又倒走两步回来,瞧没人就溜进去了。   明明是卖相很普通的船员房间,却见缝插针地安置着类似植物架的化学仪器,用来固定许多装满绿色培养液的试管。核桃大的怪异种子在试管溶液中浮动,种子被刻写铭文的金属圆环从中间箍住,透明的浅绿色胞衣包裹着内核,简直像放大后的植物细胞。   梅莉凑近木桌前低头观察一根像刚开封的大试管,被她盯住的那颗种子,似乎因少女的接近而遭遇某种神奇力量催化,跟见光生长般凭借金属环勾勒的腰部,膨胀变成葫芦形状,还冒出轮廓清晰的短手短脚,顿时吓了梅莉一跳。这只受自然祝福的新生儿,纵身轻巧地鱼跃跳出试管口,落在桌面上的身躯圆乎乎的,如一只翡翠雕刻的雪人神像,眼珠五官都似由宝石妆点,摇晃脑袋憨态可掬走动的形态,可爱度如一百磅大锤直击心扉。   “有一只恩格罗,在你身边绽放了。”睁大眼颇为惊喜的梅莉背后,冷不防传来声招呼,明明是澄净的女声,却坚定有力得一如成长后的少年。   梅莉回头见到一位差不多和她同龄、有着醒目酒红色短发的女孩,正站在门口眼神平和地注视这边,眸中恍惚连着绀碧的青空。   少女穿着简朴的居家服和紫色长裤,似乎是少数民族的习俗,她眼角下纹着两道紫罗兰色面纹,发辫和玉制头饰也暗藏着古老的出世感,整个人端庄沉静,如水波中绽放的睡莲。   “恩格罗?”梅莉小心抚摸着顺着她手臂爬上肩的小可爱,触感和坚韧光滑的弹性果冻一样。   女孩点头走向她,这人貌似不苟言笑,可在视线接触到名为“恩格罗”的生物时,却流露怜爱的温柔。   “是新迦南诞生的精灵,在我们族里地位相当于本地的‘卜酷塔’。来到沉梦之森后,我采集了龙之伤的晶体样本,催生了一批胚胎,似乎嗅到神的气息,它们变活跃了。”   “你就是小铃的客人吧。”觉察到梅莉对她本人的疑惑,女孩右拳摁上胸口,行了个古朴的礼节,“我叫娜琪亚美,是这艘船的领航员。”   梅莉刚想问好,娜琪亚美轻轻招手,恩格罗就像和母亲戏耍的小童,从梅莉肩头滑落,跳进这神秘少女的怀抱,“请随我来。”   梅莉一头雾水跟着娜琪亚美往外走,在船舱里绕来绕去时,她偶然回头,却见到两个眼熟的小丫头缩墙角边,看来偷偷跟在她们身后一阵了。   梅莉第一眼认出两人是风铃苑里被她赠与了折纸鹤“魔法”的小桃子,还有她抱着补丁布娃娃的朋友。   心里涌出的难受让梅莉停步打招呼:“小桃子。   “梅莉姐姐。”女童脸上压抑的表情,在喊完人后就转瞬如被水冲塌的沙堡崩溃。   “大家都不见了。”她再忍不住冲出来,撞到梅莉怀里嚎啕大哭,“老师叫我休息,可我睡不着,一闭眼就死了那么多人……小绿姐……小绿姐也变成怪物了!”   梅莉慌张失措搂住哭个不停的女孩,温热与脆弱发颤的娇小身躯,让她觉得陡然接住了沉重的包袱。   “不要哭泣。”娜琪亚美见状无奈地叹口气,将小桃子从梅莉怀里轻柔拉出来,蹲下身抱住她的肩侧安慰道,“人的灵魂活在思念中,让泪水流出来,灵魂就会变单薄的。”   她的话如奏响催眠韵律的咒语,让小桃子啜泣声渐渐变弱,被鼻涕泪水阻塞的呼吸,也顺畅许多。   “是啊,别哭了,我们回去吧,姐姐们应该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另一个小丫头把脸埋进布娃娃的脑袋,可她眼睛明明也红肿了一圈。   “吉儿。”小桃子无助地摇头。   “乖,恩格罗会保佑你们的。”娜琪亚美用拇指拭去糊满女孩脸颊的泪水,她肩头攀爬的恩格罗也使劲跳到半空——这只能感应人心的奇异精灵,瞬间拉长了橡皮泥似的身体,分裂成两半,扑向两个小丫头,化成玉制护身符一般缠绕在她们手臂上。   娜琪亚美又挥手呼唤不远处一个看热闹的、和她同种族打扮的小女孩:“可巴克,带她们去帮忙布置祈愿树,等晚上吃大餐。”   目视孩子们没精打采地离去,娜琪亚美也没示意梅莉跟随,又沉默着在前面引路,穿过锅炉房来到一间封闭的小舱室前。   “娜琪亚美小姐,请问我们去干什么?”梅莉看着她拉开扇圆形小铁门。   “每位受邀来赞巴尼号的访客,都要参拜天心上人,这是船上的规矩。”娜琪亚美迟疑着道。   “她是泪痕教的传火者前辈,也当过圣白莲的导师。”   根本没想到船上还有这种乘客,梅莉稍微发蒙后,也跟着弯腰的娜琪亚美,匍匐钻进舱室内。   房间不过三坪大小,焚烧缭绕的熏香隔绝了船舱外的机油味,地板上铺着鹅黄色榻榻米,厚实得能让人舒服的打滚。   梅莉见到一位穿戴朴素白袍的尼姑坐在小神龛前,佝偻驼背、身形衰老的她仿佛随时可能寿终正清,尼姑眯着眼神态似正陷入睡梦中,膝上横置着一柄镶满银环的锡杖。   娜琪亚美绕过老尼姑来到神龛前,参拜完就退后跪坐在旁边低头祷告,梅莉好奇打量着神龛里供奉的雕像,那是一株大气磅礴的御神木木雕,状如通天塔,盘绕着直欲翔天的青龙。   “我问你,根源之女哦,为什么来这。”老尼姑突然半睁开右眼,随着开口说话,脸上布满老人斑的肌肉僵硬抖动,声音虽沙哑冷淡如铁铲铲石子,却自有老而弥坚的底气。   梅莉怔住片刻,这个问题笼统到让她头脑空白。   “我想,应该是为了追逐梦吧。”   答案似乎并未令这位致力散播天启的传火者满意,她目光开合间闪烁森森冷意。   “你听说过大巡礼么?”   梅莉颔首:“略有耳闻。”   少女回想起在森罗图书馆,与莲子搜集关于废土各种民俗传说的事。   “每逢千年,巨大空虚的灵魂,将代表世间深沉的悲痛,自黑暗中而生。”天心上人低眉慨叹,“无数殉道者为了纠正扭曲的世界,甘愿献祭,舍弃不净的身躯,来弥合黑暗的空洞,让世界回归自然之流中得以重生。   “而这一过程,被称为大巡礼?”梅莉试探问。   僧侣忽然摇响锡杖头的银环。   “传说将有‘圣王’引导巡礼而诞世,而为孕育圣王,就需要合适的龙芽使。在新迦南的‘言灵’中,龙芽使的定义,乃是在龙芽引导之下,调停世界之物。如今新的混沌将至,播撒于大地的种子纷纷发芽,为了开花结果之时,聚集于人心灵中。”   “这预言充满宿命感呢。”少女仿佛听人述说着一场荒谬大梦。   天心上人如坠地枯叶的尖耳朵,因梅莉的低语而微微颤抖。   “伟大的青龙,在地面刻下伤痕,那是孕育王的胎宫,你的能力,让你看见了什么?”   “深渊中的一切——”梅莉茫然与僧侣那双完全变成眼白的眼珠对视,“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像火烧剩的灰烬,被黑暗的水吞噬,我记不起来。请问大师,如果真的有青龙神,有向它祈祷的我,那我们寻求的到底是何物。”   “我已如朽烂的木雕,尸居余气,无法帮你见证,愿意的话,就跟娜琪亚美去寻找时机吧。”天心上人把锡杖平放在膝上,望向闻言抬头的红发女孩,“她是泰希克一族的斩云天女,为龙芽呼魂之人。”   ……   ……   “她会觉得天心上人胡说八道吗?”   船长室里,伊舟无聊地放下书,把注意力集中到身旁读一封信的小铃身上。   “哪怕不相信圣王存在,但引领一个时代、在历史幕后推动人类前进的英雄,总是会出现的。”   小玲的这番话让伊舟听得打了个呵欠。   “我见惯了有觉悟的英雄,这份觉悟会带来信念,铸造胜利,但也会让你明白,在未来注定会迎来悲惨的结局。”横跨世界无数地方天空的船长,早已对天空下的世界不抱有过多的期待,“明白得越早,越是如此。”   小铃手里的信纸被捏得轻微变形。   “事已至此,深陷乱云中,也找不准方向,只能闯过去了。我从来都是个行动派。”伊舟抬动着自己似乎不太灵活的右手,“大绿海又是逢龙遇虎的时节啊,我断的手虽然长回来了,但这几年,战斗的可怕仍然让人做噩梦。”   “伊舟。”小铃凝视着身旁依偎的可靠身影,眼神中的感动分外含蓄,“辛苦你了。”   伊舟笑着爽朗饮下一口红酒,她猛然抱紧小铃,把人俯身压上沙发,捏住女孩如珍贵艺术品般把玩不厌的下巴,重重吻了下去。被久违的狂乱气息侵略,小铃也本能的挣扎着、扭动着,两人发热的脸印在一块露出痴态,红酒液成了荷尔蒙最亲密的信使,顺着纠缠的舌头唇齿溢出,在贪婪与迷醉的流动中,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和味道。   “这就是报酬。”伊舟急剧喘息着,双眸沸动着愛欲之血,“我的小铃铛,你真是美味。”   小铃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也染上枫叶之殷红,她捂住了恋人渴求更多的唇,别过头,没说话回应这份爱。   “不会再把你让给司马阿求了。”体内澎湃的对怀中女孩的巨大渴望,让伊舟想完全化成灼热的血液融化她。撩动起那双马尾上缠的金铃铛,伊舟喜欢听风铃在天空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已经辜负了你的信任,回赞巴尼号上来吧。”   “明天,我会和她对质。”小铃决绝地推开恋人,与她凛然对视,“当年我们曾交换了愿望,我想知道,过去五年,她到底变成怎样的人。”   “还记得吗?”伊舟眸中轻云蔽月似的陶醉,被冷峻的天空风霜覆盖。   “五年前我就和你说过,她有着羔羊的外表,内心却藏着虎狼。”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地一沙鸥(上)   “娜琪亚美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梅莉四处逛完后,一时颇感无聊,突然向摆弄飞行器的红发少女询问。   “为什么这么说?”被她好奇心骚扰的对象,细心调整好飞行仪表,才转头回应不明所以的提问。   这里是位于船尾的停机舱,拜访完神婆一样的天心上人,梅莉就跟着娜琪亚美继续赞巴尼号的观光体验。作为船上的领航员,少女的座驾形似一只翼身融合的魔鬼鳐,这种型号的先锋艇,和莲子最近常驾驶的地效飞行器类似,后座旁还固定着行李和做工朴素的登山木杖。娜琪亚美此前穿的居家上衣,已换成了无袖的黑色民族服饰,她又紧系了一件褐色斗篷,做好出航准备。原本气质亲和的女孩,展露出被天空风霜洗涤后、冷淡干练的姿态。   “天心大师不是说你是为龙芽呼魂之人吗?在新迦南一定很受崇拜吧。”   娜琪亚美抬手盖下宛如乌鸦面具的飞行帽,目光透过防风镜,淡漠注视着梅莉。   “呼魂女说到底不过是基于萨满信仰的产物,而我们泰希克族,在新迦南是相当弱小的部族。没必要在意天心上人的评价,我只是个普通的领航员,被伊舟收留、稍微能派上用场罢了。现在龙之伤堆积了危险的灵压云墙,如果你要去,我能提供一点帮助。”   “哈哈,有空再一起去吧,那里真是难忘的绝景啊。”梅莉尴尬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娜琪亚美会用大通话来解释,显然是反应激烈的证明了,或许那重身份对她来说不是能随意讨论的话题。   娜琪亚美又不太在意地点头,她打开出舱口闸门,像听风感受天空涌入的气流后,乘坐先锋艇利落冲出去。梅莉目送着晴空拉开帅气的尾迹云,似划下一柄利刃将云团斩断,她总觉得擅长飞行驾驶的女孩都很美,明明没有翅膀,却能把自己和太阳的距离不断拉近。   【嗯,莲子就这点也很吸引我呢。】   少女遐想着心情放松了些,重新回到上层船舷边看云。   “赫恩小姐,你朋友们来了!”明子在瞭望塔挥手呼喊。   梅莉不自觉开启灵感多普勒境界,“眺望”到从远处城区方向飞来的UFO——那艘城管专用的“玄爷”号,接近后开始脱离光学隐形状态,在娜琪亚美的引导下,实现了与邮政船空中对接。   一行通过钢梯踏上甲板的来客,带头的正是灵梦。   “久等了。”白大城管指向身后登船的几个人,“我把能帮上忙的都带来了。”   “哇,这就是传闻中,点燃‘绯红革命’导火索的赞巴尼号吗?”   梅莉迎接到的城管小队,除去她时时挂念的莲子,还有装备迷彩工兵服、兴奋得到处张望的里香,一个绰号似乎叫“金刚狼”的游侠,以及灵梦的头部挂件针妙丸。   作战会议是在船内驾驶室召开的。闻讯赶来的小铃和伊舟船长召集了手下,包括明子在内的几位邮差,甚至连那位保育员大妈,也将作为战斗员加入营救队伍。   “阿清把破晓天火的贼窝全标记出来了,其中有三处都被她手下用命探清,只有一处不敢轻举妄动。”灵梦站在圆桌旁把全息投影打开,打量环绕着房间神态各异的人群,“我会把情报传给大家。”   “旧自来水厂?”里香查明哔哔小子载入的信息后面露难色,“那不是上次大战中,被清剿的拜龙教据点吗?因为灵压污染太严重了,现在都没人愿意去重建,对我这种普通人绝对是地狱啊。”   “看来夜枭把巢安在这里了。”针妙丸绕着地图投影乱飞,“灵梦,我可不会干太危险的活哦。”   白城管似乎对指挥这群乌合之众也头疼,把皮球直接踢给了有资格的话事人:“小铃,既然恢复了斗志,作战布置就交给你吧,你来分派任务大家也放心。”   特使大人不愧为人师表,视线转了一圈,所有人注意力就集中在她身上。   “诸位能帮无能的我挽回危局,实在无以为报。”小铃深深鞠躬,“风铃苑在籍学生、老师三百六十七人,有两百八十四人被带走,我们必须在入夜前救出他们,敌人是夜枭和幕后的心力使,还有我的学生。”   她眸中藏着恳切、拜托正对面的灵梦:“能作战的人手有十一人,除去后勤组,需要分成强袭与营救两个小队。灵梦,引蛇出洞的重任只能托付给你了。”   “我会通知白思音出击地点。”灵梦答应得很果决,梅莉知道她正为此而来,“到时由我和她一起跟夜枭正面了断。”   “那作战成功的关键,就在于梅莉小姐第一时间找出被拐走的学生,把他们安全护送回船上了,全程要防备鬼芽尸的干扰和陷阱。”   “我会小心的。”梅莉紧张地举手。   灵梦转头指向自己强拉来的临时工三人组:“我这边让莲子保证信息交流畅通,针妙丸当斥候,金刚狼负责清理撤退路线上的敌人,通通派上用场了。”   “那由我和梅莉作为潜入的主力。”小铃认可了她的指派,“明子,云波,赵将军,你们三位也跟我一队,全力保证学生的安全,没问题吧。”   “我还挺想和夜枭再打一架的。”女猎兵遗憾地摊手,“不过心脏少点刺激也好,最近酒喝得太多了。”   “我只想早点救桧丸。”云波大妈嗓音沙哑如低吼,“他还那么小,现在肯定饿得、怕得在哭。”   “云波姨。”明子安慰着这位失去孩子们的大妈妈,“别担心,凭咱们这些人的实力,绝对能把桧丸毫发无伤救出来。”   “不要低估幕后黑手,靠单纯的暴力可赢不了心力使。”伊舟低声斥责着明子,可视线却在直视小铃,“做好心理准备吧,我们面对的可能不再是小孩,而是一群黑夜中可怕的恶鸟。”   小铃沉默片刻,坦然回应伊舟。   “你在船上负责接应吧,如果不能把他们的心带回来,我也白白辜负萨丽艾尔导师托付的龙具了。”   “那接下来——”灵梦用食指尖在全息投影上,面无表情地划下定位的红圈,放大那一块旧自来水厂的立体地图。   “针对事件与敌人的特殊性,决定战术安排的细节吧。”   …… 第一百四十章 天地一沙鸥(下)   “这回是去找夜枭的麻烦,虽然有灵梦那家伙牵制,但我心里还是很害怕。”   莲子远望云海的眼神,让梅莉莫名产生些烦闷,那不是望着美好天空该有的眼神,她想看清挚友眸中的阴霾。   “目标是敌人老巢,不知会有什么陷阱。梅莉,连‘蓬莱号’都被夜枭攻破了,她诱拐小孩的阴谋肯定更恐怖,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威胁到你安全,就立即抽身离开。”   “没事啦。营救计划安排得超周密,何况还有莲子你随时提供后勤支援,就算有突发状况,凭我们的组合也能应对的。”见挚友像刻意在避开她目光,梅莉不乐意地嘟起嘴。   作战会议结束后,‘赞巴尼’号就向灵梦定位的坐标起航。她和莲子趁着备战期空隙,来到瞭望塔上交流情报和看法,但显然莲子对参与到营救中抱有不安。   “都怪我无能。”挚友懊悔的语气,让她听得很不舒服,“硬要跟去的话,只会拖累你。其实梅莉你觉醒的现状,或许我回归森罗,能给你更多的帮助。”   “莲子!”梅莉猛地生气了,抓住莲子肩窝把那无力的身躯扳过来,彼此正面对视,“不要太看轻自己!明明也有我做不到的事,必须靠你的。我们不但要救回学生,还要闯出废舰城的风暴,去更广阔的天空下,这些都是你答应我的,别忘记了!”   她盯住那双惶惑乌云被雷霆撕碎的黑眼睛,突然意识到其中多年都倒映着她的面容,慢慢恢复微笑:“还记得大一选修课上,有次你被朝仓学姐挑中做实验报告吗?那望着同学们的表情,简直在哀叹‘哎,该怎么向这些小白鼠解释’?那时我都觉得你的气概,真是个伟人呢。因为有莲子,我才能任性又安心的走到这一步。”   “梅、梅莉,你也太夸张了。”莲子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明白挚友想让她重拾自信,这种宠爱近来总是在她饱受煎熬时,像熬稠的蜜淌满内心——真是的,梅莉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又温柔了?   “好吧,从教授那逃离,让我再遇见了你,现在又逃回去确实不像话。”   “嘻嘻,按莲子你的说法,人生不是非零即一,而是很多事象的叠加态,我们所做的事,众多的选择,造就了生而为人的丰厚意义。”神情庆幸地拥抱住挚友,梅莉把头枕在她肩上,比晒太阳的猫还惬意。   “我是个超容易迷路的性格,所以我们未来的导航,就交给你了。”   莲子觉得身心都变成了酥软的棉花糖,少女春风拂煦的笑,所带来的温暖呼吸,落在她脖颈上,那被大绿海浸泡得冰冷留存的胸膛,也涌起电解似的热流。   “在船上逛逛吧。”梅莉牵起莲子手撒娇,“将来一起乘坐它旅行。”   莲子无奈地被拉走,想着“明明大敌当前还这么开心,真拿她没办法啊。”   “该吃饭了!”   她们逛到食堂附近时,正好碰到明子给孩子们放用餐广播,在临时摆满餐桌的饭厅,竟有一颗白色树干的祈愿树,被栽在门口边的大花盆里,枝叶上挂满了琳琅的风铃和彩笺,梅莉还见到几只写着祝福语的千纸鹤。   “这是娜琪亚美从龙之伤带回来的黎明树幼苗。”小铃也刚好在用餐,她和灵梦坐在离树不远的靠窗位置,城管面前餐盘上堆成小山高的食物,正被风卷残云般消灭掉。   “都是些很好的愿望呢。”   “所以才让人想帮他们实现啊。”小铃会心一笑,“要吃饭吗?虽然算不上珍馐,但对船上来说也准备得不容易了。”   “是给孩子们的欢迎大餐吧。”梅莉也合掌感谢道,“那麻烦招待了。”   于是她拉着莲子去排队领餐,事实上连早餐都没吃的梅莉,正是被菜香味吸引到了附近。   午饭用料相当之丰盛,掌勺的云波大妈,动作迅速地给端着餐盘的孩子们,有序分发着午饭。   梅莉四人聚在一桌,原本呆在不起眼角落的明子,沉默用完餐后,也磨磨蹭蹭凑过来。   “老师你没通知阿晴,让我很不安。”她犹豫了会向小铃提道,“毕竟出事的是小绿,如果她知道妹妹……”   “明子。”小铃决然地打断了她说话,“阿晴不能插手这件事。”   “小芽呢?”斜眼看着明子被赶跑,把盘子舔空的灵梦又开始扫视附近用餐的学生,突然皱眉问。   “也在失踪名单里。”小铃黯然回答,“苏晓也不见了。”   梅莉小口啜着面包汤,边观察灵梦的反应,但白大城管只是起身去和差不多同龄的孩子们抢饭了。梅莉顺便见到小兔姬正和某个光头男孩同桌,喝着酒逗他吃饭,那是狩猎祭上救的孩子之一,此时他那显眼的光头,都包满纱布绷带,鼻青脸肿惨得像被犀牛蹂躏过。   “那孩子伤得好重啊。”   “是我打的。”小铃放下竹筷淡然道,“学生不听话,有时体罚还是必要的。”   梅莉头冒冷汗,赶紧转移话题:“赵将军很擅长处理和小孩的关系呢。”   “许多学生都喜欢她。”小铃优雅地拿餐巾擦完唇,“虽然我没权指摘别人的生存方式,但或许拿教鞭比拿枪更适合赵将军。”   莲子撇撇嘴道:“她不喝醉倒蛮像大家闺秀的。”   “赵轻婵出身西亚边境地区的孤儿院,十二岁才被大人物看中,秘密加入了联邦PLA。”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俏皮口音,梅莉转头见到一只渡鸦,飞扑到莲子脑袋上夸夸其谈,“也就是说在成为战士前,她也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鬼。”   “记者小姐?”梅莉掩嘴惊道,比起上次遭遇的乌鸦使魔,这只渡鸦个头比猫还大。   “喂,快下来啊!”莲子抓狂地驱赶着头顶的扁毛畜生。   “叫我文文好了。”乌鸦躲开挥打的手,落在空饭盆上强调。   小铃倒是挺自然地问候道:“社长你应该小心点,我现在看到鸟都有点过敏了。”   “别迁怒啊,我可和夜枭不对路。”乌鸦歪着脖子对梅莉道,“上船的感觉如何?”   “很不错,船员很有魅力,饭也很好吃。”梅莉把勺子放嘴里含干净,她很享受这种和朋友吃食堂的感觉。   “哈哈,这可是我引以为豪的信使们。”文文振翅一股挥斥方遒的气派,“热风托起勇往直前的羽翼,在苍空开辟无垠的航路。”   “有点羡慕呢。”梅莉捕捉到窗外驾驭着先锋艇的身影——娜琪亚美遁入云空的轨迹,有如划过一只孤高的信天翁。   “羡慕吗?”乌鸦贼笑着,“为了生存,鸟儿才会竭尽全力扇起翅膀吧。”   梅莉听出了这促狭语气下的沉重,她回想起不久前娜琪亚美的自白——【我们泰希克族,在新迦南是相当弱小的部族。】   “其实刚才作战会议,我也有偷听了哦。”似乎挺满意梅莉的反应,乌鸦挤眉弄眼道,“五年前,正是和这差不多的阵容,对祸发起斩首袭击,为了救那些小孩,还真是出动了不得了的战力啊。”   “社长能帮忙就更好了。”小铃‘温和’地死盯住它。   “这只多嘴乌鸦不泄密,就谢天谢地啦。”灵梦把餐盘一放终于饱了,“快点吃吧,我们要到了。”   ……   飞船逐渐驶入低空,降低航速在大绿海风浪咆哮中俯冲,前方地平线已显露苍翠丛林内冒出头的建筑残骸尖顶。   吃完饭的梅莉等人,来到船头甲板吹风。   盘桓沼泽上空的点萍青潮,比起昨夜要稀薄太多,它们大都已化为波浪倾覆间流失的泡沫。   然而却有一只虫子,飞跃浩渺的烟涛,再次来到灵梦眼前。   晶莹的翠翅和尾须颤栗着,头顶摇晃的心形灯笼,闪烁着粉红萤光,哪怕在白日也交织耀眼的光晕,似述说着它生命的激动。   “这不是昨天那只点萍青吗?”莲子不敢置信道,“我们给它取名‘鮟鱇’来着。”   “还没死?”灵梦也瞪圆眼认出来了。   “它好像离不开你了。”梅莉由衷发出喜悦的叹息,这只昨夜祭奠仪式上爱亲近人的虫儿,能在如此广袤的天空中,穿越小铃设置的心力障壁,寻找到灵梦——这近乎奇迹的概率,怎能让人不相信她们间建立了美好的联系?   灵梦抬起左掌,让竭力在空船气流中追赶的点萍青落上来。   这场漫长的飞行,似耗尽了虫儿最后一丝精力,它已非常虚弱,安静地趴在手心一动不动。   “能用这点寿命尽情飞行,你也活得挺自由呢。”   随着灵梦的细语呢喃,一轮青色的“太阳”集聚在她掌心,与虫儿身上的光辉共鸣,嫩芽自光中生长,如丝织茧般裹住点萍青,最终封存为一块翠色的琥珀。   少女右手伸进衣领里,掏出张通体漆黑、仅有空空独眼的面具。她把种子状的琥珀嵌入眼眶内,剔透如翡翠雕琢的根须长长,在假面上扎根与之融合一体。   梅莉从没见过灵梦如此小心的模样,那珍视、深怕失去最后一件宝物的面容,甚至让人心底不由浮起悲伤与怜悯的心情。   在这个她目睹太多奇迹的阳光灿烂的天地,云海如同抽穗扬花的麦田。梅莉的心沦陷在天空中,远方的风吹散“麦浪”,撕碎着随云墙层层跌宕的灵魂。那涌动在金黄帷幕后的暗云将至,所有思绪缠着羽毛,一起化为有翼的东西,飞向她未知的地域。   ————————————   火在洁白的指尖摇曳,映亮了塔内光景。   白思音见到被塔幽闭的罪人,静坐于巨大织机前,从塔外闯入的点萍青虫尸,把这里铺满成萤火的坟墓。   “博丽菖蒲。”火从指缝蔓延至她的整只手臂,“你知道些什么?拜龙教背后的怪物们,这次找上夜枭,还是为了相同的目的吗?”   “目的?”女人抬起空洞的眼眶,“你指灵梦的话,照顾了她这么久,还没发现吗?”   地上数千的虫尸忽然被星火点燃,陷入一片瑰丽灼烧中化成余烬,却奇异地没扩大为火灾。   “阿萍她帮你养大了灵梦,从不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她希望灵梦能平安活着。你连这个愿望,都亲手毁掉了。”   “阿萍是错的。”这个名字令菖蒲停下了脚踏板,“龙之子绝对无法逃避自己的未来——”   “灵梦还没继承博丽巫女全部的力量,她离我们代代封存的禁忌更进一步,就是真正的无敌。”菖蒲撑着织机颤抖站起,来到爬满虫子的石台前,台上铺着数件几乎裁剪成形的衣布,褒衣博带,襦袢绯袴,不知正值芳华的少女穿上会是多么的美丽。   “那些人企图利用这无敌的力量。”劫炎飘拂的白发仿佛火炬,让菖蒲兜帽下可怖的脸无所遁形,“但你呢?灵梦和祸的生母——背叛博丽的射龙巫女,你就甘心在塔的棺材里腐烂?”   “这双手已无法操弓执弦,我只是个织布的老婆子。”   “菖蒲,你在求死。我闻得出你身上腐朽的臭味,来自死的决心。可为什么,五年前失败后,你就一直苟延残喘?”   “因为还有人需要我。”细细凄凉的浅笑,已无法在她脸上看到,“不管是生是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执念早就让这具躯壳,朝着命运摇转的方向粉碎。”   她竭力抓住布匹扬起。   “妹红,这世上有两种人模糊了生死的概念,一种如你,是生存战胜了死亡,视生命为虚妄,另一种为死所困,认定死亡为永恒,可两种人都是被龙之泪淹没的囚徒,眼睁睁见世事斗转星移、化为消散的尘埃。”   白思音由衷感到一股天意取代了心里的魔怔,她在巫女所织出的布匹纹路上,看见了漫长光阴的流溯,她恍惚遭遇了自己多年前的宿命——那个人跳起倾国的《敦盛》之舞。   不老不灭的魔女,任凭心情催火光波动,照在白瀑披散似的长发和纱布上,流淌如血。   “我和西门葬幽,有过一场关于生与死的争论。”记忆里,她蓦然被遥远的伤疤痛到。   “幽幽子她——”菖蒲将黑色麻线穿入缝衣针,“就是我说的另一种人。泪痕教与我们博丽同出一脉,她的剑术如死一般强,是参透了龙芽之理,能斩破这尘世壁垒的意志所淬炼的剑,却唯独斩不断自身的业力。”   “忘记成佛的亡灵,无法诞生出新的生命,不会死亡的人类,无法知晓喧闹的冥界,生生生生暗生始,死死死死冥死终①。这世上生命之火,无时无刻苏生又凋敝,终逃不过永劫潮汐的回归。”白思音明白菖蒲提及那位友人的真意,正如她手中焚灵之火,能同样平等地燃尽万物,却烧不掉人生五十年恍惚的一场大梦,“对我们来说,生命已无法用死来衡量,反而缺失了重要的存在,孤独至此,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你就这样说服自己?”菖蒲的惨笑声、像挥钝爪撕开喉咙的异物,“宁可忍受劫炎把自己烧成灰,也不愿用那光与热去孵化新生?”   “那场争论发生时,夜枭在旁听——”白思音神态愈发惘然,“她当时还叫小夜莺,本该烧死的女孩,却顽强地活着,那啼血讴歌生存的姿态,让我冰冷如死灰的心也像烤着篝火般有了些许温暖。可我点燃劫炎、想为火堆里舔柴的挣扎,却再次葬送她的命运。”   “我们都被过去的鬼魂缠上,放任无数冤灵把我们拖进深渊。”菖蒲一阵死咳后才道,“既然后悔,那就爬出来,龙芽是开拓前路、扭转因果的力量,甚至能让这颗行星起死回生,当它被圣女从龙那解放的时刻,就给了我们谁也无法剥夺的自由。妹红,你和我一样,但我已决意成黄泉枯骨,而你还能继续浴火飞翔。”   “燃烧从来都是不完全的,灰烬是留下的错误,我们所贪求的光热,超出薪柴能承受的极限太多。”白思音发出轻若羽毛的叹息。   “我该去和灵梦会和了,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菖蒲枯枝一般缝衣裳的手僵住了。   “如果可以,替我向灵梦身边——那位拥有根源之翼的少女问好吧,这里有一位能帮她理清命运丝线的女人,等候着她的到来。”   白思音转身跃出窗口,卷起燎燃霞翼的不死鸟,在穹苍烙刻下一道煌煌红痕。   被世人如尘埃遗忘的罪囚,扶着墙来到火鸟离去的窗前。   哪怕凤凰的光无比刺眼,依然有鸥鸟聚集在码头、渔船边,追逐着被人丢弃的散发腥臭的饵食。大绿海日夜风起云从,却也从来放纵平庸之物的存活。   “雨快点来吧,无法阻挡的泪痕之潮。”   她想起那难以割舍的骨肉——被大风大雨折翼的二色莲花蝶,依然在遍地泥泞中爬行,入髓的悲痛反而化为酸雨的毒露,滋养着这身朽烂残躯。   “谁不是天地间漂流的沙鸥,亘古浮沉的一尾蜉蝣?可我的孩子,不要辜负能飞翔的翅膀。”   PS:① 文中标注的此句话,引用自我的入坑作《东方永夜抄》,妹红与冥界组相遇的对话。   本章菖蒲表示:灵梦,你妈妈我是弓兵哦。——自古弓兵出挂B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迷幻小夜曲   第一百四十一章迷幻小夜曲   “罂粟也好,曼陀罗也好,即使吃尽世间一切迷幻·藥草,亦不能使你再次拥有昨日安然享受的酣眠。”——莎士比亚《奥赛罗》(第三幕·城中之庭)   她寻着阳光耀目的方向望去,提神调整好演奏姿势,刹那心弦绷紧,呼吸却随即放松,一如童年在野餐的花草地上,被母亲手把手教导着,虔诚地运弓拨弦。   琴音歌颂的不是明媚夏日,而是暴风雨降临前的长夜,她眼中开始弥漫的魔雾,把来自烈日的光与热稀释在漫天白蒙蒙中——滋养万物的日照,是夜莺再体会不到的温暖。小提琴尾扳抵在脖颈上,很冷——不是过去令她欢乐而安心的温度。   这是封锁绝望的白夜,无论空气、水质、土壤、栖息于破败建筑和杂草林间的鸟兽,都渗透着毒瘴、怨念的邪力,受某种鬼祟恶物主宰。   众多伫立在废弃工厂内倾颓的水塔,仿佛举办不祥的祭神仪式后,给牺牲品堆砌的怪异坟冢。   保存完整的最醒目的一座高塔,被沉默飞行的鸟群包围着,一如尸骸遭啄食的巨人——那是些类似蝙蝠丑恶而无羽毛的魔鸟,像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畸形干尸爬出,刚毛稀疏、湿漉漉的鸟脖子上,挂着七窍流血的婴儿脸。   在这一派惊悚梦魇中,她忘我的拉着小提琴,思绪、血液、欲望……全被抛向升降的音符浪潮间,心情与激怒的波涛共同忐忑,那些鲜明奏响的旋律,让她想起很多失去的东西——她曾失去了歌喉,失去了名字,失去了面容、长有老茧的手指——甚至命运在前半生烙刻的所有痕迹的寄托。唯有灵魂为音乐而疯狂、不可自拔的本能,依然如荆棘血淋淋地扎入心脏。   印象中本该收获满堂喝彩的演出,却只有火焰灼烧生成的热风迎面扑来,那火自记忆深渊底迸发,便再无法扑灭。魔鸟群在沸腾的赤虹炎云高压中血肉爆裂,燎燃为灰烬的焦骨,化作烟花和流星染红白夜为她鼓掌。   坐在塔边孤零零的木椅上、拉着小提琴的女孩的背影,因仰望火雨凄美的陨落,停下演奏缓缓直起身。   “终于、终于这样站在你面前了。妹红大人。”   她把小提琴搁在椅子上,提起宛若星花点缀着夜幕的黑纱连身裙,向冲破火云翔天的女人躬身致礼——轻风拂过,一朵黑蔷薇摇曳、娇艳欲滴。赤色的枭鸟假面遮住了女孩上半张脸,却挡不住她眼内喜悦。   跨越了两千多个昏沉的日夜,不断泣血的小夜莺,再度飞到她追逐的不死鸟面前。   “我……也终于再听到你的声音了。”被叫到那个名字的瞬间,白思音精神有些恍惚,回忆里划过沙哑濒死的哀鸣,与耳边鲜血润泽的甜美嗓音重叠,充满迷惑性,把她带回了初次被这个声音呼唤的遥远夜晚。   “让开。”一声冷笑打破了白思音遐想。青绿电芒缠绕的灵光网急剧扩张,如一只龙爪唤来雷霆撕碎火云,将高塔死死撅住。   “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吧。拜托了。”白思音盯着跳上塔顶另一边的灵梦,恳求道。   报复心切的幼鬼,奇怪的没继续动手,默许了她的懈怠。   “琴拉得很美。”似乎不太适应直视那张鸟面后的双眼,白思音迟疑着道,“你——重获新生了呢。”   “妹红大人能欣赏,我很开心。这是我自己谱的小夜曲,一直希望能给你听。”   一如参加化装舞会的淑女,夜枭大方而热情。   白思音深深吐出口闷气,她忍住从口袋里掏烟的冲动。   “我还记得你刚康复时,连琴弓都拿不稳,后来却能拉很动听的曲子,来安慰大家。”   “小时候忍耐学音乐的艰辛,早就成一种习惯,很庆幸至少这方面,我失去的能拿回来。”   “你在舞台上演出时,让人自惭形秽,后来作为破晓天火的战士,也比谁都坚强,没有放弃善良高贵的品质。”白思音止不住地想起与她相识的情形,好让自己确认眼前的人是否只是幻觉,对那只夜莺模糊的印象,就像拾起一张被火烧毁的人物照片。   “是啊。”夜枭叹息着,仿佛在把荆棘从咽喉里拔出来,“我们都曾被美好生活满足,被心底的良知要求奉献,哪怕活在无望的荒原里,也相信能夺回过去与明天连结的幸福之桥。可是我——终究只是从鸟笼中释放,却折断了翅膀的小鸟。”   她捂住脸近乎心碎的抽泣:“那是什么绝望,坠入深渊中,想让你听听哀鸣都做不到。”   “所以,你是来报仇吗?”灵梦的口吻透出铁石心肠,“为了七年前的噩梦。”   “那场梦已经被埋葬在龙脊山下了,连着破晓天火的所有成员和敌人。”夜枭整个身躯在发颤,“可如今还有三个人站在这里,彼此间怀着仇恨。”   “我的仇恨也烧成灰了。”没有烟抽,白思音觉得肺被泡在沉沉的铅水里。   “为什么?既然你活了下来,过了七年才来找我们报仇。”灵梦针对她话中的空白处逼问,“你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请观看下期的演出吧。”夜枭终于抬起头,扬起双手摆出恶作剧得逞的模样,似乎刚才悲惨的哭诉,只是代入一场戏剧的表演。   “你已经没有演出的机会了。”灵梦要灭杀蟑螂般的目光锁定她。   “好可怕。”充满杀意和狂气的微笑,也扭曲了夜枭花瓣似娇柔的唇角。   “在动手前,先告诉我,那群被拐走的学生在哪?”白思音明白自己必须再拖延些时间。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里作据点?”   “恐怕和拜龙教的遗产有关吧。”   “算沾些边。我清楚是奥瑞斯的手下透露了消息,你们才会找到这,但我刚忘了问,你们前几天在追查极乐升华水的源头吗?”   “果然是你搞的鬼。”幼鬼周身升腾的灵压,令白思音的火翼也为之晦黯。   “白莲教流传在城内的升华水,是加料后的特品哦。部分原料来自平阳农场,部分由我供应,而产地就是这。”   夜枭姿态优雅地扶住椅背,仿佛她是将要起舞的芭蕾舞者。   “为了让水厂重新运作,真是非常麻烦啊,多亏新收的部下们挺尽职,只要我愿意,掺杂鬼芽的药剂,就会倒入厂内储存的十万吨污水中,通过下水道扩散到城内,等到我的歌声响起,整座城市将升华为真正的地狱。”   白思音的心也被铅水淹没了,她咬牙切齿问。   “只凭你还做不到这个地步,是谁。”   夜枭挤出狞恶的惨笑,后背两只硕大黑翼裂衣而出,翅膀一根根缠结蠕动的羽毛,都似饥饿的细小蛇怪。   “你听说过伪魂之卵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童天使的游戏(上)   “伪魂之卵是应青龙创生世界的伟业,而仿造的奇迹果实,它从肉体到心灵重塑了我的存在,连当初在国家大剧院被你打败、化为我生命一部分的那个人,她的歌声也在我躯壳中苏醒。”夜枭变幻万千的声线,附带着幽灵吟唱似的二重奏。   “明白了吗?这就是你要面对的——双份的复仇。”   白思音恍惚见到女孩假面后,若星夜深邃的左眼中,飞出了一只光芒刺目的白鸟。   “原来是那只月之鹰吗?你背后的人,和月民也有关系?”   “谁知道呢。我被某个游走于各势力间的卑劣之徒盯上了,她的计划与我的目的一拍即合。至于搭起这个大舞台,则是亵渎者们环环相扣的阴谋,所引导的必然结局。”   “水厂里设的陷阱,是针对灵梦吧。”   “妹红大人既然察觉到了,我姑且告诉你们吧。”   “我脚下这座水塔,有控制‘升华水’泄露的装置,塔内还藏着作为人质的小孩,有的被蜃鬼寄居,有的被鬼芽感染,当然也还有纯洁无瑕的小羔羊。”   “其中有个孩子作为‘伪魂之卵’的宿主,孵化出了把水塔内侵蚀为异空间的力量,你们可以叫它‘童天使’。”   “如果为了阻止我而摧毁水塔,则小孩全灭。不摧毁,到时间,升华水会被排放到全城下水道,引发的后果难以预料。”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深陷故人丧心病狂设计的危局中,让白思音心如刀绞。   “这不是您教给我的吗?”夜枭双翅兴致高昂地拍动,“当初报复那些联邦官员和财阀,我们难道不是杀人放火,连无辜的妇孺遭殃及,都不放过吗?”   “而如今,你却为了救一群孤儿,与曾经的战友为敌。妹红大人,你还是那个毫不留情烧毁一切的劫炎凤凰吗!你身上又改变了什么!”   她观察着无言以对的白思音,又发出理解似的咏叹。   “人啊,总是连自己决定的事情,都能毫不留情的反悔。”(出自《哈姆雷特》)   “你的声音,很久前不是这样。”白思音痛苦地摇头,“你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她想再靠近看看小夜莺,却被忽然扯住了袖管。灵梦在对面抬起手,透过虚空而来的利爪,抓住了她,那足以捏碎山脉、截流江河的力度,扑灭了白思音试图挽回什么的妄想。   “战斗吧。”灵梦略微低头,刘海遮住了眼,却再压不住阴冷的毁灭冲动,“不管她是你的部下,还是仇人,不管你亏欠了她什么,夜枭,都该死。”   幼鬼发出最后通牒。   “在我动手前,证明你的立场。”   女人被火染红的白发,若飞天羽翼拂动。   “小夜莺,是我毁了你的人生,想向我复仇,那就做个了断吧。”   “了断?”夜枭用双手捧住脸颊,露出孩童痴迷心爱之物时、无法磨灭的天真无邪,“我还想和你好好玩会呢。妹红大人,重逢的每一刻,我都想能够天长地久。先陪我踏上舞台,跳支舞吧,来曲——”   她躬身做出淑女的邀请,那甜美腻人的声线,透着咬牙切齿的爱。   “群魔的华尔兹。”   ——————————————   (时间回溯至半个钟前)   “明子,连你也不听我话了。”   套着邮差服、打扮男孩子气的少女手足无措的模样,映在小铃眸中,让她忆起这孩子儿时闯祸还不自觉的情形。   比起教训问题学生的“慈爱”,她说这番话的神态,更接近单亲妈妈对不成器的女儿胳膊肘往外拐的无奈。   “赞巴尼”号尾部停机舱,在船员们监管下,两架没有任何标识的军用先锋艇,刚刚驶入停泊位。   “被家长找上门来了。”呆在小铃身后的伊舟半开玩笑道,她评论时惯于面无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在冷嘲热讽。   两位先锋艇的驾驶员穿的战斗服,似乎隶属不知名的猎兵集团,然而其中一位女驾驶员摘掉飞行头盔,露出飒爽的茶褐色短发,正是城主办公厅秘书西村晴,她向正教育学生的小铃行礼道。   “别责怪她,老师,是我联系明子,逼她把来龙去脉告诉我。”   小铃冲她摇头郑重道:“小绿的事,我对不起你。她现在变得很危险,如果你出现,会被盯上的。”   “我明白。”西村晴对视的目光如覆盖液氮一般冷静,“所以我才过来。”   感受到这位得意弟子的决心,小铃视线往后错开:“那古市君,你的来意呢?”   “先生,您应该清楚——”另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用指尖扶着镜框冷峻地回应,“我对拜龙教多熟悉。城主命我查探破晓天火的下落,刚好他们留下的线索直指旧水厂。”   “阿求的意思吗?”小铃发现哪怕在她觉醒的气场针对下,青年的心灵壁障也固若金汤,“她毕竟坐在那个位置上,你能得到信任,老师很欣慰。”   古市也继续解释道。   “城主认为明天宴会召开前,必须排除夜枭的威胁,但她也理解这是您的计划,不便插手,所以才派我们两个过来,作为风铃苑的门生,为先生效劳不是义不容辞吗?”   “古市君。”小铃微笑打量他,就像瞪住课堂上耍小聪明的学生,“在阿求身边呆了三年,你也学了几分伶牙俐齿呢。”   “学生不敢当。”古市因过分理智反而彰显疯狂的眼神,刺向小铃背后瑟瑟缩缩的明子,“而且竹原君回来了,老师您才更欣慰吧。”   “这个四眼仔不简单。”一旁全程观察她们交谈的小兔姬,抱着后脑勺紧靠舱壁,朝同样旁观的梅莉和莲子悄悄道。   “似乎也是小铃先生的学生?”梅莉难得嗅到了男性身上有龙芽的气味。   “我整治自警队时,本来也没想大开杀戒,是他毫不留情下黑手,拔除了那些失去价值的棋子,看到那眼神了吗?就像用血勾兑的墨,把小邮差给淹没了。”   “你眼神比他还吓人。”莲子没好气道。   总之营救部队再添两人,小铃和新加入的学生沟通作战事宜后,也收到了哔哔小子传达的最新情报,她转头通知梅莉道。   “目前水厂情况正常,灵梦已潜入作战区,娜琪亚美的B队也抵达汇合点了,我们出发吧。”   梅莉捏捏莲子的手,吻了下好友挂满担忧之情的脸颊,走到停机舱正中间空出来的甲板。   “请大家围着我集合。”   少女环视靠拢过来、参与救援的成员们,其中不乏她灵感境界能感应到恐怖之处的怪物。   “要送这么多人,稍微有点挑战性呢。”   梅莉深呼吸克制住因主动出击而激动的心情,眸中那轮金色万花筒,开始化作色彩散溢的漩涡转动,以致她眼角凸起密集如根须的青筋。   一行人脚下的甲板,忽然蔓延开蝶翼形缺口,像被用碎裂的教堂花窗拼接成的空间取代,而在两双蝶翼中间,拉开一只闭合的眼睑,当眼睑皮猛然睁开,千百只血红的瞳孔牢牢锁定踩在它上面的众人。   梅莉在遁入瞳孔射出的光芒泡影前最后一刻回头,向始终盯着她、心系她的挚友道别。   “莲子,等我回来。”   PS:愚人节快乐! 第一百四十三章 童天使的游戏(中)   “你已经封印了龙具,往后要更小心。”   那是风暴远去后明媚的夏日,从潮退却的大绿海飞来的云,掠过青草丘覆盖了遥远的记忆印象。把鲜亮橘发扎成双马尾的少女,坐在大石上接着电话,话筒另一侧,传来冷淡却让她深觉可靠的话语。   “钱我打到公司在万象银行开的账户上了,也联络了几个老伙计筹集物资,稍后把IP发给你。”   “谢谢你,伊舟。”   少女看着山脚下逐渐变热闹的工地,阳光洒落在浅笑的面容上,睫毛、眼睛、马尾上绑的铃铛……全在熠熠生辉:“我已经选好地址了,在旧城区东面的山坡,是个向阳、适合栽树的好地方。里香的父亲拉莫斯先生,亲自出马帮我组建了施工队。”   “你能摆平最好,我以后关照不了你了。”   哪怕隔着传声器天与海的距离,少女都仿佛能触到那借酒消愁似的叹息。   “跟你认识真是历经了漫长的远航啊,每次落地都会出事,我果然和地面的相性很差。”   “伊舟。”少女打断她的絮叨,坚定地眷恋地念出心上人名字。   对方沉默听着。   “祝你的天空更宽广。”   “再见。”对面如释重负地挂掉电话。   “是那位船长么?”和她背靠背坐着的小女孩回眸,淡紫色长发在太阳下如大束晒干后的薰衣草,整个人散发着大病初愈的味道,“为什么不和她走?”   “或许,我想试着给自己建个家园吧。”少女仰天望去,不断变化形状的云,在遮住眼的指缝间渐行渐远。   “小铃姐。”女孩漫不经心问,“两百多个孤儿,以后还会更多,你真要照顾好他们吗?除了些许良心慰藉,背上这么多不相关的包袱,接受他们的烦恼、痛苦、人生的重量,很辛苦的。”   “伊舟和你说过类似的话。”少女收回远望的目光,青天白云的洗礼让她眼神并未有分毫迷惘,“但你父亲、还有很多人,觉得当初挑战祸是自取灭亡,不照样去干了么?阿求,你有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梦吗?”   “先说说你的吧。”女孩低头看向够不着地的双脚。   少女也没在意,跳下岩石绕到她面前,舒展着双臂很坦然地宣扬道。   “我的梦想,是让世界大同的国度在废土上建立,但改变某个庞大的族群或国家前,我想先实现个小梦想,能让几百个我喜欢的人活得很好,教他们赚钱,有填饱肚子的粮食,懂得生存壮大的智慧,哪怕性格、理念存在差异,也能一起栽培幸福的根基——就算灵梦这样常人眼中的怪胎,都能任性的打成一片生活。”   “书上有许多这样的乌托邦成了空想。”石头挤压地面的缝隙中、钻出来的白花轻轻摇曳,吸引了女孩视线,“大人有大人的斗争,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矛盾,争夺会让心孤独,事态可能发展到谁也无法接受的结果。或许直到那一刻,才忽然明白,自己不是自己了。”   “你小小年纪别老是看破世事的口吻。”橘发少女嘘口气,屈起右臂像在炫耀并不怎么强壮的肌肉,“正因为大家的愿望可能因离心而变样,人类才需要强大的领袖。反正作为这些孩子们的师长,我连学校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风铃苑。和你父母守护废舰城一样,从今以后,我会是这里的保卫者。”   “那你也当我的老师吧。”女孩抬起头,认真盯住她,“我曾听姆妈说,龙在兴云布雨前,会默默地蛰伏深渊,小铃姐你也是如此吧。”   “太看得起我啦。比起我,阿求——你以后要肩负的责任更重啊。”   女孩跳落地面,恰好踩在那朵纤细的白花上,发现了这点的她挪开脚,只是露出孤独的、不被理解的笑。   “小铃姐,有人帮你,真好呀。”   ……   回忆的画布尚未全然展开,那些过往碰撞发出的回音,在境界琴弦间戛然而止。   “这是……小铃先生的记忆吗?”   察觉到与梅莉奇异的共鸣,小铃无奈笑道。   “抱歉,我刚觉醒,情绪不太稳定。”   梅莉也回以尴尬的笑,这不是普通的记忆窥看,而更近似体验人生的断管残沈,悠然神入到他人心灵的隐秘中——到底是小铃故意泄露给她看的,还是两人能力失控,这让她非常困扰。   她们正处于爱丽丝坠落的树下兔子洞般的瑰丽时空,每个人都被重重泡影裹住,在光之蝶汇成的朦胧变幻的色彩洪流中下沉。   泡沫与蝶影旋涌的风暴倏然消散,她们已穿越隙间之眼,转移至另一片魔域,在犹如飞散灰烬和雪的苍白迷雾中,梅莉抬头见到几只发光的千纸鹤浮在头顶半空,那是先行潜入的娜琪亚美带进水厂内用于定位的信使。   “连接水厂的泄洪道?”   阳光无法透过雾瘴普照这块被诅咒的土地,但至少她们身处的干涸运河的轮廓尚能分辨。   “我找不到孩子的位置。”确认周围没敌人埋伏后,梅莉向戒备的众人道,“这片时空藏着排斥我的力量,蓬莱号被荒神八目鳗进攻时,就有过这样的阻力。”   抬手布置由光明之风展开的结界,小铃扫视着遍布污秽的泄洪道。   “我也感应到了,这里有很多类似昨晚风铃苑出现的灵压节点,简直是满溢恶性的漩涡,我们想仰仗梅莉直接营救的计划失败了。”   她吩咐学生道。   “明子,你马上和娜琪亚美联系,让她准备接应。古市君,麻烦你将水厂的布局图调出来。”   眼镜军官照她所说的投影出全息地图,小铃果断用灵光在地图上标记出怪异的扭曲印记。   “最大的灵压点位于这条泄洪道连接的中央水塔内。”   梅莉也看向前方隐于迷雾深处——那座被无数飞行怪物环绕的巍峨水塔,忽然担心道。   “夜枭透露过,袭击蓬莱号的荒神,是一种叫伪魂之卵的东西创造的。”   “伪魂之卵?”小铃皱眉问。   “是的,不知先生你了解吗?我认为塔内有极大几率——潜伏着植入伪魂之卵的怪物。”   小铃不得不再度提高营救的危险评估,陷入心力使间的交锋,敌暗我明无疑是最危险的处境,她等于自主踏入未知陷阱中。   “这是水塔内的构造图。”西村晴放大标记点,进一步提醒道,“塔内结构很复杂,要做好分头行动的准备吗?”   在这时飘来了缥缈却渐渐牵动人心弦的旋律,那是某人演奏的小夜曲,从中央水塔响彻这片怨念统治的王国,唯一诚挚的爱之声。   “夜枭出现了,赶紧决定吧。”小兔姬冷笑着催促。   “她有预谋呆在那的。”小铃没再拖延,她率先走向水塔方向,只要走过一公里路程,泄洪道就将从露天转为地下,“必须在这里沦为灵梦她们的战场前救出孩子。”   众人跟随小铃穿越水道,伴着愈发悠扬的旋律起伏,闯过迷雾,离那仿佛吞噬灵魂的黑暗巨口越来越近。   “要从这里潜入吗?卫生条件还真够恶劣啊。”明子苦着脸越过老师充当先锋。   她机敏堪比猎豹的脚步突然顿住,原来瘴气蠕动的下水道入口,竟还有一道变形的人影迟缓徘徊着。   少女右臂迅速条件反射似的龙芽化,她举起纯白的巨爪准备攻击。   “呜呜老师……救救我……”   人影发现了她们,含糊不清的哭声稍后传来,明子死盯着踉跄冲出迷雾的人形,惊觉那浸泡着肮脏秽物、肉块和脓液堆叠成的烂泥似身躯上的人头,依稀可见是一张小女孩的脸,可五官都被密集的菌类般肉疮侵蚀。   “是学生。”云波大妈两眼血红。   女孩想向她们跑来却狠狠摔倒在地,身上累赘的肉瘤一瞬间像受到刺激疯狂膨胀,彻底沦为腐败的肉山,挤满了那段泄洪道,新生的怪物渴望着捕食,想向明子扑去,却猛然被一条散发绿光的铁锁贯穿。   梅莉仰头察看,那锁链是从一架划破雾瘴飞来的先锋艇上发射的,而娜琪亚美的身影,正顺着锁链从滞空的先锋艇滑下——铿然出鞘的手杖尖,钉入从肉瘤山上分裂出来、试图捕捉她的菌丝状触手,绿光在怪物伤口内炸裂——可怖的体积膨胀终于停止了,随后如不稳定的化学反应爆发开始解体。   明子的双脚也完成异化,她趁机跳向怪物,挥动化为掌形态的巨爪,拽住孩子头把她从血肉泥浆的吞食中拖出来。   “救出来了!”   然而下一瞬她眼中的光被绝望掐灭了。   女孩先前被埋入肉泥的身躯,彻底沦为异形肆虐的苗床,无数腐烂肉芽如扎根的蛆虫蚕食了她的生命。   “已经没救了。”娜琪亚美眼神惨然,“她抵抗不了鬼芽。”   “那怎么办?”明子煞白的脸上,因情绪剧烈波动而爬满青筋,她望向西村晴,同样见到了无法接受的恐惧在青梅竹马脸上造成扭曲。   “明子,别让我再给你上课了。”小铃决然道,“这孩子是凶手故意警告——不,是打击戏弄我们的陷阱。”   她向娜琪亚美请求道。   “帮我让她走得安详些吧。”   来自新迦南的呼魂女,像行使习以为常的仪式,伸出手按在女孩额头上。那妄图孵化亵渎这世界的怪物的血肉之卵,刹那蒙受来自纯净自然之力的洗涤而凝结为化石,随即崩解散落为一地尘埃。   梅莉因见证这残酷的一幕而全身发抖:【不行,我完全帮不上忙……】   方才所见的记忆里——小铃提起要保护孩子时的表情,和这时不得不割舍学生性命的表情,在她脑海重合起来。   少女联想起更多——   包括灵梦杀死阿赫后,男孩从怪物重归为人的景象,以及今早风铃苑见到的那些尸体,都经过了某种净化,而这次娜琪亚美显然做得更为彻底。梅莉隐隐意识到,为何泰希克族的天女会避讳呼魂女的身份。   【这就是……为龙芽呼魂吗?】   近在咫尺目睹着学生留下的余烬,小铃死死捏住的拳头最终无力松开。   “你那边作战执行到位了吗?”   娜琪亚美悲伤地点头:“一切顺利,愿青龙神保佑。”   困兽之斗的眼神,仅在小铃眸中出现一瞬,她抬手解开右鬓扎的马尾辫。   “既然敌人针对了我们的王牌,就必须确保底牌的安全,你和明子去找针妙丸她们,守住汇合点等我命令。”   她把摘下的金铃递给娜琪亚美:“拿好我的铃铛。”   ——————————   “姐姐,你们来了。”   栖身于阴暗洞窟的巢穴中,女孩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坐在天桥台阶下熟睡一样,埋头于自己膝间。水泥洞穴外隐约闹起的动静,让她抬起头,黑暗中刹那闪烁起墨绿色的鬼火,映照着她的花园。   女孩穿着干净的鹅黄连衣裙,犹如一朵脆弱的随时可能凋零的小黄花,在她背后连结的更幽深的黑暗中,有巨大而密集的蛇一样的东西在爬行,就像花朵扎根梦魇中,孵化出覆盖大地的根须。   “快点,快点。我等着玩游戏。姐姐你们——”   “把所有坏孩子扮的‘鬼’都找出来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童天使的游戏(下)   混凝土浇筑的构造再坚固,也无法抵御深渊噩梦的侵蚀。连串脚步声穿透噩梦,惊动了几只眼冒绿光的老鼠窜入墙缝——踏足废弃隧道间,所见荒芜颓败之景,映射自人心最黑暗处——可这归根不过是一位小女孩以血泪灌溉、荆棘丛生的“秘密花园”。   自泄洪渠连结的下水道,潜入异化为蜃景迷宫的中央水塔内部,一群有备而至的猎手,终于闯进了掠食者的领地。   “这是在水塔里吗?”   巨大、长七八米的蜈蚣,被海葵似软体动物寄生而导致躯壳臃肿,腹下生满密密麻麻的触须,取代了步足——而这头变异的节肢猛兽,却惨遭步枪刺刀钉死在水泥柱上,酸性猛烈的毒液混合着秽血,让破碎的甲壳肉块都跟水泥半溶解成糊状。   身穿黑色军服的小兔姬,注视着猎物垂死挣扎的惨相,瞳孔在窅黑中泛溢出森冷血光。她拔出步枪,越过蜈蚣尸骸盘踞的瓦砾堆,每抬起陷入淤泥的脚,作战靴就留下深深足印,靴底粘满黏糊的菌类肉沫。   “我怎么感觉掉进一头海怪胃里?”   攀上藤蔓附着的台阶,梅莉发现边际被黑雾拥覆、不断膨胀的水塔内部空间,竟还存在一座由砂石和诡异孢子花草堆积的巨塔。   “和那条鳗鱼的感觉很像,塔跟活的一样。”少女仰视浩茫迷雾中望不到顶的高塔,【灵感境界查探不清,和外界的通讯也被阻断了,莲子现在很担心吧。】   “没把握又不得不打的仗,比枪卡壳还糟糕。”女猎兵回头招呼领队的橘发少女,“让那个呼魂女离开,真不要紧?”   “她有她的任务。”小铃冷厉道,“接下来碰到出事的学生,由我来处理。”   “你能明白最好。”女猎兵反手给步枪上膛, “除了变得会吃人的小羊羔,记得小心那群鬣狗的埋伏。”   像是映衬她的警告,爆炸忽于前方雷震轰响,火焰瞬间燃亮了巨塔内阴森事象的轮廓。   “看来古市君已经在解决了。”西村晴脸色漠然回应女猎兵。   枪击、爆破、厮杀与崩塌的混合乐,仅仅持续片刻,就复归死寂的主旋律,一道蛇虫般潜伏的幽影,爬到梅莉正面的废置管道堆上。   “前方埋伏的破晓天火成员,全部清理了。”   那是负责开路的自警队军官古市,清理完“路障”回来的他满身硝烟气味,还在擦着眼镜片沾上的血花。   在古市引导下,救援队继续向着高塔进发,来到了陷入尸山血海的塔底。   到处散落着破损枪械,而这些武器的主人——大群统一穿戴火红战斗服的资深猎兵,死相极为凄惨,他们的尸骸称不上人类,而像被大卸八块、当垃圾乱扔的腔肠生物,有的尸块内仍有寄生触手蠕动,毫无疑问是被感染鬼芽化的畸变体。   “难怪你这个学生会得城主重用。”女猎兵用刺刀捅捅脚边的烂肉,确认无反应后对小铃道。   梅莉向着塔底矗立的大块黑色石碑走去,那是她能感应到的扭曲源头之一,碑上雕刻着一条发绿光的环形纹章。   “衔尾蛇?”梅莉被那流溢禁忌气息的大蛇图案所吸引,在人类所有神话中衔尾蛇都是特殊的存在,她记得柏拉图流传的语录里,详细阐述过这象征宇宙起始往复的图腾,而荣格更认为它是反映了人类集体无意识的心理原型。   “不,是龙。”古市用戴手套的指尖,触摸着被苔藓覆盖的纹路,“拜龙教的标志——神印。”   这句话让石碑带给梅莉的不安感加重,她隐隐捕捉到自己涉足废舰城,在城市阴暗面所嗅到的臭味来源是什么了。灵梦、阿求、小铃、白思音——恐怕她见过的当事人,和诸多耳闻目染的事件,都和“拜龙教”这个词所代表的存在织的网纠缠不清。   “这里曾是拜龙教的祭坛。”小铃体贴地为她解释,“他们是最早相信青龙神创生世界这一奇迹,并非为了拯救人类,而是通过‘播种’来达成改变一切事物形态,向更高级层次进化的狂教徒。”   “狂信徒吗?”梅莉观察着固定石碑用的金属基座,那一条条积满污垢、连通的血槽令她不寒而栗。   “火祭,血祭,土祭,水祭……拜龙教用尽一切方式企图沟通他们尊奉的地母神,奢望神赐下领悟世界真实的灵智之种。”古市染血的面孔,似野兽挤出瘆人的笑,“生我的女人,当初就是教派的小头目,多亏小铃先生把我们这些祭品救出来。”   青年绕过祭坛,扔出了一只军用荧光棒,梅莉发现祭坛后竟有个不起眼的入口。古市伸手触碰封路的藤蔓,那些长势茂密的古怪植物纷纷枯萎,他扯断枯藤带头走进塔内。   小铃紧跟着学生入塔,她像只人形电灯泡,散射出淡金灵光照亮周遭。梅莉抬头看清室内景象,惊骇地捂住嘴——塔内有根无数青藤纠缠成形的超大柱子,如童话中通往巨人王国的豆蔓往上延伸,宛若内脏化石堆积的墙壁和绕柱螺旋梯下,都悬挂满半透明的皮囊茧,光映出茧中歪曲的人体轮廓,令少女联想起“腑海林”所见的地狱。   “这里是用于转化鬼芽尸的巢穴。”古市把荧光棒踢向前方贴着墙壁生长的巨大花苞。   与其说那是花苞,不如说更像一颗心脏,所有茧都被疑似血管的藤蔓,连结在那块花苞状的肉菌上——云波大妈从武装背心解下一枚手雷。   “最好转过脸去。”她好心提醒梅莉,“是白磷弹。”   手雷咕噜滚向花苞——这株鬼芽催生的异形植物,在刺眼白光炸裂中,沾上毒火急剧溶解,最终萎缩腐蚀成一滩流质形的焦肉。   “放把火可是能熏不少虫子出来。”女猎兵抬手横执军刺,“准备清扫吧。”   小铃冷静提醒队员:“大家谨慎迎敌,碰到遇害的学生以救人为主,如果被鬼芽完全感染了——请让他们安息。”   她又着重强调:“梅莉,我会挑出被‘蜃鬼’影响的学生,净化好,麻烦你保护他们。”   “好的,先生。”梅莉紧张地抬起手指,隙间如纸撕开,暴露出蠢动的血色魔眼。   周围原本保持安静的茧,猛然爆发集体骚动,人形的肉虫们挣破茧皮束缚,楼梯上鬼影幢幢,鬼芽尸如烂熟的果实从半空摔下。   哭泣声来自众多饱受痛苦摧残的喉咙,汇成致人精神紊乱的音波。   “可恶的大人,我没撒谎,是别人诬陷我的!”   “为什么要欺负我!”   “呜呜,今天的菜好难吃。”   往日爱憎分明的孩童们,皆沦为倾诉着私仇怨念的恶鬼。   面对这逼来的邪祟,金光结界自小铃为中心扩散,犹如一只太阳化成的光之水母,伸展开华丽的触须舞动。   风铃苑院长挑选着尸群中混入的身体完好的小孩,操使光之触须,缠绕在他们身上,驱逐占据肉身筑巢的怨灵。   “它们在害怕。”小兔姬咧开嘴,把军刺捅进一只逃窜的尸童头骨,脓液飞溅在她狞笑的唇角边,“看到了吗?就算变成怪物,小鬼还是小鬼。”   “赵将军!”正将小铃制服的学生转移进隙间的梅莉,闻言愤怒道,“你就没有点怜悯心吗?”   “怜悯能让他们变回来吗?”小兔姬视线仿佛来自死神之镰折射的光,“我可是很认真的让他们安息。”   面对顶尖灵能者的联手,这群提前孵化的小怪物,还没尝到血的滋味,就一边倒地被屠杀。   “神降下了什么祸啊。”云波大妈跪倒在地,望着遍地自己照顾大的孩子的尸体,捂住脸,“我们杀了他们。”   “云波,没事的。”小铃按住大妈肩膀,抱紧她头。   “小铃……”   “还没发现桧丸,你儿子一定没事的。”   “先生,还有只大家伙。”始终警惕塔上方的古市,陡然端起狙击枪,将沿墙壁飞跃下的怪物阴影击退——那是头牛犊大的老鼠,四肢附带着滑翔用的膜翼,锐利的尖刺穿透皮毛竖立,如一件肮脏的荆棘铠甲覆盖肢体——它胸口还长着尖牙和臼齿混合的巨嘴,正把残肢骨头咀嚼得咔嚓响,那盯住新猎物的眼珠子僵硬转动,涌现嗜血的疯狂。   “看门狗见多了——”女猎兵也转移枪口一通扫射,“用老鼠来看门倒挺有趣的。”   鼠怪被子·弹打得血肉横飞,发出暴躁咆哮声,裂开至耳根的巨嘴,吐出血色的舌头尖端,竟是颗像被消化了一半的人头。   “我不过是提前尝尝厨房里的食物,为什么要变成老鼠啊。”五官融化的人头哭嚎着。   云波大妈铁青着脸:“是学生,一个爱背地里中伤人又偷东西吃的女孩。”   老鼠继续向离它最近的小兔姬扑去,却被行动如风的女猎兵轻易闪开,它尾巴又猛甩如皮鞭抽向女猎兵,尾尖上豁然裂开一张花瓣状的口器。   女猎兵连续翻滚,躲过口器的咬合,竟直接冲到巨鼠正面,伸手扯住了刺向她的舌头。   “喂!”她一记右勾拳直捣鼠头下颚,“没人教你偷吃要罚饿肚子吗!”   巨鼠哀嚎着撞上墙,半截舌头掉在地面蠕动,舌尖上血肉模糊的人脑,被作战靴一脚踩成肉泥。   失去舌头的鼠怪还没垂死挣扎,就被另一道顺着藤蔓飞扑的瘦弱黑影抓住脑袋,利爪插入它耳洞,直接搅烂了颅内。   “喂,能听懂我说话吗?”小兔姬没立马再发动攻击,和之前那些畸变的鬼芽尸相比,这个只有四肢略显粗壮的黑影,依然算得上是完整的人形。   她见黑影没回应,又往地上啐了口,端起枪。   “别出手。”小铃制止了女猎兵,试探问,“苏晓?”   黑影转过头,半张脸被血肉真菌侵蚀,猩红的、瞳孔急剧缩小的眼珠泛着泪光。   “你被感染了?”小铃认出男孩的脸。   “老师。”小怪物在令他目盲的灵光前,挥着爪子挡住脸,后退靠住墙蜷缩,“别照我,好痛,那家伙在我体内种下了奇怪的肉。”   “你在说谁?”小铃收敛起灵光,“是谁干的?”   “我没找到小芽,她没出事吧。”苏晓没回答,喘息着惊魂未定。   “她没事。”小铃小心翼翼走近男孩,“其他被抓来的学生呢?”   “只有平时听话的小孩没事。”苏晓用咳血般的凄惨声音道,“我在保护他们,还有杀死那些失控的朋友,帮他们解脱。”   “苏晓,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小铃没有丝毫嫌恶直视男孩可怖的脸,那眼神中的恳切仍把他看作自己的学生,“但要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就带我去找没出事的孩子。”   她和男孩对峙着,数声沉重的呼吸后。   “跟我来。”苏晓忽然回头跳上巨柱,顺着楼梯和藤蔓不断攀爬。   小铃带头顺着台阶追上去,一行人跟在男孩身后,随着登的楼梯圈数越多,脚下也仿佛踩踏着虚空的深渊。   “快到了。”直到能望见塔顶的天花板,苏晓才停下,指向巨柱一角的洞窟,“我怕吓着他们,就不过去了。”   当淡金色的灵光照射进洞窟内,传来一个女孩怯弱的询问。   “是老师吗!”   “是我。”小铃擦擦冒汗的脸,嗓音比唤雏鸟归巢的母鸟还悲戚,“你们没事吧。”   “快醒醒,院长来救我们了……”   学生们绝处逢生的哭喊、呼声,在安静的洞窟内吵闹。   与外界黑暗迷雾隔绝的魔境不同,这儿被柔和的绿光照射着,甚至还开着葳蕤小花,犹如内心尚未受玷污的童真的花园。   “桧丸。”云波大妈在角落找到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可爱孩子,死死抱紧他啜泣着,“我的宝贝,你没事太好了!”   “妈妈。”小鬼头在母亲怀里也跟着大哭。   “只有他们吗?”西村晴在洞窟口给学生点数,一眼望去,心里如坠冰窟。   “被变成怪物的、发疯的,都是小绿看不惯、欺负过她的,她把同学们当虫子玩。”   男孩扭头冲西村晴道:“阿晴姐,你妹妹已经疯了。”   西村晴背过头,不再去看那些幸存的孩子。她死死掐住胸口,只觉得呼吸都带来无法遏制的绞痛:“她在哪里?”   “不清楚。”苏晓浑身战栗,“但我感觉得到,她就在暗处,偷看着我们。”   小铃安慰完几个扑到她怀里的小孩,直起身问。   “梅莉,这些学生能全带走吗?”   “勉强可以,但我自己无法转移,恐怕要从这里闯出去。”   小铃点头,剩下的那只铃铛发饰,随心意摇响,温和的韵律让孩子们落入迷梦,倒地沉沉安睡。   梅莉趁机将学生们全部浸入隙间。   “赵将军,你护送梅莉到汇合点。”   女猎兵冷笑道:“你要去对付祸首吗?”   见小铃没改变决定的意思,梅莉担忧道。   “先生请千万小心。”   “放心吧,学生还等着我回来呢。”   透着甜腥味的风从雾气中吹拂来,少女铃铛摇晃的节奏,忽然转为空寂的音色。   “她来了。”苏晓战战兢兢爬到塔边,像只嗅到猫气味而不安的沟鼠。   所有人都走出洞窟,朝塔顶抬起头,那儿大大的裂口一角,挂着藤蔓编成的秋千。   纤细单薄的背影,坐在秋千上摇晃,在哼着什么童谣。风掀动她鹅黄色的纱裙,黑暗笼罩着柔和面颊的轮廓,简直像无邪的天使在唱歌,只有绿莹莹的一双眼,犹如捕食者俯视着暴露的饵食。   “小绿!”一路上保持镇定的西村晴,再忍不住憋出尖叫。   “你们找到了啊。”女孩抓住秋千站起来,害羞地打招呼,“姐姐,院长,这场捉迷藏还好玩吧。”   “小绿……”西村晴仰望妹妹的神情,在崩溃边缘,“你为什么这么做?”   “别刺激她。”小铃阻拦住学生。   西村绿笑嘻嘻盯着两人,一如看蚂蚁打架。   “老师,你真是冷酷无情啊,就那样打倒了我看门的宠物们,明明他们也是你的学生呀。”   “够了,小绿,让你的同学们离开吧。”金铃铛开始剧烈颤动,“算老师求你。”   “游戏还没玩够。”幼小的魔鬼发出嗤笑,“你们就想丢下我吗?现在——换小绿来当鬼了。”   小铃还想说什么,地面却猛然震动起来,她差点从台阶摔下去。   “塔要塌了!”梅莉骇然喊道。   【难道灵梦她们打起来了?】   “不是塔塌掉了。”小兔姬咬牙道,“塔里有活的东西!”   女猎兵果断拉住梅莉从螺旋阶梯跳下,直接在塔墙上撞出个破洞,她踩着巨塔崩裂的砂石块,不断飞跃下落,梅莉从塔外望去,在藤蔓巨柱内缠绕爬动的血肉之躯,一如最恐怖的梦魇,自深渊中苏醒。   “不、不可能——”   那是条盘山吞云的大蛇。   “幽鬼……荆龙。”   ——————————————————   看着姐姐在崩塌中摔落,泛着荧光的肉状触须从女孩背后延伸,长成十多只发光的翅膀,仿佛风中盛开的金凤花蕊。   女孩的残影比风还快地穿过落石雨,两条触须缠住西村晴的腰,把她卷到眼前。   【姐姐,抓住你了。】   望着妹妹温柔的笑颜,西村晴拼命摇头,热泪止不住滚落。   “姐姐,你为什么要哭啊?”小绿负手在空中轻盈转个圈,“你看,我的腿也好了,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下一秒,她天真的笑容凝固,一道黑光斩断了她紧系姐姐的触须。   “喂,你姐姐可不是在害怕啊。”   女孩见到她最最重要的姐姐,正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那个她认得的自警队的军官,也飘浮在半空中,周身淌着墨水似浓郁的灵压,像在从体内滴落渗血的石油,无声地猛烈燃烧。   “谁都敢妨碍我……”仿佛生闷气的孩童,再压抑不了受的委屈,小绿歇斯底里的爆发,“古市!把姐姐还给我!”   绿色UFO形的光环扫荡异空间,将落石震碎成齑粉,她全身彩光闪耀,变成从无数次噩梦幻想中,孵化出的最艳丽的毒之花。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那是夜莺,而非云雀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那是夜莺,而非云雀   “你要离去了吗?天还未明。   那是夜莺,而非云雀,   叫穿你战战兢兢的耳穴。   夜晚她在远处的石榴树上歌唱。   相信我,亲爱的,那是夜莺。”——《罗密欧与朱丽叶》   ——————————   “妹红大人,你记得我的能力吗?”   “记得。”浮动于空的焚灵之火,随心念变幻铸形,白思音周围旋转的风暴,是上百把燃烧的火剑。   “夜莺之歌能迷乱人心,而成为夜枭后,更能折射这身心的扭曲,令听众成为我的同类,在雾夜中圆舞。”   夜枭身上若迷离星夜裁剪成的黑裙,也随她飞入雾瘴中被灰白灵光浸透,周身仿佛飘起一层薄纱似的迷雾。白思音挥袖射出的烈焰剑雨,涌入迷雾像撞击礁石而破碎开的浪花漫延,侵蚀灵力以为燃料的焚灵之火,也在这灰白雾光中丧失了将万物烧毁殆尽的霸气。   两种灵光纠缠间、滋生的绚烂而妖邪的异象,却成了夜枭放·浪形骸的舞台,她拍动撒落着星尘的黑翼,在火浪追逐中飞旋、上升,然而优雅如风之芭蕾的舞蹈,却被不解风情的观众打断,青色电光在她飞行的轨迹上连环炸裂,夜枭右翼陡然喷血,半截翅膀断裂了,风裹挟着片片染血乱羽,散入灰雾深处。   伤到她的只是电光余波,像遭遇意外将摔倒的芭蕾舞者,凭借靓丽的姿势寻回平衡,夜枭连连翻滚、敛翅回旋躲过电光轰炸,又不顾喷洒着热血的右翼,极力往苍穹爬升,更致命的劈斩已无法追上她。   仅凭灵光斗铠强化的血肉之躯,硬是跳到了百米高空的恶鬼少女,无奈落回地面,她手握一把形体模糊的光剑,剑刃划过处,连空间也挥发出紊乱似春雷的波纹。   “好恐怖,如果真让那把斩龙剑碰到,我会灰飞烟灭吧。”   夜枭已飞到云端之上,双手轻轻招引,追随她遁入云霄的小提琴和琴弓落入其手。   “塔里有什么东西?”坠地砸碎一座小水塔的灵梦,再度跳上中央水塔,高举起光剑,直对潜藏于云雾里的强敌呐喊——剑刃依旧捕捉着那只鸟的踪迹,释放着连茫茫雾瘴也撕扯成碎布的烈波,那威力超脱了单纯的斩击,而更像是雷神挥动重锤在风暴里凿击——这是威震大绿海的恶鬼,与无数魔物、暴徒厮杀磨砺出的险恶剑技,只为了将仇敌碾成渣滓而召唤的破灭之光。   “察觉到了吗?”夜空中翱翔的女魔头大笑,不再当躲藏的雀鸟,她干脆浮在被雷光扫荡的空域,如俯瞰大地版图的天空君王,以双翅画出圆弧为领域,扩张开球形“废灵壁垒”,扛住了雷光锤击的洗礼。   一条金色幽灵似的八目鳗,穿过她手持的小提琴,顺着琴弦蜿蜒爬上,依偎着主人——这条吞食死魂之鱼,体内外飘浮的光斑,若无数沙金色的细小鱼卵。   “看到了吗?伪魂之卵所创造的荒神本体,或者说,它就是‘卵’存在的容器。”   夜枭像渴求着食物的雏鸟张开唇,幽灵鳗霎时滑入她口中,她竟这样把整条鱼吞入喉内,也吞噬了荒神背负的万千生灵。   “够了!”白思音勃然怒吼,“你真想让我杀死你吗!”   白发赤眼的魔女背后火翼高张,向准备高空演奏的夜枭扑去,身后留下如用澎湃熔岩为墨、来描绘江河大潮卷起的泼墨画。   “对,就是这火焰,曾照亮我人生,又把一切烧成焦黑,飘扬着灰烬和死亡气味的火焰。”   她想摘下面具,却又像初次登台的女演员,怕自己过分陶醉的表情,暴露给盯住她的观众。   “妹红大人,我无法对付你,但希音姐能代替我,完成被遗忘的复仇。”   她视野里浮现一座烈火焚烧的大剧院,陷落火海的舞台中,孤立着白玫瑰一样的身影。   “久违了吧。”她将琴弓搭上弦。   “来自月球的白鹰,交响魔女的变奏——”   “万象八音盒。”   琴弓只轻轻一拉,冲霄而起的火焰魔拳,就被来自三千世界的回响牵引错开,那余韵深远、清澈,像有人敲响造化的塔钟,起初只是单调的音阶,却用旋律缓慢地、振荡着点化了一个宇宙。   “是渚希音在操纵你吗!”飞入这奏乐激荡起的万千事象光影中,白思音——不,破晓天火曾经的领袖——“劫炎凤凰”白妹红,再度见到了那只月光鹰的影子。   “不,我就是夜莺,为音乐而生,为爱而死的萝蕾莱!”   羽翅随着拉响的旋律振动,每根羽毛都在哀叹。   夜枭没再开口说话,但出现在这片天空的音符,都成了她的口舌,替她道出心声。   【听听这八音盒的曲子吧,铭刻万籁的三大乐章。】   【记忆的叙事诗。】   由旋律编织的庞大八音盒,响应着她的心象宏伟地伫立在苍空。她从银质的发条柄端那个醒目的心形孔中飞过,于是发条摇动起来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夜莺水晶像,从开启的盒盖下升起。   她落在了夜莺像的头顶——这世间千万个舞台中独属于她的位置。   灵梦望着透过迷雾显现的神秘立方体轮廓,在水塔顶伏低身体,手握青虹、电光向腰后拉伸,就像以本垒打为目标,猛力挥打球棒,斩龙剑向着运转的八音盒,向着夜莺像上的演奏者,砍出一记跨越五公里长的袈裟斩。灵光爆裂的剑气,竟瞬时盖过了白妹红的火拳,磅礴之声势一如开天辟地的奔雷,震碎了苍空中横亘的“废灵壁垒”,却在八音盒成形的旋律前戛然而止。   弦乐的刀剑、音符的盾牌,与剑气碰撞相击——这来自少女心目中的音乐史,只要一首童谣,一支夜曲,就能让她不受世间寒暑灾祸的侵害。在这小小天地内她怡然自乐,指挥棒一举,就能带起给万象赋予生命的童话大合唱,将随春夏秋冬而逝去的遥远故事,重新带回人间。   【第七小节,回想。】   “完全……继承了她的根源圣痕吗?”多少年沉寂的胸膛,终于因这旋律共鸣起痛苦而激烈的情绪,这感觉让妹红死灰覆盖的心砰砰跳动起来。她早预料是一番苦战,但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却超出她掌控——那个她一生中遭遇过的最强大敌——由月之民派遣的刺客,竟仍然活在小夜莺身上。   伪魂之卵催化的无量心力,与龙芽根源融合所升华的结界,已然成形。   边长超过一公里的巨型八音盒,成了少女认知中音乐的图腾,黑白的夜莺水晶像也开口歌唱了,从它喙中涌出一片星空光影,原本迷雾苍茫的白夜,已变成了交响乐团盛大的舞台。   【小夜莺,你又是为什么歌唱呢?】   这盘桓心底的魔咒,令她不由叹息,哪怕如今堕落成失去未来的恶徒,也仍然怀念那些纯真而渴望爱的日子。   【是啊,究竟什么时候起,只坐在观众席上的我,渴望起主角登台的待遇呢?只因为灯光中央的你,实在是美丽的不可方物。】   这场旷世的演奏,带给现场仅有两位听众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不要让我想起来啊!”   幼鬼身上维持不了形态的灵光斗铠,已崩溃为一团可怕的雷光,“斩龙剑”疯狂乱舞着,划裂水厂地面、将塔和水道胡乱摧毁的翠色剑痕,渐渐染上鲜血凝结后的暗红色。   “灵梦,停手!”妹红厉声咆哮,“塔会塌掉的!”   她无法阻止“幼鬼”失控的毁灭欲——凭借夜枭演奏而充斥这结界内的心力,会不断试探猎物的想法,释放出众多繁复诡谲的印象,只要一触发对应的联想,就会趁隙而入找到记忆弱点,把动摇的心灵拖入泡影海的深渊。   妹红终于知道所谓“伪魂之卵”的存在,不仅是仿世界再诞的孵化器,更是让寄主,拥有生命、心力、根源于一身禁忌力量的潘多拉魔盒。   【必须救下灵梦。】——不死鸟这样想着,化作火彗星从天坠落,与失控的雷光冲撞在一块,然而被泡影海加固的水塔,也再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力量。   塔体构造塌陷,从裂缝内涌出的浓厚黑雾,像被释放的灯神体型膨胀后,又急剧收缩,那是泡影海在坍缩——而黑雾内,汲取足够多祭品生命力,正在蜕皮恢复实力的那东西,正受惊动苏醒。   夜枭再次开口宣告,和冥冥中来自天顶的旋律,合成笼罩大地的二重奏。   “第二乐章,行星的协奏曲。”   来自星辰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八音盒开始解体为无数发着亮光的管弦乐器,暴露出真正的核心——夜莺的雕像,伫立在一颗倒映着煌煌星系的水晶眼球上,而乐器群正围绕着这颗眼球,划分出纷繁如小行星带的轨道转动——那是灵能孕育的星辰们,于是星星点缀天幕,编织银河的罗网。   由造物主亲手谱写的旋律——人类自从学会仰望宇宙,便寻找千年的回声,在这片假想的星空无声奏响。   白妹红刚把灵梦击落砸出个大坑,某种怪物的咆哮,就如惊蛰之时的滚雷在地下穿行。   地层在恢弘灵压笼罩下开裂,来自假想天体的引力,拖拽着无法飞翔的灵梦,坠入破碎的深渊。   白妹红想飞去救她,但相反方向的引力呼唤,却从空中降临。   “别离开,直到夜开始,直到夜结束——”   以星座们之间牵绊为名而奏响的旋律,模拟成浩大的引力潮汐,将她拉入天空,在那华丽的水晶雕像舞台上,戴着面具一身盛装的少女,正向她伸出手期待着。   “来和我跳舞吧!”   ……   灵梦在沉默中下坠,血泪从漆黑的眸子一滴滴散落,就像落入黑夜中的一串血色珍珠。夜枭奏响的旋律,令她回想起七年多前,失去“翅膀”的自己,也是这样坠入深渊。   七年前,最后一次见到那笑颜。   背部重重砸到水泥管道上,像破娃娃胡乱滚落,撞塌众多残损的构造物,她终于摔到了渊底。全程少女只是发出闷哼,她的神经早已习惯忍受这般痛苦。在她周围原本庞大的下水道系统,已被彻底破坏,像有超出生物学定义的巨型生物,在这里打洞筑巢从而改变了生态。   她感受着背后、体内大块的血肉,活跃得像不属于自己,心慢慢变战栗。   放弃了站起来,灵梦跟虫子般蜷缩着躺倒在淤泥里。谁都觉得铁石心肠的幼鬼,竟然哭了,成了脆弱到被噩梦吓醒的小孩,止不住地抽泣。污水从上方断裂的水管滴落,混着血泪流入她嘴,味道和心情一样坏。   “灵梦,你没事吧。”   微弱的呼唤隐约传来,少女停住哭声,抬头向上方寻去,那儿闪着萤火虫一样飘忽的蓝光。   “针妙丸,你怎么在这?”灵梦用手捂着渗血的右眼爬起,“汇合点的其他人呢?”   “我担心你出乱子。”小人哭丧着脸降落,“后路被鬼芽尸抄了,我只能来找你,结果你掉进洞来了——”   凑近灵梦十多米处的小人,被淡蓝灵光照亮的表情瞬间定格,一道剑痕贯穿比飞虫大不了多少的身躯,将她劈成两半。   “你不是针妙丸。”幼鬼顷刻迸发的杀意,甚至压得她自己嗓音扭曲。   “被发现了啊。”裂开的脸颊和身体切面,冒出灵梦难忘的邪恶灰雾,受这雾气裹住,两截残躯重新贴合,如水中月了无痕迹的痊愈,只是那原本无邪的眼神,至此被恶意的笑所破坏。   “被夜枭的歌迷惑后,还能恢复过来,是无相假面在给你警示吗?但我——”   “就是针妙丸啊。”以小人袖珍的躯体为核,雾气凝聚出人形的轮廓,那是灵梦在腑海林见过的混沌蜃鬼——仿佛给黑白的剪影涂上色,最终出现在灵梦面前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长着青紫色的乖巧短发,可爱似木芥子人偶的脸孔,依旧是针妙丸的特征。   “你什么时候取代她的。”“幼鬼”脸颊鼓起凶神恶煞的青筋,似乎之前的脆弱只是假象。   “我也记不太清,总之是漫长的潜伏期啊。”蜃鬼笑嘻嘻歪着脑袋,一手按在胸前,一手指天,“重新认识下吧,吾名正邪,乃颠覆的天邪鬼。”   “天邪鬼?就凭你来我面前,想被撕成碎片吗?”   “为什么要动手呢?不要在不擅长的领域和别人比,这可是我的信条。”名唤“正邪”的怪物,笑得没心没肺,“我无论如何都打不过你,只好潜伏在你身边,使些下三滥的诡计了,和你度过这数年的时光,看着你一步步落入圈套,也蛮愉悦的。”   “你们会复活‘它’来针对我,是拜龙教的余孽?”灵梦喘息声愈来愈急促,“我身上的秘密,你都知道些什么……”   天邪鬼那属于孩子的灿烂笑容,毫无征兆转换成阴冷的笑意。   “十三年前,你们出生在泪泓之渊。上一代博丽巫女苇夜,将预言中由拜龙后裔诞下的龙之子,凭借三圣器解体,其中一部分被封印在龙脊山底,直至七年前封印解开,看守者博丽萍实殉难。”   “是你。”灵梦表情僵硬如大坝的脸,终于被难以置信的洪峰撼动、溃堤,“害阿妈死的,是你!”   “我可难承担这么大的罪过呢。”天邪鬼终于为能捏住眼前少女的心脏而得意忘形,“你无法违抗‘它’的存在,那是你姐妹的化身,是龙之子的宿命,也是你自己的根。”   “成为龙的粮食吧。”   灵梦察觉到了什么在接近,缓缓朝后转头。   令自来水厂沦为魔域的源头——黑暗中蠕行的阴影终于来了,八轮墨绿色大如车轮的眼珠,点亮了下水道的暗幕。   那怪物仿佛神话中的烛九阴,连呼吸都在吞吐日月。   少女在它面前发着傻,怀里的面具再怎样颤动,也没唤起丝毫的反抗欲,从少女心里、骨髓里,都隐隐有声音鸣响:【来吧,和我一起。】   沉梦之森有史以来最恶的害兽,她所杀死的姐妹的半身,行走之灾祸,无疑完全恢复了力量。   血盆大口撕破黑暗咬来,吞下了女孩。   在那巨口连结地狱的喉道中,无数怨灵缠绕的血肉触手抓住灵梦,往更深的黑暗陷落。   永不知餍足的兽,终于因满足而咆哮了,它在地底深渊中进发,向着大绿海掘去,向着更遥远的家掘去,用咆哮唤来冲刷一切的浪潮。 第一百四十六章 煽动者的玩具是蚂蚁箱   芦苇编扎的扫帚缓缓划过青石板,聚拢起“点萍青”尸骸烧却后的余烬。从吊窗边的花篮剪下数枝红菖蒲,蘸着墙角叠水处流泻的泉水洗净,女人郑重地把花束放上灰烬堆成的小丘。   为虫子们举办完简陋的葬礼,菖蒲倚在窗口远望一碧万顷的大泽,想着以后这座小灯塔是否也会是自己的坟冢。每年这时节随晨昏交替冲刷蓬莱旧港的潮涌,在大绿海这儿被称为“蛰动的雷声”,她倾听着来自龙之伤的遥远回响而出神。   【多久前呢?】   还是小女孩的自己,在战火中奔逃,逃到了同样飞满“点萍青”的浅滩边,只是无意驻足,就遭遇了被血染红的波涛推着、飘向自己的命运。   “听到了吗,阿萍。”   女人蓦然回首。   “你当初处心积虑让那孩子逃避的命,还是降临了。”   她眼中原本沉寂的纺织机,弥漫起翡翠色光膜,这架以丝线维系天命与万物事象的联系并编织成形的龙芽圣物,正响应同类的呼唤。   “虽然我们三姐妹都未曾继承博丽圣子之名——”   织机旁悬挂的巫祝衣装,在透窗吹来、鼓荡的水风中,红白二色翩跹舞动,犹如一只振翅而飞的凤蝶。   “可如今,我们的孩子要穿这件新衣裳了。”   她在鬓间揪下一缕灰发,穿在缝衣针孔上当线,为这件献给女儿的礼物做最后祈福。   “再等等,阿萍——”   “我很快就会来找你。”   ……   八音盒解体后激昂上升的变奏,点亮了亿兆星辰光芒,哪怕外界刚步向黄昏的分割线,这儿已坠入心象的黑夜。   头顶是由乐器模拟的假想星群,创造它们的音乐家,以旋律指挥着“星星”运行的轨迹,光波在穹顶合拢的云幕上折射,恍如投影出银河的天体仪。   在这烈焰与星光交相辉映的舞台上,火鸟与夜莺皆是超凡的舞者,借以星辰当乐手演奏的盛大交响乐为背景,彼此用旷世的舞姿对抗。   由根源具现的伟大概念,将其信徒的灵压,刻印在泡影海衍生时空的每一处。灵压收束成巨大的鸟笼,把那只狂暴的火鸟囚禁其中,火鸟不屈拍打着羽翼,焚灵之火合流成的虹霓,在夜莺雕像上如一道道浪潮肆意翻卷——连构成雕像由龙芽物质熔炼的黑白水晶,也像被灼烧得发红的琉璃。   “这就是象征‘音乐改变世界’这一概念的八音盒吗?”在深达地底的裂谷旁,一个穿着赭红华丽振袖的小女孩,正赤足站在中央水塔残留的废墟上、仰头观望这场战斗。   “十四年前发生在联邦国家大剧院的战斗,由你的继任者重演了,渚希音,为了结你的夙愿,咱可是煞费苦心啊。”她像为能欣赏到至高的艺术而感叹。   “小夜莺的表演还真是出色,也不枉那颗托付她的伪魂之卵。”像被强行扭转脖子的人偶,小女孩忽然摆出远超正常人体极限的歪斜角度、怪笑着回头,“不该来点掌声吗?”   “你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她发出怪笑的对象,是一位刚从地裂中爬出、脸色惨白的金发少女。   “玛艾露贝丽小姐,您好。”小女孩身体跟着诡异转过来,“我叫正邪。”   梅莉右手边,浑身沾血的女猎兵也跳出地裂,即使手握的刺刀已断折,却仍如嗅到天敌气味而戒备的斗兽,摆好迎击姿态。   “小心,它是故意逼我们来这里的。”   梅莉战战兢兢催发着灵感境界,试图从眼前怪人的身上寻找蛛丝马迹——她想起在风铃苑见过这个小女孩——当时学生们都在听她讲关于“怪物们”的故事。   【奇怪,为什么见到她才想起来。】   强烈的混乱和既视感,冲击着梅莉的精神壁障,小女孩在她深层认知中逐渐变清晰的发色、容貌、穿着,以及此前忽略的许多细节再现,被心力刻意断绝的印象也互相联系起来——理清前因后果的她,终于在脑内剥去了蜃鬼的画皮。   “所有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吗?狩猎祭的事,风铃苑的事,都是你的阴谋!”   纠正了认知上的谬误,蜃鬼心力的伪装也被灵感境界消除,出现在她视界中的——是一个眼熟的拇指姑娘。   “——针妙丸!”   “发现得也太晚了吧,原本还指望凭你的力量,能给我的计划添点乱子玩。”小人儿无聊地伸展小胳膊短腿,在空中旋转倒立,那姿势让梅莉不由联想起达芬奇素描笔记里维特鲁威人的人体描线。但她很快察觉到这其中藏的古怪——心力使擅长耍各种小手段干扰人注意,而当思维有被诱导的迹象,她们就会尝试更进一步来误导人心理——梅莉赶紧控制住自己跳脱的联想。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哪怕质问着令她如此悲愤的事实,梅莉也竭力保持住平静,“明明那么多孩子都是无辜的。”   “你养过蚂蚁么?”真名“正邪”的怪物,像在讨论着会留给小学生当课后作业的话题,“做一个特制的生态箱,观察它们如何生活。其实观察人类,和观察蚂蚁没太大区别,你会因关心它们,而从偷偷窥看,变成开始干涉它们的生活,只要能提供充足的愉悦和满足感,这干涉的程度也会一步步加大。”   “你是我见过最卑劣的煽动者。”   梅莉咬牙道,即使涵养良好如她,面对这纯粹的恶意也深感棘手。   “承蒙夸奖。”天邪鬼用两手食指点在脸颊上扮调皮,那得意忘形的模样,让梅莉很想拿起小刀,划石膏像一样狠狠在它脸上来几刀。   “灵梦那小鬼哪去了?怎么只有白警长在战斗。”小兔姬突然提出个关键的问题。   梅莉也悚然一惊,向来在她灵感境界中有如太阳般扎眼的幼鬼,却像是从人间蒸发。   “她已经回归了摇篮中,等待着孵化的时刻。”天邪鬼将手掌竖在耳侧,眯着眼,似乎风声中藏着令她陶醉的秘密,“听到了吗?”   “幽鬼荆龙?”感应着地底向大绿海远去的咆哮和振动,梅莉恍然明白了,“你们目标原来一直是灵梦。”   “也包括你哦。”天邪鬼笑得很像童话中抓住公主的邪恶反派。   “玛艾露贝丽小姐,或者该称呼你为‘Mobius’,森罗新伊甸的夏娃大人。”   陡然被揭露一直忌讳的身份,梅莉心慌下不由看向周遭,却发现女猎兵如路边石佛不为所动。   “别分神。”小兔姬平常冲天的煞气也收敛起来,“她在刺激你。”   “指使夜枭袭击商船的也是你吗?”少女稳住心神,认定了制造废舰城一系列风波的罪魁祸首,“你的目的,恐怕不是观察蚂蚁玩吧。”   天邪鬼嬉笑着舔舐唇角回答。   “像咱这种劳累命,从工作里找附加价值、自娱自乐也很重要啊,另外不要把所有黑锅都往咱身上甩,我只是个推手,毕竟招惹你的风险很大呢。”   “别逃避我的问题。”梅莉现在只担心莲子会受这个恶徒殃及。   “哈,你很快就会迎来相应的舞台,作为连结真实的纽带,玛艾露贝丽小姐,好好享受自己见证的一切吧。”   话音未落,“针妙丸”已化为一张单薄的剪影画,被风吹走而消失。   在它耍戏法躲起来后,梅莉没敢再追踪这怪物的下落,她明白当务之急是完成小铃先生的嘱咐,带着孩子们先逃走。   少女担心地望向头顶——发生在离地面数千米外高空的战斗,已趋近白热化,来自假想星空的引力潮,开始达到扭曲她护体境界的强度。   “跟紧我。”小兔姬向后甩出断裂的刺刀,正好击坠一只扑来的畸形黑影。章鱼爪似的血红色触手在女猎兵体外滋生,眨眼间她已激发出犹如暗红海胆外壳的灵光斗铠。   窸窸窣窣的蠕动声从脚下传来,追逐梅莉两人爬出地裂深渊的鬼芽尸群,因暴露在魔性的星光下而仰天嘶吼。   时至逢魔之刻。   “准备杀出重围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坠星之舞,缚誓之咒(上)   【希音姐,这就是你为我摘取的群星?】   “夜莺”在根源的星间飞舞着——她视界布满了点缀“银河”这一伟大交响诗的“音符”,热泪盈眶自眸中滴落,拉开了更梦幻的帷幕。   造物主以星河旋臂为唱针,拨动宇宙留声机绵绵无尽的旋律——那亿万与光偕行的天体,曾有无数孩子寄予纯真的心愿,它们的清冷光芒,并非天上之人的注视,一切不过是黑暗穹苍中流浪的幻象,可跨越了茫茫夜空,依然是能为人类指引方向的磁石……   来自逝去星辰的记忆,为她搭建了舞台,将比星海还遥远的思念传达,奏响着属于“萝蕾莱”的独白。   “妹红大人,你知道夏天最亮眼的星座是什么吗?”   两只鸟在繁星之桥的对舞,已令这片假想星空的光影沸腾。   漂浮在夜枭身伴的小提琴,与主人的心情共鸣,自主演奏着曲谱,每拉动一小节旋律,夜莺水晶像律动的鸟喙中,也随之吐出一串流水似的音符。音符释放开的灵波,扩散为蜿蜒飞升的五线谱,在作为列星的乐器间连结,构筑成一张群曜煌煌的星图。   五线谱化作斑斓的捕鸟网,向着白妹红交错扑去,终究追不上她飒飒飞扬的羽衣,可作为“灵光斗铠”投影的火凤凰,却被五线谱末端连结的巨型管乐器——恍如尾上长的毒针,切断了右边翅膀。   操纵多根尾刺的主体,是一头由星光与音符编织的美丽怪物,它正冲出浪花汹涌的音符大潮,爬上星网展开夜行狩猎。   黄道十二宫——天蝎座。   “专门为我准备的表演道具吗?”白妹红冲出天蝎座致命的怀抱,轻振右臂,火鸟又生出了新的翼,“小夜莺,你的审美还是让人不安。”   “妹红大人喜欢吗?”夜枭低头浅笑,望着右手心上飘转的天蝎座符号。   构成天蝎骨架的乐器们保持着“灵子共振”,为这头怪物供给撕裂星空的能量,这些比驯养好的宠物还听话的乐器,是呼应她认知的“乐器”概念而创造出的力量载体——无论是亲手演奏过,亲眼见证过,抑或来自知识与印象中——所有乐器上铭刻的记录,便是一位位大师、巨匠所奏响过的诗歌——由天上星辰来象征,人类闪耀的音乐史!   不死鸟挥洒的“焚灵之火”,仅仅触碰到乐器发散的音符,便如烛火浸入一片摇曳波光中湮灭。变幻拉长的星座几何图,逐渐将白妹红围困在缩小的空域内,面对天蝎座于星河间掀起的惊涛骇浪。   “没用的,这是因我渴望而成形的星图,为了对抗你的烈火,以音乐赋予意象诞生的水象星宫,在古希腊神话中,连太阳神的子嗣都因它陨落。妹红大人,来跟上我的舞步吧!”   夜枭驻足的舞台,也被音浪潮汐淹没,可她在这狂澜中引吭讴歌,赞美着星辰的意志,一如莱茵河传说描述的,在倒映漫天星霜的河里乘着波涛、以歌声呼风唤雨的魔女!   这位坠入凡尘的萝蕾莱,轻声吟唱出驱动音阶变化的魔咒,她召唤出的星之水兽,就挥动巨螯带起壮阔光影凝成的水花,反复冲刷坠入波涛间飘摇的火鸟,犹如一位造诣精湛的打击乐手,向着被逼入死角的白妹红,打出了一整支交响曲鼓点数目的定音组合拳!   巨螯时而紧握如雷鼓痛击,时而张开犹如提琴弓弦,连天上照耀的星光亦可割裂!   可白妹红却一步不退,她的火焰是比星座更亮眼的光热!   魔女踩着火与星云铺开的路,前进、挥拳——拳头在一秒后分裂出千百只火凤翔天的残影,掀起势如雷震的激波,令涌入她耳内的交响旋律也为之扭曲、断音。   在这场突破音障的对拳中,天蝎座竟然节节败退,构成它的乐器们哀鸣战栗,灵子共振的节奏全被打乱,它挣扎着甩动浸入星图里的毒针,随着女高音的指挥,勾起浩瀚银河波涛,蜇向高歌猛进的火鸟。   妹红如火箭飞跃,摆腿使出回旋踢,撼动天蝎座的下颚,差点把它整个掀翻,凤凰燎燃的尾羽也霎时展开,拦阻住蝎尾蜇击,她继续飞起,然后如彗星下落,一记轰雷赤帝冲把蝎头砸扁坠入云层!   旋律变得激昂愤怒了,天蝎座还没在搏杀中失败——蝎尾固定的管乐器,向白妹红喷吐出自爆音符,一刹那数十根单簧管、双簧管、长笛集中的炮弹重击,把火鸟撕扯得千疮百孔,焰花似熔岩之血飞溅,那贪婪的天蝎挥舞巨螯,撕碎、吞食着她的火焰,渴望以更丰富的演奏、爱·欲的复调,将她的灵魂也占为己有。   不死鸟虚影终于溃散,所有火焰却化为岩浆般的灵子流,完全附体在白妹红周身。   她成了一只人形的凤凰。   幽体化——筑炉形态!   不死鸟嘶鸣着、若火山烟雾往上空升腾,利爪牢牢抓住了一把数十米长的低音号,这件铸造星辰的乐器,随即熔化成灼热的能量流,被火鸟飞行的轨迹裹挟着,吞噬了途经的其它乐器,化作极大质量的洪潮,在火焰喷射的气流推动下,熔火的凤凰冲破了天蝎座口器内扩音机吐出的光波和音符巨浪,撞碎所有由乐器构成的节点!   在这场绚丽的搏杀中,天蝎座的星网被硬生生轰散,随熔解的乐器群,流逝为一片星之尘埃。   然而白妹红还没从战斗中脱身,小夜莺已抛开掌心的星座符号,做好下一幕演奏的准备。   “1920年,古斯塔夫·霍尔斯特在伦敦举办了生平最成功的公演。”少女甜美而满怀憧憬的嗓音,宣告着新时代的光辉,“以七大乐章的非凡想象力,歌颂闪耀天空的七大星,那是他度过一战峥嵘时光谱写的管弦乐组曲,从此人类听到了通往星辰大海航路的未来之音,其名为——”   【The Planets,行星组曲。】   夜枭高扬起右手,一根发条状的指挥棒闪现于她指间,画下第一个拍子。   水星乐章——飞行使者!   冲出天蝎座崩塌后的灵光乱流,白妹红望着四周以超音速飞旋运转的天体们,双手并指如刀劈动,在虚空割裂出两道火痕——   这两道火痕明亮得仿佛阿波罗驾车驰骋过苍天的轨迹,她背后火翼吹拂的热风,也让火痕燃烧得愈发旺盛,最终膨胀为熊熊冲霄的火柱,这是足以将整座山脉烧穿成谷地的热力。   白妹红握住火柱,下一刻,它们化作了《圣经》里摧毁蛾摩拉之城的投枪。   面对两颗射向她、拖拽出炽烈火云的流星,夜枭却仍沉浸在乐章的指挥中——这位为星空谱曲的音乐家,双手牵引着星辰的五线谱舞动,一团团发光的音符飞出。八音盒分解的成千上万件零件,被音符为中心释放出的引力吸附,伴着轻灵快活的节奏,飘飞聚集于一块,形成一颗颗由乐器组合成的星球——围绕着夜莺雕像充当了称职的伴奏者和扩音器,场面之宏大,仿佛由大型交响乐团所举办的占星盛典——一场歌颂星象的狂欢。   在星网的重力牵引下,连火流星行进的轨迹也被歪曲,飞袭的火柱成了太阳上喷薄又弯折的日珥,远离了作为终点的夜莺雕像,画着圆弧重重轰落在其他乐器星球上。   【妹红大人,刚才不是跳得分外尽兴吗?再来啊。】   第一枚按落的黑檀木琴键,引领了接下来的变奏——在夜莺水晶像后,一架星光凝聚的奇异管风琴正在显现。   夜枭欢笑着跃上了管风琴,踏着玲珑剔透的琴键,回身旋舞,犹如倾国之姿的莎乐美公主,以舞步抚下星光流溢的黑白双键,E大调升腾的天籁,点亮了众多乐器星球。   收回无法突破星图封锁的火势,不死鸟展翅放出千万根羽毛——这些能烧空地表的火之精灵,环绕她周身漂浮旋转,像是用羽霓霞帔织成一层蛋壳,来抵御泡影海的概念侵蚀——这是把“灵光斗铠”运用到极致,方能掌握的奥义。白妹红以炎之卵为庇护,在这片音乐的水星天中,开辟出独属于她的领域,来自星空的排斥力已无法束缚高傲的火鸟。   炎界·无明火卵。   夜枭抬头仰望星穹,正有闪亮的天体划下。   天蝎座流星进入大气层的速度以迟缓著称,然而却也明亮得令其它流星失色,那些乐器构造的星体,被重力的牵绊吸引着,向着白妹红织造的炎之卵飞去。   【你和希音姐,同为来自月球的魔女,强大、美丽、冷酷,是翱翔空中的王者。当年的我,只能眼睁睁见你们赌上一切战斗,可如今这轮共舞,多么梦寐以求的时刻啊。】   她的咏叹调仿佛昭示着一种凄美的命运——永恒流浪化为一瞬绚烂,它们的宿命就是为了终有一天,坠落到另一颗星星上,而跨越了亿万光年。   “渚希音是个可怕的敌人。”面对化为陨石雨锁定她的乐器天球,妹红没有逃避,火焰在拳头上凝聚,她右臂后拉,霍然出击,白发如翼张扬,仿佛有巨人弯弓射矢,连慧星也可击坠!   霸拳•金乌箭。   乐器星球眨眼后爆裂,被炎之卵孵化出的火鸟贯穿,霎时在夜空迸溅出一道破碎的小行星带。妹红穿过了星尘的废墟,拳头挟带着烈焰龙卷,向着夜莺雕像上、向着指引星辰的舞者轰落。   夜枭也没有躲开,依然坚守在自己的舞台中央。   她眸中扩展出一整颗星球的虚影。   飞翔的水星。   在最后白妹红错开与这位舞会女主角的对视。   火拳重重击打在水星虚影形成的结界上——苍穹一时震撼,如有巨钟敲响。   灵波动荡,水星天被这火鸟化身的一箭洞穿,高飞的右翼掠过夜枭身边,飘落片片火羽在她发丝、肩膀上熄灭。女主角娇弱的身躯似琴弦颤抖,虚空中成形大半的星之管风琴,也飘散为光屑消失。   血丝从唇角凄艳流下,小夜莺咳出了啼血之声。   “和她相比,你还太勉强了。既然达到了困住我的目的,有什么底牌快打出来吧。”   听着热风吹散在星空的冷漠回音,夜枭低头拭去血迹,语气也微微有些失望。   “很可惜,妹红大人,为你献上的第三乐章演出,要延期到后面了,等剧目演奏至高·潮之刻吧。”   她提起裙裾行礼的模样,落在白妹红眼中,依稀是多年前献花的小女孩。   “今夜舞会很愉快,我先告退了。希望下次约会,你能在真正的星空下,称呼我的名字。”   分散作假想群星的乐器们,再度回归重构为那个神秘的庞大八音盒,夜枭招手打出休止符,八音盒便在变幻朦胧中,缩小为寻常魔方大小,落入她手心,最终化为一只小鸟的影子,飞入她发丝间消弭。   夜枭拿着她的小提琴就此谢幕。   而火凤凰飞翔的星辉璀璨之夜,亦如梦幻散去,迎接她的是黄昏的天幕。   被劫炎绽放的莲花环绕,火鸟遥望着大绿海北方天空,那儿浩瀚的云墙,被深红暮色与龙之伤喷涌的灵子潮汐投映为绚烂的世界——仿佛那道造物主在凡尘烙印的指纹正在流血。   “龙醒了。”   良久,白妹红一声太息。   记忆里湍急的暗流退去,刻在礁石上的烙印逐渐浮现。   在焦炎熄灭后的地狱,自己濒死倒在深渊边,只见到那凛丽的鲜明身姿,如瀑黑发在焚风中飘拂。   【你会死的。】那时自己只能发出衰竭的声音。   【我早有充当祭品的觉悟。再多挣扎,也只是拖延封印的开启,谁都无法阻止回归之潮的到来。可我终究想让灵梦,安稳的活着。妹红,这是我作为胜者,给你戴上的枷锁。】   女人抬手画出一张假面,覆上无法反抗的自己脸颊,指尖轻弹前额,面具随之隐没。   最后一瞬的回眸定格于黑暗。   【往后,灵梦就拜托你了。】   长久以来,她忘不掉那画面,女人离开的背影,带着难以割舍的遗憾,却无比决绝。   ……   “阿萍。”不死鸟怔怔看向龙之伤的风起云涌,从未被火伤过的她,脸部下却泛起难忍的灼痛,那是魔女背负的来自过去友人的诅咒——   “这次轮到我了么。”   PS:米斯蒂亚继承的根源圣痕——来自番外篇《啼血夜莺》的角色渚希音,只写完了上篇,下篇等废舰城篇完结再补完,另外本章还附带了《啼血夜莺》中的米斯蒂娅剪影哦,我自己涂鸦的——这章的描述和战斗,感觉写出了萝蕾莱的风采,不知道大家读着觉得怎么样。离高·潮战还有一段篇章,敬请期待更爆裂的战斗吧。另外强烈推荐漫画——恋中夜雀,妹红与米斯蒂亚CP的来源,很甜蜜的恋爱哦,绝对不像我这样“治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坠星之舞,缚誓之咒(下)   莲子站在舰桥主控室的全景落地窗边,她经过几轮繁复的解析运算和纠错后,面前“哔哔小子”投影光屏上的扫描进度终于抵达100%,转而进入数据传输状态。   少女被光屏映亮的瞳孔突兀放大——窗外笼罩她视界的假想星空,化作朝露泡沫般,消逝在薄暮色彩渲染的天顶,她第一时间跑回舰桥控制台前,重启了与营救队成员间的通讯连接。   “赞巴尼”号此时位于废弃水厂与大绿海交界处,正保持隐形模式悬浮在近水森林环绕的湖湾上空,莲子的任务是负责维系与营救队的联络,可从梅莉带人潜入水厂后,足足过了两小时没传来丁点消息,覆盖水厂的异常空间又发生急剧变化——哪怕负责救援的阵容如此强大,少女也不由心生担忧,特别是在明知夜枭设下陷阱的情况下——如今事态好不容易出现转机,监控设备没让她失望,原本以令人不安的红字显示断线的分屏画面,逐渐都刷新了。   “确认泡影海消失,通讯恢复正常。”   莲子声线僵硬地报告着,她最关心的那个屏幕总算摆脱了模糊的像素。   “梅莉她们正在冲出尸群的包围圈!”   通过梅莉的第一视角,主控室内的成员,见到她在女猎兵保护下,跑到了只有“金刚狼”一人把守的塔楼撤退区,开启隙间带人逃了进去。莲子备受煎熬的心,这才像从油锅中捞出来。   正靠墙抽烟的伊舟船长,扫视了一圈监控屏,见狂躁得想杀出塔去的“金刚狼”被小兔姬一脚强行踹进隙间里,摇摇头,通过喉部通讯器下令。   “娜琪亚美,已锁定小铃的位置,快去接应。”   她说完抬起右手,指尖捏着一只红色纸鹤——女船长随意吹口气,纸鹤便轻盈跃出手掌,从它飞过的轨迹划开一道不断拉伸的魔眼裂缝,而梅莉转瞬被从隙间里吐出来。   “梅莉!”   莲子冲上去接住脚发软的挚友:“没受伤吧!”   “莲子——”金发少女在她怀里抬起头,露出惨淡的哭相,“我们没救出所有人。”   莲子喉咙被沉重的气氛堵住了,只能紧抱着那战栗发热的身躯。   “你没事太好了,其他人呢?”   “还在我隙间里。”   伊舟见梅莉渐恢复了冷静,就摘下嘴叼的香烟,冲一名留着雷鬼头的精瘦黑人吩咐道。   “阿克西巴,你带梅莉小姐去找个地方,安置我们的客人们。”   “等等。”梅莉从莲子怀里脱出,焦急道,“灵梦出事了。”   “难怪失去她联络了。”原本在协助飞船航行的里香,转头盯住监控屏幕,那儿属于灵梦的分屏——仍然保持着黑白和红字警告的画面。   里香抓狂地挠着脑袋道。   “我们没白警长的联系方式啊,里面的战况都不清楚。”   梅莉死死咬住唇,整理好思绪后才道:“我们在里面碰到了幕后黑手,它变成针妙丸的样子,把幽鬼荆龙复活了。”   “不会吧。”里香目瞪口呆,但她随即被更晃眼的景象吸引了注意,手指窗外嚷嚷着,“那是白警长吗!”   “赞巴尼”号船舷左侧,一团烈火环绕如飞鸟的人影,正卷起漫天火云、气势汹汹掠过。   “她往龙之伤那边飞干嘛?”   “各位,我想白警长是去找到它的。”从梅莉提及“幽鬼荆龙”起,就开始操纵控制台的莲子,把调查结果公布。   伊舟看着船上生物雷达侦测到的画面,掐灭香烟,微微低头道:“这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事态了。”   在雷达锁定的大绿海水面下——是全长超过半公里的蛇形阴影。   “那个怪物果然没死。”上次腑海林之行最后见到的巨大地裂,占据了莲子脑海——少女烦躁地甩甩头,那个小鬼,一直给她带来难忘的噩梦。   “你们又看了场好戏呢。”   莲子心脏猛地一跳——她配戴的微型耳机,冷不防传来甜蜜的女声。   【收到我的消息了?】莲子强自镇定地启动了“哔哔小子”内置的脑波传感器,将想法组织成语言,编辑后才传递给对方,【Rain小姐。】   “当然,毕竟你们身边,可是废舰城一系列事件的中心啊,比看守生产线有趣得多,我可是时刻关注着。”与她通讯的女孩,啧啧称奇说,“这种能级反应,在和不得了的大鱼打交道吧。”   这家伙终于沉不住气了,莲子如是想着——之前她主动将“赞巴尼”号监控到的信息,通过“哔哔小子”端口链接,传输给了远在潜龙兵工厂的夜雨,作为绝佳的逗猫棒。   【Rain小姐,我想问,这种事态,你们科学部门会插手吗?】   “我可没说行动是由科学部门负责啊。”夜雨依然是那副欠打的口吻。   忍住,忍住,你可打不过她——莲子死死克制着念头,没把问候她父母繁衍行为的脏话发过去。   “出于淑女的礼貌,提醒你一声吧。你认为凭那位城主的性格,会不在这种涉及全城的事上插手吗?”   【我当然明白。】莲子继续试探,【派出手下两位堪称王牌的灵能者,怎么可能不重视。既然你清楚她有后手,也不只是个守生产线的嘛。】   “谁叫本小姐神通广大呢。”那边传来戏谑的笑声,“告诉你吧,驻扎废舰城的三位‘鬼神姬’各司其职,我镇守兵工厂,橙保护司马阿求,还有一位,可是随时能出外勤哦。”   【苏芳?】莲子顿时想起在地下停机坪,那位将“玄爷”号移交给她们的黑衣驾驶员。   “Bingo!她不是个当观众的料,总会闹出点响动来。好了,聊得也差不多了。”夜雨打出清脆的响指声,“虽然掉进漩涡里,你也别太早淹死哦,我还指望你多扑腾点水花玩呢。”   【谢谢。】莲子用脑海里最冷漠的念头,打出字符,随即中断了通讯。   ——————————————   【从没出生起,我们就在一起了。】   说这话时,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常见的——因享受整个世界而放肆的笑容,未曾如此温柔过。   【我们出生在这世上,不是为了谁。别人,‘母亲’,都没资格让我们分开。】   【回我身边吧,灵梦。】   黑暗地狱的底端,黯淡赤光,在渗血的眼眸里亮起来。   “祸。”   如饥肠辘辘而生的食欲,无法遏制的冲动驱使着她挣扎,想从这黑暗里爬出去,想再见到那世界——   回归那暖融融的潮汐怀中。   ……   盛夏生机漫溢的大绿海,正激荡着一道壮观的波痕,首尾绵延足足超过千米——无疑正有旧文明生物史从未记载过的庞然巨物,在劈开湖面的波浪底游弋。   波痕所过之处,蔓延开漆黑熔岩般剧毒的灵压,被卷入浪中的生物尽数腐烂死绝,然而此处的霸主不止有它,在波痕前方数公里处,一只庞大如镇泽之岛的巨龟,已咆哮着掀起风暴游来。   幽蓝水泡从水面下旋涌扩散,汇聚成滔天的泡沫巨潮,如云堆雪,推动着这只神龟,向着波痕针锋相对的冲去。   玄爷金黄色的竖瞳,喷薄出愤怒的杀意,它要从这毁灭一切的邪魔手里,捍卫这片土地、它的小主人。   波痕迅猛膨胀——水里的巨怪正在上浮,在两道浪潮碰撞的瞬间,黄昏辉耀中流光溢彩的水泡,皆如重磅炸弹连环爆裂,霎时群山崩雪,怒涛排空,大泽里被灵能与波浪卷起直径超过两公里的大漩涡。   漩涡中心,玄爷撞开数十米高的浪墙,扑向了阴影中的入侵者。   犹如北海巨妖肆意为祸的传说,十多只触爪破浪而出,死死勒住玄爷的龟壳,像条条巨蟒联合在一起缠绕猎物,企图将其绞杀。   荒神之间的搏杀野蛮而震撼,两头在食物链顶端所向披靡的巨兽,各自运用移山倒海的蛮力,将方圆十多公里的水域,都化作风云变色的战场。   玄爷猛力张合龟喙,咬碎了两条比铁藤还坚韧的触爪,它只是转个身,龟壳上锋利的角刺,就把缠住它的触手群割碎——然而触手上破损的伤口处,细胞组织不断滋生复原,水下也源源不断涌出新的触手,连同被割断的血肉块,也异化为恶心的小魔怪,爬满了玄爷甲壳和四肢,见缝插针啃噬它的血肉,甚至试图钻入巨龟五官中,逼得玄爷不得不闭上眼,可巨浪间却逐渐飘起属于它的血花。   这头百年来横行大绿海的荒神,被鬼芽侵蚀的剧痛刺激,咆哮声中震荡出一波波灵压,连茫茫水雾也顿时吹散。   已增加到上百多的触手牢牢压制着玄爷,更冒出几只尤为粗壮的触爪,变形长出坚硬的翅鞘,翅鞘迎着狂风巨浪张开,在半空拉出一对对蔽日的膜翅。   玄爷甩动龟鳍凶悍地拍打着水下阴影,那条海蛇般的怪物被打得疯狂扭动,但借助膜翅扇风带起的上升力,就快要浮出水面。   “太棒了,太让人愉悦了!”   高空之上,目睹两头荒神间战争的天邪鬼拼命鼓掌,这只占据针妙丸身体的怪物,高兴得忘乎所以了——长久以来她为迎接仪式到来之刻,舍弃了曾拥有的一切,除了留下执念的烙印,连自己的存在都模糊了,然而从未体会过何为真正满足的她,此刻也因灵魂中奔涌的热流而狂喜——为这终于现世的、颠覆万物的象征。   “幽鬼荆龙只是愚民赋予你的凶名。觉醒吧,神降之子——”   她凝视着怪物破浪而出的真身,念出那个禁忌的名字。   “永劫回归之龙!”   首先撕开漩涡的——是怪物头颈上形如荆棘缠结的巨角,很快布满鳞甲和肉疮、长着八只眼睛的头颅,从浪里冒出来,在翅鞘边缘舞动着无数触须毒刺的膜翼带动下,高高昂起俯视着玄爷。   巨龟警惕地放弃了搏杀,挣脱出了触手群的钳制和包围,身为生物的本能在警告它——那并非爬虫类的存在,而是超越了其它所有生命,从古老恐怖的幻影里降临的东西。   它低吼着想发出威吓,却在见到恶龙头顶那几只巨角间凸起的肉瘤后呆住——那里有只血肉织成的茧,茧里正钻出小小的肢体,起初只是颗人头露出来,然后又伸出双纤细的手臂。   人头戴着一副漆黑光滑的面具,唯一的眼眶中,当成眼珠子点缀的翠色琥珀,封存着一只“点萍青”作为瞳仁。   很快整个上半身破茧而出——   那是一名虚化的少女剪影,无疑正处于幽体与肉身交融的诡异状态,在她脑后,苍翠的晶体正在增殖,也形成荆棘状的龙之犄角——这类结晶层已覆盖满她的上半身,构成节肢类生物狞恶的盔甲,被鬼芽玷污的晶体花纹,形如先民铸造在大鼎上的纹路,是敬畏天与地而献上的明证。   少女只是轻轻注视了玄爷一眼——从来只会给大绿海其它生灵带来恐怖视线的荒神,两只眼珠连同周边的血肉,炸烂成一滩肉糜和脓液,从直达大脑的深深血洞里飞溅。   巨龟坚如金石的身躯,不明所以就惨遭重创,加上因遭受恶龙的鬼芽入体侵蚀而大出血,只能发出凄厉的嗥叫,玄爷的庞大肉身在转眼间竟转化为幽体,逃遁入滚滚漩涡中。   恶龙还没发出胜者的宣告,就随之迎来下一个敌人。   如星坠之雨覆盖恶龙周遭的劫炎,点燃了它露出水面的身体——煌煌灼烧的火鸟,驾临在大绿海波涛之上。   她只是挥动双翼下落,就掀起一道水蒸气之墙,如火山湖般烟潮浩荡,拉起了数百米长的水与云的帷幕。   “听得到我说话吗?”   白妹红的灵压锁定了下方巨兽——这头曾涂炭沉梦之森的“恶龙”的气息,比起前阵在腑海林见到时更为可怕。   “上次我就察觉你被这头怪物吃掉了。”白妹红盯着那戴面具的女孩剪影,“所幸它刚醒来胃口不佳,你也不想变成食物在反抗——但这次,好像要被消化了。”   恶龙透过浓云烟雾的妨碍,发现了重创过它的火鸟,八只巨瞳霎时带着躁怒和愤恨的敌视,射出了密集胜飞蝗的漆黑光矢。   白妹红在闪躲光束的轰炸间,也舍弃了“筑炉形态”用于保护自身的限制阀。   火焰开始连她的血肉也吞噬为燃料,然而她的肉体却也于不断损毁中复原,在新生与毁灭间转化出恐怖的力量。   灵光斗铠·不死鸟附体。   焚灵之火无疑是旺盛生命力的克星,火雨浇注恶龙身上如附骨之疽,连从它身体分裂出的肉块怪物,都被不留丝毫残渣的烧毁。   恶龙眼中翻滚的仇恨熔岩,足以填平江海。   “你一直是让我头疼的家伙。进入叛逆期,更一点不可爱。但没办法,连玄爷都会来救你,我好歹养了你五年,哪怕是个不称职的家长——”   一张画着恶鸟脸谱和火焰纹饰的假面,华丽的遮住了白妹红脸颊。   “谁叫我答应了阿萍,刻在灵魂中的烙印,逼我兑现誓言,要保护她的女儿。”   一根根光彩耀目的火羽被热风吹散向整个大绿海。   “恨我吗?既然彼此憎恨,是时候来个了结了。”   恶龙盯着高空中体积暴增的火球,它能感知到火球中——由压缩的灼热灵力笼罩的模糊人影也在注视着它,那视线的灼热仿佛超越了上万度高温的等离子体,让恶龙愈发焦躁地甩起触手尾巴,搅动着大漩涡。   来自星球超越种的敌意,足以碾碎它食谱上绝大多数生物的意志,但白妹红却从不畏惧。   “死丫头,这是你阿妈留下的拳法。”   假面内侧刻入的诅咒,却赋予了她绝对坚定的意志,随言灵脱口而迸发,化为燃烧灵魂的力量。   “我来替她好好教训你!”   “霸拳——天火金炉落!”   仿佛孙猴子踹翻了八卦炉,天空中闪耀的太阳坠落了,万朵红莲在大绿海上空绽放,灵压鼓动着连湖海也为之烧沸的热力,完全改变了此处的气压——沿岸的树海,都被急剧扩散的冲击波摧折,随后被辐射的高温引燃。   从太阳中冲出的火鸟,正扑在恶龙头颅上撕咬,尾羽与触手交错,烧尽了阻拦她的一切污秽。   两只能击坠星辰的拳头,却停滞在一层翠绿色的透明屏障上,这块仿佛由光凝成的翡翠薄膜上,有着无数道污浊的泪痕流淌,此为少女的——   心之壁。   “你以为能抗拒得了所有的事物吗!”   白妹红的面具裂开一角,露出充·血的右眼,她与龙首上沉默的女孩对视着,从那漫延着血海深渊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化作修罗的眼神。   “灵梦!别忘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不死鸟化拳为爪,五指勾连起的火线,仿佛十把无坚不摧的匕首,破入光膜中,撕碎了心之壁!   两人再度面对面呼吸。   灵梦的头猛然撞向白妹红,龙角刺穿了她胸膛。   火焰从白妹红胸口喷出的血液里窜出来,溅到灵梦身上,让她如被火烧着的毛虫挣扎,发出刺耳的哀嚎。   但妹红死死抓住了她,那双爪子上缠绕的已不再是焚灵之火,而是一种幽蓝发着黑的火焰,由灵魂中无法摆脱的痛苦思绪点燃,编织成谁都逃脱不了的网,网向茧中的灵梦。   灭罪·正直者之死。   灰暗的灵压潮在茧破裂的刹那爆发,连湖面大漩涡也被冲散了。天邪鬼瞬间被暴风吹飞到云霄,却在疯狂旋转中兴奋得手舞足蹈。   “原来如此,劫炎凤凰竟然被戴上了人格面具,哈哈哈,你们彼此珍重的羁绊,反而成了诅咒的枷锁啊。”   小人娇柔的脸蛋,被扭曲的笑填满,她尽情享受着颠覆人心之爱、来取悦自我的恶毒愉悦。   “何必用火刑具呢。他人,即地狱。”   PS:诸君,男人喜欢黑暗。   灵梦表示,我妈妈都没这样打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反派们的幕后化妆   “拜龙教背叛初代巫女时,恐怕也想不到后世的继任者,竟然真孕育出青龙的血脉。”   “誓约的宿命,悲愿与悲愿,谁又分得清始作俑者的初衷呢?”   用袖口轻轻拭去眼角发光的泪水,“针妙丸”仿佛欣赏完感动她的戏剧,体内寄予执念的“蜃鬼”亦心满意足。   “那个女人此刻在干什么?围着那台破织机转悠五年了,亲手为女儿披上命运的祭服,上面每一根丝线都重若千钧啊。”   被混沌的心之壁守护着,身穿奢华和服的“利立浦特人”,从云外飞落向大绿海,坠往灵压混乱如风暴云的漩涡中心。   “太惨了。”她咂咂嘴,也不知在评价所思的故人往事,还是对眼前所见而生感慨。   烈焰如岩浆流淌于血海乱流中,汇成深紫色的、赤红色的、蓝黑色的火团烧灼的漩涡,恍如把一桶桶调配浓烈的颜料倒入翡翠玉盘中,而涂抹成的抽象画——这是由一位至强的灵能者烧尽生命、奉献上的异景。   恶龙长达数百米的躯干,崩解为千百块沾着火云的残骸碎肉,尽数卷入涡旋中下沉,连浪峰漂散的血沫都最终消失,更别说找到灵梦的踪影了。   “不死鸟舍身一击,连‘永劫回归之龙’都扛不住,那假面激发的咒力,简直快赶上伪魂之卵了,好可怕。还好烧掉的只有龙吃剩的残渣,但龙之子被冲到哪去了?”   它没心没肺偷笑了会,一拍脑门道。   “管它的,反正会游回来,现在该处置战利品了。”   小人儿在被高卷的火浪吞噬前,转弯贴着水面乱飞,在火海中激起一道弯弯扭扭的浪痕——她最终飞到一颗漂浮在漩涡上空、烈焰环绕的巨卵前,由火红晶体铸造的卵,外壳碎裂掉大半,而一个女人正倒在下半边壳中昏厥。   “传闻果然是真的,白妹红的灵火,强大到受致命伤也足以让她痊愈。”   如同打量餐桌上被切开的圣诞火鸡,天邪鬼观察正在苏生的人体的眼神格外贪婪——女人的脸依然被残缺的火鸟面具覆盖,白发如一团团蓬乱的茅草滋长,逐渐盖住赤裸而伤痕累累的身躯,因之前的爆炸而破损不堪的肉块,都在缓慢、不留痕迹的修复。   天邪鬼见状眼眯成缝,掩嘴发出窃喜的怪笑。   她不得不得意,因为废舰城两位最强大的灵能者,都不费吹灰之力的栽在她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别想对她出手,约好的,妹红大人是我的。”   然而从背后透过热风漫延来的、海底高压般的杀意,打断了她的陶醉,天邪鬼脖子僵硬的转过一百八十度,望向不知何时飘浮在浪花间的夜枭——这位和她同阶位的使徒,刚从台前谢幕归来,一如参加完化妆舞会尚未尽兴的淑女,手中还持着未收入琴盒的小提琴。   “演出很精彩。”天邪鬼若无其事地连躯干也转过来,一下下鼓掌问,“决定好下首曲子了吗?”   “一想到听众里有你这样恶心的蛆虫,我就失去了大半兴致。”浑身蒸腾起红黑二色混杂的灵气团,夜枭视天邪鬼如空气的越过它,走近那颗火山口般冒着烟的炼狱之卵。   “真正的艺术家,不就该以包容万物的态度去创作吗?美即是丑,丑即是美,虽然咱是反派,但也在用真心扮演自己的角色啊。”天邪鬼摆出一贯令人心烦意乱的笑脸打哈哈后,也发挥她那清甜嗓音的长处,咏唱似的问,“悲叹的萝蕾莱啊,她愿意为白灵梦做到这个地步,你心痛不痛?”   夜枭没被这肤浅的挑衅引燃嫉妒之火,她只是认真凝视着白妹红脸上——那张裂痕蔓延的火鸟假面。   “这个面具能摘下吗?”   “遗憾,‘无相假面’当初以拳脚横行废土,却鲜有人知她真正可怕的力量,就在制造这种宝贝面具上。这可不是你脸上的赝品能比的。”   “也就是说你也没办法?”   “哈,这恰恰证明不死鸟的心灵,并非无懈可击,趁她假死,咱完全可以植入‘蜃鬼’,到时你想怎样处置她都行。”   “我从不演奏虚情假意的音乐。”夜枭低头出神地呢喃,“哪怕被人格面具限制,那也是她自愿戴上去的。时至今日,妹红大人绝不会后悔。”   她扬手拉动琴弓,虚空中霎时有千百根无形的琴弦交错。   “何况交给你,只会令事与愿违。”   “这余兴节目很有趣啊。”天邪鬼假装慌慌张张,在以音波为线切割空气、火浪的捕虫网中,如一只蜜蜂跳着轻灵的华尔兹,躲开了琴弦编织的所有死亡五线谱的拥抱。   她飞得离夜枭远远的,抬手看看自己被切出缺口的长袖,表情有些失落的问。   “说起来,除去白妹红,你是潜入龙脊山的破晓天火残部中,唯一的幸存者。尊主赐予的伪魂之卵,有让你保存那段记忆吗?”   “我只是侥幸逃脱的祭品。”哪怕触及如此尖锐的问题,夜枭始终没看天邪鬼一眼——她目光流连在卵中火红的人影轮廓上,没移开过。   “泪泓之渊被拖入幽界毁灭,发生在那的谜团,只有她们两个清楚了。”   夜枭作势要进一步拉响小提琴。   “听好,怎样处置白灵梦都行,只有妹红大人,绝不容你染指。”   一个音乐家的威胁——天邪鬼歪着头,在夜枭背后脸色不屑地表达着某个意思。   “安心,我不敢违背与尊主的约定。”它刻意强调下半句话,“谁叫咱们使徒,都立下了被‘源流大潮’束缚的毒誓呢。”   天邪鬼止住了卑劣的笑,平静的语气却透出更多蛊惑。   “只不过没有生存的意义,也没有死亡的理由,背弃生死之道的她,哪怕活过来,也不过是被人格面具操控的傀儡。”   “我会让她涅槃的。”   夜枭充分体现出倔强音乐家的本质,认定演奏会要排练的曲目,就不容分毫更改。   “那咱拭目以待。”天邪鬼转身随意地摆摆手,“被剧本安排好的角色,被龙芽拣选中的灵魂,都是为演出刹那的光辉而齐聚一堂。”   猖狂的大笑伴着热风回旋升腾,她已飞入填满火烧云的黄昏。   “走啦,龙在蜕变了——”   “我得去布置更华丽的舞台才行。”   夜枭沉默地等待着笑声回音淹没在狂风呼啸里,直到惹她生厌的气息彻底散去,她才把缭绕着浓厚灵子云的右臂,探入火之卵中——绣有桃金娘花的黑蕾丝礼服手套,转瞬凋零为灰烬——灵气与焚灵之火纠缠反应,融合成哺育不死鸟重生的养料。被灼热烟雾困住的小鸟,任凭烈焰啃噬自己的翅膀和羽毛,哪怕再痛,也要触摸那魂牵梦萦的脸庞。   “妹红大人,就快了,等着我最后的歌舞剧吧,小夜莺,不会让你有事的。”   PS:保佑我明天出溶解莉莉丝。话说莉莉丝这位芭蕾少女,其踵之名为魔剑吉赛尔,吉赛尔名字源于同名芭蕾舞剧,是由诗人海涅的杂文《自然界的精灵》中提及的典故,以及雨果东方诗篇中的《幽灵》为灵感而编剧成的剧目,为浪漫主义芭蕾舞剧的巅峰。少女吉赛尔为爱付出一切,为爱而疯,为爱而死,哪怕成为鬼魂后也宁愿继续为爱人牺牲,这不是很符合米斯蒂亚的痴恋吗?她的爱是自由的,也自愿为爱而付出所有——用谎言哺育爱,生死升华爱,悔恨祭奠爱,这不就是小夜莺米斯蒂亚的人生吗?哪怕从地狱中爬出来,也要为了爱而战斗。更巧的是,海涅同时也是诗歌《萝蕾莱》的作者。溶解莉莉丝和米斯蒂亚都是一类人啊,在CCC联动里为咕哒而战,为咕哒而消逝,这也是如吉赛尔般的悲恋啊。请到我迦勒底来!高傲的白鸟之星! 第一百五十章 思考断绝在亡灵的天空上   “两只蝴蝶捉迷藏,粉蝴蝶被鸟叼走啦,小鸟飞累了,落进牛蛙肚子里,牛蛙跳啊跳,跳到鳄鱼嘴巴上,鳄鱼甩尾巴,沉入沼泽底,谁能告诉黄蝴蝶,该去哪找粉蝴蝶?”   女孩吟诵的童谣声,绕过水塔群的废墟飘过来,如乱飞的妖精忽远忽近,夹杂着顽皮的偷笑,让人觉得出声的人,正自顾自沉迷玩闹的乐趣中。   “姐姐,别躲着我啊,小绿从以前就不擅长扮鬼呢,你和古市君也逃得够远了。”   暮色在将散去的迷雾上,铺洒出斑斓闪烁的画布,色彩跟老照片般压抑而温暖。一头像是由墨汁勾勒出轮廓的液态巨人,冲破残雾与尸群的封锁,仿佛跃动的壁虎影子,活用四肢攀爬到一座垮塌半边的水塔高墙上,沿途不断洒落油脂状粘稠的体液。   当它攀到中层的大破洞,闯进旧办公室内,就再难维持住完整的形态,被绊倒滚落在楼梯间,构成它身躯的黑色体液,彻底分解溃散。一位身穿防化军服的少女,被巨人从蠕动的胸口里吐出来。   “你们姊妹的关系,还有比这恶劣过吗?”巨人头部的组织液蒸发,露出一张戴眼镜的青年脸孔。   西村晴奋力挣扎爬起,连身上沾的“黑油”也没擦,就转头望向“巨人”流散的组织液中——凝聚出肉身的古市。   “你受伤了。”   少女半跪在地,焦急察看着瘫靠在墙角的同学的伤势——他皮肤似混入某种异质纤维,而形成裹住身躯的黝黑甲壳,头发凌乱、滴落着浓稠的“黑油”——而甲壳上更遍布为了保护少女,留下的可怖创口,整个人颓丧得如被将死的败军之将。   “这尸毒真糟糕。”古市瞥了眼右臂折断后见骨的裂伤,血肉正不断蠕动愈合,却又在伤口滋生的绿霉状肉芽侵蚀下糜烂。   “你妹妹变成了不得了的怪物。”   他左手化作犬类的利爪,抓在腐烂尚未蔓延的右肩上,竟硬生生扯断了自己胳膊。   西村晴脸色惨白看着脓血四溅,连忙打开背包找出急救工具。   “不用管我,会自愈的。”青年垂首喘息道,“见到小绿后,我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事,在尖端岛,我和明子也是被那样‘播种’,她很幸运,先生救走了她,可我却落到疯掉的老妈手里,被当做给龙之子的祭品,带到废舰城。”   古市眼神明灭不定,打量着给他认真处理伤口的少女。   “之后,就是遇到你了。”   西村晴默不作声地用止血喷雾和绷带,给古市包扎好断臂。   古市侧头望向塔外,挤出难堪的笑:“你妹妹追来了,她比以前‘活泼’很多啊。”   西村晴仓皇地抬起头。   “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愈发接近的叫唤声,揪紧了她心脏。   少女咬牙起身:“我去看看。”   她偷偷爬到断墙后,小心往下窥看,正看到被无数触手包围的一团阴影,穿过雾气来到塔下方。   阴影中被花藤簇拥着四处张望的人影是小绿——身上刚被古市撕裂的创伤,在生长的花芽修复下逐渐愈合。   西村晴拼命遏制住哭出声的冲动。往昔怯弱的妹妹,无疑转变为嗜血的怪物,她想起在风铃苑废墟、在水塔内黑暗中,所见到的一切.曾经只能拿起拐杖的脆弱双手,已染满鲜血,哪怕时值盛夏,夕阳热力烘烤的余温,因雾瘴消散后扑来,西村晴却依然感受到冻结骨髓的祁寒。   少女捂住嘴后退,却本能察觉不对劲,猛然回头。   “姐姐。”   她惊骇欲绝的看见——小绿的“头”几乎紧贴她的脸,诡异微笑着。   西村晴随即发现是错觉。   那是一根交织拟态成她妹妹脸模样的藤蔓,西村晴心沉到谷底,又再次转过脸朝塔下望去,在瞬间的停滞后心脏激烈跳动——她那化作行走的“食人魔花”的妹妹,正在蠕动着爬上水塔。   “找到你了。”   密密麻麻的触手攀住砖石墙缝,支撑着西村绿飘荡在半空——女孩眯着眼得意笑着,只有前额的第三只眼始终瞪大,捕捉着“猎物”的表情。   无路可退的西村晴,刚认命似地站直,就被身边那根藤蔓捆缚,当玩具般抓起送到妹妹面前。   “姐姐。”西村绿头顶两条蛾虫类的触角,若轻颤的羽毛伸展,抚摸上姐姐被冷汗和灰尘弄脏的脸颊。   “小绿……”西村晴只觉仿佛有铁块哽噎在咽喉,“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知道啊,小绿变成了坏孩子,没必要再听别人的话,就能活得很开心。”   女孩纯粹的笑颜,是作为姐姐的她,多年未见过的灿烂。   “喂,姐姐,不要明子,也不要老师了,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姐姐听我的话好么?”   清脆的耳光声回荡。   小绿脸被打偏了。   姐妹俩怔怔对视,西村晴仍保持着挥掌的姿势。   “连你也讨厌我了?”姐姐目光中复杂的情绪,像涂着悲伤的绝望的毒药的针,扎入胸口,让小绿脸色形同将发狂的幼兽。   “连你也不要我……”   原本温柔摩挲着姐姐肌肤的触角,划过那美丽的脸蛋。   “姐姐的血,好甜啊。”触角被飞溅的血丝浸湿,她口吻简直是为甜品而迷醉的小姑娘,却寒冷剔骨。   “住手啊!”   小绿再次挥动背后呈翅膀状张开的触手,挡住了狼蛛般扑来的人影。   西村晴不顾血糊了眼,向呼声袭来的方向张望,依稀见到一双熟悉的白色巨爪正撕扯着花藤。   明子要救她——少女意识到这点后,也拼命想要挣脱。   “休想!”小绿恼怒咆哮着,周身藤蔓增殖交织,将姐姐牢牢护在绵密的花网中。   “放开她,她可是你姐姐啊!”“赞巴尼”号上的首席邮差,四肢已全然龙芽化,却仍被化为利刃舞动的花藤海逼退。   “明子!”西村晴挣扎喊道,“别中她的毒!”   巨爪与藤蔓的厮杀之狠厉迅捷,交错出常人目力难以捕捉的残影,把剩下半边塔摧毁得摇摇欲坠。   小绿身上破碎不堪的鹅黄色连衣裙,很快被血沾污,连肩膀、腰间都出现大面积的割裂伤,如涌动的泉眼喷血。   “该死!”小绿痛得冒出泪花,用手和花藤捂紧伤口,委屈地吼道,“给我滚开!”   由花藤编成的巨大巴掌猛烈扇动,驱赶蝇虫般扇飞了明子。   “还以为我是那个好欺负的瘸子吗?”女孩狠狠盯住妄图夺走姐姐的仇人,灵压喷发引导出墨绿的光柱,她的发丝和裙角,飞散的青藤花瓣,都在席卷碎石微尘的冲击中上升。   “让你们看看吧,我破茧后的姿态!”   西村晴惶恐的瞳眸中,倒映出妹妹身躯膨胀的暗影。   “是比毛虫变成蝴蝶,蒲公英开花更美的姿态,魔法师赠与我的礼物。”   晃花眼睛的暗绿灵光泛滥中,她原本无比熟悉的妹妹的皮囊,终于失去了原本的形态。艳丽的触须堆积张开,似爬山虎盘踞了整座水塔,牢牢支撑起作为主体的臃肿肉球——小绿成了在塔顶扎根的一朵丑陋的肉质“花苞”。   肉球中间横着的几乎长到边缘的裂缝睁开,一只硕大的独眼咕噜转动着,流光溢彩的墨绿虹膜中,伫立着一道孤独的小女孩剪影。   “小绿!”西村晴目光一触及女孩剪影,就再也挪不动了,连绑住她腰腹收紧的触手也不管,悲痛哀求着,“别再折磨自己好吗?”   “才不是折磨。”   缠绕西村晴的藤蔓尖端,卷曲到她面前晃动着,那张形似妹妹脸孔的“植物人头”的前额上,倏然冒出一颗长着精致睫毛的眼珠,它以无辜而楚楚可怜的眼神盯住少女。   “姐姐,你一定不懂吧。”   眼珠下的脸颊,从正中完全裂开,形成大张的人嘴,轻轻咬住西村晴的头,转瞬便似巨蟒甩动着把她囫囵吞下,舌头还意犹未尽地舔过双唇。   明子被触手抽飞后,借助半空后翻的姿势,调整好平衡落地,脚爪在荒草地犁出两道深深的爪痕,轰隆隆撞在废墟里。   “你在干什么啊!”   明子瞳孔中残存的理智,淹没在剧烈扩张的眼白中。她仰望到那条吞下西村晴的触手,缩回到花苞体内与之融合,脸色陷入失去寄托之物的癫狂。   “你把你姐姐吃了!”   女孩撕心裂肺的吼着,身躯踉跄后退,用巨爪痛苦地捂住脑袋——从爪心里涌出的乳白色高温流质,霎时沸动着吞噬了她,不过呼吸间,流质凝固为苍白的坚硬铠甲。明子已整个蜕变成人形的节肢怪物,外壳镶嵌着种子发芽状的碧蓝晶体,头部形如甲虫外骨骼的构造,似厚重的塔盾保护着覆盖骑士面甲般的脸。   明子刚刚变换完形态,还显得有些迷惘着,这时耳边传来小绿急促的啜泣——“吃下”姐姐的她,由衷满足地抚摸着肚子。   “姐姐,姐姐——这下你感受得到我的心情吗?好温暖啊,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明子全身悸动着,捂住头的巨爪在发颤中放下,仰天发出伤兽的吠吼,但在濒临疯狂的边缘,心海却茫然接收到风铃摇动的信号,随即传来她最信赖的声音。   【明子,冷静下来,阿晴还有救!】   “老师。”由明子变成的“骑士”怪物,发出咬牙切齿的人声,“帮我。”   【你身体很难维持‘龙化’的极限。】小铃着重警告弟子,【别失控了。】   “明子”微微颔首,质地似宝石打造的复眼锁定‘西村绿’,上身前倾做出助跑的姿势,随后,两双宛如蜻蜓薄翼般剔透的金色光翅,从她背部伸展出来。   盘踞水塔上的“花苞”的独眼,也向明子投注了冷酷的视线,小女孩的剪影在“花苞”眼瞳中战栗着,抬手便射出了幽浮形状——不断摇晃变大的墨绿光圈,光圈碰撞到明子冲锋的途径上,水厂顿时被爆散的灵能轰炸得千疮百孔,明子毫无迟滞地冲出掀起的烟尘,作为一名久经杀戮考验的猎手,向只能充当靶子的肉球伸出尖牙利爪,   “不要蛮干!”   在两头以人之躯彻底龙芽化的“怪物”,对抗激烈的关头,一道轻盈的人影跃下百米高空。   划破烟尘风暴而飞降的红发飘扬的少女,是“赞巴尼”号的领航员——   娜琪亚美!   她拿的手杖尖端的刺剑上,系着一枚闪耀的金铃。   “抓住她!”娜琪亚美两手握紧杖剑,如抓紧一杆尖矛闪电下坠。   明子听从了她的指示,默契地抱住“花苞”,钳制住“西村绿”的行动,把整朵“花苞”从坍塌的塔墙上拔起,轰然坠落到地面,任凭花藤贯穿蹂·躏自己身躯,也不让它转而攻击娜琪亚美。   来自新迦南的斩云之女,用对准花苞、喷涌出炽白灵光的剑尖,切断了光圈爆炸扩散的余波,垂直撞上扭动不止的魔花身体。   那颗面朝黄昏天空的巨大独眼,被少女下坠的轨迹无情贯穿。   竭力压制着魔花垂死反击的明子,恍惚听见了老师的叹息。   一道铃音从远方迷雾中传来,与那枚进入小绿体内的‘千音铃’刹那共鸣。   花苞因痛苦而死命挣扎的触手尽数垂落——   它眼眸中战栗的女孩剪影,在爆发的光明之风中定格。   烈烈灵光化为铃声射出的箭矢,直刺迷失的心灵,将三道纠缠在一起的灵魂,呼唤到了思绪倒映的苍空上——   思考断绝。   PS:溶解莉莉丝已出,谢谢大家。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采撷心之花   没有脸的小鬼们,围着某个小女孩的剪影,在校舍里上演着学校怪谈前奏似的默片。   小女孩被推搡得手里的娃娃掉地上——不知是谁扯烂的,娃娃已然失去了脚掌。   她逃避暗中的嘲笑,向着拐角压抑的黑雾处,一瘸一拐独行。   西村晴捡起洋娃娃,茫然环顾着周围丑陋的人影,只能跟上小女孩的脚步。   在迷雾卷起的漩涡隧道内,她追逐着那小小的蹒跚的背影,穿过无数有扭曲画面闪回、像蜡笔涂鸦成的气泡。   沿途溯流所见,她隐隐意识到,自己被卷入妹妹的记忆浪花中。   到底游过多么漫长的河流啊。   西村晴只觉得心底冲出的波涛汹涌,与妹妹的思绪汇合在一道。   ……   少女曾听父母说,她们是流浪在废土上的大和民族后裔,故国早在青龙神创生世界时,就沉入海中,是被孕育新世界的羊水淹没的历史的遗留品。同为和族,跟尖端岛出身的明子、古市不同,晴一家是随联邦垦荒团迁移到沉梦之森的游民后代。   晴和绿的父亲,担任过为废舰城市政厅服务的公职人员,在如今的晴印象中,是个温厚圆滑的老好人,却总能在统治者变幻的阴影下庇护一家,母亲则是为东南财阀工作的职业经理人,性格比父亲更果断强势。晴和绿虽然出生在争夺残酷的大绿海边,但也度过了衣食无忧的童年。   然而世事远比绿海无常的潮汛更可怕,在“祸”政权成立后,过去那套维持废舰城运转的规则,和“蓬莱号”前象征城市精神的雕像一道被打碎。晴从来觉得性格软弱的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存,不得不艰难依附在新的恐怖统治下,却终逃不过随后巨浪的倾覆。   五年前反抗“祸”暴政的起义之夜,被逼去参加镇压的父亲一去不回,战火波及全城,母亲带着她和妹妹赶往上城区避难,途中道路堵塞不得不弃车逃亡,却被灵能者间的死斗殃及,当着晴的面,楼房轰然垮塌,晴仅以身免,母亲和妹妹却被埋在惨烈的废墟下,少女所经历的一切宛若突如其来的噩梦,无法苏醒,梦魇狞笑着把她拽入万劫不复的火狱。   她置身死地中,徒劳挖着废墟,哪怕手臂被砖石磨得血肉模糊,也挪不开眼前葬送掉她最宝贵幸福的坟墓。   那时绝望中抬起头的晴,见到了笼罩在半空巨大黑雾里的“怪物”。   “求求你……”作为市政厅官员的孩子,晴认出了“怪物”的真面目是什么,“救救我妈妈和妹妹!”   哪怕面对的是让整个大绿海四分五裂的祸首,也依然向它乞求能让家人活命的机会。   “求求你,救救她们。”   纵使恐惧压迫得伤痕累累的她泣不成声,少女也想抓住一根虚妄的救命稻草。   【姐妹吗?】   只记得“怪物”如血月倒影般深红的双眼轮廓盯住她,声音来自心底某个战栗的角落。   【真希望我那个蠢妹妹,也能这样依靠我啊。】   当雾中盘踞的黑影离去,小山高的废墟已全消失,晴所见到的,是妈妈惨不忍睹的遗体,以及她至死护在怀中,被压断腿昏死的小绿。   ……   西村晴从扰乱心神的梦魇中清醒,遍布视野的泡沫,依然是姐妹俩托庇于风铃苑后的记忆。   “姐姐,我的鞋子被藏起来了,你知道在哪吗?”   ……   “那些坏家伙都被教训了,以后有事别忍着,记得告诉老师和姐姐啊。”   “明明没惹他们,为什么我要被欺负呢?”   “有的人身体没病,心却病了。乖,好好和其他同学相处,你要学会面对他们,不然会被孤立的。”   ……   “慢慢吃,别烫着了。”   “嗯,姐姐做的味增汤,最喜欢了。”   “喜欢就多喝点,以后姐姐就要去城主办公厅工作了,可没空帮你开小灶。”   “姐姐……”   西村晴走过一个个泡沫,那些闪烁奇光异彩的薄膜,映照着少女的脸孔,让她想伸手触摸里面藏着的相依为命的过去中——属于妹妹的那一部分。   少女的指尖颤抖着戳上气泡,她用五年时光学会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却又在姐妹俩一次次欲言又止间,放着两颗心渐行渐远。   回忆怦然断绝,气泡随传到指尖的心跳破碎,涌出的色彩,都化作不知名的鸟儿,向下飞坠,被黑雾中长出的无数根须纠缠,西村晴转瞬被记忆的幻影所抛下,来到一片爬满枯藤的黑白荒原。   少女慌乱跑动起来,被挡路的粗大花藤绊倒,她蓦然抬头,已来到医院苍白的走廊上,小绿长大后的剪影,拄着拐杖,穿行在满布廊道的幽灵似的人群间。   她爬起身咬牙追上去,来到空旷的太平间门口,在正中间的病床上,躺着母亲的尸体。   小绿流光溢彩的墨绿剪影,乖乖坐在病床尾,只有脚上穿的皮鞋,拥有实物的颜色,那是晴刚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不过小绿只穿着左脚的那只。   “姐姐,你拿着什么?”   剪影面部忽然裂开一张嘴。   西村晴低头望向右手,那只失去脚掌的娃娃,化作枯萎的花瓣从她手心凋落。   “是我的鞋子吗?”剪影歪着头自怜道,“其实少一只也无所谓的。”   “小绿,你在说什么呀。”西村晴强自镇定地走进门内,“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姐姐果然一直没听见我的声音呢。”   小绿满是怨念的控诉,限制了她的步伐,被迫听着妹妹单方面的独白。   “就因为我是个没用的瘸子,所以什么事都要听姐姐的。离开姐姐就活不下去,拖姐姐后腿,这样一个累赘,是多么可悲啊。”   “不是的。”西村晴猛力摇头,想要挣脱无形的枷锁。   “别过来——”绿抬起手抗拒着,剪影一阵波光泛滥。   “小绿只是个卑弱又无用的孩子。靠近我,人人都会变得不幸。”   她转头望向长眠的母亲。   “你说,如果人死后有灵魂,妈妈会后悔为保护我而死吗?”   西村晴再撑不住隐现裂纹的精神体,踉跄将倒下,背后却有人扶住她肩膀。   她仓皇回头,见到的却是一位有着青空般眼眸的红发女孩。   “阿晴,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了吧?”娜琪亚美朝她点头致意。   “你怎么也进来了。”西村晴反问道。   “被龙芽寄生的灵魂在痛哭,是你妹妹把我们呼唤到这里的。”   西村晴发现让她感到虚弱的精神裂痕,在娜琪亚美手心绽放的白光中逐渐愈合,虽然她对这位泰希克族少女心存芥蒂,但在处理龙芽的问题上,出身泪痕教的娜琪亚美无疑是专家。   西村晴盯着那双淡漠的青空之眼问:“小绿还有救吗?”   娜琪亚美打量着小绿的剪影,在呼魂女眼中,这只是个顽固的空壳。   “龙芽之种,本是为回应人们愿望而播下的,可人的孤独、憎恶、恐惧、悲伤、愤怒、逃避、怠惰、爱·欲……都可以当做它的养料,不仅是生命力,龙芽可以放大人内心的阴影与渴望,把心封闭在生成的壳中,愿望的花种一旦被污染,最终会孕育出鬼芽的蓓蕾。”   “小铃用千音铃把她体内的鬼芽抑制住了。”娜琪亚美解释清目前的情况,“但这不过是饮鸩止渴,如果不唤回她的意识,等待我们的只有思考断绝的亡魂。”   “我该怎么办?”西村晴捂住嘴不要自己哭出来。   “这不是她的真心,只是记忆里时间停滞的角落。”   娜琪亚美越过小绿静坐的剪影,来到病床一侧。   “你连妹妹的空壳都打不破,又怎么救她呢?”   西村晴的视线随着这位呼魂女的举动,落在多年未曾再见的母亲脸上。   对晴来说,娜琪亚美是个可望不可即的人。   虽为同龄人,却是摆脱重力的飞鸟,她的人生,是能吸引人目光望向天空的航迹云,就连明子也为寻求答案追随她,离开呆了三年的风铃苑。   “小铃先生说过你是呼魂女,能救赎因龙芽迷失的人。”晴偶尔向往过那种生活,却在每每念及娜琪亚美如天空般广漠无情的神情时,感到迷茫。   “我们不过是采撷花朵的蜂蝶,为龙芽传播花粉,也以此为生。”   娜琪亚美轻轻招手,从晴母亲停止心跳的胸口,浮出一团幽绿晶莹的光,如翠玉雕琢的种子,落在娜琪亚美指尖。   “这是她对妈妈残留的思念,因龙芽共鸣而孕育的花种,如果你们被母亲深爱着,那么心之花一定会酿出无比甘美的蜜。”   娜琪亚美回到西村晴跟前,将种子递到她双唇间。   “吞下去。”   西村晴阖眼干咽着空气,终于张开嘴,吞下了娜琪亚美塞来的花种。   “知道吗?刚才我寻找你们姐妹时,跟着你穿过了思绪之潮,你感受到妹妹的呼唤,所以才能来到这儿,阿晴,你有呼魂女应有的潜质。我和明子会帮助你,去吧,只有一次机会。”娜琪亚美绕过西村晴,轻推她的肩膀,“去唤回你妹妹,实现她的愿望。”   少女踏前数步,猛然抓住了妹妹的剪影,她望着身形定格的小绿,吻在了裂开的唇线上。璀璨的绿光从晴体内溢出,喂入妹妹的口中。少女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在光荡漾起的涟漪中模糊——医院的景象消散了,妹妹剪影的轮廓也碎裂了,她再看清东西时,已置身浪涛流金的海边。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静谧柔美的黄昏,被棉花糖般云朵涂满的天空金黄深邃,仿佛能把灵魂都吸进去,妈妈带着她们,第一次来到上城区港口刚完工的海滨大道上。此后这条路,也是妈妈最常带着她们回家的路。   “姐姐,你来了啊。”   “是你让我来的。”西村晴抹去无意间糊满眼眶的泪水,用身心感受着眸前重新染上色彩的女孩——娜琪亚美说的没错,是妹妹。   小绿拄着拐杖,在面海的栏杆前僵硬挪动步子,转过身面对她。   “我是把你吃掉了,所以心里才这么暖洋洋吧。”   妹妹低头挤出很难看的笑。   “稍微有点害羞呢,被姐姐看了这么多秘密。”   西村晴同样回应了一个难看却发自内心的笑。   “事已至此,姐姐你还想把我带回去吗?院长都说了,小绿回不去了。老师、同学,很多人都因为小绿死了。”   “那不只是小绿的错,姐姐也有责任。”西村晴按着心口。   “姐姐,你听我说完。”西村绿决绝地冲她喊。   “昨天魔法师找我时,我是自愿的。”   “我没姐姐你生得聪明可爱,哪怕总是穿姐姐的旧衣服和鞋子,我也从来不敢表达什么,爸爸妈妈总是围着姐姐打转,我怕他们不关心我,也怕失去姐姐,你不知道爸爸偶尔送我一件新衣服时,我有多开心。”   “到了风铃苑,院长老师们也只关注姐姐,我想着这样也好,有姐姐呆在我身边就够了,可偏偏院长让你去城主那干危险的工作。”   “小铃先生和你想得不一样。”西村晴涩然道,“她身处的位置承受的,比我们要冷酷痛苦得多。”   “是啊。”小绿自怨自艾道,“我真没用,姐姐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却连一点孤独都无法忍受。”   “祸大人当初救下我,或许就像我们看到落入水盆逃不出来的虫子,会随自己的心情选择救不救,我只是这样的存在。”   “不是的,我们都是拼了命活到今天。”西村晴摇头开导着妹妹,“更惨的人到处都是,无论怎样的苦难、绝境,这份生命的分量,只有抓住它的人才明白。”   “小绿,你有愿望吧。”   “嗯,我想变强大,被青龙神钟爱,这样姐姐一定会欣慰,我也会拥有活着的价值——”   “可是,当我回过神来,手上已染满鲜血了。阿赫的教训,我一点没接受。”   西村晴望着终于暴露脆弱内心的妹妹。   “大家活着的世界,是个吞噬一切的漩涡,对立,伤害,没人能得到原谅,可即使如此,也有无法放手的东西——”   “相信姐姐,只有你的手,我是不会放开的。”   “我知道,姐姐最疼我了。”西村绿悲伤的别过头,“但错的是小绿,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女孩抬眼望向海平面,云与波涛交接的形状,宛若羊水中浮动的摇篮,恍惚间有什么随下沉的夕阳生长了——在这寂静而汹涌的世界,灿金的海水和黄昏的天空中绽放了一棵花之树,攀附在由思绪迷梦之根构成的蛋壳内。花苞的底色呈透明的墨绿,其内部流淌的汁液,却是不祥而压抑的混乱色彩。   “这是伪魂之卵。”小绿瞳孔完全被那朵擎天的“花”铺满,“魔法师说它绽放,我也会绽放,它凋谢,我也会死。”   西村晴和妹妹一道望着花苞上伸展的亿万根须茎叶,在燃烧的天幕蔓延。   “知道吗?姐姐,当初你要去替城主工作时,我没和你说,不想让你离开,想一直喝你煮的汤,让你教我功课,运动会上也要和你一组,但那时的我,觉得不能依赖你,只是默默看着你走了。”   “如果那时,能好好说出来就好了。”   西村绿丢下拐杖,跪倒呜呜哭泣着。   “小绿——”西村晴双手不知何时捏住一只小巧的皮鞋,“从壳里出来吧,回姐姐身边。”   她向着妹妹走去,任凭蜿蜒的花藤缠绕向她的肢体。那些能占据整个天空的“思绪之根”,却在触及少女周身时刹那枯萎。相信能挽回妹妹的决心,充盈了少女胸膛,被过往丢弃的所有姐妹俩珍藏的宝物,终究能被她寻回。   西村晴最终穿过花藤海,抱住了妹妹。   在一片温柔的白光诞生中,有另一朵花盛开了。侵蚀人心的墨绿花藤,一碰到那扩散的光明便烧成灰烬,那是由最纯净的思念所养育的心之花,将姐妹俩紧紧连结,生长,盘旋,取代了原本的花苞,撑破这片卵中黄昏的世界。   清脆的铃声,从碎裂的花苞外,传入西村晴耳内。   “姐姐,你的气味和妈妈好像。”   “是吗?我好开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光的背后   “小姐你的爱好是玩跳水吗?不是?那干嘛急着往漩涡里跳。”   咬开瓶口精致的软木塞,威士忌甘醇饱满的酒香,透过满身折磨嗅觉的尸臭汗味是如此芬芳——小兔姬因充·血显得癫狂的红眼,也受冰镇过的美酒入喉安抚而放松,可她嘴里冒出的话,却像被酒精刺激变得非常毒。   她急不可耐大口畅饮,才边回味着咂咂嘴,一边对面前神情焦急的梅莉把话讲完。   “千音铃只拜托你们救人,可没让你们参合到屠龙的大业里。”   “那就放任白警长独自对付那头荒神?”梅莉从未觉得酒鬼是如此讨嫌的生物,“况且灵梦的现状还不清楚,城主委托过我,一定要看好她。”   “多用点脑子,贸然出击只会让形势更险峻。这艘船暂时还需要你保障。”女猎兵摇转酒瓶,又向正怀抱儿子走过的云波大妈打招呼,“谢谢你请的芝华士啊,纯正的战前工艺,平时可难喝到这品级的好酒。”   “你喜欢就好。”云波把睡熟后的儿子温柔放上临时床位,又去照顾其它小孩,“作为谢礼,想喝多少都行。”   一旁用推车拉来大批应急物资的船工小女生,闻言翻白眼:“这可是船长在巴尔干半岛洗劫走私船的战利品,全卖了足够抵赞巴尼号半个月的燃料钱了。”   “可巴克,看来我不在这几年,船上又出财政危机了吧。”   “呃,这个请去问船长吧……”   梅莉无奈叹息,收回被这一幕分散的注意力。船舱里挤满她刚从隙间放出来的人,云波忙着安置获救的小孩,而小兔姬和金刚狼这两个煞星,被一堆小鬼头围在舱壁边——小鬼们或垂头丧气,或昏迷不醒,两个危险分子则你一瓶我一瓶灌着酒,偶尔目光相触,简直像眼中喷射着点燃的烈性酒精般杀气腾腾。   “赵将军。”梅莉想说服女猎兵一起商量两全的办法,“灵梦是我的恩人,更是影响废舰城安危的关键,我可不想作壁上观。”   “你把自己陷进去,就没考虑过你朋友?”小兔姬随手撕下芝华士的标签,贴在从怀里摸出的便携酒壶上,满足地打量着自己又多了一枚的收藏品。   梅莉为难地抿着嘴,脑内组织好的说辞,全在说出口前就变得软弱无力。   一直以来梅莉的软肋就是莲子。   拥有‘小兔姬’这一可笑绰号的女酒鬼,无疑是比旁边叫“金刚狼”的壮汉更可怕的废土怪兽,她都深感棘手的危局,对莲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梅莉忽然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万一因冒进而出事,莲子又将置于何地。   没再理会小兔姬,梅莉满心烦闷地顺着安全梯返回舰桥管制室。   “伊舟船长——”少女直接找上主事人,她的手不自觉揪紧上衣的领口。   “我有不祥的预感,我们触及的只是事情表面,策划这一系列阴谋的坏蛋,肯定有更诡秘的意图,那是针对白警长和灵梦、足以动摇整个城市的恐怖行动。我想出去查探情况。”   伊舟倚靠着落地窗,不动声色听她讲述完,转头问监控屏前的莲子:“宇佐见小姐,能否确认战场的信息?”   “灵压力场太混乱,无法观测。”莲子茫然汇报着,不知该松口气,还是继续为无法判明的局势提心吊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幽鬼荆龙和白警长的生命反应,都消失了。”   她说话时偷偷瞄着梅莉,为挚友忧心忡忡的神情而动摇——梅莉完全陷入了废舰城的漩涡,连带着她也难以寻找爬上岸的方法。   “我有句家训,别以为仰仗潜水衣,就能摸清大绿海的水深。”这时里香转过转椅,插言劝诫梅莉,“会被洪水冲走的,大多是不知进退的人。我们不清楚夜枭一伙的目的,也无从辨明她们的阴谋,那些邪魔外道什么都干得出来,为今之计,必须先安顿好‘赞巴尼’号,再联系城主应对明天的宴会,这边——就相信白警长吧。”   里香咧嘴干笑着补充几句,想让梅莉安心。   “而且别看灵梦年纪小,她可是将废舰城从恶龙嘴里拯救出来的英雄啊,连祸本体都打败了,还怕伴生的荒神吗?”   里香讲得很有说服力,梅莉在理智和情绪的砝码间摇摆,一时难以取舍。   “那小铃先生呢?我们也不要去支援?”   “都是闯过无数大风暴的人。”作为指挥官的伊舟,摁灭手里的烟头,做出决断,“她明白这片天空下笼罩的严酷。我们能帮她救人,但迷失的人心却要亲手找回来,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也不会陪她胡闹了。”   梅莉按住发闷的胸口,陷入缄默中,她能感受到伊舟话语间透出些微牵挂的波动。她想小铃先生和这位船长,一定建立了极为深厚的情谊,那想必是如脚下这艘空船般坚实,如洗去所有乌云后、无垢天空般宽广的信赖。   ————————————   旧水厂废墟,有着优美流线型甲壳的龙芽怪物,正如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徘徊的骑士,不知所措地站在盘踞混凝土块的魔花身上。   由小绿化形成的魔花,被娜琪亚美利用千音铃压制后,终于收起危险的花藤触须,陷入行动停滞状态,但花苞正中被斩云之女穿刺出大洞的眼珠,在短短数次挣扎间就愈合一新,连坠入伤口里的娜琪亚美,都被借此吞入它体内。   “骑士”形同石化了片刻后,右爪模拟塑形为一把巨刃,似乎想把那颗眼珠再次剖开。   “住手——”   它转过堪比塔盾厚重的头颅,却见到一位穿着熟悉邮差服的女性,不知何时待在它脚爪边,右鬓艳丽的橘色马尾上,绑着一只金铃铛。   她将手按在“花苞”微微搏动的外壁,借着铃音释放心力,与其体内的数个灵魂进行共感调律。   “娜琪亚美进入‘卵’内了,我会帮她救出阿晴。”   “老师。”“骑士”面部的甲壳半融化,露出明子的脸,“我该干什么?”   “接下来还是要把‘花苞’解体,才能把她们救出来,不过你必须等我的信号。”   “可是我怕伤到阿晴她们,意识开始模糊了——”明子忍耐着体内沸血的躁动,想和老师交代清楚。   一声冷笑忽然打断了她思绪:“你还是喜欢蛮干。”   明子眼神僵直一瞬,才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水塔废墟,少女随即担忧道。   “古市,你的伤?”   “还撑得住。”青年按着断掉的右臂,蹒跚着走近花苞。   “先生,这家伙靠不住,我来帮你。”   小铃刚刚颔首,古市就闪现在她身侧,下一刻他的断臂,却生长出凶恶的墨色巨爪,暴起贯穿了小铃的胸口。   青年冷眼盯着被他串在半空中的恩师,随手一甩,把残躯扔垃圾袋般丢向花苞。   “古市,你要干什么!”   “骑士”的利刃爆散着电光轰隆劈斩下,逼退了古市。   “你疯了。”明子俯身想察看小铃的伤势,然而被古市搅烂的血肉块,却在光影离散间变成一张张书页,“老师……”   “是啊,我早疯了。”古市望着那些飘零的书页道,“先生,现真身吧,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闪烁光明的大风倏然吹散了雾气,与黄昏的霞辉勾勒出了光态的瑰丽人影,书页飞落在那道人影前,悄然烧成了余烬,人影随风漂浮至明子身旁,捡起地上的铃铛,下一刻,影子染上了现世的鲜明色彩。   那是小铃,少女原本扎着的两只马尾发丝都披散开,在光明之风中飒飒飞扬。   “果然——”古市摁住眼镜架道,“不止是创始龙具赋予的力量,您本身觉醒的特质也很厉害。”   “那你呢。”小铃面对弟子的背叛,神态波平如镜,“又有了怎样的底牌。”   “您很清楚吧,这几年我一直在城主、奥瑞斯和先生您三者间踩钢丝,没点保命手段怎么行。”   “还不止吧。”小铃继续把手按住小绿的“花苞”,“昨夜有个自称天邪鬼的人,夺走了我的学生,现在看来,很早前就有人被夺走了。”   古市微一低头:“先生慧眼。”   “如那等追求人性戏剧化享乐的鬼祟之辈。”小铃冷静指出道,“它最关心的自然是灵梦,但却一定不会错过特意在风铃苑安排的余兴节目,所以借助他人潜伏在我身边的可能性极高。说吧,你是什么时候被植入蜃鬼的。”   “先生,您一直在做戏。”古市摘下眼镜,凌冽如冰刀的目光刮来,“看似因学生们的事动摇,实际却在示弱下暗藏防备。”   “不这样,恐怕我就和你一样疯掉了。”小铃举起指尖系着的铃铛,摇晃出的铃音,呼唤着光明的风暴缠绕住她。   青年自讽地摇着头。   “说了,其实我早在五年前就要疯了,是天邪鬼出现在我面前,给了我封住内心的锁。‘蜃鬼’维持了我理性的人格,哪怕遭遇再多波折,也能强忍住鬼芽的侵蚀,”   他眸中逐渐卷起追忆的巨浪。   “我等待这一刻的解放太久了。”   “你交换的代价是什么?”小铃身上澎湃的光潮,如油井上的火炬愈燃愈盛。   “是为了阿晴。”   古市望着一旁似遭受某种内部刺激而开始蠕动的花苞。   “其实我理解小绿,她觉得自己只是姐姐的包袱和影子,才会走到这一步。”   “先生,您教导过我投身龙芽的共鸣中,也不要停止思考,现在——”   “就给您看看我的成果吧。”   古市转身向已难以维持“龙化”的女孩道。   “喂,明子,和我打一场。”   “为什么?”即使被开始分泌毒性的“龙化”沸血煎熬,明子也克制着想将身边一切撕碎的切齿之怒,“给我一个交代。”   青年漠然捏碎手中的眼镜。   “要不是你惹上那个‘播种者’,我妈也不会疯,我们更不会被植入龙芽的种火。明子,你早早被选中了,可我直到五年前,才让种火在灾难中发芽,之后所承受的——所谓觉醒,不一定是美好的蜕变。”   古市的笑像是感到无所谓了。   “你不会不懂吧。”   明子看着昔日的青梅竹马,心陡然沉入未知的深渊。   “跟着小铃先生一起修习心武道的日子,是我五年来唯一感到安宁的时候。阿晴和你陪着我,能让这里的伤口也短暂麻痹,哪怕你后来抛下我们,去寻找摸不着的未来,我们也有过值得怀念的生活,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古市的视线飘忽着穿越岁月的荒原,寻觅三人相伴的日子。   那些闪耀着光彩的拼图画面,却笼上一层灰扑扑的蒙版。   他目光停留在其中某个微不足道的碎块上。   那是他们快要在风铃苑的文化祭给同学们表演话剧时,偷偷在蓬莱号附近的灯塔下排练。   “年轻人啊,你为何迷失至此。”阿晴那时还留着过肩的长发,精力每天都旺盛得过头。   “我在寻找阳光的同时,迷失了方向。”   “给我提起精神啦,要大声,大声点,用肺腑发声,穿过这片大绿海!”   “怎么可能穿过。”   “能穿过!”女孩面向装点港口的船舶、沙鸥,一鼓作气呐喊。   “明子大混蛋!”   她似乎喊得开怀了。   “喂,古市,把手给我,快点。”   犹豫着刚伸出手,阿晴便把手张开,两人掌心贴合在一块——心底莫名涌起的悸动,仿佛触碰着太阳。   “原因就在你的手上啊,难怪每次对练都会抢先抓住我。”   她恍然像从比自己稍大的手中,找到了灵感,悠悠念诵台词。   “追寻阳光的你,为何来到这只有树荫的森林?”   温情脉脉的笑颜,一如过去刮在港口的和风的痕迹,遥不可及。   “啊,明子来了!”   古市望着阿晴的背影忽然离去,和新来的女孩打闹成一团,那活泼轻快的日常,时至今日不过是翻阅旧日书页所见的虚影,甚至虚幻得让他觉得当时也和那两人间有了隔阂。只是这只手上,依稀残留着真切的余温。   ……   “别找借口,你不来,我只好找古市代替你练戏了。”   “快把胳膊伸给我,还有这边,像这样——‘之后隐者和他遇到的年轻人,把手抵在一起,较量力量’。”   “痛痛痛啊!”   ……   古市没再去看她们,仰起头,把手心对着太阳举高。   “影子需要阳光普照,才会出现。”   念着犹有印象的台词,庞大的怪物出现了。   在千音铃耀目的光照中,他的轮廓被火焰卷入了——身上膨胀的墨黑色油泥,燃烧出赤红的熔岩——这是来自无数次叩问自己和他人,却寻求不到答案的迷惑和怒火。   心底恣肆汹涌的热流啊,是毒酸在浸泡腐蚀着身心,那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毒,曾里里外外给他带来怎样的痛苦和不甘。   他感到这一生积压的阴影都在此刻释放了——嫉妒、痛苦、不甘、憎恨……全在毒酸腐蚀的伤痕中汇流,坠入阴影下崩落的大空洞里,被充满渴望的海绵般的种子吸收。   在空洞中诞生的是,栖身于烈火的人面巨兽。   “变成怪物了,好恶心。”巨兽如刚脱壳的火甲虫爬在泥土里,望着与身躯相比显得格外细长的四肢——记忆中与女孩掌心重合过的手,化作流淌黑血的兽爪。   它在世界无休止提示着万物的风中,听见了无奈的悲叹,舍弃所有因留恋让他背负的软弱,目光最后剪切的画面烙刻大脑中——只有明子。   “你好刺眼啊。”那张被火焚烧的古市的脸庞,因撑破身心的痛苦而扭曲,火焰重复着膨胀收缩,连带着五官也不断歪斜变形。   它的爪尖指向明子。   “一直拦在我面前,挡住我想去的地方,永远追不上。很开心吧——”   “让我活在你的影子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太过美丽的天空(上)   “老师,为什么我打不赢古市?”   黎明树环绕的小块空地,留着齐耳蓬松黑发、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孩,四肢朝天摔倒在草皮上,目光迷茫地望着落花缤纷、一一飘落至脸庞。   “明子你过于急躁了。”端坐树屋边的小铃,手抚折扇向弟子做出评断。   在这景致动静相宜的天然道场,三位正值青春的学生,正在她教导下磨练身心。   “但我可是抓住了他的破绽啊。”   “也就是说你被古市君后发制人了。”下首观战的长发少女抬手高喊。   “阿晴你不也输了。”明子没好气顶嘴。   小铃信手展开折扇,掩住微笑朱唇的扇叶,以高深大气的书法写着“心相无敌”四字。   “我在新迦南求学时,有幸从一位贤者那获得了心武道的传承。其间深奥奇妙的境界,概括起来可用一个古老的理念——‘心外无物’冠之,要用心击败别人,不过乎一个‘想’字,古市比你想得深。”   “可我的想法都体现在行动上啊。”少女吹去鼻尖一片花瓣,鲤鱼打挺跳起身,再度面向五步开外同龄的眼镜男生。   她个头、气魄都输给男生许多,却以无精打采的眼神挑衅道。   “既然这样,古市,任你想再多,跟不上我的动作就行了吧。”   懒洋洋的女孩,眨眼蜕变为锋利的箭矢,冲过落花飞散的短短距离,没等男生反应过来,就把他当稻草人般给掀翻了。   “败给你了。”古市摔得闷声躺好久,才狼狈地扶着眼镜爬起身,不情愿地认输。   “诶,明子真狡猾,这是作弊。”阿晴手指洋洋自得的明子,满脸鄙夷地责备她。   “再来。”古市擦去额头的汗,嘘口气摆好沉稳的架势,“这次不准用龙芽之力。”   ……   记忆胶卷放送的剪贴画,是明子印象犹新的片段。时过境迁,当初奋力切磋的二人,却在成长后陷入无法达成和解的死斗。   “从小时起你就很让人头疼,任性、不会看气氛,自由得像溜过屋顶的猫。”   在古市内心徘徊的蜃鬼,被某种更渊沉的黑暗啃噬了,从黑暗之火中孵化的巨兽,因终于得到释放,爬出了空洞的深渊,被饥肠辘辘的痛苦所折磨。   “偏偏还爱充烂好人,总是惹麻烦牵连到我。”   明子龙化后的‘白骑士’,也难以阻止巨兽的行动——少女缀饰着幽蓝结晶的双眼,能看清古市血肉表皮下,奔涌着不祥的诅咒。在凶残欲望的驱使下,巨兽令人震怖地狂奔起来,却比下水道乱爬的蟑螂还迅捷。   “对不起,古市,一直忽视你的感受。”明子挥动着变形为长枪大剑的爪臂,不断防守着古市的攻势,但因体力消耗过大而左支右绌。不同于曾修行心武道时的同门对决,此刻白热化的战斗,是两头困兽间的厮杀——由心念共鸣,自龙芽源流中剥离的灵子,受狂躁情绪牵引着,下坠为迸裂的雷霆火焰。伴随厮杀无规律散射的绚烂热光,是赞颂死亡的烟花,装点着最原始的爪牙利刃之舞。   “能停手吗?再这样你会变不回去的。”明子惨然呼唤着过去最好的朋友。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巨兽缠身的黑火猛涨,恍如背负着无数死不瞑目的怨魂,随着扑杀过程而滴落的炽燃火油,连混凝土也轻易蚀穿,更别说明子护身的甲质了。   巨兽向着伤痕累累的矮小‘骑士’厉声咆哮。   “为什么要回来?知道我和晴,多羡慕你吗!”   旧水厂遍地疮痍的废墟,彻底沦陷为两头非人非兽的异怪赌上生死的角斗场,仿佛两架马力全开的生体战车,肆意蹂躏着爪下的一切,所过之处,植被坏死,土壤腐坏,残墙断柱粉碎,连来不及逃走的尸群也遭波及,被碾碎砍烂成肉泥,受烈焰、雷光烧成焦炭。   古市很快对麻烦的缠斗感到不耐,它作势朝花苞旁的小铃佯攻,迫使明子不得不正面应对。“白骑士”拦在小铃身前,切碎了巨兽后背上袭来的触手爪牙,可更多增生的触手群,却将明子逼入死角,随后古市那张扭曲的人脸额头上,长出武士星兜似的撞角,一头撞中“白骑士”,哪怕左爪被明子反击的手刀斩断,但断口上蠕动的触须,却终于抓住了被撞得肢体弯折的敌人。   它把“骑士”捆缚举高,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剧烈扭动,旋即施加更恐怖的压力,像要把捏在掌心的虫子挤爆,猖狂大笑。   “痛苦吧?但影子更痛苦,在黑暗中活着,谁也不会注意你。”   明子拼命想挣脱,瘆人的蓝色血液,随她的外壳爆裂而渗溢。   “看到了吗?我也被选中了啊。”明明被逼入绝境的是明子,可古市却以绝望的眼神望向小铃,“先生,明子又输给我了。”   小铃没搭理它的诘问,继续向小绿的“花苞”传导心力调律——只是一条条瑰丽的光之触手,自“千音铃”内游弋起舞,如伺机捕食的海葵护住周身,铃音让巨兽用仅存的前爪捂脸战栗起来。   “别插手,老师,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明子痛苦咳着血,秀气的脸孔完全被深蓝色淋巴线侵蚀,让她的表情也向凶恶的魔物崩坏。   小铃扬手止住了铃铛的高频振动,于是古市两只前臂得以分裂出更多的触手纠缠明子,连少女的头也如木乃伊般被封住了。   那不是单纯的物理束缚,在以灵感塑能和肉体变化能力著称的生命使中,哪怕是极擅长“龙化”的强者,若超出自控的上限,也会受根植本源的欲望侵占肉身而引火自·焚,堕化为鬼芽,而两头鬼芽生物陷入不死不休的战斗,它们的血肉·便会彼此侵蚀,在与本能的对抗中,明子显然落入下风,肉体组织濒临恶化,但小铃明白这位弟子的顽强之处。   “别迷失了自我。”当少女咬牙维持脑中的弦不崩断时,伴着铃声传入脑海的,还有老师安抚的话,“不要停止思考,想想自己的名字!”   被触爪缠死的明子,就像被外力囚禁在巨大的茧里,只能勉强看出轮廓,可即使这样她也猛摇着头,试图从思绪褶皱的岩层中掘出珍贵的矿物,提炼为支撑意识的依托。   愤怒、恐惧、迷惑等一切焦灼的情绪,被心网筛选抛弃。辨识着最纯粹无邪的想法,她再次支配自己的肉体,心中放空,意识飞翔到须臾的冥想之中。   眼前飘过诸多和她牵扯不清的幻影。   对她来说,风铃苑度过的时光,相比漫长的邮差生涯、“赞巴尼”号上曾经历过的狂风暴雨是如此平淡却难以忘却。   总是相伴而行的三人里,古市是她打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受她拖累,而失去家庭和本该安稳的人生流落到大绿海,是无论如何也想挽回的友人。   还有阿晴。   在五年前那场灾难中相识相知,就像多了个母亲或姐姐,让背井离乡的她,能在深夜梦回时再次体会到贴心的温暖。三年的相处,早已在她心里占据难以取代的位置。   我到底,是在为什么战斗。   下一瞬,茧内的东西剧烈蠕动凸起,澎湃的灵压随之喷薄。   有密密麻麻的锐物,贯穿了由触手编织的茧壳。   “白骑士”冲破了囚笼,甲胄上利刃丛生,形如长满刀锋的海胆锐不可当。   在数十把狂舞成绞肉机的剑刃前,触手群分崩离析。   古市发出痛彻骨髓的哀嚎,骑士飞翔的刃舞,划破了他那肿胀得愈发巨大的头颅。   他猛力拍动利爪,连同由狞恶关节构成的蜈蚣躯体状的尾巴扑击,把“骑士”深深砸入地下。   这轮爆发耗尽了明子的心神,少女体内的灵子怒潮倏然退去,灵火沸烫灼烧着变形的血肉,“骑士”的盔甲已到极限——龙化的身躯似白色乳胶般融化裂解,少女昏倒在被粘稠的组织液填满的泥坑中。   古市挣扎着爬过来,再次用破碎的爪子捏起明子。   女孩柔弱的脸,依稀与晴的面孔印在一起。   “我们远走高飞吧。”   原本暴戾燃烧的黑火开始变得黯淡。见识过何为人间地狱的恶兽,早在许多年前就下定过要变成这样的决心。可直到蒙蔽内在的蜃鬼消失,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嫉妒也好,悲恸也好,都埋葬在逝去的过往里。痛彻心扉的伤口会愈合,碎裂的外壳会结痂,可随年岁增长的伤痕,却多得这壳中麻木的灵魂也难堪重负。   古市止不住流下眼泪,他观察着明子同样痛苦的表情,舌头像要安慰似地舔舐着女孩的脸。怪物的巨口向脸两侧的耳根拉伸,露出一排排白森森整齐的牙齿——抓起明子的触手忽然松开,女孩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喉咙。   空洞仿佛被填满了,影子内心的贪求,被饱尝痛苦后的收获满足了。   古市终于吞下了一直渴望的东西,然而他残破不堪的壳,已无法再保住这宝物——利爪撕破了巨兽的腹部,明子上半身从涌血的腹腔冒出来,哪怕丧失意志,女孩也仅凭本能想冲破束缚自己的壳,从黑暗中逃开。   “这可不行,你可别出来啊。”   触手温柔拨动着明子的脑袋,想把她再塞入体腔内,然而伤口周遭受龙芽晶共鸣而畸生的细胞组织,却在加快溶解。   古市残缺的脸孔,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但五官却饱受沉痛情绪的挤压,双眼似金鱼眼珠暴突,淌落着黑血汇成的泪,已看不出是他原本的脸了。   “古市,让自己解脱吧。”   巨兽表情恍惚低头,却看到小铃不知何时站在它利爪下。   女孩抬起右臂,摆出弓步,闪耀辉煌光芒的一拳,卷起炽热罡风,轰落在巨兽过长而粗壮的脖子上。   “忘记我怎么教你心武道吗?”   古市扭头迸发出哭嚎,像钉在烈日下暴晒的蛞蝓无法动弹。   “老师再教你一回。”   “无善无恶,知善知恶,内察人智,上化天理,此间光明,是为心武。”   沛然莫御的灵压,由铃音引导上达云霄,这是她坚信的理念所升华成的言灵。   “以天理意,破心中贼!”   言灵加持下,小铃大放光明的直拳,降伏了龙芽塑形诞生的怪兽,在这一拳的洗礼下,灵光如黄金的浪潮起伏席卷向其全身,怪物体内外臃肿凸起的肉瘤骨节,全在拳力涤荡中爆散——光柱轰上天际,在暮云低垂的尽头处掀起暴风,散作天空悠悠的铃响。   怪物血泪满面的跪下了,在它内心黑暗的大空洞深处,那些回归虚无土壤、无法根绝的邪念,卷入奔涌而至的光耀之风中,化为千万浮于夜空的火炬、晨星燃烧。   光明吞没了他。   “先生。”光与火的风暴熄灭,趴在泥泞中的古市,依稀是那个温和的青年。他残破的衣衫下,鬼芽之血在奄奄一息地鼓动,一双死灰色的瞳孔,倒映着老师悄然走近的褐色长靴。   “让你看到了丑态,见笑了。”   “很讽刺不是吗?过度膨胀的自我,反而阻止了你被鬼芽吞噬。”小铃轻声叹息,她右手正悬浮着一团恍如墨染的光。光球旋转放大着化为一本书籍,封页是男孩堕落为野兽的剪影。   挥手拂开书页,无数难以辨清的线条文字在小铃掌心跳动,宛如用意念编纂着会闪耀的故事。   青年想爬起却又趴下了,他放弃了挣扎,翻个身望着迷雾散尽后——如金黄琉璃叠盖成的穹苍。   “真是美丽的天空呀。”   小铃撕下一张书页扔向古市,似冰融之于水,书页消失在古市胸口。她手持的书本也合上了。   古市神情不再那么痛苦,将迈向崩溃终结的躯壳,在灵光荡起的涟漪抚慰中得以平息。   “要……小心城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太过美丽的天空(下)   “赫恩小姐把云波和孩子们都带来了。”   小铃亲手结束旧水厂的最终战后,接受了“赞巴尼”号上由伊舟发来的联络信号。   “没有人感染吗?”   “都很安全。”   “谢谢,我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们是我仅存的孩子了。”   “你接下来要怎么安排。”   伊舟像把沉重事实摆在面前的发问,让小铃在此前战斗中坚比金石的思维,也刹那产生一丝松动。   “我还是想等发生在大绿海的事……尘埃落定再走。”   “早做打算吧,小孩这种货物,可是很难运的。”   伊舟不算恰当的比喻,让小铃口吻愈发苦涩。   “古市最后说的,你认为是挑拨之言,还是给我的忠告?”   “反正你有自己的判断。七点钟方向,有一只飞行编队快抵达了,看样子是奥瑞斯的军队,要我处理吗?”   小铃否定了伊舟冒火药味的提议:“让他们过来。”   她结束通讯,转头发现清醒过来还维持半龙化的明子,正呆呆立在昏死的古市面前。   小铃没打扰学生思想上的面壁,想继续查探小绿那朵魔花的内部情况,却忽然听到娜琪亚美的心声自花苞内传来。   【小铃、明子,听得到吗?】   宛如石化、支离破碎的盔甲缝隙间长出一簇簇苍蓝结晶的“白骑士”,也听到这呼唤反应过来。   【阿晴唤回了她妹妹,我需要你们从外面把龙芽的壳解体。】   明子毫无迟滞地跳上魔花硕大的躯体,因高负荷战斗而遍布裂伤的右臂,勉强重构为五指尖锐的爪刀,冲着花苞朝天的眼珠刺下。   她借着纵身跃下的力势,将划出的豁口大幅度拉开——于是整个花苞肉球像爆开的石榴裂成两半,在内里绽放的灿烂白光中崩解,三道人影承受着墨绿体液喷涌的高压冲击,被吐出来——是紧紧相拥的西村姐妹,和握着一只千音铃的娜琪亚美。   “成功了。”明子终于解脱般完全回归为人形态,抑制不住的喜悦强撑着她的身躯走向西村姐妹。   西村晴艰难撑起上身,让妹妹躺好在自己怀中。   “阿晴,没事吧。”   西村晴拼命摇头,一直未卸下的坚强伪装,终于被脆弱的表情所取代。   明子半跪在西村晴面前,语气透出难掩的衰弱:“我们赢了,你妹妹也找回来了。”   西村晴发抖地伸出一只手,像要抓紧无法割舍的依靠,扣住明子肩膀。   “高兴点吧。”明子用左手竖了个胜利的V字,“活着就有未来啊。”   西村晴视线掠过围拢来的娜琪亚美和小铃,落在不远处倒下的青年身上。   “古市君……他没事吧?”   明子的眸光在复杂波动。   “他没大碍,只是晕过去了,很快就能好起来。”   西村晴瞧出她在不自然的敷衍,强忍住嗓子的呜咽道。   “喂,明子——你和他,都是傻瓜。”   狂风呼啸着笼罩了头顶天空,将她们的发丝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在划破黄昏而来的天蝎直升机和飞空艇的阴影遮蔽下,一群穿着漆黑制服的武装分子,通过绳降控制了旧水厂的废墟各处要地,在小型飞行器护卫下,降落在她们面前的一艘“天蝎”机舱内,涌出大批穿戴防化装备的黑皮狗。   “本居小铃先生。”   影魔女艾伦鬼气森森的身姿,早在“天蝎”降落前,就从它投射到地面的影子中浮现。   她异化的猫眼扫视着现场,抬脚傲慢地走向小铃,黑猫苏格拉底也从她脚后绕过来。   “城主办公厅秘书官西村晴和寺冈古市上校,涉及‘夜枭’危害城市安全一案,鉴于他们所掌握的情报至关重要,将由我调查局负责监管,押送至新市政厅,接受城主和议会的联合讯问。”   小铃接过娜琪亚美还回来的金铃铛,又轻手推开保持戒备的明子,上前与她对峙。   “司马阿求有什么话要转告给我吗?”   “命令是城主签发的。”艾伦在小铃身前十步外停下,“要我出示公文吗?”   目光轻轻瞥视着身后的学生,小铃干脆地给出答复。   “寺冈古市你们可以带走,西村晴留在我这。”   明子闻言神色焦急地想冲上来。   “老师!”   小铃抬手冷淡道:“听我的。”   “如果这是联邦特使的请求——”艾伦似乎明白到这里已触及对方的底线,“我会上报给市政厅的。”   她与小铃谈妥后,没再看怀抱小绿、瘫坐在地上的西村晴。艾伦将视线投向平躺在血坑中生死不知的古市,吩咐背后待命的黑皮狗道。   “把他带回去。”   当古市被消完毒抬上直升机后,影魔女也迈步离开,她在最后一步就踏入登机口前,回头提醒小铃。   “另外你的学生苏芽,在平阳农场出现了,落到了白莲教手里。”   小铃把金铃铛在凌乱的头发上重新系好,目送着直升机再度起飞远去,而现场则被留下的调查队和秘密警察占据。   逃过一劫的西村晴,眼睁睁见着古市被带走,脸色麻木地等待着老师对自己的处置,哪怕脸颊被妹妹割出的伤口,仍然翻卷着惨烈痛感。   忽然她感觉有只冰冷的手,哀怜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西村晴低头看到怀里——妹妹睁开了眼睛。   “我们和好了——”小绿挤出凄惨的笑,“姐姐。”   西村晴瞳孔瞪大到像要破裂,木然的眼神猛然被凄惶的情绪所撕碎——小绿裸露在外的肌肤,蔓延开一层结晶化的绿斑,仿佛珊瑚礁在以纪录片快进的方式生长着,覆盖了纤细的腿、胳膊、颈和脸孔。   “小绿!”西村晴死死捏住妹妹的手,徒劳呼唤着,想如心象世界中寻回妹妹的灵魂那样,让这个最珍视的孩子重新露出生机勃勃的正常样子——然而墨绿色的似有生命的光斑,不断板结成一簇簇开花的结晶,直到把小绿包裹成一只纤薄剔透的茧,剥离了她的气息。   取回先锋艇的娜琪亚美,一个急刹车飘移在西村晴面前,把她从结晶化的妹妹身边拉开。   “放下小绿吧,不然连你也会受伤的。这是被强行唤回来的后遗症,她内心的愿望会与失控的龙芽对抗,保护身体不再恶化,代价就是变成晶蛹,只有前往‘泰希克’族的圣地,才可能救醒她。”   西村晴怔怔凝视着结晶之茧内的妹妹,任凭眼泪冲刷满是血污的脸。少女抬起自己也沾上冰冷晶壳被封冻的双手,咬牙转头,决然地面对小铃。   “老师,请允许我替小绿接受惩罚。可我——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明子也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选择等待老师的裁断。   小铃望着远方大绿海与密林混杂的边际,那儿出现了红色空船发送信号灯的踪影。   “已经没有风铃苑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学生。等此间事了,我会让‘赞巴尼’号把你们送到新迦南,接受‘天启者’的监管。在那里,自己想办法吧。”   西村晴深深埋首,跪在妹妹失去体温的蛹前,闷声抽泣。   “谢谢,老师。”    ————————————   “寺冈古市,给你的命令,是潜伏在本居小铃身边,为什么要私自出手?   直升机空旷的后舱,艾伦细心捋着苏格拉底背上的皮毛,少女对面的长椅上,坐着刚苏醒的古市,他望着舷窗外映入暮光、飞越过的天空,冷不防问。   “艾伦小姐,你渴望光吗?”   “你什么意思?”艾伦的脸藏在机舱的阴影侧。   “年轻人为了寻找阳光,而迷失了方向。”古市却自顾自露出嘲讽似的笑。   “喂,你说,不成为光,怎么能照耀影子?”   然而那笑容中却透着些许释然。   艾伦微微皱眉,眼神郁结出更浓厚的阴翳。   原本平稳划过天幕的“天蝎”,忽然窜出冲天的黑焰,直升机失控打着旋,轰隆坠落向旧城区。   ……   如同砖石锈铁堆叠成的蜂巢的老街,负责押送古市的直升机,断裂成两截挂在一座钢架桥上,机身残骸昭示着有什么可怕的怪物,从内部撕裂了这架金属巨兽。   青年在爆炸的火花表演中逃得很远。   到了空荡荡的商店街,他像是在饭后散步,悠闲地来到夕阳掩映的小巷口。   记忆在带来惘惑的迷光中,像洗掉的底片般一点点变清晰。   这里是几年前还住在风铃苑时,常和明子她们偷溜来玩的地方,连那台可乐贩售机也依旧摆在熟悉的位置。   三人曾聚在贩售机前,研究怎样才能喝到免费的可乐。   “要好好给钱啦,不然被灵梦知道会挨打的。”阿晴总爱教训他和明子。   “是啊,不给钱喝起来也不痛快。”明子也总爱附和阿晴,推翻和他一起做的决定。   自己是怎么回答来着。   青年想着脸上泛起开心的微笑。   三人间的关系——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   不,一直变的只是自己吧。   两年多前明子离开风铃苑时。   自己听从老师的命令,加入自警队时。   在拜龙教受到非人的折磨,疯掉的母亲被自己亲手埋葬时。   抑或是更久远,还在尖端岛上小学的那个早上,自己和明子坐上前往命运分叉口的巴士,与“播种者”相遇的一刻。   不管怎样,对如今的生活都厌倦了,厌倦当谁的棋子,可想为自己而活,却终日活在不知要得到什么的恐惧中。   好想再回到那平和的上学路途,海鸥乘着故乡的风和涛声,消失在光照亮的海平面上。   ……   意识被曾遗忘却终于又泛起的光晃花——眨眨眼,依然是夕照打在青年脸上,刻下沉静的阴影,让他的笑脸更显温和。   挥拳哗啦啦砸破贩售机的货柜,古市边一根根竖起右手指,一边拿出三瓶可乐,弯腰在巷口的石墩上排开。   “一瓶是我的,一瓶给我最喜欢的晴,最后一瓶给我最……”   古市的话停住了。   他转头看见巷子已被“黑皮狗”包围,影魔女抱着她的猫,在霞光中拉出长长的斜影,默默注视着这边。   “真是的,大家到最后还要多管闲事啊。”   青年站直身,向着残暮将尽的天空抬手,最后一束余晖浸染过万千散溢的云块,模糊落在他指缝间,手心泛着玉似的光斑。   恍惚中,有浅笑低吟的女孩,和他轻轻击掌。   “正因为最终消逝才美丽吧,无论生命,还是面容。”   青年新生的右臂,化作张开巨口的漆黑触手,伴随围观者惊骇的视线,咬掉了他的头颅。   无头的怪物身躯,似风中摇晃的枯枝,颓然摔倒。   只留下沾着露珠的三只可乐瓶,映照着如血夕阳熠熠闪烁。   PS:话说,你们体会过吗?一定要理解自己,一定要面对自己,抱着这样的想法,拿起对灵魂的手术刀,剖心挖肺,来一场血淋淋的纠正手术。然后把伤口暴露给这个世界,如果不会受感染,健康的成长下去,那是多么幸福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暗室一炬   “我见到了,人心是无数书页。”   “从在一块白板写上自己的名字开始,每个字都粘贴着思绪的碎片,历历在目——纂写者把每日覆盖又擦去的白板上的字,抄录拓印,装订成集。有的常给人翻看,随岁月逝去遍染尘世的黄斑,还有的页码混乱,书页残缺,封存于无人知晓的黑暗中,需要光照亮才可能找到,但想清理掉书上的灰尘、读懂却是极困难的事。”   伊舟把堆成小山的货箱当沙发般,手扶脸颊坐着,倾听小铃的低语。   “而我打开这些书的扉页,却不止能读懂,还能重新编写。”   小铃左手吊着的铃铛发带,如一盏照亮黑夜轮廓的提灯,也映亮了她右手上由心力影印的书籍,书封面是一个小女孩在眼瞳形状的窗户里向外眺望——这儿是“赞巴尼”号的冷冻库深处,小绿的晶蛹刚被她们亲手封印在特制容器里,西村晴实在太累了,已被娜琪亚美带回舱室休息,只留下她和伊舟接手剩余的保管工作。   “这便是我的能力,因惧怕失控而抑制了它的觉醒,连同千音铃一起封印了五年,直到现在才解放。”   “每颗芽孕育的花朵,都是青龙神的奇迹。”伊舟注视着爱人被光晕包围的剪影,就像一切火炬正面照耀的事物,背影反而被勾勒得更深邃,“给它起个好名字吧。”   小铃右手摊开的书,被诡异刮起的风吹着不断翻页,书上浮起的璀璨图字,如栖息于草丛的萤火虫群飞出来,蜂拥入盛放晶蛹的密封柜里。由光编织的书本逐渐变稀薄,直至彻底消隐后,小铃才转过身。   “古市死了。”   伊舟沉默等待着下文。   “是我害了他。”   铃铛的闪光渐变得黯淡。   “我在翻阅他的内心时,读到了会置他于死地的困惑。我自认没书写他人格的权力,甚至害怕是天邪鬼的陷阱,于是没做出补救,放任他被那些困惑继续吞噬下去,我输给了天邪鬼,所以古市才不得不选择去死。”   “有时我会想,我真的不适合当老师吧?教书育人,曾是白总理的梦想,我想体会她的心路,才怀着半吊子的觉悟,带着孩子们磕磕绊绊走过来。”   “可我所收养的学生,在这次事件中一个个成了‘蝇王’式的怪物,连最懂事的孩子,也被白莲教所蛊惑,我想让她们在寻求内心的觉悟中变得强大起来,可她们却被迫投身更直接的力量。”   “这不是你的错。”伊舟轻飘飘跳下货箱。   “但我有责任。”   小铃低着头与伊舟擦肩而过,铃声掩去了泪水坠地的声音。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环住她,冰凉的指尖轻触脸颊,拭去了湿热的泪痕。   她听到那个女人收手舔吮着指头:”“你的泪,比血还美味呢。”   小铃在这怀抱里控制不住地发颤,自己狼狈的样子,总会被她看到。   “有时依赖下我也不是坏事,出去后,你依然是那个千音铃,只是现在,也让我读读你内心的书吧。”   伊舟柔声呢喃着,她的体温总是如夜空的风和星光,带着难以抗拒的微寒,却让小铃由衷感到安心。   “在这艘船上,还有近百条小小的生命,等着你去善待,与其抱着负罪感,你接下来更该考虑如何面对他们。还记得深红革命时,我所面对的一切是如此令人绝望,然而被卷入那场腥风血雨的你的勇气,让我再度充满了决心。哪怕现在当了一名自由自在的邮差,这份决心也未曾改变过。”   伊舟松开怀抱,绕到小铃面前。   “可以想个好名字了吧。”   小铃抬首望着爱人的脸,那张风刀霜剑雕刻的明朗夜空般的笑颜,似融化在少女铃铛放出的光明中。   她只能报以无奈地笑。   “你总爱为难我。”   “谁叫你被我咬过呢。”伊舟指尖抚上少女的纤纤脖颈,往青色的血管处深深按下。   小铃体会着指甲划过肌肤的微微刺痛感,然而昂扬清澈的暖意,却不可思议地充盈胸膛。   于是她开始鼓起信心回答。   “我在刺林谷求学时,萨丽艾尔导师曾问我,为什么追求真理?”   “我想说为了改变我的国家,但在回答前我犹豫了,自己真是为这种目的吗?如果走上另一条路,我会比谁都恨联邦,那样能够因立场、信念而变更的理由,又凭什么配得上作真理的基石。”   “小时候的我,相信书上一切堂而皇之的道理,可在经历太多血淋淋的教训后,却开始怀疑一切,不信任自己,不信任他人,对万事存在的方式,抱有强烈的疑惑,这也是我抗拒龙芽的原因。”   “可偏偏这样的我,却被萨丽艾尔导师赠予了‘龙芽’的火种,她希望我明白,正因为有怀疑,思想才不会死,才能孕育出渴求真理的心魂,哪怕无边黑暗中,也有人点燃火炬,想看清世界迷雾外真实的样貌。”   “比起龙芽使,我终究是个渴望摆脱无知的读书人,时至今日,爷爷印刷厂萦绕的墨香,依然是难以忘怀的气息,我渴求真理的愿望,是为了读懂世界这本大书,在上面深深刻下自己的名字。”   少女抬手凝视着掌心的铃铛。   恍如凝视着烛火中燃烧的梦想。   “行走在黑夜中,千音铃的光,照出了我脚下的路。”   她握紧系着摇铃的发带,给自己重新扎好马尾。   “哪怕背后依然有暗影,拖曳到不见底的深渊,我也不会再畏惧自己的力量了。”   “我想把它用在帮大家读懂内心的书籍上,这个能力,就叫心鉴书屋吧。”   伊舟怀着爱怜的眼神,打量这位黑夜中的娇小秉烛人,不由想起多年前在巴尔干半岛初见时的景象。她变了许多,唯一没变的,就是双眸中贯彻的意志,如在高峰之巅燃烧不灭的火炬般执着。   小铃最后望了被萤光簇拥的密封柜一眼,离开了阴寒的冻库。   两人回到船长室,推开门就见到一只大怪鸟,驻足在洒满星光、敞开的窗台边。   伊舟打开灯,照亮了怪鸟的真面目。   “原来是老板啊,我还奇怪没见到你影子。”伊舟认出了那是充当她Boss“风媒”的特殊使魔。   足有老鹰大的三眼乌鸦,也举起右边翅膀打招呼。   “白天我本来想参与救援行动的,但小铃拜托我去监视白灵梦她们的动向,果然不出所料,天邪鬼露马脚了。”   伊舟闻言冲身后小铃疑惑地眨眨眼。   “总要留招后手。”小铃也眨眨眼回应。   乌鸦继续给这两个听众讲述自己挖到的新闻。   “真是场恐怖的战斗啊,白思音与幽鬼荆龙同归于尽了,她虽然象传闻中一样再生,却成了夜枭的网中猎物。”   “可怕。”伊舟挠着头,“那位幼鬼小姐呢?”   “下落不明。我可不敢再靠近,毕竟除了我,森罗也派人在暗地盯梢,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再损失分身,我在沉梦之森可就成瞎子啦。”   “老板你不是常做亏本生意吗?”伊舟嘿嘿冷笑道,“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你知不知道椛椛最近老抱怨电台的运营成本又增加啦!”乌鸦大吐苦水,“小铃,我要提高收费标准了。”   “这几年社长在我身上的投资,有让人失望过吗?”小铃从容接话,“查清天邪鬼是谁了吗?”   “它附身在那只小人身上,幼鬼估计就是这样被暗算了。”   “针妙丸来废舰城比我还早。”比起惊疑,小铃叹息的表情更近乎佩服,“如果它那时就被天邪鬼盯上了,就真是谋划已久的局啊。”   “明天翰伯顿家的小丫头召开的盛宴,将代表森罗的势力在废舰城正式公开。”乌鸦着重强调,“天邪鬼绝对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更何况还有奥瑞斯仰仗的万象,以及谷寻音背后的圣白莲。”小铃也同意它的意见,“这些人坐在赌局上,一张张打出的牌,都不会让人省心。”   “你不也如此吗?联邦驻废舰城全权特使。”乌鸦贼兮兮笑着,“东南局势混乱至此,和你这位‘千音铃’也脱不了干系吧。不提你对司马阿求的影响,船上那位钢铁兄弟会派来的‘暗牙’,都要听你的命令呢。”   “社长太高看我了。曾经的森罗‘风神’,现任银河广播电台台长,热风快递局数千邮差的幕后领袖——和你这个废土最大的情报商和黑市头头比起来,我可不足挂齿。”   “要不要我给你签名啊。”乌鸦貌似对这串头衔很得意,臭美地整理羽毛道,“其实我只是个普通的记者,只是知识水平高,加上为人清廉正直,才赢得了不少崇拜者。”   “不用了,请社长出自传再说吧。”小铃干脆地摇头,她转身走到靠床的角落,打开一只保险箱,里面陈放着特殊的通讯仪,小铃启动了左手上哔哔小子的特殊程序,开始进行权限认证,向仪器发起连接申请。   “要联系你家那位吗?”伊舟从书桌摆着的银烟盒里掏出一支雪茄。   “嗯。”小铃的声音变得冷比冰水,“找阿求摊牌后,需要通知上面的大人物们。”   “说起来,你为促成中央特区与废舰城的新政府建交,费了很大功夫吧。都是些可怕的BOSS呢,真亏你能在其中周旋。”乌鸦抬起翅膀比了个再见的手势,“现在局势糜烂至此,希望那些人不会把你当弃子,文文我可不想被卷进来,就先告辞啦。”   “老板你不是一直追求能引爆世界的大新闻吗?怎么就要溜了。”伊舟利落地剪好雪茄,边讥笑自家社长。   “这可不是对记者开放预约的新闻发布会。”乌鸦嗤之以鼻道,“我还是习惯自己去暗访。提醒你,偏袒老情人也要有个度,你现在已经是国际通缉犯了,再搞事小心哪天船被送‘特殊快递’。”   “哪有?”伊舟摊开右手,回以老油条的笑容,这位美人哪怕一脸痞相,也显得分外飒爽,“我明明是遵纪守法的商人。”   “希望如此。”小铃斜觑着不着调的情人和乌鸦,这两人分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请社长再辛苦一趟,把相关事宜转告给梅莉她们。”   “哎,也对,听到这些情报,那几个小姑娘的反应,绝对会很上镜。”乌鸦用心却颇为恶劣。   “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它最后发出暧昧的怪笑声,振翅跃出窗户,往船下方的舱室飞去了。   伊舟也跑到阳台上去抽雪茄,留下小铃独自在室内拨通了专线。   “您好,这里是改新观星台,接线员101号为您服务。”连接哔哔小子的蓝牙耳麦内,传来女文员动听却带着机械节奏感的问候。   “我是千音铃。“小铃回以公事公办的肃然口吻,”“请帮我转接局长。”   通讯静默了数秒:“请稍等。”   在一阵细微杂音后,传来低沉的女声:“喂,是我。”   “姐姐。”   虚像投影在小铃眼前模糊成形,一个辨不清身影的灰发女人,正坐在布置单调的办公桌前。   “我要行使仅有一次的权限,觐见大人们。”   小铃向遮遮掩掩现身的上司,提出了非同寻常的请示。   “明晚我会请诸位大人对你召开约谈会议,具体时间等通知。”女人藏身马赛克的阴影后,打量着阔别多时的义妹,如是答道。   “小铃,五年了,你和我的约定已到最后,不会让我失望吧。”   PS:至此,风铃苑篇剧情结束,进入高潮前最后一条线。莲子终于要在合流的剧情线浪潮中挣扎了。   群里和读者提过,小铃的能力,一是萨丽艾尔赠予她的创始龙具的原胚胎,成长为“千音铃”后的力量,能助她以铃声共鸣自身的心力,接受和反馈世间万物之声,而龙具会拥有这种力量,又是因为小铃的成长经历和感情,以及作为心学家和天启复明会的追随者所信奉的理念共鸣,她的心力的外放具现,得以凭“光明之风奏响的铃声”这一形式实现。   受“千音铃”刺激,小铃还觉醒了自己的特质能力,在原作中,小铃的能力是识文解意,是无论何种怪异的书籍文字都能解读的读书人,那么若把人心拟化为一本书,她也能读懂其中的意思吧,既然家里是开印刷厂和租书屋的,那么再给个编写、复刻和传播人心之书的能力的引申应用不过分吧——这就是我设定中环环相扣的小铃作为心力使的力量。   创始龙具这种瑰宝,可是能引导人觉醒,甚至拥有两种不同能力的存在,所以非常可怕,拥有极强可塑性,不愧是神绮带领下创造的新迦南奇迹呢。下次在文化帖小百科详细介绍下创始龙具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牧人的梦想   莲子抱手坐在“玄爷号”机舱右侧,食指不时敲着胳膊,她表情假装不在意,却嘴角抽搐着老往对面偷觑。   莲子实在想不到那个凶狠粗野的女猎兵,盘好脑后的低发髻、换上一身玫瑰红礼裙后,竟有如此高雅风范,举止间流露出的醉美人式慵懒娇艳,简直是浑身散发着诱人一亲芳泽魅力的罂粟花。刚摆脱宿醉的她,经过一番清洗打扮,依然留有微醺的模样,可她还端起高脚杯喝个不停,据说是要为接下来的酒宴事先演练。莲子对此借口颇感无语,这家伙灌下肚的酒都足够把人淹死了,要知道昨晚放任她和金刚狼在“赞巴尼号”上胡吃海喝的结果,就是伊舟船长大清早痛苦地发现,自己船舱里窖藏名酒的空瓶堆积成山。   “看。”小兔姬眼神右瞥,便捕捉到莲子的视线,可她根本没在意,只是手指轻叩舷窗,示意其观察外面。   少女尴尬地转头从窗口往下俯瞰,只见壮观的运河主干道上,布满了来回巡弋的船艇,如破浪的鲨群气势汹汹寻觅着猎物。   “封锁主运河的船不是自警队的吧。”小兔姬终于饮尽最后一滴干红,像个名门闺秀般用手帕拭去唇瓣沾的酒渍,在丝绢上留下一行纤秀唇印。   “估计是奥瑞斯家的武装赛艇,它们本来是要参加绿海赌船大赛的,都被临时征调了。”坐前方驾驶位的里香,嚼着口香糖回答。   越过旧城区东南方的丘陵地带,承担防洪护城之责的隔离墙后,是用五年时间推平废墟新建的上城区。高楼广厦屹立于大泽之畔,东向临海,北接影帆港,汇集着大陆东南部最炙手可热的权力和财富,可即使在这块寸土寸金的浮华土地,也修建有专供市民休憩的场所。   南北两侧分别紧邻贸易港与万象集团的双耳大厦、依傍主运河而建的——是占地面积约三十万平方米的市政公园。由葱茏绿意环绕、点缀着繁茂花墙的中央广场附近,不见平素拥抱晨光的行人,只有朝阳向着夏日生机蓬勃的园林问早安,连晨风也透着些寂寥的气息。在光学迷彩与心力结界的双重掩护下,“玄爷号”载着梅莉、莲子在内的五人小队,顺着运河航道超低空飞行,隐秘地潜入公园树丛上方。   “抵达公园了。”里香吹破了抹茶色的口香糖泡泡,“你一个人去没问题吗?”   “阿求缺一个舞伴,我可不能退缩。”小铃极有气势地走到舱门口,拉好胸前的领结。   “这就是所谓的‘淑女赴约,只需要一身合适的礼服,就能所向披靡’吗?”梅莉合手赞叹着,口吻颇为羡慕,因为任务分派的缘故,她和莲子可不能穿如此显眼华丽的衣服。   然而此时小铃的装扮相比淑女,毋宁说更是一位英姿卓绝的男装丽人,由伊舟亲手挑选的燕尾服,勾勒出她风采翩翩的曲线,一枚金铃铛发饰把深橘色的单马尾收拢,就像脑后飘舞着一束火焰,更让她显得英气勃发,而另一枚金铃,则缀饰在其右手佩戴的雪白手套上。   “离发布会召开只有两小时,阿求不该待在贵宾室,和各城邦的代表谈笑风生么?”里香大摇其头道,“还独自跑来这,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文化人在想什么。”   小铃却似心下了然:“她约我在这见面,恐怕是为了完成某种决断的仪式吧。”   “这地方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梅莉趴在舷窗上眺望公园,好奇问。   小铃只是稍露哀伤的表情冲她笑笑。   里香拉住操纵杆,把飞船下降到树林与运河间的空地。   “这里——过去矗立着祸的雕像,是整个大绿海最残酷恐怖的斗兽场。”   少女总是开朗的声音,反而因故作平淡,在空气里凝固出虚无的压力。   “灵梦在这开始了与祸的死斗,而今新的统治者,掩埋了那场战争的残骸。”   ————————————   “阿求。”   男人哀求的叹息,是徘徊幽冥与现实狭缝的寒风,冻僵了她的思绪。昔日伟岸如山的男人,那个船长一样面对暴风雨岿然不动的身影,业已沦为沉船中不知日夜的幽鬼,纵使只剩影子般腐臭的残渣,仍眷恋着与她的联系。   “阿求……对不起。”   少女望着男人朽烂的脸,记忆书写的仍鲜明在刻的容貌,却在尘世熔炉的消磨中变得面目可憎。   来自过去的亡灵,向着仍是生者的女儿贪求一个拥抱,却在化为枯骨的手触及她脸颊时,转瞬散去了阴影。   无论梦魇来袭或隐没,阿求始终不为所动。   少女一袭高贵华彩的大振袖,孤立于中央广场的铸铜遗迹前。   她面对的雕像残骸,哪怕只余底座,也仍有十余米方圆,依稀可见当年的磅礴宏大。少女单薄的侧影与满刻历史沧桑残痕的遗迹,在晨光挥洒中叠印在一块,呈现出难言的震撼感。   多年未来此处,少女曾目睹的血海洼地被填平,覆盖了葳蕤草木,公园中一片和风虫鸟之声,再难看出昔年惨烈的疮痍。   阿求勾勾指头,逗弄肩头的金刚鹦鹉。   “司礼,听到了么?”   “铃铛来了,铃铛来了。”羽毛与她和服的配色显得很搭调的鹦鹉,乖巧地转着脖子叫嚷。   铃音悠悠越过广场间,小铃翩然而至。   “你那只小猫咪保镖呢?”   阿求就像讨论着心爱宠物的动向,温言微笑:“橙很喜欢吃荷碧典兹大厨做的海鲜,我放她去觅食了。”   小铃走到阿求身侧,并肩望着曾经暴政的象征。   “作为废舰城立城标志的‘蓬莱之誓’,被‘祸’熔解后重塑为她的雕像,对所有为建立这座城市而牺牲的开拓者来说,是不可磨灭的耻辱。”阿求平淡的缅怀声,一如风平浪静的大绿海,其下不知掩藏着多少激流。   “我父亲没有把雕像铲除,大多数人都觉得是为了警示后人,那些威胁我们存亡的阴影,随时会卷土重来。”   “可他初衷却是为了纪念这段历史本身,曾有一位无敌的霸主,为了推翻她的代价,堆积在这底座下的累累尸骨。”   铃铛在风中振动,小铃火焰般的马尾飘拂不息,空旷的公园里,依稀听见由运河带来大绿海的潮声。   阿求忽然侧首向着自己唯一的老师和知己,转换了话题。   “赫恩小姐没和你一起来吗?我还蛮期待能分享她们这几天的见闻的。”   “她们本来就出身森罗,和你那位新任财政官是同学。”小铃压制了想立即质询友人的念头,“待会宴会上能看见。”   “那就好。”阿求微笑做出邀请的手势。   “小铃姐,陪我出席吧,你是最棒的舞伴呢。”   ————————————   途经百米长的悬空走道,精心布置的陈设装饰之美,毫不逊色于专门收藏名贵艺术品的画廊。少女踩着每一道花纹都彰显高雅审美品味的丝制波斯地毯,犹如女王巡视着画中绚丽壮观的城堡。   这座由尖端智能科技与精湛的建筑艺术打造的顶级大酒店,是名副其实的现代宫廷,由不计投入的金钱人力堆砌的奢华代表物。自清早起,此处便如节日将至的古罗马般,弥漫着飨宴欢快的气氛。   阿求与小铃沿着足以作为埃舍尔几何画原型的精巧廊道,信步来到主厅,在她们对面宛如花园的空中走廊,被黑衣仆从拱卫的奥瑞斯议长,近乎同时抵达,这位气度超凡的老人目光扫视着,与阿求遥遥对上。   彼此的致意,意味着这局游戏的开始。   楼下发现他们的宾客们,霎时举杯如林,以手中酒和灼灼视线的聚光灯,向两位驾临的城市主宰献礼。   水晶灯光芒之下,一派歌舞升平,来自东南诸城邦的领袖和代理人齐聚一堂,他们未必是响应废舰城旗帜的号召,谁都难分清周围人脸上妆饰的层层面具,只有怀里藏的打算和明刀暗箭是真的,只要有必要,就会在奉上美酒与毒药间做出选择。   钢琴声自乐师之手响起,飘扬至光明璀璨的穹顶,歌颂着此间令人心醉的富贵荣华。   “多久没听过大绿海之歌了,真会勾起人回忆啊。”阿求侧耳倾听着旋律的慨叹,却似若有所指,“可惜,能换个懂我心声的钢琴师就好了。”   “人世多是瓦釜雷鸣,大家喜欢靡靡之音也没什么错。”小铃捏紧铃铛道,“你想听的原曲,是献给某些人的挽歌吧。”   阿求会心一笑,率先进入走廊尽头的贵宾室,在落地窗前以绝佳的角度俯览大厅,等待酒店主人宣布盛宴的开幕。   “多好的看戏位置啊。”阿求扬手把鹦鹉放飞到身旁悬挂的象牙鸟架上。   “被兽潮和战火驱赶的灾民,不断涌入城内,可我却仍然要陪他们守在这桌前,遵从游戏规则打牌——”她向来恬淡清雅的脸色,也不由流露出一丝淡漠的嗤笑,“看这些惶惶不安又志得意满的人们吧,就像奥德赛的故事中,被诱惑参加喀耳刻狂宴的船员们。”   小铃配合她的话反问道:“那又是谁来扮演喀耳刻这个魔女的角色?”   阿求的笑容渗出某种变质的恶意:“我理解喀耳刻看着那些船员的想法,若内心是猪,干脆就变成猪吧。会这样期待的人,还会是谁呢。”   她就像摘下了好学生的面具,笑得放肆且恶毒,却并未让小铃觉得意外。   少女纤纤五指抚上莹润剔透的玻璃,而后指向大厅内标志性的装饰物。   “看到那些鱼缸了吗?如此美好,秩序井然,谁会想打碎它?”   小铃也早就注意到作为巨柱耸立在大厅四方的水族箱,斑斓炫目的鱼群,徜徉于如梦似幻的虹光气泡中,仿佛映衬着此间自在欢愉的人们。   阿求从鬓发间摘下那朵明艳的椿花,置于掌中,如天女般微笑。   “当然是被束缚的渔人。”   ……   大厅另一侧的贵宾室,在手下护卫再次用仪器检查过现场后。奥瑞斯和室内早已等候多时的清·拉莫斯见面了。   哪怕无法透过对面的镜面玻璃,得见房间内的情况,老人也知道自己最大的对手,就站在那面落地窗后,和自己共睹着同等的景象。   “你能猜到司马阿求在谈什么吗?”   阿清恭顺俯首:“恕我愚钝。”   奥瑞斯没把目光放她身上,仅仅冷然道。   “不自作聪明是你的优点,可阿清——别忘了我教了你什么。”   老人投射到墙上的影子,就像巡视巢穴的恐怖爬行动物,在背后悄悄踱步。   “人类矛盾的斗争,随摇摆的风向而改变,四十年来我在大绿海见惯的潮汛,也不过是整个人类史兴亡的沧海一粟。每当城市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我就意识到,蓬莱号也逃不过化为腐朽废铁的结局,以此提醒这副老朽之躯,要在迎来终结前把手上的事情干完。”   “一步一步脚印,我来到了这里,却从未忘记从泥泞出身的自己,真正该干什么。”   “瞧瞧下面这些家伙。”   “贪婪,自负,毫不满足地攫取眼前能掠夺的一切,却又活得战战兢兢。”   奥瑞斯手拄的文明杖尖,深深陷入地毯。   “我们也是其中一员。在司马阿求眼里,汇集在这里的整个废舰城权贵,不过是满座衣冠禽兽。”   老人嘿嘿冷笑。   “你以为这些人凭什么聚集在这里?”   “利益。”阿清不假思索道,“凭义父您,是这群狡诈恶兽的王。”   “哼,世人称我为‘影鳄’,哪怕我凭一力压服东南财阀,支撑大局,在废墟上兴建起这样一座城市,用文明的铁棒驯化了永不餍足的兽性,别人都只记得我是‘食人的影鳄’。”   他口吻突然显得意兴阑珊。   “森罗发动的经济战,早就开始了。这次翰伯顿家族借宴会释放的信号,抛出重建“蓬莱号”的企划,大部分在这场战争中受伤的蠢材,都以为我们会谈判,所以他们才聚在这,像急于开饭的狗,等着我发话,就算本质是争抢肉骨头的行为,却也是人类社会发明出来的自以为是的高级游戏。”   “奈奈·翰伯顿不过是森罗的先锋,主事的仍然是司马阿求,我当时授意你雇人去袭击商船,没指望能查明她背后的动作,有时只要小小的刺激,就能让浑水里藏的东西露出尾巴,只是你雇来的那只疯鸟,反而把水搅得更浑,夜枭真正为谁做事,现在还不清楚,但森罗浮出水面了,不管是它计划达到预期,还是局势所迫,摊牌就在眼前了。”   阿清响应道。   “我和万象集团这边准备好了,不管对付白莲教,还是森罗。”   “阿清,你和桐间铃瑚的小动作,我没管你,但要清楚——”   “万象集团也不过是月民支配奴隶的工具,那群兔子依附在月球的荫庇下,和我们当初对祸的暴力卑躬屈膝,没什么区别。”   这番尖刻的训话,是阿清从未在其他场合听过的奥瑞斯的心声,这头盘踞大绿海数十年的名为“影鳄”的怪物,比谁都深刻的认识到自身的本质。   “祸干的一切,不过扯下这层遮羞布,堂堂正正夺取想要的东西,她奉行唯我独尊的霸王之道,却从未珍惜过得到的一切,或者说,她从未真正渴望过什么,只有欲望不受控制地膨胀,最终反噬了自身。”   奥瑞斯脸色阴晴不定,他也曾匍匐于更强大怪物的阴影中。   “祸死了,可废舰城的威胁还在。”   “有个人曾对我说,她喜欢这座城市,虽然看上去肮脏凌乱,却随处洋溢着生机勃勃的感觉,和她的家乡比起来,给人微弱而温暖的希望,让她觉得是能实现梦想的地方。”   “能为人类开辟航路的人,只有为梦想而奋进的人,否则,爬得再高,也只是下面披着遮羞布的野兽。”奥瑞斯杖指大厅内的人群。   “我一直期望你和艾伦,不会沦为他们的同类。”   阿清死死压低的头,终于抬起来了,她直视着自己那举止鹰视狼顾、却已然垂垂老矣的义父——   豢养大绿海数十万人命的牧人。   ——————————   “小铃姐。”阿求对她的称呼,让小铃想起很久前两人探讨学问的日子。   “度过那样人生的你,经历白泽之变的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为人类缔造繁荣,功标青史的领袖,也难免会成为时代的牺牲品。”   “在席卷时代的洪潮里,重要的开拓者,卑贱的无名者,献身的勇士,被埋没的英雄,千千万万怀着千万种欲求和信念的人,为亲手种下的胚芽而斗争,浇灌,践踏,烧毁,殉葬……有的行为被历史宽恕,有的得不到原谅。生命意志,权力意志,都是为梦的延续,为梦的新生,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被这股惊人的合力推动,并纂改得面目全非。”   小铃凝视着她,等待时代对自己五年努力的宣判。   “我想是时候改弦更张了。”阿求坦然道,哪怕她手里失去了两张王牌,少女却仍有着稳坐钓鱼台的底气。   小铃明白自己该放弃了,或许从昨天起她就该放弃了,却依然来到了阿求面前,为了得到一个连自己都不想要的交代。   “你选择森罗的目的,能告诉我吗?”   ——最后的交代。   “梦想。”   于此同时,奥瑞斯向阿清提出了同样的词汇。   或许这个心声回响于某些人心中,等待一个契机抒发的时间太久了。   阿清此时的表情僵硬,像一条饥肠辘辘的蛇,刚从阴冷的冬眠苏醒。   “我对你的教育,对艾伦的教育,从未提过梦想这个词。似乎只有手能抓住的东西才是真实可控的,但是——”   “义父您——有值得赌上一切也要追逐的梦想?”阿清像求证极为重要的答案,连语气里的恭顺也丢下了。   两间贵宾室内,两位宴会的主角,同样面对着质疑,身下的大厅,是他们危机四伏的版图。   “这是我的王国。”奥瑞斯闭目冥思,皎洁月光穿过岁月昏暗的迷雾,那个走出飞船天降的阴影、坦荡笑着的女孩,再度冲破丑恶的世界包围向他伸出手。   “这是我的家乡。”阿求目光流转过鱼群游弋的水族箱,亡母的幻影,先父的遗恨,都在鱼缸中恍惚泛起的波浪大潮中冲散,冲往了遥远之岸。   “为了为它逝去之人。”老者沉声如铁。   “为了不被铭记之人。”少女声出金石。   “我会捍卫它的未来,繁荣昌盛。”   “我要延续它的历史,航向彼方。”   两位大绿海上的掌舵者,气魄相当,齐头并进——纵使他们立场相悖,互为仇敌,六十岁的意志与十六岁的觉悟冲突不休,却无妨此刻他们的话语重叠。   “这就是我的梦想。”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兽笼之城   初来时,旧城区的风格比她想象中的废土城镇更让人惊喜,铁皮壳堆积的老房屋,巷弄间复杂的迷宫水道纵横,仿佛转过每个角落都藏着值得期待的冒险,以巨大战舰为核心的都市,庇护着顽强生活的人群,被森林和大沼泽重重包围……但果然到哪,都不能被第一印象蒙蔽啊。   摇下车窗,所见如水彩画平静的风光,抚慰着梅莉近来备受折磨的心情,少女回想起这半个多月见闻,对当初来这片土地上抱着什么心态渐觉疏离,早以为根深蒂固的觉悟,却在不断变坏的惨烈现实前动摇。   “只不过隔开一堵墙,就分裂成截然不同的世界,明明是这样美的城市,却奉行我不了解的严酷。”   里香透过车内后视镜,观察到少女失落的面孔。   “不论哪都笼罩着阶级差的阴影,但真说起来,上城区的高墙后,是还活在旧城的大伙无法想象的豪华动物园,笼子里都是被奥瑞斯和阿求锁起来的吃人野兽,比你们在森林里见过的兽潮危险多了。”   “怎么会?”自身的话虽然被里香曲解,但梅莉由此意料到废舰城的表里形势——存在于城主和议长两派间的种种矛盾斗争,恐怕是一只难以解开的魔方,自己仅看到了一面图案,而今,这只魔方终于要转动着,向她展示组成其他面的方块,以及更深层牵连的内部结构了。   “你等会就知道啦。”车厢里回响的爵士摇滚曲,催动着里香把油门踩到底,“今天的荷碧典兹,到处是人面兽心。”   她们此刻正向必然爆发“战争”的是非之地进发。   里香在公园附近的私人车库,事先安排了一辆隶属官方工程部的面包车,凭她的面子和通行证,得以在各处紧要关卡畅通无阻。车上除了盛装打扮的小兔姬,梅莉莲子都换上了和里香同款的工人制服。面包车驶入未被封锁的高速公路,沿着立交桥连接的空旷通途,穿行在上城区折射耀目阳光的钢筋水泥巨巢中——现代文明所打造的恢弘整洁气象,印入梅莉沉迷的眼神,这并非她在新伊甸安保区坐着地铁逛遍的安逸却暮气沉沉的地底避难所,而更近似战前纪录片镜头里繁盛的城市。   “不愧是绿海明珠。”置身广厦万千闪烁的光芒中,梅莉才算体会到废舰城在东南大局的分量。   里香留意着后座众人的动向,闻言意气洋洋。   “对吧。从联邦回来后,我就参与到市政工程规划中,修缮旧城,重建卫星城和上城区,没谁比我对城市布局更了解。星球一天天在转,我住的家乡也每天在改变,正因为付出了许多,才更为之自豪。”   “我听说上城区五年前被摧毁过,现在完全就是一座崭新的城啊。”梅莉压住工人帽,收拢被风拂乱的金发。   “所谓‘新上海’嘛,这主要归功奥瑞斯了。”里香单手把稳方向盘,往嘴里抛了颗口香糖。   “虽然他与阿求政见不合,但在建设废舰城的事业上不遗余力。奥瑞斯扎根东南数十年,像只顺应时代风潮游猎的鳄鱼,始终没沉没,熬过前后近半个世纪的利益博弈,经营出自己的王国,特别在祸屠杀前议会时,他率先臣服,退居幕后指引手下为祸服务,有人说奥瑞斯狐假虎威,借助祸发动的对外战争扩张,一手把住了大绿海的经济命脉,而在推翻祸统治后,再没人压得住奥瑞斯。作为拯救大绿海的英雄,阿求父亲没当多久城主,就英年早逝,从此这头老鳄鱼在东南财经界更是大权独揽,凡是在大绿海讨生活的,都不得不仰其鼻息,连我那个混蛋妹妹,也去当了见不得光的走狗。”   “阿求城主就没应对措施吗?”梅莉皱眉头问,那位少女城主迄今的行为,绝非坐以待毙。   “我们早先都以为她在修复与联邦的关系。就奥瑞斯的立场,与联邦合作是无法容忍的零和游戏,所以小铃作为全权特使,站在了阿求一边,尝试帮她与中央特区的大人物搭上线。”   里香瞥了副驾驶座的小兔姬一眼。   “此外阿求还参考了联邦制度,搭建了新政府的部分行政职能框架,但涉及切硬骨头的变革都难于易辙。何况联邦现阶段的经济重心,在于融合西部广大新并入的领土,对麻烦包袱多的东部兴趣不大,加上白莲教这几年兴风作浪,破坏了以铁道为主的陆路运输,导致东南与联邦交通断绝,大绿海的复兴只能仰仗本土势力,而奥瑞斯却在本土有无可撼动的根基,又一手引导了万象集团这样的外援入驻,与分部执行官铃瑚达成了互助协议。联邦直面万象这种资本巨头,经济体制监管方面的软肋,极易成为受制于人的死穴,而军政上又需要靠奥瑞斯支持的诸城邦来牵制白莲教。既然与东南方的政治经济层面的接轨牵一发而动全身,联邦的大人物们,就不得不慎重考虑下注的问题,因此小铃的努力收效甚微。”   “硬实力不对等导致的弱势,使她急于破局吗?”梅莉明白了阿求为何与森罗纠缠不清的关键。作为废舰城的官方总工程师,里香在时局分析上,是个合格的向导。可让梅莉困扰的是——阿求对一切都视作过眼烟云的笑容,总在眼前挥之不去,让她有种预感,一切发生在废舰城的世俗斗争都只是表象,还有其它能进一步触摸内核的解读。   “因为有白警长和灵梦这两只无坚不摧的拳头在底下撑着,阿求才能够作为‘船长’这一城市希望的象征,与奥瑞斯在天平两端达成微妙的平衡。但奥瑞斯在借势统合了东南财阀的力量后,其体量急剧膨胀得令人生畏,可以说这五年来的城市化进程,由他主导的经济政策推行功不可没,工农业的恢复和发展,民众的收容就业,全只能依赖老鳄鱼施舍的骨头,哪怕时值战乱之世,废舰城也因为受奥瑞斯的重视得到了繁荣,而这份繁荣,是建立在巨鳄对整个大绿海生态资源圈压榨掠夺的基础上,和那头死去的恶龙相比,只是披了层文明的节制外衣而已,就像鳄鱼也会假惺惺的掉眼泪,却漠视他手下养的血吸虫,源源不断在贪食沉梦之森的营养,用以供养影鳄的巢穴。”   梅莉光听到这,已感受到一丝普通人在水下直面食人怪物的恶寒,阿求面临的内忧外患,是否让她在高居城主之座时背脊发凉呢?   “那现在灵梦和白警长失踪了,局势不是很危险吗?”   “阿求城主不是白当的。”里香摇头憋出声叹息,混入旧收音机一段失真的摇滚乐声中,像老化的机械钟在报响,“如今森罗也正式插手了,奈奈·翰伯顿出面代表什么,你们肯定比我更清楚,废舰城即将面临的惊涛骇浪,不会比五年前小,可惜——”   里香望着祖辈世代居住的家乡,一个多世纪来,不论石头铁皮还是水泥钢筋,都建立在无数次争端打磨的基石上,凭血汗浇筑得越来越坚固,但最后却总像一碰就坍塌的积木堆,她从儿时就见证着家园周而复始的兴起又衰落,以致眼前的城市仿佛也只是个光鲜的幻影,随时会如尘埃崩裂幻灭。   “大绿海底部沉睡的旧文明的上海,也曾这样美丽繁华吧。”   桥洞迎面扑来的阴影遮住了天光,像窜进伏地怪兽的口中。梅莉把身体陷进沙发椅内,忽然意识到挨着她坐的莲子全程没作声,当车穿过桥洞,光再度映亮了城市水彩画般的轮廓,梅莉见到挚友在远眺着恢弘的地平线出神。   一只乌鸦飞过映衬着高楼背景的蔚蓝如海晴空,寥廓而明净的天之画布上,倏然卷起簌簌吹鸣的风,刮得漫天流云欲落,为她们送来一整座城市的低语。   “快到啦。”里香鸣笛通过一片修剪得美轮美奂的园林广场,前方伫立有联排的巴洛克风格建筑群,明媚典雅的色彩点缀着外墙、长廊和立柱,直达优美的拱顶,难以计数的文艺复兴特征的雕像,如云端虚无的众神审视着往来的车水马龙,呈现一派富丽堂皇的欧洲宫廷气派。   “虽然比不上因幡帝在机遇城打造的月见塔,但论规模荷碧典兹却是全球首屈一指的高级连锁酒店了,战略扩张都能开到我家门口来。”里香无奈绕开堵路的豪车,“那位新财政官大人把就任仪式与开业日选到同一天,宴会想必会盛况空前吧,感觉废舰城的消费档次一下就变得穷奢极欲了。”   正在补妆的小兔姬,这时恶意十足的笑了,唇上抹的鲜艳朱红,就像刚才沾的不是红酒而是血:“你把那些有钱人当待宰的肥猪看就行了。”   里香顺着路标引导驶入酒店外围的地下停车场,梅莉发现电梯入口处,等待着一队修理工打扮的男女,统一穿着蓝色的工人装,制服背后纹有战车的商标。   “嗯?”梅莉察觉到异常,“这批人和里香有关系?”   “里香,他们的制服和我们一样啊。”莲子立即出声询问,“是你叫来的?”   “其实我和人有约来抓硕鼠的。”里香把车子熄火停好,摩拳擦掌拎起只塞得鼓鼓囊囊的军用帆布包,“有个欠了大伙血汗钱的混账,跑到这来花天酒地了。”   她跳下车打招呼:“清彦叔。”   领头赶过来的工人也挥手示意,鸭舌帽檐下挂满胡渣、刚毅粗糙的脸,就跟车间里报废生锈的机器冷铁一样憔悴,深陷的眼窝却像一熔炉烧着的铁水,随时会喷涌倾泻。   “里香。”大叔注意到车上的梅莉三人,“这几位是?”   “很可靠的朋友。”里香猛拍大叔肩膀,“莲子,梅莉,我来和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照看我长大的清彦叔,大伙都是本地建设开发商和上下游企业的老板——旧城区建设互助协会的成员。”   大叔点头冲两人问好,随即切齿沉声道。   “东田满进酒店里了。”   里香盯紧猎物般,眯起眼道:“一定得在会议召开前逮到这个人渣。”   “欸,要进荷碧典兹抓人?”梅莉掩嘴对这突发状况表示惊讶,“不会引发安保事故吗?”   “放心,是以维修水电的名义进去。”里香拍着胸脯,“我承包了荷碧典兹的部分建设和维护工程,已经预约好了。”   莲子颇感头疼地摁住工人帽,梅莉明明是感兴趣才会有这种表现。   “那人欠多少钱,才让你这样冒险去抓他啊。”莲子插嘴问,她虽然与里香相识不久,却颇觉意气相投,了解里香是个心怀宽厚的人,犯不着为一般债务问题在这种重要场合大张旗鼓。   “喝人血的骗子,只配用来冲下水道。”   里香轮廓柔和的脸颊,这时却像台棱角分明的战车气势汹汹。   “本来想拉着灵梦帮忙讨债,但现在找不到她,只好亲自上阵啦。”   莲子瞧着周围大票眼神能把人开膛破肚的猛男壮汉,提前为那头自作孽不可活的猪默哀了。   里香从一位女工人手里接过只小纸盒打开,捏起张粉红色的精美卡片,反手向小兔姬甩过去。   两指夹住卡片,小兔姬吹着口哨随意翻看:“未树酱,这是啥?我现在的艺名吗?”   “目标点名的应召女郎。”里香手里拿的原来是盒名片,“那只猪贪杯好色又嗜赌,去尽情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吧,说好的,只要行动成功,他在酒品拍卖会上收集的珍藏全归你。”   “说得我好像是一丘之貉,但算了,看在88年份的月光酒面子上——”小兔姬轻轻一吻名片,“成交。”   莲子刚意识到她们间存在什么内幕交易时,小兔姬就忽地凑到她面前,温柔似水的眨眨眼,醉人的眼波随萦绕的香水味,霎时淹没了砰砰跳动的胸膛,还有低胸晚礼服露出来大块丰盈雪肤,晃花了少女的眼。   一只手如清凉夜风拂过莲子脸颊,体内血液刚掀起的躁动又随之平息,小兔姬转而提起红裙,风情万种的迈着步子踏入电梯,俨然一个久经欢场的夜店女王,而不是杀人如麻的猎兵,让瞧着她背影的莲子和梅莉目瞪口呆。   “她要靠自己混进去么?”莲子揪着被摸过、残留发烧感觉的脸,为自己一时受到美色·诱惑而深感羞耻。   小兔姬潜入楼上后,里香这边的大部队也准备好出发,她们没走电梯,而是离开地下车库,来到有保安部队把守的酒店侧门,一位门童彬彬有礼拦住她们一行。   “请问有什么能允许我为您效劳吗?”   里香出示了贴有她照片的工作牌。   “我是乌希萨(俄语)工程的社长,里香·拉莫斯,这些都是我手下,应约上门进行水电设备的检查和维护。”   “劳烦稍等,我需要通报大堂经理。”   门童应付完里香,视线随即落在莲子、梅莉两位气质和维修工格格不入的少女身上。   莲子知道躲不过门童毒辣的眼光,于是佯装镇静,上前争取主动。   “我们受奈奈·翰伯顿小姐邀请,前来赴约。”   她稍微抬动右臂,“哔哔小子”投影出一张由奈奈亲自署名的信封——那是在莲子隶属森罗的权限重新解锁后,她接收到的电子请柬。   门童见状也郑重地打开哔哔小子,同步辨别真伪,他扫描了电子请帖后,便鞠躬行礼退到一边。   一副水管修理工的打扮,还能得到奈奈•翰伯顿的亲自邀请,怎么想都不简单,那位名媛生来就享有横跨大半个森罗统治圈的庞大资本帝国的继承权,结交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三秒后,门厅入口投影出一位风姿高雅的黑衣女执事,恭敬地向莲子问候。   “两位尊贵的客人能光临荷碧典兹,鄙人不胜荣幸。大小姐特意吩咐过,尽一切努力满足两位的需求,需要鄙人通知大小姐吗?”   “不必了,我们和拉莫斯社长是朋友,一起进去就行了。”莲子拿腔作调道,“必要的时候再联系奈奈。”   “那请进。”女执事鞠躬致歉,“怠慢之处,请多包涵。”   莲子回头示意里香带着人跟她进去。   门童有礼貌地提醒道:“抱歉,拉莫斯社长,诸位携带的物品,还需要通过人工安检。”   里香把沉甸甸的帆布包往门口长桌上一提,主动扯开金属拉链,咧齿微笑着拿起一把大扳手,像头努力和海豹表露善意的北极熊。   “放心吧,只是些普通的维修工具。”   (接下来梅莉莲子将与来自森罗的同学互动,内容主要是由奈奈·翰伯顿主讲的废土政经大势,脑洞趣味十足,幕后棋手们的操盘布局也可略见一斑。敬请期待下章——周期恶魔) 第一百五十八章 饿鬼遍野,豺狼横道   荷碧典兹。   这所因一场齐聚东南诸城邦权贵的豪宴而正卷起滔天漩涡的酒店,是金碧辉煌、衣香鬓影流连之所,却也同样是暗沉沉的阴影酝酿、荼毒之地。   某间位于高层的豪华客房浴室内,正因有入侵者打开了一幅血河地狱的绘卷。   花洒喷出的洁净热水,忽然染上鲜艳朱红,如倒下色泽瑰丽的葡萄酒,又似血雨倾盆,哗哗填满了浴缸。刚泡完澡、正在镜前接电话的男人,察觉到背后恶兽潜伏般的异常响动,回头就看到满溢的血浪从浴缸扑出来,化作蜘蛛捕猎的网,当头笼罩了他视线。只是眨眼间,大腹便便的壮汉,就成了一堆恶心的温热碎肉,血流旋即如烧熔的蜡液倒进人形模具里聚合,变成了少女雾气缭绕的轮廓。   “喂,不好意思,刚电话掉了。”她捡起断手捏的电话,却是模仿男人毫无破绽的语气。   “是的,可以给我送餐来了。”   五分钟后——   服务生打扮的女孩,猛地撞上贴满华丽马赛克瓷砖的墙壁,像被粗暴的男童摁住脖颈当芭比娃娃提起来,两脚悬空乱蹬着。扼住她喉咙的利爪,并非猛兽或某人的手臂,而是单独漂浮着、由一团活性化红雾拟态成的鬼手。   女孩拼命抠打着鬼爪想挣脱,却只能徒劳地被抽去反抗力气,只有血雾凝结渗出冰冷的黏液,沿着她手臂蜿蜒流下,沾湿了身上那件荷碧典兹侍者专用的高级制服。   她眼珠暴突、把恐惧之浪也无法淹没的求生视线投向面前的凶手——占据半面墙、被血猖狂涂鸦的梳洗镜前,有一名袒露着纤弱身躯的少女,正在平静地沐浴,她高高抬起的手臂上有十字形的伤痕淌落无垢鲜血,宛如教徒在仪式中虔诚地接受圣水洗礼。   在她背后有具支离破碎散落的男子残尸,被另一团翻滚弥漫的血雾逐渐蚕食,融解成一滩脓血,随飞溅的水流冲进排水口,没留下丝毫曾作为生命存在的痕迹。   【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女侍应艰难伸手抓着空气,暴增的颅内压让她意识如坠茫茫云雾,却还是牢牢抗拒自己要死的事实——被服务铃唤来,目睹了恶毒的凶杀现场,怎样才能有条活路呢?她还算漂亮的脸,对经营这所大酒店的干部而言,也不过是随手挥霍的资源,更别提在超出常识的女性怪物面前有什么价值了。   然而女孩陷入绝望中的乞求却似乎奏效,就在她要失去与意识之绳的联系时,血爪忽然分散为雾态松开。女孩狠狠摔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她摸着差点被掐断的脖子,强忍头晕目眩的痛苦大口呼吸,半身近乎瘫痪根本不敢动弹,深怕惹怒那怪物杀了自己。室内空气被稀粥似黏稠的血腥味浸透,淹没了原本由薰衣草、樟脑、苏合香混合的香水味,灌进女侍应肺里,让她血管和神经内骤然涌现一阵阵奇异沸腾的快感。   浴血的怪物悄悄回过头,少女面容恍若精致的神像空壳,囚困了由虚妄信念凝聚成的灵魂。   【苦恼的人啊,请不要担心,黑暗圣手会为幼婴带来安详。】   她走到女侍应面前半蹲下,犹豫着伸出手,触摸那战栗的脸颊。   少女的眼神纯洁而温柔,亚麻色瞳孔闪烁的光泽中,有深邃的血影在徘徊变幻,她的面容就像一位布道的圣徒,让女侍应从恐惧中生出了对自己存在方式的疑惑。   当她眼神最终被血光迷惑得失去焦距,血影便冲出那双纯洁眼眶的束缚,犹如蛛丝缠成的茧,裹住女侍应头部——拟态成少女人形的红雾,整个分离成无数寄生虫状细小的血丝,疯狂涌入她五官孔窍。   被注入“怪物成分”而变为红雾容器的女孩,化作操线木偶僵硬站起身,随着步伐恢复正常的走动,侍者制服上浸泡的血水,也升腾为稀薄雾气蒸发。   片刻后,被反锁的客房门打开,再没显露出卷入凶杀案异样的女侍应,出门混入下楼的电梯中,可毫不起眼的人皮下,却是会为即将召开的飨宴,带来腥风血雨的恶魔。   ————————   荷碧典兹七楼B区域,是汇集着各大特色餐厅的热闹小食街。   一家坐落在墙角旮旯里的综合寿司店,大概是这层楼最冷清的门店了——店主人的手艺可以说相当了得,可本该人满为患的店铺,却被一位客人的大胃口单独承包了,就像守住地盘的狮子,贪婪的护食者是如此难于招惹,以致其他被香味诱惑来的食客都避而远之。   趴在木质寿司台前埋头大吃的少女,软趴趴顶脑袋上的那双猫耳,忽然竖起来翕动。   “喵呜,有点不对劲。”   这只奢侈地享用着天价日料的猫魔人,赫然是阿求城主的贴身保镖,森罗鬼神姬成员——橙。   “算啦,吃饱才有劲喵,吃饱再说。”   她呼哧呼哧咽下鲜美的饭团,幸福的用舌头添净由鱼虾肉残留在唇齿间的细腻口感,间或因为尝到酸梅子而鼓着脸像只皱巴巴的核桃。   寿司台后忙活的女师傅,一身清爽的专业厨娘打扮,如桃金娘花开般绚烂的粉发,一丝不苟的收束在厨帽里,她跟随大厅里播放的钢琴曲哼着节拍,边用优美如舞姿的动作料理食材。   “老板娘你喜欢音乐吗?”橙吃着面前摆盘之美如和风画作的寿司,还不时眼馋地瞥向女厨师的料理台,期待她正在给自己准备什么美味佳肴。   “只是有点高兴。”女厨师连连点头。   “橙也很高兴喵。”   猫魔人少女很高兴的理由明显是出于盘里有吃不完的寿司,可她却又带着点小苦恼的眼神,看看自己不太标准的握筷子手势。   “橙不太喜欢使筷子喵。”   “我这没那么多规矩哦,手抓也是种豪放的吃法,能彻底释放人食欲啦。”女厨师满面笑容道,似乎为自己厨艺受仅有的客人欢迎而自豪。   “可这样会被当野兽的喵。”橙一只小爪子敲着脑门,“主人老是强调要有教养,但橙就是学不会喵。”   她边吃边抱怨:“明明只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喵呜,大厅里那些文明人,非要发明些莫名巧妙的规矩来管到橙的餐桌上了喵。”   以让人眼花缭乱的刀速切完食材,老板娘很自然评价道。   “他们啊,和我砧板上的鱼肉的区别,大概就是做不了好吃的料理,只能用来塞下水道吧。”   “反正橙不会吃他们,肉太臭了喵。”   “这是你的蒲烧鳗鱼饭。”老板娘端起只大海碗送上。   “喵!”橙脸都要凑到碗里了,她眼冒星星咬着鳗鱼肉,两条尾巴摇摆出心形的弧度,“老板娘,为什么鳗鱼这么好吃喵?”   老板娘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菜刀回答。   “这是本地特产的河鳗,受天地蛰动的灵潮影响,长到了一生中肉最肥美的时候,只有涨潮才会从龙之伤深处的河里被冲出来,游到大绿海被渔民捕捉到,而现在——”   “潮汐就在路上。”   ————————————————   莲子觉得自己像一头撞开囚笼的笼中鼠,转瞬又误入理不清头绪的迷宫中,对接下来要面对的遭遇,很难作出预测性的行动准备。   荷碧典兹一楼工具间内,她正等候着与清彦叔商谈行动方案的里香。   “我们会被盯得很紧的,按预定计划,A队去正常处理工作,吸引酒店工作人员的注意力,B队和叔你一起待命。”   清彦叔皱眉指出行动的关键步骤。   “等会怎么料理那头猪?”   “我会逼他把吃的都吐出来。”里香用扳手敲着手心。   “希望如此。”清彦叔紧绷的脸像金属疲劳度达到极限的铁块。他转身去找待命中的队员们传达指令,让两组人各自去执行作战计划。   工具间只剩下三个人,里香从口袋掏出包装花花绿绿的糖果,冲跟来看热闹的两人组打招呼。   “吃口香糖吗?”   莲子摇摇头,她总觉得今天的里香表现有点不对劲,不但嘴里的口香糖没断过,还把嚼剩的口香糖渣用锡纸包着收进口袋里,明明到处都有垃圾桶。   是舒缓心情的习惯吗?   里香挑了种核子可乐口味的,剥开糖纸抛进嘴里,她靠着的一墙之隔后,就是盛况空前的宴会大厅。   “如果今天有人在荷碧典兹安炸弹,那可就好玩啦。”   这番彰显恐怖份子本色的发言,让莲子两人面面相觑。   “哈哈,不好意思,看来以后建筑爆破的活得少接,省得一看到房子就想到炸药。”里香摸着后脑勺打哈哈,“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问吧。”   莲子和梅莉交换个眼神,率先发问道。   “里香,你和那位清彦大叔,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顶风作案啊,风险太难以把控了吧。”   “事情说来话长。”里香坐下来,往扔墙角的帆布包一靠,“不清楚你们在森罗是哪批旧世纪遗民的后代,反正我祖先是三战后蓬莱号上幸存的船员,作为废舰城最早的开拓者,参与成立了建设互助协会。大家组建行会,为的是抱团把属于我们的城市建设得更好,建立起规矩保护它不受侵犯。我那死老爸就曾是个受人信赖的行会成员,结果不知怎么脑子发昏,离家出走了,我以求学的名义,追着他的踪迹去联邦,却扑了个空,只能回来继承家业,还有拉莫斯家在协会里‘旧城区代表’的位子。亏得清彦叔他们照顾,磕磕绊绊的撑过来了。那时才摆脱战乱的废舰城,简直是条随时会沉没的船,燃油用尽,发动机烂得随时会熄火。”   里香打着她擅长的比喻讲述道。   “别看各城邦间争霸,表面是灵能者打来打去,但要维持对民众稳定的统治,社会要运转,可不能光靠灵梦她们的拳头。是人就要吃饭,几十上百万张口,衣食住行样样头疼,真正支配废舰城的,恰恰是现在聚集在荷碧典兹里的这些衣冠禽兽,所掌握的错综复杂的巨大合力,建设互助协会上上下下,都要看他们眼色活着。”   “当初推翻了祸的统治,对东南老百姓来说,并没怎么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经济仍然一团糟,日子只能说勉强能过,可白莲教东进南下后,战火再度蔓延到沉梦之森,原本就难维持的形势急剧恶化,阿求有段时间简直熬得焦头烂额。”   “可废舰城还是挺繁荣的呢。”梅莉故意提起这点。   “我说过吧,问题和答案都在奥瑞斯。那老鳄鱼在祸统治时,借刀杀人清洗对手,又靠战争和阴谋诡计施展的恶毒手腕,统合了东南财阀的力量。凭他担保签署的一系列协议和空手套白狼的资产抵押,万象集团向东南财阀提供了天文数字的借贷,东南财阀又反过来向各城邦政府和治下的中小企业、领民放债,不但榨取高昂的利息,还借此谋取了关贸、矿产、人力……各方面的特惠利益,并靠武力和贿赂来保障谋夺的一切。背负着巨大财政赤字的各个城邦政府,不得不更加依赖东南财阀,大绿海以南完全被黑金政治统治。口袋底最后一个瓶盖都被搜刮掉的平民,为偿还债务只能被逼进工厂矿坑里当奴隶,干着死都干不完的活,命背的甚至沦为万象制药的试验品,这就是奥瑞斯手下那些畜生屡试不爽的发家手段,知道我为什么叫他们血吸虫了吧。”   里香咬牙切齿挥打着扳手。   “所谓大绿海共荣圈。不过是影鳄与那只兔妖,为夺取沉梦之森统治权给出的画饼。”   “这一切,和你现在要做的事有关?”听到这儿,不妙的预感咚咚敲打着莲子胸膛。   “对。”里香斩钉截铁道。   莲子瞬间联想到会把城主派的里香和东南财阀纠缠在一团的某根纽带:“是因为阿清吗?”   里香表情立刻低落下来。   “作为奥瑞斯的代理人,阿清是东南财阀最有名的掮客,她‘金手指’这个绰号,可不仅仅是指黑市走私买卖。”   “大概半年前起,阿求在奥瑞斯带头发起的证券保监协议上签了字,老鳄鱼的本意——是能方便万象集团的国际热钱在较为封闭的东南金融圈内流通,但谁知却有大量来势汹汹的境外资本,趁机借壳打破了限制,涌入废舰城,打了场闪击波兰般的突袭战,在这场进攻方目的混杂难明的投机战争中,被迫应战的东南财阀损失惨重,资产蒸发得简直和退潮后的大绿海水位有一拼,大量优质企业陷入负面的连锁反应中经营困难,被早有预谋设套的买家抄底,东南经济圈遭遇了雪崩规模的清理和重组,当然现在我们知道了,这都是森罗启动了一直编织的暗网的缘故。”   梅莉听到这有点心知肚明了,早在新伊甸的大学进修时,她就隐隐了解到和自己一起上课的那些名门闺秀们,实际都是能谈笑风生间就让无数人破产跳楼的恶鬼。但少女没想到自己会一头闯进如此大手笔的谋国之局中,会是谁干的?   奈奈?不对——梅莉不得不想到,操盘手可能还有她那位算无遗策的教母。看来她们乘坐的森罗商船会遭袭击,恐怕也与这场经济战导致的局势脱不开干系。   “夜枭”究竟奉何人命令来偷袭商船?真正目的又是什么?这类问题又开始折磨梅莉的脑神经,如果只是为了逼她们来废舰城,明明就算不管,商船也会飞到森罗在大绿海附近的基地才对。难道那只唱歌的怪物所犯下的罪行,幕后有更复杂的合力推动吗?   少女不由得把更多注意力投入里香发表的言论。   “我要找的东田满,就是被卷入这场战争中妄图自保的过河卒子。他勾结隶属万象银行内部的人员大笔、大笔的骗贷,在翰伯顿家大小姐掀起的收购潮中顺势宣布破产,像只吃肥的老鼠偷偷卷款潜逃,包括拖欠上下游企业的货款债务也没结清,一直从东田满手里接订单的清彦叔他们成了受害者,资金链断裂,工厂停工,工人们讨薪闹事,还死了人。”   里香用闲谈的口吻,陈述着紧系无数人身家性命的残忍现实。   “关键是他还出钱买了阿清的保护,没人能奈何得了。而这不过是发生在整个东南部家常便饭的现象,血吸虫们把经济战失利导致的亏损,转嫁给治下的领民,而我那个混账妹妹便是最大的帮凶。失去一切还倒欠一屁股债的人们,为了存活而堕落,沦为彼此吞噬、人心败坏的怪物,或干脆投靠白莲教祈求救赎,却把炼狱之火燃烧到更多的地方。”   梅莉听到此处,不由觉得心伤,总是积极开朗的里香,深爱着作为家乡的城市,想发挥自己的才能把它建设得更美好,却只能痛心的见着城市在洪水泛滥中沉沦。   “灵梦被大半个城市的人当鬼神厌恶。”里香无奈地吐出味同嚼蜡的口香糖,“但这世道谁不是呢,从沉梦之森诞生起,到处是饿鬼遍野,豺狼横道。”   梅莉很想安慰这位心地正直善良、给她们提供了很多帮助的女孩,却不知该如何有底气地表达,她转头看向莲子,发现挚友估计也和她一样的心情。   里香终于也倾诉够了,没再谈下去。她随手切换“哔哔小子”通讯频道,再度联系放出去的‘诱饵’:“‘未树酱’,这边都安排就绪,只等你了。”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果然正确,不到三分钟,便传来小兔姬的好消息。   【目标在C座八楼的赌场,我准备行动了。】   “收到。”里香手指摁住“蓝牙耳机”,唇角挤出见猎物上钩的得意弧度,“把他诱到南侧的卫生间,我立刻过来。”   女孩皮笑肉不笑的恐怖表情,让莲子忐忑不安。   “很有趣啊。”梅莉却犹如将参演一出经典的讽刺喜剧,期待得两眼发光,“莲子,我们也跟去吧。”   ————————————   在敞开的女厕所隔间,莲子见到了某个伪装成兔子的大尾巴狼和被她玩弄于鼓掌的可怜虫。   “东田社长,好久不见。”里香拦在隔间口,小巧身躯却散发着肉食猛兽的气场。   她背后拿着撬棍、水管的修理工们,把卫生间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被这群危险“水电工”围上的高大男人,瘫靠在马桶旁,身上昂贵的浅灰色定制西装硬是被利器划成了造型犀利透气的乞丐装,那张本该仪表堂堂的亚欧混血儿脸上,鼓起肿胀的熊猫眼,明显收获了来自小兔姬的“关爱”,表情恐慌得一如从他鼻子不停冒出来的血。   “你们慢慢培养感情,我去喝一杯了。”   小兔姬把那张粉红名片随手扔到男人表情崩溃的脸上,不当回事地走出卫生间,见到通道口已放置了“正在清扫中”的指示牌,她装模作样照着镜子整理好衣饰,就回到了赌场。   激昂放纵的朋克摇滚乐,正控诉着纸醉金迷的世界。   “The world is a vampire,sent to drain。Secret destroyers。Hold you up to the flames……”   再度转换为寻欢作乐中的交际花角色,小兔姬侧倚着大厅中央悬空走道的护栏,对赌场内的情况一目了然,身边摩肩接踵经过的人群中——某位散发着与环境格格不入气息的幽影,没逃过她死神般难以蒙蔽的目光。   她当即打了个响指。   “侍应生,麻烦给我杯马天尼。”   被她叫住的是一名身穿侍者马甲的娇弱女孩。女孩闻言转过身,额前垂落的秀丽刘海下,有着小动物般纯净的茶色双瞳,忧郁的眼神微微流转,令人不由心生怜爱,是不会被这儿灯红酒绿的色彩污染的目光。。   女侍应从托盘上端起一杯鸡尾酒,呈献给小兔姬。   “Perfect。”一席盛装的女人,踩着华尔兹的舞步转身饮尽美酒,又将空酒杯重新放回托盘上。   女侍应眼神被空酒杯底多出的东西吸引住了,那躺着一枚纪念银币,在月弧纹路中闪烁的印记,是两只纠缠的蝙蝠被木刺穿心,散溢出冷厉的光辉。   接受到了特殊的挑衅信号,这位侍应却镇定地行礼致谢离开了。   小兔姬冲着女孩的背影,鼻子轻嗅着像陶醉于美酒余香的刺激,双眸却一如锁定猎物的鹰犬之眼。酒精无法阻止她嗅出同类本质的气味,眼神涌上的微末醉意,就像刚喝下的鸡尾酒,配方是见猎心喜的兴奋和冷酷。   “看这些猪羊里,混进了不少嗜血的豺狼啊。”   PS: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哦。奈奈·翰伯顿的主讲要下章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闹剧的插曲   东八区十点整,荷碧典兹酒店主楼,距“大绿海共荣圈”城邦联席会议正式召开,还有一小时。   来自纷争不断的东南大地上的无数激流,即将越过昔时徘徊的湖泽河道,由小规模的暗涌汇聚成势不可当的洪潮,清洗这块莽绿废土上淤积达一世纪的混乱泥潭。   激流碰撞所产生的漩涡中心,是一场吞噬万物的赌局,各路心怀叵测的牛鬼蛇神纷纷就座,不管他们以何种形式看待面前无法脱身的漩涡——牌桌?棋盘?抑或戏剧——本场已注定淹没绝大多数赌徒与看客。梅莉和莲子半个月来,只是在这场赌局中掀起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但谁也难料到这两位少女身上堆积的筹码,或者说本就作为筹码的她们——能影响赌徒们力争的结果到何等地步。   而此刻她们干的事,就像在参与宏大交响乐的演奏前,正拿一支小插曲练手。   “莲子,有没有感觉我们才是黑恶势力啊。”梅莉掩嘴冲莲子细语。小兔姬才转头离开,少女就展开灵感境界监控卫生间外,帮在忙着讨债的里香放风。   “希望这事不会影响到奈奈家酒店的声誉。”莲子翻个白眼,不时向前方人墙后探头观察情况。   “喂,东田社长,今天的猎艳还好玩吗?看你老忙着喝酒吃肉,也不带带我们?”   唇边口香糖泡泡吹破的同时,里香握的扳手也重重砸在厕所门上。她刺耳的嘲笑和轰然开裂的门板,让叫“东田满”的男人顿时清醒过来。扫视着来者不善的“水管工”们,东田肿胀的熊猫眼内,射出爬虫类被吓坏般的惊颤而阴鸷的视线。尤其当他感受到清彦叔为首的男人们,用榔头扳手一下下敲打卫生间水管、瓷砖传来的振动,连身体也不自觉跟着发抖了下。   “你们疯啦?这可是荷碧典兹,惹上麻烦谁都跑不了。”哪怕被教训得鼻青脸肿,导致说话都漏风,东田却还在强忍疼痛,为自己狗命的安危而发声痛斥。   “这世道,总有些坏虫子把城市的基石蛀空,让负责修理的人疲于奔命。”里香弯腰把随手拎的帆布包,郑重放在地面上。   “不过还好,习惯处理这些坏虫后,我也多了门乐趣。劝你还是识相,厕所隔音效果很好,信号也被我屏蔽了。”   东田满望着抛耍扳手玩的少女,突然蔑视性地吐出鼻血口水混合的浓痰,边扶着马桶站起身,单论个头里香仅仅到他肩部,简直是小绵羊与重型机车的差距,原本被里香压制的气势也转眼变得嚣张跋扈起来。   “喂,拉莫斯小姐,你跑到荷碧典兹这种通行治外法权的要地,带着群暴徒对受官方保护的合法商人动手,还守不守规矩?做生意有这样做的?”   “合法?”里香笑脸下沉积的煞气,简直跟跑动的蒸汽机般吓人,“你名下的西绿海钢铁公司,做假账串通万象银行内部的蛀虫骗贷,经营不善倒闭后,还拖欠了数亿的巨债,仅仅废舰城就有三十多家供应商的垫资没还,你的前财务主管,不是被你追杀吗?就跟你用钱买了黑帮的包庇一样,他为了保命,把真正的账本交给了我。”   东田眯起淤青的眼眶,里香直来直去的摊牌,令他察觉到毛骨悚然的危险。   “你要找的不止是我吧。”。   里香嘿嘿冷笑:“毕竟光讨回本可不够呢,我还得和你背后的老板算算利息。”   “找金手指的麻烦?”东田整理着被撕烂的礼服,拉正领带,满嘴喷着戾气道。   “你不会不知道,你妹妹是什么怪物。你以为我想丢下公司跑吗?我只是她的弃子,她背后是整个东南财阀和万象集团的勾结,是影鳄——老奥瑞斯!”   “还嘴硬,修理他。”里香摆手作势招呼手下要暴走的“黑恶势力”。   目标明显打算顽抗到底的表现,让一群“水电工”义愤填膺地围上来。虽然里香只是想再吓吓东田,他却被惊得暴起冲出厕所隔间,抓起墙角堆积的水桶、马桶塞等清扫工具乱扔,甚至胡乱挥起拖把,把金属制的长杆当矛,逼退几个壮汉后,以武士破阵般鲁莽的威风,向里香发起冲锋,却被少女轻巧的躲开。   东田徒劳挥打着拖把,连里香衣角都碰不到,很快就气喘吁吁,他鼻孔喷气大张着嘴,犹如一条凶猛的鱼扑出藏身的河,在岸上被暴晒成鱼干,却还气急败坏蹦跶着想咬人。   这番可笑的困兽之斗,让里香厌烦至极,只一个俯身入怀闪过拖把横扫,少女的拳头就陷入东田的脸部——那被小兔姬打歪的鼻梁,又再度接受了一次精准的矫正。   跟生气时处理不听话的发动机一样,里香猛挥扳手,砸破男人的额头,甩手又砸落在他背脊上,现场简直比杀猪还惨,东田的哀嚎都被剧痛给掐断了。   少女一脚把落地的拖把踢飞,从帆布包里拎出只工具箱打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装备。   “切割机、液压钳、电焊枪,嗯,还有我的千斤顶。”少女数着常用的工具名,边在那精心保养的维修装备里,找趁手的家伙耍,直觉告诉在看戏的莲子,这些工具落在里香手里,可不是光用来修车的。   “喂,东田满,你不觉得自己脑子需要好好修理吗?”   “你、什么意思?”东田满痛苦闷哼着翻过身,他的眼睛已经由熊猫眼成功进化成鱼泡眼了。   里香左手抛甩着电工钳,右手又摸出把螺丝刀,两柄工具摩擦,散发出二刀流剑客手中利刃出鞘式的寒光。   “我会让你知道拉莫斯家祖传的俄式维修工艺,如果修理失败啦,回炉重造也是好选择哦。”   “别过来!”东田满色厉内荏地咆哮道,后退着一如抵在墙根的蟾蜍瑟瑟发抖。   见里香没停下拷问的打算,东田预见到自己的命运,马上就要像面对液压打包机落下的报废车辆,他竟鼓起勇气冲到窗前打开窗户想跃下去,然而下一刻身体就僵住了。   “怎么,想跳楼吗?”里香随口报出了某个地址,“安平街二十六号。”   东田满惊愕的回头:“你说什么?”   里香趁机前冲一个膝撞加肾击手刀把东田满放翻,又半蹲下来揪着他脑袋,贴耳悄悄说话。莲子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的内容,让男人的表情逐渐产生恐惧的扭曲。   然而有灵感境界的梅莉,却听清了那段耳语,瞳孔中波动的灵光不由被扰乱。   东田畏缩地呢喃:“不可能,她们不该去万象了吗?”   里香站起来,居高临下蔑视着瘫软的男人。   “被我截住了。整座城市都是建设互助协会造的,你以为我找不到啊?”   “东田满。”清彦叔上前神情冷峻的开口,“这节骨眼还是跟我们合作吧。野兽除非遇到生死存亡的危机,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地盘的,我知道你卷入了东南财阀的内斗,才被逼得出逃,但今天聚集在这里讨债的,都是西绿海钢铁合作多年的供货商和客户,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工厂那停止运转的生产线上,倘若还有一点良心,不想连累家人,你就把欠大伙的钱补上。”   东田满一脸呆滞平躺着,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男人,终于颤颤巍巍从破烂的西服内口袋里掏出一块纪念徽章。   “这里是我全部的财产,密码在徽章上,西绿海钢铁成立的时间。还有其它债券股票,包括在万象的基金,是以我妻女的名义开设的,获得的收益,只能由她们当面进行交易。”东田闭上眼,神色透出心灰意冷的阴郁,“你必须保证她们的安全,才能得到这笔钱。”   里香接过那枚为西绿海钢铁五十周年庆打造、充满重工业质感和设计特色的公司纪念章,来到门边示意莲子接过去。   “莲子,拜托你确认下了。”   莲子迟疑着接过触感微热的钢制徽章,打开哔哔小子设置好反追踪防护后,扫描徽章内藏的芯片,连接上银行系统,少女按照徽章上刻的公司成立时间输入了密码,又再次调整哔哔小子的扫描仪,走上前确认东田满的生物特征。   幸好智能识别系统还能认出那张被打得满脸花开的脸,很快解锁的账户向她不设防敞开。   里香凑过头一看:“哇,这家伙赚的黑心钱吓死人了。”   “收工吧。”她刚要回头冲大伙打招呼,却见到清彦叔猛然抓住东田满,把他提起来推到大开的窗前,扣死在窗台上。   “住手!”清彦叔的突然发难,让里香惊呼,“你要干什么啊。”   “让他死。”清彦叔低吼道,蓄谋已久的杀意终于如失控的熔炉钢水喷薄。   “可他还钱啦。”   “但命却还不了。”清彦叔双手化作铁钳掐着东田满脖子,如钉入钢钉毫不动摇,“里香,被他害死的有多少是和我们一起为建这座城付出血汗的伙伴啊,留下他也是祸害!”   梅莉也被突发变故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发现清彦叔眼睛里涌动的可怕黑雾,立刻联想到一种最坏的可能。   天邪鬼也在附近!   “是蜃鬼!他被影响心智了!”   在里香刚要跑过去时,东田就被清彦叔从窗里扔了下去,但东田却拼死搂抱住了清彦,两人扭打纠缠、大半个身体僵持在窗外,终于清彦像饱受折磨的饿鬼渴求一个解脱,主动放弃挣扎,跟着一起摔下去。   里香终于冲到窗前,拽住清彦叔的腿,然而两个八十公斤级以上的壮汉下坠的重量,却绝非普通女孩的膂力能承受,连带着她也被拉出窗外。   “梅莉!”莲子眼疾手快,捡起一条用于高空作业的承重绳,向窗外甩去。   梅莉也反应过来抓住绳索一头,而另一边绳头则穿过两道瞬间拉开的隙间连结的空间,跨越里香她们已经下落的距离,在念力操纵下编织成可靠的网兜,把三个人捆得结结实实。   梅莉晃晃手里用于高空作业的绳索,三条生命的重量,被她拉手里如一串蚱蜢被吊在空中晃悠。   少女瞧着这滑稽的景象,却一点笑不出来,她原以为诙谐的戏码,却因里香此前对东田满的威胁变味。   她明白了里香为何会以“兽笼”这样不体面的称呼形容家乡——在这座城市,人人彼此吞食,没有无辜者。   【你前妻和女儿,在我手里,我派人在她们住的屋子埋了炸药,开矿专用,只要五百克,就能送房子上天,而我埋了五公斤,对了,炸药是从你厂里搜来的哦。】   ————————   水晶壁灯辉耀下的广阔空间,翠绿齐整的草皮从东延伸到西,壮观而空旷,寸土寸金的荷碧典兹酒店,在这层楼竟只修建了一整块开阔的智能化室内高尔夫球场。   奈奈•翰伯顿持杆孤立在击球线一端,观察到虚拟投影中刚刚那一棍打出去的白色电子球终于停止滚动,安装在草皮下的感应器将实球反弹后的落点位置传回模拟教练系统里,配合监控测量器捕捉到的击球动作和球轨迹线进行综合推演评分。   她打量着变动的电子计分板最后停留的数字,对自己的状态颇觉满意。   在巴伐利亚森罗安保区,人人皆知作为他们未来主宰的大小姐,是个球技非凡的高尔夫迷,而她更有在重要关头前打高尔夫球的习惯,这个自童年就培养的爱好,能助她放松心情,以平静而锐意十足的精神,专注于应对一切艰险的挑战。   发球机器人刚把新球端端正正摆好,少女正要继续挥棍过瘾,却注意到落地窗外,不知何时挂着串葫芦般,倒吊着几个人——她数了数,共三个,两个紧紧抱在一团痛殴厮打的男人,还有另一个女孩抱着男人的腿,满脸得救的表情在哀声叹气。   “他们在干什么?我可不记得有安装蹦极设施啊?”   没等她通知管家调查情况,搞事的主角就自行现身了。梅莉悠然漂浮到这一层楼外的空中,出于某种惩罚式的心思,少女恶作剧的想要他们在空中吊久点时间反省下。可她随即发现了一窗之隔后的注视,视线竟穿过单向玻璃,与房间里的奈奈呆呆对视,随后尴尬地挥挥手打招呼。   “你好啊,奈奈。”   翰伯顿家的大小姐,没料到自己邀请的贵客——大学里备受人憧憬的赫恩学姐,会以这种出人意表的方式拜访,但她随即就展露出从小到大一直可称之为“完美无瑕”的笑容,大方而开心的发出邀请。   “梅莉学姐,要不要来喝杯咖啡?”   (本章清彦叔和东田满,来自《半泽直树》客串)   PS:国庆作者菌去上海参加酷狗蘑菇萤火虫漫展,还去当代艺术博物馆看了新海诚的展览,在环球金融中心的四楼和九十四楼看了宫崎骏吉卜力的展览,玩得很开心啊,尤其是看到了新海诚和宫崎骏的亲笔手稿,真是太赞了!不过因为去了上海,也完美与广州的FGO二周年庆错开,明年一定要参加三周年庆啊! 第一百六十章 周期恶魔(上)   “我很怀念刚进新伊甸学园时,第一次和学姐们开沙龙的时光。”   荷碧典兹主楼5层的室内高尔夫球场旁,修建并连接着一座视野开阔的半球形阳光房,少女们置身于由立柱和螺旋回廊支撑的精巧空中花园平台上——亮丽天光穿透穹顶玻璃,照耀着陈放咖啡机和球具袋的小小吧台。   作为荷碧典兹主人、一席盛装打扮的奈奈·翰伯顿小姐,却在宝蓝色日装礼服外,套着件可爱的卡通小围裙,亲手为梅莉、莲子二人奉上冲泡好的香草卡布奇诺。闻之馥郁甜蜜的奶香融入层次丰富的咖啡味道里,混着少女发肤的淡雅香水味,在花园的清爽空气里共舞缭绕,宛然一场颂扬芬芳的茶话会。   “奈奈在新入生中年纪最小,多亏受到两位学姐诸多照顾呢。”   梅莉接过杯碟后致谢,客套道:“我才要感谢学校的传统,给了我担当学妹们引导者的机会,奈奈优秀又可爱,要真是我妹妹就好了。”   她转而赞叹起杯中咖啡来:“好精致的拉花,奈奈什么时候学会这份手艺的,要是被其他同学知道了一定大受欢迎呢。”   奈奈古灵精怪的眨眨眼。   “奈奈的管家非常手巧,抽空跟她学习的,是不是超能体现女子力啊?能得到美术社王牌梅莉学姐的认可,这下奈奈对自己的审美更有信心了,不过这咖啡只有我认可的人才能喝得到哦。”   她在咖啡上创作的巧克力拉花,都是很贴合少女形象的图案,梅莉那杯是一对翩翩飞舞的凤蝶,而莲子则是只活泼的蜜蜂,蝶与蜂为花朵所簇拥,在咖啡甜润热气缭绕中仿佛欣然而动。面对这极富暗示意味的图案,两位客人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拘束。   吧台的陈设是十分清新的少女风,茶桌上摆放着一个散发古典气息的铜制地球仪,相比酒店整体的奢华氛围,奈奈的私人休息场所,更富有雅致的学生风格。   奈奈收好拉花针,也在圆桌边坐下,换上亲近的称呼甜甜微笑。   “请尝尝,梅莉学姐,莲子学姐,在奈奈这就不用讲那么多客套啦。”   “真是很好喝。”梅莉小心抿了口,睁大眼显得心情很愉快,“奈奈用的是什么咖啡啊?”   “这是新迦南国原埃塞俄比亚安保区特供的咖啡豆,产量不多,值得珍惜呢。”   莲子也端起咖啡杯,细腻鲜甜的奶泡,似珍珠细浪裹挟着巧克力暖流,共同融入滚烫的咖啡之潮滑过舌头,香甜而酸涩的浓郁口感,化作层次丰富的养分在味觉之树上扩散,恰如她和梅莉一起度过的学生生活回味无穷。借着品尝咖啡的动作,她边不露痕迹打量着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学妹——相比上学时不起眼的乖孩子打扮,现在奈奈的面貌给人印象成熟很多。   【看来我小瞧你了,一只小老鼠能让翰伯顿家的大小姐亲自泡咖啡,你们面子还真大。】忽然响起的小恶魔耳语,让莲子差点手抖。   【你也想参加我们的茶话会吗?】莲子通过哔哔小子的聊天频道,用脑电波打字回复道,【奈奈想必不会拒绝多一只馋嘴猫做客,可惜你缩在地底下,比我这只老鼠还见不得光。】   【我不用恭维翰伯顿小姐,也能每天安稳的坐着喝下午茶,至于你?时间不多了,还是想办法从她嘴里套点消息吧,免得不明不白死在这场赌局里。】夜雨以蔑视弱小蝼蚁的嗤笑,反过来打击莲子。   【如果你想继续看我的好戏,那就请闭嘴。】 莲子适当表现出老鼠不该有的骨气。   夜雨明目张胆的监听,让她一连数天如芒在背,却不得不忍受这只暗藏黑暗中的猫戏弄似的窥视。   两人间通过“哔哔小子”与“洋葱路由”建立的“暗网”联系渠道,是莲子主动提出搭建的,因为在这场席卷大绿海的森罗万象的风暴中,她想要达成自救的目的,“让自身暴露于夜雨眼线中”这一高风险的行为,是必不可少的前提——目前看来诱饵效果甚佳,她对夜雨开放的权限,让多疑的猫动心了。虽然对方没有接受直连请求,而是采取非常高明的黑客手段进行迂回访问、控制,但只凭这点,莲子就足以推断,梅莉背后隐藏的秘密对夜雨而言,正如猫薄荷会让猫产生难以遏制的兴趣。夜雨期望利用和玩弄她,她又何尝不想借这只猫的手寻求解开谜团的便利。   【我不会一直被你按着脖子低头啊。】莲子暗下决心,准备把注意力集中在应对奈奈的交涉上。   同夜雨一样,翰伯顿大小姐作为森罗在废舰城明面上的代表,对教授仅显露冰山一角的计划,又知情多少呢?   “离上次聚会过去七个月了,如果娜诺卡今天也在就好了,每次我们举办沙龙,都是如夹在书里的完美压花般值得珍惜的回忆呢。”   莲子语带双关的开玩笑道:“今天奈奈在荷碧典兹举办的沙龙,恐怕是历年毕业季最盛大的吧,作为沙龙的女主人,奈奈你还真让人羡慕呢。”   梅莉也附和道:“我们还要劳烦今天的主角亲自招待,不会影响到奈奈你吧。”   “宴会要十一点才开始呢,我们还能聊会。”奈奈细心察觉到学姐的潜台词,“梅莉学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其实有一件很严重的事,要麻烦奈奈处理。”   梅莉趁机把“讨债”发生的事,讲给奈奈听。   “原来刚才精彩的蹦极是这么回事啊。”这位荷碧典兹的大东家,对发生在自家地盘上的闹剧饶有兴致。   “要注意的是那个潜伏在酒店里的恶魔。”梅莉换上郑重的口吻,“她自称为天邪鬼,是一名存在极其危险的心灵术士,从夜枭引发的一系列事件来看,作为幕后主谋的她在沉梦之森应该活动了很久,奈奈,你有接触过她的情报吗?”   “天邪鬼吗?”奈奈沉思着小啜几口咖啡后,却不搭调地评价道,“作为恐怖分子的代号来说,还挺威风的。”   梅莉变严肃的表情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奈奈,今天聚集在荷碧典兹的重要人士太多,我很担心这场宴会是她的目标。”   “明白了。”奈奈摁动着哔哔小子腕表投射的光幕,“我已经通知安保部门去排查了,不过连梅莉学姐你们都难对付的怪物,奈奈觉得查找出线索的可能性很低。一周前,荷碧典兹的安全戒备等级已经提到最高了,奈奈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希望是我杞人忧天吧。”梅莉注意到奈奈不以为意的接着喝咖啡,“有这么多强大的灵能者在,她也不会轻举妄动的。”   旁听的莲子也不免产生疑虑,站在奈奈的立场上,今天的宴会是不容有失的,可她为何一点都不显得有危机感?是作为发起者的从容,对安全布置有绝对的自信?   “奈奈,我有个疑问。”莲子觉得到她切入谈话的时机了,“你今天召开宴会,是为重建蓬莱号的事宜吧。”   她没等奈奈放下咖啡杯回应,就继续以冷静的语气追问。   “那你认为,森罗调集如此庞大的资源,来修复一艘船这件事本身是不是很奇怪呢?与那些怪物一样的灵能者掀起的风波,又有什么联系?”   “莲子学姐就不要装糊涂了。”奈奈掩口笑眯眯道,“科学部门谋划这么久的大计,应该不只是修一条两个世纪前的旧船吧。”   “确实。但奈奈你作为森罗财阀的继承人,却要在废舰城出任要员,森罗与废舰城建立的合作关系,应该有你一手参与吧。”进入相互试探底细的环节后,奈奈貌似并不避讳的态度,反而让莲子心头承载着莫名的压力,“连你也不清楚森罗的真正目的,沉梦之森的局势到底会怎样演变,实在是让人很不安啊。”   “大家都只是在下棋,有人把它当国际象棋下,有人当围棋下,还有人干脆想掀桌子,可大多数人都看不到棋盘的全貌。”   翰伯顿大小姐回以莲子认真的注视。   “我只是执棋者之一,真正的操盘手另有其人。”   【是她吗?】梅莉内心仿佛被某道犬兽般高傲的怪影所幻化的触手缠紧。奈奈言外之意,这不是她们能操心的问题。   奈奈视线在梅莉与莲子间来回转悠,唇角被咖啡杯遮掩的微笑变得意味深长。   “事情该从哪步说起呢。”   她放下杯子擦擦手,秀气地用指尖摸着略带婴儿肥的下巴,又似乎回心转意了,想在这方面聊些什么。   “梅莉学姐,你知道吗?我是以巴伐利亚安保区监督候补的身份,来新伊甸进修的。”   “在半年前,总监督在巴别塔召见了我们这一届候补,在场的还有八云蓝主席,连科学部门长官冈崎梦美教授,也同步参与了电视会议,那是‘三贤士’自新伊甸学园创立以来,首次对监督候补生,联合下达了实习任务。”   “总监督?”   如同有冰山在少女的心海崩裂沉没。除了教母和教授两位立于权力金字塔顶峰的统治者,共同构建森罗铁三角尖端的总监督,这位更为神秘的存在,也出手了么?   “分配给我的任务区,就是废舰城。”奈奈似乎很满意自己爆料的效果。   “虽然奈奈是初出茅庐的实习生,但也做足了功课,不仅借助森罗深入大绿海的触角,还大量雇佣、派遣了信息员,对当地经济现状,包括东南财阀崛起近四十年的背景进行调研,统计出一份详尽的大数据报告,面对错综复杂的形势,制定了进军的战略。”   她自信地按住挺起的小胸脯。   “虽然奈奈这样说有自夸之嫌,但如学姐你们所见,半年来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给相关的合作者赚入了海量的财富,为森罗在远东的事业稳住了大好局面,从远程遥控到如今正式下场,奈奈的实习课题也接近收获果实的尾声了。”   她给出的描述,饱含着波澜叠起的信息,梅莉和莲子辨识着其中可信度的同时,也不免被卷入惊涛骇浪。   “在大绿海实现森罗的经济殖民吗?奈奈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梅莉稳住心神道,奈奈所指的合作者如果是阿求城主一派,那自己在沉梦之森所见的局面,或许还有着更深层的不同角度的内幕,能推翻她迄今为止对当地所建立的认知体系。   奈奈矜持微笑的同时,扬手甩出一张红与黑相间的纸券。   “关键,便在这张纸上。”   “森罗代金券。”梅莉一眼就盯住了印刷精美的纸面上——那以特殊工艺压制的通天塔和魔眼标志,她对这张纸钞并不陌生,灵梦那个贪财鬼购买物资时,除了零碎交易用瓶盖外,数目较大的订单都会使用代金券来支付。   “梅莉学姐,我想说的是人类史上最贪婪的弱肉强食。别忘了,森罗对外输出的贷款和物资援助,是要用大宗商品来抵债的,而大宗商品的结算,通通与代金券挂钩。”   “森罗插手的地域争端,因为种种历史遗留问题和内外因素,当地政局常年不稳,资源总是涨价,物价一涨,便需要更多代金券,而森罗又趁机收购当地处于垄断地位的支柱企业,代金券就是森罗手里最强有力的武器之一,玩的就是用纸片换资源的游戏,这些红黑两色的纸被从澳洲安保区的地下工厂印出来,远跨重洋运往世界各地,对被视为猎场的区域市场形成包围圈,被围剿的软弱经济体,只能在环环相扣的金融狩猎中被蚕食得一干二净。”   “而这次森罗代金券要击垮的对手——” 奈奈右手抛出又捏住一枚亮晶晶的小圆片,核子可乐的放射性商标在她指间微微闪光,“便是东南财阀,以及背后的万象集团东南分部。“   “在远东乃至所有万象集团影响力辐射的地区,瓶盖作为平民间通用的货币流行起来,不过十年出头的历史。最早通过免费的核子可乐发放到民众手中,进而可以用于兑换万象旗下商社的产品扩大了影响力,万象集团凭借雄厚的实力,绑定月币汇率的方式,让瓶盖拥有了一般等价物的职能。因幡帝利用‘核子可乐瓶盖’这个货币史上天大的玩笑,所达成的成就,是足以载入史册的金融魔术,而我要做的,就是以同样的手法,揭破这场魔术的骗局。”   奈奈抬手将瓶盖扔入垃圾篓中。   “你们见过奥瑞斯议长吧,那位被称为影鳄的老人。”   梅莉表情麻木的点头。   “他当初与万象集团的对赌,令其成为了月球荒芜之焰意志在远东的代言人,靠着从机遇城获取了天文数字的融资,势力以废舰城为中心急剧膨胀,甚至把成本和风险转嫁给东南财阀治下的其他城市,得以建立起完备的全产业链,可以说废舰城的复兴,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功劳归功于这头影鳄和他的集团,通过对大东南地区吸血来维持废舰城的繁荣复兴,然后再想办法反哺那些有发展潜力的城邦,控制其经济政治,让其依附在废舰城的体制下,在这过程中,一直屈居于他阴影下的年轻的城主,却想通过谋取财政大权的手段来争夺主导权,所以暗中请来了森罗的奥援。”   “目前发生在废舰城的政治对抗,幕后早发展成万象与森罗两大集团间,走向激烈的市场经济体系之争。”   “奈奈你在大绿海做的,和森罗当初在新迦南做的没区别吧。”莲子语气僵硬片刻,划出了重点,她已然把奈奈交代的内幕,与里香此前讲述的东南经济态势联系起来。   “莲子学姐很清楚嘛。当初神绮和她的王国,借助国际财团的军事财政支持,才拥有了一统北非魔人地域的底气。早在那时万象集团就在和森罗争抢瓜分新迦南的蛋糕了,那位魔人的大皇帝在我们和万象集团间左右逢源,争取优渥的条件,建立起横跨亚欧非的广大国家,若非她失踪,森罗也没有今天在新迦南的垄断地位,如今发生在东南的变局,不过是时隔十年之久,森罗与万象间再次发起的战争,执行者是奈奈和桐间铃瑚,代理人则是司马阿求与奥瑞斯。”   “奈奈我从小就见证着长辈们和万象集团的兔魔们打交道,她们能力奇特,阶级森严,其中来自月球的兔魔,普遍作为万象集团的精英管理层,实际上却只是月民们的高级宠物,却沾染上了主人的傲慢冷酷性格,自视为被神钟爱的一族——桐间铃瑚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自然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可她毕竟偏居东南一隅,等同被因幡帝发配的囚犯,并且对因幡帝统率的地球总部抱有抵制之心,再加上月球近些年加剧的内耗,大大拖累了其在地表的战略扩张速度,让森罗有了插足万象势力圈的余地。”   奈奈说到这已是意气风发,完全不像莲子曾经所见的——默默在图书馆里啃书本做笔记的温和小女生。   “现在东南发行流通的森罗代金券数目,足够与瓶盖以及瓶盖背后的月币抗衡,连公职人员薪酬的支付、军费的结算,都使用这张红纸,就是最好的明证,我等于帮助司马阿求夺取了铸币权的权力,今后靠货币税源源不断集聚的财富,将进一步主动的提高她在大绿海政治圈的地位。而相对封闭的远东经贸区,也被组织一把拉入了森罗主导的全球生产链和资本市场中,目前在与奥瑞斯家为首的东南财阀,乃至铃瑚领导的万象分部博弈的这场游戏中,确实是奈奈技高一筹。”   翰伯顿家的大小姐,为自己的生意经得以展现在尊敬的学姐面前而自豪。   “简直是在玩点金术呢。”梅莉无奈叹息,“奈奈,我冒昧的想问个问题,正如灵能者对自身认可的命题,不能简单的用排中律来反证,你对自己所做的事,有过动摇的想法吗?”   “梅莉学姐总喜欢提些有趣的问题呢。”奈奈再次端起咖啡,她没有给自己加拉花,而且喝得也是特浓的黑咖啡。   “那你接受了这个任务,自己的想法是什么?”莲子逼问道。   “我的想法不重要。奈奈只是翰伯顿家族的一份子。”   少女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表态。   “而翰伯顿家最初也只是森罗的普通一员,见证了盗火者分裂的历史得以幸存下来,在巴别塔的伟大力量荫庇下,兴盛壮大到今天。森罗从建立之初起,其核心权力就牢牢把持在‘三贤士’之手,时过境迁,一切世界重要历史事件的背后,始终有三道无所无在的阴影操纵着历史的进程,哪怕在如今森罗成长为百头巨龙般恐怖体量的利益联合体,所有位列百人议会的成员,对她们的力量还记忆犹新。”   “奈奈,我们已经见识过森罗在大绿海的布置了。”梅莉清楚发生在沉梦之森的一切风云变幻,奈奈在此过程中所出的力,绝非这位大小姐讲述的那样轻描淡写。人员物资的调度,数以亿万计资金的流转,大局的谈判与统筹,奈奈的所作所为,她的亲自下场,无疑是把翰伯顿家族牢牢捆绑在森罗本部的战车上,她把自己也作为森罗武器的一部分,冒着风险闯入大绿海的乱局中——无论是新伊甸,还是翰伯顿家族内部,肯定都围绕这发生了剧烈的斗争变动。   “本部的重视,加上以你翰伯顿财阀为代表的资本投入,耗费如此大的代价,森罗究竟想得到什么?”   “哪怕是游戏也要赢得奖励,更何况是森罗坐庄的赌局。”   奈奈脸上小女孩的微笑逐渐退去。   “敢问两位学姐,从三战以来,潜藏于不为人知的历史暗面,支配全人类的存在是什么?”   梅莉双唇翕动,犹豫着说不出话,却最终呆滞道。   “是青龙神。”   笼罩天地的至高意志,连星球都被打上它的烙印。   “对。人类仰仗青龙的恩泽,在旧世纪黑暗的劫难中守住了复兴的摇篮,再度迎来新纪元的曙光。而作为青龙神诞生的圣土,一切与龙芽物质相关的资源,都是埋藏在沉梦之森中有待发掘的宝藏,事关新生命和文明的起源之谜。”   “在我们生存的时代,每个人与世界的联系,都逃不脱青龙神与龙芽圣女的馈赠,而龙芽的影响也渗透到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无论是潜移默化的改变,还是激烈的动荡,众多打上龙芽标签的拼图,正逐渐补全这被青龙神所重塑的尘世面貌。”   因渴望而灿烂的光芒,在奈奈的眼神里点燃。   “具体体现在哪方面呢?站奈奈个人的角度说,对战前就繁荣发展的经济政治学术是非常感兴趣的,娜诺卡也常和我针对某些问题进行探讨,而在宏观经济学领域,有一种旧学说叫周期论,是关于经济兴衰推演的学说。”   “框住一切社会经济活动的周期,是恶魔操纵的魔术。”她侃侃而谈的表现,像在为接下来的宴会作演讲彩排。   “在战前,以资本主义为主导的世界经济,循环了六次大周期,六次标志性的技术创新,将人类一次次带入前所未有的繁荣,也最终带入核大战的炼狱。娜诺卡常说,站在她们的角度看,科技设备投资的启动,通常代表新一轮资本投资周期的前奏呢。莲子学姐,娜诺卡也很喜欢找你谈这些话题吧。”   莲子小心斟酌道:“我只对技术略知一二,不像娜诺卡对社会学科也有广泛钻研,只是技术确实为时代轴轮赋予某种加速度,在特定的时空影响到社会的发展方向。”   “是啊。”奈奈抬手抚摸着茶桌上的地球仪,然后开始慢慢拨弄,涂着不同色块连结的版图,绕着轴越转越快,整颗星球收纳于少女的掌心。   梅莉察觉到地球仪上最鲜艳的颜色,是标注着通天塔印记的森罗统治区。少女目光随着奈奈的指尖,看遍环绕地球仪星罗棋布的红色——澳洲,北非,新迦南,欧洲。。。她从未意识到,森罗在这个星球上是如此庞大的集合,而如今,那片布满浩瀚绿色的沉梦之森,也将染上燃烧的火红。   “进入23世纪以来,为森罗服务的经济学家和商人们,公认全球经济陷入普遍的滞涨期。”   “之前的扩张所创造的复兴,以机械制造、建筑业为代表的传统技术与产业的发展也几乎到达极限,在延续近百年的几场大战事平息后,战争红利也下跌了,不止是我们,还有万象集团都陷入了僵局,他们受月球内部的党争影响过重,损失尤其严重,目前世界经济正处于大周期的衰退期,执掌这个星球的统治者们,都在寻求新的突破口。”   奈奈忽然摁住不断旋转的地球仪,冲梅莉伸出手心。   “世事总是不断衰落又兴起,奈奈从很小时就想,能否亲眼见证浪潮的开端,作为一代人,体会到完整的历史周期,而现在,奈奈已经看到了——开启下一个周期的关键,就在灵能技术。”   灵能技术。   奈奈抛出的特殊名词,带着一种预言般的神奇魔力,让梅莉和莲子愣住了。她们立马理会到奈奈所指的着重点在于“技术”上,并非灵能者的能力,而是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仰仗改造世界,甚至征服星辰海洋的科学之力——科技。   “莲子学姐你在科学部门内部工作过,想必了解‘智慧泉’项目吧。”   面对梅莉好奇的目光,莲子顺着奈奈意思点头解释。   “ 是指朝仓学姐牵头的‘Mimir ’智能化灵子测评统计系统吧,我听说这项目归属于‘奥丁‘工程的重要一环,要掌握如此具备针对性的技术项目,需要在与灵能专门配套的、横跨各大学科领域的科技工程上,达成突破性进展,不过这项目在朝仓学姐失联后就叫停了。”莲子蹙眉咬起大拇指,“难道又重启了吗?”   “莲子学姐果然很了解呢。”奈奈满足地喝了口咖啡,“的确是重启了,有人接替了朝仓学姐的位子,完整版的‘智慧泉’已经要完工上线了。森罗上百年来收集海量的灵能者及龙芽物质相关情报,进行科学研究,组建并不断完善专门的信息数据库,为灵能领域建立起一整套量化分析标准。‘智慧泉’在森罗统治圈推广后所能获取的长远效益,将是首个让我们见证到灵能科技造成社会影响方面的绝佳案例。”   “奈奈你这样强调灵能科技,是和我们当前的处境有关吗?”梅莉压着嗓子问。   “是干系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奈奈强调的口吻,在梅莉听来也如黑咖啡色彩般沉重。   “森罗至今在废舰城的全部行动,长期以来的布局,都是为了让某项堪称伟业的战略,启动的条件成熟。三贤士恐怕已推动百人议会通过决议,她们想把以废舰城为核心的沉梦之森,作为改造世界现状的先遣基地,灵能科技将在未来成为东南新兴的主导产业,人类史将迎来自旧世界破灭后,第七次点燃普罗米修斯神火的变革。”   奈奈似乎沉浸在对未来的展望中难以自拔。   “想想即将震撼废土的冲击吧,在普及化过程中,灵能技术必将在欧亚非大陆掀起长期动荡的对抗,而这背后将是联邦为代表的国家主导的新兴经济军政体,与森罗、万象为代表的跨国集团的乱局博弈,我们将面对一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混沌漩涡,是青龙神再造星球后——最激烈变化的洪潮所冲刷的时局。”   奈奈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文静优雅的发音,哪怕满怀激越的话语,落在梅莉耳中也轻柔如羽,但此刻这份轻声细语,却胜过她以往听过的、任何振聋发聩的强音。   PS:开始还债。 第一百六十一章 周期恶魔(下)   在莲子被奈奈的高论撼动得头皮发麻时,唤醒她的并非理智,而是夜雨意味难明的冷笑。   【她推断的大方向没错。】夜雨的肯定,进一步压迫着莲子混乱的脑回路,却反过来起到了让她镇定的作用,【现在计划与科技应用都逐步成熟,教授规划的百年大计已经开始了。】   只是推断吗?   莲子咬牙按捺住拍案质问的冲动。奈奈对内幕并不完全了解,却凭借可怕的商业嗅觉和放眼全局的思路,得出了森罗要推广灵能技术战略的结论,并抱持对这一结论的信心,果断把筹码下注到赢面大的一方。具备这种眼光和胆识,为什么当初在新伊甸时,自己就忽视她了呢——原来那些身边默默观望的同学们,早就把自己远远抛下了。   【假设一切和潜龙兵工厂地下的东西有关——】莲子又仿佛回到地下工厂的生产线前,机械运转的巨大压力让少女捏紧放在膝上的拳头,【甚至要启用S2级的动能转换机组来供能,你们想把整个大绿海掀翻吗?】   【谁能理清这一整个混沌系统的变数呢?】夜雨魅惑的声线,宛如正现身于莲子耳侧低语,【教授给了你钥匙,就看你能否解开她锁上的谜题了,既然无法摆脱规则的束缚,不妨尽情享受游戏的乐趣吧。】   “莲子学姐还有疑问吗?”茶桌两侧,单独居于一方的奈奈,已主导了这场谈话的节奏。   莲子打算再以退为进。   “奈奈,也许是我太没用了,总感觉这并非是能在茶话会上闲聊的话题。我和梅莉,原本只是在旅行的普通学生,被扯入废舰城的漩涡中已经够烦恼,你没必要和我们谈这些。”   “为什么不能谈呢 ,学姐们是和奈奈对等的存在啊。我代表森罗和司马阿求的谈判,也是在茶桌上完成的啊。”翰伯顿大小姐一点也不遮掩她对两位学姐的兴趣。   “这杯咖啡,还是喝得有点苦涩啊。”梅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奈奈却眉头都不皱的尝着那杯浓到极点的黑咖啡。   “能邀请学姐来赴宴真是太好了。沉梦之森这段时间的变化,离不开你们的表现,奈奈非常清楚呢。”   “没有奈奈你厉害。贯彻执行森罗的战略,等于把翰伯顿家族拖入沉梦之森的泥潭,如果只是实习,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梅莉还是把话挑明了。   “我们有时不得不直面暴风雨,要做就做个彻底才对吧。为了在接下来的风暴中同舟共济,我想把一个重要的消息告知两位学姐。”   “哪方面的消息?奈奈这样说,我还真有点好奇。”梅莉清楚终于到摊牌的时候了。   “我们的实习任务,同时也是一场竞赛。竞争的优胜者们,将有资格攀登通天塔的顶峰,前往‘伯利恒之星’,谒见森罗万象的火种起源之秘,也即是旧世纪被埋葬的历史,我们都认为,事关下一任总监督的选拔。”   “总监督……选拔?”太过震撼的猛料,让从新伊甸逃离的两人发怔了。   “两个多世纪来,三贤士一直致力于构建均衡而强大的秩序,将自旧文明兴盛时期保存至今的火种,小心翼翼呵护于安保区的高墙内——然而墙外森罗无法掌控的大地,废弃的人类社会陷落无止境的纷争中,通天塔之光在地底辉耀,却难以照亮黑暗中沉沦的地上世界。作为保护者的森罗,要解决的不止是冲突频繁的政经大事,还有种种‘哲学家’和‘怪物’们制造的可怕问题,连森罗本身的秩序下都隐藏着残酷对抗,再坚固的基石也会因无数激流日复一日的冲击而动摇,时代的风向与潮流主义总是改变,而我们就是森罗培育来与激流对抗的筑坝者,是变化往复的历史周期中——保护高塔明火的守夜人。”   “守夜人吗?”莲子失神低下头,哪怕曾离冈崎教授咫尺之近,她也从未体会到自己从事的工作,有改变世界的价值,而对梅莉而言,与八云蓝主席间的关系,又是怎样建立的呢——并非痛苦的人生,却积攒成无法忍受的心病,为此甚至选择逃离那精心打造的鸟笼。   【伯利恒之星。连本小姐也没去过,如果真是围绕总监督继位者的选拔,可以想象接下来森罗统治的地盘,会陷入何等动荡了。】夜雨随话语而来的轻叹,仿佛给少女肩膀加上重若千钧的负担。   莲子明白夜雨所言的严重性,正如沉梦之森孕育的风暴,很可能令一切反抗的痕迹荡然无存。   “你在巴别塔见到了什么?”梅莉这时却以凛然的姿态反问,她眸中闪耀着幽紫的光芒,让莲子恍惚觉得挚友变成了某个不认识的女人。   “梅莉学姐你该清楚吧。觉醒为根源使,在通天塔顶所见的未来,是凡人无法见到的吧。”   “就像奈奈对人世构造的认知,建立在周期流转的大历史螺旋上。”   “这背后是否和根源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灵能就是这么让人着迷呢。真羡慕梅莉学姐,能站在和我们不一样的高度看世界,奈奈我啊,也想拥有自己的灵能呢。”   伴随奈奈吐露的心声,梅莉注意到室内发生了强烈的光影变化,以她们所在的阳光房为延伸,原本用于投影虚拟高尔夫球场的光学设备,将整层楼的场景,转换为更为壮丽苍凉的荒原,那是人类钢筋水泥的旧文明所留下的荒芜幻象——原本阳光绚烂飞舞的玻璃幕墙,也不可避免成为反映主人内心的镜子。   一座火焰缠身的通天塔,漂浮在茶桌上方的夜空。沸腾于星球内部的地火,经塔身被汲取到顶端的魔眼上,喷涌出熊熊光明,照亮了三位少女眸中的世界。   “就像点燃灵火的龙芽,感受到那浩瀚无边的伟力。”   奈奈抬头流露无穷的向往。   “我想成为那火焰环绕的一部分。”   谈话至此已抛去了表面的客套,奈奈堂而皇之开始宣示她的野心。   “无数具备远见卓识的人物,在登上历史舞台留下标记前,要跨越最后一道关卡——即被时势所选择才能成为闪耀人类史的星辰。梅莉学姐,莲子学姐,你们两位离开新伊甸的消息,在我们这个小圈子看来,释放了一种信号——主角出场的信号。”   奈奈再度拨动起眼前的地球仪,俯瞰众生的从容,一如她家族油画里代代相传的祖先肖像。   “不觉得属于我们的时代,终于到来了么?”   梅莉此时脑海中不断掠过在新伊甸求学时,那些围绕在周围看似冷眼旁观的同学们。和奈奈这位冷血又有情的资产阶级大小姐一样,立足高塔之巅,天生就习惯用那暗藏着火焰的眼睛,俯瞰脚下旋转的星球,他们来自森罗统治的世界各大角落,凭借自身阶级所授予的机会,谋夺未来在历史舞台上渴望的位置,是巨大资本与力量的代言人。   年轻人渴望改变世界,也对愿为他们改变世界的存在,怀抱无以复加的感激崇拜之情。投身对抗的浪潮,倾听时代的脉搏,能更深刻的感受到自身呼吸生存的每一刻,都与世界的命运休戚与共。   奈奈·翰伯顿,无疑是对森罗致力打造的完美秩序而自豪的人。   然而她梅莉不是。玛艾露贝莉·赫恩这个人从没有改变世界的理想,也不会藉此实现什么价值。像奈奈这样的天之骄子才是森罗培育的优秀模板,自己和莲子只是异类。   梅莉此刻内心的波澜起伏,没有逃过身边人的直觉。   在三人中最人微言轻的莲子,明白在座三者对当前局势的认知,存在着因思维方式而产生的差异。   假设奈奈所言非虚,在配合森罗大战略转进的风向下,自己和梅莉被安排坐上那趟空船,似乎点燃了关键的导火索,不只是导火索,还打响了奈奈、娜诺卡她们——这群从小接受超精英教育的森罗下一代统治阶层的候选人,被从高墙内放出来的号令。   无论灵能技术,还是奈奈、夜雨,都只是历史又一度周期轮转,所释放出的恶魔。   在这场预谋已久的棋局里,她宇佐见莲子,只是颗某人一时兴起落下的棋子,陷入重重包围的小兵。从棋子到执棋者,棋手背后的棋手,无数股来自不同方向的洪流所汇成的合力,将要把棋盘带入天翻地覆的暴动中。在这场棋局上没有体面的胜负,只有你死我活的争斗。   她面前的奈奈,却毫无一点作为“时代恶魔”的自觉,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在象牙塔中向尊敬的学姐请教时的纯真模样。   “在奈奈印象里,梅莉学姐看待事物总是有独到的见解,讲了这么多,我也想从学姐这知道一个答案。”   “请问。”   “你们是怎样看待废舰城的?”   奈奈给出的问题,让梅莉一时惘然。   “我从小在避难所长大,没有接触过广阔的世界,新伊甸的高墙,就是困住我十七年的牢笼。废舰城是我第一座踏足的外界城市。我不了解它,没有经历过蓬莱号遗民们世代经历的人生,却仍然在这遇到了许多在意的人,有趣的事,惊险的风波,甚至觉醒为真正的根源使。短短半个月,它带给我的体验,是焕然一新的生活,我不后悔自己来到这。”   随着倾诉的过程,她的眼神逐渐拨云见日,恢复坚定而明媚的光彩。   “哪怕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风暴,我也不后悔。从森罗来到这儿,不是逃跑,我冲破了一直以来的牢笼。”   她在桌底下牵住莲子的手,让莲子感到疼痛与温暖的力度,像是握住手里仅有的东西。   莲子愣住了。   “梅莉学姐。”奈奈露出体贴的微笑,“奈奈很高兴,你看起来会为这座城市选择战斗。”   “我也很喜欢这。奈奈人生中选择了第一个战场,但在奈奈看来,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灵能者,废舰城值得我们森罗慎重对待的,只有一个人——。”   “谁?”梅莉问出口的瞬间,却已然知道答案。   “司马阿求。”   奈奈虽然自谦为“执棋者之一”,但在居高临下面对着棋盘里的棋子时,俨然是不把大多数对手放在眼里的。   “东南财阀、联邦和万象集团,现有的统治阶层,都只知道一味打压榨取治下的领地,来换取少数人的幸福。只有森罗,是在为全人类大业奋进。在新的历史转变阶段,森罗需要更多盟友,来构建符合共同利益的新秩序。森罗的底蕴足以支撑它以主导的地位来掌控全局,而司马阿求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即将加入我们的新血,至于是否能通过考验合格,就有待接下来她在大战里的表现了。”   “这是百人议会的决策吗?”梅莉抹去迟疑的情绪,提及她此前想回避的事实,“是八云蓝主席的意思?”   莲子觉得有一股惊人的勇气,从被挚友握住的手传导到内心,她也慎重表态,支援挚友的交涉。   “奈奈,我虽然不如你懂政治,但也明白上升到国家级别,要实现某个战略目的,就必定有某部分人付出牺牲。你是正统的大安保区财团继承人,对组织的运作绝对比我们了解,森罗真要建立新秩序,也是要有其它弱小的失败者付出代价的,你如果怀着理想主义的心态来对未来的发展抱有期待,沉梦之森最后的结局,恐怕会让你失望。”   “学姐是关心奈奈,是否会变成不择手段的肮脏的人吗?”   奈奈以不能认同的态度道。   “很多时候置身事外是无法作出改变的。议会内部是有不同的意见,只是三贤士希望在沉梦之森这块特殊的地域,实行改旗易帜的意志。奈奈早有贯彻这份意志的觉悟。”   “我还有个疑问。”莲子针锋相对道,“那位城主是基于什么条件才与森罗结盟的,森罗在新迦南的所作所为,足以让任何本土的统治者警惕。”   梅莉也赞同道:“的确,阿求城主不是那种利欲熏心的人,她对废舰城怀有非同一般的感情,是不会出卖自己家乡的。”   奈奈摇头道。   “梅莉学姐有时比奈奈还天真呢。”   “奈奈虽然不了解司马阿求与主席达成的具体交易,但我能猜测,她手握的筹码,能让她在孤注一掷的赌局中也夺得想要的东西,她的确不是一个会被操纵的傀儡。”   “而她也不会违逆森罗,为了今日的局势,她至少筹划了五年之久。为抵御大绿海的洪潮,司马阿求构筑的堤坝是建立在和我们坚实的共同利益基础上的,在即将冲洗一切的狂风暴雨中,与森罗的联盟,将成为她维系蓬莱号再度起航的最可靠的压舱石。”   “奈奈对阿求城主的评价这么高。”梅莉对奈奈说她天真有点不服气,趁势询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待她为人的?”   “奈奈看重的人不多,因此也格外在意他们内在的行为模式,甚至会选择用直觉来评估作为参考,可司马阿求在这些人中也是特殊的,如果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司马阿求,你会发现,再紧密的逻辑,再细心的捕捉分析她的言行举动,也根本无法触及她本质的内核,那是被迷雾所笼罩的水域。”   “两位学姐,奈奈想问你们,觉得下棋想取胜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   “棋手的实力?”莲子想起脑袋被夜雨摁在国际象棋棋盘上摩擦的屈辱。   奈奈竖起食指在唇边做出秘密的手势。   “更确切的说,是足以支配棋盘规则的权力。”   “司马阿求是个深谋远虑的棋手。最高明的执棋者,能制定有利于自身的棋盘规则,否则也只是个被棋盘拘禁的棋子。为了夺取支配规则的权力,司马阿求把所有筹码,投入与奥瑞斯的激烈对抗中,不断缩小与东南财阀间悬殊的体量差距,她没人能够信任,也从没有弃棋的自由,在举步维艰的困境中,让自己从棋子变成棋手,把危险的死局下活。她就像一位勇敢果决的船长,在湍急乱流主宰的河湾中行船,两岸是即将倾覆的悬崖,却总能开辟出有一线生机的航路。”   奈奈钦佩的慨叹道。   “任何一个真正的野心家,都会为无论如何也要实现的梦想,忍受一切折磨她的压力,但这点恰恰令我困惑,她真是为了获取完全支配废舰城的权力吗?她把控住棋盘的每一步,是不是还掩盖了我看不透的东西?在把所有博弈者引入对局思路的过程中,难以预料她还藏有什么意想之外的后手,如果所有后手都为一个坚定不移的目的服务,那她眼中的目的地又是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不惜亲手下场也要弄清楚的理由。”一边听奈奈的分析,梅莉内心的灵感境界,也开始回味那位少女城主的形象。   “对。奈奈作为同谋,见证了她的崛起,还享受了参与进赌局的快乐,实在是很赚的买卖。司马阿求的目的超脱了胜负,给人一种高大的感觉,甚至觉得她因此是个可以和八云蓝主席平等对弈的人。我不擅长下棋,无法确切理解那种棋手玄之又玄的心理,但能用打高尔夫作类比,也许描述得不够精确客观,但奈奈我也暂时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描述对她这个人的直觉了。”   此时三人面前喝剩小半杯的咖啡,已失去蒸腾的热气。奈奈霍然站起身,把地球仪从支架上取下来,又从吧台旁摆的球具袋里抽出支高尔夫球棍。   “奈奈你要做什么?“梅莉好奇道。她对阿求同样有种古怪的感觉,想客观的描绘却难以表明,阿求身上笼罩着更抽象感性的色彩,像被刻意扭曲的形而上的概念,由梦中才会出现的画笔变成了画。   “高尔夫据说最早是牧羊人闲暇时的游戏。”奈奈把铜制的地球仪捧着观察了会,然后稳稳放在地上。   “在坚守公平客观的原则下,追求内外条件结合达到完美的运动。”   “强调对自身技巧严格的控制,对击球环境的准确把握,取胜的关键并不在于对抗,而是打好自己的球。”   “在打出去前,一定要观察清自己的目标,把关注所有击球要素的心神集中在一点,把握好时机,顺着渴望的心放手一击,于是球会以最佳的轨迹回报你的期待。”   “正因为挥棍前的隐忍,所以才有力量。”   奈奈最后精彩的挥棍,让小小的地球划出闪电一般的弧线,呼啸着飞上半空,以超越极限的气势,砸在玻璃上反弹。   通天塔的投影立时消失,外界阳光重新照入花园。   似乎在想象中达成了完美的一杆进洞,少女微笑自若。   “啊,进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利维坦   漆黑的衣襟飘扬于玻璃大楼之顶。   守候在天线塔旁的风衣女孩,正在500米高空吃着罐头盒内的饭团。   少女深红的发辫,在呼啸来去的天风中飞卷。   她怀中还抱着一把枪,是拥有PTRD-41反坦克步枪外形的龙芽灵核之枪,沉默的吸收了所有投射在枪身上的日照光线。   “又见面了,苏芳·帕夫柳琴科小姐。”   一只随风飞掠的乌鸦,振翅落在天线上。   “前辈特意来找我吗?最近总被你跟踪,都没睡好呢。”   少女揉揉翡翠似清冷的双眼,怀里的枪身因此稍微动了下,正好对准乌鸦。   “危险危险。”这只烦人的怪鸟小步蹦跳着,躲开黑洞洞的枪口,“文文我只是很感兴趣呀,现役的鬼神姬,堂堂黑之死神的继承者,总不会在这看风景吧。”   “我在吃饭。”名为苏芳的鬼神姬,继续面无表情啃着饭团,鼓起腮帮子像机器松鼠咀嚼般的模样,反而显得让人忍俊不禁的可爱。   乌鸦歪着脖子,把视线转到那把反坦克步枪上,额头的第三只眼悄然睁开。   “说起来,你这把枪闻着气味,和新迦南的‘创始龙具’很像呢,是科学部门的最新技术吗?”   “前辈再多嘴,我就拔了你的毛扔下去。”   “哈哈,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暴躁呢,采访起来挺有挑战性的。”乌鸦甩着左翅膀装模作样地擦额头,气氛一时冷场。   苏芳不为所动的吃完便当,将挂在脖颈上的骷髅面罩重新拉好,面罩霎时扩展为密闭的战术头盔。虽然面瘫却称得上可爱的小脸,被死神的假面彻底掩盖,只有如同蝇虫复眼集合的战术目镜,依然透出凌厉的视线。   五公里外,漆黑死神视线锁定的建筑——   是荷碧典兹。   ——————————   荷碧典兹七楼,门可罗雀的日料店,多了一位女客人。   她身上被深褐色的斗篷裹住,一点也不像来参加宴会的贵客,反而打扮得如一介风尘仆仆的苦修士。   女孩坐在料理台前,兜帽被摘下,露出一头尖锐的紫红色短发,蓬乱的发丝在后脑梳成蝎尾辫。   她眯着蝮蛇般狭长的眼缝,打量呈上来的食物,抬手拉低原本遮住下半张脸的斗篷立领,少女小口试吃着的模样,犹如冷酷的夜行生物在安静进食。   突然多出来的食客,让坐在一旁的橙很不爽,不仅仅是出于猫科动物护食的心理,还因同为猎手间的警惕。   猫魔人少女舔去嘴角的饭粒,用指甲都蹦出来的爪子举起碗,压抑着嗓子里的杀气,向正在料理台后收拾的女人道。   “老板娘,再来一份喵。”   此时老板娘刚摘掉厨帽,盘起来的粉色麻花辫垂落在背上。   她为难的笑着。   “不好意思,我要收拾店铺,提前打烊了。”   “哎,太可惜啦,橙还没吃过瘾喵。”   “对不起了。”老板娘合十道歉,“我也有约定要参加宴会呢。”   “那就没办法喵。”橙吞咽着口水,轻巧的跳下木椅,“再见,老板娘,谢谢你的鳗鱼饭,橙去宴会上继续吃大餐啦喵。”   猫少女龇牙咧嘴的向另一位客人,给出一个警告的眼神,就静悄悄离开了。   老板娘走入里间,当她再次出来后,换上了一身绚烂如星夜的黑色珍珠礼服。   “很适合你。”除了点餐外,始终保持沉默的斗篷女,不由出声赞叹。   她已吃完那份餐点,在料理台留下一枚在沉梦之森少见的金币,优雅的抚胸行礼。   “我叫克洛维,多谢阁下招待。能不饿着肚子去干活了。”   她笑着的脸,是一种神圣的邪恶得到满足的样子,仿佛吃饱的怪物,寻求着惺惺相惜的同好,将为了它所信奉的魔神的尊荣去布道。   最后的客人拉起兜帽转身离去,而有耐心的老板娘——米斯蒂亚也走出后厨,捡起桌上作为报酬的金币。   “红魔城的东西吗?”   她收起这个稀罕的纪念品,提着裙角一个芭蕾旋转,旋身飞舞的长裙,像一朵沾着闪耀露珠的黑玫瑰温柔绽开。当一连串弗韦泰舞步跳完,少女已然将一张鲜红的夜枭假面,覆盖在灿然的面容上。   “我也该去为舞会伴奏了。”   她向着楼梯奔去,若粉色长虹收束、织着细辫的发丝,披散在黑裙背后 ,一如点缀夜幕的桃金娘花藤。   ——————————   “奥瑞斯议长,久等了。”   老人阴沉的气场,仿佛化作实质化的阴影,将这间贵宾室侵蚀成水下的巢穴。   一道金黄的身影闯入了这巢穴中,她张手撩拨着额前金沙般璀璨的短发,刘海下是一张恍若未经世事的天真圆脸,然而少女一笑起来,鲜红的瞳眸就透出盛气凌人的傲慢和狡黠。她穿着面料做工精致的橘黄色男式西装,然而全身最显眼的,依然是头顶那双软趴趴垂落的兔耳。   桐间铃瑚——万象集团驻废舰城分部首席执行官兼亚太银行常务董事,也是东南财阀忌惮却不可或缺的后台,终于从自己的兔子窝里蹦了出来。   端坐在沙发正中央闭目冥神的奥瑞斯,并未起身恭迎。   “桐间铃瑚执行官,你迟到了。”   “抱歉,出门准备工作做得多了点。”她随意坐在奥瑞斯右手边的单人沙发上,连基本礼节都没,就抓起茶几摆放的精致甜点大吃起来。   跟在兔魔人少女背后进来的阿清,在奥瑞斯身侧俯身耳语。   老人面沉如水听完秘密汇报,待阿清退到一边后,他冷淡问。   “艾伦在干嘛?”   “小姐已经去处理了。”   奥瑞斯转头对守候在门口的黑衣助理吩咐。   “通知艾伦,让她别闹太大动静。”   老人又命令自己的义女。   “阿清,你留下。”   奥瑞斯拿起沙发边的文明杖,拄在身前,冲大吃特吃点心又接着倒红酒喝的兔魔人少女道。   “三位议员,一名来自雨花城的大使,都在荷碧典兹内失联了。”他冷淡述说着,“不论是刺杀,还是阴谋,有人在针对我一派下手。”   桐间铃瑚掏出西装前胸口袋里的高档手帕抹抹嘴:“是吗?敢动手剪除影鳄爪牙的家伙,可是非常有勇气啊,我都想见见了。“   奥瑞斯一撑杖头,霍然起身。   “桐间阁下,我们走吧。”   兔魔人仰首饮下水晶杯中最后一口如血甘酿,少女嘴角开心的咧开,纯洁无瑕的面容,一如蔓延出纯粹的恶意。   “真可惜,我还没尝够呢。”   ——————————   “两位学姐,你们从这边去贵宾室吧,奈奈我要去主席台那边准备了。”   与翰伯顿大小姐结束茶话会后,梅莉和莲子就被她带到二楼一间位置最好的贵宾室。   阿求城主与小铃先生正在室内逗弄着鹦鹉司礼。   “两位,昨日发生的事,我都从小铃这听说了。”阿求接待了不安的少女俩,“宴会召开还有片刻,两位若有要紧事的话,可以趁现在和我说。”   梅莉把注意从阿求右肩上复读机般叫着“漂亮小姐”的轻浮鹦鹉身上移开,没有提起天邪鬼的问题,而是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   “城主,您今天,是要宣布与森罗结盟吗?”   “这要看奈奈能否打动大绿海诸城邦了。”阿求不动声色的把鹦鹉放回鸟架。   “那我们来到大绿海,来到废舰城,是否早在您预料中?”   她依然没有得到正面回答。   “两位,你们出身于这个星球上堪称最强大的组织,度过了与世无争的生活。但却又对这一切弃如敝履,宁愿逃出安宁的高墙,来到全然陌生的废土乱世。那你们是否真正思考过,自己诞生成长漂泊的一生,将是为什么而存在?”   梅莉霎时愣住了。她的确是在三贤士掌管的新伊甸——在一片静谧的摇篮中长大成人,但却对这摇篮本身的存在合理性视而不见。无论由利益或信仰奠定的森罗的基石,她都没真正低头去了解过。自己建立在空虚情感上的对森罗的叛逆,就像奈奈口中的理想,有几分真实性呢?归根结底自己连奈奈的面具都看不穿,又谈何定义森罗?靠自己逃避造就的偏见,是得不到正确答案的。   “我还没找到路,但至少我明白,我存在的意义,不是生活在囚笼里。”梅莉只能把最直接也最懵懂的感受说出来,也理所当然收到了阿求针对的一击。   “可你认清这囚笼的真面目了吗?”阿求摇摇头,“17世纪,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在他论述政治学的一部著作中,将某只传说能掀起滔天洪水的怪物,与绝对专制国家的概念等同起来——怪物名为利维坦。”   梅莉莫名感到一阵焦躁:”您是在指森罗吗?”   阿求不置可否的接着阐述道。   “利维坦是人造的怪物,如漩涡吞噬一切的巨兽。它的信徒们混在混沌的巨浪中,带着‘极权至上’的思想和利剑而来,不想被这洪流吞噬,就要成为它的一部分。”   “玛艾露贝莉小姐、宇佐见小姐,这是每一个沉梦之森住民都心知肚明的道理,人的一切必须靠战斗来争取。当利维坦赋予的思想和利剑,握在你们手里时,你们又会为什么立场战斗?”   直到这个问题被摆在面前,梅莉才发现,站在阿求面前的自己,是多么软弱。没有质问她的勇气,更没有质问的理由,逃避至此的流亡者,只是失去自身立场的逃兵。   然而这时莲子开口了:“阿求城主,我理解您在‘利维坦’面前做出的选择。作为外来者,我在废舰城不过呆了短短半个月,却也了解了这座城市,为适应大绿海的环境而不断改造变迁,才得以延续其生命。在我对政治学不多的知识中,有一点记得很清楚,任何国家组织的建立,最初都源于构成基石的民众所订立的社会契约,废舰城建立一百多年,在无数怪物的侵吞中独立至今天,实在是令人钦佩的伟业,但现在统帅废舰城的您,在做出臣服森罗的决定前,可倾听过铸就此等伟业的大绿海人民的心声?”   莲子面对的是阿求有如完美雕塑的侧颜,少女凝固的笑容带给她极大的压力。这番不留情面的反驳,实在不符合莲子的性格,但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在场之人,包括监听的夜雨,也在等着她的答复。   “作为森罗公民,我知道的事实是——遍及全球的安保区,魔眼之光笼罩下的亿万人民,以付出全部的自由为代价,把自己打上条形码,服从通天塔的绝对权威,来换取安稳的生活,而森罗凭借压榨他们奉献的全部人生,发展生产,积蓄力量来消灭敌人、避免战乱,镇压反抗以维持和平,这样森严冷酷的社会,真是你心中的大绿海子民所乐意接受的吗?开辟独立自由的航路,难道不是你们世代传承的夙愿吗?”   梅莉由衷的动摇了,她没想到挚友会做出如此义正辞严的驳斥。   当阿求终于停止微笑,将视线转移过来正视莲子时。   “不要为难她们了。”小铃适时插嘴,要阻止争论的扩大。   “那你呢,小铃。”阿求淡漠道,“你的国家也是利维坦,却是一头病痛缠身的利维坦,你要和它一起被吞噬吗?”   “不。”小铃话音坚决,“霍布斯撰写的利维坦,是因时代需要诞生的产物,他在批判宗教社会对国家的束缚,并借此抒发自己的主张。那当今带给我们束缚的又是什么?利维坦的世界中从没有人民的地位,只有主权者统领一切,欲望不受制约的膨胀着。这不正是废土悲剧的现状吗?阿求,你被困大绿海太久了,从没真正了解过联邦,我相信我的国家不会成为那种怪物。”   “但愿我们都不会被吞没吧。” 阿求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 衽襟向已站在同一阵线的少女们端庄笑道。   “请各位在此安心享受酒宴,阿求先失陪了。大绿海自今日起到风暴的终结,所有的剧目,还劳烦各位见证。”   ——————————   通往主席台的等候室,阿求和奥瑞斯碰头了。   奈奈已在台前致辞,不久就将轮到两位废舰城的统治者出面。   少女与老人相对而立,两人颔首微微鞠躬,互相致礼。   “议长,我听说,您麾下的私人军队,包括雇佣军和安保武装,不止完成了布防,连白莲教潜伏的据点和先遣队,也都一网打尽了。”   “我也听说,自警队完成了封锁河道和战略要点的任务,这样城内的防线固若金汤,老朽也就安心了。不过——”奥瑞斯转变话题道。   “昨天不死鸟与幼鬼在旧水厂闹得太大,最后还不知去向。现在多事之秋,灵能者是把双刃剑,我早就忠告过你的,不要过于依赖她们。”   “没有她们,我们又怎么能站在这里呢?”阿求眼神古井无波,“议长就不要谈些还不知真相的事了。另外我还没感谢您在难民的接收安置工作上,对市政厅做出的帮助。”   “城主谬赞了,本人应尽的义务罢了。”   “其实晚辈一直有疑问,想请教议长。”   “城主有话请说。”   “您被称为影鳄,近半个世纪以来,把大绿海划成了自己的地盘,一边捍卫着领地的繁荣发展,却一边又放任着构成巢穴的基石被蛀虫蚀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城主。活到我这把年纪,早看透了许多现象。人总是趋利避害,对得到多少东西从不满意,欲望只会无休止膨胀,如果蛀虫不知道知足,被撑死也是活该,既然我无法割除巢穴里腐坏的组织,那就等人来放把火好了,只要藏入浑水里就不会被殃及。”他撇头对阿求淡然道,“坐等着洗牌的,不仅仅是你。”   “所以这就是议长您推波助澜的理由?难怪奈奈·翰伯顿痛击了大多数东南财阀,但处于核心的奥瑞斯集团,却仍然保存了实力,还借机收紧了对附庸的控制力。大绿海的民众们,真是误会议长了,相比鳄鱼的胃口,您一点也不贪婪。”   “我从不是什么影鳄,只是个老道的牧羊人而已。”   “哦,议长是这样看待自己吗?那羊呢——整个东南的千百万民众?”   奥瑞斯慢吞吞解释道:“对‘牧羊人’来说,民众不过是依附于他土地的羊群,是一离开羊圈就会轻易死去的家畜。它们无法离开‘牧羊人’独立的生存,为此愿意把自己生死繁衍的权力,都交托给‘牧羊人’,任由‘牧羊人’驱赶,它们可以靠付出羊毛羊奶和少数几只羊的牺牲,来换取整个种群的壮大。”   “牧羊人会爱着他的羊吗?”阿求摆弄着胸口象征掌舵人的蓬莱号勋章道,“居于无法对等的地位,议长您爱着大绿海的子民吗?“   “此世从没有羔羊的乐园。”奥瑞斯面向着前方闭锁的大门,门后传来奈奈的祝词和万众欢呼的声浪。   “城主,你还有资格问我吗?我本以为你是会同情羔羊的天真小鬼,可直到不久前才确定,你本质上是藏身羊群的狼,放着不管,甚至会咬死牧羊者。”   “原来议长一直对我抱有这样的敌意啊。”阿求悄声叹息。   “可我并不把议长当敌人看。作为执政者,我常思考,该怎样才能体会人民的心声,两百多年前,人们心怀着不同的信仰,受强力意志号召,聚集于同一面旗帜下,通过彼此紧密的联系,才建造出蓬莱号这样的巨舰。”   “哪怕在经历惨烈的第三次大战后伤痕累累,蓬莱号上的船员,也凭借强烈的求生欲望,撑过了青龙神重塑世界的动荡,这也最终成就了它后世的荣光。”   “为了从危险的森林中保全性命,为了谋取和平的生活,先祖们创立了蓬莱号联合体,以这搁浅在大绿海的钢铁要塞为据点,开拓出崭新家园,民众们称它为废舰城。一百多年来沉默的巨舰,却记录着代代大绿海子民自由航行的历史,所谓梦想,其实都源于生命最本能微小的愿望,在生死挣扎中蜕变的生命之光,于是灯塔被这光点燃,屹立于凶恶的漩涡边,绵延已达上百年。”   “如今在我们这一代手中,成长为庞然大物的它身上的光,却奄奄一息。”   阿求俯首喟然道。   “我们所参与的历史,是进步,还是向着无法逃避的宿命回归呢?”   奥瑞斯知道,至少在这一刻,阿求说的是真心话,于是他也拿出和艾伦聊天时的语气道。   “上百年的时光,哪怕笼罩青龙神的‘伟大风暴’,大绿海上也行走着无数南来北往的船,寻找梦想的航向。可每艘船最初起航时,都会知道最终前往的目的地吗?”   老人从容的姿态,仿佛不是身处漩涡中心,而是驻足和风细浪的港口侧畔。   “我们都有各自的目的,不惜把自己周围的一切当工具来使用,为的只是以合理的方式来抵达那个目的。在这航程中,亲手寻找到的,别人给与的,所有渴求的、嫌恶的东西,都成了引领我们朝向目的的风向标,而那前方,即是我们的愿望。”   “六十多年了,在沉梦之森最肮脏的泥潭里长大,我争抢,厮杀,在无数的斗争和妥协中,熬过了一辈子。也见惯太多丢弃了最初的目的而面目全非的梦想家,迷失在青龙掀起的巨浪里,沦为被欲求驱使的野兽,最终落在波涛底粉碎。”   “可不追逐梦想,又能干什么呢?”老人嘿嘿笑道,“人的性命如漂浮在波涛上的蜉蝣般短暂,有的人生尤其短,却早在成熟前的某个瞬间,就知道有若迷梦的浑浊世界中,自己活着是要干什么。为了私欲,还是大志,是期待一个乘风破浪的人生,还是被迫完成船长交付的任务。只要在一艘有梦的船上,没有未来的人,也能为别人的未来出力。”   “所以我们今天站在了这里。”阿求接话道,“赌桌的两侧,是我和议长,赌注是废舰城的未来。那些选择了我们、也被我们所选择的赌徒,正惴惴不安等待着一个结果。”   “哼,想和我赌吗?你得拿出更多筹码来。”奥瑞斯挺直背脊,犹如河上一截枯木翻身变成噬人的巨鳄,仿佛年轻数十岁意气风发,“小丫头,别忘了整个东南最大的赌场庄家是谁。”   “那议长您——最初是为什么才走上赌桌呢?”少女眼神恍惚追思着什么,“先父曾和我提过某位魔女的往事。您是为了那位叫阿影的大人吗?”   奥瑞斯默默盯住阿求。   “我是废舰城的孤女。”少女坦然道,“在某个夜晚后,发现自己举目无亲了。我想或许只有议长,能明白我的心境。”   奥瑞斯闭目数秒,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争锋相对的敌人,而是相互具备同理心的知己,不,正因为是敌人,才更能在彼此间搭起理解的桥梁。   “吾妻安葬在这座城市最美丽的花园下,吾女也在五年前的战火中化为飞灰。你父亲付出的不会比我少。投身那场无望的战斗前,他也有觉悟要面对的是什么。同为失去挚爱的鳏夫,我依然活着,可他的伤残之躯,终究没能撑到亡妻遗志能实现的那天。”   老人说到这转头,看到的却是少女木然的面孔。   “所幸,我还有珍视的宝物。只要铭记约定 ,这老朽的身躯,仍然跳动着有力的心脏。”   阿求轻轻低首:“我想,艾伦能听到您这番话,会相当开怀。”   “城主。”双方静默数息,奥瑞斯提醒道,“时候到了。”   “是啊,我们将迎来重大的变化。”阿求重新抬起头,脸上如迷雾莫辨的情绪消散,“奥瑞斯议长,接下来——”   她从来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却在此刻化作裹挟暴风雪的凛冬。   “新世纪已经没有能载你的船了。”   “小心点,你的船也别被掀翻了。”奥瑞斯挤出鳄鱼似的冷笑,“无数怪物在水底等着吃你呢。”   通往闪耀舞台的大门,为两位倔强的对立者打开。   并非没有苦闷和哀愁,并非没有恐惧和动摇,然而站在此处的,是跨越了这一切而心如铁石的强者。   作为他们人生插曲随心所欲上演的谈心,将从未发生过。   少女和老人向着舞台中心走去。   聚集在台下、贵宾席、乃至幕后蠢蠢欲动的人们,无论所图为何,都将为响应两人步伐引领的潮流而击起疯狂的巨浪。   狂热的纷争之潮,唤醒了大绿海漩涡下沉眠的怪物。   百年来,一直潜游深渊的利维坦,即将破浪冲出水面,又一次给人世带来浩瀚的洪水。   而我们生存的古老土地,称之为——   龙。   PS:利维坦在霍布斯著作——《利维坦,或教会国家和市民国家的实质、形式和权力》,代指绝对主义的君主专制政体,而在本文中,也指代以大绿海为中心,各种力量、意志推动的局势,牵引出不可抗逆到来的时代巨潮。旧文明崩溃的废土,因为各种强大个体和极端意志的存在和彼此斗争,是很容易流行相对类似又经过演化具有废土特色的绝对政体的,在古代中国,利维坦对应的是龙,而龙掀起的时代巨潮,即为天命之宿体。自此,文戏结束,进入武戏。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血宴上的献礼(上)   【有资格享受这场狂宴的,想必都是精明的猎手。可今天,你们会成为谁的盘中餐?】   徜徉于衣冠楚楚的人群中,一脸醺醺然的“小兔姬”,内在却对纸醉金迷的光景无动于衷。表面上她依然沉迷于假扮应召女郎的游戏,但够资格让她挑逗的,都是逃不过女游侠眼睛的有价值的猎物——周围一张张虚伪变化的面孔,追猎金钱权势的味道,来到这浮华的人间猎场,与她过去反复所见的无聊戏码根本没有差别。   荷碧典兹,这安乐的销金窝,顷刻后将沦为牛鬼蛇神的角斗场。   破晓天火的余孽,红魔庇护的蝙蝠,万象代理人,森罗的妖怪,真身不明的黑幕……哪怕身经百战如小兔姬,也想想就头疼,如果她只是单纯的战斗疯子还好,可披的游侠外皮下,本职却是军人,完成Boss的命令才是首要目的。   以城主特聘的军事顾问身份作掩护,她潜入废舰城大半个月了,既要承担为深陷东南漩涡的“千音铃”护航的任务,又要以独立视角来监察事态,供中央特区的大人物们参考,而今天,身为战士的直觉,更是比谁都清楚的闻到战场将近的气味。   来自后方的支援有限,但即使如此,由那位“军神”亲自选拔调遣,用以配合“千音铃”行动的精锐,也不容小觑,这手牌被“千音铃”捂得太久,总算要派上用场了。如何在乱成一锅粥的战场上确切发挥作用,作为指挥官的“小兔姬”责无旁贷。现状是挡在取胜之道前的障碍重重,迷雾中敌友难辨,接下来的每场硬仗都殊为棘手,她必须克制心理上倾向敢死队的鲁莽,把组织托付给她的利剑,精确无误的刺进敌人要害,而且,要保全它的锋利。   【太为难人了,Boss早点放弃我多好。】   正想继续找酒和猎物来解闷的小兔姬,蓦然回头向背后望去。   捧着花束的美丽女孩正自转梯上款款而来。   被女游侠察觉到的冷淡目光,属于一双雪原湖泊般深蓝的眼睛,浅金色长发不加打理的披散肩后,一身素雅洁白的纱裙,修饰出斯拉夫女性颀长挺拔的身材。她身上洋溢着花季少女特有的青涩与甜美交融的风姿,肌肤纤白如寒冬吐蕊的花朵富含生机而不脆弱。   女孩唯一怪异的特征,就是刘海中央梳着两缕锐利的发束,犹如一对剑刃交叉,透着凛冽冷酷的气势。   落在“小兔姬”眼里,这无疑是位跟她作风迥异,却具备类似特质的猎手。   少女举步优雅的贴近,呈上鲜红如火的玫瑰。   “请收下这束花。殷红花蕾以血浇灌,与你格外相配。”   “可爱的小姐。”“小兔姬”左手接过花束,右手自然而然握上去,露出迷人笑靥,“你从哪里来?”   “寇蒂从月亮照耀下的玻璃树那儿来。”女孩颔首低眉,似乎略带羞涩的任由手被握着,“跟随赴宴的兔子们来到这里。”   “小兔姬”心领神会的点头。逢场作戏间,两人已凭暗语完成了情报交接。   “多谢你的礼物,舞会要开始了,再见,姐妹。”   她们放开手擦肩而过。   “小兔姬”捧住花束目送女孩隐入人群中,也不知是女孩赠礼带来的愉悦,还是手中玫瑰的馨香,吸引她埋头细嗅。   “希望待会的火药味,别败坏这花香,可惜啊,玫瑰注定要凋谢。”   女人从花丛中重新抬起脸,与花瓣交相辉映的赤发红眸,无疑是绝代的美丽。   然而这份美,却是潜伏花丛的毒蛇猛兽——危险生物特有的醒目斑斓。   此间猎场歌舞升平,而纵横大陆的钢铁之蛇的暗牙,终于要盯住猎物的喉咙,蓄势待发。   ——————————————   “在过去五年,我们熬过了大战后的艰难时世,仰仗在座诸君之力,平息灵灾、重建起强大繁荣的城市。然而未来的航向尚未确定,新的威胁就化作洪流席卷而来,白莲教兵锋包围中,废舰城的出路在哪里?”   “一个世纪前,蓬莱号上幸存的旧文明遗族,与联邦东进移民,在龙神之子见证下订立蓬莱誓约,联手创建了废舰城,传承至今,大绿海兼容并蓄,成了无数生命风帆起航的摇篮。”   宴会全场焦点的主讲座上,司马阿求正在发表演讲,而奥瑞斯和一众议员、市政厅高官,就在她背后主席台落座,其中包括刚刚宣誓就任城主财务长的奈奈•翰伯顿。   “作为大绿海子民生存意志的象征,作为废舰城立城之本的象征,蓬莱号不应停滞于此。”   “一个世纪后,我们也该履行新的盟约了。”   “就在一个月前,森罗公司新伊甸总部,秘密向市政厅提交了协议,将在保留我城邦独立主权的前提下,谋求深度合作,其中条件之一,便是协助我们重建蓬莱号。”   “今日,本人司马阿求,谨代表市政厅,向大绿海城邦联席会议提交议案,推行与森罗公司的全面合作,创立新的蓬莱之誓。”   少女城主的发言,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在风口浪尖的另一位人身上。   纵使重要的党羽心腹,在酒宴入场期间接连失踪,主席台空了不少位置,废舰城的议长爱德华·科尔·奥瑞斯,也未因这些风浪有丁点动摇。   按照法定流程,他将在阿求公开正式计划后,代表议会对城主的议案提出质询。   这是必须强硬表态的时刻。   因为他面对的台下,乃统领泱泱大绿海城邦——乃至东南军政经济圈的牌面。   奈奈·翰伯顿为台前代表的森罗,如一条过江龙改变了沉梦之森的生态环境,不断挤压竞争对手的生存空间,如果让阿求的企划成功,新的垄断者将在大绿海呼风唤雨。   在所有入局的猎手来看,这一行为无疑是在断绝东南财阀的根本,触及奥瑞斯集团的利益底线,所以他必须反击,让别人痛切的体会到影鳄并非垂垂老矣。他见过太多墙倒众人推的危局,哪怕此身是数十年来盘踞大绿海的头号官商,也不会例外,不如说树大招风,只要他稍一显露衰弱的迹象,就会有无数饥肠辘辘的怪物,妄图啃食他的血肉,霸占他的巢穴和猎场。   奥瑞斯扫视着大厅内,千百张面孔忐忑又兴奋的等待着他的回应。这些他往日饲养的掠食者,只是群凶残短视的野兽,等着开餐抢夺更多的肉食,但没得选择,他只能用项圈锁住它们,来充当爪牙守住偌大的地盘,防止胃口过分贪婪的外来者入侵,毁掉他精心打造的适合自身活动的生态圈——这么多年来,为了管好这群野兽,他订立的驯化规则,也最终成了限制自身的牢笼,眼前这群比兽魔还面目可憎的家伙,无底洞般的胃口已不满足于他分配的食物,无时无刻不打算冲破牢笼的缝隙,而现在还有人想放他们出来。   他一直知道司马阿求要驱虎吞狼,这个五年前被当花瓶推举出来的城主,不甘心成为议会和东南财阀的靶子,暗暗积攒着力量。可他没想到,与联邦的表面接触,只是阿求暗度陈仓的一着,真正的棋路,是与远跨大洋外的利维坦的航迹接轨,如今笼罩这颗星球的最大一层暗幕,即将在废舰城落下。   老人目光划过宴会厅各处饲养鱼群的玻璃柱,司马阿求不会不明白森罗能夺走她一切的力量,难道她的目的,就是要打破鱼缸吗?   奥瑞斯内心已下决断,哪怕要和最可怕的利维坦对抗。   【无论如何,我向阿影承诺过,绝不会让她热爱的王国,淹没在青龙掀起的洪水中。】   老人巡视版图的霸主般的视线,最终锁定席位正中央——在数名西装革履的兔魔人保镖护卫下,于贵宾席顶前排观礼的桐间铃瑚,正抬起右手食指,指指自己滑稽垂落的兔耳朵示意。   奥瑞斯不露声色摸索着文明杖,打开杖头上的通讯器开关。   “议长。”桐间铃瑚的讥笑声从耳机内传来,“需要我找月都的大人物帮你吗?”   “不劳阁下费心,现在还只是大绿海的内部事务。”   桐间铃瑚闻言背靠椅子,发出无所谓的冷笑。   “可惜,你放弃了最后翻盘的机会。”   “桐间执行官。”奥瑞斯平淡道,“翻盘的机会不是靠别人给的。据说贵集团的因幡主席也给过你机会,可你最后被从机遇城调离,又是出于谁的选择呢。”   仿佛触痛了一直竭力掩饰的伤疤,桐间铃瑚霎时怒气上冲而眼泛血红,奥瑞斯自然不会理睬一只兔子的气急败坏。   “影鳄果然牙尖嘴利。”兔魔人身体发着颤深呼吸,忽然恢复了不屑一顾的冷静,“尊敬的议长,有人托我给你献上一份礼物。”   奥瑞斯耳内骤然被尖锐的嗡鸣声占据,与桐间铃瑚的通话中断。下一刻,大宴会厅内堪比星空的璀璨灯火,都尽数灭掉,厅内众人为此异变惊动,却很快化作夜幕下捕食的兽群般沉默。   老人皱眉摘下耳机,陷入昏暗的视界中,一道鬼魅怪影正无声无息的穿梭在天花板间,飞扑过来,熄灭的水晶灯旁不断扬起暗色的斗篷边角,似蝠翼划破昏暗的月夜,下一瞬,若血河塌落的剑光,伴随邪恶的视线,笼罩了整座主席台。   ——————时间回溯到十分钟前———————   阿清认识到这座城市的不可救药,是在第一次杀死人时。   那之前,她只是个靠偷窃为生的小鬼,每天在旧城区阴暗的角落,比蟑螂还顽强的生活着。唯一爱做的事,就是每天收工后,不管饿着肚子还是侥幸能分到半个罐头,隔着恶臭的运河,对富人居住的上城区灯火向往不已。一回遇见殴打同伴的敌对帮流氓时,被牵连的她,把磨利的破酒瓶插·进了那个男人的脖子里,她受伤被追捕不得不躲进塞满的垃圾箱。年幼的女孩昏死前见到的打开垃圾箱的人,是一个过路的醉汉,那个能称得上好人的家伙,最后把她捡回家,成了她的养父。   “喂,你知道吗?臭老爸差点吐你一身,谁叫你躲在垃圾箱里,不过你吓得他都酒醒啦。”   “喂,你叫什么名字。算了,看你饿得皮包骨,先喝了这碗红菜汤再说。”   “可恶,臭丫头,别抢啊!”   从此她有了新的名字,有了能吃饱的家。   对了,还多了一个成天和她对着干的姐姐。   养父是名机械工程师,住在一间破破烂烂的维修店里,没喝醉的时候,就成天摆弄些金属垃圾,姐姐在没有妈妈的前提下长大,反倒成了照顾一家生计的人。   虽然脾气不对付,但这是一生中头次有人伸手为她遮风挡雨。   少女的世界被拯救了。   满心想报答的她,发誓要过上体面的生活,变得有钱有势,把家搬到上城区去,让姐姐和父亲扬眉吐气。   然而这平静成长的生活,却在名为“祸”的怪物夺取了城市的统治后,变得越来越艰难,   在暴政压迫下,包括养父在内的人们,终于举起了反抗的大旗。   那晚动乱中,许多认识的人都死了,化作食人黑潮的大雾,将半个旧城淹没成死地。   而少女一直向往的上城区,也毁灭在两个怪物的战争中。   那时候,她明白了,这依然是个不可救药的世界。   ……   二楼贵宾室,阿清站在奥瑞斯刚站过的位置,俯视着熙熙攘攘的大厅。   好几年没空理会的回忆,却在最后风平浪静的时刻,不受控制的钻出脑海。   她索性联想起后续的事。   大绿海诸城邦的运作,掌握在一群豺狼饿鬼之手。   从旧城走到重建的上城区,是条无数被吃掉的怨魂徘徊之路。   在旧城贫民窟闯出来的她,投靠奥瑞斯集团步步挣扎着往上爬。哪怕成了赫赫有名的“金手指”,她也只是“影鳄”爪牙里一只强壮些的鳄崽子。藏身下水道以腐肉、残羹剩菜为食,干着见不得人的脏活,在污水里浸泡过的每一根神经,都活跃着阴谋凶杀的毒素,这样生存壮大的她,沾满洗不净的罪孽和污秽,早已无法堂堂正正过活。   少女回味着“影鳄”之前站在这儿说的话。   曾经的奥瑞斯,也如她一样以卑鄙的生存方式,顽强等待着机会。鳄鱼的耐心,足以等到猎物放松警惕或铤而走险的时刻——就这样一次次吞食到血肉,长大到令人害怕得不得不献上祭品的地步。   阿清坐回单人沙发,拔出随身带的蝴蝶刀,用来打开红酒瓶塞,给自己倒上杯酒。   她想着其实喝红酒一点也不过瘾,比核子可乐差多了。   那些装模作样的禽兽,为什么会喜欢呢?   这时阿清的哔哔小子忽然响起通讯信号,在隔绝大厅喧嚣的寂静中,女孩看清了是谁的来电。   “喂,是我。”接通后里香穿工装的半身投影,在光屏和她眼中映现。   “你在哪?我在荷碧典兹,想见你一面。”   阿清放下酒杯。   “你来这干嘛?”   “本来是办公事的,但我想——趁机处理点私事也不错。”里香故作轻快的回复。   【又来了。】阿清咬牙。   总是装出副虚伪的开朗样子。看上去心直口快,从不压抑自己的情感,可实际——   阿清转头看向贵宾室入口,两名警卫正机器人般守在门口,而门外恐怕守卫更多。   老奥瑞斯要她留在这,事实是种软禁。   她近期的所作所为,结合现在的局势,让那头老鳄鱼嗅到了可疑的味道,接下来,荷碧典兹将卷入怪物们纷争的漩涡中了。   “够了,你这蠢货,还不给我滚。”阿清压低嗓子狠狠呵斥道。   “又不耐烦了?至少让我把话说完。”电波把里香不爽的冷笑传递来,“你可是吃我做的饭长大的。”   “为什么还要来管我。”阿清像龇牙的孤狼一样低吼,“既然不愿站在我一边,那就放我自生自灭好了。”   “是啊,为什么要管你。”昔日妹妹的抵触,让里香也笑不出来了,“从小到大就不讨人喜欢,脑袋装满铁锈不开窍,骨头硬到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被欺负了绝对会报复回去,死要面子讲义气,比谁都好骗。”   阿清冷住脸承受着一连串数落。   “还记得臭老爸不告而别留下的录音里,要我关照好你。”里香突然叹气,“现在你坏透了,我该怎么交代呢。”   之后是很长的沉默,电话两头不可捉摸的距离,一如她们这些年的隔阂。   “你想说的就这些吗?”阿清手势机械地把玩蝴蝶刀。   “是啊,你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畜生。”   里香终于忍不住指责起来,照以往的经验,两人很快就会彼此对骂。   但阿清只是关掉了投影视屏,似乎不想再看那张脸孔。   “用得着问吗?从小在旧城区长大,我们都清楚,只要有机会去夺取渴望的东西,人人都会变成贪婪的鬼,比野兽还堕落。就算你效忠的那个城主,难道是干净的吗?”   里香仿佛接受事实一样回道:“是啊,我们都变了。哪怕是你,也不清楚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心里怎么想的。”   然而少女的语气,却流露出无法割舍的难过。   “至少今天,和我回家吧。”   阿清明白,这是里香在求和,死倔的她,从没向谁低过头,然而今天……   “我没有家了。”手指传来一阵痛感,阿清麻木道,“听着,滚回你的破烂窝里去,再不跑我打死你。”   通讯被她中断。   少女低下头,紧握的蝴蝶刀,不知何时割破了手。   痛楚令她清醒过来。   这把刀是儿时某次争吵后,里香亲手做的用来和解的礼物,也是她出走时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   红酒映照着阿清的脸,一副穷凶极恶的朋克装扮,红黑相间挑染的乱发,哥特的烟熏妆,似乎在讴歌着不入流的叛逆。   从没有聚光灯会照在这个朋克女孩身上。   就连奥瑞斯刚刚提起的梦想,对下水道的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   命运交于别人之手的蝼蚁,何能奢谈梦想。   可蝼蚁偏偏拥有了做梦的野心,又会怎样改变它的一生。   结果反映在脸上,女孩从五年前就再没笑过。   她成为不知喜怒哀乐的行尸走肉,野心灼烧空空的胸膛。   【一切都晚了。】   少女僵硬的脸颊上,有毫无温度的泪滑过,一滴滴,混入殷红的酒杯。   ——————   被阿清不留情面的挂掉通讯,里香背靠墙掏出块口香糖,无奈地嚼着,嚼出的甜味也无法弥补嘴里的干涩。   申请通讯的音乐忽然又响起。   她失望的发现,是隶属“赞巴尼”号的娜琪亚美来电。   接通后,那位少女飞行员果断的通知道。   “注意,有大量敌对机体接近荷碧典兹。”   娜琪亚美传输来的画面,是列成整齐队形的空船掠过城区天空,这群杀气腾腾的飞船上的标志,是拥有血红双眼的武装白兔。   里香触电一样打了个激灵,拔脚冲进旁边的配电室,抓住值班人员。   “万象集团攻过来了!快做好遇袭准备,随时启动备用电力系统!”   随即她得到了不妙的回应。   “不行,与备用电力网的连接断开了!”   “通讯也遭到干扰!”   “该死!”里香又冲到走廊视野开阔处,朝窗外小心探出视线。   先前通讯上见到的船队,已然在花园庭院投下了侵略的阴影。   在一番精确的火力压制后,空投出各种奇怪机器的船队,转眼便完成兵力布置,大概此时整个上城区的安保防线都被这支船队撕裂。由自律兵器和武装人员组成的快速突击部队,将酒店的主要建筑群重重包围。   “该死!”   一枚导弹向着里香所在的附楼射来。   在联邦经历的工兵生涯,让里香小心的扑倒在地,伴随强烈的地震和脉冲波,走廊的电灯熄灭了。   在电子脉冲炸弹和空降兵器的打击下,室内的灯火呈连锁反应灭尽,荷碧典兹已然沦陷为孤岛。   走廊尽头不断传来逼近的枪声,入侵者已经和楼内的安保人员交上火。   这么快就打过来了,恐怕是潜入酒店的内应。里香想到这急忙爬起来 ,哪怕有工程师制服的防护,少女的脸颊还是被碎玻璃割伤,她顾不得包扎,就向两扇紧关的安全门跑去,边把口香糖渣吐到手心。   她又从放便携式工具的上衣口袋里,掏了一盒黄色的特别包装好的口香糖,她拿出一块,把这种特殊的“口香糖”,黏在口香糖渣里,粘在安全门的门缝上,这个角度只要强行打开门,“口香糖”就会承受猛力撞击。   少女又取出一只密封瓶,掩住口鼻,打开机关用力挥洒,不知名的压缩粉尘顿时飘满了周围空间。   透过安全门窗口,已能见到入侵者的身影,少女毫不犹豫的转头向来路跑去。   身后传来门被踹开的响动,随后轰隆的火光,转瞬吞噬了安全门所在的通道。   砂石飞溅的尘爆,也无法遮掩里香铁青的脸色。   她终于明白了阿清要她滚的意思。   少女已重新回到配电室附近。   她身前不断聚集起穿着维修工制服的精悍男女——这些建设互助协会的成员,全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却并未表现出恐慌迹象,仿佛一群老练的工人,在重大工程开工前,等待着施工的指令。   里香朝他们干脆利落一挥手,窗口投进的自然光映出少女的轮廓,在失去电力照明的走廊内,拉长成一道凝重的剪影。   “大伙,该干活了。”   PS:新年新气象。然而我只想说,新的一年,七海灯子依然要出来挨打! 第一百六十四章 血宴上的献礼(中)   荷碧典兹遇袭十五分钟前——   电梯门不急不缓开启的夹缝中,女侍抬头露出脸,灯光晕染下的面孔苍白明丽如蜡像,她平稳推出送餐车,路过通往贵宾室的观景长廊。   这条位于宴会厅上层的廊道内,把守着大批持枪的黑衣仆从,他们隶属奥瑞斯家的内勤安保部队,可以说是影鳄用于处理私人事宜的趁手工具,比起当护卫,更适合干见不得光的工作。   走廊拐角处,身形精悍的领队者拦住了送餐车。   “请停步,前方禁止通行。”   “102室的客人需要送餐服务,这是我的证件。”   娇弱的女侍轻轻举起手,表明自己并无威胁,随后她慢慢从马甲兜内掏出一张ID卡,是荷碧典兹酒店专门用于服务VIP的高级侍者的名牌。   领队小心接过名牌,侍者的表现太过平静,反而让他起疑,这个女人与其说在送餐,更像推着棺木的出殡者,浑身散发着坟墓的阴湿气味。他示意另一名保镖打开了餐车上盖住的器皿进行检查。   就在领队刚把一点注意力分来察看名牌时,一柄雪亮的餐刀插入了他左眼窝,柔软的晶状体瞬间如被小孩搞坏的果冻,冷冰冰的刃尖贯穿大脑,切断了连结生命的神经信号。   男人雄壮的躯壳还没后仰倒下,女侍又反手夺过他手里的名牌,划过那名在察看餐车的保镖脖子,淡淡血痕在喉咙皮肤上拉开,半边脖子都被平滑的割断,短暂迟滞后,血浪自切口喷溅而出,带走了人眼中的神采。   被鲜血染红那张明丽面孔的女侍,表情冷漠的把头一偏,躲过瞄准后脑的扫射。   她随意挥动的手,带起难以看清的残影,数柄餐刀即正中人脸的红心,走廊内反应过来的保镖成了活靶子,相继中刀身死。餐刀扔完后,她起跳到天花板,如荡丝的蜘蛛轻盈弹跳,剩下试图拦住她的黑衣人,在难以看清的银光乱舞中被整整齐齐切成两半。   不过短短十秒内,监控器镜头内光明正大露头的女侍,便杀光了整条长廊上的精锐近卫。   餐车上仍冒着热气的菜肴,被浇上血淋淋的汤汁,成了魔鬼方能享用的盛宴。   女侍应将名牌扔到尸堆中,像留给死神的信物。她把手合在胸前简短的祷告后,四处流淌的鲜血被吸附到空中,化形为一把把血斧凶暴的发射出去,割裂了贵宾室厚重的木门。女侍同时抬起脚猛踢餐车,超常怪力所赋予的加速度,让上百斤的送餐车变成一台猛烈推进的攻城锤,彻底撞开被血液刀斧劈砍得破破烂烂的大门。   寻觅死亡的魅影随之闯入贵宾室,刮起血腥遍地的风暴,只不过一个照面,室内收到袭击信号、严阵以待的保镖们,整个上半身就被乱冲的血流轰爆,只剩下双腿的残骸瘫软在血泊中,如被切除的青蛙大腿抽搐着。   不久前结束与里香的通话,坐在沙发上饮酒的阿清,安静审视着眼前的血光。守在她身旁的最后一名保镖也被·干掉,她自在站起身,抹掉溅落脸上的数滴血斑。   “来了吗?”   女侍落地无声的皮靴,踏上因浸透热血而变得湿哒哒的地毯,沉默着向这名朋克少女行骑士礼。   “Noir,接下来,麻烦你替我清扫挡路的垃圾了。”   阿清才吩咐完,从女侍影子里窜出的枪尖,从背后贯穿其胸口,血尚未渗出就被澎湃的黑火蒸发,连心脏恐怕也烧成了灰。   “古罗马尼亚历史上记载的,被穿刺公钉死在木桩上的牺牲品,就是这样的吧。”   明明是声线甜美的少女音,却让房内像阴冷了十几度。   阿清面无表情偏过头,发现身旁也有一根燃烧着漆黑烈焰的暗影之枪,正顶着自己脑袋。   “别动。”   突兀守住门口的是已然进入“兽灵蚀刻”状态的艾伦,她毛发黑亮的猫耳和尾巴都炸起直竖,反映出愤怒的心情。满头绚烂金发转化为如墨黑海藻的蓬乱长卷发,搭配黑白相间的洛丽塔蕾丝裙和条纹裤袜,仿佛在万圣节舞会静静待在路灯下的魔女,然而那惹人怜爱的外表下,却是能轻易将人拖入暗影中抹杀的可怕梦魇。   “艾伦小姐。”随时会被爆头的阿清,不得不跟她打招呼,“来得好快啊。”   “你果然背叛了祖父。”影魔女回以仇视的目光。   “哦?”阿清挑起眉毛,表情变得有点挑衅。   “我一直没信任过你,祖父豢养着一群犯罪者的事实,让我警惕。只是没想到,你会蠢到这个地步。”   似乎根本没在乎自身命悬一线,阿清伸手捋着额前挑染的刘海。   “是因为你小时候差点被犯罪者虐杀,所以才对我有偏见吗?艾伦小姐,姑且不论我是否背叛,你不待在你祖父身边,真不要紧么?”   朋克少女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又把指尖轻轻移到暗影之枪的枪尖前。   “你什么意思?”艾伦刚察觉到她无遮掩的恶意,就见到阿清一指头弹在了暗影枪尖上。   指尖触发无形的波纹,淹没了猖狂燃烧的影焰,也成了掷杯的信号。   数十道血刃在半空漂浮的细小血滴中成形,不但霎时斩断了威胁阿清的暗影之枪,还以刁钻凶险的轨迹飞向影魔女,织紧成围剿猎物的大网。   艾伦进入房间内就没放松过警惕,在阿清异动、血刃出现的同时,诸多漆黑的线条从她脚下的影子分裂,爬上墙壁形成异象纷呈的剪影画,只是翻开一页童话书的功夫,房内三人就陷入暗影之主统辖的王国。   与此同时,魔女的身影也散作一堆可爱的影子娃娃,众多血刃血斧砍了个空,陷入黏附在房内的影子画里消失不见。   被暗影之枪刺穿心脏的女侍者,胸腹部的伤口已经自愈,作为人形容器的她,释放了其体内容纳的诡异存在。由血液聚合物变化的红雾气团,浮动旋绕于周身,仿佛这血液本身便是具备独立意志的生命集合体,驱使着异化为行尸走肉的少女向敌人发起冲锋。   在走廊另一头,凭空烧起的黑火,汇聚成一只“柴郡猫剪影”的形象,黑漆漆的柴郡猫大张的巨口中,及时躲过偷袭的小魔女冒出上半身。   她与杀手拉开的距离,足以发挥其暗影魔术的优势,不屑再躲避的她决定正面迎敌。艾伦刚从猫口中落地,廊道的墙壁和天花板,顿时布置出十几座暗影断头台组成的处刑陷阱,重重护卫好她——影魔女以此彰显权威的铡刀口,翻滚着灵魂也能烧焦的熊熊影焰!   而女侍的应对也尤为激烈,如血管根须密集的雾丝飞扬扩散,编成了鲜艳妖异的红舞裙。从连接着右手血管的雾流中,还变戏法般具现出一把十字大剑,她单手持剑猛力前劈,震碎了当头落下的铡刀。   怪物终于卸下了人皮的伪装,明显属于非人类的赤色瞳孔,缩小为一对形似染血星辰的斑点,倒映着前方气焰滔天的小魔女。   艾伦刚与那双血珍珠似的眼珠对视,就感觉被一对勾魂摄魄的风洞锁住。把全身血肉都要抽离剥去的引力,给小魔女释放灵能带来极大的负荷。   灵能虚化的铡刀再生,从断头台更凶猛的落下,杀手双手紧握大剑向上撩斩,铡刀竟被剑压反推回去,她乘势加快攻向小魔女的冲锋速度,剑刃挥出刚猛的血光十字斩,由暗影构建的断头台阵地节节败退,全被砍碎得七零八落。   “Noir吗?”   艾伦幼时曾从游侠协会帮忙照顾她的接待阿姨那儿,听过有关某种嗜血种族的传闻,那是一个多世纪前降临在欧洲废土上为神所放逐的血脉,由龙芽神力诅咒与当地信仰造就的恐怖魔人种。这些以古老幻想故事里大名鼎鼎的吸血鬼冠名的家族秘党,与其它接待阿姨故意用来吓她的鬼怪一道,成了童年睡前故事中最可怕的噩梦。   缠绕在杀手体表连影焰都能吞噬的红雾,令影魔女判断出这个怪物,哪怕在强者如云的血族中,也是顶尖的战士,既能像卑劣的暗杀者收割性命,也能像骑士堂堂正正猎取仇敌项上人头——盘踞在巴尔干和亚平宁半岛魔窟里,真正为杀戮而进化的超级生命体!   然而现在站在这的小魔女不会畏惧,她有更可靠更强的力量,来保护那碎裂后重塑的内心。暗影的灵能场化作坚实的排异壁垒,平息血管内被灵压牵扯的沸动感。   “臭蝙蝠也敢在我面前耍把戏?”   她猛地跺脚,一团黑猫形状的影子随之从她裙子底跌落到地面,变化成由暗影弦线组成的六芒星徽记。六芒星眨眼间在她脚下抖动放大,迅速拉长扩散为覆盖走廊地板乃至墙面天花板的怪异图案。   “燃灰走马灯!”   影焰飘散化成的暗影迷雾,在歪曲到难以辨认的六芒星图阵内弥漫,那些源自心灵沟壑深处,烧灼殆尽散落为尘埃的记忆,因灌注极致的情绪而死灰复燃。   在蓬莱号之战中真正觉醒的根源,促使艾伦的心念被投影于现实,那曾带给少女苦痛折磨的梦魇,得以以影魔女的名义涂炭人世!   心念走马灯旋转抛甩出的闪烁黑焰,渗入现实世界与幽影的夹缝,落在诡异的影子六芒星内、挂在走廊墙面上,形成了大批像孩童随手涂鸦的剪影。手持屠刀、斧凿、锯子的影子小人,被想象扭曲得千奇百怪的手影怪物,纷纷从墙壁上脱落,自召唤阵内蜂拥而出,恐惧是它们的军号,暗影是它们的旗帜,势要响应魔女的意志,将不知好歹的闯入者剁碎分尸!   然而无坚不摧的剑压,鼓动着血腥灵气如山压来,影子大军仿佛迎头撞上了长满刀锋、正在推进的机关墙!   暗影之火再旺盛也无法阻挡血族战士的步伐,“燃灰走马灯”本该引诱还原出她内心的暗影,让其陷入与自己斗争的兽笼,然而此刻却只有影魔女分化的阴影在肆虐——她简直是长久行走于地狱冥河边的圣徒,不因置身极暗深渊底的所见所闻而动摇。   她持剑穿越火焰疯狂增生的荆棘之丛,淌血的脚印是其坚定的立足之地。看破生死虚妄的目光所至,即剑锋所向,在涌出地狱的群魔里大杀四方,单纯的杀戮一如单纯的祈祷。   剑光眨眼捅穿半个走廊的影子军队,向操纵着仆从的魔女攻去,身后留下一条笔直的血线,分开暗影报复的浪潮!   在与血族战士激烈交战的同时,艾伦也不忘自己原本锁定的猎物。   后方观战的阿清,刚有走近碎裂木门的行为,她脚下晃动着扩大的影子,就窜出一头猫剑客形状的幽影,然而伺机刺杀的幽影却扑在一道透明壁障上,随后一把蝴蝶刀插在它额头上,系住刀的钢线堪比飞舞的锋刃,把猫剑客划得支离破碎。   阿清又毫不迟疑跺脚,无形波纹再度滑过,潜伏进她倒影的异质被彻底踩碎,只是朋克少女的影子在回归原貌前,仿佛一瞬间长着细小的鬼角。   “心之壁?”艾伦不可思议的叫喊,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在尖着嗓子咆哮,“你什么时候觉醒的?”   阿清皮笑肉不笑盯着她的目光,让小魔女迸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紧张,蓬莱号上的噩梦所带来的压迫感再现。   但现状已经不容艾伦去深究了,血族怪物杀到了她面前,影魔女不愿再后退,她一甩右手漂浮的暗影大火球,趁着火球阻挡杀手的两秒内,双手合握在一起,再分开时已拉长出一道汹涌的影焰。焰体经过她意念细腻的雕琢,凝聚为一把巨型剪刀,握柄上纠缠着长满尖刺的花藤,朵朵漆黑的蔷薇之影,等着鲜血的滋润含苞待放。   艾伦亲手举起这把与她一样高的暗影大剪,倚仗着影焰和苏格拉底强化的肉体,竟要与擅长近身战的血族肉搏!   两把幻想打造的神兵对撞,剪刀被骑士剑轻易划破,又再度成形,对战技巧是血族凌驾上风,可小魔女的身体哪处快被剑刃砍中,那一部分就扭曲为暗影雾气提前分散,骑士剑也无法防御这虚无与实体间不断转化的影子。杀手只能凭借大量放出血腥灵雾来与影焰对抗,双方仿佛在刀山火海上相邀跳舞。   在古旧传说里,吸血鬼与魔女都是暗夜里起舞的怪异之主,而如今相遇的两人,却是因龙芽神力而造就的灵能怪物,是超越传说之上的生命体——血液与阴影的纠缠交锋,红与黑的盘肠大战,两股灵能浪潮彼此侵蚀对峙,水火不容激荡成直冲天花板和地面的二色龙卷——连同上下的楼层都被当纸板打穿。   然而忽如其来的强震,妨碍了两人的决斗。   长廊面向庭院的那侧墙体,猛然遭受外力的冲击而坍塌,被撞垮出一个不规则的洞口。   肇事者是一台造型古怪的月白色球形装甲,它正攀爬在洞口,对走廊内伸出一个天线锅般急速旋转的机械装置。   被不祥预感刺激到脊骨发凉的艾伦,刚要下狠手摧毁这台机器,未知力量的波动就以极不稳定的频率发射,穿透她的暗影壁垒,造成少女思维空白的刹那,瓦解了她内心世界的防线。   失去与主宰者的联系,剪影王国短短数秒内便在折磨人视力的变化中分崩离析,包括艾伦手里的影焰剪刀,所有影子都如同在没有死角的阳光暴晒中蒸发。   而艾伦的敌人同样失去了外溢的血雾,但被吸血鬼改造的强韧肉体,却没受到过多妨碍,仍然冲撞在艾伦柔弱的小身板上。   远超犀牛冲撞的可怕重击,让艾伦厉声惨叫脱离了兽灵状态。她与黑猫苏格拉底的身体,像被撕扯成两部分的影子分割开,又被追加的一脚踢飞出去,纤细的少女把墙撞出人形大坑,深深嵌入碎裂的砖石内。   艾伦还没从头昏眼花中清醒,那把饱食鲜血的巨剑就压在她脖颈上,只要杀手再挪动一下手腕,就会落得割喉断头的下场。   “你、你干了什么……”少女咳血痛苦的质问,“这是什么!”   “无论是艾伦小姐,还是白灵梦,灵能者有时太碍眼了。”出了贵宾室的阿清,脚步轻松走到球形装甲旁,做出摊牌手势,“自然会有人专门准备对付你们的囚笼。”   从小魔女体内脱落滚到洞边的黑猫,爬起来甩动身体,正要扑向机器,想办法解救小主人,却被几张电网捕获。   动手的是一队装备苍白战术外骨骼的兔魔人,她们从空中绳降突入酒店内,而那台破墙而入的球形机甲,在辅助压制艾伦后,就活动全身机关,变成一架四条腿、方便室内作战的蟹形机动装甲,帮助入侵士兵迅速占领了这一层。   “Eagle rabbit……”这群隶属万象集团的突击小队,让艾伦明白了阴谋的关键点,少女颤抖着发出尖叫,“你、你敢和桐间铃瑚勾结!”   “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了吗?”阿清以胜利者的余裕蔑视了她。   影魔女咬牙要发动困兽之斗,一发麻醉针就射在她颈项上,即使心怀再多不甘怨憎,甚至愤怒到面目扭曲,少女也只能昏死过去。   电网里拼死挣扎的苏格拉底,同样被强效麻醉针打中,被上前捕捉的士兵关入密封的金属盒内。   阿清冷漠挥手。   “带上她,我们去见影鳄吧。”   被诡秘红雾附体的女侍,以木偶状的僵硬姿态拽住艾伦衣领,把满身疮痍的影魔女从墙内扯出来,拎着她的腰带当布娃娃提起,跟在雇主身后。   酒店内外枪声愈盛,以生命献祭演奏出的鼓点连成了背景宏大的配乐。   从玻璃幕墙望向宴会厅,另一名“Noir”的刺客与守卫者的混战也同步打响。血红浪潮与赤橙的灵火吞噬了主席台前方的场地。   然而这场狂宴背后的另一位谋划者——桐间铃瑚,坐在首当其冲的贵宾席,竟还有余裕品尝美食,似乎收到阿清这边突击部队成功的信号,她朝楼上贵宾室望来,异于人类的视线穿透重重昏暗,像看见了玻璃后的阿清。她动动嘴唇像说了什么后,从西服内口袋掏出一枚多面菱形晶体,手拿魔方的小孩般,得意把玩这个作为杀手锏的道具。   阿清又向崩塌的墙洞外望去。   由万象集团的空船部队投放的金属柱,在降落后变形插入地底和建筑墙体内,它们接收到桐间铃瑚的指令,展开了天线锅形的设备,从空中鸟瞰如同一朵朵金属之花开放在园林大地上,与之前压制艾伦灵能运转的自律兵器搭载的是同一型号——这些干扰器联合释放的波动,形成效应复杂的力场,大到足以笼罩荷碧典兹方圆数里的穹庐——映照在阿清此刻足以看穿世界表象的眼内,犹如将此间拖入隔绝天日的海沟,失却了“龙芽之光”的照耀。   而这夺灵领域共鸣的核心,便是桐间铃瑚手上的遥控晶体。   黑暗中的舞台终于搭建好。   阿清的步伐已向着楼下——向着大人物和小角色命运与共的宴会,以主演的气势从容前进。   这位大绿海废土上成长的“于连•索黑尔”, 即将前往她渴望的聚光灯下,完成背叛的谢幕。   PS:于连•索黑尔,司汤达小说《红与黑》的主人公,反逆时代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悲剧之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血宴上的献礼(下)   “愿天父垂怜待宰的羔羊。”   诛杀时,Noir如是祷告。   如果远远盯梢事态发展的某记者,身临荷碧典兹这骚动的舞台,那她一定会在现场直播中,对刺杀者展开连篇累牍的跟进报道。   “Noir”——名扬欧洲黑暗世界,血族首屈一指的刽子手。   以十字双刃剑为象征性武器的她们,在派系繁多的血族秘党中,也是公认的仲裁与断罪之手。   传说Noir的组织,发源于地中海风浪包围中崛起的西西里黑手党,是千百年来饱受战乱之苦的岛民以信仰自救的产物。在三战后,拥有悠久“避难所”之名的黑手党,更是迎来了大换血的组织变革,荣登超级魔人种——“血族”的一大阵营,其过程真相已难以考证,只成为流传于内部的秘闻,唯一能确认的事实是——凭“龙芽”升华而培育的这一代Noir,无疑是欧洲黑手党史上最强的战士。   自诩“黑暗圣手”的裁断者,以不愧代神行道之名的手腕,公平地审判罪人,带走堕落血液和灵魂中纠缠的一切原罪,其剑下亡魂多为一击毙命,她们以剑刃掀起的余波,往往成为各类大事件的发端。常年活跃在欧洲地下战场的Noir,会跨越整座大陆潜入“沉梦之森”,无论目的为何,这双锋利无匹的剑刃已作为筹码,分量十足的显露台面,在远东之地、名为荷碧典兹的舞台,卷起来自亚平宁的暴风骤雨。   “橙等你好久了喵。”   所幸阻碍这柄深渊利刃的勇士,并未缺席。   灵光斗铠在一片昏暗中成了灼人眼球的火炬,橙的战斗一如既往散发着热光,照亮了暗藏危机的黑幕,让鬼祟的鼠辈无所遁形。   猫拳猫爪轰落在厚重的剑身上,蛮力碰撞,拳压驱使的灵子流自巨剑侧面分开,血雾一时被排斥冲散,振动波由剑身传导进敌人体内,杀手的修士服长袖霍然为之震碎,斗篷也被狂风带得高高扬起,露出筋肉暴突的双臂。   那对原本属于芳华少女的臂膀上,有无数粗壮变形的血管在蠕动,恰似青橘色的吸血植物根须逐步变红,淌着血融合在十字剑柄上,缓冲化解了猫女的拳力。   两名狩猎者的眼神正面对上。   “这像老鼠又不像老鼠的臭味,死蝙蝠,你刚才真让橙作呕喵。”橙煞气汹汹道,满脸反胃的表情。   来自血族的魔人,挤出有恃无恐的笑。   “我叫克洛维,猫咪小姐,打扰你用餐抱歉了。”   两者对峙的身形,交错再度分开,剑刃与利爪摩擦溅射的火花,在众人虹膜映照的阴暗视界中,连成一道道睹之胆战心惊的彩虹。   “阿求大人,翰伯顿小姐——请退避喵,这场战斗会很棘手喵!”   被那双冷酷的蛇眼刺激得浑身炸毛,橙的情绪因战斗而陷入兴奋激越状态,却仍不忘警告雇主。   阿求早从主讲座上离开,走近到奈奈身边。特意安插在宴会厅内的安保士兵和特工们,在袭击发生后,第一时间集中在两位最重要的VIP周围。   “阿求城主!” 在她们的护卫圈外,忽然拉开了一道密布诡异红眼的空间裂隙,梅莉小心探出半张脸。   “梅莉学姐。”奈奈制止了士兵们的攻击倾向,“只有你一个人吗?”   “莲子和小铃先生去找其他人汇合了。”金发少女这才敢跃出隙间内,“荷碧典兹竟然被进攻了,难道夜枭真正的雇主是万象集团?”   奈奈也不由强笑猜测着:“在这关卡动手,该不会和前阵子月民的大人物造访有关吧?”   阿求把视线从贵宾席上好整以暇看戏的兔魔人们身上移开,转而向另一位牵扯不清的当事人质问道。   “奥瑞斯议长,这是你为我准备的演出吗?”   “不是我。”老人脸色萧肃的站起身,走到主席台前,他背后的同党大多横死当场,只有少数幸存者被吓得躲在桌角下。   “看来连影鳄也无法约束笼子里的野兽了。”阿求貌似对情况了然于心。这场表面由奈奈主办的盛会,反而成就了别人的鸿门宴。   此刻桐间铃瑚总算有动静了,她从衣兜内掏出了什么东西,当那只手摊开时,哪怕没有灯光,眼尖的人也能看清她手握着一枚闪耀的菱形水晶,那是由许多难以识别材质的结晶组合成的多面立方体。   晶体内外萦绕的可怖波动,排斥着梅莉灵感信息的接触,让她想起和小铃谈话时曾经见过的灵能干扰水晶,那枚下场落得被灵梦毁掉的新迦南炼金产品,比起桐间铃瑚手中所持物的差距,明显是天壤之别。   少女察觉到混乱的深渊在脚底下张开,以桐间铃瑚手执水晶为核心,与众多节点连结成的粘稠蛛网笼罩了大酒店,而身为灵能者的她们,则是误入网内动弹不得的小虫。她灵感境界往常所能勾勒的空间,仿佛一块被粗暴怪力扭曲变形的涂鸦板,板面遭烧沸的蜡封堵住,境界与空间夹缝接触面的孔洞被挤压凝结,她无法找到下笔的地方,甚至连作为绘画材料的颜料都无法调配,也就是充当工具的灵力和超感官知觉都被弱化到极致。   “是灵子反制力场。”奈奈一副“玩大了”的表情,“看桐间铃瑚拿的‘钥匙’,她有备而来啊。万象集团还在试验的‘盾’竟然投入实战了,还真是下血本啦。”   虽然一时难以理清那只兔子背后大人物的动机,奈奈还是当机立断道。   “各位,现在无法反击了,找机会跟奈奈逃出去吧,我的管家安排了紧急撤离计划。”   阿求颔首支持:“所见略同呢,橙会负责断后的。”   “梅莉学姐,跟我们来吗?”   梅莉想想之前和莲子她们商量好的方案,点头表示同意。梅莉也有着郑重意义的考虑,她能力受限于这个糟糕的灵子反制场,不能再随便冒险,和熟知荷碧典兹情况的奈奈抱团会比较保险,另一方面假若天邪鬼在场,恐怕其目标会集中她和阿求、奈奈一行身上,如此一来莲子她们承担的风险也会小许多。   “接下来,奈奈要从这边走。”   荷碧典兹的主人,带头拉开位于主席台后侧角落的幕布,露出一道密封的金属防火门,之前的EMP攻击看来没对这扇门的电子锁系统产生影响,很快防火门就被打开。   “快跟上。”   在一队安保士兵的护卫下,奈奈和阿求两位重要角色,火速从鸿门宴撤离。   血族杀手刚要露出追击的迹象,橙就死缠烂打拦在她面前。   “以为这就能困住橙的爪子喵!”猫魔人很快适应了在灵子反制场内的活动状态,挥着一对小拳头攻来,“太小瞧猫了!”   与某个过于依赖宠物与异能的小魔女不同,橙不会因灵能遭反制,就堕落成病弱的软脚猫。哪怕灵光斗铠瞬息黯灭,单靠猫魅族天生的战斗血脉——那在新迦南荒野闯荡中千锤百炼的肉体,她依然是所向披靡的生命使!   更何况橙所修炼的化腐朽为神奇的活人拳,搭配魔人充满无限可能性的肉体,没什么不能粉碎!   克洛维双臂凸出的血脉愈发膨胀,连脸上也蔓延开狞厉的血丝,密密麻麻交织在肌肤表层下,像披挂着暗红的贴身铠甲。显然为了抵抗灵子反制场,不在橙的拳头下落败,她在进一步压榨肉体的潜能。   双方仿佛不知疲倦和伤痛的机械怪兽,陷入惨烈的撕咬交锋。相比蓬莱号上与艾伦战斗时壮烈狂放的拳法,橙此刻回归本能的战斗,恰似暗夜中神出鬼没的野猫猎食,作雷霆扑击、如飞羽浮落,半步闪躲间就能打出力敌千钧的拳势。集诱敌和回击于一体的技击之理,在这场近身战中显露得淋漓尽致——克洛维凌厉毒辣的剑舞,须臾便被更为灵活迅捷的猫步压制在一个不断缩小的圈内。   通过虚实难辨的试探和佯攻,逼迫敌人无法跟上她的节奏。橙的猎杀攻势猛然收紧,终于突破剑舞以攻代守的防御圈。用左爪拍开自正面劈落的大剑,猫女沛然吐气,集中筋力的半步猫拳,命中克洛维左肩,如承受百磅铅弹直击,血族坚韧的半边身体,爆散开一朵硕大的血肉之花,血沫碎肉随她倒飞的轨迹喷洒,被血雨淋到的护卫和宾客,形同遭受无数匕首利箭凌迟的酷刑,肌肤撕裂开血肉模糊的豁口,暴露出在溶解的糜烂脂肪肉渣,甚至骨头都被腐坏脓血蚀穿!   身形娇小的橙,更是被飞溅的血花整个覆盖,猫魅少女被剑压划破的外伤,因附着上克洛维蠕动的血块恶化扩大,竟是一条条细长的水蛭虫聚集在一块啃食伤口。它们钻破橙光滑的表皮,咬入更深层筋肉,吸·吮她的血液,猫魅族充沛的体能和残缺不全的灵力,在这些小怪物的贪婪蚕食下急剧流失。   橙赶紧凭心念控制好神经,麻痹了脏器被撕咬的剧痛。黯淡的橙红色灵火,再次由内到外翻卷全身,烧焦不断往她体内注入血毒的蛭虫——凭坚定意志迸发的灵子,在净化入侵身体的异质后,便陷入急剧衰变期,反制场针对她的压迫更重,也极大拖慢了肉体的再生速度。   其它被吸血怪虫攻击的普通人,只在宴会厅被血染脏的名贵地毯上,留下一堆一堆被榨干的恶心骨殖,前来参加宴会的肉食者,反而成了别人的大餐。一只只吸血水蛭饱食了营养,又扭动着肥大的虫体,聚集成密密麻麻的肿胀血块,逆流回母体克洛维的伤口内。   借献上血肉的牺牲品,丧失四分之一身躯的血族少女,得到了过分的滋补再度站起身。在橙清晰的夜视视界内,她的形体呈现出可怕的变化,妖异红雾裹覆中,那鼓动着众多粗血管可见内脏的肉体,犹如魔虫寄居的巢穴。   “审判吧。”修复损伤的同时,克洛维以意大利语强行降下言灵。   凭体内污秽与圣洁祝福流转的鲜红之血为媒介,言灵力暂时突破灵子反制场的迫害凝聚成形,六翼天使的幻影在她背后升华,审判的号角吹响后,高举起收割魂灵的血镰。   镰刀当头挥落,还未割到任何东西,镰刀上缠绕的锋利灵压,就压制了下方空间内的物体,橙炸起的毛发和衣物都被切得破破烂烂,所幸在皮肉撕裂前,她闪开了刀气笼罩的范围,在被斩破迸溅如潮的地砖碎块冲击下高高跃起,向后扬起双臂,发出尖啸声迎击,带起铺天盖地的拳影。   北斗百裂拳!   血族倚仗秘术用自身一部分转化的血兽,在如花绽放的北斗拳势针锋相对下战栗。裁断生死之路的镰刀,也没奈何得了猫魅少女,相反在反制场内受限不断衰弱的灵能化身,被橙的拳劲轰穿千百个孔洞,完全沦为受气的破沙包。   然而克洛维放出血兽的目的也只是佯攻,她牺牲部分身体,摆脱与橙的纠缠,十字剑再次搅动起血光,攻向她要解决的另一个目标!   爱德华·科尔·奥瑞斯,废舰城市政议会的议长,大绿海城邦联合实质上的执牛耳者,没有同他的政敌一道撤离,留在主席台前的他,面对着偷袭的刺客,只是轻轻抬起文明杖。   杖尖亮起刺眼的光芒,一点孤光,照破血雨拍打的黑暗。   排山倒海的重剑劈斩,被轻易挡下了。   那是一名长发女性的虚影伸出的纤纤小手,握住了殷红利刃,犹如后现代主义雕塑结构的曲线,纯粹干净的影子——女人漂浮卷起的长发之影,绕过奥瑞斯的脖子环抱着他,就像浅海鱼在阳光波动的水面下游弋的鳍翅。   虚影以无微不至的温柔,贴身护住了老人,俨然是他背后的守护天使。   而老人自己的影子,也在变成大号手电筒的文明杖灯光照耀中,自脚下诡异扩大,从变形的人影头顶,拉开一张满布利齿的虚影之口。那影子是非常识能概括的怪物,堪比一头潜伏水面下的巨鳄,一瞬间掠过地面把袭击主人的杀手影子拦腰咬断,随着半截影子的消失,克洛维的下半身也同时被看不见的巨口吞食。   血花狂涌。   吸血鬼少女断掉的上半身跌落地面。   奥瑞斯扬手挥舞文明杖,画出虚无的花体字,顿时弥漫在地毯上的雾状暗影里,有极具压迫力的波纹在扩散,进一步拓展开暗影巨兽的狩猎场。刚刚吞噬了血族下半身的影鳄,迅速盯上了新猎物——这由内心催生的恶兽,脱离了阴影的形式和单纯能量体的限制,被投放到现实与概念的水面夹层中,是无法靠物理手段消灭的怪物。它甩动奇诡的躯干长尾,游向贵宾席上仿佛置身事外的桐间铃瑚,沿途挡道的尸体、甚至是兔魔人护卫的防线都被撕碎。   眼见奥瑞斯掏出保命底牌,要对自己执行斩首,原本坐山观火的万象执行官,毫不惊讶的再次摁下水晶体的某一面结晶按钮。收到指令的灵子反制场,立即作出反馈,向她身前方向针对性扩散,霎时延缓了影鳄的游动速度。   而一道桀骜不驯的人影,也刚好拦在影鳄面前。   是阿清。   少女投甩钢线将蝴蝶刀插入地面,灌注心力的刃口,抹上了斩断怪异的力量涂层——如分开汹汹河水的桥体石柱,刚好撞上刀刃的影鳄,从巨嘴处被劈开一分为二,散溢的影雾中似有水波晃荡,构成影鳄的阴影形体散落为未燃尽的残片,在阿清的心力壁垒两边纷飞飘去。   影鳄受阻殃及到宿主,加重的反制场压力回击至身上,奥瑞斯也无法再维持守护天使的眷顾,他背后视若珍宝的女性剪影逐渐变黯淡。   被影鳄腰斩的克洛维,不知何时出现在老人侧后,鲜红刺目的脓血从她腰部流出,如一堆触手支撑着上半身跃动。她一剑斩断了摇曳将灭的女人剪影,转手把剑捅入奥瑞斯背后。   文明杖悄然跌落在地毯上。剑尖从腹部冒出,老人的守护天使终于溃散。   奥瑞斯低头望着冒血的伤口发怔,克洛维突然拔出剑,转到他身侧凭剑板横扫,把老人重重拍飞,崩溃老朽的身躯撞断主席台座,摔在墙壁下。墙面和地毯,霎时溅满老人的鲜血。   完成猎杀目的的克洛维也并不好过,她故技重施放出体内的吸血蛭,蚕食着遍地残破不堪的尸骸,来修复受损严重的肉体。   另一边血天使也被橙彻底打散,她昂起头深深吸气,随后胸口如用力过猛的风箱鼓动着,向周围张口吐出炽热暴风般猛烈的灵火,不但完全消灭了血天使,连地上大部分吸血蛭都被烧掉。   嘴里喷完火冒烟,橙一脸难受的掐着脖子咳嗽干呕。再次给恶心的敌人添了麻烦,完成掩护阿求等人逃走的任务,猫魅少女也知道此处不该久留,她一头撞碎了最近的墙壁,留下一个人形的洞口,逃往其它房间。   克洛维被迫提前收回了还没遭殃及的吸血蛭群,虽然下半身重新长回来,但从苍白惨淡的脸色看,显然消耗巨大,像一下子短寿了好几十年的重病患者,那双老是阴郁淡漠似乌云遮蔽的蛇眼,难得浮现冷冽的杀意。   吃了大亏的杀手,成为被激怒的猎犬。残破斗篷遮掩下光洁的双腿异化为铁锈色的强壮兽肢,脚掌长成锋利带蹼的兽爪,她紧握的十字剑刃尖拖在地上,低头助跑,向阿求撤离的通道猛追上去。   演出至此告一段落,桐间铃瑚终于拍拍西服,从席位上起身。攻入酒店内的万象部队,业已包围了整座宴会大厅。   ——————————   身受重创的奥瑞斯,艰难抬起头望向厅内,双眸视线被血涂抹红。   尸横遍地,就像多年前那个怪物暴起发难,废舰城的权贵被一网打尽,不,和那场飞来横祸不同,这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大逆不道之举。如今发生在东南赌桌上的洗牌,完全超出他的掌控范围。   “好臭。”桐间铃瑚掏出手帕,一脸嫌恶地捂着鼻子,“看来再怎么打扫也不会变干净了,可惜,我还蛮喜欢这里的。”   “执行官阁下,拆了再建一座更符合心意的就行了。”新登上这狼藉舞台的角色如是说。   奥瑞斯闻声寻觅昏暗中浮现的人影,那才屠掉他影鳄的存在,随步伐一点点入目的轮廓,是老人熟悉的女孩——过去几年一直在他教诲下俯首屈膝的爪牙。   “阿清。”奥瑞斯两手强撑着地,失血过多的无力感越来越重,让他觉得自己成了行将消散的影子,只能把变冷的身躯靠住墙坐直,“你干的好事。”   等着看这一幕戏很久的兔魔人,终于忍不住嘲笑。   “顽固的老头,你老眼昏花、霸占这座城市太久了,是时候挪个位置给懂事的年轻人。”   老人脱手的文明杖,被阿清走近一脚踩断。   “义父,大小姐我给你带来了。”   她背后同样血腥味冲鼻的女侍应,松开抓着艾伦腰带的手。   奥瑞斯望着被扔到地板上的孙女,摁住绞痛气闷的胸口,转而向策划这一切的主谋道。   “桐间铃瑚,你没得到授意吧。”   “你以为我背后站的是谁?”兔魔人摆出毫不在乎的脸色。明明身为赢家,但她在奄奄一息的影鳄面前,却仍然像只小兔子色厉内荏。   老人此时虚弱的面相,不复平日虎狼之气,可桐间铃瑚依旧看得到——那眼眸中射出尖刀般令她难以直视的神光。   “自作主张破坏东南大局,以为凭万象集团的筹码,凭你这只被赶出机遇城的兔子,就能维持得了局势吗?”   “那也是奥瑞斯家没资格再过问的事了。”桐间铃瑚将弄脏的手帕,恼羞成怒甩在老人身上。   “话说回来,初代影魔女的圣痕,果然被你窃取了,连思兼神亲自开发的‘天岩户’系统,都难反制这圣痕的活性,真让我叹为观止。奥瑞斯,可惜你用得太烂、太丑陋了,下界人肮脏的血脉,不配玷污高贵的月民圣物。”   多年图谋一朝得逞,这位趾高气扬的兔魔人,再抑制不住爬到脸上的心情,她红着眼咧嘴露出和豺狼无异的尖牙:“只要我把根源圣痕和影魔女的后裔,敬献给天探女大人,光凭这份功劳就足够获得丰厚的恩赐了。”   “看看。”奥瑞斯挤出不齿的冷笑,转而向阿清呵斥,“就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野心,你甘愿做这畜生的奴隶?奴隶的奴隶不是那么好当的,今天你毁掉大绿海的基业,数百万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清•拉莫斯你——”   血沫碎肉从他衰颓的咽喉里咳出来。   “知道、知道……什么是千夫所指吗?”   “我当然知道。”阿清歪头俯视着他,“可自取灭亡的是谁呢?绝不会怀疑人性尽在掌握中——手下都是些听话的影子。这么多年,被你吞食的人命,那些沉入黑暗底再不得见天日的冤魂,他们又能找谁控诉?”   少女步步紧逼要推翻压在头上的阴影。   “我是来替他们报复的——杀死你豢养的那群畜生,打破祸也没毁掉的兽笼。”   “然后重蹈覆辙吗?”奥瑞斯竭力咽下血沫喘息,“白眼狼。我提拔你,重用你,废舰城养育了你,可你反过来自掘坟墓,还要拖着所有人下地狱。”   老人想要挣扎起身,但光保持头颅不低下,都分外勉强了。失去文明杖和影子支撑而垮掉的身躯,是比朽坏的瓷器还脆弱的空壳。   他只能发出最后的唾弃。   “你连给祸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她们都叫我白眼狼。”少女若无其事的平静脸色,倏然扭曲成无所谓的怪笑,“没错,我的确是。”   阿清从怀里掏出一支针管,晃一晃,浓绿色的溶液在容器中翻滚。她弯腰头凑近老人耳侧,干脆利落地把针头插·进老人左颈,打入满管“极乐升华水”。   老奥瑞斯眼中的世界,坠入一片浑浊的空白。多少日夜庇护他让心安宁的影子,被从记忆的花园里剥落,意识的最后,只听到耳边冷酷的叹息。   “义父,你苦心经营的王国——已经被我夺取了。”   ——————————   影鳄和影魔女祖孙俩,被万象集团的专员带离现场。   酒店已然陷落入侵者之手,枪火噪声零星响起,那些企图趁乱反抗逃走的,早被万象废舰城分部派遣的精英士兵击毙。   笼罩大宴会厅的阴暗氛围内,方才还抱头鼠窜的人群,成了被恐惧割掉翅膀的惊弓之鸟,听话的缩在枪口下。失去了城主和议长的权威,他们只是一群没有主心骨的乌合之众。   站上主席台的桐间铃瑚,轻松打了个响指,头顶熄灭的水晶灯,通通恢复了华美的光亮。照此表现看,在荷碧典兹外部架设的备用电力系统,都被兔魔人事先接手了。   她高高举起红酒杯。   “本人在此先敬一杯,望诸位能够安心。今天,白莲教伙同夜枭突袭荷碧典兹,给东南城邦联合造成了惨重的损失,实在令吾辈为之哀叹。”   她畅饮行为所代表的信号,让原本戒严的万象士兵们,都统一收起了指向人质们的枪口。   “奥瑞斯议长伤重不治,司马城主也被森罗间谍趁乱挟持,无法继续履行身为城主的指责。”   “多亏我万象集团中途发现了阴谋的迹象,及时平定了这起恐袭,本人桐间铃瑚提议由清·拉莫斯阁下,来担任临时城主,统领应对危局的责任。”   “赞同这个方案的先生,请和我离开,前往双耳大厦继续商讨细节。如果有异议,请留下,拉莫斯阁下会和你们好好谈谈。”   兔魔人头子说完这番胁迫之语,也不管众人的反应,就转身把酒杯交给阿清,负手志得意满的离开。接受了现实的失败者们,在桐间铃瑚身后汇合成一道垂头丧气的人流,在大门两侧列队的士兵押送下离场。   留在这儿的阿清,要为发生在荷碧典兹的闹剧拉上帷幕。   “Noir,麻烦去配合你的同伴,追捕逃亡的猎物。”   她身后待命的女侍,似一只暗夜中的蝙蝠飞跃出大厅。   一名戴着兔耳战术头盔的突击队军官,来到阿清身侧动作机械的敬礼。   “拉莫斯阁下,ER部队指挥官‘零七’号,奉桐间执行官之令,接受阁下指挥。”   阿清双眼扫视变得空落的宴会厅,留下来的一小半客人里,无论是与奥瑞斯、阿求利益紧紧捆绑在一块的死忠,还是妄图浑水摸鱼的投机者;不管是要捍卫心中大义的顽固份子,还是渴望吃到更多沾血肉骨头的豺狼,这些昏了头要再赌一把的狂徒,不服气的要向沦为万象集团走狗的阿清发起反击。   朋克少女站在他们面前,想起奥瑞斯刚才说的“千夫所指”,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高居看台上认清一切的优越感,这份被刻意纵容的傲慢,让长久身心如行尸走肉的她,再度体会到存在的快乐。   再不能容忍了,一群认不清形势的蠢猪,被抛弃进了屠宰场,还以为自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们把上了名单的、不听话的控制好。”   阿清向那名军官下令道。   “不——”   少女突然改口,内心实质化的愉悦鬼影,伸出爪子挖掘着她心底沉积的淤泥,泥下埋藏的情绪翻腾而起,犹如开放在下水道里的恶之花气味发散,渗透她千疮百孔的内心。   顺着耳边莫名女声的教唆,少女恍惚呆滞的眼神,重新变得酷烈。   【踏入这宴会大门的,只有得寸进尺的野兽,没一个好人,没谁是无辜的。】   城市背后的意志已经转变了,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阿清低头看着杯中殷红的酒液。少女脱口而出的恶语,与脑内魔鬼的呢喃重叠。   “继续,我要他们流的血,与喝的酒一样多。”   随着杯中红酒被倾倒在地,少女摔掉了空杯。作为谢幕的仪式,多年来被统治者姑息的爪牙,迎来了末日。   在世事红与黑的劫浊中,将自己染得面目全非的女孩,以过去五年舍弃尊严、苟活下水道为代价,终于在大逆不道之路的尽头,亲手毁掉压在她头顶上——所厌恶的秩序的高楼。   ……   枪林弹雨激起血花跳动的节拍,恍如响应着死神的舞步,如果再加一把火的变奏,便是萝蕾莱耳熟能详的组曲。   头戴夜枭面具,若星夜照耀下的黑玫瑰——盛装打扮的她,进入了舞会场。   在大厅角落,向已然中弹死在钢琴上的乐手鞠躬。   少女抬起头,尸体已被推开。   夜枭于是坐上演奏位,翻开被血弄脏的曲谱。   “她要点的是这首曲子吧。”   在暗中见证荷碧典兹政变始末的少女,不染纤尘的手套轻抚琴键,在流水般响起的音符环绕中,摆好演奏的架势。   统治舞台的背景是背叛和争斗为主题的五线谱,然而她指尖下轻灵洋溢的琴音,并未失落在纷争的大合唱中。浓郁的腥风血雨,乱臣贼子的气魄,一切狂躁的动静,落在她耳中也不过是平常的风浪。明明身处怨魂哀嚎的屠场,在这角落却仿佛横亘着一道隔离尘世扰攘的壁障,再无人打扰她献上真诚的礼赞。   光影辉煌的水族箱早被打碎,原本在缸中悠游的鱼群,全落在地毯血水上奄奄挣扎,和失去性命的人一起,将死的它们能听到这镇魂曲吗?   少女不会刻意去管听众,只是一味沉浸在琴键呼应内心的歌声中,连大厅上层隔音的贵宾室,也无法阻止旋律的穿透。   阿求留在房内的鹦鹉司礼,出神倾听着这旋律,忽然拍翅低飞,顺应着节拍,以头猛撞玻璃墙。   一下,两下……连火箭弹也难以轰破的强化玻璃,隐现裂痕。   少女自幼时见过人世太多波折起落——聚散离合、繁华与破败,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为众生百态奏响过千般音乐。她知道自己要弹什么,灵子反制场的侵害下,每弹奏一个满溢灵性的音符,都从十指到内心折磨着她,这个人演奏会简直是一场自虐的仪式,是把脚尖放在刀锋上的独舞,是夜莺泣血换来的引吭高歌。   曲子终至高·潮,鹦鹉撞碎玻璃逃出了囚笼,追随主人离开的方向飞去。   荷碧典兹穹顶上飘荡的琴音,融入远方怀抱城市的涛声。不管远方长河上烟云渺渺,或流血漂橹,尘世一切悲哀苦痛、昂扬奋起的心念,和大绿海涨落无休的变迁比起来亦无足轻重。然而在汪洋恣肆的波涛咏唱里沉浮——见证如梦朝夕的生命,无论鱼虫,都会化作潮浪跌宕不息的执着,肆意挣扎着不肯放弃。   歌颂吧、盛放吧,然后没入泡影吧。   这首东南子民耳熟能详的“大绿海之歌”,其曲名为——   摇篮的梦。   PS:祝大家新年快乐哦。Lucky star。本章有句台词是来自少女前线的台词,稍微改动的哦,大家读到了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钢蛇之牙,奈落喋血(上)   遍布荷碧典兹各处的钟表指针,不过走了短短一刻钟——因反复倾轧而扎破的野心就流出了毒,化为在酒店内外漫延的血和火,给这块极尽尘世豪奢的声色背景布,泼上了浓墨重彩的脏污。   身为被卷进纷争暗潮的区区小卒,莲子在大酒店主体的楼道间上下奔逃,从二楼宴会厅到八楼赌场,她无奈的发现在跨越森罗高墙后的大半个月,只有在逃难上增长的经验,才是对她最有用的。   少女对人生身不由己的体验又深了一层,特别是跑起来肚子还瘪瘪的难受,可怜她今天早饭时连罐头都没啃几口,大部分都让给梅莉了,还想着在满是美食的宴会上,找机会填饱胃口,这下全泡汤了。   本居小铃的背影,就跃动在她侧前方,本该为舞会大放光彩的燕尾服,却在逃跑线路上翩翩翻飞——该说本职工作不愧是特务吗?在政变爆发后决断之准确,反应之利落,哪怕身后的追求者是一帮催命煞星,也没露出分毫惶窘,跑起来比她莲子还熟练。   【你要庆幸事先做了防护准备,硬件没被烧坏。】   与梅莉分头行动后,还在心焦下一步该怎么办,夜雨不讨喜的声音,忽然清楚地在莲子耳内响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莲子立刻回复她,【通讯线路被切断了,还有灵子干扰。】   【一点小技巧。】夜雨用着惯常的捉弄语调,【看,这里有一个闯入难关的无知玩家,要不要本小姐施舍几件作弊工具?】   【别开玩笑了,局势有多严重,森罗难道事先就没察觉???】莲子气急的发了一连串问号。   【那要问翰伯顿大小姐了,外务都是她负责的,之前喝茶时没给你们透露口风吗?】   【你全程都监听到了,还问我!】莲子很想把撬棍沿着通讯屏捅到夜雨鼻子上,【不管你们出于什么动机放任万象集团乱来,准备怎么解决事态,先帮我和同伴汇合再说。】   【嘘。】夜雨忽然示意她安静倾听,【听到钢琴声了吗?】   “可恶。”莲子才想起现场的麻烦不止一个,脸色更为阴郁。   【只有‘夜枭’才会喜欢这样表演。】她咬牙切齿的捂住双耳。   钢琴声没理会她的喜恶开始变奏,恍如歌唱大绿海烟云幻变的摇篮曲,转化为即兴的赋格,给陷入杀戮喧嚣中的建筑,笼罩上一重神秘面纱似的音浪。   【是个高明的乐师呢。】夜雨倒是很欣赏的评断道,【音乐也是和数学、美术相通的学问,琴声不会欺骗人,可内在的解答却也会因人而异,你觉得她在表达什么呢?】   【谁有空管这些,别把喝茶那一套闲谈拿来糊弄我。】莲子觉得夜雨每次都在故意逼她撕破脸。   【为了证明我们的友谊,给你一个提示。】夜雨在投影光屏上画出副小恶魔的笑脸,张口吐出一串音符。   【假如想和演奏者打好交道,注意用你擅长的思维,去解答琴音中隐藏的谜语,可别被误导了哦。】   莲子知道根源使的思考回路,从不会按常理出牌。   夜雨本身是从事情报工作的,她点到为止的建议,到底是从什么角度出发?还有一直纠缠不休的夜枭,她出现在荷碧典兹的个人动机又是什么,在制造出这样混乱事态的过程中,那只浑水摸鱼的疯鸟,她本身的存在,就够让人在意了——   如果这琴声真是为传达某种信号,释放某种意义而演奏出来,自己有必要去深究吗?   莲子思索到此,还是打开了“哔哔小子”的录音功能。   “真是的,为什么我碰到的灵能者,都是脑子不正常的怪胎?”   少女腹诽的记录这段旋律时,“哔哔小子”雷达也捕捉到大批敌对反应信号接近。   “是无人机追上来了。”莲子差点气闷发晕,她跑到现在胸口都要炸了。   少女脚步踉跄着回头,大群专精巷战的自律无人机撞碎窗玻璃,涌入赌场走廊内,简直像一群白色的飞虫,阴魂不散咬在她们屁股后。   小铃回头拉住莲子,闯进左侧敞开的一道实木门里,躲开无人机群的一轮微冲扫射。   她们逃进的房间,是一间装潢雅致的文娱休息室。   “需要特殊服务吗?”   带着酒气的轻佻招呼,顿时让莲子松了口气——   坐在台球桌旁的女人懒散转过身,落入她视线的是小兔姬喝太多酒而晕红明丽的脸。   化身酒会明珠的女猎兵,放下高脚杯优雅站直,她右手提着华丽的裙裾,左手怀抱一大捧鲜红玫瑰,娉婷行来。   “有哪些服务?”小铃停住脚步,极具绅士风度的整理衣襟边问,“能帮我打发掉后面烦人的苍蝇吗?”   “真是不解风情。”小兔姬用玫瑰半遮着脸,与莲子两人擦肩而过。   赤发红裙的流香浸入鼻息,莲子眼见女人的手,探入玫瑰花丛深处,再拿出时,已握住一把爆矢手枪,金属冰冷的流线表面,也映着玫瑰的热情,枪管下装嵌的军刺血槽还沾着花上露珠,仿佛正渴望着饱饮鲜血。   花束窸窣散开,跌落于奢华绒毯上,娇嫩的花瓣枝叶,被两只深红高跟鞋无情踩过。   无人机群在小兔姬前方盘旋升降。   女人直面布好阵型冲锋过来的机械虫子们,扣动扳机。   她俨然是一位边激情地跳着华尔兹,边将狂蜂浪蝶击坠的舞者。偶然划过身边的旋翼,仅仅割断了几缕飘扬的红发,机体反被闪动的枪刃给刺成废铁。   舞者就这样穿过了热烈欢迎她的机群,又回身打爆来不及转向继续包围她的无人机,以愉快的舞步释放着毁灭之火,把一支野蜂般狂躁的无人机编队,变成了为她喝彩的烟花。   一曲舞罢,小兔姬将枪管托在右肩上摆着张扬华丽的Pose,一如百老汇歌舞剧中沉迷于自我陶醉的演员,让沙发后冒头的莲子看得目瞪口呆。   小铃轻轻鼓掌问:“万象的军队就在后面,你要一个人拦住它们吗?”   “什么时候兔子也能当猎手了。”小兔姬从不吝啬在战略上贬低敌人,随即自嘲开玩笑道,“哈,好像我也是兔子。”   明明是假扮成兔子的饿狼,莲子强忍喉头的痉挛,紧张地咽下口水:“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能抵抗灵子反制场的影响吗?”   “放心吧,小姐,请守住退路。”小兔姬把头猛地后仰,眨眼坏笑道,“我来解决追兵。”   说完她也不管两人该去守哪里,举目望向四周,响彻整座建筑的琴音,也在此处萦绕升腾。   “我可不喜欢在动手时听钢琴曲啊。”   她正好看见墙角收藏着一台老式留声机,就过去挑了张唱片放好,当节奏感爆炸的摇滚旋律开唱,女人艳丽如花瓣的朱唇咧开,绽放出肆无忌惮的笑意。   热情的重金属音符,透过乐器和歌喉爆发的尖锐意志,恰如枪口喷射出的子·弹,拖曳在一道道述说着往事硝烟的空气波纹里,混合着玫瑰花香的温柔,跨越数个世纪不曾褪色在燃烧的——依然是属于枪炮玫瑰的传奇。   “I'm a cold heartbreaker   Fit ta burn and I'll rip   your heart in two   An I'll lea·ve you lyin' on the bed   I'll be out the door before yawake   It's nuthin' new ta you”   她目光随后落在自己一身盛装上,流露出甚是惋惜的表情。   “抱歉了,贵得离谱的裙子,我没法爱惜你,也没有能收藏你的衣柜。陪我跳最后一支舞吧。”   女人蹬掉了坚固的高跟鞋底,弯腰扯住裙角,撕烂了这条值她好几个月酒钱的舞会长裙,用细长的碎布条把一头酒红秀发扎好。   密集的烟雾弹掩护下,敌人终于露面了。   诡异的白面兔耳头盔,一双空洞的眼眶,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绿光,浅葱色冲锋衣的边角,掀起杀戮将起之风,支撑它们碾压敌人、撕碎战场的盔甲,是构造精巧的战术外骨骼。   五人小队在沉默中推进,形同一列苍白的幽灵。   当头两人举起力场防爆盾,边手持霰弹·枪开路,盾牌上的荒芜月轮标志若隐若现。   剩下三人端起突击步枪,锁定目标后,毫无迟滞的开火。   小兔姬迎着敌人枪口泛滥的火瀑还以颜色。   那是冷酷钢铁与暴烈火焰的狭路相逢。   交火、突击,穿越枪林弹雨,直至近身相搏!   哪怕霰弹·枪多得能把人正面打成蜂窝的钢珠,也只偶尔擦过小兔姬的肌肤,她是死神都不想理会的战士。   与作战保持近乎机械化理智的兔魔人士兵相比,这无疑是只陷入疯狂的红眼野兽,沉迷于嗜血的斗兽表演,擅长把战斗往白热化的节奏引导。   小兔姬正面冲锋到五人队前方,面对力场盾的迎头猛击,枪刃从刁钻的角度插入,偏斜开盾牌,又单手勒住了士兵拿霰弹·枪的手臂,一边把面前兔魔人当肉盾拦住其它枪口,一边把爆矢枪贴着敌人胸口连发,直到子·弹打光,才击穿外骨骼的保护层,把心脏所在的位置轰出了个对穿的血窟窿。   “去你的陶瓷装甲!”   手都要被反震断的小兔姬,取下军刺,把枪狠狠甩出去。   另一名突击士兵挥手打飞空枪,但小兔姬也随之扑过来,猛挥军刺要凿击敌人的肢体要害,手臂却被士兵用步枪架住。   【这怪力!】女猎兵在蛮力上竟被比她矮半个头的兔子兵压制。   【是外骨骼装甲,不,是注射兴奋剂了吗!】   握紧军刺的右臂这时又被腾出只左手的兔魔人给抓住,胳膊都要被扭断的逆风,让她放弃了硬拼的打算。那名兔子兵丢下步枪,反手握住固定在武装带上的一只刀柄,向小兔姬来了记右切上斩,激光束在斩击半途已然成形,刀速快得连步枪都没掉地上就被斜斜切成两段——可小兔姬在右臂被钳制时,就甩动右腕,把军刺丢向左手接住,身形迅捷得像被飓风卷走,躲开切斩的同时绕到士兵背后,把军刺推入对方脖子。   然而女猎兵在军刺入肉的瞬间,就察觉触感不对劲,她用惯的放血利器竟卡在脖颈里,透过深可见骨的贯通伤,能明显看见颈动脉被人工移植到颈椎骨内,骨面竟还有一层坚韧的合金覆膜!   对这群钢铁兔子来说,割喉都不算回事!   激光刀再度从斜角刺来,差点捅穿小兔姬下巴,士兵硬是转动他的合金脖子,把军刺尖端掰断,小兔姬不得不舍弃心爱的军刺,转而制住敌人握刀的手腕。   敌人手腕被关节技反向猛折,激光束也随之卸掉了他小半边肩膀,女猎兵的手火上浇油的按在他伤口处,那儿暴露在外的细胞组织在诡异刺激下,像雨天种在腐肉上的蘑菇块膨胀生长!   不到两秒钟,这名改造人的生体部分,就彻底变成一堆烂泥状的细胞混合物,从外骨骼装甲和军衣里溢出来。   同伴惨烈的死法,让万象士兵暂时停止了攻势,只有小兔姬大口喘息着、面目可憎的在笑。   对峙数息间,似乎接收到新的作战指令,剩余三名士兵的头盔后,弹出半指长的空药剂管。   它们原本绿色的战术目镜眼孔,闪烁起腥红的光芒。   “果然嗑药了!”   小兔姬啐了口血沫,激光刀到了她手上就顿时停止运作,变回了光秃秃的刀柄。   “这玩意该怎么用?”   她摆弄了几下毫无反应,只能无奈扔掉战利品。   “要空手和三个打吗?”   本该注射药剂狂暴化的兔魔人士兵,不讲理的保持了阵型围上来,心智并未有明显影响。   一人把力场盾飞掷向小兔姬,戴着合金拳套自正面扑来,两人挥动激光刀从侧面围拢。   炽热的光刃轨迹,在女猎兵周围交汇成一张致命罗网,时速超过六百公里的斩击,是构成捕兽网的密集丝线,刀刃挥击的频率,劈斩的力度,让空气都在金属、血肉和粒子束的乱舞中燃烧,士兵们默契的攻守配合与铁人般绝不受挫的战斗意志,让围杀战愈发险象环生,但目标仍然没受到实质性伤害,在万象士兵头盔内置的传感器监测中——她浑身热量开始以不稳定的倍率增幅,体内细胞明显在发生某种异常的分裂转化。   意识到必须在敌人发动异能前拿下她,三名围杀者采取了搏命的战术。   持刀手从两侧发动舍身攻击,左侧的刀手先攻过来,刀却被凌厉的拳脚攻势荡开,而正面牵制小兔姬的强攻手,被她抓住右臂,一肘撞在胸口外骨骼上击退,强攻手干脆借力后跳,踩住墙面继续向小兔姬挥拳,而左拳套的腕甲,陡然弹出一柄合金军刀,向着小兔姬脖子凶狠劈下。   生死危局激发了肉体的本能反应,女猎兵的左手瞬间异化变形,长出无数细密坚实的锯齿,手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只来得及挡在军刀斩下的方向,同时她后仰扭开脖子。形同覆盖厚厚几丁质甲壳的手腕,仍然被无坚不摧的单分子利刃切入,但终于偏转了断头的一刀。   在左手被斩掉时,小兔姬还击的右掌手刀,割过了那名强攻手的腰部。她身形翻转弹跳,足尖也从再度扑来的激光刀手腰胯间切过,一双手脚仿佛化作了高速振动的剃刀钢锯,击落在敌人身上的动作,是行云流水的霹雳舞,也是最专业的杀戮。   与这个可怕女舞者的交锋,映在最后伺机偷袭的兔魔人刀手眼中,也不过短短几帧画面,两名同僚连同外骨骼被·干脆利落的肢解,它们伤口处的血肉碎块,在被切断的刹那,就急剧增生成病变状的肉瘤,像一张血肉菌毯破裂后,溅满了这段走廊。   但兔魔人前仆后继的牺牲还是争取到机会,最后一名士兵的突刺,小兔姬却没余力抵挡了,在激光刀都烧灼到皮肉、要贯穿她小腹时,一只闪电般飞来的拳头,砸碎了坚固的战术头盔目镜,深深陷入面门内,加上外骨骼重一百多千克的兔子兵被打飞,挂在五米外的墙壁上,就像只遭受铁锤砸烂脑袋,硬生生钉进墙里的脱节木偶。   出手援救女猎兵的是本居小铃,她竟不知何时潜入了战场。   “明明不想用能力的,太丑了。”小兔姬捡起地上血淋淋的左掌,咬紧牙关装回断腕上,她甩动恢复正常的手臂,又打出几道可见残像的刺拳,对自愈程度还算满意。   “千音铃,作为工伤,逃出去后我半年的酒钱都归你报销了。”   小铃收起被头盔碎片划得血淋淋的拳头,眉头都没皱一下。   “希望我的薪水能让你喝得满意。”   她们刚寒暄完,就警觉到危险的异动,两人近乎同时捡起地上的力场盾,抱头缩在一团后,周围机能停止的五名万象士兵,就正好接连自爆。   凭借两面合拢的力场防护,被自爆波及的她们好歹没受伤。   “这群月球产的工具人真头铁。”小兔姬拍着头发衣服抱怨,“才五个就把我逼得灰头土脸。”   小铃掩鼻观察炸得支离破碎的士兵们,到处是被烧焦的人体零件,她踩灭几块裹着碎布的残骸上的火,注意到破损的涂装上,除却万象的荒月标志外,还勉强认得清一对紧握滴血利剑的鹰爪。   “是ER,以‘鹰兔’为名的特种战术反应部队。它们全员都是经过药物和机械强化培养的调整人,听说少数指挥官还熬过龙芽物质的刺激,觉醒了灵能力。万象集团给它们统一装备了顶尖的单兵作战系统,通过实时共享感知信息,来达到周密的协同作战,这支部队就是为猎杀灵能者而成立的,在直属月民高层的静海军事承包公司序列里,是不存在于台面上的杀手锏。可惜啊,不能指望宇佐见小姐从这堆废品身上找到有用的工具了。”   “多谢你的情报。”小兔姬龇着牙推开力场盾,“不是有备而来,我还真会伤脑筋。”   小铃指指敌人来的方向:“赵将军想怎样解决下一波围攻?”   “我也有朋友的。”小兔姬使劲揉弄肩膀和手腕,“你们先按计划与工程师汇合吧。”   她往万象小队来袭的路口摸去,却正好与一个大块头撞个正着。   再次闯进来的敌人,是个身穿小型动力盔甲的重装士兵。   “Shit!”小兔姬望向身高两米多的敌人,一门装满弹链的手提式机关炮,对准了成为靶子的她。敌人肩背的储弹箱上还画着在啃胡萝卜的兔耳骷髅头。   依然躲在力场盾后的小铃,见状把手套拽下来,丢向重装士兵,摇铃在空中叮当作响,正好撞击到兔子兵的头盔,心力涟漪穿透了物质壁障,进入空白的心之海,重装战士就像成了发条停止的人偶,保持着要开火的姿势僵硬不动。   小铃周身浮动的光之铃的触须,刚窜出来就被‘灵子反制场’给压扁得似东倒西歪的豆芽菜:“赵将军,快!我控制不了多久。”   小兔姬早做出反应,甩手从大块头手里夺过那管速射机关炮。   “伙计,借我玩玩。”   那名重装士兵的脑袋,随即被比它脖子还粗的合金枪托来了记全垒打,连头盔上两只兔耳朵都飞掉了。   弹药箱哗啦砸落在地,散开的弹链在女猎兵身上缠了好几圈,成了闪亮的装饰品。   “带劲,准备陪我跳舞吧。”   她发现机关炮处于解锁状态,便调整好火控系统——两个路口的间距外,万象的后续部队已然赶到,一台开道的蟹形自律机甲,顺着墙爬行到路口拐角,炮塔转向唯一拦路的敌对者,全副武装依次启动,机甲的后方拱卫有士兵与小型自律兵器的组合,预备在机甲实行火力压制后,趁势发动突击。   感受到这只铁螃蟹周围尤其严实的灵子反制场,小兔姬不屑一顾的吐了口唾沫,机关炮内枪机回转,弹头接受膛线的亲吻祝福后,迫不及待地冲破枪管的助跑道,倾泻冲击在挡住它们一往无前的装甲板上!   留声机的乐声被盖过去。   杀、杀、杀。破坏机器浑身的每一粒金属粒子都在呐喊,激情的振动是为屠杀者伴奏的BGM。这门机关炮的设计者恐怕不会想到,它在今天成了被驯服的火龙,喷吐着非常摇滚的节奏,带着人到地狱里跳舞!   “Tell me how long has it been   Cause 5 years is forever   An youha·ven't grown up yet   You could be mine   But you're way out of line   With your bitch slap rappin'   And your cocaine tongue   You get nuthin' done   I said you could be mine   You should be!”   砖墙裂开,地板撕裂,弹痕穿过了机甲的合金板,穿过了士兵的盔甲和自律兵器的力场盾,成千上万金属弹头所汇聚的动能风暴中,卷起了被打成碎渣掀飞的战争垃圾,这群软脚虾样的敌人已无力再为小兔姬伴舞,只有疯狗似的女人在嚣张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够劲,还不够劲,再来啊!”   偷偷冒出头观战的莲子,被这一幕死亡重金属的演唱唬得胆战心惊。   “该死的战斗狂,有完没完。”她小心观察节节败退的敌人,“全是机器人吗?不对,一定有人在现场指挥。”   “注意!”莲子把手合成小喇叭,高声喊醒女猎兵,“快帮我抓住指挥核心,一定躲在这些士兵里!”   “知道啦!”小兔姬背对她傲立着,酒红色的马尾发丝,披散在猎猎硝烟热风中。   数枚榴弹击中了演舞者的立足之地。   然而她转瞬越过了榴弹爆破的火浪舞台特效,抬起一米多长的机关炮,穿梭在等离子射线与激光、钢弹的雨幕中,比跳蚤还能蹦跶,轻松愉快跳到蟹形机甲壳上,最后在死角举起机关炮,对准炮塔一顿乱轰。   横行霸道的铁螃蟹,被打得火花碎片四溅,转眼破破烂烂、抽搐倾斜,失去机能跪地。   吹散枪口沸腾的硝烟,小兔姬指间夹着一张粉红名片,扔到炮塔舱门上。   “嗯,未树酱的特殊服务,就此结束了。”   舱门忽然打开,一名鹰兔部队的战士从里面扑出来,从军服上华丽的飞鹰金章看,应该是一直玩着遥控指挥游戏的军官。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展现道中精英Boss的实力,就迎来了GameOver的下场。   干掉她的不是小兔姬。   军官被小兔姬抬脚踹到十多米外,然而他还没站稳,背后的大理石地板就被撞开,骤然跳出来的娇小魅影,一爪拍裂了战术头盔,钢剪似的指甲切入头皮,剥离脸颊皮肉,连骨骼上的金属覆膜也没能救得了他,纤细的胳膊一甩,头盖骨就被挖出来了——   无头的尸体被两条黑色的毛茸茸尾巴抽开,而尾巴的主人——猫魅族少女橙则翘着可爱的大耳朵,迈着猫步走到破机甲旁,把头骨没心没肺的当保龄球,扔向炮塔上俯视的小兔姬。   女猎兵躲开了沾满血和脑浆的头盖骨,这卖相恐怖的“球”咕噜噜正好滚到莲子面前,吓得她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快捡起来连好数据接口,不然要自爆了。】夜雨说着危险的风凉话。   “什么?这要怎么连啊!”   莲子哭丧着脸抓起头盖骨,幸好里香要她换上工人制服时,还顺便准备了手套。   入手沉重的分量和质感,分明捧着个铁球。   【呵呵,还是本小姐来吧。】夜雨一点都不淑女的发出戏弄嘲笑,“哔哔小子”里自动伸出几根数据线,弯曲着探入金属头骨内。   【真是别致的标本呢。连骨骼都替换成纳米合金了,简直和机器人没两样。本小姐在刚调到废舰城时,就着手破解当地的万象通讯系统了,多亏这支部队沿用了桐间铃瑚的特殊无线电频段,现在准备进入频道。】   夜雨小得意的情绪都要渗透莲子耳膜了。   【有本小姐当外援,你尽管为能作弊高兴吧。】   “算你厉害。”莲子不情不愿嘟哝着,尽量不去注意头盖骨的细节,特别是那两只眼洞内残留的晶状体,让她对望着头皮发麻。   这时捡回手套的小铃,也赶回来护住没啥战斗力的莲子,见她抓着死人头不放,便问:“宇佐见小姐有什么发现吗?”   “小铃先生,我正在骇入敌人的通讯系统。”莲子敷衍道,她还在思索夜雨的具体入侵过程。   “如果能摸清对方的布置,那就帮大忙了。”小铃露出振作精神的微笑,“要逃过黑暗的围捕,需要一双会寻找光的眼睛。”   夜雨也笑嘻嘻赞同:【确实,不想当瞎子就多依靠本小姐哦。】   “接通了。”莲子见破解进度完成,急忙潜入敌人的内部频道。   “各小队注意,更新资料,目标存在多名专精肉体强化的灵能者,‘天岩户’系统反制有限,避免与其正面接战,以收拢部队保持酒店控制权为优先,假定发生遭遇战,允许注射‘国士无双’B型剂,完毕。”   与指令下达同步,通讯面板上有资料包传输过来,莲子集中精力想查阅到有用的信息。   夜雨忽然以冷静到惊悚的语气道。   【喂,宇佐见,想活命快逃。】   收到警告的莲子,抬头看向刚刚打得热火朝天的路口。   她见到小兔姬还呆在炮塔上与橙对峙,眨眨眼——   战场转瞬加入了新的猎人。   ——————————————   “喂,新迦南的野蛮人,是不是都喜欢抢猎物?”   “抱歉喵,橙一直是这样长大的。”猫魅少女一脸嫌弃地舔着爪子,改造人脑液的古怪味道让她觉得恶心。   “所以戴上项圈后都本性难移。”小兔姬忍不住刻薄的酒鬼本色,继续声讨她。   橙“呸呸”吐完口水,还嘴道:“作为一个战士,你刚才也太得意忘形了喵。”   女猎兵高高扬起右脚,把一截机甲断腿往残兵败将撤离的方向踢去。   “至少兔子们被吓跑了。”   “才不是喵——”猫魅少女一脸苦瓜相反驳,“因为有更厉害的家伙来替代它们了喵。”   橙在不同楼层间一头冲撞出来的破碎通道下,身披修士服的怪影也爬了上来,她飞跃翻滚到赌场这层楼落地,右手拖拽一柄十字巨剑,剑尖划破大理石砖的尖锐噪声令人闻风丧胆。恍如踩着摇滚乐的节拍,长有蹼膜的强健双足,在地板上一步步刻印出两行触目惊心的爪痕。   眼前强敌来势汹汹,小兔姬却猛然回头,背后从破窗口涌入的红雾内,悄无声息站着形同鬼魅的女侍。   阳光透过窗口,照射在尸横遍地的走廊上,在打成废墟的赌场路口,只有四个人的背影宣告着死斗将至。   “小猫,你故意的吗?”小兔姬松开了十指,机关炮重重摔在她脚旁,“这鬼情况下惹来不怕子·弹的怪物,再糟糕不过了。”   “哈哈,橙的爪牙很锋利所以没问题喵。”猫少女舔着手背装糊涂。   与之前见人就砍的凶残作风相比,两只血族奇怪的没有立刻上前厮杀,她们像汇合的猎手一道围住了无路可逃的困兽。   那位刺杀老奥瑞斯的血族逼近两步,浸血的破布斗篷拖在她脚爪后晃荡。   “我很记仇的。”她笔直抬起手,指向橙的脖颈,“被打上血业烙印的罪徒,可是会被追捕到接受审判为止。”   橙眼神警惕地借助反光的碎玻璃,瞥到刚才右颈被吸血蛭咬伤的地方,浮现出一道深红的印记。   那是只握有十字架的手,食指和大拇指打开,手势呈现枪形,“枪口”正对准她脖子上的脑袋。   “烦死猫了。”几滴冷汗自橙的脸颊垂落,“喵,当兵的,要跟橙合作一回吗?”   “你要事后请我喝酒的话,就勉为其难了。”小兔姬“咔嚓”扭动上半身关节,“至少得用森罗上流社会难得的名酒,来冲淡那股蝙蝠的血臭味才行。”   “帮我啃掉这两块硬骨头的话,可以喵。”橙答应道,“橙对敌人以牙还牙,对朋友从来慷慨。”   “说定了。”   血族没在意她们明目张胆的勾搭,反而在胸口画十字架,做起从容的自我介绍,如果不是畸变的肉体,昭示着她身为魔人的事实,还真有副布道的圣职者派头。   “我叫克洛维,她是夕丛雾香。来自‘Soldats’的战士,黑暗圣手‘Noir’的候选者。”   “是有来头的蝙蝠呢。”小兔姬评头论足的目光来回打量她们,倏而朝女侍挤出恶趣味的坏笑,“我给的小费收好了么?以前在边境从一只老蝙蝠手里抢来的,连同他的心脏,难得的战利品哦。”   女侍把左手贴近马甲口袋,随后摊开手掌,手心躺着女猎兵此前留给她的那枚纪念银币,哪怕皮肉承受着被银币烧蚀的伤痛,也以空灵无垢的语气回应。   “这是红魔城地下叛党的邪印,我不能接受异端的遗物。”   她说完随手捏坏了硬币,封存有破魔灵气的银块,反被她的血雾融化,变成混合血水的金属毒汁“滋滋”流淌蚀穿地板。   “够狠的。”小兔姬为之咂舌。   以毁坏银币为信号,两名血族终于双手举剑,行骑士礼备战。   “Noir剑下审判之灵一律平等,但还请报上你们的名字,你们为何战斗。”克洛维似心怀尊重道,“好让我们在神前祈福,愿青龙之眼多赐予你一瞥的荣光。”   “橙。”猫少女眯起眼,神似最宝贵猫眼石的瞳孔放大又收缩,“新迦南荒野的女儿,生而为战士。”   小兔姬把双手交叉挡在身前,微微下蹲低头,四肢在怪异的拟态变化中,仿佛覆盖上钢铁的鳞片。   “赵轻婵。我是蛇的钢牙,一直在黑暗中寻找敌人。”   “很好,那么——交出首级吧。”克洛维手中剑刃翻转,冷冽邪光斩破了迷蒙的红雾。   在沉沦‘奈落’之底的人世,为攫取到生存实感而颤抖的生命们,踏上血和酒交融的祭坛,放纵自己无所畏惧的厮杀,以此升华成——取悦神的供品。   PS:嘻嘻,庆祝破八十万字哦。本章致敬永远的终结者和枪炮玫瑰! 第一百六十七章 钢蛇之牙,奈落喋血(中)   震颤地下通道的驳火,被阻挡在闭合的隔离门后。梅莉能听到自己慌乱的脚步声,失去境界庇护的她,仿佛再度陷入前段时间在空船上被“破晓天火”威胁的困境。跟随她们一同从宴会厅撤离的安保士兵,在半路逐次留下断后,最后只剩寥寥三人负责护卫阿求。   这里位于荷碧典兹地底停车场下方,她们乘坐的秘密电梯已被彻底锁死,却仍没能阻止追兵到来。深处地面百米以下,梅莉尚无法恢复被切断的境界的联系,局面之险峻大大超出她事前预估的态势,梅莉只能抱期望于奈奈的安排,少女不由揪心,莲子在这鬼地方能保证安全吗?   “梅莉学姐。”走在她左前方的奈奈,把视线后移,“你在担心莲子学姐吗?”   梅莉勉强回话,像在说服自己:“她有可靠的同伴照应,按计划撤离没问题的。”   “嗯,但学姐你还是挺紧张吧。奈奈能理解的,像娜诺卡去了红魔城后,我也忍不住担心。”   梅莉深呼口气:“奈奈,你准备怎么突破万象的包围。”   “当然有VIP直达通道啦。”即使自家酒店被一锅端,奈奈也不失自信地微笑,“这可是我准备的舞台。”   路径抵达尽头,一道宽大的合金闸门拦在她们面前。识别到来人身份,闸门自行向两侧开启,暴露出隐秘的地下机库。   奈奈带头踏入停机坪,内里停泊着两艘小型空船和若干战斗先锋艇。   而伫立在机坪中央拖车上最显眼的设备,是一台执单膝下跪礼、拥有银灰色涂装的巨型机器人。   那位曾以投影与莲子等人交涉过的酒店经理,正率领一群装备黑色机械外骨骼的士兵,列队于机器人前方,恭候主人驾临。   “大小姐。”   奈奈扬手打招呼:“嗨,麻幌,你今天的变装很漂亮哦。”   “不如大小姐璀璨生辉。”真实身份为侍奉奈奈的管家的女性,飒爽扯去身上礼服,露出同样漆黑的贴身作战衣,“‘齐格弗里德’号已做好启动准备,请大小姐试驾。”   “这是不久前才运到兵工厂的试验机。”奈奈转向梅莉,双手叉腰,娇小的身影在军队和雄壮机甲映衬下,气魄十足。   “我的专用座驾哦,奈奈不是灵能者,只能靠装备来自保了。”   原来这架机器人,是一套大型动力盔甲。   梅莉短暂愣神后,才想起在战机实操课上,奈奈的成绩名列前茅。   翰伯顿家大小姐沿着扶梯,轻快爬上机甲,舱门扫描过驾驶员的生物特征后自行打开。   将身体嵌入控制舱座内,奈奈熟练地解锁权限。   “那么开始吧,我想打一场别致的高尔夫了。”   血色闪光灯洒落在银灰的金属巨人轮廓上,停泊装置全部解除,机甲自休眠中启动,姿势豪迈地直立而起。背部收拢的辅助翼形装甲次第展开,机甲从拖车平板上升,悬浮至半空,压倒性的威风凛凛,宛如一尊钢铁的天神像。   女管家来到梅莉和阿求身前,微微鞠躬,摆出引导手势。   “城主大人,赫恩小姐,请上船吧。”   “稍等。”阿求回身面向机库门。   一片死寂的通道中,忽而传来诡异振翅声。   一团五彩斑斓的幽影穿过机库门,扑落到她右肩上。   梅莉认出是那只阿求饲养的金刚鹦鹉,它不知经历了什么,才回到主人身边,歪头用沾染血污的喙和爪,懒散地清理着鲜艳凌乱的羽毛。   “司礼,来找我吗?”阿求爱怜地安抚宠物,“真是辛苦你了。”   鹦鹉以夸张而冷淡的尖嗓音吵嚷。   “司礼很开心,很好吃。”   盯着鹦鹉和阿求相处融洽的身影,梅莉由衷生出某种毛骨悚然的违和感,这只大鸟直率地说着人话,却听不出有丝毫人性。   “我们走吧。”阿求不再迟疑踏向空船,梅莉犹豫着落后几步跟上。   若非灵感境界被压制,她将会亲眼看到——   回溯至前来的路上,封锁的电梯和隔离门全遭到猛烈破坏,被某种来势极为凶狠的东西贯穿,随处可见惨不忍睹的屠场,断后的安保士兵,以及追击的万象机械化部队,全沦为散落在这死亡通道的残渣。   断肢遗骸,一如被怪物啃咬得面目全非的饲料。   ——————————————————————   假设以“哔哔小子”加载的V·A·S·T系统为标准,莲子觉得自己迄今为止的行动,能收获的各项评级,除了“战术撤退”能拿及格,其它都是不入流的水准。   诚如夜雨嘲笑,她只是个孱弱的玩家,离开己方灵能者的庇护,只能当活不过三集的炮灰。   但她宁愿承受着生死无常的压力挣扎,也不要当只会逃避的废物。   “被巨浪驱赶的小鲨鱼,不会埋葬在狂风暴雨中,可一旦停止游动,它就死定了。”杰叔说过的话犹回响脑内。   在决定是否来荷碧典兹前,梅莉其实曾劝她留在‘赞巴尼’号上,可少女思前想后,下定了决心。在这怪物遍布的大绿海,无数普通人哪怕匍匐在烂泥里,也要寻求一线生存的可能,自我放逐到森罗高墙外的她,终究要面对现实注定的磨难,不必依赖梅莉,也要顽强的从中活下来。   而现在,就是不得不闯过的难关。   ……   因为血族杀手加入,八楼赌场的激战彻底扩大化。   那是让莲子连头都不敢回的凶险战场,以杀戮为生的魔人们,会撕碎一切能碰到的事物。   她只能晕头涨脑紧跟小铃逃往更高层,一路还要避开巡逻的自律兵器,尤其怀里还抱着一个滑腻腻、能够把她炸上天的机械头骨,简直连恶心的感觉都要吓没了。   “她们两个能应付吗?”   莲子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边跑边关注迫在眉睫的危机。她可是目睹了那只吸血鬼与橙战斗时,近乎不死之身的强大,心里实在没底,能保障撤离计划不受敌人破坏。   “我在红魔城待过,很清楚血族的可怕。”小铃冷静回答,“灵子反制场对它们的削弱不值一提,只有我方被大幅限制。这是万象集团精心准备的猎场,如果杀手真是大名鼎鼎的‘Noir’,恐怕赵将军也难从她们手上占便宜。”   “要想办法解除反制场吗?”莲子领会到小铃的意图,“该怎么做?”   “先找到里香。”小铃分析道,“我们要集合力量破坏反制场,最重要的是让赫恩小姐恢复能力,如此就给阿求增加了一道可靠的保险,只要她没出事,局面还能稳住,不会让废舰城整个落到桐间铃瑚手里。”   莲子咬牙察看‘哔哔小子’上显示的立体建筑图:“就快到汇合点了,怎么里香还没动静?”   那位参与监造荷碧典兹的首席工程师,事先就把酒店的详细构造图发给了她,约定在作为防火层的十五楼汇合。   “在这儿等她。”小铃悄悄打开楼道口的安全门,往外察看了会情况,“里香很聪明,知道该怎么保全自己。”   莲子终于能休息喘口气,她背靠墙壁蹲下,开始梳理对局势的判断。   【Rain小姐,你有什么看法吗?】莲子打算先听取旁观者的意见。   【欣赏别人在杀机四伏的兽笼中演出,是个有趣的节目。可宇佐见,你的表现要是不那么蹩脚,我还能更开心点。】   夜雨的垃圾话,恶心了她大半个逃亡过程。要不是为了获取必要的场外援助,莲子一点也不想招惹这自大善变的小恶魔。   【特等席的位置很舒服吧。】莲子克制着摔掉手里头盖骨的冲动,【Rain小姐,你再高枕无忧,也是被锁住的看门狗,我虽然在为生存挣扎,却也在努力跑向自由的路上,大家遵守协议,是为了各取所需,我不断过关,才会对你有价值吧。】   【哼,不期待你能履约。被当虫子一脚踩烂前,多给我找点乐子,也算能发挥点你匮乏的价值。】   【听着,Rain,我没空和你吵架,既然你是独当一面的根源使,就请提点有用的意见。】   夜雨还是高高在上的冷漠口气:【这个联邦走狗不是给你说了吗?】   【Rain,敌人通讯里提到了‘天岩户’系统,就是支持‘灵子反制场’运作的设备吗?】   夜雨反问道:【‘天岩户’,你应该是日裔,了解过故国的神话吗?】   【……你是指太阳神天照藏身的岩洞吗?】   莲子对此略有所知,因为梅莉对战前各国历史文化颇感兴趣,大学选修课之一就是民俗志与神话研究,她跟着听过几节,虽然日本列岛大部分沉入海底,但那八百万神灵之国的古旧故事,却仍于流落世界各处的幸存者后代中口耳相传。   【如果情报没误差,‘天岩户’便是封号为‘思兼神’的月之贤者,所研究的对灵能者防御系统,目前还在测试阶段,只有月民贵族的高层才能授权使用。】夜雨解释道,【假如赐予灵能者超人力量的龙芽象征太阳神,那‘天岩户’便是隔绝太阳与尘世联系的壁障,把灵能者关入黑暗深处,阻断其力量来源的‘盾’。】   【但是橙和血族杀手都能使用能力啊?太阳,天照——】莲子思路里灵光一闪,【难道这套系统针对的是根源使?】   夜雨那边没吭声,莲子继而推测道。   【如果‘雏蜂’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培养出你们这样的人造根源使,那必然会有相应的限制手段,生物、医药学发达的月球,研究人造根源使的进度不会落后森罗,恐怕‘天岩户’系统便是试验工程的副产物。‘灵子反制场’作为针对根源系灵能者的鬼牌,你不可能没了解。】   【不错。】夜雨这次倒是很爽快地承认了,【所以‘莫比乌斯’和奥瑞斯,都被从BOSS强行降格成小兵级,相比之下,血族和鹰兔部队在反制场中受限不大,可以充当迷宫里的强大怪物——要打破桐间铃瑚布置的僵局,你得让自己这方的棋子脱去枷锁。”   莲子终于明白——灵梦和白警长为什么会在这关头失踪了。作为究极的龙芽生物,哪怕被锁在灵子反制场的兽笼里,面对她们的拳头,这个‘天岩户’也只是个纸糊的笑话。不管夜枭一伙在背后如何玩弄阴谋,制造出荷碧典兹今日的演出效果,桐间铃瑚本身的筹码远远不够坐庄,她与阿清,只是众多幕后黑手推举出来的沉迷豪赌的赌徒,难怪不被森罗放在眼里。   但发生在荷碧典兹的赌局结果,对森罗有何利益?奈奈她们又安排了什么后手?   最重要的——真正的坐庄者到底是谁?   少女愈发不寒而栗。   算了,现在不是关心这问题的时候。   【只要梅莉能恢复能力,万象就不足为惧。】莲子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必须为挚友做些什么的冲劲,加热了她的血液。   【喂,Rain,怎样才能瓦解‘天岩户’?】   夜雨此时语气,似已逐渐淡去看戏的兴致。   【很简单,摧毁重要节点,让这张原本天衣无缝的网出现漏洞。可敌人不是会坐视你行动的乖乖兔。我给了你打开牢笼的钥匙,是直接跑掉,还是和万象军队在笼里死磕,你打算怎么干呢?】   莲子一时默然,在这场吞吃人命的游戏里,她本没有余力逆转局势。   然而少女却充满了决心。   【我会摧毁节点。】   夜雨接下来的毒舌,意外没听出往常冷嘲热讽的态度。   【真是有勇无谋,‘莫比乌斯’根本不需要你去为她拼命。能作为普通人从‘雏蜂’计划里脱身,你其实足够幸运,为什么不安心管好自己,非要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你一定没有朋友。】莲子不自觉扬起嘴角。   【哼,谁要那种注定会失去的廉价慰藉品呀。我虽然很喜欢给头脑发热的傻瓜泼冷水,但也浇不灭你那野火般冲昏头的勇气。宇佐见,但愿你能一直幸运吧。】   夜雨断开了通讯。   莲子知道,场外援助已中止。   她只能团结在场的同伴来开拓出路。   宇佐见莲子不能总拖后腿,对吧。   少女给自己加油鼓劲。   手捧的头盖骨还在提醒她——   这是个怎样血腥疯狂的世界。   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正下方楼道忽然传来异动,一支万象突击小队,逐层搜索到这来。   莲子刚避开他们的射击角度,却见到上一层楼梯口,不知何时下来一位贵宾打扮的陌生女孩,她身穿雪白编花连身纱裙,额前刘海梳的两束金发,如一对灿烂的利刃交叉,澄澈胜似冰湖的蓝眼睛看过来,跟匕首般凌厉的视线直刺心脏。   “是敌人吗?”莲子顾不上暴露了,急忙警告同伴。   然而女孩没表现出攻击意图,只是扶住木制扶手,向赶回楼梯间的小铃以右手行礼。   “特使先生,这边交给我。”   小铃望着她标准的军礼,沉默颔首,转背示意莲子跟上,向防火层内部绕去。   “这边也有敌人!”   刚跑到工具间附近,一群带有荒月标志,在走廊天花板、墙上爬行的白色机械蜘蛛,密密麻麻拦住了她们去路。   小铃及时推走莲子,闪开激光束的集中狙杀。她们躲在走廊拐角处,特使先生哪怕拳脚并用,打得虎虎生风,踩碎地砖当投石,砸飞不断扑上来的机械蜘蛛,却拿越聚越多的“虫群”没办法。   眼见她们要被逼回原路,“虫群”中央所在的通道内侧墙面,被轰然爆破,势若熔岩喷薄的怒焰碎石潮,单方向淹没了机械蛛群。   烟尘扑面席卷中,一道莲子眼熟的人影跳出墙面炸塌的大洞,她手持狂舞的动力锤,挥出苏维埃式的真理打击,砸在面前还要扑腾翻身的机械蜘蛛腹部,这只讨厌的金属害虫,由外到内彻底接受了一次物理杀虫法,再起不能。   “里、里香?”莲子咳嗽吸了满嘴灰,惊喜交加到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朋友,还好吗?”扛着大钢锤的里香,摘下防毒面具朝莲子含笑挥手。她身后涌出那群跟来讨债的工友,然而原本专业的维修工们,却全员完成天赋树改造,简直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狂暴工兵,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于是转眼链锯轰鸣,打桩机突突、燃烧瓶乱飞,把剩下的自律蜘蛛,打成了满地报销的破烂零件。   “我们解锁了保安室,不愧是荷碧典兹,好东西真TM多。”   大爆粗口的废舰城总工程师,就是这群狂暴工兵当之无愧的首领,周围没人敢接近她抡锤子抡出来的攻击半径。化身战斗拆迁工的里香,连动力锤的电量都耗尽了,最后旋身借离心力把大锤一掷,几只机械蛛顿时被砸扁进墙内,出了口恶气的她,撑着膝盖吐舌狂喘息,“是时候让兔子们的屁股,尝尝咱工兵的厉害了。”   莲子还没从得救的喜悦回神,清剿完机械蜘蛛的工兵们就向她端起枪,少女吓了大跳,却立马意识到是背后出了事,转头才发现那位刚帮她们挡住追兵的金发女孩,正穿过烟幕轻飘飘走来,从她手里缴获的万象制式武器和那件白裙子上沾染的血花硝烟痕迹来看,暂时不用担心那个方向会有敌人了   “喂,这是谁?”里香朝莲子努努嘴,手握“莫洛托夫鸡尾酒”随时准备点火。   “拉莫斯小姐。”来人却像掐准了她的心理警戒范围,止步提醒,“请管好你的手下。”   “你认识我?”里香皱眉回问,这位女性看外貌是典型的斯拉夫人,与她父系的血脉同种,那种军刀一样凌厉坚硬的气质,让她产生了天然好感。   “我和赵将军属于同一支部队,负责接应特使先生。”   里香顿时没好气道:“原来你也是钢铁兄弟会的大头兵,早说嘛。”   小铃早有准备迎上去:“请问是寇蒂中尉吗?”   得到女孩的肯定答复,她认真强调问:“援军在哪里?”   然而中尉告知的情况,却让这位联邦特使不由皱眉。   “万象集团封锁了上城区的全部要道,我们兵力有限,不能主动爆发冲突,特使先生请跟我前往上城与旧城的北部交界处,兄弟会在那儿设立了临时据点。”   “不行。”小铃斩钉截铁道,“万象集团的行动,必须得到制止,这是我以全权大使的立场做出的判断。”   她以命令口吻道。   “拜托寇蒂中尉协助我们,解除灵子反制场,保证城主和相关人士能撤离。”   “我会遵守您的决定。”寇蒂握拳按在胸口,这位貌似比莲子还小的少女,全然褪去了弱质纤纤的伪装,相比小兔姬的玩世不恭,她作为军人的气质,比在冰天雪地里冻硬的泥土还强固。   “你这样的女孩,实在不该要上战场的样子。”   里香却不爽地嘟哝着,她向背后的建设互助协会全员望了一圈。   “那小铃你要怎么办,把计划说出来吧,情况允许,我们都会照做的。”   小铃通知莲子道:“宇佐见小姐,请调出十五层的构造图。万象集团在这一层布置了大队兵力,明显有重要的目标需要守住。”   “小铃先生推理得没错。”莲子放大“哔哔小子”投影的光屏,指示一处被红线标明的区域,“我入侵了万象一方的内部通讯系统,这层楼存在灵子反制场的重要节点,摧毁它是目前最有可能实现的致胜方法。”   “里香,反制场屏蔽了我的心力波纹,要仰仗你的人来充当攻坚主力了。”小铃转头盯住工兵少女,征求这位建设互助协会扛把子的同意。   “事不宜迟。”里香用力招手,再次戴好防毒面具,“大伙准备最后一搏了。”   在莲子确认完目标区域的情报后,里香率领着分配好进攻任务的工兵队,与占据防火层大厅的敌军进入交火状态。   虽然现场没发现鹰兔部队的踪迹,但装备精良的万象佣兵,依然把这群临时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只有新加入的队友寇蒂中尉,能有效在敌军阵线上撕开缺口。   “看到那装置了吗?毁掉它就能让笼子出现缺口。”里香一眼就发现了万象集团之前到处投放的古怪机械。   大群士兵和自律兵器拱卫的后方,有根合金圆柱体撞破了玻璃墙,斜插在地板上,顶端转动的天线,以完全绽放的花苞形态展开,整个像只特大号的“金属花瓶”。   “可恶,他们的火力太猛了!强攻会损失很大。”   在工兵队受阻不得寸进时,敌人阵地附近破损的玻璃幕墙外,却忽然出现了她们始料未及的身影。   那是一身猩红舞裙猎猎飘飞的小兔姬。   她在楼外的罡风中飞跃,注意到盘踞这一层的万象部队,小兔姬异化为利爪的双臂,从爪心到肘背,全被恶心激增的瘤块覆盖,迅速塑形出数不清的硬质肉刺,形同尖刀利角!而被破烂连身裙遮掩的胸口肋部,更不断迸裂冒出密集的骨质刀片,她双臂势如长鞭挥甩,尖刺、骨刃化作炮弹齐射,飞袭向毫无防范的敌军!   于是窗边分布的自律兵器和士兵,全被她身体碎片分化的武器扫荡了一遍。尤其是被割裂的人体,从伤口开始蔓延,血肉组织全在刹那间向外膨胀,因骨骼和肌肉的全面溶化而解体,短短数秒内就成了一具具腐坏的无骨标本。角刺、骨刀的攻击范围,飞速扩大覆盖了万象防线,却在里香这方阵地前止步。   莲子本以为要头破血流的硬仗,却以敌军被单方面一扫而空告终。   人体溶解成蛋白质渣的腥臭刺激直冲脑门,她“哇”一声干呕出胃酸。窗外神兵天降的小兔姬,向她挤出一个穷凶极恶的笑容,继续回头和两只长蝠翼的怪人打成一团,向防火层上方转移战场。   “天啊,刚才那鬼东西是小兔姬吗?还有橙?”望着遍地被裹在作战服里的人肉团,里香差点以为自己吓出幻觉了,“都打到这来啦!又不是在玩跑酷,这群妖魔鬼怪!”   “快处理掉节点!我们好跑!”莲子强忍难受提醒她。   比她们更快一步的是寇蒂中尉,在小兔姬这架人肉武装直升机的屠杀停下后,这名同属钢铁兄弟会的军人,便冲入对面瓦解的阵地肃清了残敌,而“天岩户”终端装置搭载的小型自律兵器,也被女中尉一轮精准的点射打掉。   “这东西要怎么弄坏?”莲子跟里香来到“金属花瓶”前观察。   “交给专业的来。”里香胸有成竹,擂打着制服上鼓鼓的工具口袋。   “有时准备些小道具挺管用的。”她从口袋里拿出两盒标注不同口味的口香糖,“这两种口香糖,分别是特制的黑索金味与塑胶炸药味,把它们黏在一块,再加上一点钨合金粉当助燃剂。新鲜的爆炸口味就出炉了。”   “你今天吃的口香糖,混着这些东西吗?”莲子马上脸色煞白,想离里香远远的,鬼知道她身上还携带了多少非法危险物。   “嗯,当然不是,盒子是分开的,要不要来一块。”里香又掏出几块核子可乐味的。   “算了吧。”莲子就此对口香糖有了无法消除的心理阴影。   里香剥了块抛到嘴巴里,开始动手安装炸弹,她把一天存下来的口香糖渣,全部裹好黑索金味和塑胶炸药味的“糖块”,粘在“天岩户”节点装置的外壳上,又在上面给面粉团加香料般洒满一层钨粉。   “你们找好掩体啊。”   莲子还没找到地方,工兵们就一瞬间躲得不见人影了。   安装完可怕的爆破玩具,里香拉着莲子缩到二十多米外一堆闲置的实木家具后,从衣兜抽出一支试电笔——莲子定睛一看,笔内部构造竟然是根雷管。   里香摁下试电笔的开关,反手向节点装置抛去。   试电笔远远呈抛物线落下,笔尖正好刺进一块口香糖渣。   抱头蹲防的莲子,被爆炸冲击震趴了,一只皮制沙发翻滚着砸在她背上,痛得说不出话。   “天岩户”节点被炸得破烂不堪,甚至因为地板垮掉,大部分构造体沉入底下一楼,于烈焰焚烧、电火花“噼啪”中,顽强的没停止运作。   “真结实啊。怎么办?炸药储量不够了。”里香抬头察探完情况,继续翻找工具箱,“让我看看还有派得上用场的吗?”   “不用找了。”   莲子阻止了里香的行动,爬起身,捡起掉在面前的合金头骨。虽然失去了生命特征,但头骨内置的智脑系统,依然保有维持战士尊严的手段。她与这个兔子军官闪烁着绿光的电子眼,进行了最后的对视,忽然觉得大家都同样可怜。   “对不起,还请你帮个忙。”   少女拔掉了连结头盖骨的数据线——那双只为履行命令而观察这世界的电子眼珠,笼罩上哀艳的深红。   自爆装置再次倒计时。   “安息吧。”   向着熊熊燃烧的“金属花瓶”,莲子果断扔出了一记人生中最有力度的垒球。   脆弱的家具掩体分崩离析,少女们在爆炸火浪的冲击中奔逃扑倒。   将龙芽之光与此世隔绝的“天岩户”,终于出现了有机可乘的漏洞。 第一百六十八章 钢蛇之牙,奈落喋血(下)   荷碧典兹豪华的斗兽笼,关住了四头狭路相逢的怪兽。   来自森罗的“鬼神姬”——橙,出生于新迦南荒野上,历经了严酷的物竞天择试炼而长成的魔人,反而是怪兽中最正常的存在,这只狡猾的小猫,特意避开此前被她惹怒的刺客,拿看上去弱许多的女侍当对手。   她天赋的爪牙与战斗意识,不知跨越多少战场磨练,使得橙面对披着人皮的异形时,也能不落下风,只有在驱赶变幻无常的血雾或判断到攻击敌人要害的机会,橙拳脚上才会短暂燃起灼灼灵火,这帮她在灵子反制场的高压环境下,极大节省了体力消耗,其灵能控制精度之高,临战经验之丰富,愈发凸显其作为战士的老辣。   与神出鬼没的血族交战,这名猫魅族中的翘楚,单凭纯粹的体能,就能跟得上她们速度,灵巧性甚至更胜一筹,她此时双爪都戴上了合金指虎,来抵御血族的大剑,既缠住了能自由操纵血雾的女侍,又故意时不时吸引克洛维的怒火,帮临时队友干扰敌人行动。   名为“克洛维”的血族,所带来的压力,主要被小兔姬承受。   屡次袭击橙无果,大半边脸都被暴突的血管和淋巴腺占据的克洛维,压制住肉体全盘邪化的冲动,把精力集中于应付眼前强敌上。   两人都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屠夫,她们的强大是死亡也无法降服的强,当旗鼓相当的猎杀者针锋相对,过往屠戮生涯于其命运中累积的血业,化作山崩海啸般的杀意气旋在两人周遭激荡,足以逼疯任何亲身陷入这争斗气场的普通人。   象征骑士荣光的十字剑,烙刻上亵渎的邪印,于血雨腥风中挥舞,剑风简直如没有尽头的潮汐,冲刷着人体作落叶飘零——女猎兵在这血光滔滔的百连斩中忽闪躲避,终于等到稍纵即逝的破绽,她与一记当头砍下的斜劈错身而过,抓向克洛维持剑的双手,此时血族再想收剑已来不及,眼见小兔姬两爪匕首似的指甲,要刺穿皮肉扯断其手腕,血族却冷静得早有准备似,紫红色的发丝似一团钢线扭动,反过来纠缠向敌人手臂。   小兔姬反应不遑多让,就要被长发缠上的手臂表皮,瞬间覆盖住层层密集坚硬的鳞片,挡住试图钻入其血管内吸血似的锋利头发,然而血族隐藏的杀招不止于此,克洛维持剑的手腕剧振,被遮掩在斗篷下连接着剑柄的一条锁链,重重甩出抽在她正脸上。   小兔姬吃痛发出闷哼,猛抬右脚尖踹穿敌人腹部,腐蚀出一个恐怖的血窟窿,但这伤口却随即被血族诡异的再生细胞反扑填补回去,她的脚掌前半部分反被吸血蛭吞掉,转眼吃了大亏的小兔姬,扯出受创的脚后仰跳开,与挤出残忍冷笑的克洛维陷入对峙。她低头按住被铁链抽得肿胀裂伤的脸,指缝间血如泉涌。   哪怕相隔十数米,在两人四周呼啸回卷的剑风,仍未散溢平息。小兔姬捆扎发髻的丝带,承受不住剑压被割裂,长发飒飒披散在身后,纷乱如浸血飞蓬。   “喵,你要撑住!喵呜?”   指虎落到剑刃上成雷霆轰鸣,橙凭借一套组合猫拳逼退敌人,每记冲拳都灵火鼓荡,吹散了扑来的血雾。她借机拉近与小兔姬的距离,想给同伴援手,然而落到猫魅少女的红外夜视眼中,小兔姬身上进一步发生了异变,这变化比起她体表长出鳞片和角质层,更为荒诞怪异,甚至显得滑稽而可爱——两只血管分明的薄薄长耳朵,在她头顶上冒出来晃悠。   这可不是装扮兔女郎用的道具。   “喵呜,橙不知道,你还有兔魔人的血统啊。”   橙忍不住打趣,可惜战斗时的她,表情失去了平素的天真烂漫,完全称得上是狞笑:“这气味,是猎头兔一族吗?”   女猎兵霍然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病态无神。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有这个绰号。”   半截右脚掌已再生为兔脚似毛茸茸的利爪,她舔去脸上淌落的鲜血,暴露出在他人前竭力隐藏的面目。   “不止是兔子吧。”克洛维冷酷如霜的神情,也出现一丝动容,她轻轻扬手,甩开吊在胸前的蝎尾辫,“原来我们要审判的,也是一名被贬斥下界的月之后裔。”   “我们都是一样的。肮脏的血脉,被肮脏的勾当吸引到这。”除去头顶两只兔耳,小兔姬现在的模样,完全和血族杀手酷似,青紫色的粗硕血管似蜈蚣爬满脸庞,双眸中邪血沸动,淹没了瞳孔的形状,寒光于唇间闪烁,源自森森獠牙。   “嘿嘿,必须承认,再怎样讨厌自己是个混蛋杂种,但杂种也有杂种的好处。”   在她们打着同类间的交道时,橙也立刻反应过来。   “日行者!隐藏得真深喵。”她没想到这个临时队友,竟会是如此珍惜的生物——被从月上流放的堕天之民,和兔魔人中最强战斗种的混血!   橙只不过分神刹那,血雾就再度聚合围困住她,猫魅少女旋身抬爪,掌中指虎格住背后横劈的巨剑,与雾气中突兀现身的女侍陷入比拼力量的僵持中。   “臭蝙蝠,你的偷袭没用喵!”橙龇牙怒目,五官因过度用力而狂躁扭曲。   “堕入血之宿业的战士——”那名女侍埋头贴近,眼神空洞的和橙对视。有若清冷迷梦遮蔽的血腥瞳孔,与剑刃流转的邪光交相辉映,“愿黑暗圣手能救赎你。”   “想让我当那把剑的血肉生祭喵?”猫魔人眸中灵火盛放,似星飞电转,来抗衡“血雾”的魅惑,“太狂妄了,橙要把你们生吞活剥!”   话音未落,她双爪推开剑刃,身体在半空后翻的同时,下足飞踢出重重残影,与女侍回击的鞭腿碰撞在一块,周围空气一时因被震动撕裂而爆鸣!   四只怪兽的混战,从东侧走廊打穿墙壁,穿越昏暗的赌场一直打到西边,留下满地血雾腐蚀的痕迹和破碎的大厅,战士们存在的证明,是黑暗中不断绽放的血花,黑暗中致命的利爪和钢牙!   “换场!”   小兔姬厉声咆哮,她与克洛维交锋的气压,犹如风暴冲碎了整条廊道的钢化玻璃,冲击波呈地震扩散,地砖乃至墙面都被撕裂掀飞,硕大的冲击波横贯楼层,日光直晒进场,活跃于昏暗中的狂兽们,再度暴露在光明下。   橙与她眼神交换,领会了队友的意思。猫魅少女与敌人互换一脚,借后飞之势摆脱十字剑的绞杀范围,从楼道破口翻出去,向更上方楼层躲避。   小兔姬也毫不犹豫跳出八楼外,血族杀手急追而上,四道魅影紧贴住大楼外墙飞闪纵跃,装饰墙体的雕像纷纷破坏,玻璃飞溅,碎石如雨,荷碧典兹华丽的主楼彻底成了伤痕累累的斗兽场遗址。   如果说橙是猫一般灵巧的借力攀登,那肢体畸化为异形利爪的小兔姬,则非常粗暴,靠四肢贯穿墙体,又交互拔出,像在玻璃山崖上跳动的四足兽魔。   两名血族背后展开鲜血凝结的膜翼,优雅扑打盘旋着,带起她们在血雾鼓动的强气压中上升,血雾化成了遮阳伞似的厚重屏障,连太阳直射也无法奈何她们。   恢弘的钢琴曲环绕建筑主体扩散着音波,琴音替代了某人的歌喉,以瓦格纳歌剧标志性的咏叹,为她们的激战伴奏,怪物们在空中交汇的节奏、厮杀的颤音,犹如织入旋律、不断升腾的和声,自傲的宣扬属于它们的战斗舞会!   在一层层上升攀爬过程中,众多包围住大楼的自律飞行器,好几层楼盘踞的万象士兵,都在发现窗外缠斗的她们时集体开火,子·弹风暴交错闪烁的轨迹,让她们的凌空舞蹈愈发大胆刺激,舞者的风姿更加“热情洋溢”!   路过十五楼时,小兔姬正好看到莲子、里香一行在与万象部队交战。   她心血来潮想搭把手,正好借克洛维抽打来的铁锁一荡,身体诡异滞留在高空,从体内分裂出密如飞蝗的骨刃、肉刺,只是凌空进行了三十二圈芭蕾转体的时间,就把整层楼内外的敌军地空部队尽数剿灭——哪怕是有机械外骨骼护体的士兵,也全被溶解成黏满地板的烂泥。   弹指间帮盟友解决了麻烦,小兔姬哈哈大笑着继续向上攀升。   仰仗肉体超卓的跳跃力,她始终压制着血族在外墙上前进,一如聚光灯下领舞的头牌舞者,最后靠连续踩踏本来要把她拍飞的十字剑刃,第一个冲到顶层俱乐部,撞碎玻璃幕墙闯了进去。   “嗯?发现好东西。”   她入侵的竟是一间私人藏酒室,这位徜徉战场的淑女,毫不忍耐如鱼得水的喜悦,扑向酒室中央,身上倏尔射出无数细枝状开叉增殖的触手,如一根根活着的吸管插穿酒瓶。女人胸口承受电击般强烈鼓动,心脏堪比抽水泵、驱使着大树根须形的触手汲取养分。   闭目享受着甘醇酒液在体内冲刷的快感,只是短短十多秒,小兔姬就喝光了储酒室里的顶级窖藏。   “你太贪杯了喵。”橙的身影也破窗而入,她在空中被血族击退倒飞进来,砸烂不少酒架,翻滚几圈后四肢伏地,靠指甲死死抠住木地板,泄去冲击力回归平衡,“不过橙以前没发现喵,你除了是邪化生命使,还是这么可怕的‘奇美拉’。”   “恶心对吧,只有酒精才能麻醉我想吃人脑子的欲望啊。”小兔姬死力按住胸口,发出满足而无奈的呻·吟,收起自体内血管延伸出的触手群。她明白橙在指什么——自己体内混合的两种血脉,无论是臭名昭彰的猎头兔,还是被月之神明诅咒的血族,都是废土上举世闻名的食人种。   她转身面对收起蝠翅跃入的血族杀手道。   “好啦,继续下一回合吧。”   “不懂节制的罪人,我们并非不能体谅你。”克洛维冷酷地歪头打量她,毫无体谅之意地猛挥右臂,手中十字剑震荡出重重叠叠的波纹,横扫向小兔姬,“但这把剑可是禁欲主义者,酒鬼的血不会受它喜欢的。”   “是吗?”小兔姬指甲尖抚上红艳如血的唇,“明明喜欢得想我死吧。”   她双臂骤然弹出两把骨刃,切割出千百道刀气汇成的风暴与剑压轰然相撞。   橙和女侍也再度加入混战,猫魅少女卖了个破绽,拼着右耳朵被砍掉一小截,把女侍踢飞向小兔姬。   “接球喵!”   “传得好!”小兔姬转身与飞来的女侍以拳对爪,而拳头上又长出一支尖角,贯穿了女侍的手掌。   女侍握住她的拳头不放,小兔姬又把左爪扎进她心口,克洛维的剑光近乎同时追击而来,从手肘上方斩断了小兔姬的双臂,断掉的手孤零零插在女侍手心和胸口。   名为“雾香”的血族都没动手去拔,从伤口分化流窜出的血液触手,就融化吞食了这两截断臂。   克洛维甩动骑士剑柄上缠的铁链,锁住了想逃开、变成断臂维纳斯的小兔姬, 她又以女猎兵为中心,拽着锁链环绕跑了几圈,最后怪力一拉,让自己猎物再也无法挣扎。   在两个怪物使力拔河时,吃完手臂的女侍,从大腿内侧拔出一把手枪,瞄准小兔姬的脑袋。   克洛维恢复了胜券在握的面瘫脸。   “雾香也很擅长用枪的,好好尝尝吧,我们处决同族用的破灵魔弹。”   女侍果断扣动扳机。   “可惜,打偏了呢。”枪声微响,小兔姬冷静偏过头,子·弹只刮断她的头发,   “什么!”克洛维被同伴的异常吸引了注意。   女侍全身剧烈摇晃着,手枪掉落地上,血雾明显在混乱急躁的波动着,甚至凝聚出实体性的形状,无数张扭曲的雾气人脸和触手在哀嚎挣动。   “雾香!出什么事了!”克洛维放声尖啸,趁她分心察看同伴的情况,小兔姬身体做出诡异蠕动,像条柔软无骨的蛇虫,从锁链织成的铁茧中脱掉一层皮般钻出来。   “吃坏肚子了吧?”脱身后的小兔姬已然衣不蔽体,可这无妨她得意的大笑,断臂处平滑的切口,被肉芽裹覆缠绕,重新生长出手臂的雏形,“我可是很记仇的,谁叫你们的身体,动不动就要吃人家的肉。”   “我体内的龙芽组织,能释放独特的灵能辐射,来刺激细胞进行极致分化和增长,因为会变丑,副作用强得难忍受,所以我很不愿意用,但说实话,这能力还挺实用的,至少喝了这么多年酒,我练出了点本事,能在体内提纯酒精。”   克洛维回头泄恨挥出的剑刃,来不及追击逃得远远的小兔姬,她只能神色忌惮地盯紧形似急病发作的同伴:“你到底干了什么?”   “只是帮禁欲主义者了解酒精的美妙而已,扎在她心脏上的断爪是空心的,除了装着我的血,还浓缩了我刚才喝下去的所有酒精饮料。”   小兔姬把一只空酒瓶踢到女侍脑袋上,一副谁也拿她没办法的女流氓本色。   “小姐,这个特大号的针筒注射爽不爽啊。”   眼见猫魔人想趁机痛打落水狗,克洛维只得放弃小兔姬,拦住橙保护同伴。   “刚交战我就看出来了。这不是她原来的身体吧。”   一直等右爪再生完成的小兔姬,抬脚勾起一把万象士兵的步枪,接稳后向女侍扫射。针对灵能者肉体的特制穿·甲弹,打得那披人皮的恶魔周身海葵似的血液触手,跟通了电一样抽搐猛颤。   “本体是那团雾,只是依附进一个临时容器,所以在阳光照射下行动比你迟缓。现在她体内发生了剧烈的溶血反应,血雾也失控了。对刚被改造成吸血鬼的体质来说,我的血混合酒精,可是比银和太阳光还要猛烈的毒药啊。”   克洛维咬牙切齿,却被橙死死缠住,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当活靶打成筛子。   “再给你多点小费!”小兔姬甩手抛出颗手雷。   女侍想要扑倒滚开,结果还是被爆炸生成的耀眼火环波及——那是枚白磷弹,引燃了摄入太多酒精的肉体,让她变成了人形火炬。   “雾香!”   克洛维任凭身体多处中拳,拖着血花爆裂的身躯,冲到同伴身边,毫无犹豫抱住火焰中扭曲变形的人体。她眼露极地寒冰般的杀意,注视小兔姬的同时,身体也融化为大股粘稠血流,两名血族的身体轮廓竟瞬间融合在一起,化为漂浮于半空中的巨大血泡。   小兔姬看明白了血族在做什么:“跟同伴融合,分担减轻她的痛苦吗?”   女猎兵捡起血族掉落的手枪,对准球状血泡打光了剩下的破灵魔弹,然而血泡表面的红雾,却凝结成坚硬的茧壳,就像排斥异物的细胞壁,连猎杀血族专用的圣银弹头都无法穿透。   橙大声怪叫跳到空中,一脚抽射把血球踹飞,撞破重重墙壁门道,不知飞到多远去了。   凭借机智狡诈的战术,勉强获胜的小兔姬,从裙下摸出绑在大腿内侧的便携酒壶,皱眉抿了口。与两位“Noir”候选者的交战,很久没这样拼命使用能力,让她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发抖。   脚下地面忽然传来震动,察觉到楼层下方发生了什么,小兔姬大大舒了口气,开始解除异化形态,两只兔耳朵也缩小消失,缓解肉体因战斗造成的过度负荷和紧绷感。   “看来我的同伴还挺努力的。”   笼罩荷碧典兹的灵子反制牢狱,终于得到削弱。   然而她却无法高兴起来,因为这也意味着——   “喂,小猫咪,要不要和我一起搭个便车。”   危险的预感让她走到破窗边缘,边从内衣里掏出一枚口红,向着天空发射了颗耀眼的红光信号弹。   从顶楼这个角度,她能看到大半个荷碧典兹的动向,此时外围布防的万象空军,正分出部队向南侧突然出现的两艘小型空船发起追袭,很快与护卫船队的动力盔甲和先锋艇进入交战状态。   小兔姬还没观察清战局,就猛然回头,在她红眸中倒映的骇人景象,是一股淹没整条走廊的血潮,正咆哮翻滚而来!深海高压般沉重暴烈的灵波,化作能把一切拦路者碾碎的巨浪,众多血液塑形的恐怖骷髅像在血潮中沉浮,而在最高处的浪花上,隐隐可见克洛维与雾香的半身轮廓,犹如一尊血铸的双子女神像。   “不愧是热风的快递员,来得真及时。”   在俱乐部快要被血潮吞没时,小兔姬冲橙使了个眼色。   她倒退数步,猛然冲刺,跳出在血潮压迫中哀鸣的大楼!   迎面冲来的一艘先锋艇上,红发少女娜琪娅美把油门踩到顶,在要撞到大楼前一个急拐弯悬停,刚好接住跳楼的两人!   血潮紧咬着她们冲出大楼缺口,冲碎整面玻璃墙,堪比硕大无朋的血腥食人花,盘踞在大楼顶端绽开。变化狂涌的血浪是盛开的花瓣,追逐先锋艇向天空蔓延的无数血流是花蕊,仍然据守在附近的万象空军甚至全遭殃及。在涌出大楼的血潮要铺天盖地压下时,先锋艇再度喷射向苍穹飞跃,简直如冲出巨浪阴影、颠簸上升的冲浪板,随时可能倾覆,却始终在血潮追逐中被浪头抛到更高,直至飞上云霄!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谢幕的火焰   娜琪亚美驾驶她的红色先锋艇,从拟态成食人花的血潮巨浪中冲出来,试图捕食猎物的血流,死咬纠缠在先锋艇喷薄的尾焰后,如赤色彗星拖拽出一道长长飘洒的彗尾。   少女双眼映照的晴空,已失去早间澄澈。在娜琪亚美认知中,不管多美丽的天空,最终总会狰狞变色——飞行器冒着浓烟坠毁,人们在风暴火海的斗争中死去,上升的热气流扭曲了空海光辉,白云尽染余烬,这是人类踏足天空后才会出现的悲壮背景。正如下方随风低语的城市,蒙上一重重硝烟烈焰的帷幕。   隶属“赞巴尼”号的王牌领航员,冷静操纵座驾,摆脱了杰克的魔豆长藤般不断攀升的血盆巨口,闯入混乱的空战中穿插,俨然是一把斩破云空的尖刀。   刚完成极限跳楼的小兔姬,正死死抓住后座护栏,而橙则抱紧她的大腿吊着,一起望着脚下沸腾的血潮终于失去后力回落。   两个亡命徒翻身跃上后座,像晒干的咸鱼般躺倒,任凭先锋艇耍马戏盘旋驰骋,划过被曳光弹和云爆撕碎撼动的穹庐。   先锋艇绕着大圈避开万象空军的追踪导弹时,小兔姬正好鸟瞰到大酒店后方的码头,穿着蓝灰色工人制服的一行人,占领了一艘两栖气垫船,冲破敌方船只的包围圈驶离了港口,沿着运河扬长而去,沿途的闸门、汽船都拦不住她们,只留下一路火花劲爆的航迹。   “千音铃她们也撤离了。”   小兔姬换了个舒服的倒座姿势。   “邮差小姐,麻烦你送我去北边。”   “感觉还是被那两个杀手放水了喵。”橙趴在尾箱上回过气来,懒懒甩着尾巴,比起战斗时的凶暴模样,简直判若两猫。   “小猫咪也察觉到了啊。”小兔姬从胸衣内掏出一瓶红酒,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顺手牵羊的战利品,拔出木塞惬意补充着酒精。   “她们打得够认真了喵呜,但绝对没把我们当必分生死的敌人。”橙小心摸着脖颈,血手烙印留下的刺痛让她不由龇牙,“不过被那两只蝙蝠盯上,总有方要成为猎物,橙很期待下一场对决喵。”   小兔姬也深以为然,毕竟她体内流淌的恶之血,有一半可属于血族,那两个秘党的杀手非常可怕,凭战士的直觉,她也知道对方留了手底牌,还没到打出来,赌局就提前结束了。   小兔姬对杀手的真正目标存疑,但也无意深究,毕竟她有更迫在眉睫的任务要完成。   前方那两艘从荷碧典兹逃出来的武装飞船,正在大肆轰炸灵子反制场的终端,吸引了万象包围网大部分的火力,却没有哪支兔子部队能拦截住其动向。   “那么小猫,再见了。”   当先锋艇越过其中断后的空船上方时,女猎兵飞起一脚把橙踹下去。   猫魅少女捂着屁股朝她恼羞成怒大叫。   “臭酒鬼,给我记住喵!”   小兔姬没有回头,只朝后比了个中指,留给今天发生太多惊心动魄之事的荷碧典兹。   后方追逐她们喷涌出大楼的血海潮汐,逐渐消散退去,被血潮卷入吞噬掉的万象飞行器,沦为一只只被腐蚀透底的机械标本,纷纷自高空砸落。最后顶楼正对着太阳的残破落地窗边,只剩下两个chi·shen·luo·ti的人影,远望着先锋艇化为光斑离去。   血雾飞离了女侍的躯壳,温柔地环裹住克洛维,被她附身改造的人形容器,如失去灵魂的信徒跪倒匍匐在阳光下,化为阴燃散尽的余灰。   克洛维表情无悲无喜,捡起掉落地面的十字巨剑。   “接下来,该迎接最后的试炼了。”   ————————   奈奈在苍穹中闪耀的“齐格弗里德”号,把一片连环爆裂的敌机群甩在背后,降落在专门断后的空船正上方装甲板上。   她操纵座驾伸出机械爪,接住从天而落的猫魅少女。   “橙小姐,辛苦啦。”她用内部通讯频道进行联络。   “奈奈小姐,橙要奖金喵呜,很多很多奖金喵!”一脸凶残相的猫魔人少女,顿时变成死缠烂打的讨薪人员。   “这个还是请去找阿求小姐吧。”   奈奈甩动机械爪把橙抛落到机甲肩部,随后自隐藏武器舱抽出一根棍状装置,棍头安有古怪的金属圆环,启动相应火控系统后,在环内凝聚出白炽的、急剧放大的能量圆球。“齐格弗里德”号以打一发高尔夫的姿势,解除了力场保险,挥甩金属棍,把能量弹飞旋投射向后方追击的敌军,一群汹汹来袭的无人机集群瞬间消融在电离后的闪耀云团中。   在一艘冒烟解体坠落的敌军战舰上,刚完成单兵突袭的女管家以血肉之躯飞跃撤离,正好降落在“齐格弗里德”号旁的甲板处,任凭强气流轰鸣刮来,除了一头长发外,岿然不动。   “麻幌,定制这台试验机时,莱恩福尔特公司的工程师,对我要求加装的一些功能很莫名其妙,但至少他们收了钱,还是肯办事的,这支高尔夫球棍打起来手感真棒!”   造型宛如屠龙巨神的动力盔甲支着球棍,俨然一副茶余饭后打高尔夫消遣的精英气势。可望向不断收紧的敌军包围圈,奈奈颇有点无奈。   “但这么多敌人全要奈奈处理,会很累的。”   “大小姐毕竟不是专职战斗的武者,没必要贸入敌阵。”女管家劝导道,“请交给后援吧。”   她话音未落,自远方地平线发射来的光炮,横贯整个空域,在万象自律空军密集的战斗机群中,犁出一道虚空的壕沟,远远消隐在天际。   被光炮切割到的机械,无论有多么坚固厚重的装甲,都成了云海中殉爆的烟花。   防线已然洞开,为奈奈的船队指出了逃离战场的空荡荡缺口。   “哇!”奈奈一副大惊小怪模样,“总部安排接应的人还真是暴躁啊,麻幌,你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吗?”   “大小姐。”女管家却见怪不怪,“我从‘鬼神姬’退役前,听说新一代来了许多怪物,尤以‘雏蜂’计划出身的为代表。”   躲在肩部装甲后偷懒的橙,眼见“齐格弗里德”号的红眼珠转向她,猫魔人打哈哈道。   “确实很吓人喵。不过麻幌前辈,橙和科学部门可不是一路喵呜。”   “娜诺卡也被要求和一名科学部门的鬼神姬同行吧。”奈奈不愉快道,“幸好她那边有史托卡和拉菲守护,否则我还真不放心她。”   主仆俩议论纷纷的超远距离狙击,的确来自某名鬼神姬。   顺着光炮留下的痕迹,跨越小半个城市动荡中的风景,能见到一座天线塔上摆放的PTRD反qi·cai狙·ji·枪黑洞洞的枪口。发热冒烟、甚至激绕着紫光雷电的枪管材质,不属于元素周期表上任何一种金属,狙击镜在太阳刺眼的光斑中闪烁,被遮挡在绿色战术目镜后,能遥隔五公里以上距离捕捉到目标的,是一双冷漠无波澜的眼瞳。   “不愧是现任黑之死神。”一直冷眼旁观的三眼乌鸦道,“我还真搞不清你继承了什么能力呢。”   苏芳沉默不语,一如面罩上闭口的骷髅头。   她在光屏打字发起报告。   【掩护‘天官’和‘炼金士’安全撤离,我的任务完成了。】   少女手扶的反器材步枪分解为细小的泡沫似结晶,在阳光下绚丽蒸发。   这位全身笼罩在漆黑风衣下的神秘少女,从数百米高空的天线塔顶端一跃而下,落入周围高楼上万片玻璃反光映射中,就此消失无踪。   原地只留下一只歪倒的千纸鹤,被风吹向云端。   ————————   摆脱敌军纠缠,全速疾驰的空船旁,忽然拉开一道隙间。   “梅莉学姐,要走了么?”   还待在机甲上望风的奈奈,发现了隙间后引人注目的倩影。   “是的,虽然脱离了灵子反制场,但我还是感知不到莲子的情况,必须尽快去看看。”   梅莉以灵感境界向“齐格弗里德”号传达能识别的电波。   “嗯,学姐,计划的发令枪就要扣响了,希望你能好自为之吧。”   下一刻,没再使用电波,梅莉的声音直接清晰的透过大风和装甲,回响在奈奈耳内:“奈奈,你们和万象,到底是要争夺什么?”   察觉到这位好脾气的学姐也动怒了,奈奈却还是从容不迫地回答。   “梅莉学姐,政治舞台上的斗争,就和经商一样,靠的是演技和实力,打赢的前提是信息差,虽然桐间铃瑚一时吃掉了好多棋子,但也到此为止了,我们森罗同样有它无法触及的迷雾,现在要弄清的,或许就是天上那帮观察者的动机了,说到底桐间铃瑚只是一个小角色,某位月贤的代理人之一,她下了这么大赌注,动机和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奈奈也很好奇。”   梅莉得到的依然只是敷衍,飞船在高楼广厦的玻璃钢筋之海中穿行,很快就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那奈奈你的目的,茶会上和我们讲的,是真心的吗?”   奈奈没正面回应。   “我可是从蔻蔻、亚丽莎还有魏丝她们手里,夺到了与你们同一个区域实习的机会呢,梅莉学姐,不管未来的局势多难,尽全力证明自己吧。”   梅莉探出的半边身影,再次融入隙间内,用迷乱的色彩遮蔽了面孔和轮廓。   奈奈的暗示很显而易见了,她口中冒出的三个名字,就是安保区这一代权力继承者中最优秀的几位,加上奈奈,代表了森罗未来举足轻重的势力。   一张坚不可摧的环在沉梦之森外围合拢,象征着科学部门推广灵能科技战略的助力。   是啊,潜龙兵工厂,那样庞大的工程,又岂是只有奈奈一家参与进来呢。   奈奈一直在试探自己和莲子的态度,或许也是想窥视她和莲子在这张环中所承担的作用吧。   “你也保重。”梅莉最后的道别散落在风中,“希望我们还有能开心喝茶的一天。”   “学姐,再见了。”   奈奈在“齐格弗里德”号内躺好,睁大眼望着密不透风的舱顶盖。机甲响应主人心意,挥动机械爪告别。   飞船在掠过一座宏伟大厦的阴影后,与船在空中平行高速移动的隙间,已悄然闭合。   ————————————   时间稍微向前回溯。   在小兔姬她们摆脱血潮时,攻下了防火层的小铃这边,也找到了逃脱的办法。   “要从这里下去吗?”莲子傻眼望着才被工兵们布置好的紧急防火通道,这条完全由充气设施打造的逃生之路,简直向九十度垂直坠下地狱的单行道。   “就当玩一回刺激的滑滑梯吧。”   里香朝她的人马摆手指示。   “大伙排好队。”   眼见工兵们一个个把自己当传送带上的货物,莽撞冲进逃生口,连小铃也毫不犹豫钻进去,莲子只得捏着鼻子跟在里香屁股后,一头往里跳了。   在一番天旋地转、途中不知撞到多少缓冲气垫的惊险滑落后,她终于冲出上百米长的充气通道,在草皮上连滚几圈摔个嘴啃泥,却最终躲开了血海和爆炸。按照事先预定的计划,大家向酒店港口边全力冲刺。   所幸这里万象部队并不多,面对一群杀红眼的暴力工兵,还有小铃和寇蒂中尉两大先锋开路,都被当废品站的破铜烂铁轻松处理掉。   全员无伤突破到码头边,发现正好停泊着一艘两栖气垫船,码头和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失去意识的水手。一团幽蓝色的鬼火灵光,忽然从船上飘出来,飞到莲子眼前,驱动蓝火的是一只身穿海军制服、顽皮笑着的小人儿。   “针妙丸?”莲子和里香都惊恐莫名,小铃摇响了系指尖上的铃铛。   “快感谢本大人呀,咱给你们准备了闯出地狱的船,来玩一场比赛吧。”   ——————————   阿清站在酒店主楼背部气派的大露台上,观望里香带头冲破港口的防线逃走。   一只兔型自律兵器正投影出铃瑚脸色阴沉的全息像,向她兴师问罪。   “我叫你摆平他们,不是把人全干掉。”   “这不是您乐见其成的吗?铃瑚大人。”阿清无所谓道,“所有异己都铲除得干干净净,您那边带走的软脚虾也更容易屈服吧。”   “哼,你能承担后果就好。为了替你扫清路障,我损失了四支鹰兔小队,他们是万象集团最珍贵的兵人,值三百万月币一个的出厂价,可别浪费我拉来的这笔投资。”   铃瑚虚幻的影像随之熄灭。   阿清向身后行军姿守候的鹰兔指挥官道。   “零七号,拜托追上那艘船。”   指挥官领命而去。   阿清收回追寻里香远去的视线,也转身从这尘埃落定的舞台上离开。   没过多久,一场大火烧遍了荷碧典兹——为反逆者清洗罪行,为野心家送上谢幕的火焰。   这场喀耳刻的狂欢,终究有少数幸存者逃离,但绝大多数人却成了盛宴上的祭品。   还有一位被遗忘的囚徒,在吞噬牢笼的火湖里徜徉。   夜枭终于演奏完她的曲子。在“天岩户”的深渊破裂后,她周身便浮绕着光织起的五线谱,其上飘扬的每个音符都在为少女的心声共鸣。   夜枭十指流血,双眼掩藏于面具后,灵魂随旋律流转而摇曳。   余音震颤中,穿着黑蔷薇礼服的笼中鸟骤然消失。   只有黑与白间渗入殷红的钢琴键盘,和孤单座椅上,飘落下几片漆黑如墨的断羽。   ——————————————————————————   “赫恩小姐看来对我已有隔阂,刚才还想邀请她继续做客,被拒绝了。”   “在荷碧典兹差点成为‘笼中蝶’,吓到学姐了吧。”   飞船后舱的私人包间内,端坐沙发上的阿求,正与奈奈进行视频交谈。   “你和她聊了些什么?”   “都是些同学间相互关心的话。”奈奈不以为意转移话题,“我还要去接收东南财阀的资产。之前在桐间铃瑚那吃了闭门羹,现在可不能让万象集团吃独食啊,就算让那只兔子吃下去再吐出来,奈奈我也会丢面子呢。”   “我的新任财务长,去吧。”阿求怡然微笑,“去你真正的战场上,可比在这击落几艘玩具有用多了。”   “城主大人也是,大家都有各自的棋要下。赢得胜场的关键,在于谁能掌控奥瑞斯财阀,影鳄和他家的小魔女,就劳驾城主解决了。”   阿求没再作答,她的棋盘不是谁都能看见的。   奈奈断绝通讯后,任凭窗外战火连天,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身为棋手的孤寂。   阿求将指尖埋入鹦鹉司礼乱糟糟沾血的羽毛,阖目冥思。   【这就是你要做的吗?】亡父的幽影仿佛在妄臆中徘徊于背后向她质问。   【木已成舟。】阿求不露声色地驱赶走这源自记忆深处让她嫌恶的残渣。   在飞船彻底驶离上城区前,少女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荷碧典兹,那投入使用不过短短几小时、用于埋葬东南财阀的豪华棺柩,在战火中竖起燃烧的墓碑。   【里面的鱼缸都毁了吧】,少女如是想,及至她能俯瞰到的整座吸引豺狼虎豹前来的兽笼的下场,也早在落成前就已注定。   她随即把荷碧典兹抛在脑后,专注于梳理怀中宠物的羽毛,对这场牵系无数人坠向命运迷网的血宴付之一哂。   PS:之前把这本书的片段给别人看,被鄙·视了。嗯,严重打击自信,只有大家的间帖能安慰我啊,至少让作者菌知道这本书还有几个忠实的读者在看吧。 第一百七十章 死亡船赛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来自半空发光小人的注视。那瞪圆到占据小半张脸的双眼,仿佛有一个混沌的磨盘,把饥渴欲念和欢愉磨成噩梦的原料,连通人心无底的深渊,满溢莲子无法理解的恶,刺激得她毛骨悚然。   少女明白在此登场的针妙丸,绝非陪她们度过一段冒险旅途的小人儿,其内在乃梅莉那晚在旧水厂遭遇的怪物——名为“天邪鬼”的心灵术士,也极可能是将她们拽入大绿海的争斗漩涡、设计一系列惨剧的元凶。   在刚进荷碧典兹讨债时,就有蜃鬼侵扰了建设互助协会的清彦叔,给莲子留下不祥的心理阴影,随后果然发生了政变惨案,而现在这位卑鄙的幕后黑手,在她们即将逃出生天的关头,挡在了面前。   一想到自己迫降沉梦之森后,就一直置身如此阴险残忍的恶徒耳目中,莲子就由衷感到后怕,但现在她必须抵抗住负面情绪腐蚀,不在这小怪物眼中暴露精神上的破绽。   “你还要玩游戏吗?”清越的铃音,编织出温柔坚韧的音波之网,呼应小铃的语气节奏,掷地有声,也抚平了莲子惊骇的心潮。“今天这一切,还没让你满意?”   “千音铃,上次多亏你,让咱体会到活着的实感啊。”小人眼珠中搅动起黑白纠缠的涡旋,“咱好久没那么痛快过了,所以来回礼了。”   “少啰嗦!”里香暴躁质问道,“灵梦和白警长出啦什么事!”   小铃果断制止她上前:“里香!”   莲子咽着口水缓解紧张感——里香不该这么冒失啊,建设互助协会的人马恐怕还不清楚现状,如果他们听到连废舰城两位守护神都下落不明,肯定会动摇军心。里香难道是关心则乱吗?   “千音铃,别光顾着安抚别人,你学生苏芽的下落不想知道吗?”天邪鬼嘻嘻坏笑,她那副我行我素的笑脸,也犹如活过来的面具,象征某种邪恶的符号。   小铃不为所动:“你只是要玩场游戏吗?”   “没错啦,今年绿海斗船大赛没有举行,本大人想补足这个遗憾哦,虽然还有一连串好戏在等着你我,但在咱彻底满足前,起伏的波澜绝不能停止。”   里香深呼吸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要拒绝吗?咱可是有人质。”小人在风中旋转倒立,手指里香背后人群,“就是他们,不想让在场普通人被杀菌一样消灭,就来赛船吧。”   “里香。”清彦叔拖着步子从工兵堆挤出来,他脸色铁青、眉宇未摆脱虚弱,神情却格外强韧机警,连蜃鬼的折磨也不能摧垮这块钢铁。“别忘了协会约定的准则,尽管把我们当工具用,今天来的人没一个孬种。”   “大家。”里香斩钉截铁道,“我不会相信这鬼家伙,却也不会丢下你们。”   “放心吧,船上没装炸弹,燃料也充足,只要你们肯参加,我也不会危害在场任何人。”天邪鬼转着圈,扬手兴奋道,“这是一场公平的游戏,赌上性命来换性命。”   她小如飞虫的身影,俨然主宰了局势。   “你们的选择呢?万象的追兵就要来了。”   “千音铃”的音波扩散横扫过码头和气垫船,小铃手中出现印有现场画图的书页,她瞬间阅读完昏迷船员们的集体记忆,“船没问题。”   “上船!”里香招呼工兵们,带头踏上甲板。   她闯入驾驶室打开操纵设备,临时船员们已高效分配好工作。窗前运河宽敞的航道,指出的前进之路,绝非一帆风顺。   “很好,我来讲解规则。”天邪鬼自得其乐的声音笼罩全船,“终点是通往北方隔离墙的检查点,河段将会有众多障碍,真正的勇士必能想办法突破,手段不限哦。”   气垫船发动狂飙,愤怒的巨浪淹没了天邪鬼的心力防护壁,小人怪笑着飞上高空,像一只蜻蜓紧跟气垫船的航迹追上去。   这艘船刚把航速提高没多久,莲子一行坐“玄爷”号驶入上城时,沿途见到的武装巡逻船队,就如嗅到腥味聚集起来的鲨群破浪而来。   “朋友,绿海斗船大赛正式开始了。”天邪鬼分外陶醉道,“这里聚集着沉梦之森全部悍不畏死只为取胜的强手,而你们是众矢之的。”   “敌人来了?”莲子啃起拇指甲,郑重观察环绕过来的船队。   “一群水匪恶霸。”里香满脸不屑,“奥瑞斯家就是沉梦之森最大的水匪窝,这些赛船手都是影鳄爪牙,死亡赌船赛的常客,但现在怕是都被阿清收编了。”   “里香,直接冲过去。”小铃抬手举起摇铃,金色的音波散若光之涟漪,化作心力盾墙护住全船,挡住了枪火炮弹的狂风暴雨。   “看来我们成了冠军赛的彩头啊。”里香一转船舵,“开什么玩笑,老娘才是明星赛船手。从现在起,这艘船叫胜利号!”   莲子已经能看清围拢过来开火的敌船情况,上面穿着打扮怪异,满脸涂抹油彩战纹,留着各色朋克发型的暴徒们,虎视眈眈要把她呆的气垫船撕碎,少女感觉闯入了一群在进行水上狩猎的野蛮人部落中。   众多专为杀·戮和竞su改装的赛船马力全开,发动机战吼齐鸣,咬在被标记成大猎物的气垫船旁,燃烧瓶、鱼叉、动力锤一波又一波乱飞,火力越发凶猛,若非小铃第一时间张开心力场,恐怕几个照面全船人就沦为落水gou。   里香掌舵的气垫猛兽一头撞入钢铁的群鲨中,心力盾波纹涌起,化作力场武器挤压着靠近的赛船,在船上负责布防的工兵,也果断抓住时机展开交火,弹药混在浪花里卷起火与浪的瓢泼大雨,整个河段瞬时沸腾,一派群魔乱舞。   “前方是闸门,要从上面的岗哨打开!”里香放缓船速提醒,“必须清理掉船闸上的敌人!后舱有先锋艇!莲子拜托你了,帮我领航,摧毁所有能见到的障碍设施!”   少女临危受命来到后舱,当她刚坐上一艘墨色先锋艇,广播里又传来“天邪鬼”的声音。   “宇佐见莲子,这可是特地为你准备的主角位置哦,好好发挥吧。”   “宇佐见小姐。”   正在愣神的莲子一回头,接住把扔向她的爆矢手枪。   “蔻蒂和你一起。”已换上水手服的少女中尉,亮出一把缴获的万象制式光束枪,“这是兄弟会的武器,希望你能用习惯。”   莲子点头收起爆矢手枪,她只见小兔姬用过,威力非常凶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驾驭住。   少女戴好头盔,合下防风镜,先锋艇冲出船体,长驱于运河风波上,后座严阵以待的队友,就是她运载的人形大杀器。   “第一道闸门。”莲子闪电掠过高耸的船闸,在一票举枪乱射的敌人群中,投放下毛子女中尉。   把守船闸的暴徒们,顿时成了猛虎爪牙下哀嚎的绵羊。   闸门不到一分钟就被寇蒂中尉打开,莲子再度驾驶先锋艇越过闸墙边缘,接住跳下来的女军人。   她开着先锋艇把追击的敌方子弹远远抛在背后,只有天邪鬼一路的解说嘲讽怎么都摆脱不了。   “莲子选手真是干得漂亮,但面对前方挑战加剧,她的杂技到底能玩多久呢?”   摆平第一扇船闸,莲子继续察看从废舰城官方系统“绿坝”调出来的运河地图。   这条运河是与影帆港连接的主要航线,沿途布满奥瑞斯财阀的势力,形势险峻复杂,她们经过这扇闸门后,就要路过几家废弃砂石厂。里香刚操纵气垫船急拐弯驶入这一河段,便有一条采砂船横在运河道拦截,上面的暴徒们架起火炮正要开火,站上船头的小铃,只向前方蓄力打出一拳,拳风光芒耀射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将数百吨重的采砂船从中央硬生生扭碎折断,而里香竟然就直接开着气垫船从船残骸上越过去!   之后无论是砸下去的吊机臂、漂浮防护带、防范水生兽魔的电网,在小铃大显神威的拳风前,简直如漂在水上的浮萍落叶被扫荡而空,叫从河道上方俯瞰这一切的莲子目瞪口呆。   “风铃苑有这种暴力教师,难怪养出的学生都难招惹。”天邪鬼的嘲讽照旧喋喋不休。   就这样,一骑当先的先锋艇,无坚不摧的气垫船,将整条运河搅得天翻地覆,这是历届斗船大赛也极为罕见的激烈战况,如果现场有赌客关注比赛,怕都会把赌注下在她们身上吧。   当气垫船驶入一片造船厂旁时,河道上漂浮着大片刺鼻的黑油,藏在两岸船坞里的暴徒,现身用喷火器点燃了整片水域。   “我们换条路,走泄洪渠!”在彻底陷入火海包围前,里香就调转船头向建立在一座立交桥下方的河渠入口开去。   莲子收到信号,也及时抢在胜利号前面赶到泄洪渠入口。   “这里果然也有障碍!”   “是水雷。”寇蒂中尉提醒道。   在这条河段口的防护网后,影影幢幢飘浮着不少可怕的铁疙瘩,鬼知道这段连接着下水道的黑漆漆的河段,究竟扔下了多少危险道具。   “交给寇蒂吧。”   女中尉再次表演起兄弟会一脉相传的暴力枪法,光束如精准的手术刀刺入水雷阵中,设置在泄洪渠的水雷都被提前引爆,连防护网全都炸开震碎了。   在整条泄洪渠陷入地动山摇前,里香就操纵“胜利”号一路撞碎波浪,撞开残留的障碍物。闪耀金光的船在黑暗桥洞中冲出来,顺着分洪的斜坡滑入下一条河道,她得意吹口哨的声音也顺着通讯线路响起。   “哈哈,这条运河就是建设互助协会挖出来的,所有建造的设施都连结着我们的牵绊,论河况有谁比我们更熟悉吗!天邪鬼,你太小看工人的力量了!”   “哦,既然吃下了开胃菜,那么接下来的正餐,还有觉悟吃下来吗?”天邪鬼不怀好意回应。   坍塌的立交桥,成了最有效的地形杀,拦住了后续追上来的武装赛船手们。   然而更大的威胁却接踵而至。   前方是一道将不同高度水面的河道分隔开的船闸,必须经过升船机运送才能通过。   而这时后方却有一支极具压迫感的敌军整齐咬上来。   那是万象集团的先锋艇编队。   仿佛四支箭头狂飙穿梭,洒下迅猛密集的火网,是之前那群赛船众完全不能比的攻势。   小铃的拳风难以追上敌方的踪影,在高能粒子束和集shu·zha药洗礼下,象征她坚韧内心的心力护盾也摇摇欲坠!   “带我过去。”   刚打开升船机的寇蒂中尉跳回莲子座驾上,毫无犹豫做出决定。   莲子咬牙主动靠向万象的先锋艇编队。   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闯过硝烟火云,她连领头一骑的荒月标志和07编号也看得一清二楚。   那名领头的鹰兔军官,全身各处都在闪耀火花,无数子弹在虚无中搅拌出金属风暴,却根本看不见枪的踪影!   发觉莲子接近,四支箭头呈弧形分散,将少女单骑包围在中央。   “成功的诱饵啊。”天邪鬼揶揄微笑,“有没有人会赌你多久被吞下去呢?”   二十米!莲子知道不能再继续接近了,反而要立即闯出它们的包围圈。从鹰兔军官周身释放的子弹,在空中高速撞击弹射,宛如能撕碎天宇的钢砂风暴,弹痕轨道完全不同于一般枪械发射,导致莲子要躲闪都极其勉强,被卷进去瞬间就会被击坠!   寇蒂中尉射出的粒子光束,击中左侧鹰兔军官的僚机,全被一重透明护盾排斥开,莲子认出那是力场装甲!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啊!她今天算对这群机械兔子产生精神阴影了,而能解决一整队鹰兔士兵的小兔姬,到底是多么可怕。   少女忽然有些想念那个不着调的女猎兵。   “你多保重。”这时后座的寇蒂忽然拍拍她肩膀,在莲子骇然视线中飞身跳出去,这个宛若雪原之花的冰山美少女,疯狂程度比起小兔姬都不遑多让,她竟然趁敌军发射出一轮追踪导弹,判断出每一枚导弹的轨迹,宛如踩着小石子过河,踩住一枚枚导弹跳跃过数十米,当头扑在左侧那架敌艇上,撞飞上面的敌人,夺走了先锋艇的控制权!   万象编队剩余的机体,眼见升船机快完成工作,开始逼近船闸。   “它们要炸毁承船厢!”   莲子看出了鹰兔编队的目的。于是她操纵先锋艇转向,与后方一架万象先锋艇并驾齐驱,试图干扰它对升船机的攻势。   那架先锋艇变换目标,想先解决莲子,却被少女刁钻的飞行角度带入战术上的误区。   另一边,当承船厢刚刚抵达闸门顶部,里香便开着气垫船直接往前冲。   在气垫船从闸门顶飞跃而下的千钧一发时刻,承船厢就被领队的万象先锋艇击毁,轰然砸向河道。   莲子驾驶先锋艇正好路过闸门下方,她故意绕到敌机前方,减速让敌机追尾,然后再瞬间加速急拐弯,少女这番举动极其冒险,稍不慎就是失去平衡成无头苍蝇坠落,但她成功了,而敌人却因毫厘之差,被翻滚砸下的承船厢拍苍蝇般压中沉入河道。   “干掉一骑。”莲子振奋精神,还剩两骑!   气垫船此时已驶入正常航道,已经能眺望到远方隔离墙的阴影。   一直为战斗紧张的莲子,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为什么梅莉还没来,我早通知她了。”   “想等好朋友来救你吗?没用的。”天邪鬼不知何时飞近她身边,“只要我在你这,就能干扰她的感知和电波,等你朋友找过来,也得一段时间了。”   “真可惜啊,如果她在,这点危机都不算什么吧,你如此渴慕梅莉,那么想成为她,拥有她一般能力吗?”   “天邪鬼!”莲子咬牙加大油门,甩开这只恶心的飞虫。她知道不能再回应,这紧要关头绝不能中对方的精神陷阱。   【夜雨!看够了吗?敌人是零七号,帮我锁定她在万象网络的ID!】   没能阻止气垫船前进,鹰兔指挥官转而锁定了莲子,导致少女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躲避子弹组成的切割网,如果不能干扰对方的战斗系统,根本没法打。   这时寇蒂中尉驱动先锋艇,从侧后方冲向敌军领队。她座驾的力场装甲忽然被敌方自动解除,随即遭左右两侧的敌机夹击,中弹爆破为一团火球,但寇蒂中尉凭借超人的反应,提前腾空而起,借助惯性冲力一刀劈开力场盾,把领队的整架敌机劈成两段!而敌军指挥也凌空跃起,身上的外骨骼装甲像钢之鹰的羽翼,带起浅葱色的军大衣在空中飘旋!   寇蒂依附在半截先锋艇残骸上借力猛跳,抓住另一架靠拢过来的敌方先锋艇,死死吊在车座边。被她盯上的鹰兔士兵单手掏出光剑,与同样单手持剑的寇蒂一上一下交锋,少女一边保持平衡不被甩落,一边精妙的使用激光军刀招架敌人的突刺,她刀术比起小兔姬粗暴凌厉的手法,更为优雅利落,就像比赛场上专业的剑客,在苦战中渐渐挽回颓势,最终跳到后座居高临下俯视着敌人。   血肉之躯的少女,与接受过精密外科手术改造、半人半机械的超级肉体,都蕴藏着顽强至极的战斗意志,足以支撑她们在两百米高空展开不死不休的缠斗。   而最恐怖的敌人,却落到了莲子后座。   少女猛然回头,两人面对面对峙,兔魔人浅葱色的短发,已因空中烈烈的硝烟燎黑。   莲子早掏出爆矢枪指向对方脑袋,而对方的子弹也随时可能从虚无中射出。   “你部下要死光了!”莲子忽然大声嘶吼,“值得吗!”   这位ER指挥官的感官链接共享系统,已将最后一位同伴的败亡信息传达过来——执行追击任务的鹰兔小队,除去她,已然全军覆没。   她口吻冷淡,一如程序化的电子音。   “你们是可敬的战士,我的名字叫清兰,只是月之暗面的尘埃。”   “夜雨!”莲子豁出一切尖叫。   那位潜龙兵工厂的看门人,终于是回应了她的请求,一条指令跨越遥远的电子之海,在眼前敌人的脑内起作用。   敌人外骨骼上的力场装甲骤然解开。   怎么可能!鹰兔军官的身姿仿佛陷入惊骇而僵滞。   莲子手握的爆矢枪同时开火,装满高爆zha药的弹头,在敌人脸上猛烈开花,轰碎了内部坚固的金属构造。   兔魔人被冲击从先锋艇上掀落。   莲子见到敌人的残破面甲下,暴露出半只鲜红的机械眼。   “很抱歉,我们都是战争的消耗品。”   电子音仍然响起,在半空中飞坠的敌人,身边泛起无数虚无波纹,密密麻麻的火箭弹穿透虚空涟漪,追踪先锋艇袭来,如此之短的距离,已来不及做机动闪避。   纵使莲子竭力加速,先锋艇尾部仍然被爆炸火浪吞没,机体平衡系统失灵,莲子在天旋地转中见到的,是将上城区与旧城一分为二的高墙。   重力方向是蜂巢状堆叠的屋宇。   “终于到了。”少女脑海转着解脱的念头。   先锋艇跨越运河与城墙,在滚滚浓烟中坠毁到铁皮打造的“蜂巢”下。   远眺着先锋艇被鹰兔指挥官击坠,天邪鬼爽快地咂咂舌:“夜枭也快到了吧,该去回收我们可爱的宇佐见小姐了。”   享受了整个比赛过程的天邪鬼,满脸愉悦地把目光转向身下的气垫船。   “真是一场惨胜啊,你们这样大闹,花几个月时间准备,用来阻挡白莲教从水路入侵的防线,无疑空门大开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逃亡、流浪,环绕渴望的高墙   “老规矩,每人限领一份,别乱来,逼我们用枪。”   密密麻麻的帐篷堆和钢板房附近,特意留出来一片开阔地带,几辆重型卡车开到这卸下货物,武装人员把守在厚重的集装箱旁,箱门打开,里面装满罐头、药物等救济物品。   衣衫褴褛的难民们,早早在排队等待领取食物,还有医疗机器人在给人群进行检疫、诊治。这些难民们大多是被战火和兽潮驱赶到废舰城来的,苦苦跋涉,一无所有,因为城内处于戒严状态,不允许被放进城,连当廉价劳动力的资格都没得。   “大人,行行好,求求你。我还有孩子饿得走不动了……”   正带着手下们发放赈灾食品的流氓头子“虎鱼哥”,望着跪地乞求的女人满脸冷漠。   “滚开。”他一脚轻轻踢开女人,把自己只吃了一口的罐头,盖好扔到地上,“这里只有半个罐头,我吃不下,本来想喂狗的,给你了。”   “谢谢,谢谢,我孩子有救了。”女人扑向罐头捡起搂在怀里,仓皇向四周打量、扭头就跑。   望着女人踉踉跄跄的背影,虎鱼哥抬起下巴,示意左近一个手下跟上去。这是为了保障多拿了罐头的女人安全,如果她说谎,她遭遇的也将是一次深刻的教训。   见现场没显露不稳定迹象,虎鱼哥转身向己方阵地走去。   难民营位于城北的隔离高墙下,绵延数里,夹在旧港口巢城与新城区高墙之间,人群密集如蚁。   相比墙内繁华的“新上海”,墙外的旧城区,才是他们严酷真实的人间。   虎鱼哥跳到集装箱上,俯瞰周围营区的情况,经过好几天整治,这里的治安才算维持样子,在他不遗余力的打理下,这片临时建设起来的难民营,规划得相当有序。   作为一个夹缝里讨生存的小角色,他有时控制不住思考,到底乱世中该追求什么?   像掠食者一样打杀的暴徒,像羊群一样抱团的平民,都是自身为适应环境而无可指摘的活法。   他眼皮底下聚集起来的难民,究竟是怀抱着希望,或是求生的本能,才背井离乡迁徙到这蓬莱旧港?然而传说中大绿海边繁荣的避难所,却也称不上是个安全的好地方。   发放救灾物资告一段落,虎鱼哥坐在物资箱边拿刀刻着木雕,他刚派出去的手下也回来了,那个女人并没说谎。   “老大,你雕的是什么啊。”手下是个颇得他信任的半大孩子,平时也能开几句玩笑。   “你没见过?这是‘蓬莱之誓’,旧港口被毁掉的那座雕像。”   “就是本地人传说的,在初代神子见证下,东进游民与蓬莱号的首领们,握手合作的纪念钢像吗?”   “嗯,废舰城本来就是逃亡者和流浪者建造起来的城市。”虎鱼哥挤出感怀的苦笑,“只要遵守规矩,它欢迎一切流离失所的人。说起来,我还是小孩子时,就从一个游民手里收到过‘蓬莱之誓’的玩具木雕,没想到长大后真来到这求生。”   “这还不好吗?幸亏在这碰到了虎鱼哥你,废舰城比我老家的镇子强到不知哪去了。”   手下年轻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老大,你说我们啥时候也有资格去墙内啊。”   “你就做梦吧。”虎鱼哥没仰望墙头,可依然能感受到高墙阴影压下来的重量,“不过等大姐头实现了她的梦想,或许我们也有一丁点可能吧。”   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墙体,高高在上蔑视着尘土泥泞中的蚁虫们。   在老家从小跟着父亲干土木活的他,明白要凭人工开凿出运河,在丘陵间建立起这样一座高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虎鱼哥还记得五年多前,跟随父母逃到废舰城时,墙就已经在建了,那时自己也是蓬头垢面,饥肠辘辘,双眼里一片乌蒙蒙毫无光亮,印象最深的就是偶尔饿得半昏半醒间,听到墙下回荡着游民们的歌声。   【你给我说过,山南水北的农场,那曾是女孩的家。】   【谁在故乡的废墟,捡起破布娃娃。】   【流浪,向更遥远的天际流浪。】   【带走故乡的种子,寻一片沃野茫茫。】   【在田里给破娃娃找个家,于是它又成了稻草人。】   【孤独赶着鸟雀,还有四季给它陪伴。】   【给旷野圈上篱笆,等日落的影子跌进黑麦浪。】   【风车磨坊奏乐响,稻草人把头摇晃。】   【摇散了谁扎的马尾巴……】   这歌声是废土上普罗大众的命运。   后来墙塌了,又重新建起来,幸好他被大姐头收留,没再干老本行,反而混上了黑道。   过惯了朝不保夕的生活,旧城日渐安稳的氛围让他无比珍视,他没了家人,却能带更多兄弟活下去。   不久前上城区方向隐约传来的骚乱,让虎鱼哥觉得异常不安,他不清楚大人物们又在干什么,只期望大姐头能在那场兽笼盛宴里平安无事。当他仰望着高墙的分界线,终于见到一艘先锋艇,拖拽出硝烟的痕迹,掠过城墙上方坠落到铁壳街时。   他就知道命运又注定剥夺许多人的一切 ,连苟且偷生的日子也结束了。   “老大。”同样目睹到坠机的手下,声调都变了。   “走,去看看。”虎鱼哥一咬牙,往兜里塞好木雕,举起枪和匕首就要向先锋艇坠落的方向赶去。   “我去叫人。”   手下迅速调集起一支小部队,但这并不能减轻他心底不安预感所带来的压力。   而这种不安在他赶到坠机地废墟,驱逐开围观的人堆后,放大成难以镇压的恐惧。   ……   “是城管恶鬼新来的手下。”虎鱼哥一眼认出了飞行员的身份。   先锋艇砸塌了几间钢板房,冒着浓烟彻底变形,或许因为及时跳下来、有巢城建筑缓冲的缘故,飞行员没当场摔死,她在地上缓缓蠕动几下,随即跟断掉脊椎的蛇一样,干趴着没了声息。   “老大,要管她吗?”手下探头问。   “小心带到营地里,看有没有救。”虎鱼哥脸色铁青道,“这不是我们能动的人,死了要惹大麻烦的。”   “你们要干什么!”还没等他思索到这件事背后可能引发的轩然大波,随行护卫的呵斥就宣示了周遭发生的异变。   虎鱼哥掉头发现,围观的难民间忽然有人砰然倒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现象就接二连三发生,他看到那些昏倒的人呕吐出什么绿色东西,在空气里散发着恶心腥臭,好似发霉的内脏混合物。   “不好。”他猛然意识到某种疫情爆发了。   “老大!”另一名手下甩着枪狂奔过来,“有兄弟反映水出问题了!喝了的难民出事了!”   “什么!”虎鱼哥厉声嘶喊。难民营的取水点都实行了严格的管制,没想到还出事了。   这时最早倒下的人,筋肉痉挛着重新爬起来,扑向周围的同类,原本人形的肉体,转瞬发生不可逆的膨胀,畸变成为长出恐怖扭曲qi官的怪物。天上映照这一切的阳光依旧灿烂,人间却已是逢魔之刻。   “鬼芽尸……”虎鱼哥视野中不断有人倒下又爬起来,给他两眼笼罩上一重绝望的阴翳。   一道黑裙礼服飘飞的幽影,落在附近钢板屋顶上,扬起漆黑华美的双翼。她冷冷俯视着下方动乱的惨剧,天空划过枭鸟的哀鸣。   ——————————————   高墙另一侧,冲出重围的气垫船,靠岸停泊在一处城墙下的渡口内,平常这里是黑市商人用作走私商品的通道,现在却只有里香她们临时避难。   在小铃牵头下,逃出燃烧兽笼的求生者们,正在和始作俑者对峙。   “天邪鬼,你还要做什么?”小铃双眼闪烁的金光,刺穿在她心力屏障外蔓延的混沌雾气,周身环绕着风铃之音,她一路上都未放松过对元凶的警惕。   “刚才忘了告诉你们,咱没在船上装炸药,但在前面那堵大坝上装了炸药哦。”   “你要炸就炸。”里香光棍道,“我告诉你,你炸了堤也淹不到我们,看看天上。”   天邪鬼还在发愣,她的心力护盾就遭到一道光束炮重击。   “哦?真有你们的。”   一只“幽浮”正从光学迷彩掩护中现身,贴着高墙飞过来。   “玄爷”号!   “很抱歉,天邪鬼,我的救兵来了。”里香大大松了口气。   幽浮降落在渡口边放下登船梯,在里香指挥下,全员高效涌入了“玄爷”号舱内。   在幽浮驾驶室,里香一把抱住了里面等候的黑衣女孩。   “苏芳,谢谢你!”   “我只能帮这点忙,剩下的靠你自己。”   在城里狙击万象军队后消失的鬼神姬少女,竟然操纵着幽浮找到了这里!   “幸好到荷碧典兹前联系了你,苏芳你真是太靠得住了!”   原来里香早做了有备无患的准备,把“玄爷”号降落的地点告诉了这位认识的鬼神姬,而苏芳也没忘记和她的约定,在政变发生后,找到“玄爷”号及时赶了过来。里香感谢完朋友,兴冲冲打开广播对外宣告道。   “怎么样?天邪鬼,是我赢了吧。”   小人在躲开这一轮意外攻击后,脸上恶趣味不变的翻手一笑。   “那么恭喜你们赢得了游戏的胜利,奖励是——”   “一场鬼芽尸潮。”   “你还搞了什么鬼?”里香笑容立时僵住。   “夜枭的手下,除了在前方的大坝,还在这段隔离墙也装了炸药,咱只会引爆一个地方。而大坝下方的难民营用来赈灾打通的水源,不巧连接了旧水厂,你也知道,咱在旧水厂造的极乐升华水多少有些变质,而昨天有部分旧水厂的水污染了这里的水源。”   “最后一道难关了。”天邪鬼小小的身躯冲上高空,蜃鬼在她周围纠缠起哀嚎的风暴。   小人狂气大发道。   “选吧,炸毁堤坝,淹没难民营,还是放任尸潮的爆发!”   “另外,你们的同伴宇佐见莲子,好像才坠落到那里哦!”   “天邪鬼。”里香脸色一如钢铁锈蚀般阴沉,“记住,我一定会来找你算账的。”   少女说完操纵“玄爷”号,毫不犹豫越过高墙,向着难民营飞去。   “啊,还真是个急性子。”小人留在原地惬意转着圈,“阿清阿清,你这个好姐姐也不负咱所望啊,不知当她站在你面前时,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   莲子感觉到自己在空中盘旋,耳边除了呼啸尖锐的风声,还有下方撕心裂肺的惨叫。   “夜枭,你又干了什么?”   少女意识稍微清醒一些,嗓音衰弱道。骨肉散架的痛苦,麻痹了她的知觉,鲜血模糊了她的眼帘,可这无妨她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知道自己摔下先锋艇后,终于被一直盯住她的黑暗中的怪物抓到了。   “他们都是逃亡者。”夜枭风中呢喃的声音,不似欣赏惨剧发生的观众,而是心有戚戚然的参演者,“四处流浪,却逃不脱最后跌入泥泞中的灭亡。”   “这不还是你们害的吗……”   夜枭口吻依然像唱着哀婉的咏叹调。   “你和朋友,从安逸的墙后逃亡到废土,本质和他们一样的。”   “带着不该有却唯一的渴望,想要追求什么呢?”   莲子被拎着脖子,呼吸渐变得困难。   少女感受到肢体失血的冰冷冻结住全身,视界随即陷入了无尽黑暗。   ……   “莲子!”   当里香和小铃匆匆赶到时,只见到夜枭在上空飞旋环绕的魅影。   “想要这女孩活命,就让她朋友来找我。”   那怪物甩下冷酷的话语,把莲子挟持在肋下,展开堕天使般的黑翼升腾上云霄,只留给她们一片群魔环伺的地狱。   “莲子!”里香不甘地朝空中放枪。   “我们快走!”小铃拉住她要撤退。   “可恶!”里香也明白事不可为,她还要赶回去组织人手,狙击扩散的尸潮。少女击倒几头刚刚尸变的怪物,发现附近还在活人在抵抗。   里香认出那是阿清的手下,盘踞在影帆港替她干活的虎鱼哥。   “不想死跟我来!”   少女一路上聚集起一批幸存者,冲破散乱的尸群,来到了城墙闸门下。   她们把“玄爷”号停在虎鱼哥用来储藏赈灾物资的阵地上,建设互助协会的成员,已经在这里堆建起一道简易的街垒。   里香狠狠踢了惊魂甫定的虎鱼哥一脚。   “快发动你的手下,疏导难民避难!隔离疫区,千万别让尸潮扩大!”   “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里香老大,大姐头她的情况你清楚吗?”   “你还不知道吗?”里香本来要离开去指挥,听到这忍不住对男人咆哮道:“你们追随的首领——阿清她把废舰城chu卖给万象了!”   男人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什么都明白了。   他脑海里霎时闪过大姐头正式把发家的地盘交付给他时说的话。   “虎鱼哥,你有梦想吗?”   “大姐头,不是我说,梦想这东西对我们太奢侈了吧。”   “是奢侈没错。这世上有能轻易满足的梦想,也有不付出一切,就绝不会实现的梦想——有个人让我明白,认清梦想真面目的只是少数,而恰恰这些人拥有的野心,是深渊也无法阻挡的庞大。”   “我清·拉莫斯有个梦想,总有天,要让废舰城,成为大绿海人民真正的家。”   “为此,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虎鱼哥从那天起,就看着那个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他无法触及的高墙上。   男人心在浑浑噩噩的失重感中下沉,直到他听到留守的下属,带来了更糟糕的消息。   “不好了!白莲教煽动闹事啦!”   PS:嗯,在此我要说明一下,感谢某位催稿人的支持,我们拉起了一支队伍,准备搞些事。详细情况等有成色了会放出,废舰城的物语写了五年,终于要完结了,剩下大概还有二十多章,将迎来震撼人心的结局,现在起,我正式开始加快进度。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归乡者的方向,是刻在履带上的诺言   “白莲教在哪?”虎鱼哥揪住小弟衣领。   他顺着小弟惊惧抖动的手指方向望去,不远处还没被鬼芽尸潮波及的难民营中,点亮了扎堆的火炬,那火光不知加入了什么助燃剂,燃烧得格外白炽绚烂,哪怕在正午烈日辉映下,也犹如同时炸开了成百上千颗闪光弹般,刺痛了他双眼。   这几年东南大地上蔓延的白莲圣火,无疑是战火的代名词。   废舰城从数月前就深陷大军压境的战争迷雾中,人心惶惶,在这危如累卵的时刻,一点点火星,就将点燃埋藏于人心的引线,让民间脆弱的防线彻底溃堤。   “先别管他们,给我看好营地。”里香皱眉想制止他们自乱阵脚。   虎鱼哥却疯了一样摇晃手下:“自jing队哪去了!还没赶来吗!”   “老大,自jing队不会来!”手下哭丧脸向他汇报,“他们要把守城墙,分不出更多人手了!”   “这可是白莲教!打过来他们也逃不了!”虎鱼哥脸皮上青筋直跳,脑子里像有头又怕又气的袋鼠在闹腾。   “你听着!”里香猛甩扳手砸在虎鱼哥身旁的集装箱上,震得男人浑身一颤,“现在墙里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打仗,只能靠我们自己撑过去。”   “我只是个黑道,守不住的!”   少女扯出陷进钢板内的扳手,身上爆发的气势,堪比全力发动的引擎。   “谁要你守!我们来救旧城区。你组织好人手收容难民,其他事交给我!”   虎鱼哥满脑子的恐慌,被那只扳手带来的震击感敲没了,里香斩钉截铁的态度,更让他重新感觉到手脚上寄存的力量。一想起眼前这位少女是大姐头的姐姐,他不由冷静下来。   在里香与虎鱼哥交涉时,建设互助协会也做好了突击的准备,清彦叔前来通报道:“里香,联系到旧城区留守的兄弟了,大家都集结好准备从另一边压制尸潮。”   里香咧咧嘴,将扳手抵在虎鱼哥肩头:“看到没,我们建设互助协会,可比自警队靠得住多啦。”   少女紧握扳手的拳头高高举起。   “大家!跟我杀到难民营后面,跟同伴汇合!”   虎鱼哥直勾勾盯住竟然要主动出击的协会众人,只感到不可思议。眼前备战的男女,各个面相狼狈得像刚从战场上撤出来的残兵败将,内在精神却仍然如铁锤敲击下愈发强韧不屈的钢铁。这里面有工人,有老板,有建筑师,有司机……是多年来亲手建设废舰城的庞大队伍的一份子,与其说他们像视死如归就义的英雄,不如说是习惯背水一战的人民。   “喂,里香老大。”他眼神闪烁不定道,“你信得过我吗?”   “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里香回头注视他,“你是她手下,能力是有的。大伙留了武器给你,撑住,等我们消灭尸潮。”   虎鱼哥深呼吸口气。   “你刚才说大姐头把废舰城卖了,我不相信。虽然不知道大姐头在上城区干了什么,但我知道她眼里还有你这个姐姐,如果她真做傻事迷路了,那就把她拉回来,回到旧城区,那才是我们和她的家。”   “你……”少女颇感意外眨眨眼,“还认为她能回来吗?”   “里香老大,大姐头很倔,如果有这个可能,只有你能办到。”   虎鱼哥喉头忐忑地耸动。   “另外我那些兄弟们,过了今天还能活下来,就拜托里香老大照顾了,他们都是些好伙计,干力气活是把好手,不会拖后腿的。   里香用力点头,打开哔哔小子。   “苏芳,拜托你从玄爷号上支援了。”   她通知完朋友准备作战,转头和清彦叔带领建设互助协会的成员,分别坐上两辆虎鱼哥一伙开来的重型卡车,协会成员在极短时间内就从附近搜集到材料,把车体和集装箱改造成钢铁刺猬一样的作战堡垒,她们要开着这头无畏咆哮的巨兽,向前方堆叠起伏的大尸潮发起冲锋。   发动机因里香踩到底的油门轰鸣,轮胎抓地刨出风驰电掣的痕迹,卡车如同释放野性的犀牛狂奔,正面闯入尸群,与里香同乘一辆车的寇蒂,爬上车厢顶,在高速运动中架好狙击枪,敲打掉她发现的棘手变异体,而另一辆卡车车头上,小铃挥拳所击出的破邪光炮,每一发都以重锤压顶之势,砸蟑螂一样消灭大波鬼芽尸,还自带高热焚尸功能,配合“玄爷”号精准的炮击压制,打得尸群节节溃退,工人们则拿起各式远程、近战大杀器,干掉那些企图冲上车的漏网之鱼。   运输卡车硬是被开出了坦克般无可阻挡的气势,等四处乱晃的尸群先锋清理得差不多,两辆卡车便转向左右分开,扬起两道长长尘灰,围着难民营绕了大半圈,工人们从集装箱内往车后倾倒特制燃油,等燃油倒完,他们用力扔出燃烧瓶,在车后拉开两道熊熊舞动的火墙,火墙连接合成半圆的大火环,挡住尸群的去路,整个过程堪比一场盛大的马戏表演,然而里香还在享受飙车碾压的快感时,石破天惊的爆炸异动就在后方传来,沿地面猛烈冲击鼓荡的震波,连数十吨的车体都在战栗,逼迫她只能急刹车!   “该死!”   里香趴在方向盘前稳住身形,从车窗探出头看向爆炸的方向,硝烟灰土向上空翻腾升起,那堵横亘丘陵的巨墙底部,赫然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   天邪鬼真的爆破了城墙!   从来只有她爆破别人份的少女,深深体会到何为真正的恶意。   而情况恶化并不仅仅于此。   “墙塌了!”   “快看!墙被炸塌了!”、   没爆发鬼芽尸的难民营区域,在白莲教徒号召下云集响应的人们,即将沦为蠢蠢欲动的暴徒!   “兄弟姐妹们!”   “看吧,满地的活死人就要吞噬我们,这就是坏人带来的劫难,这就是你们不敢反抗导致的天罚!”   “你们在墙外流血、挨饿,在饥寒交迫里挣扎,面对刀兵瘟疫的威胁。可他们却躲在高墙后漠视你们的苦难,靠压榨掠夺你们的财富,享受人上人的特权。欺骗,战乱,屠杀……数十年来沉梦森林子民遭受的折磨,所有肮脏的勾当,都是东南财阀的血吸虫干的,所有罪恶源头就在墙里!”   “圣王说五浊恶世,豺狼当道,只有白莲的净光明圣火,才能为我们带来超脱!去吧——”   “推倒这高墙!”   ……   也许因为虎鱼哥一伙先前的警报,这场扩大化的骚乱终于引来了官方注意,墙头上逐渐出现自jing队着迷彩军服的踪影。   然而被煽动起恐惧与仇恨之潮的难民营,却愈发陷入沸腾。   “你们看,废舰城的走狗要来阻止我们实施正义的清算了!”   “被压迫的同胞们,冲过墙,铲除走狗,肃清东南财阀!”   ……   “是天邪鬼。”小铃视线跨越重重人群的阻隔,看清了身披白袍的煽动者们身上纠缠的蜃鬼。   所谓为信仰生存而抗争,不过又是被那个阴魂不散的恶棍玩弄的可怜傀儡。   “里香,情况不妙。”小铃打开通讯频道,“你那个森罗的朋友能直接出手歼灭尸潮吗?”   “苏芳有她自己的立场。”里香凝重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失真,“万不得已,她不会出手,特别是我们还在天邪鬼的监视下。”   “不用担心,小铃。我们的城市能靠自己来保护,建设互助协会,就是为了这点而存在的。”   ——————————————   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半天前还好好的,转眼间城市动乱,爆发鬼芽尸潮,连难民都在白莲教煽动下哗变。   明明这些天已经尽心尽力去救济安抚他们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一边是食人的鬼芽尸,一边是纵火的狂信徒,被夹在中间的临时避难营内,虎鱼哥面如土色。   他明明只是黑道,走私、械斗、争夺地盘……只配活在下水道的黑道,在偏见、恩仇、猜疑、杀戮、利益的尔虞我诈中挣扎的渣滓。   为什么还要守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他追随的、最崇拜的就是大姐头吧。   不到二十岁的女孩,身处残酷的鳄巢里,生存环境逼着她心狠手辣,哪怕结下数不胜数的仇家,生意却越做越大,手下能者云集,最早跟随她的自己,只能管着影帆港的街区,默默帮大姐头守着她起家的地盘。   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可大姐头并没遗忘他们,也没遗忘旧城区。在兽潮、战乱爆发后,大姐头第一时间让手下的黑帮和走私人员,运送囤积的应急物资分给逃亡的难民们。   而虎鱼哥,则被托付了赈济难民营的任务。   “老大,你往身上绑炸药干什么?”   脑子里思绪万端,却无妨虎鱼哥手上的危险动作,他熟稔地把成捆的炸药在腰腹部扎好,安上雷管。   手下吞着口水劝道:“这都是互助协会那帮疯子留下来的,开山炸楼用的啊!”   “我们不能在这干等。”虎鱼哥口吻僵硬道,“万一要鱼死网破,只能靠这种手段了。”   “老大,你真要在这拼命吗?我们该怎么办?”手下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要不撤到墙里去吧?”   “白痴!你清楚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虽然嘴上在教训手下,但虎鱼哥心里却也在摇摆。事不可为,要不就放弃坚守营地吧,反正难民们也管不住了。   再说去墙里不也是自己的愿望吗?   是的,他一直想追随大姐头去墙内,有墙的围城,才是能让少数人安心的家园。不用管墙外的世界,肆虐有怎样的洪水风暴,能在夜晚高枕无忧的入睡,才是所有普通人想要的生活。   然后现在墙塌了个口子,梦寐以求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趁乱混进上城区,就能摆脱眼前的威胁,城里肯定有军队和灵能者,还能找到大姐头,就像她当初收留自己一样,再次得到庇护。   然而不久前和里香的对话,却让一股死撑的斗志,在虎鱼哥内心生根。   “老大,别管那帮垃圾了,白莲教在鼓动他们送死,我们也别跟着遭殃啊。”   手下这句话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当年他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难民,大姐头给了他今天一切,而大姐头尊敬的姐姐,要他守住这里,守住这临时避难营内少数未跟随白莲教——在刚才的爆炸里瑟瑟发抖的弱者,他也要全力履行自己的诺言。   “别废话,再看看情况。”   虎鱼哥埋头继续捆炸药,手下却没再回应他。   虎鱼哥猛地扭头往背后看去,那孩子已经跑向了墙体的豁口,在爬进豁口前,他回头朝虎鱼哥哭喊道。   “我不想死啊!老大,我还没见过上城区的繁华,还没出人头地!我不要死!”   他拼命往墙里钻去。   “蠢货!”虎鱼哥焦急追上去,然而他刚钻到墙底,却看到——   那个总是能机灵闯过难关的半大孩子,在冲出豁口的一瞬间倒下了。   在一记被暴动声吞没的微弱枪响中,倒在了梦寐以求的墙的另一边。   虎鱼哥目眦欲裂,他看得一清二楚,杀死那孩子的是墙上聚集起来的自jing队,而缺口对面,正有大队自律兵器围堵过来。   “他们开枪了。”   虎鱼哥停住脚步,回头跳下缺口,在他后方,难民们正如受到刺激的蚁群朝墙体涌来。   “喂!”虎鱼哥招手想阻止人潮,“别过来啊!他们真会干掉你们的!”   “信徒们,光明就在眼前!”   “唯有我们圣教主能替代青龙,拯救这婆娑世界!”   “为了白莲圣王,为了我们的未来,杀啊!”   巨墙之下,幸存的难民化作一群被点燃尾巴的火牛,盲目的滚滚冲来,被活死人和内心惊恐追击的他们不会知道,自己不过是将踏入另一个地狱。   “你们不要听那些鬼话,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虎鱼哥朝天鸣枪,却毫无作用,疯狂的人流淹没了他,他成了大潮里逆流的鱼,寸步难行,忽然有个女人当头撞在他怀里,腹部随即迸发一阵绞痛,虎鱼哥不敢置信低下头,正好看到一张挤满仇恨的脸,   是那个他多给了罐头的女人。   “都是你!”   那因母爱而不惜卑躬屈膝向他人乞求的神情,换上了恶鬼罗刹的面庞。   “是你!让我们喝的水,吃的食物都有毒!害我的孩子变成怪物!”   女人身体无疑受了重伤,却被疯狂绝望的意志支撑到这里,只是与她对视,男人就明白,她并非要逃跑,而是要为痛苦活着的命运做个了结。与鬼芽尸相比,女人的躯壳,也只是被对这世界的恐惧和憎恶驱使的行尸走肉。   “滚开!”虎鱼哥死命推开女人——坠入人潮践踏中,那渺小的复仇者,眨眼成了一朵沉没的浪花。   “老子好不容易活到今天,才不要被你们这些傻子给拉垫背啊!”   然而握着扎在肚子上的刀柄,冒出的粘腻湿热的血泡,却让虎鱼哥明白,自己想拥有家的梦想,彻底破碎了。   无论谁,终究要葬身尘埃。   他仿佛感受到某种冷酷的启示,抬头看到了一个白莲教的领头者,混在人群里挤来,身上的白袍在难民堆里无比扎眼,他正手握针管往脖子注射什么浓绿色的液体。   虎鱼哥认出那是最近城里流行的极乐升华水,能让用药者短时间爆发极强力量的毒品。   男人长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他。   乱世中到底该追求怎样的生活?   他在生命迅速抽离体内的时刻,想起父母、喜欢过的女孩、死在他手里的敌人——所有早已从人生中销声匿迹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去追上他们。   “喂,白莲教的探子。”   虎鱼哥挣扎挤近到那个白袍人面前,被血浇得湿漉漉后又凝固的莫西干头,宛如代表他个性的蹩脚图腾。   抱住在药效发作前,因过度注射而反应痴傻的白莲教徒。   他目光向投下巨大阴影的高墙凝视最后一眼。   前仆后继涌入缺口的难民,已然如撞上礁石的浪潮般在火线中破碎。   希望总有天,大家能自由地进出这堵高墙,通过渴望的大门。   “为你的神佛去死吧!”   男人拉响了雷管。   呼应着他最后的咆哮,一段墙轰然倒塌,掩住了缺口。   尚未转化完成的怪物,随燃烧的信仰一道炸得尸骨无存。   ……   “不行,里香,我必须回去安抚难民们。”   小铃用通讯和里香交谈。   “那这边怎么办?旧城那边的协会成员比我们情况遭多啦!”   在战场最中央,里香和她的部队,已然被混乱人群和尸潮分割开来。   “Shit!”里香望着运河那边的旧城区,破口大骂,大群鬼芽尸已经爬过运河堤坝,追着逃难者闯进了巢城内,与组织起来的建设互助协会在复杂的大街小巷里厮杀,而为了接收避难者搭建的大桥防线,也在一波波尸潮冲击下岌岌可危。   “不要慌张。”寇蒂中尉忽然跳回了车内,“我的同胞们来了。”   火红的先锋艇划过战场上空,一道轻盈的残影,下坠到了运河大桥口。   已换回作战服的小兔姬,一个人拦在泛滥尸潮前!   游侠风衣在背后飘飞浮动,女人踏前一步,手背上长出的钢牙尖角前冲,灵光暴涨,凝聚成数十米长的猩红刀锋,搅动龙卷狂风轰落!   冲在最前方撕咬扑来的尸群,瞬间化为了反向溅射的血浪、肉泥!   抬手击退一波尸潮,小兔姬傲然而立,掏出酒壶狂饮。   一台轮廓厚重坚实,如现代条顿骑士的动力机甲,猛地从天而降,落到女猎兵背后。   炮口调转,对准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尸群。   不止一台,又有三台动力机甲相继落到小兔姬周围。   明显属于军队的制式装备,却在外壳上各自显眼处,涂装了不同的徽记,就像中世纪骑士的家族纹章。   随螺旋桨叶片切割空气的声音,从北边传来的震撼节奏,是里香格外熟悉的摇滚乐,她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个混蛋会把这当行军的进行曲。   一批武装直升机和先锋艇,宛如一片天边涌来的铅灰色铁云,覆盖战场,倾泻狂风暴雨的火力,炮弹雨犁地的饱和式轰炸,在旧城区剜剥出惨不忍睹的伤口,建筑坍塌,烟尘狂飙,大地上仿佛有一头泥龙翻滚。   在空中炮火支援下,钢铁的怪影纵横驰骋,由动力机甲组成的铁骑队,势如雷霆动怒,化作四把无坚不摧的长枪,如热刀切断融化的黄油,彻底踏平了从难民营蜂拥而出的尸潮,   在旧城区北方运河弯上,一队装有撞角的坦克穿过浮桥驶来,坐在最前头战车炮塔上的军官,摘下龟裂的墨镜。他骑在炮塔上的架势仿佛和战车在出厂时就浑融一体,迷彩服下块块鼓起的肌肉雄壮得就像嵌入体内的装甲,让人想起北欧传说中久经神灵历练的勇士。   军官嘴边叼着雪茄,正在看手里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并排站一起的栗发麻花辫小女孩和哥特风小女孩的背后,光头壮汉正搂着她们小肩膀笑得肆无忌惮。   军官摸摸自己头皮上坚硬的发茬。   他胡萝卜粗的手指,扔掉飘落点点火星的雪茄头,解开腰带上用空炮弹壳制成的酒壶,刺鼻的伏特加酒精气霎时在炮塔上弥漫。   他向着面前兴致高昂的战火举杯,尽兴品尝硝烟中格外辛辣的烈酒味。   “废舰城,阔别已久的家,我终于回来了。”   军官干杯庆祝完,轻松跳下坦克,示意后续部队停止推进,呈横向阵列展开,在他乘坐的指挥车因惯性转动几圈最后停住的履带上,刻着“东经122度、北纬31度”的模糊字样。   那是在这颗星球上到处流浪,也不会遗忘家乡的诺言。   在坦克队伍正前方,经过一通狂轰滥炸后,从炮火炼狱里冲出来的残余尸群,各个着火冒烟,却仍然被侵蚀血肉的诅咒驱使,冲向能感觉到的一切活物。   “抱歉,为了我女儿,此路不通。”   军官高高扬起手,   炮塔铿锵转动,与主炮一同正面尸群的,是一枚钢铁打造的印记。   交叉的利剑,守护着智慧的齿轮与自由的翅膀,整个图形都凸显出金属粗糙坚硬的质感。   摇滚乐愈发放肆无羁的高唱。   “When I saw it was a time fora change   当我发现时逢巨变   Killed the Tzar and his ministers   沙皇和他的大臣们被杀掉   Anastasia screamed in vain   安娜斯塔西亚痛苦也毫无用处   I rode a tank held a gen'rals rank   我驾驶坦克 佩戴将军的勋章   When the blitzkrieg raged and the bodiesstank   闪电战肆虐 到处都是腐尸   Pleased to meet you hope you guess my name.   很高兴见到你 来猜猜我的真名   Oh yeah   哦耶   Ah what's puzzling you is the nature of mygame.   困扰你的是我游戏的真谛   ……”   里香几乎是撞开门跳下卡车。   她和建设互助协会的风头,完全被突然冒出来的军队抢走。   周围那群有条不紊清剿尸潮和白莲教徒的士兵,不但装备着精良的机械外骨骼,与正常人有所区别的是,许多人还安装着显眼的战术义体,到处都是他们高效碾压敌人的身影——房顶,空中,运河船上,就像投放到最危险的战场上、深入敌后的空降兵,完全不知道他们会从哪个角落钻出来。   里香完全被这股天降奇兵的军势给惊到了,少女瞬间联想到游侠协会的霖之助,脱口道。   “这些都是半机械改造人?和万象的鹰兔士兵一样?”   寇蒂中尉依然用那副冰山脸回答。   “嗯,以西伯利亚方面军为主,直属BOSS的尖刀。”   “你们真会挑时机登场啊。”里香脸皮止不住跳动。   这就是钢铁兄弟会,纵横欧亚废土的虎狼之师。   传说被各国政府遗弃、也遗弃国家的精英战士们,以开锋相交的刀刃立下誓约,化敌为友,聚集在钢铁意志打造的旗帜下,世界最强的志愿者军团!   “一队清理完毕。”   “二队清理完毕。”   “三队清理完毕。”   “四队正在对战场进行‘消毒’处理。”   ……   小兔姬从汇合的寇蒂手里,接过一顶钢徽闪亮的军帽,平日颓废轻佻的风度,被战场上盛行的焚风吹散,彻底展露出钢刀出鞘般锋利的军人气质。   另一边的装甲集群方向,一名指挥官打扮的男人,在里香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向小兔姬走来敬礼。   “报告将军,铁血一营完成镇压战场任务,请指示。”   “拉莫斯少校,辛苦你们了。”小兔姬飒爽回礼。   男人笑脸上划过的刀疤,一直从嘴角爬到眉毛。   “一路上后勤工作太难办,我可是差点带着部队捡垃圾捡过来的,幸好有敌人给我们送补给。”   小兔姬也冷酷一笑。   “别废话了,跟我来,看看今天,还有谁会坐上迎接死神的顺风车。”   ……   结束战斗后的地狱,飘撒着满溢焦臭味的灰烬。   建设互助协会正在配合小兔姬的军队清理战场。   里香回到被夷平的赈灾营地前,被爆炸彻底震慑的难民们,在枪口看守下变回了沉默的羔羊。   里香仰望了一阵那段坍塌的墙体,俯身在地上捡起一个手刻的木雕。   她用袖口擦去木雕上的脏污。   木头粗糙地刻出三个人的轮廓,两个满是英雄气概的男人,在一名面目模糊的巫女前握手的背影。   在这名为“蓬莱之誓”的木雕底座上,还刻着当初废舰城领袖们留下的题词。   “我们没有幸福,只有不忍割舍的对生存的希望,而把逃亡流浪到的地方,建设成新的家乡。”   代表无论哪个地方,都能活下来的誓言。   “里香。”   男人沙哑而温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少女强忍着眼中酸楚回头。   那个高大、强壮、记忆中无法磨灭的身影,正张开双手要如儿时一般拥抱她。   “混账!”   重重的工具包甩过去,砸在男人脸上,让他承受这身心全力发出的重击。   “啊,野蛮女,力气更大啦。”   “你还有脸回来!”里香再也忍受不住胸膛热流涌动,呐喊随夺眶而出的泪一道宣泄。   “抱歉,爸爸回来晚了。”   残骸硝烟和钢铁洪流的环绕中,履行了归乡诺言的男人,一把将女儿揽入厚实的胸膛。   时隔五年,威震废舰城的战车父女,再次集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娜琪格尔练习曲   永生的灵鸟!你不会死掉,   贪馋的时间不能把你踩倒。   ——《夜莺颂》济慈   睡梦中是谁在歌唱呢?   莲子梦到了某个女孩模糊的记忆,在深夜的洋房里,隔着厚厚窗帘,也无法遮掩窗外雷雨滂沱的声音,但有她从未听过的童谣,和温暖的炉火一起守护着屋内安宁,那歌声抚平了惊涛骇浪、狂风暴雨,让她在摇篮里看见了澄澈的星空。   少女恍惚间睁开眼,唤来星辰的旋律,把她有如丝线时断时续的意识,从扎根黑暗的梦中唤醒。   像是在一间隔离天日的地下室,只有门缝泄露进些微的灯光,让人忍不住望去。   莲子昏昏沉沉坐起身,刻入肌体皮骨残余的疼痛,仍给少女带来难熬的负担,然而她冒着冷汗检查完全身,却发现因坠机造成的垂死摔伤,都难以置信消失了。   “我不是被夜枭抓走了吗?谁给我治的伤。”   少女扭头向门缝瞥去。   随光一同传入房间的,还有隐隐约约、如泣如诉的弦乐声。   她下床小心推开房门,出去是一条笔直、装饰古典的廊道。   没有窗户,却灯火明亮,莲子踩着地毯悄悄前行,周围阒静无人,倒有一只拉布拉多黑犬安静地卧在墙边。沿途路过的房间,门大都是开的——旁边厨房里甚至还有头驴子,背对她大肆啃吃着什么饲料。   经过一间乐器储藏室旁,少女看见猫在鼓架钢琴上跃动、一闪而逝的魅影,带起一串音色迥异的轻灵乐声。   她有种被这些动物暗中窥伺的感觉,不由浑身发毛。   少女加快脚步,循着音乐声寻去,打开走廊尽头显眼的雕花木门,由里面的陈设、衣物来看,像是供演员梳妆打扮的休息室。   莲子发现房内还有扇小门,乐声正是从门后传来,而在堆放化妆品、演出道具的桌角上,竟还有一只哔哔小子。   她上前捡起哔哔小子,打开察看登入界面,竟发现是熟人的东西。   “这是——白警长的?”   莲子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夜枭的巢穴了。   扑翅声骤然在脑后爆响。   她回头骇然看见一只可怖的黑毛怪鸟悬在半空,长有利爪的翅膀,羽毛内蠕动的肉芽,一对绿眼满是狂气,分明是受鬼芽感染的生物。   少女尖叫往桌底钻,却发现那只鸟似乎只是落到桌上踱步。   “为什么没攻击我?”莲子抓着桌子腿惊疑不定。   “难道?”她把手伸入怀内口袋,找出一根纤细华美的黑羽。   “是夜枭的气息,让它安静下来的吗?”   她把羽毛握在手里,提心吊胆钻出桌底。怪鸟微微凑过头来,莲子保持把羽毛放在胸口面对它的姿势,怪鸟果然像在亲昵闻着什么气息。随后只见它抖动翅膀脖颈,体型急剧缩小数倍,变回了一只普通的大鸟,然而莲子瞳孔却更加剧烈收缩——她认出了这只鸟。   缺失的齿轮被补上了,在思维机器内刹那咬合,让少女把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整合成通往迷雾出口的指向灯。   答案一定就在门后等她。   少女谨慎面对保持平静的怪鸟,向小木门退去。   转身,开锁,她闯入一座黑暗中的剧场。   只有舞台中央闪烁着夺人心魄的光芒。被黑夜眷顾的女孩,戴着夜枭假面,正坐在一张斜置的花园长椅上,全神贯注拉着小提琴,礼服如流云花毯堆满脚下。在她右侧是宛若剧院魅影、散逸着星光的少女轮廓,同样安坐长椅上,与她在半圆的弧度上,彼此呼应进行天衣无缝的合演。   少女如瀑长发上,开满桃金娘绚烂的fen色花苞,而幽影同样由星光流质构成的衣饰发束上,则点缀着黑白相间的玫瑰,一条缀满音符的长围巾如凝聚着整个银河的亮彩。音乐似在她们间拥有了光影的实体,在剧院上空悠扬流淌。   莲子如坠入mi·魂曲受诱惑的听众,被旋律牵引着,木偶般来到剧院前排一行座位正中间就坐,欣赏着这举世无双的二重奏。   莲子入席时曲子已至终章,女孩演奏完毕,余音绕梁中,起身与幽影互相鞠躬致意,她从幽影手中接过由星光刺绣的音符围巾,环在自己脖子上,完成任务的合奏者,随即散作漫天星河尘埃。剧场的灯光恍然煌煌亮起,她在一片光明璀璨中,面对观众席,提着裙角行礼致谢,似乎席上正有无数无形宾客,鼓起如潮掌声。   “欢迎来到我的舞台。”   女主角向莲子甜美微笑道。   “……”莲子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张修饰有镂空玫瑰花纹的漆黑鸟面,在印象里比对着什么。   “我母亲说过,当感到害怕痛苦的时候,就演奏这首曲子。”夜枭却态度坦然道,“很矛盾不是吗?人如果为害怕、痛苦所折磨,为什么还有演奏音乐的余力?”   “或许是因为倾听到那音乐声,就从内心回想起,还在襁褓中就有母亲的摇篮曲,陪伴我们度过满是雷鸣风暴的噩梦吧。”   她口吻如着魔,像在对刚从浅眠苏醒的婴儿般对莲子问候道。   “怎么样?在夜莺守护的梦中,你得到抚慰了吧。”   “为什么?”莲子想要离开座位,前往舞台下质问。   然而她刚起身却借眼角余光悚然发现,那只才摆脱不久的怪鸟,正停在后排座位上,探着脖子向她张嘴嘶叫,鸟喙间满是细密尖牙,舌头如管状的锋利口器凶恶搐动。   而座椅之下传来细碎的动静,有兽类在阴影中敏捷潜伏过来。   莲子低下头,看到的是她在乐器储藏室见过的猫。   而她那排座位左右两侧的过道,则分别被突然出现的拉布拉多犬和驴子占据着。   这些动物与刚才的区别,就是体型都扩大数倍,成了噩梦里爬出来的鬼怪。   猫浑身皮毛大块脱落,露出干瘦而满布lan疮和cu血管的肢体,一对尖耳朵如听到猎物的动静危险竖起。拉布拉多犬脖子边又长出两个畸形的小脑袋,尾巴也分裂异化成蛇状的触手,毫无之前安静乖巧的模样,而黑驴则眼睛发红,蹄子躁怒刨刮着地面,一身筋肉血管贲张,驴耳朵和尾巴上都凸出密密麻麻的骨刺。   它们流着沾血的涎水围拢过来,无疑都是食人的魔物,而最怪异的是,在这些动物体内都嵌入了不同的乐器,鸟是翅膀上挂着口哨,猫是尾巴上缠着长笛,狗是两个小头嘴里长出小号,驴子是腰背上安着大号,它们仿佛与那些金属管融为一体,本身就是异形的乐器。   莲子脸上冒出冷汗,顿时陷入进退两难。   “建议你坐好,它们是不会攻击观众的,但不尊重剧场秩序的人又另当别论了。”   随着夜枭拉出一小节旋律,四只怪物放弃莲子来到舞台上,带起杂乱的乐器声,聚集在她身周。   “这时候来找我讨食吗?看来留在厨房的肉,还没令你们吃饱呢。”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莲子心脏“噗咚”跳动,咬牙道。   “害怕吗?这是我的不莱梅乐队。”   “它们原本都只是普通的动物,在音乐的魔力下,却成了能为我伴奏的鬼芽尸,真是奇妙的事情啊。”   “这就是你的力量吗?”莲子质问道,“在森林里,在腑海林,蓬莱号上,所有鬼芽尸的灾难都是你引发的!”   “当然。”夜枭嘴角挤出讥诮而魅惑的弧度。   “我的能力最初不是音乐,而是用声波来诱导生命听从我的意志,就像爱情能让人愉悦,进食能让肠胃获得饱足,我能控制声音满足各种被激素、神经驱使的本能。当我堕落后,往生物体内植入鬼芽的种子,更能进一步完全操纵他们的渴望。所谓鬼芽尸,便是无视环境,只能不断蜕变的可悲生物,在无止无休对本能的追逐中,磨灭了精神和灵魂。”   “它们就像不停旋转的舞者,被迫合唱到天黑也无法解散的乐团,从森罗商船上,到你们踏入废土的第一天,所遭受的一切鬼芽兽潮的袭击,都是我挥下指挥棒的结果。”   “你不愧和天邪鬼是一伙的。”莲子再也忍不住愤慨声讨道,“为了满足恶趣味,连自己热爱的音乐都亵渎了。”   “废土上的人们并不需要音乐,不需要思考星海为何会如此璀璨。”夜枭淡定自若道,“争斗、果腹、胜负,他们关心的只是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但我仍然能用音乐为他们带来生活的改变。”   她转而坏笑。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过来吗?”   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带着莲子心往下沉。   “因为我改变了你。”   当在脑海中确认这句话的意思,莲子终于明白自己身体被做了什么,一股夹杂着恶心晕眩的惶恐感如流感病毒袭遍全身。   “放心,只要我不为你唱专门的序曲,你不会变成没脑(子的)(lan·肉)的。”   “生死捏在一个玩音乐的疯子手上,你叫我放心?”莲子不由内心发冷,“说吧,你要威胁我干什么?”   夜枭不置可否道:“演出就要开始了。在那之前,让我们先迎接你朋友吧。”   她再度拉响小提琴。   一曲徐缓的A大调,成了欢迎的信号。华丽庄严的天鹅绒红毯,顺着大门及观众席间的过道,为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贵客一路铺来。   “梅莉。”莲子扭头见到大门口那茕茕倩影的瞬间,再沉不住气,从座位上猛站起来。   “太好了,你没事!”金发少女不管不顾可能存在·的)威——xie),狂·奔至莲子面前,生怕挚友再从眼前消失般,死死抱住她。   “这剧院许多年没迎来像样的客人了。”夜枭扬手举起琴弓,“两位可有想听的曲目?”   “你到底是谁?”梅莉转头满脸郁怒,向这位“好客”的剧场主人道,“受谁指使,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追杀我们?”   “主演者不自我介绍,也不太礼貌呢。”夜枭正要鞠躬自荐时,却被莲子打断。   “米斯蒂亚·萝蕾拉。”少女肯定无疑地揭开她的伪装,“是你吧。”   夜枭只是微微仰头,随后轻轻摘下面具,一点点露出风华绝代的真容。耀眼的聚光灯下,如星夜华美披散的黑发,也变回与发辫上扎的桃金娘花般生机蓬勃的粉色,佳人静立舞台中央,美艳得不可方物。   “竟然是你。”梅莉一时难以接受事实,深呼吸稳住心跳,“你一直和天邪鬼,潜伏在我们身边吗?”   “我的真名是茉特尔·萝蕾莱·李。”   夜枭饶有兴致盯住莲子。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莲子捏起那片羽毛道。   “我曾捡到过你的一根羽毛,结果那只鸟闻到羽毛的气味,变回了鱼鹰——”   真确认眼前大敌的身份时,她也不禁感到荒唐,那个总是表现得畏畏缩缩的弱女子老板娘,竟然是个把人当畜生宰的恶魔。   “也就是狩猎祭时,跟在你身边的那只鸟。”   “你是说鱼丸吗?”夜枭歪头调皮轻笑,“嗯,我的确把它训练得很乖,不然你早在厨房里,就成了不莱梅乐队的美餐了。”   “米斯蒂娅小姐,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梅莉轻微摇头,镇定心态后道,“你把我们‘请到’这音乐会来,到底要干什么?”   “这里是万象八音盒内部,只属于音乐的净土,也是我师姐——来自月球的交响魔女传承给我的礼物。我想和你们谈谈,放心吧,在这不用担心有天邪鬼的耳目。”   “你要谈什么?”梅莉质疑道,“看你干的一切,难道还有容我们谈的余地吗?”   “当然。”米斯蒂亚一口咬定道,“我们可以谈你想知道的许多事,比如幕后黑手是谁,比如——白灵梦的下落。”   “那你呢?又为何要谈?”梅莉并未马上松口,她也联想到夜枭可能的目的,“和白警长有关?你就是她口中,那个曾是联邦歌姬的‘夜莺’吗?”   夜枭恍如终于卸下了重担,把小提琴又架在了肩膀上。   “那晚森林的废弃大厦里,我和你们聊过曾经的经历吧,那只是被谎言篡改的故事。”   “真相掩藏在谎言背后,是一首强颜欢笑的歌。”   “那么,请先听听我的真相。一个被埋葬在火焰和黑夜中失落的故事,关于笼中鸟爱恨的半生。”   她扬弓拉琴,舞台边无人的钢琴琴键也随之连串按下——所有无人操使的乐器,都如幽灵般浮起自行开始演奏,五线谱从一整个管弦乐团的合奏中飘扬而起,缠绕成光影迷离的人形轮廓。   在夜枭指挥下,演员登场了。   “很多年前,小夜莺确实是两位联邦音乐家的孩子,在开满桃金娘的幸福花园中长大。”   伴随她述说,舞台上由音符和五线谱编织的光影布景变幻,开始表演一出荡气回肠的音乐剧。   “纵使有父母的关爱,她这只鸟儿也只是在孤独枯燥的音乐学习中度过了童年,直至某天桃金娘沾满露珠的清晨,她迎来一位远道而来向父亲学习音乐的大姐姐,终于有了玩伴,一年年在开心欢快中度过四季。师姐有着很好听的名字,叫渚希音,她崇拜着身为天才、高傲不羁的师姐,那美丽超然的身姿,在她心目中甚至丝毫不逊色于父亲,然而不知为何,师姐却开始与父亲发生争执,她那时不懂什么是理念的分歧,不懂人们会为坚信的东西斗争,只知道随着争执的激化,师姐在学业即将完成时离她而去,只留下一只小小的八音盒。”   不由自主地,梅莉和莲子已经坐在观众席上 ,沉浸入感怀的音乐剧气氛中。   “师姐离去后,倍感寂寞的她,随时间流逝抚平了内心的苦闷,依然是只懂得在安逸的笼中歌唱,不识人间疾苦的鸟儿。”   “父亲带着她初次前往笼外,了解民情、采风的过程中,被卷入因民本党政府上台引发的袭击事件,幸亏有一位英雄救了她。那是被联邦子民们视为‘不死鸟’的护国者,哪怕再惨烈绝望的战斗,也能一次次浴火重生,象征着民本党不败的意志。”   “小小的不起眼的夜莺,把因得救而生出的憧憬,孤独中情窦初开的愿望托付给了不死鸟,发自内心的崇拜喜欢上了那道火焰中招摇直上的身影。”   “搜集报纸上的照片,央求父亲安排能为她演奏的机会,在大阅军上为她献花,为每一次能更接近她一点而暗自甜蜜窃喜。”   “然而这渺小单纯的情愫,面对时代的洪流是多么易断,直到她远赴西亚的战场一去不归,联邦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民本党政府变质,最终爆发白泽之变。”   “小夜莺的父亲,不愿为冠以革命之名的暴行摇旗呐喊,让违背心声的音乐在首都上空飘响,于是向白慧音政府辞官,全家在军事管制中战战兢兢生活,只有师姐留下的八音盒记录的音乐,能在睡梦中抚平她的恐惧。”   人形光影的动作变得压抑而充满愁闷,旋律也如夜梦中的河流呜咽流淌。   “政变扩大为席卷全国的内战,联邦的五德凤凰旗在战火与鲜血中被玷污,而不过是软弱无力得只能拿起乐器的她,在惶惶不可终日中,迎来了命运的审判。”   “白慧音领导的民本党政府最终战败,那时反民本党联盟的统帅,也就是联邦现任大总统黄而,她父亲曾经的学弟,带着一个怪物上门,亲自来埋葬学长一家,她父母死在了最爱的乐器下,只留下她在被特务纵火焚烧的家里等死。”   “也许是被母亲死前的言行刺激,也许是师姐留下的八音盒惊醒了她,求生的渴望支配了她小小的躯体,她在枪林弹雨中冲出了火海,被赶回来的某人所救。”   “那时因过度痛苦产生的错觉中,她甚至一度以为救她的人是不死鸟。”   “直到清醒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联邦大剧院,在旁边照顾她的是久违的师姐——渚希音。”   “她被希音姐收留在大剧院的地下室内,她们从小就跟随父亲在这学习音乐,比谁都清楚剧院的构造,得以在这被封锁的迷宫内藏身。”   “她向希音姐倾诉着这么多年来的经历,如幽灵般栖身于剧院内,日常生活则全由希音姐负责。”   “她被病痛、噩梦所折磨,多亏有师姐如童年时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才能熬过那段不见天日的岁月。”   “然而真正的噩梦不会让她醒来,一切偶然都会导向必然的宿命,她发现了希音姐的秘密,发现希音姐为人格分裂所折磨的事实。”   “而那天戴着夜枭面具,用钢琴线杀死她父母的,正是希音姐。”   梅莉观看着剧目中迎来惨痛转折的演出,死死握住莲子的手,音乐若疾风骤雨般将气氛推至巨浪将倾的激烈险恶之势,让她的心灵在浪潮间颠簸不安。哪怕眼前人如何罪大恶极,最初也不过是个无辜的小女孩,她亲口陈述重演的一切,在灵感多普勒境界的探视中,笼罩上残酷的色彩,一如那激昂的合奏痛彻心扉。   “希音姐是月球的魔女,被月民高层派来支持黄而的特务,她所拥有的根源灵力,强到连白慧音都是由她亲手逮捕。”   “她原本是位飞在星光中的白鹰般凛然而高洁的女性,却在与小夜莺分别的数年间,成为了冷血的刽子手。”   “知道了真相的小夜莺,面对命运不怀好意的狞笑,没有被打倒,相反她饮下了渴望复仇的毒药,面对摘下面具的希音姐的逼迫、折磨,为成就希音姐渴望的无上音乐而刻苦投入,在无人光顾的剧院中磨练着嗓音。”   “直到希音姐再度开放联邦大剧院,在一场场公演中,小夜莺技惊四座,声名鹊起,成为新时代首屈一指的歌姬。”   “边用歌喉迷惑着世人,小夜莺边耐心寻求着复仇的机会,但有一天,希音姐却给了她选择,继续以歌姬的身份活下去,或者放弃一切离开,给予她从未有过的自由。性格短暂回复正常的希音姐,向她坦陈了分别数年所遭遇的一切, 以及心中所隐藏的另一个恶魔。突然意识到希音姐同样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小夜莺在迷茫挣扎中偷偷逃走,却再度遇见了不死鸟。”   “不死鸟从被背叛的遥远战场回来了,独自来找害死白慧音的凶手们复仇。”   “小夜莺早从希音姐那里知道,不死鸟同样是来自月球的魔女,背负着禁忌罪名的逃亡者,而希音姐则是来负责抓捕她的,为此特地在联邦大剧院设下陷阱,放出以黄而为首的高官们将来观看小夜莺演出的消息。”   “仇恨的火焰再度在小夜莺内心燃烧,她想借不死鸟之手来完成复仇。”   “作为不死鸟内应的她回到了舞台,迎来了白泽之变以来最盛大的演出,可实际上,那不过是黄而借机清除政敌、为登上总统宝座铲除后患的手段,在不死鸟杀死大部分观众后,等待她的是以希音姐为首的三位灵能者。”   “她们的战斗毁掉了整座联邦大剧院,灵能的烈火和星空殃及了数条街区,死伤者不计其数,因为私心对这场战斗推波助澜的小夜莺,也招致了可悲的报应。为了报父母之仇,她在希音姐占据上风时,故意暴露出这只高傲白鹰的弱点,也就是一直在战斗中守护她的八音盒——希音姐作为根源使的核心。这个弱点被不死鸟利用,而小夜莺也因此卷入火海。”   “可希音姐依然以耗尽生命为代价,与不死鸟同归于尽,在不死鸟浴火重生时,希音姐作为失去一切的胜者,将铭刻着全部灵魂的根源圣痕,注入八音盒传给了她,她就这样抱持着对希音姐的仇恨,和被世上最后一个深爱她之人所守护的重量,苟延残踹。”   “接下来就如妹红大人和你们说的一样。”夜枭忽然转变了人称,旁白的语气更为迷惑压抑。   “因重度烧伤而毁掉全身皮肤,差点被烟熏瞎,被熏坏喉咙,无法再歌唱,然而在希音姐的庇护下,熬过了最危险关头的我觉醒了。”   “跟随妹红大人率领的民本党残部南征北战,不惜手染鲜血,来护卫那些被胜利一方迫害的流亡者们,哪怕队伍最终分道扬镳,也依然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留下来,愿重建‘破晓天火’,那仍然是段足以在生命中称道的日子,我洒满冰冷灰烬的胸膛,再度被拥有归宿的篝火所温暖。”   “直到——”夜枭拉动的曲调,似因内心的痛苦而震颤,以致整个乐团的合奏都变得宛如凄风苦雨哀嚎。   “我们来到了沉梦之森,来见破晓天火的另一位英雄——无相假面。”   “没错,她就是白灵梦的养母,名为博丽萍实的女人,白慧音的知己,妹红大人的战友,也是亲身经历了民本党最后败仗的幸存者。博丽萍实拒绝了妹红大人邀请她复仇的提议,那时的白灵梦,还只是个七岁大的小鬼,对来拜访的我们,态度非常恶劣。”   “后来回去的我们,不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那个下着暴雨的白夜,犹如龙的怪物突然袭击了我们营地。”   “妹红大人竭力抵抗,也根本无法阻止那怪物,当博丽萍实赶到时,破晓天火已经全军覆没,我在同伴们拼死保护下,躲在尸堆里重伤垂死。”   “当博丽萍实与妹红大人联手打败那怪物后,却发现那怪物竟然是白灵梦变成的。”   “博丽萍实击败了想杀死白灵梦的妹红大人,不知给她施加了什么mi·魂手段,竟然让妹红大人带着白灵梦,带着杀掉她所有同伴的怪物,消失不见了。”   “被再度抛弃在地狱里等死的我,冥冥中听到了哀怜的声音。”   “问我在经历这一切后,对世界究竟还抱持着何种看法。愿不愿意向她献上一切,满足人生刻骨铭心的遗憾。”   “我答应了,背负着诅咒重获新生。”   “那个声音的主人,赐下了‘伪魂之卵’,让我孵化成如今的‘夜枭’,而唯一支撑我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动力,就是向辜负了我和伙伴们的妹红大人复仇。”   “后来天邪鬼找上了我,告诉我她同样是拥有‘伪魂之卵’的使徒,负责向我传达主人的旨意,那时我早已不再轻信他人,对一切都抱有警戒和敌意,在彼此防备试探中,我逐渐剥下了天邪鬼伪装友善的面具,了解到她的底细,也最终猜到希音姐当初会性情大变的原因。原来天邪鬼也是来自月球的背叛者,当年刚告别我们回家乡的希音姐,就是被牵涉到天邪鬼策划的一起血腥事件的暗算中,成了人格分裂的疯子。”   “于是我更加明白自己处境有多么如履薄冰,为了达成复仇的目的,我重整了破晓天火的力量,成为废土上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试图引出妹红大人。”   “然而她一直躲着,守住白灵梦不问世事。我就到处试图找机会,找能将她们两个一网打尽的机会,而随着一艘由森罗开往大绿海的航班抵达,时机终于来了。”   “这就是我——来到废舰城的原因。”   “向白灵梦、向不死鸟寻求复仇。”   “怎么样?满足你们的好奇心了吗?”   “一只名为夜莺的候鸟,为寻找温暖光明,终在太阳中烧尽的故事。”   她停下拉琴,所有乐器溘然沉默,曾经的夜莺——茉特尔·萝蕾莱·李,向现场仅有的观众试问。   “我的音乐、歌声,听起来还丑陋吗?”   “不。”梅莉双手死死按住膝头,强迫自己正视眼前徘徊深渊底的女孩,“相反很动听。”   “为什么呢?只有我内心才明白,承受着如此煎熬,用曾经弹奏美妙音乐的手,去屠杀、加害小孩,让人世哀鸿遍野,是多么丑恶的事。”   她用琴弓贴住胸口,仿佛琴弓上还缠绕着哀婉的旋律,直抵她心灵深远的幽径。   “在这里,心脏不过是块空空跳动的腐肉,灵魂的喉咙也正在腐lan,向往·音yue的梦化为飞灰,还奢望能拉响温柔的小提琴吗?”   “米斯蒂娅小姐。”梅莉俯身摇晃脑袋,不想让敌人看见自己垂落的泪,“你,只能不停的拉下去吧——”   “在孤独中,向黑暗冰冷的深处,用音乐来证明自己仍存在于世上。”   夜枭回应她的口吻非常讽刺,像没想到在自己加害的人群之中,竟还收获了一位知音。   “在怜悯我吗?怜悯我的不幸,我的悲哀。很好,音乐也正是向这世上抒发自己垂怜的载体。”   “命运——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嗅到,触摸,随心跳感受世间跃动的一切,都能用音乐来表达。”   “母亲告诉我,一个好的提琴手,能轻易拉动人的心弦,我现在,还算一个好的提琴手吗?”   梅莉想回答她,却被胸中充盈的巨大情绪堵塞得如鲠在喉。   莲子却果断回应道:“夜枭,不,米斯蒂娅。”   “我不像梅莉,不太懂什么美术、音乐,但从小听我老师弹奏的爵士乐,只是感觉那曲调真是充满单纯的美好,不该给人带来痛苦,只有在弹奏音乐时,我老师不近人情的面庞,才是温柔的。”   “无论你遭遇过什么,你的音色,依然是超越人间的技艺,可那双手现在奏响音乐,只是为了自我满足,歌喉是为了伤害他人、发泄痛苦,不再是为了艺术的美丽,不再是为了分享喜爱和快乐。投入自己仅有的存在,来控诉命运的摧残,你才是带来不幸本身的使者。”   面对莲子的指控,夜枭在台上辗转反问道。   “你以为我为何要做到这地步?”   “身处地狱啊,从很久前,我就被拽入不断下坠的地狱,却只能为了一线曙光而拼命拍打要断掉的翅膀飞翔。”   “而你们对笼罩这尘世的命运一无所知,却傲慢地认为自己在追求自由,我在你们身上看到曾经笼中鸟的自己,对伪装得很美丽却抱有无穷恶意的世界——轻易喜欢上的自己!”   “我跟你说过吧,宇佐见莲子,得到不过是失去的前奏,我要让你们也体会到迄今为音乐成就的我的经历,成为我忠实的听众!”   浩大的音浪从夜枭嗓子里当面扑来,莲子紧握住梅莉的手,面对音潮的尖啸冲击死撑着毫不退缩。   “世间很快将掀起淹没一切的洪峰。”   “如果你们有闯过的决心,那就回应我。”   “会的。”梅莉决然道,“我要把莲子带走,带到谁也不能妨碍到我们的地方!”   “夜枭。”莲子望着挚友被狂风吹乱头发却仍旧从容认真的脸,内心油然而生出勇气,“你可以开始演奏了,看看我们能不能打碎你的八音盒。”   顺从她们的选择,剧场女主人挥臂做出指挥的起手式。   “音乐的星空,将在舞台上展开。”   “来聆听吧,在这天籁的迷宫、天才的领域里,要走出去——”   “你们该如何仰望星辰?”   夜枭的宣告,让她们置身的整座万象八音盒进入激活状态,梅莉发现隙间延伸出去与外界的联系,在机关运转所展开的闭锁音乐结界中被割断了。   “玛艾露贝莉,如你所说——”   “无数日夜,哪怕没有听众,我也无法停止演奏。失去听众,连最初弹奏音乐的心情都失去的我,已经只剩歌声了,只剩自己了。”   宛若一只啼血的夜莺,演奏的不是音乐——   是名为米斯蒂亚·萝蕾拉的乐器,向世界发出只有自己明白的声音!   然而脖子上环绕的围巾,却让人生冻结在灰烬寒冬中的小鸟,感受到一丝贴心的温暖。   “不过,还有希音姐留下的东西,哪怕这剧场没有人们欢聚一堂,还有她陪我共赏歌舞。”   “这殿堂守护着音乐的光辉,根源的天籁。”   “来吧,为我伴奏的八音盒,世间亿万星辰的巡演!”   (PS:娜琪格尔,德语为‘夜莺’,米斯蒂亚过去的部分故事,可以参见番外篇《啼血夜莺》大家对米斯蒂亚的感想如何,请说出来,这对我接下来的情节选择很重要。)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五线谱上的画笔(上)   米斯蒂亚右手高高扬起的指挥棒,喷涌出密如蛛网的五线谱,连接向剧场各方,向更深层微小处的结构扩散,牵引住万象八音盒内的全部机关。   在灵感多普勒境界捕捉到的视界中,梅莉仿佛看见所有音色都拥有了对应的色彩,以五线谱上流淌的音符为节点交织,共同构成了绮丽多姿的因陀罗之网。   察觉到与外界的联系,在这封闭的网中开始受限,梅莉刹那在身后拉开一道隙间。   伴随诸多拉普拉斯魔眼的凝视,隙间释放出两道可靠的人影,护卫在她们左右,是小兔姬和金刚狼!   “对不起,两位,我的力量被压制了,需yao你们的帮助。”境界之力在今日屡屡受挫的梅莉,眼神反变得更为坚定,她已做好接下来亲手厮杀的觉悟了。   “想在一位根源使的老巢玩偷袭,还是太天真了。”小兔姬把喝掉大半的酒瓶抛给金刚狼,抬起沾血的袖子擦擦嘴,“又要苦战到底了呢。”   “哦,你还带来了其他观众吗?”两个酒鬼煞星的乱入,反倒让夜枭提起更多兴致,证据就是五线谱之网扩散得越发密集活跃了。   金刚狼在见到舞台上的米斯蒂亚后,怒目圆睁、眼珠几乎被血丝撑裂,他一口饮尽队友给的壮行酒,双臂交叉拦在胸前,指间弹出爪形的钢刃,随后一声怒吼竟霎时盖过台上的交响乐,金刚狼两手猛挥出交叉斩击波,割裂空气向前爆发,撕翻了大半个观众席,继而轰往舞台中央,同时他在地板上猛踩出一个炸裂的大坑,紧跟在斩击波后,向立于舞台的指挥者势不可挡冲去——然而他笔直鲁莽的冲锋,却被乐声汇成的巨浪给阻碍,斩击波很快陷入五线谱延伸织造的重围内消亡,从剧场上空鸟瞰,就像困在重重涌来的海潮里的溺shui者!   在旁观战斗爆发的梅莉眼里,那不是单纯的五线谱,而是由灵力具现强化、赋予某种“概念”的神秘物质,触碰到就会被侵蚀、烧灼,或造成冲击、爆炸,若非生命使匪夷所思的自愈力和蛮劲,支撑金刚狼突破了层叠扑下的巨浪,恐怕他一个照面就会被这音乐洪波所淹没。   完全被暴怒支配的金刚狼,在五线谱之网中越陷越深,音潮的浪花下似乎有shui妖群聚游弋,向他喷射出无数能致人死命的尖啸,而连绵不断的五线谱巨浪也愈发浩大,顺着浪峰潜伏近金刚狼身边的两道猛兽的幽影,趁着他手忙脚乱应对音符冲击时,冲破了浪花从两侧对他进行夹击!   金刚狼只来得及摆拳轰开右侧那只扑咬来的犬形音符构造体,但下一瞬小兔姬却如一位逆着巨潮赶来的冲浪者现身,变化为足刀的右脚,伴随飞旋的身体所制造的强大离心力,释放出壮烈的灵力斩击,拦腰劈断了左侧的猫形音符构造体,以及它背后的音浪!幸亏小兔姬及时救援,金刚狼好歹摆脱了巨浪的压制纠缠,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了台下。   那两只轮廓在音符构造体与血肉之躯间变幻躁动、最终完好未损的怪物,是夜枭的宠物——不莱梅乐队中的恶狗与怪猫。   “看看这满身酒气和血腥味的客人。”米斯蒂亚从容嘲笑不自量力的听众,“我讨厌庸俗的家伙,但音乐的殿堂大门却对你们一视同仁敞开。”   “没办法,你把这个大盒子弄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想让人不在意都不行。”再度进入猎头兔形态,小兔姬鼓起渗血的双眼,与逼近的猫狗和蠢蠢欲动的音浪对峙。   “千音铃要防备天邪鬼,只能叫我来代她还以颜色了,夜枭,咱们上次的战斗还没结束吧,至于这位老兄,是来找你报仇的。”   “复仇?这也是音乐绝佳的主题。各位,如果能办到,那就把我对你们施加的一切,全数奉还吧。”   女主角转身向突然隆起的舞台中心飞去。   那霍然凌空升起的舞台,是一尊由璀璨黑白shui晶雕琢的夜莺像。从夜莺不断张合的机关鸟喙中飘扬出的旋律,宛若群星在天空玄奥而悠远的轨迹,仿佛开普勒透过亲手打磨的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梦境中,才能聆听到的属于宇宙的乐曲。   俯瞰着脚下剧场的女主角,再度挥舞指挥棒,剧场如构造精巧瑰丽的魔方被彻底打乱,分裂成一块块重新在复杂转动中排列组合的几何体。   “作为复仇,我愿意使我的音乐成为战歌。”   伴随这一句米斯蒂亚的旁白,剧场的华丽穹顶向四侧挪开,露出灿若繁星、浮动在虚空中的乐器们,十多根巨大宏伟的立柱,在梅莉她们脚下分裂的地面上升,立柱的角度和高度都参差不齐,每根都在缓慢圆转,立柱侧面镶嵌着巨大的黑白琴键,还分布有不计其数的奏鸣管孔,如同一座座管风琴编织出更为壮丽恢弘的五线谱天网。   那些一如点缀宇宙的星象的乐器,发射出的音符、音波,在夜莺指挥下,构成了千变万化的图形,人物传说、鸟兽虫鱼、城市车船……都犹如无数星座本身化为弹幕倾泻而下——整座星空仿佛有一百万个乐团在同时演出,而他们所编织的古往今来的所有音乐意象,一瞬间竟胜过灿烂银河!   “这座音乐的迷宫大厦,是由代表着音乐旧约圣经的巴赫平均律钢琴曲集的全部乐曲构成,而其中最核心的曲子,就是破解迷宫的关键。”   梅莉仰头观察星光散溢的轨迹——在她眼中犹如星罗迷网延伸扩张的复调怪圈,圈住了音乐的全部与终结。每一个音符、每一道五线谱,都凝聚着令空间震颤共鸣的能量,是不能随便触碰的灵力机关——靠正面突破无疑异想天开,诚如米斯蒂亚所言,这是座旋律的迷宫,而她们四个挑战迷宫的角色,则是落入音符之海的渺小虫蚁,缔造这一切的米斯蒂亚,如高高在上的造物主,向梅莉宣以噩耗。   “宇佐见莲子,如果你们不在演奏结束前,在迷宫中探求到上升道路,我将唱响逢魔的序曲,届时你会变得怎样我可不保证哦。”   霎时心跳如鼓点猛烈地在梅莉胸腔里撞击。   “莲子,她对你做了什么!”   “……”挚友眼神刹那划过的阴翳,让少女痛彻心扉。   怒火从未如此充盈胸膛,让梅莉内心像装满情绪油彩的颜料桶,在火中被打翻烤焦。   “我要做一个了结。”面对遮天盖地的音符宇宙,她紧咬牙关。   小兔姬却冷冷阻止道:“别做傻事,作为根源使,夜枭在这个领域内几乎是无敌的。”   “开什么玩笑,莲子都被逼到这个地步了。”梅莉凌厉的视线,像要将空间一块块切削掉的美工刀,“我绝不会只想着逃出去。”   然而梅莉的袖口被拉住了,莲子在冲她轻轻摇头。   “夜枭,听得见吗!”莲子转头向上方呐喊,“别想用我来威胁大家,哪怕自杀,我也不会连累梅莉。所以说吧,你要我干什么,才会坦白你真正的目的。”   “!”梅莉在莲子如星夜深邃的黑眸中,看见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很好。”米斯蒂亚纵情于交响指挥中的嗓音,将回答送到下方听众耳内。   “以根源圣痕对我心加以缚誓,只要你们能破解平均律迷宫,我就相信你们的觉悟,不会让宇佐见莲子再为吾之鬼芽所害。”   莲子转头对梅莉颔首:“听见了吗?梅莉,我们一起来让这只疯鸟刮目相看吧。”   梅莉重重点头,小兔姬也摊手表示并无意见,而金刚狼早就和不莱梅乐队的猫狗,在立柱上下乱战成一团。   深呼吸整理好脑中思路,莲子望向在场的同伴开口道。   “那么先开作战会议吧,关于这个迷宫的性质,其实我有一些头绪了。”   “如果八音盒是由龙芽物质构筑,那只会唱歌的shui晶发条鸟,就绝对是核心,只要抵达那就等于找到迷宫的出口,关键是如何寻找到破解这座迷宫的规律,也就是像希腊神话中,找到能走出克里特迷宫的线团。”   “梅莉。”莲子对一向能轻松理解她意思的挚友提问,“既然是八音盒,那它是为什么存在的?”   “当然是为人演奏音乐而存在的。”梅莉毫不犹豫回答。   “没错,所以破解的关键,或许就在于如何正确的让它演奏出正确的曲目。”   “我懂了,莲子,你是说现在八音盒之所以是迷宫,就是因为它的演奏处于混乱中吗?”   “对。梅莉,看完那场关于夜枭过去的音乐剧后,我就在想,她有必要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吗?”莲子皱眉沉思道,“迄今为止她的登场都具备极强的目的性,像演员精准出现在剧本设定的舞台位置上,那她这场演出又带着什么目的,她在其中是否隐藏了什么关键信息?”   “我想,夜枭她给了我提示。我在剧场的一间休息室,捡到了白警长的‘哔哔小子’,这一定是她故意放在那的。”   “快点打开看吧,我还没经历过这种麻烦的战斗呢。”虽然小兔姬说着麻烦,看模样却一脸跃跃欲试。   莲子很轻松就破解了白警长的登陆界面,然而操控面板上,随即弹出一个八音盒图标的程序。   “有两张图。”梅莉惊讶地打量展开的程序,“是门采尔的画作,〈腓特烈大帝在无忧宫中的长笛演奏会上〉,还有这一张,看上去就像八音盒的立体拼图。”   莲子点头赞同道:“恩,这就是线索了。”   “梅莉,你选修过声乐课,应该能听出这首曲子吧。”莲子又连接自己数据库中调出政变时记录的那段旋律,把音量调到最大,“这是在荷碧典兹时夜枭后面演奏的部分,与之前的曲风完全不搭。”   “音乐的奉献?”梅莉排除掉周边的杂音,边倾听边凝神思索,“这是老巴赫为腓特烈大帝献上的旷世名作,但是好像被故意打乱了结构。”   “很好,线索开始联系起来了。”莲子继续深入问,“曲子有几个部分组成?”   “嗯,一首三个声部的赋格曲,一首六个声部的赋格曲,一首四乐章的三重奏鸣曲,还有十首卡农,据说腓特烈大帝最初只给了五个音符的主题,让巴赫即兴创作,而这就是著名的国王主题,而每支卡农的主题,都根据国王主题的某种变奏来演绎。”梅莉说着思路也顿时打开了,“难道这就是夜枭想让八音盒正确演奏的音乐吗?”   莲子扫视着记载有谜题的立体拼图,那上面代表八音盒演奏装置的区域,共画着十三个部位,而她又望向周围奇异的音乐空间——在彻底分解的空旷大剧场内排布的立柱,总共有十三根——立柱奏鸣孔不断释放出的五线谱,与浩若繁星的乐器演奏团所奏出的五线谱,交错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整个迷宫的网格。   “我明白了,这十三根立柱是夜枭在八音盒内,特意构建出的十三根转芯,每根转芯都能演奏一部分〈音乐的奉献〉,但是它们的节奏,肯定被其它不相关的音乐扰乱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它们恢复正常演奏。”   莲子终于有拨云见日的感觉了,难怪在大酒店时,夜雨要她留意这段旋律,那只看门猫一定猜到这段被打乱后反复奏响的旋律具备某种密码的性质,对信息的敏锐度还真是可怕。   “你是说我们要按照原曲,来对八音盒的演奏机关进行校正吗?”梅莉也兴奋得蹦起来,“巴赫在世时,﹤音乐的奉献﹥被庸俗之音所埋没,其伟大奥妙之处数十年间都无人问津,正意味着在这音乐迷宫中的地位!”   “嗯,我现在完全确定了,夜枭是故意要给我们设置考验,才会一路留下这么多线索。”   莲子神情仿佛变回在实验室里面对课题般,认真解析八音盒的立体构造:“她故意在白警长的哔哔小子里设置谜题,又在荷碧典兹留下了破解谜题的提示。我们要破解的不止是眼前的迷宫,还包括这个谜题。这样才能得到夜枭想告诉我们却故意掩盖的答案。”   莲子抓紧梅莉的双手道。   “一切都弄清了,这个谜题,就是我们要面对的音乐迷宫的实质。”   “核心曲是音乐的奉献,其它构成分叉与路障的平均律钢琴曲,是阻拦我们前进的壁垒,是需要排除的不和谐杂音,我们要做的就是消除杂音,将被打乱的‘音乐的奉献’五线谱梳理好,回归到原本的音乐结构。这样才能打通前往夜莺舞台的道路。”   “哇,你脑子也太好使了吧。”小兔姬啧啧称奇道,“说实话,我最怕的就是这种故弄玄虚的敌人。”   “莲子当然厉害。”感受着挚友手上传来的温暖,梅莉不禁为之自豪。   “梅莉,走出迷宫的线团已经握在我们手中,现场只有你懂音乐,要靠你去投放线团了。那些转芯上的琴键,大概率就是夜枭准备的让演奏回复正常的装置,我会跟随你的破解顺序,来通关哔哔小子上的谜题的。”   “看,很久前学的钢琴,终于要派上用场了。”根据莲子记录的旋律,在脑海中把完整的曲谱罗列好,梅莉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那么——”小兔姬转身仰望上方压落的阴影,“我们这边的演出也开始了。”   在少女们头顶,一颗由乐器构造的星球,正不断吸附着更多乐器和音符下坠,落向她们立足的转芯平台——而星球之上,庞然如巨象的食人魔驴,正奏响着混融一体的大号引吭高歌。   “不莱梅乐队,为他们献上杀戮的即兴曲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五线谱上的画笔(下)   乐器星球如一颗钢铁陨石呼啸砸落到转芯的顶部。小兔姬血光鼓荡的身影,在四溅爆炸的乐器零件和音符浪花中冲出,向正在用大号释放出音波放肆破坏的魔驴杀去。   两头拥有长耳朵的怪物,各自相差悬殊的体型,在乐器星球残骸上方轰然碰撞,浩大的气浪与音波再度化作第二次震击波,席卷整个六边形的转芯平台。   “莲子!”拉着挚友在烟尘中高高跳起的梅莉,抬手画出小小的克莱因瓶结界,让她飘在半空中,“你就呆在这里,赵将军和克莱因瓶会保护好你的。”   “梅莉,你一定要小心啊。”   少女回以让人安心的微笑,飘落向自身所在的六边形转芯——某一侧面的边缘,在她脚下正好是立柱上依次分布的管风琴键,而这样作为八音盒转芯的大立柱共有十三根——它们结构不同,主题转位,以玄妙的运转方式、来释放着旋律声部构成的五线谱——正代表着《音乐的奉献》十三段篇章,而自己要把顺序被打乱的它们所包含的全部音乐信息,重新还原成正确的旋律。   “说起来,这八音盒就像是埃舍尔的版画,由复杂迷宫构成的怪圈,事物重重叠叠呢。”   少女微笑着抬脚向边缘外坠落,她伸手抓住飘离的帽子,满头绚烂金发在下坠的狂风中猎猎扬起。   “我也是会思考怎样去战斗的。”   来自心灵的画笔,放入境界万花筒中调色,随后在少女足上描绘出异彩纷呈的轮廓,具现为一双华丽优雅的冰刀鞋。   一穿上冰刀鞋,少女在空中就以激烈离谱而极富动态美感的姿势,来回旋转,化身为芭蕾天鹅圆舞,一路从转芯顶部坠落下去,她借由灵感多普勒境界升华的超人感知力,辨认听出了所有由转芯奏响的音符,以及演奏出它们的对应机关!   “这根立柱,被打乱的结构是冠以‘Ricercare’之名的六声部赋格曲。”   当下坠到最后一块琴键前时,少女轻轻跨步,向后弯腰如斗鱼跃出水面,冰刀的舞鞋便越过虚空,激起无形的水花,带着她旋转升腾到更上方的一块管风琴键前,将印象中六声部赋格曲的第一个音温柔敲响!   随后她按照原曲,以独舞的形式,违背了重力方向,踩在巨大的管风琴键盘上,完整的将这支赋格演奏了一遍!   “果然成功了,莲子的思路是对的!”在最后一个音符奏响的瞬间,梅莉就察觉到机关内部发生的变化,所有奏鸣管孔释放的五线谱,开始以正确的结构编织,与周围其它杂乱的五线谱鲜明的区分开来,这不由让少女内心大受鼓舞。   “那么下一曲,同样是‘Ricercare’的三声部赋格曲。”   在梅莉还原第一支赋格后,六边形转芯便开始改变转动方式,莲子按照那个新演变的运动轨迹,拨动着代表六声部赋格的六边形几何体,嵌入了八音盒拼图的对应区域中!   承载着挚友的期待和自身的渴望,梅莉用境界的冰刀鞋在无数五线谱之网上滑行,冰刀就是她的画笔,在这音乐的鲁道夫星表中,勾勒出只有境界能描绘的运转轨迹,以此支持少女的身躯,随想象力超越不安定的引力束缚!   而莲子目光也努力追逐着挚友的身影,在这场别具一格的音乐会中,梅莉真是无比绚丽耀眼的舞者,她脚下冰刀鞋以汪洋恣肆的弧度,划破一道道音符巨浪,喷涌出无色浪花,浪花越溅越高,在她身后、在这恢弘迷宫中——渐变出火花虹光一般的彩色激流!   而她就驾驭着这虹彩的激流,精彩独舞着,跨越一根根转芯的键盘,跨越了不同音阶的领域,除去琴键外,有的转芯上还安置着琴弦和铜管按钮,随少女玲珑的脚步勾勒出的线条逐一拨响。   在五线谱上翩跹起舞的蝴蝶,以此用滑行的冰刀来弹奏出至高的乐章!   至此激情爆发的梅莉的演出已无法阻止,代表三声部赋格的三边形立柱,代表四乐章三重奏鸣曲的键盘及高低音立柱,代表“反向增值的卡农”的三声部转位跳跃立柱,代表永恒卡农的金刚石立柱……也都一一解谜归位。   但这演奏过程绝非一帆风顺,随着破解进度的展开,各种危险的音符,在剩余的转芯前越聚越多。梅莉手里也出现一把把旋转飞舞的美工刀,刀环绕在她周身数目不断增长,源源不绝发射出去,美工刀划过的空间中,不断闪现出狭小的隙间,吞噬掉那些意图攻击她的音符,或者由拉普拉斯魔眼发射出分解光线进行拦截。   眼见拦路的杂音岔路越来越多,灵光一闪的梅莉,想起自己对付失败美术作品的方法。她直接用脚下舞动的冰刀来充当美工刀,将冗杂多余的五线谱所在的空间,如裁剪涂坏的画布一般分割切除开来,随后少女再用境界之力把这些废弃的画布粘贴在一块,在短暂迟滞陷入静态后,杂音五线谱所在的空间再度运转,却因为彼此碰撞错杂,而让构成杂音的灵能量冲突抵消掉!为梅莉清理出大片畅通的舞场!   于是无论是给人带来mi幻和困惑的音符,还是造成重大物理破坏,给人神经以压迫的音符,全被梅莉给想办法抵挡住——只在这片空中舞台上,留下境界的美学与奇异八音盒冲撞、交融的风景,就像穆夏笔下所描绘的瑰丽花窗!   “梅莉,小心!那只怪鸟来了!”莲子放声大喊,也不管挚友听不听得见。   “不莱梅乐队”中的“鱼丸”,此时已从夜莺舞台上振翅脱离,它翅膀上挂的众多口哨,随着快若闪电的飞行,在空中激绕出风雷之音,沿途释放出让人眼花缭乱的音符弹幕,化作雷霆风暴裹挟在它羽翼后。像要潜入水中抓鱼,“鱼丸”收拢羽翼一如俯冲的轰炸机,扑向下方似暹罗斗鱼甩着长长尾鳍般悠然游弋的梅莉!   然而在梅莉心扉内飘扬的赋格旋律,带动着一个个音符在灵感之网与大脑褶皱的神经元细胞上徜徉,让梅莉进入感性与理智完美交融的状态,她的灵力在前所未有的专注度刺激下升华,凶恶的弹幕根本无法击中潜入境界中的她,少女就如同穿花蝴蝶擦着弹幕和怪鸟扑击的利爪,在音乐爆炸的烟花雷火中飞翔!   “下一首,Canon on Mobius Strip。”(莫比乌斯带卡农)   梅莉非常喜欢这支卡农,其所内蕴的丰富意义,与她的境界之力相吻合,甚至让少女生出一种萦绕内心的亲切感——而对应转芯的形状,更犹如一段莫比乌斯带,其正反结构完全对称,要想正确还原出这支卡农,就必须顺应那奇特的结构将主题从后往前演奏,仿佛螃蟹的左右逆行,也就是俗称的螃蟹卡农。   这也难不倒梅莉,少女用冰刀划过的轨迹,将她所潜入的境界从一张纸裁剪成正反两面,从概念上连接成莫比乌斯环状,与转芯所在的空间粘贴在一起——仿佛正有两个梅莉,顺着整个环的正反两面同时弹奏!   清理完这条五线谱通道,达成了螃蟹卡农天衣无缝的颠倒逆行轨迹,少女就这样用美术的技法与智慧,来调和杂乱的乐章,艺术的美感在境界之眼中殊途同归,达成了一致的和谐。   为了莲子的信念,让这位疲惫的舞者根本无惧灵魂的消耗!。   “还有最后一首!”   梅莉面对的那根转芯,是由三根螺旋纠缠的小立柱所构成的立柱。   “三个声部吗?”   梅莉辨认清楚立柱上有哪些混乱的音符后,理清思绪:“用C小调唱出主题,而结束时则已是D小调,重复过程在E调回到开头,六次变调后再回到C小调——Canon per Tonos。”(螺旋卡农)   梅莉环绕着三根螺旋纠缠的立柱外部的琴键上升,将完美的步法化为完美的音乐反复。   所有声部皆伴随反复的螺旋而拔高。   正代表着无穷升高的卡农!   就这样在毫无断裂感的连续演奏中,少女顺着莲子提供的解谜思路,凭借灵感多普勒境界的指引,来感知十三根转芯上被打乱的音符所交织出的概念和形式,一次性流畅华丽地解决掉所有干扰八音盒运转的杂音,把正确的乐曲以自我的灵感奏响。   而随着梅莉的舞蹈尘埃落定,参照她进展破解谜题的莲子,也发现光屏上的立体拼图,终于组装成一只完美运转的八音盒。这意味着先前所有生成杂音的乐器机关,都配合十三个对应区域的立柱,开始演奏《音乐的奉献》某个篇章——至此整个万象八音盒,达成了全篇“音乐的奉献”的和谐奏鸣。   在奏响无穷升高的卡农那个转芯上,由不断反复升高的音阶所构成的螺旋天梯,甚至超越了夜莺雕像的高度,通往无限星空的穹顶!   迷宫的出路已然向她们敞开。   “成功了!”莲子挥拳为挚友的壮举而心生振奋。   空中的发条鸟停止歌唱,乐器群星的圆舞都被打住,它们演奏的平均律钢琴曲旋律也逐一停止。   笼罩在立柱上空、阻拦少女们前行的音符迷宫开始自行崩解消失。   “这是……”面对屏幕上谜题解开后呈现的答案,莲子愣住了,哔哔小子开始播放的信息,竟又是一支无名歌曲。   她猛然抬头看向头顶的夜莺雕像。   不管万象八音盒内的演奏盛会多么壮丽堂皇,这支由夜枭亲自录入、正在钻入她耳中的旋律,也宛如清晰的催眠暗示般,让她被灌输了某些信息——情况反转得太过令人错愕,但又在情理之中,关于另一个谜题,米斯蒂亚对她们的态度、其真正的目的,少女也终于得到了一个解释。   另一边,两个煞星和不莱梅乐队的战斗也告一段落。   “猎头兔”的骨刃,直接斩掉了那头大驴子的脑袋,由伤口侵蚀蔓延的生命辐射,把整头魔驴溶解成一滩肉泥,只在地上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大号。   另一边金刚狼的钢爪,也把怪猫和恶狗,撕碎成短时间内难以组装的零件。   破解掉平均律迷宫的梅莉,终于有空还以颜色,将追击她的怪鸟“鱼丸”用冰刀鞋直接封印裁成了一张立体画,随即画被美工刀切得四分五裂,从空中飘落,很快还原成支离破碎的血肉之躯。   然而四头鬼芽尸的残骸,却在身上难以摧毁的乐器共鸣下,被吸引到大号附近,彼此吞食、顽强的融合成为一只奇美拉般的巨大怪物,四种不同的乐器开始进行合奏,对梅莉她们发动疯狂攻击。还想冲上去与这巨兽肉搏的金刚狼,直接正面吃了一发大号音波炮,给震得晕头转向。   “别管这群畜生了,先逃出迷宫!”小兔姬直接揪住金刚狼衣领,把他拽回来,同时高声提醒梅莉。   梅莉点头飞回莲子所在的克莱因瓶旁,脚下划动的冰刀,把众多音符裁剪凝聚成一双双缤纷的蝴蝶翅膀,飘向同伴们背后。   “莲子,跟我来吧。”   她拉住挚友的手高高飞起,沿着螺旋卡农转芯那一路畅通无阻的旋律天梯升腾。   就像音乐圣经所讴歌通往的天堂,就像约翰·克里斯多夫如圣徒一般寻求着超脱,她们打破了平均律迷宫的怪圈,抛开‘不莱梅乐队’血盆大口的追逐,顺着无穷升高的卡农变奏,前往了米斯蒂亚所在的夜莺舞台!   牵手相依的少女俩,扇动着音符的蝶翼,与米斯蒂亚沉默对视,旋律天梯还在升腾,她们最终达到了俯瞰夜莺像的高度,而女主演米斯蒂亚,则任由她们顺着旋律的引导前往迷宫出口,转身幽幽离开舞台,如一朵消隐于黑暗中的玫瑰。   整场演出就此落幕。   少女们头顶浩瀚的音乐星空退色散去,涌入大绿海明媚的天光。   ————————————————————————   万象八音盒底部,不见星光、不见天日的永夜,米斯蒂亚来到了小小的湖泊边。   她顺着湖边的台阶拾级而上,来到一架竖琴旁,放置竖琴的平台,燃烧着温暖的火光。   火光来自一枚裂开的火卵,来自四处散落的羽毛,那卵内蜷缩成一团的不死鸟,正如做着酣甜的美梦安眠。   米斯蒂亚依偎在竖琴旁,为沉睡中的魔女,送上舒伯特的小夜曲。   “妹红大人,她们既然破解了八音盒迷宫,从这场纷乱的演奏会逃出去,那么也得到你要我转达的信息了吧。”   “我也稍微告诉了她们一点事呢,接下来,还有一场演奏会,为一切交汇的命运而奏响,长夜若无止境,在完成最后的谢幕前,所有人一直跳到天明吧。”   作者有话说:   PS:想了想,还是向各位解释下这次音乐迷宫的大战过程吧。   米斯蒂亚为了考验梅莉她们,故意依靠自己继承自交响魔女的能力,操纵万象八音盒分解重组,设置了这个迷宫。   在这个迷宫中,由难以计数的灵力所具现的概念乐器,形成了成千上万个乐团,在同时演奏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中的48首前奏曲和赋格,这些复杂的曲子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杂音,掩盖了八音盒原本在演奏的曲子——巴赫的名作《音乐的奉献》。   所有平均律钢琴曲集的杂音,又依靠强大的根源灵力,形成了音符和音波各种图案的弹幕,这些源源不绝生成的弹幕构成了迷宫的岔路和壁障,按照米斯蒂亚对万象八音盒的掌控力,梅莉她们是无法强行突破的,要想打破这个迷宫,唯一的办法,就是莲子所说的,让八音盒演奏出正确的音乐。巴赫在世时,《音乐的奉献》这一伟大的乐章,是被当时听众追逐的流行作品给埋没而无人问津的,正代表着其在迷宫中作为核心却又被杂音掩盖住的地位。   八音盒重组后出现的十三根转芯,它们分别演奏着《音乐的奉献》中十三个部分的曲子,只不过你被米斯蒂亚故意打乱了旋律结构。破解这个迷宫的难点,就在于要在平均律钢琴曲的杂音掩盖中,还要分辨出每根转芯里所有被打乱的音乐信息,来判断这根转芯是用来演奏十三乐章里的哪一支曲子的,而要重新还原输入一道原曲,梅莉还要感知判断出演奏这些对应音乐信息的机关——也就是转芯外的琴弦、琴键和铜管、按钮等等。如果不是梅莉懂音乐,还拥有灵感多普勒境界的超强灵感力,是根本无法完成这一壮举的。   只要让八音盒十三根转芯被打乱的演奏机关,按照梅莉输入的原曲重新演奏起来,那么转芯就会开始调整运转状态,也就改变了它释放的五线谱所形成的路线,周围其它乐器所演奏的杂音曲子所构成的路障,就会在转芯所释放的根源灵力的共鸣中被排除。当八音盒最终完成正确的重组,能完整的演奏出整个《音乐的奉献》,迷宫就等于被破解了,正确的五线谱道路,将会引导梅莉她们通往出口。   至于具体的输入原曲的过程,那就是梅莉华丽丽的操作了,是境界的美术与根源的音乐间,一次争锋相对却又终归于和谐的对抗!   另外这次迷宫战斗,实质上是一次弹幕战,无数音符、音波和五线谱,所形成的弹幕图案就是迷宫本身,梅莉在不断使用境界的力量擦弹,消弹。不说靠隙间吞噬弹幕,我认为最华丽典型的消弹操纵就是——她在滑冰过程中,用冰刀鞋将阻拦她的杂音弹幕所在的空间整个裁剪,然后与其它弹幕所在的空间粘贴在一起,再等这片空间回复原状,原本阻拦她的弹幕也就在彼此的对撞干扰中抵消了。   想想梅莉踩着境界的冰刀鞋,徜徉于八音盒内的立体空间中,在灵能五线谱上随心所欲的滑冰,路过的轨迹上喷涌着彩虹般的浪潮,不受空间与重力的拘束,真是无比的帅气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给死者,亦给战争者以花香   距荷碧典兹政变爆发已过去十小时。在这场于阴谋家掌中孕育、由诸多灵能者推向白热化的斗争中,若说给废舰城住民带来最直观恐慌的,莫过于突兀笼罩旧城区上空的巨大立方体——由夜枭所持有的万象八音盒,于黄昏至入夜期间,隔离天日,旋转云空,成为向大绿海生灵吹响号角、宣告浩劫将至的信使。   攻破音乐迷宫后的梅莉等人,冲到八音盒宏伟的灵能力场范围外,关注着波及整座城市的动乱。   “废舰城变成这样了。”不过短短一日,莲子眼中危机四伏的城市,就转换成另一种严峻、迫在眉睫的现实。   以万象集团控制的上城区商业区为沉默的风暴中心,围绕整个大绿海都市联合圈的乱战才刚刚开始,散落城内外各地的佣兵游侠,陷入混乱的东南财阀私军,收缩阵线的自jing队,到处镇ya的万象机械化部队,形形色色势力在夜幕遮掩下犬牙交错。   少女们目所能及的城市建筑,随处可见硝烟翻滚。火光与人工照明混杂,在浓烟乌云所凝聚的“黑龙”身上反射,这头代表战祸兵灾的“黑龙”,覆盖于城市夜空肆虐,而刚刚清理完尸潮的旧城区,虽然满目疮痍,却反而是被风暴暂时遗忘的一处平静角落,或许正因为八音盒的存在,警示其它牛鬼蛇神不得踏足。   而为大绿海风潮中无数徘徊的怨魂带来噩耗的八音盒,逐渐散作似星之尘埃闪耀的音符,消隐在旧城区密密麻麻的蜂巢屋顶巷弄内。   梅莉和莲子牵着手,落到一座高架桥边,远瞰奇光异景中沦陷的城市,后背失去音符支撑的蝶翼,随即化作泡影。   梅莉抓紧莲子发抖的手没放开——自得知夜枭的谜底后,挚友就一直显得魂不守舍。   “莲子,米斯蒂亚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   “夜枭她的目的,要很小心去理解——”莲子右手紧握白警长的哔哔小子。她此时已被夜枭留下的答案所迷惑,面对接下来的局面,到底该如何抉择下一步棋?   “大小姐,赶紧送我们去和部队汇合。”少女俩寻声转头,正看到小兔姬拖着金刚狼,在密集屋顶间跳来跳去,朝她们这边靠拢。   “梅莉,等会再说吧。”莲子收好哔哔小子,她心事重重的模样,让梅莉也不由面露担忧。   见小兔姬也跃上一根高架桥立柱,把被音波震昏的金刚狼扔到桥上,梅莉点头在大桥边拉开一道横向的隙间。   她牵着莲子纵身跳向隙间内,下一刻,少女俩已穿过扭曲空间,自对面隙间出口坠落到一座火车站外。   “这里是?”莲子站稳脚,望向前方被货运列车和交错的铁轨包围的破败建筑群,动力机甲协同全副武装的步兵,在刺眼的探照灯指示下巡逻,头上有飞行器轰然划过的痕迹,明显是一座军事基地。   “兄弟会的营地。”小兔姬也从隙间内冒头,拽着金刚狼的衣领,漂亮地翻滚落地,“原本是城市北边的废弃火车站,建设互助协会带我们来的,很适合作防守据点。”   莲子还看到不远处巨大的深红邮政空船,正停泊在车站卸货区坪上。   “赞巴尼号也在这里吗?”   小兔姬重重踹着金刚狼脑袋,边随口解释:“热风快递与兄弟会,私底下有长期的业务合作。”   “呱呱,看谁回来啦。”耳边忽然传来聒噪的鸟叫,让莲子下意识缩在梅莉肩侧。   一只三眼乌鸦拍着翅膀,自她脑后绕过,落到旁边的铁道路标牌上:“我们的英雄,今天也击败了邪恶力量,平安归来了呢,有空让我采访下吗?”   被吓一跳的莲子不由生气:“差点就死了,谁像你只知道看戏。”   “文文老板。”梅莉皱眉道,“这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看来内情蛮曲折呢。”乌鸦反而像更感兴趣。   小兔姬盯住它冒红光的三只眼珠冷笑:“跑到营地来,你也不怕被士兵们射下来加餐吗?”   “太野蛮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合作伙伴?”   “将军。”不知何时,小铃伫立于前方的路灯光柱下,她身边还跟着赞巴尼号的船长“红皮”伊舟。   “特使阁下,人带回来了,”小兔姬上前打招呼,用大拇指指向肩后的莲子,“不过被夜枭折腾得够惨。”   小铃走出路灯光影时,面容阴晴莫定。   “宇佐见小姐,非常抱歉,让你遭到危险。”   她深深鞠躬致歉。   “这里是军事禁地,我们不清楚夜枭对你做了些什么,为大局着想,只能让你呆在营地外,我在‘赞巴尼’号旁安排了住处,会有医生来为你检查的。”   莲子咬唇拒绝:“不用医生,我有梅莉陪着就够了。”   “娜琪亚美是专业人士,还请接受诊治。”小铃悄声叹息,向梅莉告诫道。   “赫恩小姐,麻烦照看好自己的朋友。”   梅莉向来柔和的脸色,也微显愠怒:“我会的。”   “今天局势彻底改变。”小铃又转向此处指挥官吩咐道,“接下来一小时,将决定联邦对废舰城事态的处置方式,还请将军做好准备。”   “好说。”小兔姬摆正军帽,“不过要兄弟会全面卷入战争,还得请示Boss才行。”   小铃口吻冷静道:“钢之军神那边我会进行沟通,在我个人角度,也很感激贵部的支持。今天多亏将军你们奋战,才让形势不至于太糟糕。面对真正的敌人威胁时,还要多加仰仗贵部。”   “现在这局面,也差不多大败亏输了,就看你能不能让Boss点头吧。”小兔姬摊开右手,“毕竟兄弟会不是中央特区那帮大人物的炮灰,不会打必败的仗。”   “其实我们也很头疼。”“红皮”伊舟忽然插嘴,“早知道阁下是只如此可怕的兔子,也不该让兄弟会派你来了。”   小兔姬一嘴不屑地反击:“你身上的血臭味,比我还浓吧。”   “会隐藏嗜血本性的,才是最危险的。”“红皮”伊舟眯起眼,眼缝中泛起锐利红光,“之前连同族的我都瞒过去,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份还真讳莫如深。”   “伊舟,不仅是实力,将军她的品行也值得信任。”小铃制止了血族同伴的质疑,施礼道,“我们先失陪了。”   小兔姬回头冲梅莉莲子示意离开:“我带你们去休息吧。”   陪她们经历大战的金刚狼,到现在都没醒来,小兔姬干脆抓住他脚腕一路倒拖,在乌鸦跟踪下,带着梅莉莲子穿过森严的防线前往卸货区,来到“赞巴尼”号一侧临时搭建的帐篷营地前。   “莲子!”在一堆明亮的篝火旁,里香正挥着扳手打招呼。   “里香。”莲子脚步迟疑着走去,“旧城区情况怎么样了,我记得夜枭放出了鬼芽尸潮。”   “勉强撑住啦。”里香摇头有气无力道,“你回来了就好,今天承担了那么危险的任务,辛苦了。”   “还行。”莲子强笑道,“多亏这一趟冒险,我对目前的困境,认知更深了。”   “哈哈,看来我女儿交了一群好朋友呢。”一名坐在补给箱上都比梅莉高的斯拉夫巨汉,正捏着各种细小的维修工具,摆弄一台破旧收音机,他脚下四处散落有空酒罐,呛鼻的伏特加气迎面扑来。   莲子走近细看,才发现里香脸上也因酒气上头而一片酡红。   “这是我家老头,一天到晚除了酗酒打架,就知道捡垃圾修理着玩。”   “那你们还真像啊。”小兔姬把手里拖的壮汉甩在篝火边,接过里香父亲扔来的罐装伏特加,“有其父必有其女,喝酒都很爽快。”   “我是尼克·乔沃维奇·拉莫斯,小姑娘长得真美,都有唱首喀秋莎的冲动了。”巨汉极具压迫力的低头,摸着下巴打量梅莉和莲子。   “叔叔你好。”梅莉略显心慌的行礼。   “被人当大叔,岁月不饶人啊。”巨汉猛拍脑袋憨笑,只不过脸上凶恶的伤疤,让他一眼看去就像狞笑的大恶人。   里香不屑嘘道:“算了吧,老流氓,别吓到人家姑娘。”   “各位都在啊。”此时一位出乎梅莉她们意料的白发青年,也不请而至,加入篝火旁的队伍。   “正好你来了。”小兔姬抬脚把金刚狼踢得滚到他面前,“把这家伙领回去吧,太派不上用场了。”   “硝窟”的老板森近霖之助,眼都不眨任凭手下的高级打手被人虐待。   “旧城区上空的八音盒消失了,看来你们战胜了‘逢魔夜枭’呢。”   “哪有那么简单。”小兔姬咧嘴冷笑,“根本拿那只疯鸟没办法。”   “霖之助。”里香出言嘲讽道,“你总算露面了,城里乱成这样都不管,到底缩在哪里当老鼠啊。”   面对代表建设互助协会的里香,城内另一大民间势力——游侠协会的负责人回应道。   “拉莫斯老爹联系了我,要我帮忙提供部分补给。毕竟我也是兄弟会退伍的老兵。”   巨汉也抛给霖之助一罐伏特加,道:“他当年可是闻名新迦南的白发煞星,现在却窝在这不死不活的混日子,连那只铁血工造改装的手都生锈了。”   “拉倒吧。”霖之助抬起机械手接住酒罐,哪怕喝酒时,也仍然一副看谁都像欠他钱的死人脸,“真以为当了几年大头兵,就能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   拉莫斯老爹勾住霖之助脖子,指着他的义肢大大咧咧问:“我从新迦南驻扎过的老兵那听说,你丢了一条胳膊从虫海里爬出来,被铁血工造改造了大半个月才幸存,对吧。”   霖之助甩开比他脖子还粗的胳膊,避而不答。   “铁血工造是?”莲子不解问,她看得出那只机械手拥有非常高超的工艺,甚至能认出一些森罗风格。   乌鸦适时为她解释道。   “是一家挂在荷城重工名下的军工企业,实际上是在联邦影响力举足轻重的白手套公司,由钢之军神庇护的流亡科学家与河童一族共同组建,包括你们那位森罗科学部门长官的弟子,朝仓理香子博士,也位列其中。”   “朝仓学姐。”莲子又为听到熟悉的名字吃惊,“她原来逃到那里去了吗?”   梅莉也不由捂嘴:“钢铁兄弟会太会藏人了吧。”   “哼,他们可是废土上没人愿意惹的一群疯gou。”里香没好气道。   “不止是疯gou哦。”乌鸦文文卖弄似的科普道。   “以钢之军神为主·xi的兄弟会,下辖各级参谋部和十多个主要战区,通过地域结盟与经济合作,对外进行武力输出和人道支援,与废土许多大小势力都联系紧密,其背后体现的是钢之军神高超的战略眼光与政治手腕。”   “恩,不枉我拼着老命加入进去。”拉莫斯老爹也得意洋洋道,“构成它的成员,以联邦退伍老兵为主,还有在各大战区征集的志愿兵,我们还建立了完备的后勤技术体系,以负责设备维护的绿坝河童族人为核心。征兵范围囊括中亚、东欧、新迦南等地,只要通过考核证明你是真正的战士,钢铁兄弟会来者不拒。”   拉莫斯老爹又开玩笑道:“只不过这些年出色的女兵越来越多,干脆叫姐妹会算了。”   霖之助摇头道:“兄弟会有他的荣耀,也有伤痕,没你们说的那么好。我从新迦南离开,也丢下了在那作为战士的履历。”   拉莫斯老爹一脸不爽正要反驳,他手里的收音机,突然响起了嘈杂的摇滚乐,很快消去杂音,曲子变得激昂动听。   “I don't need your civil war我不需要你们的战争。   Look at the shoes your filling看看遍地狼藉的战场吧   Look at the blood we're spilling看看我们抛洒的热血吧   Look at the world we're killing看看这个杀戮的世界吧   The way we've always done before那就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   Look in the doubt we've wallowed看看我们内心的挣扎吧   Look at the leaders we've followed看看我们追随的领袖吧   Look at the lies we've swallowed……看看我们强咽的谎言吧……”   “哈哈,修好了,里香,好久没和老爸一起听音乐会了吧。”拉莫斯老爹将收音机小心放在补给箱上,献宝似的向女儿大笑。   “这是什么歌?”梅莉好奇问,“我很少能听到摇滚乐。”   “枪炮玫瑰的‘Civil War’。”里香闷闷道,“他就喜欢听这些自以为是的歌曲,在所谓腐朽的世界中,寻找生活的激情。”   “这种音乐品味其实挺好呢。”梅莉微笑赞同道。   “谁要在这无所事事听音乐。”   里香忽然站起身,向父亲甩出难看的脸色。   “我可没闲工夫陪你,城里现在这鬼样子,协会还有大堆活要做,我先走了。”   少女撑着倔强的背影转身离去,再对父亲留下一句话:“今天死的人太多,阿清弄脏了自己的手,会走到这个地步,你想想是谁的错吧。”   拉莫斯老爹抽着雪茄,踢开脚下踩扁的空罐,苦闷的烟雾糊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小兔姬趁机偷拿好几罐伏特加:“哪怕过了叛逆期,父女矛盾也照样糟糕啊。”   “我的生活早就一团糟了。”拉莫斯老爹忽然叹气,“实现梦想的代价,会在你春风得意时,狠狠给后背来一锤啊。”   “将军。”   今晚这场篝火会的访客络绎不绝,在里香走后不久,又有人打招呼,莲子向发声的方向望去,是今天与她们一路并肩作战、杀出重围的寇蒂中尉。   一群孩子正围绕着她玩耍,但在少女劝慰下,很快散去回到“赞巴尼”号附近。   然而,依然有个男孩留下来。   “老师。”光头男孩希明发了阵呆,豁出去跑到小兔姬跟前,“钢铁兄弟会还收人吗?”   “怎么,你想加入啊。”小兔姬不耐烦声明,“我们不是过家家,也不是玩战争游戏。”   “我是认真的。”希明咬牙坚持道,“小铃老师让我们自己选择前途,我不想再当个谁也保护不了的废物。”   小兔姬皱眉打量他,就在男孩被压力弄得满头冒汗时,忽然伸手摸着他的光头。   “我们还没要小孩上战场的地步,等你长大再来找我们吧。”   希明眼猛然一红,扭头就跑开了。   只留下寇蒂静静站在原地,注视着小兔姬。   “寇蒂中尉。”小兔姬察觉到她有话想说,主动挑起话题,“看来你还挺受这群小鬼欢迎呢。”   少女身姿笔挺地迈步走近,敬礼道:”将军,我在家乡当过福利院的老师。“   “那你还真是换了个好工作。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小兔姬直爽道,“以前没见过你,是西伯利亚方面军新入选的战士吧。”   少女将手按上胸膛,清冷述说的神态,如雪原夜色中绽放的冰之花。   “我的本名,是阿廖沙·史达林纳,我的养父,是葛雷科夫上校。”   像瞬间被寒风冻结,小兔姬的笑脸怔住了。   “将军您在退役后,就销声匿迹,直到此次接手大绿海的任务才现身。”   “我会申请前来执行作战,是因为我想从您这知道——”寇蒂双眸内也刮着彻骨的雪原寒风。   “我养父他——在贤野镇战役中,是怎么死的,而您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突如其来的对质,让梅莉和莲子浑身不自在。   “葛雷科夫上校。”小兔姬重复念出这个名字,缓慢站起身,直面发出质问的新下属,“允许你来,是Boss的意思吧。”   “主xi阁下说,您能告诉我答案。”   “葛雷科夫,没和我说过他有一个女儿。”小兔姬映着篝火的红眸,恍如浸泡在鲜血中。   真名“阿廖沙”的女孩,沉默一阵,继续述说。   “我和上校的故国,只是东欧一个贫弱的小国家,作为联邦与欧洲的缓冲带纷争不休。父母都在战乱中丧生的我,被上校收留,他把我训练成向联邦、向所有迫害我国的敌人复仇的杀手,因为药物实验的缘故,我发育得极为缓慢,其实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在一起政变后,我的国家并入联邦,战争结束,我失去了存在价值,上校让我以新的身份活下去,而他则加入联邦军,为祖国能在联邦拥有一席之地,而继续奋战。”   “十五年前,他所属的秘密部队,在贤野镇全军覆没。”   “而您,是唯一的生还者。”   意想不到的往事,由远方的使者在记忆里发掘出,让小兔姬罕有的发生动摇。   未开的伏特加酒罐被她捏碎,酒漏过手指缝洒落尘泥。   “葛雷科夫上校是一流的战士。”   血红的眼神,冷峻得一如再度剖开岁月伤疤的刀口。   “他不应该牺牲在那片战场上。当时我们的部队潜伏在贤野镇,白慧音被捕后,联邦为消除后患,屠杀了所有民本党追随者,圣白莲在地狱中觉醒,我们就是在那会败亡的,至于我,只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废物。”   “你的父亲,是我们的指挥官,牺牲在黑暗中的无名英雄之一。寇蒂中尉,如果你认为他的死我有责任,大可对我心怀怨恨,但那件事是所有人都绝不愿提起的,所有人。”   小兔姬被酒精麻醉的喉咙变得沙哑。   “我明白了。”寇蒂中尉再度敬礼。   “谢谢您的解释。联邦的英雄纪念碑前不会留下他的名字,而我连为他献上鲜花的地方都没有。”   她转身步伐沉重离去,小兔姬无力在篝火边坐下,望着少女没入阴影中单薄的背影,双眼失神。   “鲜花吗?”   她突然自嘲:“谁还会为我们献花?”   “将军。”梅莉忍不住问,“您是在——为没能拯救寇蒂中尉的养父内疚吗?”   小兔姬苦笑瞥了她一眼:“大小姐的好奇心又来了?”   “赫恩小姐,干我们这行的,切忌交浅言深。”从来习惯沉默以待的霖之助,忽然出声告诫梅莉。   “对不起。”少女由衷带着歉疚解释,“我和莲子来到废土,是怀着战斗的觉悟的,但我不是一个当战士的料,如果连将军你这样坚强的人,都为战斗的意义而迷惘的话,我会觉得很惶恐的。”   话说到半途,梅莉就不由与莲子对视,她们的目光纠缠到一块,难以言喻的感觉到彼此依靠又脆弱的联系——如眼前摇曳生辉的火焰,在黑暗中灼热翻涌,却又虚幻得像随时可能熄灭,在长夜过后只留下一堆冰冷的余灰。   “再给我一罐。”小兔姬目光在她们间转悠,忽然问拉莫斯老爹又要了罐伏特加,大口猛灌。   “在过去伤痕里干涸的血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喂——”   “我就和你们说说一些逝去的事吧。”   这只从来靠酒精麻痹自己的兔子,目光投向远处正要上船休息的孩子们,也借着酒精打开了话匣子。   “跟那群小鬼们一样,我打小也呆在孤儿院。不过和风铃苑不同,那是间针对异常人的特殊收容所,我母亲是血族,父亲是猎头兔族裔,在联邦清剿危险分子的行动中被除掉,被父母虐待得不成人样的我,也进了收容所。继承了他们可憎的血脉,我是吃人脑子、连兔耳朵都能杀人的怪物,哪怕在收容所内也被其它人排挤憎恶。”   小兔姬嘿然冷笑:“说起来,就和那个幼鬼一样呢。”   梅莉想起灵梦于迷雾中压抑的表情,内心也难受的悸动。   “只有少数人对我抱有期待,把我当普通小孩培养,希望我能变成正常人,后来收容所在暴动中被毁,我却在那时觉醒,被前来镇压暴乱的Boss收留,作为士兵在军营里长大,当我正式为联邦服役时,和刚才那个男孩差不多年龄。”   “白泽之变后,内战爆发了。跟寇蒂说的一样,奉命前往贤野镇处理敌情的我们全军覆没,只有我一个苟活,部队番号被撤销,在经过漫长的隔离期后,被Boss从牢里拎出来的我,成为了兄弟会最早的一批成员,而兄弟会成立后迎接的第一场大战,就是由圣白莲掀起的劫莲之战,我因经历过她觉醒,再次被派往前线。”   “所谓战士的信念到底是什么呢?”小兔姬往火堆里添加着木柴,“见证过何为真正的地狱,心脏里流动的热血变成了硫磺和毒药,会有谁还相信自己是为了荣耀正义而战呢?”   “但会让心口治愈的事还是有的,那时被战事和酒精,折腾得麻木不仁的我,有次跟着部队路过一座小镇补给时,遇到了一群小孩。”   “其中有个笑得很灿烂的女孩,给我献上花环,害羞而勇敢的敬着礼,说以后要加入军队,为保护国家而战。”   “也许她只是看到一个女军人,在表面上威风美丽的样子,却不知道我身上纠缠着多丑陋的死魂,我那时却脑子发昏鼓励了她。”   “后来战事胶着,战局不利,我再撤退到那座小镇时,只看到一切都被战火焚毁。”   听着上司的故事,拉莫斯老爹萝卜粗的指头,如削苹果皮般,把易拉罐一圈圈撕扯成长长的铝皮。   “镇民都死了吗?”梅莉哪怕只是想想,内心也空落落的难过,像淌过虚无的泪般酸楚。   “比那更惨,许多人被白莲教掳走了。”   小兔姬反应冷淡道。   “后来联邦全线发动反攻,在攻陷白莲教位于那块战区的首府时,我在敌军大本营亲手消灭了一支灵能者部队。”   “其中大多数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摘下了其中一个孩子的面具,是那个给我献过花的女孩。”   “当时她死去的表情,与从前灿烂笑着敬礼的模样,哪怕再怎么想铭记,也在记忆里变模糊。”   “时至今日,被血和酒精冲坏的鼻子,也早忘记了那花环的清香。”   “我终归只是习惯杀戮和破坏罢了。喂——”小兔姬忽然以温柔的口吻,像质问一个摸不着的火中幻影,“你说,我们战斗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温暖的篝火仿佛灼烧着记忆的残骸。   梅莉忽然想起今天看的夜枭所指挥——由过去的“茉特尔·萝蕾莱·李”主演的音乐剧,有的人活在世上,饱受她无法想象的痛苦磨难。   米斯蒂亚,也曾向白警长奉上过鲜花。   而接过她手中花朵的人,也最终葬送了她的一生。   此时拉莫斯老爹,两手已灵巧地将撕成条的铝皮,折叠成一朵钢铁之花。   深红包装的铝皮所拼接的花瓣,在火光曳动中,如美丽的罂粟绽开。   拉莫斯老爹将花递给适合这份美丽的女军人。   “谢谢。”   滑过小兔姬下巴的酒液,滴落在铝花上,如黎明前的露珠。   墓碑前萦绕的花香会散去,而百战余生的军人,也会在热烈的绽放后凋零。   沉默笼罩住篝火。   坐在篝火旁的这些人,原本在这个世道萍水相逢,如今却被浪潮推到同一阵线上。   大家的明天都尚未可知,而整座废舰城,到底有多少人会迎来生离死别呢?梅莉想着这个问题,连烦恼都被一种浩大的悲伤淹没了。在大绿海度过的短短时间,已让少女明白了,人迎来自己的命运,不只是大风大浪,也可以在波澜不兴之间。   她和莲子的手,能一直这样,紧紧握在一起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溺水者必得救   击翅高飞,乌鸦身如漆黑利箭刺过夜空。   三只眼鸟瞰之下,是重兵把守的废弃火车站,乌沉沉的建筑群间星火点点,隐于夜色下的人物轮廓,在鸟目中纤毫毕现。   其中管制中心附近的戒备尤其森严,然而一缕幽风内敛有清新灵气,附着在乌鸦挥散的羽毛上飘落,随后这缕奇怪的风,连接着乌鸦感知,似透明的鸟群没入夜色,绕开巡逻的军队,潜入车站管制中心主楼内。   凝而不散的微风,在大厅内徘徊试探,转而爬上阶梯溜到二楼,而在楼道入口旁,沉积有封藏红酒般浓郁的血腥味,乌鸦知道那是她旗下的得意员工——“红皮”伊舟正亲自把守。   再通过一段廊道,风的灵气被灼灼光明阻绝蒸发,是“千音铃”所张开的心力结界,隔断了外来的窥伺。乌鸦呱呱怪叫,向水天交接之际飞去,远方“龙之伤”天地蛰动的风暴之墙已然扩散,大绿海上层云堆墨,连山喷雪。   心力结界内。   独处调度室的本居小铃,正端坐长桌旁,环绕她眼前的是五块黯淡的投影光屏。   其中一块屏忽然发亮,放映出她等待已久的半身像——现身光屏上的女人满头银灰长发,伸手将梳理整齐的单马尾捋到肩后,被马赛克遮蔽的面容轮廓,逐渐显示为明晰英气的脸孔。   这位身穿白色男式西装、风姿清雅的女性,正是联邦反dong分子的噩梦,为国民所恐惧的鹰犬头子——联邦内务调查局局长,物太媛。她正以征询的目光,示意这次会议的发起人是否准备好了。   小铃面色古井无波,向义姐轻轻点头。   物太媛也顺势宣布。   “会议资料,诸位阁下已经过目,我们接下来将就废舰城问题,向统管东南事宜的专员‘千音铃’质询。”   “本次会议将不记载于档案上,与会之人须知事关重大。”物太媛沉声静气道,“请以秉公务实之心发言。”   “会议就此开始。”   其它光屏次第亮起,新浮现出四道人影的轮廓,那都是本居小铃熟悉的、联邦政治金字塔顶端高高在上的首长们。   小铃站起身,神态恭敬地行礼,而与会的大人物,无论活跃于台前幕后,脸上都笼罩着面具般的阴影,以难以揣测的目光审视着她。   “鄙人‘千音铃’,向诸位阁下问安。”   位居正中的光屏上,是一位束发似两只马耳朝天梳拢的女性。和独特夸装的发型一样,身披华丽大气斗篷的她,其本人气质也足以作为众人的焦点。她头戴高保真耳机,双肘立于桌面,十指交握于下颔,以低沉有力、能牢牢吸引人注意的语调开口。   “请坐。”   小铃从容就坐,微微仰视屏幕上那位阔别多年的领袖。   联邦中央政府现任总li,丰圣德。   “你提交的信息,经内务调查局整理后,在座诸君都初步知悉了。”   “大绿海局势危殆至此,而联邦现在于东南可动用的力量,只有你率领的少数特工和钢铁兄弟会的远征队。”   “元帅,您当初赞同支援废舰城,有预想过事态超出控制该如何处置吗?”丰圣德转而发问道,在她左侧光屏上,正显现着一位抱臂直坐的高大女人身影。   色泽暗蓝的短发,以茂密的势头生长及肩,被头顶上衔尾蛇形的金属发箍所收束。她身穿笔挺的铁灰色军服,军服上深红的纹路,似一道道凝固的血痕蛇行,又像随时会烧融的金属鳞片,连腰带也是衔尾蛇造型的。挂满勋章的军大衣披在椅背上,整个人只是坐着也沉淀有山川般巍峨冲天的气势,她盘踞座椅的轮廓不似血肉之躯,而是一尊活着的不会动摇的钢铁。   笼罩这尊钢铁像的诸多光环和头衔,象征一个战乱时代的传奇。   被视为联邦三柱守护神之一的灵能者——“天之钢蛇”。前联邦陆军总司令、装甲兵元帅,最高峰执掌过七十万军队的当世第一名将,从戎三十年以来,历经大小上百战役,灭国无数的战神。   而如今她只有一个代表性身份,钢铁兄弟会主xi,“钢之军神”——班乾岚。   “派遣铁血一营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大绿海深处插入一把尖刀,在即将到来的混战中伺机斩获战果,从一开始就没做与任何势力正面对抗的准备。我们在新迦南,在东欧,都进入战略收缩状态,在禹王坝前线,还要配合联邦军守住长达六百多公里的防线,绝不会主动卷入其它战场的泥潭。”   钢之军神的声线,似淬过火的钢刃藏于皮鞘中,犹带着遮不住的冷冽锋利感。   “森罗,万象,白莲教,破晓天火……敌人们齐聚一堂,无论谁出局都是值得高兴的事,要考虑的,还是留下来的一方,会对联邦造成何种程度的威xie。”   丰圣德待其发言完毕,又询问道:“霍部长,你的看法呢?”   “千音铃,你入读中央人大那年,我刚卸任校长,说起来,我勉强算你的老师,看待问题上,我们思维方式或许有相近之处。”   发话人是一位留着靛蓝色烫染短发的女性,哪怕看不清她掩藏黑暗中的脸,也能从其优雅发言的姿态,感受到某种雍容的知性魅力,与小铃一样属于书卷气浓厚的那类人。   “在报告中,你提及的东南现状,形势无疑彻底糜烂,我们再也找不到能够让联邦得益的机会,但在此之前,你一向主张废舰城现任城主,极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盟友,而她却已背弃联邦,投入森罗旗下,这其中的详情,可否解释一二。”   小铃等来了会议上的头个发难人。   曾历任中央特区人民大学校长,教育部办公厅主任,有“国师范”之称的旷代逸才,连大总统黄而也是她的学生,自白泽之变后,就一直是总统派系的核心之一。联邦现任国安部部长,霍青娥。   “霍部长。”小铃毫不退缩道,“森罗给了司马阿求我们无法给与的权力和机会。当她真要在天秤两端进行选择时,鄙人没有能让废舰城倒向联邦的砝码。”   “很可惜啊,但大总统的决策不会因一城一地改变。”霍青蛾淡漠道,“千音铃,你的难处大家都明白,但这些年,联邦的整体战略是彻底倾向西部新开拓的广袤国土。”   “至于东部,劫莲之战以来,联邦丢掉了五个省份,还有三个省份与白莲教刀兵相见,处于一片混乱中,我们与东南的联系被圣白莲基本掐断,而这局势还是近十年来,付出二十四万余军人牺牲,损耗军费数以亿计的结果,若非有西部提供的资源和人力支持,联邦财政早就垮了。”   “但向西部的扩张也带来了巨大问题,我们直接与欧洲诸邦国对垒,民族融合问题尚未解决,地方冲突频发,光是维持新加盟地区的稳定,就要耗尽大多数国家部门的精力。现在急需落实的是,司马阿求倒向森罗,在白莲教问题上,是否依然与我们存在合作余地?”   霍青蛾强调道。   “别忘了,在大总统阁下未授意情况下,你最优先的目的,是配合废舰城当权者,牵制白莲教,禹王坝前线的压力也能得到缓解。”   “我派往东部的力量有限。”钢之军神补充道,“虽然都是靠得住的老兵,但面对白莲教大军,自保都有困难。”   “这在于我的误判。”物太媛也适时为义妹分担压力,“原本整合废舰城的守备力量,包括东南财阀的军队,足以抵抗白莲教的入侵,但现在万象实施政变,东南财阀权力系统瘫痪,暗中推动事态恶化的夜枭一伙,几乎摧毁了废舰城的高端战力,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与森罗合作。”   “是属下失职。”小铃低头解释道,“我在废舰城五年,却没查清森罗是如何不知不觉将根须深入大绿海的,而如今在森罗眼皮底下,以奥瑞斯为首的东南城邦联盟实权者们,会被桐间铃瑚一锅端,是绝对不符合逻辑常理的事情,除非森罗参与赌局的操盘手——默认这种情况发生。”   “你在报告中提到,万象集团直接插手,恐怕与那位现身的神秘月民高层有关。”或许因为物太媛主动揽责的缘故,霍青蛾没有穷追猛打,“我部门与他们打交道,也不一定有办法呢,这点怪不得你。”   她又抓住小铃陈述的信息关键点道。   “你说森罗操盘手默认万象的行动,让我感兴趣的是,那位废舰城城主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与她相处五年,甚至担当过其老师,对她为人立场的了解,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司马阿求。”小铃一字一句道,“背负着大绿海般深不可测的谜团。”   “她出身特殊,乃蓬莱号遗民领袖后裔与拜龙巫女传人结合的血脉,在东南诸多实权者眼中,象征着世俗权力与青龙神力的融合体,废舰城大多数居民都将其视为一个承载大绿海复兴意志的图腾。”   “她与森罗派往大绿海的另一位代理人——奈奈·翰伯顿的根本区别在于,翰伯顿本质是名商人,会计较投资与回报得失来行事,而司马阿求则是背水一战,不只为了城主之位的立场,她秉承着我无法看透的信念,要在这场斗争中与虎谋皮。”   “森罗会选中她,一定在于司马阿求身上,拥有改变局势的筹码,其个人意志追求的目标,与森罗战略一拍即合,足以承载森罗赋予的力量。”   丰圣德确认道。   “你认为司马阿求所图谋的,不止废舰城的得失。”   “不管她谋求什么,联邦必须阻止司马阿求。”   “我身在废舰城,但也了解在欧洲和新迦南,森罗与万象财阀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不止是特定的殖民地、安保区,连各国政府都因为与联邦的对抗,而不得不更加依赖森罗援助。倘若以十三家跨国财阀为代表的森罗,不满足于军事经济联合体的地位,而要进一步夺取国际舞台的控制权,成为世界棋盘规则的制定者,从幕后走到台前,那么这次东南之争,他们若能驱逐万象和白莲教,就彻底站稳了脚跟,推动其谋划的战略实现。”   “据我所知。”钢之军神一只眼冒出暗红的人造光,“森罗这些年推广的战略,围绕灵能科技产业为核心,极有可能掀起世界性的变革。东南问题不容敷衍,如果森罗以沉梦之森为基地,就像经营新迦南那样,联邦将会面临深陷未知力量包围网的困境。”   “既然元帅阁下也这样认为。千音铃,你的担忧不无道理。”霍青蛾话锋一转。   “但再过两年,国内就要重新选举了。”   “大总统重在稳定联邦境内局势,保全中央、消化西部的方针最为紧要,至于丰总li,我明白你一直想弥补劫莲之战的遗憾,可全体国家议员,目前对与白莲教全面开战尚存疑虑,再直接对抗森罗这样可怕的敌人,联邦承受不了如此惨重的压力。”霍青蛾给出意见道,“祸水东引吧,放手让它们在东南打起来,我们这边加大与白莲教的和谈力度。”   “钟部长。”丰圣德默然数息后问,“你的看法呢?”   被点名的是一位红发双马尾的丰盈美人,相比会议庄重的气氛,她却显得随意许多,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专业的事交给专人去做,我就不发表浅薄之见了。”这位仿佛全程昏昏欲睡的女性,悠哉笑道,“大法官对外事政策从不干涉,而我的职责也只是维持国内治安,按常理,白莲教受限制越多,我的工作就越轻松,但谁知道圣白莲和她手下那帮狂信徒会干出什么?联邦与白莲教的根本矛盾不可调和,诸位做任何事都要有承受严重后果的准备。”   小铃望向最后一位发言者,钟小町,公安部部长,联邦政法部门实际领袖——首席大法官阎映姬的得意门生。   “大家的意见,我会如实禀明总统阁下的。”霍青娥云淡风轻道,“那么废舰城这次事件,丰总li已有对策了吗?”   见与会人员都等待着一个最终的表态,丰圣德的视线忽而穿透昏暗,似太阳神光直指小铃。   “锥处囊中,其末立现。千音铃,你蛰伏大绿海五年,对东南诸城邦与白莲教形势的理解,无人能出其右,还请你以国家利益为重,力挽狂澜。”   她以笃定的气势拍板道。   “如果你判断司马阿求与森罗的合作,将危害到联邦未来利益,请与钢铁兄弟会合作,将其清除。”   “过程中绝对不要和森罗直接冲突,奈奈·翰伯顿这种外来商人不足为患,没有强硬的本土代理人,森罗想整合大绿海联合都市圈,在东南扎根将事倍功半,但它们的战略目的不会改变,扶持新的代理人需要更多投入,而其与白莲教的斗争扩大化,足够为联邦争取时间。”   小铃抬起双眼,与屏幕对面做出决断的大人物遥遥对视。   “遵命,总li阁下。”   “散会吧。”丰圣德一挥手,披风扬起,投影熄灭。   小铃望着五面光屏先后陷入黑暗,众人迥异的视线,仿佛依然刺入肌肤、大脑皮层上,隐隐作痛。   作为身居高位的联邦领袖,她们和小铃认识的阿求、桐间铃瑚、奈奈·翰伯顿都有所不同。   她们的思想和行为,不论源于何种心灵,不论如何高瞻远瞩,不管如何彼此牵制、恪守平衡,为各自代表的阶级立场发声——都打上这个庞大国家的烙印,是在名为“联邦中央”的冷酷体制中,不断作出妥协和斗争而升华的意志。   被这意志所推动,深陷大绿海漩涡的自己,要不想溺死,必须作出抉择了。   ————————————————   “天地蛰动的异象,正在迫近。”   少女放下撑着额头的左手,抬起一张苍白泛青的中性脸孔,仰望大河上空躁动的风暴云层。她坐在足有两人高的船锚上,暗绿色如珊瑚增殖的结晶,覆盖满整个铁锚,手腕粗的锁链缠遍全身,如同与船锚合而为一、被纠缠在水底不可脱身的溺死鬼。少女惨白的皮肤上分布着一块块青紫的瘀斑,明明没有下雨,浑浊的水珠却不断从她前额凌乱的黑色短发往下滴淌,在脚下积成小水洼。   少女和铁锚扎在一艘陈旧的驱逐舰舰岛上,军舰似幽灵船寂静无声的顺河道漂流而下,庞大的舰体在这河道本来极其容易搁浅,然而船底集聚上升的水浪,像一只只巨大堆叠的手掌托起了船身,如果有龙芽使仔细观察铁锚,就会发现铁锚上覆盖蔓延到甲板上的晶簇,正与巨浪发生深邃的灵力共鸣。沿途拦路的树木礁石,都被水浪中肆虐的灵能洪流,腐蚀同化为剧毒的流质。整艘船就如一头在河道内匍匐推进、长满触手的钢铁水怪。   而长达上百米的驱逐舰后,跟随着难记其数的各类武装船只和护航飞行器,组成规模浩大的船队,沿旗舰开辟出的水道顺畅前进,船只上高展如林的净光明圣火的旗帜,犹同在河面上飘起无数朵白莲。   这支船队的主人,无疑正是一位白莲教高层。   事实上,若没有她,白莲教在东南的版图绝无法拓展得如此顺利。   在大魔头寅丸星调离后,负责统管东南狂信徒军团的神将,如洪水般让人闻风丧胆的“水魔”——村纱。   这位出身本土、以手段残忍无情而著称的神将,望向忽然出现在炮塔上的纯白幽影。   “幽谷上人,你那边安排好了?”   “村纱统领,一切妥善,做好准备向废舰城进军吧。”   “很好。”   托运幽灵船的巨浪越发湍急,恍如深渊巨兽在向陆上伸展出更多爪牙,怒吼滔天。   “南无三,即将迎来复仇的宿命,让你充满了斗志,是好是恶?”谷寻音合十轻叹。   “水魔”缓缓从铁锚上站起身,铁链哗啦啦抖动,洒落一地沾着晶体碎末的浓绿色水液。   “大绿海是我家乡。”   她嗓音恍如沉入呜咽的巨浪。   “我的家族作为沉梦之森最凶悍的水匪头子,曾统治以龙息河为主干的广大水域,后来为求活命,臣服在祸宝座下。五年前,在那场绝望的战斗中,我爷爷、父亲都战死在白灵梦手里,留下我仅以身免逃出废舰城。怨恨、不甘与憎怒,让我变得更强大,却也沦为滥杀作恶的海盗,没有港口、也没有目的的在海上流浪。”   幽灵船加速前进,进入下一段河道后,沿途逐渐漂来船体破碎的残骸和密密麻麻的死人。   “看看龙息河吧,看看这大绿海,水上是烧尽万物的业火,水下是溺毙灵魂的深渊,挣扎在水深火热中——”   村纱将手臂捆缚缠绕上一圈圈锁链。   “我们都是浊世洪潮的受难者。”   “白莲大人亲口向我承诺过宏愿。‘浴火者可新生,溺水者必得救’。”   “是白莲大人将我从溺毙的深渊中拖出来,她抛下的稻草化为船,让我得以自救。如今的村纱,是在这大潮中开拓莲华圣土的普度者。”   随幽灵船不断推进,被巨浪卷入口里的死尸,全都被注入灵能的流毒,化为鬼芽之物成为跟随浪潮巨兽的爪牙。   “如今我回到这里,向废舰城、向恶鬼复仇早已不再是目的——而是我要克服的业力。”   “善哉善哉。”谷寻音转身望向前方彻底堵塞河道的沉船堆。   “村纱统领,注意到前面了吗?这是荒神之怨。”   她们所见的拦路的船只残骸——只看那被摧折毁坏的痕迹,俨然是被巨大怪物给当玩具掀飞。   “我很小时就见过了。”水魔右手高举船锚,一力猛掷之下,数十吨重的铁块呼啸投去,带动起十多道浪潮形成的巨爪,把挡道的船体残骸尽数砸碎掀翻。   狂乱溅射的沉船废墟堆内,大如小岛的巨兽被惊动,发出凄惨的哀嚎自水面上浮。   失去双眼的它,眼窝内被凶狞的触手根须所占据,浑身伤痕累累,流淌着变质的黑血脓液,连背上钢岩般的甲壳都一块块龟裂,冒出密密麻麻的可怕肉瘤脓包。就像清潭被翻腾的黑稠淤泥所污染,来自梦魇中的鬼芽,贪婪侵蚀着这头荒神的生命和灵魂。   “大绿海的守护神,何以堕落至此。”   巨浪将沉没的铁锚托起,重新送回到村纱面前,水魔再次抓住船锚尾柄,两眼翻白像化作死鱼的眼珠,失神喃喃。   “这伤口,是她干的吗?”   村纱抓住铁锚,高高跃向河中,大潮汐在她脚下升起,无数罗刹水鬼们的幽影,从浪涛里冒出头,随四面泛滥的洪波,包围住垂死挣扎的巨龟。   铁锚无情飞向荒神,像束缚一座山般,锁链死死勒住玄爷脖子,锚头卡入颈部龟壳内,其上生长蔓延的结晶簇开始往伤口内钻,与触手强行争夺血肉的控制权。   巨龟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激起扩散的灵力冲击波,震碎了拍来的巨浪,可有若深渊怪物的浪潮却仍不断拔高,势头甚至最终盖过它!   村纱立身巨潮高墙上,与荒神头颅流着血泪的黑洞洞眼眶对视。   “五年了,还是一样啊。她的存在,只会伤害身边一切亲近的事物。”   “来吧,玄爷,我来帮你解脱!”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最喜欢的她   “体温异常,但只是普通的发烧和炎症。”   军用帐篷内,来自新迦南的龙芽研究专家娜琪亚美,正在为莲子进行诊治。   莲子褪下了外衣,只穿着沾满血污的汗衫半卧着,满头冒汗忍受体内被触发的痛苦。娜琪亚美手心绽放花苞般变幻的彩光,正照耀渗透入少女的身心,让莲子煞白的肌肤也染上迷离虹彩——落在旁边扶住挚友的梅莉眼里,呈现出污染画布般病态的色泽。   “肚子很痛,弄得我头晕想吐。”莲子紧张兮兮道,“不会是鬼芽在那里吧。”   “你生理期来了。”娜琪亚美冷不防道,让莲子呆若木鸡。   “心理压力过重,加上受伤和极度疲劳,加剧了痛经,需要吃药、休养。”   “抱歉。”梅莉也不好意思的为莲子擦起冷汗,“我们到大绿海后发生了许多事,是我没照顾好莲子。”   “真正麻烦的是潜伏在她体内的异种龙芽晶。”娜琪亚美将手心虚按上莲子左胸口,“植入心腔内,而且还受天地蛰动的影响,正平稳生长,你们知道风铃苑的几个孩子怎么变异的吗?”   “是伪魂之卵。”梅莉咬牙道,“娜琪亚美小姐,夜枭说是名为‘伪魂之卵’的怪异存在,造就了超乎常识的怪物。”   娜琪亚美停止施术,为莲子重新披上外衣,   “在我们泪痕教的记载中,很久前,就有被称为‘播种者’的使徒,到处诱发龙芽使的诞生,而这种灵能植下的祸根,会怎样生长,全看被植入者的素质。”   “我没法辨别其性质,但与普通的鬼芽感染不同,宇佐见小姐的这种症状一旦发作,是从精神侵蚀到肉体的完全异化,与之前西村绿的情况基本吻合。”   “绝不能让莲子也变成那样。”梅莉停下帮莲子擦冷汗,焦急道 ,“娜琪亚美小姐,请问有什么办法能取出来吗?”   娜琪亚美摇摇头:“这枚卵的规模,比西村绿要大的多,恐怕小铃姐和我联手,也无法处置。”   “开关在夜枭手上。”莲子捏住梅莉的手,“她如果真要我变成怪物,一定在等待着某个时机吧,说不定这就是个陷阱,贸然触动反而会更糟。”   “莲子!”梅莉反握住挚友的双手“不能让你的生命被那些家伙操控,得主动出击才行。”   莲子冲挚友摇摇头,欲言又止。   梅莉怔了两秒,眨眨眼会意道。   “抱歉,娜琪亚美小姐,能让我和莲子独处一会吗?”   “这是止痛药,现在就请服下。”娜琪亚美没有反对,只是快速收拾好医药箱,“那我先告退了。”   她从随身携带的钢瓶里,取出一支试管,管内淡绿色的培养液中,漂浮着一颗被指环箍住的奇异种子。   “这只快发芽的‘恩格罗’还请收好,在关键时刻会保护你的。”   “谢谢。”莲子郑重接过小试管。   娜琪亚美离开后。   “梅莉,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莲子轻声央求。   “你要好好休息。”梅莉不由皱眉。   “没事的,这点痛还忍得住,我反而觉得很有力量。”莲子指指自己太阳穴,勉强笑着,“只是脑子憋的很,想吹吹风。”   “那先把止痛药吃了,我们一起去散会步吧。”梅莉实在无法拒绝挚友的笑容,只得小心扶起她。   服完药后,莲子捂着小腹走了几步,勉强适应了身体现状。   她们互相扶持来到帐篷外,穿过篝火的庇护圈,外面一片昏暗,之前在聚会的人们都已散去。   莲子望着前方不见底的黑夜,车站附近被茂密的丛林包围,篝火照出远方影影幢幢的景象,随处可见阴森轮廓,但因为身边有梅莉在,黑暗中就有了光明温暖的火炬,让她在最脆弱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   “梅莉。夜枭的谜底你看了吧。”   “嗯,她想让我去个地方。说在那里,能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正等待着我。”   梅莉犹豫着问:“我们真的要相信她吗?相信自己的敌人。”   莲子觉得方才折磨腹部的绞痛已经好多了,便将手从梅莉怀里抽出来:“虽然讽刺,但也没其它办法了,她会演那一场音乐剧,就是为了用她的故事,来证明她必须做这事的理由。”   “不管是不是陷阱,如果我身上真有伪魂之卵,那就是她用来威胁我的定时炸弹,逼我们顺着她安排的剧目演出。”   莲子说道这一脸苦涩:“费尽心思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可怕的人,但好歹,我们和她在一点上能达成共识。米斯蒂亚实现目的前,我大概是不会有事的。”   “听了米斯蒂亚的音乐剧,我有种感受——”梅莉斟酌道,“她试图用自己的音乐挽回什么。”   “莲子,说句对不起的话,虽然她杀了那么多人,那样害你,让我很生气,但我却恨不起来。”   莲子微微感到错愕,随即哑然失笑。   “依我对你的了解,梅莉你要去恨某个人才奇怪、才不像你吧。”   “谢谢,莲子。”梅莉感激地点头,继续解释自己想法,“其实,我觉得米斯蒂亚不是出于某种绝望情绪,才来复仇的——并非如她所说失去了一切,相反她音乐中拥有她人生的一切,如旋律中寄宿着失去的幽灵,所以才能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她要比我坚强得多。我想,我如果失去重要之物,会如何去面对呢?活在这世上,到底怎样才能不失去渴望的存在呢?”   面对挚友的自我质询,哪怕内心也没有确定的答案,莲子还是不禁想拂去她眉眼上的困惑。   “我们就活在这里,梅莉,没谁能让我们失去重要的东西。”   被莲子充满力量感的气概包围,梅莉脸颊渐渐染上绯红。   “我也一样。我坚信自己能把握住最重要的东西。”   她们沉默着继续散步了一阵,来到一处废弃的月台,数道铁轨交错经过这里,年久失修,从路渣、枕木里钻出的萋萋芳草,伴着岁月的风浪淹没了轨道。   “莲子,看看这火车站。”   梅莉忽然兴奋张开手跑上月台。   “无法回头的旅程,才是真正的人生,这就是铁道的魅力所在呢。”   百多年前,这里一定有许多人来人往,为了生活而昼夜不息的踏上旅途,造就这世间的众生百相。   梅莉想象着那繁华的场面,内心向往不已。   而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中的虫鸣。   “莲子来。”梅莉忽然跳到一根铁轨上,伸出手,“你在这边。”   于是她们牵着手,凭借心有灵犀的步伐配合,默契保持平衡,各自在铁轨两边走下去。   直至面前停着一辆列车的车尾,挡住去路。   少女们松开手分别从两侧绕过,或抚摸着车身,或转着圈,玩捉迷藏般开心,直至最后使劲跑起来,跨越了长长的车身,在车头见面汇合。   梅莉忽然略带懊恼地道。   “啊,我这边的断掉了。”   她重新跳上的铁轨,从不远处起断掉了很长一截,只留下莲子踩的那根,延伸向远方迷茫的丛林中,看不见尽头。   “难怪列车会停在这。”温馨的游戏被打断,让梅莉很是可惜。   “到我这来吧。”莲子轻轻招手。   梅莉轻盈地跳过枕木,被莲子接住。   少女们抱着站在一根铁轨上,共同望向前头拐弯没入林海的铁道。   “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走向世界尽头是件很悲伤的事情。”   梅莉依偎在莲子怀里呢喃。   “永远达不到。像列车孤零零停在这里,不能前进,不能后退,真是很可怜呢。”   莲子也有些觉得怅惘。   “只有两根铁轨,才能承载着列车前往远方——我们有两个人,一定能走下去的。”   她说着说着,努力想驱散心底空落落的无力感。   “回想起来,我们真是经历了很惊人的冒险啊。”   “是啊,来大绿海之前,想都想不到的冒险。”   “连梅莉你给我买的帽子都没了。”   “我会再挑一顶更适合你的。”   两人一唱一和的搭着话,愁绪不知不觉消去。   “今晚的星星很亮眼。” 莲子忽然开朗道,“梅莉,你知道吗?就算是黑夜,太阳也在那里哦,是我眼中最亮的那颗星。”   梅莉顿时怔住了。   “还记得你推荐我看的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吗?”   “嗯,”梅莉眼眶一热,“那时都哭了。”   “康贝瑞拉最终在现实淹死了,只留下乔邦尼孤独的活在这世上,无论怎样看都是很悲伤的故事。”莲子慨叹着,右手抚摸上梅莉脸颊,“但是啊,银河之夜的旅程,就算是梦,也是能让人充满力量的梦哦。”   “我十岁在天文台,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星空时,就觉得,群星中的每一颗,对地上的我来说都太过耀眼——所以我需要望远镜甚至宇宙飞船,来更好的看清它们,平等的与她们对话。”   “只要有星星在,就永远不会迷路,永远有前进的动力。”   “梅莉,你说伯利恒之星上,随时有人在关注着这世界吧。”   “我们决不能让她们小看,不能辜负星星们投下的光芒。”   梅莉怔怔望着挚友充满觉悟的脸,就像这世间万花筒中,充满勇气开放的最绚烂的一朵花。   她忽然发觉车厢门是打开的,一时兴起道。   “莲子,我们把这辆列车开起来吧。”   “怎么开呢?”   “跟我来。”梅莉拉着莲子钻入列车厢。   她们在杂乱散落着旧世纪遗物的车厢内穿行。   梅莉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双手合十。   “莲子,看,我给你表演一个魔术。”   她轻轻拉开双手,从掌心中裂开一道绮丽的隙间。   无数灵光熠熠的蝴蝶,从膨胀隙间中涌出来,将车厢化作光翼飞舞的海洋,它们多得甚至涌出列车外,来到列车底部,在逐渐异化的这段铁轨空间中,用虚幻而华美的羽翼,托起了整架列车!   “飘起来了!”莲子惊叹道,她到处张望,车窗上都扑满了密密麻麻的光蝶,转头又看见车头向着一道急速扩大的隙间开口撞去。   于是列车承载着她们驶入被“拉普拉斯魔眼”注视的隧道中。   蝴蝶们从车窗上散开,如海鱼群和浪花追逐着列车汹涌,每一扇全景车窗都映现出异彩纷呈的风景。莲子一眼望去,那都是她们这段日子在大绿海,乃至更久远相识相知的人生中,所经历的刻骨铭心的回忆。   莲子心潮澎湃的收回目光,望向面前的梅莉——她得意微笑得像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莲子,看,我拥有的能力,是通往银河的车票。”   “嗯,一定要好好珍惜,只有梅莉你,才配得上这张车票。”   魔术终究只是梦幻泡影,会改变,会逝去。只有梅莉,只有梅莉和魔术不一样,是如此真切的存在于眼前。   列车在虚空画布中沿着无色的铁轨,开往屹立着高楼大厦废墟的浮空岛上。   天空中正悬浮着巨大的水瓶,向岛上一层层倾泄下壮观的瀑布。   “列车靠站啦。”   虚无铁道的终点站正是浮空岛。   当列车停稳,梅莉立时化身导航员,小手变出一面光芒烁烁的小彩旗,指引莲子随她下车。   少女俩再度来到数度经历梦幻的浮空岛上。   “从小我就梦想着有一座秘密基地,但新伊甸的避难所,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梅莉大步走在前面,优哉游哉道。   “我常常胡思乱想,总觉得有比这个世界还重要的人,在某个角落等着我去寻找,因此我总是羡慕故事中那些可以为了某个人连世界都舍弃的主角。但理智告诉我,如果没有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没有这个人世,我所期待的那个人,将不会有存在的意义,甚至从未存在过。”   少女在前方蹦蹦跳跳,话语和步伐都牵动了莲子的心。   “所以我期望着前往世界各处,在遍历星辰的巡礼中,去寻找那样一个人。”   “而如今,我找到了。”   梅莉忽然转身背着手,向莲子俏皮大喊。   “和你分享整个世界的快乐,我很幸福!”   她一步步挪回莲子身前,似沐浴星光的妖精,凑近脸撒着娇。   “莲子,我不能没有你。”   少女踮起脚,抓住莲子的肩膀,紧张、战栗的共鸣从小手上传来,让她变得麻痹退无可退。   “好烫呢。”   少女在莲子额头轻轻一吻。   头脑成了被煮沸的浆糊,梅莉近在咫尺的脸,流转着瑰丽情感的双瞳,夺去了莲子全部心神。那晶莹粉色的唇瓣,呵出香甜热气,比馥郁的鲜花还要诱人。   她低下头,环抱住了梅莉,两人视线不断交错又分开,被彼此的心跳疯狂折磨。   少女们试探着贴上唇。   两片花瓣慌乱叠在一起。   这一吻倾注的感情,让世界都消失了。   她们脚下的土地,化为蝴蝶之海崩解碎裂,绚丽的光雨向四方漂散飞去,而失去立足之地的少女们,轻飘飘坠向虚空。   然而在失去昼夜、失去现实重力的境界中,一张晶莹闪烁的大网,承载住了少女们的质量,恍如以彩虹编织的吊床。   莲子和梅莉,就是落入这网中的两只小虫。   美丽的蜂与蝶,深深陷入网中。   她们面朝对方侧卧,沉醉在彼此珍视的怀抱,再也不想起来。   “好痛。”   梅莉忽然伸手拔下了莲子一束头发。   “这是我的头发,这是你的头发。”梅莉也拔掉一缕自己的发丝,俏皮而兴致勃勃地将两束头发混合,“缠绕在一起,就是我们的指环。”   随后,她认真的为莲子右手无名指,戴上发丝编织的指环。   严丝合缝。   金与黑的发丝,形如光与暗的两色衔接。   在境界灵力的涂画下,少女们的发环,渐变成了恍如永恒水晶的戒指。   “帮我戴上去。”梅莉将拿着另一只戒指的手,害羞伸到莲子面前,低头闷闷道。   莲子憋着气注视梅莉,胸口堵得山崩海裂般要炸开——直至梅莉也忍不住抬起头,两人忐忑对视着。她能在那双璀璨如天狼星的眼瞳中,看见自己被紫罗兰的漩涡温柔包容的模样。   莲子终于接过戒指,手指颤抖为梅莉戴上。   少女这才松口气,灿烂笑道。   “记住,这枚戒指,会保佑着我们的。”   “梅莉,谢谢。有你在,我很幸福。”   梅莉脸越发绯红,把头缩在莲子脖子边,揪住她衣领不放。   “时间不早了,莲子,好好休息吧。明天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嗯,做个好梦。”   收到莲子的晚安祝福,梅莉感受着温暖和湿润的热流浸透心扉,满足的阖上了眼。今天使用太多力量的她,顺应着身心的疲惫感,安然睡去。   莲子目视她坠入梦乡,漫天的灵蝶飞落,扇动着幻彩光翼,似薄纱铺在少女们身上。   莲子戴着戒指的右手,轻抚上梅莉脑袋——那是她喜欢的梅莉的头发,触感、温度、色泽——都是她爱恋的头发。   就像太阳的光芒所编织——金灿灿的,可以映射出七色光谱的调色板。   在这黑暗的世界中 ,唯有斯人若彩虹。   而如今,这光芒也化为戒指戴在她手指上,永远不会再摘下。   少女睡梦中婴孩般的笑颜,不管哪个角度看,不管看上多少遍,都不会生厌。   【梅莉,我的梅莉,我最喜欢的梅莉,你小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神秘,像毕加索的名画一样捉摸不透。   这样的女孩——   又怎能不让人想为她死,为她而活呢?   【梅莉。】   巨大灼热的情感涌上了莲子脑海——在大脑,在小腹,在胸膛,在手脚……难以忍受的灼痛和喜悦,化为滚烫的熔岩,吞没了她。   【梅莉。】   我的爱人,喜欢上你的时候,就已踏上无法回头的旅程。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至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第一百七十九章 灯塔的隐者   甜蜜而充满勇气的夜晚,在柔情缱绻中度过。当生物钟的闹铃撕碎莲子意识内漂浮的深海时,第一眼便看见梅莉无邪的睡颜触手可及,于酣眠中笑得让她怦然心动。   她们依然躺在纵横交织的光网中心,上下是无垠的虚空,闪烁的蝶翼代替了漫天星斗流转,然而此时作为床垫的巨网,已不再是单调的光影结构,入目每根延伸向世界尽头的线上,都生长着繁花与枝叶,覆盖爬满全部网格,编织出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毯,叆叇芬芳花海中,处处生机勃勃,蝶影翩跹。   恍如梦幻泡影盛开的花园,让莲子觉得是在呼应梅莉的心象,俨然是一处丘比特也要为之神魂颠倒的世外仙境。   一种似乎能永葆青春的喜悦,在莲子心底萌发,化作扎根蜜糖般的土壤中疯长的藤蔓,将她与梅莉的灵魂紧紧纠缠一块,共享着滋补心田的养分。   少女婚戒闪烁的右手,轻轻触碰上那全世界最美好珍贵的面孔,指尖由眼睑、脸颊纤柔的轮廓抚过,划至白皙光润若牙雕的脖颈,爱怜自己昨夜留下的热烈吻痕。   近乎灼烧的幸福感,在胸膛裂开的情感沟壑里扩散,她觉得自己也变得像只飞虫,背上有轻盈的薄翼透体而出,能飞往任何地方。   “莲子……”   梅莉在她的凝视与爱·抚中,睁开双眼,迷茫闪动的瞳孔,像拭去一层模糊的滤镜,再度辉耀万花筒的神采。   梅莉一手环上莲子脖子,一手摁住她肩膀,又把爱人扑入花丛中,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早安吻。四周围观的白玫瑰、百合和莺尾花丛,全羞涩地抛洒出一阵花雨。   “梅莉,我们是在一起了吧。”   莲子心扉被剧烈的撞动。   将戴着戒指的无名指伸到她唇边,压在她上方的梅莉,笑得如痴如醉:“是的,莲子是我的人了。”   两人怔怔对望着,直至莲子忍不住舔舐起梅莉的指头,和指环上的水晶一起含着轻轻吮吸。   从友情到喜欢,从同伴到结发,这份庞大感情的蜕变,早已成长得她无法用逻辑去思虑,梅莉是她不可分割的生命,如那枚由彼此头发缠成的婚戒,是她融合为一的半身。   备受这梦幻世界祝福的爱恋,往少女胸膛里注入了魔力,冲去所有患得患失的惆怅,比什么镇痛剂都管用,让她连日运转到极限的身心,焕发出超频的斗志,哪怕连伤病疲惫与生理期的后遗症也被压制。   她们背对着坐起,重新穿好衣服,两人彼此依靠着,不知不觉十指紧扣,心有灵犀回头。   戒指所缔结的约定,让莲子面对再严峻的现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梅莉,从现在起,我们要靠自己来反击。”   “听你的。”梅莉点点头。   “谨记,敌人无处不在。”莲子这句话,既是提醒梅莉,也是警告自己,多亏在梅莉的空间,电波被隔断,外敌也无法窥探,她才能安心把计划与恋人分享。   “灵梦失踪,我们也没多少余力插手废舰城的战争,城主、小铃、夜枭的立场,决定了我们谁也不能真正信任。”   “但是莲子你被米斯蒂亚植入了伪魂之卵,我们必须按照她的意思去做。”梅莉郑重道,“我觉得有必要想想在这过程中,我们怎么行动才能扭转不利。”   莲子赞同道:“那正是我们要考虑的,摆脱目前危险的局势,必须做到三点。”   “第一,解决天邪鬼。”   “第二,弄清森罗的战略。”   “第三,从废舰城的暴风雨中脱身的可靠退路。”   莲子捏住下巴思索道。   “想想现在的不利条件吧,我体内的伪魂之卵,就像潜伏着某种定时炸弹,随时都能爆炸,而森罗那边也在掌控我们的动向。”   “我正是你最大的弱点,可只要藏身在这空间中,靠你那神出鬼没的隙间,去与外界交涉,无论天邪鬼或夜雨,都无法把握我们的行动。”   莲子虽然觉得这战术太过偷偷摸摸,自己等于要像只老鼠躲着,但她也只有这样才能不拖梅莉后腿,   现在不是在意脸面或自尊什么的时候,这也是属于她并肩作战的手段。   “消灭天邪鬼是当务之急,夜枭的威胁也为我们提供了必要条件。要逼迫天邪鬼入局,就要弄清楚她到底是基于何种目的,来设计阴谋的,又是围绕哪些重要的棋子,来布置这个演出阴谋用的舞台,这样才能想办法拿回主动权。”   “果然要去一趟那里吧。”梅莉也捕获到解开谜团的头绪。   “对。”莲子站起身,“我们出发吧。”   梅莉果断挥手拉开一道境界的波纹:“定位,蓬莱号旧港灯塔。”   莲子提醒道。   “梅莉,你探索时尽量收敛灵能波动,以防有能侦测到我们的手段。”   “我明白。”   再度泛动的灵感多普勒境界,在梅莉与莲子之间,架起畅通无阻的信息桥梁。   境界共鸣而形成的投影,如同数十面悬浮的曲面魔镜环绕着莲子。梅莉对外界的感知,以更为莲子理解的方式表现。镜面近乎全景天窗,三百六十度反映出外界的情景,细致入微的声光捕捉,堪称灵能打造的上帝视角监控室。   场景是蓬莱号港口。   今日天气阴沉,仅仅过去一晚,不断推进的云墙,便已蔓延到废舰城上空,压城的乌云内恍如有巨大的生物正翻滚着它的只鳞片爪。   巍峨的蓬莱号仍旧伫立在港口,铅灰阴沉的船体,正接受众多吊臂和器械的改造,莲子注意到港口和周围水域散落着不少白色的飞船和机器人残骸,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军人,正带着自律兵器在清理战场。   “森罗的军队把守住蓬莱号了吗?看这大战留下的痕迹,肯定是‘万象’发动了袭击,却被击退了。”   莲子谨慎分析情况:“小心,这块地盘可能被某位‘鬼神姬’把守。”   “莲子你知道我多擅长捉迷藏吧,放心,不会被发现的。”梅莉自信道。   她熟稔划动着镜面,很快拉近了最主要的视角给莲子看。   饱经战火也未和寻常建筑一般坍圮的灯塔,百年来任凭风浪侵袭、城市兴废,始终如定睛守望着大绿海的巨人不为所动,为某些人提供指引归家的路标。   “那晚灵梦拜祭时,我没发现这座塔内的秘密。”梅莉心生感叹,“现在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封锁着塔,和我迄今见过的灵能力都不同,不,该说和我的境界很像,要说风格,该是塞尚的画那种吧,色彩排布得很有深度,却又模棱两可的感觉。”   “那就没错了。”莲子在镜面上也看到了梅莉特地以斑斓色彩标记出的灵能结界,“我们尚未探索到的废舰城谜团的拼图,就握在这座塔的主人手中。”   “夜枭的话不可信,谨慎探索吧。”   梅莉观察完塔周围景象后双眼一亮:“正好有个朋友可以帮我们敲门。”   一只蜻蜓似乎飞累了,贴在锈迹斑斑的铁门锁上,少女临时选定蜻蜓作掩护的道标,把一只灵能的光蝶,涂改为蜻蜓的形状,烙刻在空间膜壁上,与现实的蜻蜓重合,在厚实的铁门板后,拉开了一道隙间。   等隙间与灯塔空间稳定的重合,梅莉明白自己得到了塔内主人的同意。少女抬脚跃过隙间与现实的境界,从花海直接穿过了斑驳的铁门,来到灯塔宽敞的内部。   环形的石壁满布被光阴铭刻的痕迹。   藓类植物和菌类,在潮湿的环境里生长得精力旺盛,石板缝里也长出绿意盎然的杂草。少女踩过有小虫和壁虎爬动的草丛,发现墙边还设了桌椅木柜和清澈的小水池,装饰水池用的古朴石龙口中,溅落下如梦似幻的水汽,似乎很久前就有人住在这里。   顺着旋转石梯,小心地拾级而上,梅莉能看到一张张拼接相连的壁画。   关于耳熟能详的青龙神的传说,龙芽圣女的牺牲,令世界再生的奇迹,还有在自来水厂见过的拜龙教的印记与万人献祭场面,以及废舰城先民们的筑城史……壁画巧妙雕凿出的厚重痕迹和褪色的染料,讲述着令人怀念的壮丽故事。   “这座灯塔和废舰城拥有共同的历史吧。”   少女漫步在史诗的奔流中,最终来到了塔顶。   夜间导航用的照明灯装置早已朽坏暗灭,只有阳光透过四面蒙尘的窗格照射进来,也映亮了遍布房间上空的丝线。那些轻飘飘浮动的注连绳与精美纱布,在地板上交织成光影分明的格子。   梅莉仿佛埋头踏入命运的网目。   她看见造出这些丝线的源头,是一台怪异古老的织布机,占据了房间小半边,庞大机体附近的墙面,设置了许多已然烧灭的烛台,无法被阳光照亮的织布机阴影中,是正在纺纱的隐者。   “贵客来了。”浑身遮盖在灰色长袍中的女性,抬起阴影模糊的面孔,停下踩动织布机踏板。“想把邀请传达给你们,真不容易,但命运——终指引我们相会。”   “请问您是?”梅莉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伤感。   女人颤巍巍起身,摸索着向梅莉走来,当她穿过地板上的光网时,佝偻瘦弱的影子与丝线融合,渐渐挺直腰脊,丰盈的曲线撑起破斗篷,如干枯的花束吸饱了水分,刹那生长得茁壮而美丽。   晨光终于落到她头上,灰白凌乱的长发,透过兜帽散乱冒出,受尽恶意摧残的脸,重新补满有活力的血肉。   “博丽菖蒲——”气质清丽如水墨勾勒的神秘花草的女性,流露满足的微笑,念出三个牵连在一起的名字。   “我是灵梦和祸的生母。”   PS:因为群内催稿人宇佐见鸠卡的出色发挥,我们拉来了一批真大佬,成立了一个游戏制作组,决定将本书改成日式RPG游戏,由本人担任脚本和重要文案设定。游戏剧本将经过优质修改和调整,以符合RPG游戏节奏,创造完善的世界副本,带来丰富的游玩沉浸感,因为莲子在全书大部分时候的弱鸡表现实在不适合RPG游戏,所以在游戏里,她将凭借其独特于灵能者的战斗系统,化身终结者(大雾),全程参与重要战斗。   前期讨论设定大概完成,8月正式动工,如果有对地图设计和美术能力有自信的朋友,也可以申请加入,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百八十章 萍与花   “我是玛爱露贝利·赫恩,您为何要联系我?”   哪怕隐者自曝的身份,如此出乎意料,梅莉也没让情绪的风浪冲破心防。   她谨记莲子的告诫,不能第一步就落入被动,就像代入推理小说中的侦探,把眼前这位神秘女性,当作必须去质疑才能辨明真伪的证人来对待。   “我知道你的来历。”自称“博丽菖蒲”的女人,也只是暧昧不清的回答。   “我只是闯入废舰城漩涡的过客,请原谅我的困惑,可能对您造成的冒犯。”   为方便隙间内正在旁听的莲子,梅莉尽量整理清思绪,好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掏出至关重要的情报。按莲子的想法,缺失的线索正等待她们去发掘,只要补足现象的拼图,事实一定就藏在那拼图中。   “灵梦和我说过,她与曾主宰这座城市的暴君是姐妹,还提起过她的养母,却从未和我谈论亲生母亲的事。我毕竟是名外人,对灵梦的过去知之不详,但我明白废舰城有今日的时局,和她身上埋藏的秘密休戚相关,过去五年,灵梦就是维持平稳的暴风眼,而这份平稳终于在坏人挑拨中被打破了。您在废舰城的危局中,又担当什么角色呢?”   “母亲会为了孩子不择手段,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我能是什么角色?”   博丽菖蒲温柔拨弄着身边悬挂的丝线,融入翡翠色薄纱中的阳光,照入她浑浊的眼珠,似照在不可化开的阴沉迷雾上,映射出那些命运网罗的光影,在细微震动中发生扑朔迷离的变化。   她怅然轻笑道。   “赫恩小姐,被卷进漩涡中的你,也有着奋力挣扎的觉悟,才会决定来我这里吧。”   “灵梦和白警长在战斗中失踪了。”梅莉投向她的目光,似帕特农石像见证历史的视线般凝重。   “我怀疑白警长落在名为‘夜枭’的灵能者手中,而灵梦完全下落不明。我在废舰城度过的时间不过十日,却经历了种种悲惨的事件,造成这些惨剧的幕后黑手们,在合力针对灵梦,为此不惜波及她在意的一切。灵梦是救了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我愿竭尽所能帮助她,您如果了解真相——关于废舰城斗争的内幕,请务必告诉我。”   “你上来时,看过那些壁画吧。”博丽菖蒲叹息问。   梅莉回想着随转梯上升的画作,那些浸没在岁月烟尘中的雕刻痕迹,成了她灵感境界上一一点燃的火花,所有支离破碎的片段,在少女认知中拼接成完整斑斓的故事。   梅莉强压住心旌摇曳,点头道:“如果是神话,非常让人憧憬;如果是历史,让人不由哭泣。”   博丽菖蒲露出理解的笑。   “你猜得没错。沉梦之森、大绿海和废舰城……一个世纪来延续的历史,最终演变成如今的棋局,来龙去脉全是围绕‘灵梦’。”   “我来和你讲讲博丽巫女的故事吧。”   她捏住身边一根灵光散落的纱线,如崩紧琴弦,触指轻弹,牵扯出万千丝线的共鸣,室内飘拂的薄纱光影间,顿时染上气象万千的色彩。   落入梅莉视界中,那些色彩就像告慰久别重逢的朋友,带起飞扬流丽的线条,浸入翡翠色的纱布上。   博丽菖蒲以风息为笔,流光为墨,挥毫泼洒。对应着刻在塔内尘封的壁画,破除了光阴定格的静态,勾勒出一件随青云雷霆舞动的巫祝服,火云和浪潮在宽袍水袖间涤荡,隐现着辉煌层叠的龙鳞。   “这件衣服——”梅莉幽幽慨叹,“您是怎么织出来的?”   “织出来吗?”菖蒲被光晕映照的微笑,隐没了脸上的悲怆,“不如说它是被天命烙印在博丽一脉之上的图腾。”   藏身隙间内的莲子,也正透过梅莉的双眸,目睹这场非同寻常的交涉,那些丝线罗网的聚合,就像星座周流旋转的奥秘吸引了她。   和洗耳恭听的恋人不同,她内心在迸发出一种焦躁好奇感的同时,还拼命克制着面对巨大未知时的烦闷和无力。   “大破灭中幸存的人类,世代口耳相传,沉梦之森是青龙神现世的龙兴之地,也是它创生世界后,回归神域的入梦之所。”   “纵贯海陆、颠覆星球的龙之伤,将龙芽的恩赐带临各地,也让侥幸从大破灭中新生的人们,拥有了让尘世更为动荡不安的力量。”   “一百多年前,在战乱不休的大绿海,有一位龙芽使横空出世。她本是一位渔家女,隐居在这座灯塔中,如同被命运选中的圣徒,继承了龙芽圣女的遗产,获赐姓氏为‘博丽’。她用绝对的暴力镇压恶徒和野心家,凭如有神助的智慧与大爱,调和了东进移民和蓬莱号遗族的矛盾,历经艰苦卓绝的奋斗,引导人们创立了废舰城,被冠以初代‘神子’之名。”   “然而这样英明神武的初代,也有无法弥补的遗憾。”博丽菖蒲伤感缅怀道,“她不愿让自己成为凌驾众生之上的偶像,选择激流勇退,归隐沉梦之森,试图调查青龙神埋藏在这片大地上的谜团,然而她的追随者却发生了分歧,作为其继承人的某位巫女,受蛊惑而引发内乱,最终被初代驱逐,自立一派创建了拜龙教。”   听得入神的梅莉,立刻意识到这场纷争,一定和废舰城今日流毒的源头有关:“请问是什么分歧呢?”   “据说初代在对龙之伤深入探索时,破解了关于龙芽起源的部分秘密,并得出了自己的判断,她认同龙芽圣女暗中传下的理念——即人类的未来,必须源于自救,而拜龙教却希望再次唤醒青龙神,回归神的怀抱,与龙芽融合为一,孕育终结黑暗时代的圣王,为这混乱的世界带来救赎。”   “也就是拜青龙,还是拜龙芽圣女的区别?”莲子在梅莉感知中总结道,“那个流传废土上的传说,共同拯救世界的圣女和神明间,还隐藏着不为世人所知的真相?”   梅莉抿嘴陷入了沉默。   因为她见到博丽菖蒲转身褪下了斗篷,露出苍白魅人的后背,女人柔润如玉的肌肤,被红黑色混杂、如火潮蔓延开的龙芽晶簇蚕食,勾勒出一条凶恶衔尾蛇的烙印。   梅莉认出了这神秘而不祥的纹路,是她在旧水厂地下祭坛见过的图腾,加上灵梦在龙之伤暴露的后背的龙纹,三种色彩迥异的结晶符号,在少女印象中不由重合。   “这就是拜龙教的印记。”博丽菖蒲以追溯遥远往事的口吻道,“我们称为‘永劫回归之龙’,乃传说中突破神之梦境降临的青龙圣体的象征。”   “我出生在龙脊山脉南边一座闭塞的村庄,作为拜龙教的分支,那儿只是普通信徒的聚居地。”   “大家在乱世中艰难苟活,却还是不免被卷入信仰的内斗中,周围的城邦,都在拜龙教高层的黑幕控制下彼此攻伐。”   “我六岁时。为了争夺教内的主导权,祭祀们将战火燃遍了沉梦之森北方,作为失败者的弃子,我家乡沦为被血祭的牺牲品,敌对的龙芽使率领军队,屠杀了能抓到的所有人。”   “在父母拼命掩护下,我逃到了龙息河边。”   “那时正逢天地蛰动,点萍青在漂满浮尸的水面上堆积了厚厚一层。河流宛若在死神怀里被浸红的翡翠,血波激荡的潮水,冲刷着河两岸盛开的菖蒲花,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冲到了我眼前。”   “我从沉船漂来的木盆中,捞起了一个女婴,蜉蝣们就像是一床绿毯,爬满婴儿身上,她被浪打湿,不知忧愁地哭着,更显得被潮声吞没的河岸如此寂静,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失去家的人。我抱着她,在夜风中浑身湿冷走着,又累又饿,不知该往何处去,就在累得要昏倒前——”·   “博丽的第十二代巫女苇夜,为观察天地蛰动的影响恰好来到附近,救下了我们。”   菖蒲悄然流露神往而悔恨的色彩。   “她是我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拥有神鬼莫测的力量和超凡脱俗的意志,就像守护着沉梦之森的仙子。我和婴儿被好心的她所收养,从此也拥有了博丽之名。”   “因为是在菖蒲花丛边捡到我的,师傅给我取名菖蒲,而那个婴儿在点萍青环绕中被潮汐卷来,犹如不知来历的青萍所孕育的生命果实。师傅说,所有人都是天地间的断梗浮萍,在命运的洪潮中漂泊不定,若萍能结出果实,那一定是难得的吉兆,而给她取名萍实。”   菖蒲那双为阴翳蒙蔽的眼,也隐隐闪烁着纯澈的泪光。   “她就是灵梦的养母。”   “我和阿萍在龙脊山深处的神社里长大,后来师傅又收下了一个徒弟‘献芹’,这就是我们一代,视彼此为姐妹的三名博丽传人。”   “师傅曾透露给我们博丽代代传承的隐秘——青龙神绝不是人类的救世主。”   “龙芽圣女与龙神间,埋葬了绝不会为世人接受的真相,而这份真相,就记载在龙芽三圣物中。”   “龙芽三圣物?”梅莉心扉终于被荒谬又震撼的困惑感所撬动。   “作为星球史上最初也是最强的龙芽使,与青龙缔结契约的代行者,圣女同样拥有堪称神明的力量。龙芽将会在人的肉体和灵魂烙刻上不可逆的生长印记,是人与世界相互印证而孕育的奇迹,而这份奇迹在物质上的具现,便是圣痕。龙芽圣女在失踪前,曾将其掌控的伟力,分化为三道圣痕,藏在各地的龙之伤内,演化成三件圣物。分别是代表生命万象的天命织机,代表心力万灵的无相假面,以及代表根源万念的青史长轴。”   “天命?”梅莉不由望向前方存在感过于强烈的织机。   “就是这台。”博丽菖蒲也侧身回望身后连接万千丝线、在光影之网中纺出巫祝华服的古旧织布机。   “圣经传说中的约柜,是古以色列先知摩西,用于封存神赐予的十诫石板的箱子,以此来看,天命织机便是与此相等的东西,乃博丽巫女一脉寄予信仰传承的圣物。”   “看到这些丝线了吗?来自无数向织机乞求的灵魂,他们相信能从中获得改变宿命的神谕,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每个人的命运,都成了被织机转轴所驱使的奴隶,一如不断往山顶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永不得解放。”   “而这其中最典型的,便是我们博丽。由十二代巫女保管了上百年的祭器,代代以生命和魂魄为祭品,才能激发其中潜藏的圣力,来维持对龙之伤的镇压。”   “可是,龙之伤有什么秘密,必须要你们付出性命来守护?”织机使用的“原料”让梅莉不寒而栗,她想起自己就是坠入龙之伤的天地蛰动灵潮中,才会完全觉醒,那个梦象中同样操使境界指引她的女人,又究竟是谁?   “世人相传青龙回归了神域,但它的神体却留在了灵子构成的‘幽界’与现世的狭缝间,失去灵魂主导的神体,依然在凭进食生长的本能肆虐,如同癌症的诅咒在‘幽界’中扩散,如果置之不顾,最终会感染吞噬大地上的一切。为此龙之伤便成为圣女镇压神体,不让它降临现世的封印,而天地蛰动,便是它试图冲破封印的证明。”   “博丽巫女的力量,来源龙芽圣女的意志。我们的宿命,就是被龙芽诅咒,以及抗争这份诅咒的悲歌。”   “在我师傅那代,龙之伤的封印已然松动。”   “我们三姐妹,为一劳永逸解除诅咒,而遵从师命,接受了各自的试炼。”   “我最年长,跟随师傅潜入龙之伤,修习镇守神体之道,而阿萍和阿芹则远赴外界,寻找另外两件失落的圣物。”   “她们干得很出色,阿萍在新迦南得到了无相假面的认可,而阿芹则从民本党领袖白慧音的手中,取回了青史长轴,最奇特的是,青史长轴是有独立意识的,阿芹是除了白慧音外,唯一能与这件圣物沟通的奇才。”   “难以想象。”梅莉摇头好奇问,“为什么会有意识呢?”   “赫恩小姐,你的能力不也是难以想象吗?三圣物若真是龙芽圣女的圣痕演化,那么也必定隐藏有龙芽圣女精心准备的‘钥匙’,作为后世传人的杀手锏。”菖蒲眸光散乱,思绪似被某种剧烈的情绪扯远,“阿芹与青史长轴视彼此为挚友,然而这份感情,却在很多年后令人唏嘘。”   她摇摇头,转回正题。   “我们探索如何镇压神体的仪式时,拜龙教的传人却找上门来,他们也察觉到龙之伤封印的异常,其中更有当初掀起战乱、导致我灭族的罪魁祸首。”   “被仇敌挑衅的我,一时昏头插手了拜龙教的内乱,结果中了陷阱。” 菖蒲神色似喜似悲地轻抚上腹部,“我被复苏的部分青龙血肉侵蚀,成了集聚咒力的容器,最终诞下被污染的龙之子,引发令大半座龙脊山脉倒塌的灵灾。”   “多么可悲啊,拜龙教百年的悲愿,最终由我这小小的余孽,以如此污秽的形式实现。”   “师傅剥夺了我继承人的资格,把我和腐化的青龙血肉,一同打入泪泓之渊,我在孩子将被铲除的绝望中,听到了来自幽冥的声音,献祭了所有不甘痛苦和怨恨,来换取重见天日的机会。”   博丽菖蒲仰起头,脸颊有如黑泥的泪痕滑落:“那个声音授予了我‘伪魂之卵’,让我得以爬出深渊,去夺回刚出生的孩子。”   梅莉听到这想起莲子的困境,不得不动摇道,“请问伪魂之卵究竟是什么?有解决方法吗?”   “这东西的本质,是心的寄生虫。剥夺他人灵魂,以心力欲望为食,扭曲真实的存在方式,产下孵化伪物的容器。”菖蒲口吻压抑道,“杀掉虫卵很难,对心力越丰厚、意志越强烈的人,越是等于不治之症,一旦扎根,只能延缓卵孕育伪物的速度。”   梅莉死死揪紧衣袖,而隙间内的莲子,也无力苦笑着瘫坐在地上。   菖蒲继续述说道:“我在大约十年前,来到废舰城,找到了阿芹的下落,才知道师傅借助三圣物的伟力,献祭自身,封印了青龙的血肉,将我的孩子一分为二,一个由阿芹带走,另一个托付给阿萍。她们名字也是由师傅取的。”   “阿芹抚养的是姐姐‘祸’,她不愧为青龙的血脉,生来便拥有凌驾众生的灵力,与周围的蚂蚁们格格不入,阿芹希望能引导这力量的成长,却不知这是多么傲慢的意志,神之子又岂是人所能限制?我与祸相认,让她相信这份力量是天赐来开创霸业的神迹,祸也终于能从格格不入的心灵牢笼中挣脱。我暗地里以废舰城为中心,开始在世俗社会统合拜龙教的力量,成了阿芹憎恶的堕落巫女。”   “近八年前,我借助教徒的情报网,找到了灵梦,阿萍带着她躲在龙脊山一座闭塞的小山村,就像我当初照顾阿萍一样,彼此依靠,生活的很幸福。阿萍希望能让她过普通孩子的生活,我却设法让她觉醒了。”   “结果阿萍牺牲了自己,封印了灵梦‘龙之子’的本能,将觉醒的青龙神体,从这孩子体内剥离,并且违背自己的原则,用无相假面的力量,给妹红下了缚心咒,让她甘愿成为灵梦的看护者。”   “失控的青龙神体,在沉梦之森流窜,被畏惧的民众,称为幽鬼棘龙,视为有史以来最穷凶极恶的荒神。”   “我引导它来到废舰城,祸靠一己之力降服了姐妹的半身,与之融合,拥有了谁也无法抵抗的暴力。”   “之后你也知道了,她踏上了霸者的宝座,随心所欲满足自己的渴求。”   “只要那孩子满足就好,我才不在乎什么哀鸿遍野、世事兴亡。我亏欠了阿萍,亏欠了灵梦,将两人的幸福作为牺牲,至少要让祸不再受任何痛苦,哪怕是神也不能玩弄我的孩子!”   菖蒲说到这,语调已略带癫狂,显得气喘吁吁。   “谁知后来,白妹红将灵梦带到了废舰城,祸非常高兴,因为她终于能和妹妹团聚。”   “我本以为两姐妹能成就十二代巫女也没能实现的伟业,摆脱青龙的诅咒,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但是——”   “灵梦被阿萍影响太深了。在五年前政变,阿芹对我发起的对决中,天命织机唤醒了灵梦被埋葬的记忆。”   “她突破了养母的封印,借助无相假面蓄积多年的心力爆发,完成了二次觉醒,在与祸几乎摧毁城市的死斗中,吃掉了姐姐。”   “她在阿萍残留在无相假面中的意念帮助下,将青龙神体从体内排斥出,封印在了腑海林。”   梅莉和莲子,已不知该不该面对菖蒲的表情。   “灵梦内心有着巨大的空虚。”梅莉仿佛如鲠在喉开口,“她失去了养母,亲手葬送了姐姐,也与您断绝了联系,她存在于世上的根没了,因此失去了所有希望,哪怕拼命战斗,也只是在维系与过去生活的幻影。”   “连你也看得出来吗?灵梦在无相假面上,再也感受不到阿萍的温暖,对这世界早就没有留恋,只是没有死亡的理由。”博丽菖蒲颤抖道,“而这一切,都是她们乐意看到的。”   梅莉领悟到菖蒲在指谁,压制怒意沉声道。   “天邪鬼、夜枭,她们到底属于哪一方?”   “她们是‘伪魂之卵’的使徒,听从赐予‘卵’的‘尊主’的命令,率兽食人的邪化龙芽使,但所谓‘尊主’的身份,没有谁知道,我只是个代理人,和使徒们彼此利用罢了,五年前我和另一位使徒失败后,她们在废舰城的计划被迫中止,现在选择的代理另有其人——”   “是谁?”梅莉指甲刺破了手心。   “阿芹和叫司马烈的某名游侠,生下了一个孩子。”   “您是说?”梅莉早隐隐预感到了。   “没错,司马阿求。”菖蒲口吻恢复了如没深渊的平静,“你和她打交道了吧。”   梅莉咬牙道:“阿求城主,和森罗也有合作。”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博丽菖蒲冷漠道,“五年足够让她留出时间,把水搅得够浑。”   博丽菖蒲忽然弯下腰,像只将死之虫蜷缩着剧烈地咳血。   “您没事吧?”梅莉不忍问。   菖蒲仿佛肺扎开洞在痛苦吸气:“习惯了,我就是她关在这塔中的囚徒,被灵瘾和毒药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废人,明明孩子就在墙外,却形同陌路,支撑我的,只有一个约定。”   “司马阿求答应将还给我完整的孩子,条件是我将博丽一脉的传承,全部交给她。”   沦为阶下囚的拜龙教的大巫女,揭露更为残酷的往事。   “阿求她父亲,不愿让孩子继承母亲的宿命,要杀了我,毁掉天命织机。”   上一任城主吗?梅莉只听少数人提过那个男人,曾率领废舰城的义军,推翻祸统治的英雄。   “那孩子作出了抉择。因为阻碍了她的路,就弑杀了自己的父亲。”   狂风从窗外尖啸卷入,梅莉的瞳孔在一片光影曳动中,刹那收缩为混沌的光点。   “匕首、毒药……亲手扼死司马烈时,阿求的表情,我只瞥了一眼,真是可怕。”   “那完全吞没了心的黑暗虚无,却拥有殉道者的意志,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她不是人类。”菖蒲惨然大笑,“司马阿求——是比我的灵梦和祸,更超越人的异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命的施洗者   阿求迈过破碎的尸体,踏入涟漪晃荡的血泊中。   少女脸上不再挂着平日如沐春风的微笑。   鹦鹉“司礼”停落在一具残尸肋骨间,埋头啄食脏腑,身上鲜艳张开的羽毛遍染血污,它倏而抬起鸟头咽下一块撕扯下的肉片,振翅飞回主人肩上。   阿求冷眼睥睨的姿态,映射在这凶恶血海里,亦如凌波微步的神女,从古早画卷中走出。   ——时值梅莉抵达灯塔三小时前,废舰城依然处于混乱之夜统治下。激烈战火所卷起的烟龙,撕破了黑夜沉沉的铁幕,把燃烧的城市碎片,不断吞入喷吐着硫磺烈焰的血盆巨口内,连接天地的火云和废墟,铸成了无处可逃的牢笼,谁也无法从这恶龙盘踞的斗兽场中幸免于难。   远离硝烟的上城区,万象集团驻亚太总部双耳大厦,地底实验场内。   密集的无影灯,将光明投洒到每个角落,淡化了事物线条的阴影,人心的黑暗却依然浓厚。   固若金汤的无尘室,遭遇恶意的外来者入侵,在场的研究人员无一幸存,白大褂成了在血水中泡红的破破烂烂的裹尸布。被匪夷所思的恐怖力量炸开的复合隔离墙,涂满血肉淋漓的鲜花。   猫魅少女橙就堵在通道口上,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破损装甲机械,她就靠一双拳头,打穿了万象集团在此布置的重兵防线。   橙背后,隶属森罗的一群黑衣士兵,正列队包围着实验室清场。   在两座注满溶液的巨型试管内,关押着奥瑞斯祖孙。   经过紧急治疗后,原本垂死的影鳄已修复了胸腹部夸张的剑伤。他戴着呼吸面罩,浑身缠满复杂的线路,皮肤上蔓延的由漆黑雾气凝聚成的鳞片状阴影,腐蚀了毫无生气的大半边躯壳,被影雾爬上的右边脸颊,犹如戴着半张诡异的鳄鱼面具,整个人堪比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变异人体标本。   阿求缓步走到试管前,仰视正在转化为非人的老奥瑞斯。   “议长,我来接您了。”   老人低垂着头,恍惚睁开眼——爬行类黑白间杂的竖瞳,宛如点亮一盏走马灯,滚动着万事万物源于本质的剪影,亦倒映出少女真实的轮廓。   两张同样冷漠的脸,悄然对视,影鳄再度闭目,发出无声的叹息。   “原来你是……”   ——————————   “围攻‘蓬莱’号的第三装甲师和‘兔尾草’第七飞行中队已被击溃,连同部署在旧城区的五个佣兵团,遭遇不明武装歼灭,三支鹰兔战术小队,失去联络。”   双耳大厦顶楼办公室内,靠在豪华沙发上的桐间铃瑚,正脸色铁青地听着来自军事指挥部的视频汇报。   “这是怎么回事?”盛放红酒的水晶杯,被纤细的手指一把捏碎,铃瑚转头厉声质问侍立在身后的阿清。   对整座城市发起反叛的哥特少女,漠然回应道。   “守护蓬莱号的军队,已确定为森罗的安保区佣兵,领头的根源使非常强大,我军无法突破她们的战线。”   兔子猛地从沙发上蹦起身。   “仅仅一晚,我的部队就损失了四成战力,不是说废舰城最棘手的怪物都被搞定了吗!为什么还有杂种在捣乱!”铃瑚像犯了狂躁症来回踱步,“森罗的灵能者不要钱吗!”   “执行官阁下。”阿清低下头,又抛出个让她更糟心的坏消息,“老奥瑞斯和艾伦刚被劫走了。”   阿清打起响指,在空中投影播放一段还原好的监控视频。   “领头者——是司马阿求。”   铃瑚被视频的动态吸引了注意力,眼睁睁目睹黑衣军队闯入实验场,所有雇员都被杀死,当司马阿求来到拘禁奥瑞斯的容器前,监控器捕捉到那冷眼蔑视一切的正脸时。   “够了!”铃瑚瞬间爆发怒火,“她们人呢!”   “已经撤离了。”阿清闷声道,“追击的部队全军覆没。”   被这番赤裸裸的挑衅,气得头颈直冒青筋,铃瑚原本精致白皙的脸孔,覆盖上了恶鬼般狰狞的面目。   “安保系统呢!‘天岩户’呢!别告诉我被黑了!全是吃干饭的吗!”   气急败坏的兔子抬手扫去茶几上的物品,在短暂的剁脚咒骂发泄后,陷入毛骨悚然的战栗中。   自己苦心经营的老巢,却被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攻入,那她的人身安全还怎能得到保证?   “一定有内奸、叛徒!”她抱肩坐回沙发上缩成一团,神经质地发着抖。   “执行官阁下,请冷静。”阿清突然抬头,走到铃瑚正面直视她,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微光。   铃瑚茫然睁圆眼,她在阿清形成扭曲漩涡的虹膜中,看到了自己的狼狈不堪。   保养得引以为豪的兔耳,像萎掉的黄瓜,无精打采从头顶垂落,华贵的西服溅满酒污变得皱巴巴,往常的风度优雅全失,失落落魄得就像——就像多年前,被因幡帝赶出机遇城时一样。   铃瑚像找到了发泄目标,猛地扑向她眼中的走狗,揪住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女衣领尖叫。   “你叫我冷静!司马阿求和奈奈·翰伯顿还没抓到!都被你放跑了!现在占领全城的计划泡汤了,我可不是来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我花光所有钱,才调集了这支军队,这场战争打输,足够要亚太银行破产了!你知道月都的大人物们,会怎么处理失败者吗?”   “我才不要失败!你要我丢掉唯一能回去击垮因幡帝那杂种的机会吗!”   “息怒,执行官阁下。”阿清——或者说取而代之的天邪鬼,恶意满盈的蛊惑输红眼的赌徒,“你还没输。”   “白莲教那边要进攻了,您只要拿出全部干劲,夺取蓬莱号,就能破坏森罗的计划,完成翻盘。”   眼瞳内的扭曲,已逐渐扩散到周围的空间。寄生心灵的鬼怪,迫不及待要看更精彩的大戏。   “是的,我还没输……我还有赌注,我才是庄家。”铃瑚被魔性的呢喃所迷惑,恢复了平静,然而一双同样光芒扭曲的兔眼,却溢出渗人的血红,是比她身上沾着的红酒,还要粘稠的欲念象征。   “签署命令,准备总决战吧。”心鬼的耳语,在化身丑角的兔子身心回荡。   桐间铃瑚望着眼前释放出混沌涡旋的魅影,咬牙作出最后的孤注一掷。   她想起了双耳大厦——这座在废土上象征万象不落荣光的堡垒,就在她脚下。   万象是足以与森罗争锋的力量,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然而她忘记了自己在高高在上的奕者手中,也可能只是弃子。   ——————————————————————————————   “司马阿求——是比我的灵梦和祸,更超越人的异类。”   “她……也孵化了伪魂之卵吗?”梅莉踌躇道。   在与那位城主的接触过程中,她早隐隐意识到其并非正常人,但哪怕张开灵感境界,也没察觉到阿求所具备的异类特质。如今得知其乃黑幕的一部分,不得不让梅莉为自己坠入了何等诡谲的陷阱,而感觉如履薄冰。   “比那还厉害。”菖蒲掐断惨笑声,摇着头道,“你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不,存在本身是什么吗?”   堕落巫女喑哑的嗓子,仿佛丧子之兽在低吼,带着无法摆脱的恸恨、恐惧、茫然搅拌成的噩梦漩涡道。   “那场政变中,阿芹和我都参战了,是赌上信念的姐妹间的厮杀。”   “我输了,但阿芹的孩子在战斗中被殃及,命悬一线,普通的手段无法救治,阿芹被逼到了绝境。”   “为了延续孩子的生机,她与挚友‘青史长轴’的意识达成了约定,以自己的全部为献祭,从天命织机换取了庞大的圣痕之力,凭借两件龙芽圣物的共鸣,重塑了孩子的生命。”   “而作为重塑的核心,青史长轴的根源圣痕,被与阿求的心混合,转生为人,其存在填补了原本破碎的灵魂,并演化出新生的人格。”   “如果说天命织机是由献祭人的生命血肉,来操纵命运幻影的机器;无相假面是汲取人内心力量而侵蚀现实的梦境——那么青史长轴的本质,则是龙芽圣女的宏愿所汇聚,由世界末日下,数十亿人类渴求生存、冀图延续人类和文明史的欲望中所孕育的方舟,它就是‘历史’这一概念的载体,通往‘未来’意志的化身。”   “司马阿求活了下来,却不是原来的她。”   “那个孩子失去了母亲,遗忘了自我;那件圣物失去了主人,混淆了根源,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成就了如今的阿求。”   菖蒲的身躯再度佝偻,难以忍受痛苦般捂住脸庞。   “我不清楚她到底为了什么在行动。”   “除了我们拜龙教,世上从不缺乏不择手段也要实现愿望的狂徒。”   “更何况是青史长轴。”   “若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新生的龙芽圣物,寻求到自己的生存意义——”   “所以她才与森罗、与使徒合作吗?”梅莉困惑道,“她真正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座城市乱成这样,宁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司马阿求在废舰城的布局,恐怕是要唤醒博丽初代曾打开过的圣迹。”菖蒲沉重喘息道。   “所以森罗也在这研究相关的灵能科技?”莲子暗自思索。   “听到这你明白了吧。”菖蒲从指缝间露出悲哀的目光,窥视着梅莉,“灵梦、祸与阿求,就是我们这一代博丽传人宿业纠葛的延续。”   “作为青史长轴转生,司马阿求是人性的集合体,开拓者与破坏者的立场,在她身上会以极为激烈的斗争形式转化,秉承薪火相传的意志,她要成为能开辟人类航海图的船长。”   “时代的风浪,会吞没一切无分对错的现象,最后只留下潮汐退去后,泥泞里残存的事实,等待着天选者的崛起。”   “可同一个时代,绝不仅仅只有一个天选者。你知道我为何要见你吗?”   漫长的谈话到这,菖蒲终于揭露正题。   “天命织机告诉我,你是被选中的,在这世界拥有无可替代的位置。”   “命运会具现出幻象,为人心带来迷惑,你是否渴望能洗去那眼中虚假的幻象,见证命运的真面目?”   “我境界的另一面——”梅莉鼓起勇气道,“始终隐藏着一个女人,无处不在地窥伺着我。”   莲子顿时心生不妙,梅莉似乎又被那些神神道道的思绪,给绕进迷宫的死路了。   “那就是天命织机的化身。”菖蒲再度直起身,逼近她面前,“织网的美人蛛,会为真正的被选召者给予试炼。”   “一百多年前是博丽初代,而如今是你。”   “你与天命织机间存在不可分割的线,指引你跨过高墙大海,展开新的人生。”   “正如施洗约翰曾在约旦河中,为耶稣举行浸礼,龙芽的意志也在牵引你向前,在大绿海的波涛中完成洗礼。”   菖蒲挥袖指向身后的织机。   “龙芽即天命。”   “去和它连结,感受自己的天命吧。”巫女发出怆然的叹息,“你会见证只有初代才知道的秘密——尘世表象下埋藏已久的真实。若能与它一道升华,届时你所拥有的力量,消灭伪魂之卵也不无可能。”   “梅莉!”莲子本能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警告恋人,“不要去。那是以人命为食的特异存在,很危险!”   梅莉抬起双手,迷惘地望着在指缝掌心间穿梭、编织成网的光影——迷离变幻、无法捉住的线,一如人的命运。   “莲子,我受到一种感召。”   细碎的隙间裂缝,开始在少女周身不断撕扯震荡,那些睁开的无神眼睑,投射出血红的视线,一动不动凝视着少女。   “别感情用事!被骗了怎么办!”莲子焦躁地环视身边漂浮的镜面,不同视角所看见的梅莉,全同时在用认真的神态注视着她。   “对不起,莲子。”少女眸中涌现清湛的决意。   梅莉追忆起梦境中风华绝代的女子,金发如瀑、渺渺如天的身影,从童年幻梦中纠缠她至今。   “如果真有所谓宿命要我抓住,我不会逃避。我知道自己的不安在哪里了。”   “我逃出了避难所,却还没逃离内心铸造的高墙,不是盲目向外,而是回头跨越过去,我们才会有未来。”   少女向着织机大步踏去。   莲子保持了沉默,她尊重爱人的选择。   下一刻,她被拉出了隙间——   目睹绮丽的光芒之风,在灯塔陋室中围绕梅莉刮起。   梅莉前进的身影,拨动了无数根虚实不定的纱线。   天命织机纵横延伸的网线,随风涛的起伏摇曳舞动,被无形的巧手,收紧编织成一张有若结茧的大网。   梅莉透过境界之眼的万花筒能看到,所有丝线都闪烁着彩虹般的颜色,被吸收进茧内,涌入茧中心凹陷的孔洞。   仿佛神明为描绘世界而供给色彩的调色盘里,混合出千变万化的颜料漩涡。   梅莉要找到境界的另一面。   少女在光芒风浪中飘起,飞入茧的漩涡,意识从凡尘与爱人身边剥离。   PS:为耶稣行浸礼的施洗者约翰因为莎乐美被割了头,而本故事中紫妈也因为某种原因只剩个头,是不是很符合其引导者的身份。 第一百八十二章 孤立的小兵(上)   “你对梅莉做了什么?”   莲子勃然变色,就在她眼前,梅莉活生生被天命织机编织的茧状漩涡吞入。   荧光幽微的茧体,浮在半空炫彩迷离的巨网中心,如获生命般不断胎动。   布满灯塔内的纱网,捕捉住梅莉周身穿梭不息的光流,围绕茧壳加速旋转。茧状漩涡吸收光与影、色与空织就的纱线,缓慢膨胀着,让莲子仿佛置身游弋着无数虚幻鱼虫的珊瑚礁群。   而这份出尘的美丽背后——却事关恋人的安危。   “又一位被天命选中的人呢。”菖蒲颓然跪坐在石板地上,似乎刚才结茧的仪式,已让这具曾作为神前祭品的身躯油尽灯枯。“你叫宇佐见莲子吧。”   “别拿神棍那套蒙我。”   莲子咬牙拔出腰带枪套中的激光手枪,指向匍匐在灰黑斗篷中的巫女,原本属于梅莉的防身武器,在她手中坚定的对准目标——直觉告诉她,面前体态孱弱的巫女,仍然是一头蛰居巢穴中能吃人的恶兽。   “梅莉会在这里面遭遇什么?告诉我真相。”   “孩子,你很担心。”菖蒲那张苍白似蜡的凄美面容,挂着一副惨淡的笑意,漠视了莲子动真格的威胁。“那为何要放任她行动呢?”   “我相信梅莉。”莲子一字一顿道,“但她的善意,不该被你这种人利用。”   “我也喜欢她这样自信的孩子呢。” 菖蒲探手捡起地板上一盏破旧烛台,“很容易就抓住她的心。”   巫女纤手抚过烛芯,原本熄灭的半截残烛幽幽复燃,火花跃动,给巫女表情凝固的脸,又覆上一层妖娆的妆容。   “你们很像当初我和阿萍的关系。相依为命长大,视彼此为珍宝,可面对神社外纷扰的世事,总有一方会处于不对等的地位——无法真正理解对方,无法阻止对方的想法,办不到的事,就无条件信任,到头来不论什么后果,都两个人一起承担。”   “看到这网了吗?被捆在一起的两人,你们自以为的缘,不过是他人织就的网,牵引到一根绳上的虫子。”   “别废话。”莲子只觉胸口被巫女悲怆的自白刺痛,以致枪口微不可觉的摇晃,“把你欺骗梅莉的目的说出来。”   “我不是早说了吗?”巫女低下头,对着烛晕,似痴迷又似怯怯道,“司马阿求答应,将还给我完整的孩子。”   莲子说出怀疑:“我不信你把灵梦当女儿,祸才是你的目标吧。”   “她和祸都是我的骨肉。”菖蒲推着烛台,微微向前爬几步,莲子眨眼间,烛火橘红的光晕也在她眼中扩大,“为此我会不择手段。”   “你们母女——”莲子警惕着随火光逼近的巫女,“一样讨厌。”   “你对灵梦有意见吗?”菖蒲像关心女儿风评的家长,好奇问。   “我不喜欢她,但梅莉真把她当朋友。那家伙虽然是喜欢胡作非为的浑蛋,但有你这种母亲,也太可怜了。”   熏烟袅袅升腾,混入塔内阴湿的空气中,让莲子闻到了一股香料燃烧特有的芬芳。   巫女端起烛台要起身。   “别动!”少女紧扣扳机,数千度高温的激光束落在菖蒲手上,烛台刹那气化,断裂的蜡烛滚落地面,激光擦过衣袖,在青石板上烧蚀出一个漆黑的孔洞,“你装神弄鬼够了吗!我想知道梅莉的处境!”   “她是为了你,才走到这步不是吗?”菖蒲斗篷下柔弱的身躯,随着发笑而颤栗,“看来伪魂之卵寄居在你身上。”   不顾莲子怒发冲冠的神态,巫女抬头仰望空中飘浮的光茧。   “生命如宇宙,作为生命圣痕具象的天命织机,本身就是一个世界,这孩子将顺着龙芽投下的道标,穿越幽界与现世的狭缝,潜入神明的梦中。”   “幽界的定义是什么?”莲子在宛如疯狂梦象包围的环境里,竭力保持理智,她有预感产生越多疑惑自己便越危险,却不得不深入梦象。   “那里有龙芽开辟的彼岸。”菖蒲嘴边的阴森笑意,越发让莲子毛骨悚然,“是吾等回归家园注定度过的汪·洋。”   巫女转而望向塔外连接瞭望台的小门。   “看看外面,新的客人来了。”   犹如飓风切割天空的轰隆声传来,塔身狂躁不安的颤动着。   心生不妙的莲子猛地穿过小门,赶到灯塔边,撑着护栏望向港口外的大绿海。   庞然阴影自高空落下,激起澎湃的水花和涟漪。   莲子怔忪瞪大眼。   “这是……zhu席的专机。”   灯塔废弃的码头外,巨大的钢铁天舟正降落在水面上。在飞船露天的甲板船舷边,汇集着数道细小的人影,却光辉夺目地吸引着莲子视线。   少女举臂挡住挟带着水气扑面而来的烈风。   “八云蓝、大人。”   那道超凡脱尘居中、宛若云端神偶般沉静的身影,正是统帅森罗的三贤士之一。   新伊甸总执政官、百人议会zhu席,也即是梅莉的教母。   手握森罗大权的天狐,竟在这暗潮汹涌的一刻,亲临废舰城。   莲子只是被那双金色的瞳孔远远看着,就只觉遭无情而沉重的锋芒贯穿内心,扶住栏杆的双手无力脱落,腿已发软。   飞船与蓬莱号船头正在完成对接。   主宰千万人生死的上位者,仅仅扫视了莲子一眼,就转身离开,而在她身后,是同样俯瞰此处的司马阿求、恭敬守候的橙和奈奈·翰伯顿。   “她们怎么来了……”   浓郁的芳香从背后飘来,莲子惊觉回头,发现原本坐在地上的巫女,不知何时站在背后,她手中已重新捡起残烛,烛泪顺着惨白反光的手掌滑落。   “是你泄露的吗?”莲子颤抖道,隔这么近,她看见了巫女脸和手臂上浮现的青鳞。   “太高看我了,我也只是命运之手拨动的棋子。”   博丽菖蒲正在异化的轮廓,在她眼中不断分散又重影,把握不住人体的空间感,逼着莲子合上眼皮。   少女踉跄摇晃,强撑住重心,不被突如其来的睡魔拖拽倒地。   “你……干了什么……”   对自己的无能和愚蠢深觉不甘的心情,勉强维系着莲子意识不中断。   但自体内涌出的香甜睡意,却在诱惑她在黑夜的梦寐降临中坠落——那种无可抵抗的身体本能,就像失去翅膀的蜂,无法拒绝重力的牵引,沉入潜意识的深渊。   “灵梦最喜欢闻着这种熏香入睡了。”菖蒲吹开了缭绕香烛的青烟。   莲子昏迷前,用尽最后的力气举枪射击。   激光束贯穿了巫女的斗篷,像落入虚无的黑洞中石沉大海。   “孩子,你太累了,做个好梦吧。”   “梦中不知改变了什么,才是幸福的。”   博丽菖蒲悄声叹息,丢下蜡烛,扬手取下了光网上有锦绣河山、云焰龙纹飘扬的巫祝服。   狂风拍打着灯塔,巨大的鹦鹉厉声尖啸,从空船上飞绕扑来。   可碎金石的利爪扭断铁栏,双翅转瞬掀翻了半边石墙,烟尘弥漫间,拘禁在这塔中的百年幽恨,终于得到解放——暴露在昏暗乌云下的光茧,犹若灯塔闪耀的道标,烛照着混沌中飘摇的天地。   攀附在鸟背上的少女,抓紧鹦鹉后领的羽毛,缓缓立起身。紫发间不谢的椿花,在风雨如晦中摇曳,她纯净而高洁的身姿,似乎是这尘世沧浪跌宕中,濯净污浊的皓皓之白。   茧体外扩散的漩涡状光晕,如彩虹扭曲成的发光涟漪,定格住两人的侧影。   阿求视线穿过连接织机和巨网、不断胎动的光茧,傲岸俯视着怀抱巫祝服的青龙的巫女。   “菖蒲姨,缚誓之日降临,我们来履行约定吧。”   ——————————————————————————   “我逃出了避难所,却还没逃离内心铸造的高墙……”   “不是盲目向外,而是回头跨越过去,我们才会有未来……”   恋人无法挽回的眼神,像在信号时断时续的老电视里闪烁,直至最终化为一片嘈杂的雪花,让莲子猛然从黑暗深渊中惊醒,发现自己侧躺在一排坚硬的椅子上。   “我为什么在这里,梅莉呢?”   少女后背转瞬被冷汗浸湿。   “橙把你带来的。”耳熟的女声,从身前意外响起——   里香坐在驾驶座上问:“看你睡得很沉,做了什么梦吗?”   “是噩梦。”莲子强撑起上半身。   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断裂的场景再度在记忆里衔接,她立刻推断出目前的状况——博丽菖蒲把自己交给了阿求。   八云蓝zhu席,竟会来到废舰城,司马阿求到底与森罗达成了什么协议?有八云zhu席在,至少梅莉的安全一定程度上能保证,但是还不行——   少女低头小心四处打量,发现手枪和哔哔小子也在身边。   “你还有些低烧,身体没问题吧。”里香问候道。   “好多了。”莲子边戴好哔哔小子,边抬起头,口吻冷静。   “莲子也是个正常的女生呢。”里香嘻嘻笑着,“要紧的关头撞上大姨妈,也是带来了愁人的烦恼啊。”   “我可不是你这种铁人,当然会有生理期。”莲子揉摁着太阳穴吐槽道,她在新伊甸都会服用特定药物,来抑制经期,可出逃后的经历太过混乱,早忘了还有这种小麻烦——是的,小麻烦,少女如是告诉自己,和她与那帮疯子的战斗中流的血比,不值一提。   “我做过手术,早就没有痛经的概念了。”里香不以为意回答。   少女俩正在“玄爷号”内,舷窗外是钢筋铁骨支撑的宏伟山体隧道,莲子明白自己正在前往潜龙兵工厂这头怪物的体内。   “我在储物箱里准备了生理用品和药物,你方便的话自己去拿——”   里香操控“玄爷”号在还未打开的闸门前停下,冷不防改口道。   “喂,背后拿枪指着朋友,你也会干这种事吗?”   后视镜内,莲子正举枪对着她。   “里香。”莲子想靠面色冷漠,来掩饰复杂的心情,“你很早就和森罗打交道了吧。”   里香漠然不语。   “你不会说谎,但会装糊涂。无论是灵梦刚带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是我们初次造访潜龙兵工厂的时候,你都在我面前故意回避自己和森罗的关系。”   “大家都装糊涂不好吗?”里香摊手道,“我实在不想再和看得顺眼的人闹翻了。”   “我装不下去了,你知道梅莉的现状吗?”莲子决定和里香摊牌,在废舰城历经波折的冒险中,里香是她觉得唯一能当朋友相处的外人。   “看看来电讯息,你应该收到了。”里香回过头,指着她左手的哔哔小子。   莲子没放下枪,警惕地解锁了通讯频道。来自潜龙兵工厂的一封秘密邮件,宣告了她下一步要面对的形势。   那行秘信只有短短数行内容——“请宇佐见莲子小姐,前往潜龙兵工厂,协助‘兵蜂’成员No.XV‘夜雨’。”   邮件来自森罗新伊甸内网,时间是今日早晨八点,而发送邮件的账号,却是以科学部门中枢官方名义落款的“暗淡蓝点”。   在这答案将揭晓的时刻,莲子明白自己终于要走向迷雾深处,见证森罗之网囊括的真相了。   “阿求为我谋取了一个进入森罗科学部门的资格,现在算是实习期吧。”   里香不经意打量着莲子表情,像平时聊天般解释:“我在潜龙兵工厂工作也是实习内容之一。”   “她把你交给我,你等于有两个选择,一是拒绝森罗的要求,‘玄爷’号现在会返航把你送回城内,之后随你去哪都可以,你将彻底与森罗毫无瓜葛,二是你前往兵工厂,等待下一步指令。”   莲子没有犹豫:“你知道的,梅莉在等我。”   里香沉默片刻回应。   “戒指很漂亮,恭喜你们。”   “谢谢。”莲子终于放下枪。   两人装作刚才没发生不愉快的事,继续交流。   “围攻蓬莱号的万象部队,已经被击退了,有苏芳和橙在,那帮铁兔子真是被打得落花流水。”里香紧靠驾驶椅,不再是往常开朗顽强的模样,语气隐隐透着疲倦,似乎昨夜她就没好好休息过。“城主来通知,我们要准备反击。”   她摇摇头苦笑:“接下来到底会有多乱呢?我家老头,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头扎进了怎样的漩涡。”   最后一道闸门已完成开启。   “玄爷”号似一只大号飞盘滑过隧道,在兵工厂内部巨大的空间中,彩光闪烁的飘行。   莲子见到了天上地下,难计其数的自律载具在全负荷运作,输送着用于武备的集装箱物资。在恐怖的后勤动员能力支持下,森罗的军队正在高效集结,俨然像老掉牙的科幻故事中,正要入侵地表的地底人大军。   “为战争而打造的钢铁飞龙,运转起来了。”里香降速把“玄爷”号帅气地停在工厂上方的停机坪。   莲子透过舷窗,见到了兵工厂的看门人——那位平素嚣张散漫的“夜雨”,也正守候在机场中央,仰望“玄爷”号降落,华美的紫罗兰色长发与蕾丝百褶裙,在风压下肆意飘飞,如衬托着一尊活过来的哥特式人偶。   “跟我来吧,宇佐见小姐。”   莲子下机时,她没摆出以往惯于玩弄他人的姿态,转头不容置疑的以公事公办的态度,示意莲子跟上。   “我要去处理自己的战斗了。”里香给了少女一个用力的拥抱,作为告别,“你保重。” 第一百八十三章 孤立的小兵(下)   脚下通道,空旷到只能听见与心跳声连接的脚步。   仿佛回到幼时熟悉的避难所。   金属坚固的壳保护着身心,密闭的空间规划了人生可行进的路径,让莲子抬头就能看到,灯光与阴影交杂的人工巨洞内,未来只是触手可及的天花板上的锈渍。   所幸她被人拉到通天塔上,见证过更广阔的天地,可那还不够……   ……   莲子捂住脸摇头,甩去涨潮般上涌的幻视,在灯塔里怪诞的遭遇,似乎让她的认知,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偏差和恍惚感。   夜雨领着她,往工厂更深处的腹地里穿行,就像早放下了线团,在了如指掌的迷宫里找寻宝物的探险。   指缝间少女紫发和哥特裙飘扬的背影,是莲子能确认自身没迷失的坐标。她始终落后夜雨一段距离,似远似近,就像两颗不相容的粒子,同时存在引力与斥力,在复杂的轨道里推进。   直至十字路口,夜雨临时停步,莲子遇见了熟人。   奈奈在全身戎装的女管家护卫下,从另一条甬道经过,身后是兵蚁群般列队的士兵。   名门闺秀往常惯于笑靥迎人的脸颊上,神色肃穆。奈奈与俩人颔首致意,却没再多打招呼,就匆匆离开,更加剧了莲子内心的惴惴不安,笼罩兵工厂的不同寻常的气氛,或许全因为那位大人物的驾临。   “你脸色就像被涂了石灰的油画肖像,看上去很糟糕哦。”夜雨放缓脚步,回头取笑莲子,“害怕吗?现在可没谁能从我手中救你。”   “我不觉得这条命,有让你专门来当刽子手的价值。”莲子强定心神说,“我还没到要担心安全的地步。”   “明明只是颗多余的棋子,蛮自信的嘛。”   “我该如何申请觐见八云蓝主席。”莲子不愿再和她闲扯。   夜雨歪着头,幸灾乐祸道。   “说起来你和‘莫比乌斯’翘家出走,这么快就被家长找来,尝到教训了吧。”   她断然给出答复:“主席可没空见你。”   “可梅莉是她的教女。”莲子争辩道,“她不会不关心梅莉的状况,我有必要向她汇报。”   夜雨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道:“森罗统治的版图,囊括了太多兴衰成败,只有三贤士屹立不倒。八云蓝主席早就做好了安排,没谁能动摇她的意志,哪怕挂着教女的名头,也不行。”   “所以放弃你那点打算,静候安排,是你最优的选择。”   夜雨任凭莲子被头痛欲裂的混乱感折磨,加速脚步前进。   莲子磕磕盼盼跟着她穿过闸门,来到了灯光刺目的空寂厂房。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宽大的金属传送带,气势磅礴到能让诸神的战车驰骋。   夜雨率先踏上传送带,示意莲子也站上来,少女俩犹如爬上巨人步道的蚂蚁。   “从昨天你被夜枭掳走后,我们的信号连结就断掉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吗?”   她拍拍手,传送带忽然启动,将两人输送往最前方的升降梯。   “抱歉,rain小姐。”莲子竭力站稳,低着头道,“我想你不会感兴趣的。”   夜雨背负着手,弯腰侧身,从下往上的视角打量莲子糟糕的脸色,嘴角挂着一丝冰凉微笑。   “其实,我也不在意了。”   不知道她打什么算盘,莲子沉默以待。   传送带在沉默的对峙中走向尽头,轰然停止运转。   “走吧,等待信号时,我们可以先喝杯早茶。”夜雨转头迈入巨型升降机内,她看到莲子也踏入后,高举起右手猛然下挥,升降梯顿时像前往地心般,往下飞坠,其速度之快,连她的长发和裙子都疯狂向上扬起,害得莲子失去平衡,只能死死扯住护栏。   在超高速下落的过程中,夜雨探出右手虚握,一柄笼罩着强烈灵能力场的镰刀,在虚空中划过弧形的银色火花。被失重感折腾的莲子,骇然发现,升降梯周围的空间在加速过程中,发生了奇异的转移。   她们下坠到一个物理现象与常识被置换成另一种概念的空间。   像漂浮在宇宙中的光雾状的海洋,升降梯坠入不断荡漾着涟漪的平面里。   空间的扭曲程度,让莲子想起梅莉隙间的世界。   在难以把握距离感的远方,光雾深处飘浮着巨大的立方体,那竟然是个庞大的密封集装箱,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体积惊人的东西。   被牵扯入大绿海的漩涡中,受众多灵能现象影响,耳濡目染,莲子感知也变得与众不同。   她意识到,空间中引发诡异涟漪现象的力场,明显源于那巨型集装箱内的物体。   “这就是你的能力吗?”莲子捏着剧烈跳动的胸口问。   “你可以称为人造的影海。”根源使少女得意的回答,“我们来到了原本只能用数字来表达的空间。”   她整理好凌乱的蕾丝裙摆,就像只自得其乐的猫,踩着涟漪的圈,飘离升降梯。   她前往的方向,一张圆桌和两张藤椅浮在空中,桌面上摆着国际象棋棋盘,宛如静止的锚点,停留在涟漪的表面。   两者距离不断拉近,夜雨最终怀抱镰刀,在棋盘旁黑子一方落座。   莲子也学着她,坐在对面藤椅上。   夜雨手握镰刀圆转,被银光切割的空洞中,有无形之手呈上一只托盘,宛如发生骚灵现象,瓷制的茶壶飘起,把刚煮好的茶倒入瓷杯中,加入了适量的糖和奶,为少女奉上两盏热腾腾的红茶。   “请便。”夜雨反手引导,将一杯送至莲子面前。   “谢谢。”莲子心有余悸接过杯子,上次和这只看门猫喝茶,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太顾虑重重,可是会败坏茶的味道哦。”夜雨端起茶杯,优雅的吹气。   “里面装着什么?”莲子目光聚焦在巨大的集装箱内——光是打造这只特殊“集装箱”的工艺,就必须同时具备超尖端的技术水平与国家级的工业体量。   “里香·拉莫斯带你去参观过S2级动能转换机吧。”   莲子点头。   “单纯是那东西,还没资格让我这种序列的‘鬼神姬’来看守。”   “四年前,‘暗淡蓝点’就抽调精英,成立了直属科学部门的王牌灵能者部队——‘兵蜂’,为掩人耳目,挂靠在‘鬼神姬’为首的各支部队下,我和苏芳那个冷面女,都隶属‘兵蜂’旗下。”   “我们负责监控并维护计划的执行。”   “现在计划已进行到最后阶段,在潜龙兵工厂围绕蓬莱号的改造,所有配套设施都准备完毕,只等发令枪响。”   “而计划真正重要的核心,棋盘上的国王,则隐藏于这只潘多拉魔盒中。”   “这盒里是凝聚一百年来森罗技术结晶的至高造物。在这黑暗的时代,唯一点燃光明的蜡烛。”   夜雨打个响指,仿佛一只机械魔方的投影,忽然出现在棋盘上,立方体投影边,闪现众多风姿各异的女性剪影,围绕着魔方旋转。   “而我们‘兵蜂’,便是为捍卫这只蜡烛不会熄灭而建立——”   “代表着森罗的剑与盾。”   “奈奈说的都对吗?”莲子呼吸断断续续,“在沉梦之森,配合森罗战略计划开发的灵能科技,就在潜龙兵工厂里,就是这东西。”   “我们得到的命令,只是启动‘蓬莱’号,在‘雏蜂’计划里,我们得到的超人能力,都是围绕魔盒里的东西来设计,而废舰城那艘军舰,将重新起航,作为开拓人类史的载体,被铭刻在通天塔的史碑上。”   莲子克服着胸闷感道:“透露情报给我,有什么目的?”   “还是那么直白的说话方式。”夜雨一副不在意的口吻,让莲子难以判断她是否真的在表达不满,“你和那家伙是恋人吧,真不知道为什么能讨她喜欢。”   她装模作样坏笑道。   “当初可是你找上门来求我帮忙的,现在你很困扰吧,不想要我再给你提供外挂吗?”   莲子摇摇头:“我还以为协议被单方面终止了。”   “对你是续命的筹码,在我手里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硬币。淑女有任性的资本,要不要帮你只看我的心情。”   “说实话,你的表现让我有点意外。”夜雨俏皮柔媚的少女声,落到莲子耳中却像是让人血压升高、喋喋不休的虫鸣噪音,“不是开心,也不是惊讶,是更为复杂的观影体验。”   “教授很中意你,甚至透过‘暗淡蓝点’官方,重新向你发送邀请函。科学部门作为支撑森罗如此伟大的系统,却是你擅自舍去、又能回去的地方,怎么有这样的好事?”   她说话的语气,似转变为潜藏着危险刀锋的迷雾。   “同为她的学生,你得到的机会,比大多数‘蜂’都要多,但你却辜负了她的青睐。”   “你说过,我只是你眼中的失败品。”莲子道,“甚至连梅莉,都根本不值得你嫉妒,为什么还要纠结我面对的选择?”   夜雨两肘趴在棋盘上,将纤秀的脸庞凑近,莲子能清晰看见她战术目镜复眼里,诸多跳动的红斑。   “蜂从雏虫成长为成虫。是完全变态的蜕变。”   “经历了那样严苛与苦闷的重塑,被选拔到教授身边的你,为何会为了可笑的理由自我放逐呢?”   莲子反问道:“你觉得我们的选择、经历的一切可笑么?”   “我也是个女孩。”夜雨耸耸肩,“会对同龄人的心态感到好奇,所以才喜欢茶话会这种能亲密交谈的场合,原谅我的随性。”   莲子觉得自己的心律图一定在急剧波折:“那你认为应有的人生轨迹是什么呢?”   夜雨反手轻轻叩响棋盘,棋子尽数浮空,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排出黑白两军陷阵厮杀,短短数秒内,就复原出一盘经典的博弈,最终摆在两人面前,是难解难分的残局。   “森罗主导的世界,生活在这高墙里向上爬的人们,从通天塔到星空,是一个由攀升到飞跃的进程。”   “这一代人必定见证奇景。”这位傲慢的根源使宣称,“而我一定要在云端之上。”   “是教授教导你的吗?”   莲子终于能理解到夜雨的心情。   “是教授给你树立的价值观吗?”   眼前的女孩想必是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攀爬到通天塔上,但在她眼中不学无术、背弃恩师的自己,却仍有机会站在同一位置上,不管外表如何无懈可击,但在她内心,对自己努力付出的意义,恐怕产生了动摇——自己的存在就是她的心结。   那教授指引自己到这里,到底想让她宇佐见莲子见证什么呢?跨越天与地的空间、时隔多年的教导,想让自己学会什么呢?   “我们的文化和思想不都在灌输吗?”夜雨手指间把玩着被吃掉的棋子,“森罗的前身,源自‘盗火者’,由三战前‘龙芽圣女’的追随者所组建的跨国集团。强大独立的女性们,致力于开辟时代。刻在通天塔上的真理,是吾等的追求,‘Das Ewig-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是我们社会的美学。”   在混乱思绪的侵蚀中,莲子的眼神却恢复了短暂清亮:“科学没有权威和偶像,真理会允许我们不断质疑它。”   少女阐述着深埋心底多年的理念。   “问题是,如果教授所打造的通天塔,反而成了我们的囚笼,那她还会去义无反顾打破笼子吗?”   “在那笼中,我看不见自己作为个体的存在,而成为所谓‘价值’的载体。”   “就在这时,梅莉对我说,去寻求自由吧。”   “所以你们逃到了笼外。”夜雨手心轻盈托起,数颗被吃掉的棋子悬浮在她掌上。   “怀着那种想法,逃到哪去是你的自由,但现在你要忍耐所谓自由的代价。”   “没有什么比这更沉重的代价。你与她的羁绊,造成深陷泥潭的束缚,闯过一个个难关,却在失去依靠的她后,止步于此,再离开森罗的阵营,你将寸步难行。”   夜雨手猛力一握,飘浮的棋子,在纤纤指间粉碎为银光的碎屑,她指着国际象棋上深陷重围的兵棋道。   “在这棋盘上——你已成了孤立的小兵。”   “Das Ewig-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德语《浮士德》——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飞升。 第一百八十四章 王车易位(上)   “不甘心吗?”夜雨指尖轻轻抵住“小兵”的圆盔,看似在低头思索棋局,被战术目镜遮蔽的视线,却始终有机敏的余光锁定莲子。   “我不理解你的标准。”莲子神色之虚弱,让她的质疑显得毫无力道,可少女反而表现出一种平静下的顽强,“承认自己是棋子,对你是耻辱还是嘉奖?”   “作为经典的零和游戏,棋子是为胜利必须存在的牺牲品。”夜雨轻描淡写捏起兵棋,“在个体价值判若云泥的世界,就算想当棋子也得看够格吗?我最初也很难判断,自己是何处位置上的棋,每种棋子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无论哪种棋子,能为国王带来胜利,在棋盘上就举足轻重,我要求的也只是付出得到回报。”   莲子反讽道:“棋子越举足轻重,便越意味着是弈者手中重要的牺牲品。”   夜雨随手把兵棋子抛向她:“是的啊,比如你的恋人。”   莲子挥手接稳棋子,把小兵坚固的棱角死死拽在手心。   “还有时间,我来复盘给你看吧。”夜雨保持怀抱镰刀的姿势,闲聊天气般继续谈论,“多亏观看你表演,让我能补全几道关键的棋路。”   “作为茶会的余兴,迄今为止,森罗在这块大棋盘上穷极人力的布局,由我来还原。”   这只表现欲旺盛的猫,拨弄着莲子抛出去的线团,把线团的谜抽丝剥茧后,还给她一个无能为力的真相。   “玛艾露贝莉·赫恩,我们通称为‘莫比乌斯’,八云蓝主xi的教女,被涂在新伊甸绝密档案上的黑影,她是科学部门培育的、最富特异性的龙芽‘原石’。”   “十天前,她和你叛逃森罗,辗转来到大绿海,在沉梦之森的龙之伤,受‘天地蛰动’刺激而真正觉醒,并迅速在多番激战中,成长为潜力无穷的根源使。”   “这里面的关键点,你能把握吗?”   莲子郑重点头道:“全程都是安排好的吧,是精心准备的实验条件。”   “对,你们为逃离监管、特地制造的安保机制空隙,选择搭乘的商船航班,实施偷渡的渠道……每一步,全在执政办公厅和‘暗淡蓝点’联合组建的指挥部预谋中。”   “连商船遇袭也在你们计算中吗?”莲子确认问。   “当然,从进入沉梦之森空域起,到破晓天火发动偷袭,那艘商船一直处于潜龙兵工厂的监控范围内,包括引导你们逃亡的先锋艇导航系统,也是被设定好的。”   夜雨战术目镜投影出整个大绿海的地图,微小的空船标志,在地图上空呈箭头前进,随后化作烟花爆炸。大爆炸中冲出的迷你先锋艇,载着莲子和梅莉的迷你小人,继续往西南方向行进,而前方的目标,是停泊在大绿海湾边,以“蓬莱”号象征的废舰城。   “大绿海——知道为何目的是大绿海吗?”   “青龙创生救世后,龙芽物质集聚的矿脉,以各种形式在地层上分布,其危险性、特异性导致常人无从接近,是地球史上最有待开发的丰厚宝藏。”夜雨继续投影出她特地剪辑好的资料记录,“在神秘学和灵能学界,我们以东方古老文化的典故,冠名为龙脉。”   “沉梦之森作为龙脉的源头之一,当地俗称为‘天地蛰动’的灵能井喷,是这颗星球上至今观测到的最高密度的灵子潮汐现象。”   说到这,她不紧不迫啜饮一口红茶,让莲子觉得虚假的脸庞,挂着难以捉摸的笑面——   “玛艾露贝莉·赫恩,需要刺激。”   “你们把她当试验品?”   “龙之伤”的旅途、梅莉觉醒的来龙去脉,在莲子脑海搅动出回想的波浪。   “为了达成能充分利用她的目的,你们把我的梅莉,当成观察箱里的虫卵来催生!”   “只是换了个更大的试验室,让她以为能自由自在的试验场。”夜雨的话一句句扎痛莲子心扉,“优质的原石,成了被龙芽伟力雕琢成形的瑰宝,这不是她想要的浪漫吗?”   “梅莉在森罗的战略里是什么定位?”莲子强忍把红茶泼向这女人脸上的怒气,“和这个魔盒有关吗?”   夜雨手握起刀柄轻轻划动,镰刀尖勾勒的银光,在棋盘上方编织出复杂的魔方模型和公式变换。   “我们所生活的希尔伯特空间,仍蒙蔽在厚重无边的黑幕中,人类尚无法透过黑幕,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但龙芽的出现,给我们提供了新的启蒙工具,教授率领最杰出的真理追求者们,另辟蹊径,打造了通往神之视界的‘显微镜’和‘望远镜’——借用灵能科技观测,我们能发现在青龙怀抱中诞生的世界。”   “灵子能量膨胀生成的幽界,与我们并不遥远,不如说是紧贴着我们——时至今日,如泡沫之海般膨胀包裹着地球的缓冲带——但要突破这层壁障,接近灵能本质沉积的‘深渊’,是荆棘重重的求索路途,我们称那‘深渊’为影海,沉睡于‘影海’内核的茧中,是龙芽的源头——曾被圣女引导现界、改造世界的青龙,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在我们所无法触及的‘摇篮’中悄悄蛰伏。”   “哪怕沉睡数百年,其灵能辐射仍在穿透影海的膜壁,形成幽界的汪洋,海洋灵压渗透到幽界与现实交汇的不稳定缝隙中,也即是透过横贯大地的‘龙之伤’,反复影响着灵子潮汐的涨落。”   “冈崎教授率领的团队,对三战以来的灵子潮汐现象,进行了精准全面的信息搜集,多次升级观测系统、细化监测维度后,最终锁定了龙之伤的枢纽——”   夜雨投影的地图上,以苍莽的森林为中心,旋动放大,最终醒目标记出莲子她们所在的地域。   “正是大绿海。”   莲子难堪重负地吐出一个名词:“‘冈崎梦美’模型。   “没错,这是我上次和你交流后,搜集信息多番推断出的结果。”夜雨貌似很满意莲子的表现,她竖起食指,由无数银光闪烁的公式组成又不断解构的魔方,飘浮到她指尖上。   “‘冈崎梦美’模型,由教授通过一手打造的超级灵能侦测器,跨越幽界与影海的隔离,对青龙摇篮中的胎动所产出的海量信息进行观测、储存和解析,最终建立起来的模型——”   “能一窥神之领域的新时代创世方程。”   “在确认这一事实后,彼此制衡的三贤士派系,达成了共识——通天塔的战略、名为‘森罗’的利维坦的航向,做出了针对性调整。”   “森罗重回东亚的战略,会与联邦、白莲教和本土势力冲突,所以三贤士的决策,首先是在东亚区选择代理人,建立前线基地。”   “这座兵工厂在五年前,还只是沉睡在龙脊山脉南部下的旧文明遗址,在重塑地球的地质运动中幸运的保留了原貌。”   “被三贤士钦定为代理人的司马阿求,在计划里代号为‘天官’,协助我们接管了兵工厂。继承和发展了‘盗火者’避难所体系的森罗,尤其擅长建造地下设施的技术,加上全球首屈一指的工业规模,在八云蓝主席自各大财阀募集到巨额投资后,兵工厂在我们手上能发挥惊人作用,其名为‘潜龙’,意即等侯时机,蓄势待发。”   莲子刚从外面过来,见识了兵工厂的运转,她明白这座战争机器一旦发动,将掀起席卷尘世的潮汛。   夜雨打个响指,指尖上飘的数据魔方,被弹飞到莲子眼前,加快速度解构着。   “奈奈·翰伯顿和你提到过‘智慧泉’。”   “这是森罗为灵能科技战略布局,早早做好的准备之一。”   “半个世纪来,科学部门耗空了足以重建两个新伊甸安保区的财政预算,才完成了灵能量化标准体系的制定,‘暗淡蓝点’将成果提交百人议会后,获准在全世界颁发的灵能指标评测系统,配合换装新一代个人终端,个人灵测仪系统‘弥米尔’,即将开启内测。”   “你的A级权限,还无法解锁这项内测功能。”   “但‘智慧泉’系统,却将在本次行动中上线。”   “按照此一标准,能将灵能现象强度,依次分为十八级。”   夜雨品尝了几口红茶后,继续谈道。   “一级不过是小鱼小虾掀起浪花的程度,而十八级,则是传说中青龙救世的神话。”   “你知道根据内测,我的灵能标准是多少吗?”   夜雨放下喝到一半的红茶,盯着茶壶自动续杯。   “——十三级根源使。而觉醒后的玛艾露贝莉·赫恩,仍处于保密。”   莲子听不出她平淡口吻下的情绪。   “近十年间,经科学部门培育的人工原石里,陆续诞生了上百骑高位灵能者,加入兵蜂,为点燃通天塔上的火炬奉献了全部人生价值,现在仅有八位活下来。”   她微微偏头望向如日中天浮在右前方,不断波动出涟漪光雾的集装箱,神色一时竟显得有些悲怆。   “我们只是这个‘魔盒’的附加产物,但我的价值不止于此。”   “我一直想站在当年龙芽圣女的高度,见证壮阔的世界。”   “宇佐见莲子,你呢?”   “被科学成就,却视科学为牢笼的你,背弃了教授点燃的能照亮黑暗的火炬,你又追求什么?”   莲子面对夜雨坦率的质问,心里反而觉得释放开许多压力。她们来自同一个蜂巢,人生的轨迹却在某个节点开始背道而驰。莲子知道自己没有回答她的义务,但少女却忽然产生了冲动,想证明自己和梅莉的选择,不是她眼中的错误。   “我查探过你在‘暗淡蓝点’相关机构的工作经历和研究记录。”夜雨没再看“魔盒”,回过头,目镜上所有复眼的红斑齐齐转向锁定莲子。   “你在教授派系的某座灵能科技研究所实习时,曾秘密参与过人体试验。”   莲子深呼吸点头,一幕幕混着数据和模糊人体的复杂景象,像飞快切换的报表在眼前划过:“我不会忘记。我在那主要负责数据分析方面的工作。”   “你看着他们时,就像是对着巴甫洛夫的狗吧。”夜雨咄咄逼人道。   “没有。”莲子手撑着膝盖,握拳否认,“我厌恶不人道的行径,就算承认科学的进步需要牺牲,但那不是光靠抹杀人性就能完成。人的生物性与精神,是应该被尊重的人性的一部分,科学对待人性的态度,从不应该是高高在上和冰冷的。”   “但你厌恶他们吧。”夜雨没有放过她不想暴露的一面,“承认这点,承认你的人性。在面对那些灵能者时,你从没有想要研究的狂热和负责到底的精神,而只是想逃开,从那些给你带来困惑和压力的小白鼠身边逃走,所以你才举报了负责人诺瓦博士的违法行为。”   莲子漠然以对。   “你在这些天的冒险,遭遇了不少灵能者,被折腾得够惨吧。比起试验室里的灵能者,笼子外野生的灵能者,是不是更让你排斥啊?”夜雨冷笑道,“就像白灵梦、小兔姬和夜枭,在你眼里是不可理喻的疯子吗?”   “我说了不是!”莲子终于憋不住,猛力反驳,“诺瓦那家伙借项目滥用权力,窃取资源,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试验是超出计划之外的!举报他只是我作为研究人员的义务!”   莲子胸脯急剧起伏着,她竭力压抑爆发后仍未熄灭的怒火,直视着夜雨复眼镜上的红点。   “我的确有压力,也确实想逃避,但那是对森罗的现状!科学部门大多数人是像诺瓦博士那样冷血无情、牟取私利的混蛋。怎么能接受我融入这种圈子后的样子!   “发生那件事后,大家都以为我只是个平步青云的愣头青,明明仗着教授当靠山,却吃里扒外,给了执政官和监督们插手科学部门的机会,对我大搞排挤。”   “我能违抗一个诺瓦博士,却反抗不了整个根基腐朽的大厦!”   莲子没料到自己会被夜雨挑拨成功,向外人发泄着以往无人能知的阴暗。   “科学是成就了我,教授是我的引路人,可当我发现教授才是庇护那座腐朽大厦的人时,我该怎么办!”   “别避重就轻。回答我,你把灵能者当巴甫洛夫的狗来看吗?”夜雨不为所动问,“把他们当习惯于灵能刺激,随灵能影响的本能来行动的非人类看吗?”   “是又如何!”莲子脑内的意识,都仿佛被自己的声频震荡散架。   “科学精神让人排斥巴甫洛夫的狗,可为了科学目的,却必须制造巴甫洛夫的狗。这种矛盾成了拷问我科学思维的牢狱,哪怕在试验外,我们都可能成为那条流口水的狗!”   “你认为灵能资源是亟待开发的宝藏,可生活在魔鬼出没的世界,只有科学的烛光才能照亮黑暗,但若科学本身价值遭到wai曲,不过是点燃了能释放毒气的油田而已。”   少女说到这口干舌燥,分毫不顾仪态灌下了整杯红茶,把杯子往棋盘上重重一放。   “那你知道——”夜雨并未生气,反而挥手操纵茶壶,给莲子添上红茶,口吻显得有点古怪,“‘莫比乌斯’就在那批你拯救过的小白鼠中吗?”   莲子脑袋像遭到了重重一锤,瞬间变得无所适从,艰难喘息着。   “我、我不知道,梅莉从没对我说过。”   她恍惚有了些感觉违和的印象,每次问梅莉在那个相识的花园,为什么会选择与她交流时,得到的总是暧昧不清的回答。   那个拥有太阳般温暖金发的恋人,难道真在不见天日的某座试管舱中,悄悄注视过自己?   “软弱。”夜雨脸上倏然挂起轻笑,带着难得的开朗语气说。   “上次坐在棋盘前时,你逞强的样子反倒更招人喜欢。”   莲子有点弄不懂这女孩的思维了,明明才正面爆发过脾气,为什么还说她软弱?而且这只坏脾气的猫,怎么突然对她的失态表现,容忍度这么高了?   可恶,又被她看戏了。少女懊悔着想。   “教授曾对我们训话,不需要犹豫,科学只要前进。你觉得我们是在滚笼中跑动的仓鼠,那到底是轻视了多少为科学不顾一切付出的人。”   夜雨爽朗的轻笑,持续的很短暂,很快又变回让人难以招架的恶劣态度。   多年来的反思,选择了莲子头晕目眩的这一刻,尽数在她脑海翻来覆去。   森罗的体制、生活的体验、混乱的情感……她到底是为什么逃避森罗?   莲子曾以为自己是为了梅莉,但其实那也是她本身的选择——逃避对未知前途的恐惧,不愿再拜服教授的权威,为此想逃脱那高墙,寻找另一种不被界定好的存在意义——她会被梅莉感召,也正是在偶尔透过天文望远镜的孔洞,仰望星空时,会忍不住将自我的存在与广阔世界链接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教授和森罗给予她无所不在的恐惧和压力的牢笼。   然而现在,那利维坦的阴影依然在她脚下的土地游弋,头上是暴风雨笼罩世界的威xie。   让她倍感无力的威慑幻觉,仍然轻飘飘浮在心里,却带来深海水压般的重荷感。   绝不会再逃避和屈服。   贯透牙根的咬力,令少女脸色狰狞,淬火的意志在她眼神中蔓延,仿佛要烧化束缚她的铁栏。   如果她和梅莉的全部行动,都是被精心设计引入棋局,导致了这场被算计好的命运之战。   她只能当个绝不回头的小兵。   在少女沸腾的思绪之海中,浮起了两个虚幻人影。   梅莉和灵梦,无疑是大绿海棋盘上至关重要的棋子,就像星空中最耀眼的两颗天体。   而她宇佐见只是偶然来到这双星间的拉格朗日点,在短暂维持的三体问题中,始终被限制着保持平动的棋子。   而如今梅莉和灵梦两个天体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去了更混乱的轨道中,拉格朗日点上的她,也无法再运转在原来的位置上。   不想被激烈的引力风暴撕成碎片,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莲子只能自己选择轨道。   “Rain小姐,你数学很厉害吧。”莲子望着陷入残局的棋盘,又抬手指向周围瑰丽的空间,“你说这个空间,本应只存在于数字表达中,它能以现在的面目呈现,源头来自‘魔盒’,而稳定的构建形式,是靠你的根源能力来维持的吧。”   夜雨笃定而自傲的回答。   “在我看来,龙芽的升华,时空的流转,宇宙的本质,都应该能用数学来表现。”   “可数学应用于人时,会变得很怪。”莲子稍微放松身体,轻靠椅背上,想缓解体内徘徊的困倦不适感,“我陪梅莉看过一幕话剧电影,这是里面的台词。”   “梅莉看完后很感动,她和我说人灵魂中,也存在着难以证明的哥德巴赫猜想。那是被我们情感异化的认知障碍,是心灵之壳中透出的一个扭曲的剪影,是我们渺小的真实,企图化作尖刀,直面世界把它切割成奇形怪状的东西。”   “很不知所云对吧。”莲子由衷怀念地笑着,“她就是有这种思维上的怪毛病,不过这点很有趣。”   “人类的问题,在于许多矛盾,往往给不出解决的答案。”   “你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吗?”夜雨尖锐质问道。   莲子对她坚定的摇头。   “我们只能证明自己能办到——无论过程是在泥泞中爬,还是踩着工具沿阶梯攀登……无法摘下星星,无法完美解决一个个矛盾的我们,至少也要将矛盾引导向一个新的发展方向。”   “绝对被限制的答案,不存在于我们生存的混沌系统。”   “人的选择可以一直是N+,在能发现的全部现实样本上,再加上各种可能。”   PS:“数学应用于人时,会变得很怪。”——话剧《哥本哈根》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王车易位(下)   莲子的回答,或许触动了夜雨的某根心弦,竟逗笑了这只目中无人的猫。   “知道我面对这盘棋的心情吗?”少女伸手指示棋盘,侃侃而谈。   “开局前,棋盘上存在你说的各种可能,每颗棋子都能找到替代品,可一旦对垒,却只能遵从精密的计算,棋子每一步作用都无可替代,无从反悔。”   “棋手不是某个个体,而是蜂巢的集合,是我们集聚在一起名为‘利维坦’的强力意志。”   夜雨指头从残留的棋子上分别点过。   “套入这些棋子来表示——”   “我是战车,却从未移动过。”   “翰伯顿和司马阿求是主教。”   “橙与苏芳是骑士。”   “而由八云蓝主xi统帅的援军,在棋盘上则作为我方王后。”   “代号‘莫比乌斯’的她,是所有人瞩目的另一架战车。”   “至于国王,以‘潜龙’冠名的魔盒,是发动‘我们’的引擎。”   自视为“战车”的夜雨,观察棋盘看似在计算残局,忽然伸手掩口,故作讶然道。   “啊,结果有点虚惊一场呢。”   “你把自己当筹码列入计算。”莲子冷淡问,“胜果有你那份吗?”   “宇佐见莲子。”夜雨换了个随意的坐姿,歪头托着脸颊打量她,没直接答复,她貌似喜欢上这种和同龄人斗嘴的交流模式,“你不愿只作为森罗价值的载体,可森罗的资源养育了你,教授的权威庇护了你。作为她精心栽培下,孕育着诸多可能性的蜂卵,由‘雏蜂’蜕变成的精英,你的人生履历本该是通天塔上一张耀眼的名片,你成长的目的,是为有朝一日走上这世界的棋盘。”   “森罗的体制对你不是牢笼,是成就你的温床,只有在蜂巢中,你才能发挥生而为蜂的价值。”   “蜂巢是需要阶级来维持的社会,越拥有力量的集体,便越需要限制严格的阀。人类需要靠思想、规则驱动的庞大体制,来保全族群的当下与未来——国家、法律、经济体系,都是发展蜂巢必要的基石,奖惩与资源分配,是维系蜂群生存需求的必要手段,为蜂巢筑起坚固密实的墙,对蜂群是安全的保障。”   “宇佐见,在森罗这样高级的蜂巢中,你和‘莫比乌斯’享受着特殊的待遇,却都孵化成了异类,她活在找不到出路的价值怪圈中,可你为何要背离通天之路,沦落成一个小兵呢?”   莲子平静听完夜雨的讥笑后,针锋相对的还击:“我还以为你会更加叛逆,原来森罗打在工具上的标签,在你脑海里这么深刻吗?”   “不是所有人都是朋克,宇佐见。”   夜雨洋洋自得论述。   “哪怕不甘心当棋子,也要先贯彻棋子的本分。我精于计算,将理性作为第一原则,所以才能推断出自己在棋盘上幸存的最优解,正因为森罗胜算占优,才值得我为之付出。由百人议会和三贤士所领导的通天塔,是世上最稳定的体制结构,但三贤士的总监督之位,就要发生变动了,聪明而有能力的人,会把握机会,在棋局中大放光彩,迎得棋手的喜爱。”   “这只能证明你是颗有野心的棋子。”莲子冷漠驳斥。   “要始终站在胜利者一边,才能创造更多自我价值,高墙内的生存法则,不就是如此吗?”   “玛艾露贝莉·赫恩会说这有违常理。”夜雨怀抱的镰刀发生高频颤动,刀刃发出刺耳蜂鸣,牵引着棋局上的棋子凭空挪动,“而我会呐喊着——这是适合我的世界。”   她就像是暴雨的使者,每句话都像降下冰冷的雨水敲窗般,猛击莲子的心扉。   “啊,你在发抖呢。”夜雨流露轻蔑的笑意。   莲子的确感受到了恐惧,承认却无法接受的现实,迷惘于自己的价值,实在是差劲的状态。   “Rain小姐,你原来很现实。”   但她不会屈服带来这份恐惧的暴雨。   “你的笑脸里满怀着自我,可那不过是自我的残渣,没有灵魂的机械的响动。”   夜雨高傲的微笑僵住了。   “嘲笑、冷笑、假笑……你真发自内心笑过吗?”   “但我和梅莉,却能笑得很开心。”   夜雨一点点敛去了被莲子撕碎的笑面:“你一点都不可爱,明明长了张好脸蛋。”   “你如果能不装什么淑女,会比现在招人喜欢得多。”莲子不落下风道,“你说我是孤立的小兵——你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亲近的人,没有朋友,只能自娱自乐的下棋。”   “因为孤立,甚至要找我这种失败品来寻求认可。”   “还是相信所谓强者的自尊,把孤独当在高峰上俯瞰的从容?”   莲子直视着面前变得有些僵硬的少女,那始终不让外人触及的双眼、乖张的表情下,又是否是另一幅面具?   夜雨娇小身躯上逐渐外放的沉重灵压,没能再吓住莲子,少女觉得疲弱的躯壳内,有什么更混乱奇妙的东西在萌芽,帮她抵抗外来的压力。   “原本我只会一人出生,一人死去。”   莲子垂落的目光,穿过棋盘上的棋子,过往经历的画布,仿佛在棋盘黑白排布的方格上一一重现。   “在通天塔,我曾登上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教授教会我如何仰望星空,但我深刻的明白,我无法效仿摘取星辰的先贤。”   “在更高元的认知中,我只是像‘罗素的火鸡’,在科学界定的牢笼里,机械归纳着经验带给我的成长。”   “你被教授的压力打垮,甘愿当一只习惯二维的蚂蚁。”夜雨回击的话里仍坚守着她的高傲。   “总是俯视云端,又如何深入世界?”莲子释然道,“我从梅莉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在梅莉身边,我才感受到充实的自我,第一次有了工作之外的爱好,有了家,有了收纳裙子的衣柜,有了暖心的墙纸,放了毛茸茸玩偶的床,会学着她去尝试搭配衣服,在人造沙滩捡贝壳,打磨成有纪念价值的首饰,学着喜欢上一些看似无意义却很有趣的事。”   “普通的生活,普通的探索,普通的幸福,不是把身心托付给巨大通天塔的依附关系,而是在午后花园放松灵魂的漫步。”   “但你们又放弃了那份悠游的余裕。”夜雨不屑的语气表达着她的困惑,“常人可望不可即的待遇,你们却避之若浼一般逃走。”   莲子深呼吸口气,缓解喉咙发烫又紧绷的不适。   “梅莉认为这是终有天会结束的假象,会从云端跌下,只有学会自由的飞行,在天空与大地间自由来回,才能永远幸福下去。”   “为了追寻假定存在于世界某个角落的立足之地,而先走遍布荆棘的道路——我也思考过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但梅莉觉得有意义,而我选择信任她。”   莲子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结发的温暖,永结同心的喜悦,抚慰着她的苦痛。   “我遇到了梅莉——我想让她幸福。”   “废土上的旅程很短暂,我不清楚自己是否适合生存在这世界,但我们携手同行,确切接近了内心渴望寻求的生活。”   对面的气势变得愈发压抑不安,哪怕眼神被镜片的复眼遮蔽,莲子也能察觉到猫的躁怒。   “软弱。”被惹恼的夜雨,再度发表批判 ,“这就是你的觉悟,只能肩负两个人的重量?”   “利维坦一旦行动,就会掀起吞没尘世的浪潮。宇佐见,无论威胁你的敌人是谁,夜枭还是天邪鬼,在森罗面前都不过蚍蜉撼树,你要放弃大船的庇护,自己去浪潮里划着小舢板吗!”   “废舰城生活的人们。”莲子顽强地露出微笑,“他们被迫在潮里挣扎,像面对洪水的蚂蚁延续至今,为何我不能与他们一样,决定现在的生存方式呢?”   “但你说要幸福。”夜雨气势汹汹,“生存在这样的世界,何以奢谈幸福?”   “所谓自由的生活,幸福的梦想,不过是轻飘飘的气球,飞得太高便会破裂,在天空不留半点碎片。”   “只有力量铸造出新大厦的基石,才能实现我们的价值!”   “那人的力量是什么呢?”莲子不为所动道,“觉悟?智慧?与强敌做对的勇气,还是你仰仗的龙芽?”   “单纯的利己主义不会让我满足,不能让我拥有力量。”   “人会有孤独的强大,也有连结的强大。”   “我相信我们是数学的奇异体——我不是一,而是二的一半,当我和梅莉在一起时,便成为一个整体。”   莲子手握士兵的棋子,摁在棋盘中心,一夫当关。   “不当承载某种价值的容器也可以,小兵会按自己的意志前进。”   “迄今为止闯过了这么多难关,重重包围中,梅莉就像天际的启明星,为我指引方向,我不会迷失,如果孤立,那我只有勇往直前。”   清湛凝练的光,点亮了莲子被纷乱事象蒙蔽的眼神。   强大的力量,敏锐的判断,果决的行动,不一定会支撑棋子在棋盘上留在最后。   可只有小兵的她不能输——越过阵地,把握自己的命。   她一定要将梅莉带回去。   少女无名指上戒指承载的圆满,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有意义。   不管棋局上的国王也好,王后也好,主教、骑士、战车谁都好,小兵是特殊的棋子,比起其它棋子来说,小兵虽弱,却敢与任何棋为敌。   “你能与森罗为敌吗?”夜雨对她的答复难以置信道,“只靠觉悟,可是会被我碾死。”   莲子当然明白,她在夜雨面前、在灵能者面前,只是不堪一击的小虫,同为蜂巢中孵化出来,她以性命为代价也不一定能蜇痛敌人,而夜雨却是凶神恶煞的怪物。   突然造访的信使,打断了进入尾声的茶话。   棋盘上夜雨播放的半途保持静态的投影,转瞬变化为另一位“兵蜂”苏芳的全息影像,投射在两人眼前。   “我已完成定位。” 夜雨的根源使同僚通知道。   “冈崎大人下令,可以开始了。”   夜雨沉默三秒后起身,施施然整理好折皱的裙角。   “这顿早茶,我喝得很开心。”   最后谁也没说服谁,她宣告了只有两人的茶话会的终结。   “看着吧,宇佐见莲子,潘多拉魔盒要打开了。”   她最后在棋盘上,一步一步,挪动着黑方未动的战车。   “今天,我将作为森罗的战车,为沉梦之森引来雷鸣的暴风雨。”   少女指引棋路的手指,在棋盘上印下内心开拓大道的自豪感。   “我会奖赏给你一个资格——见证我亲手搬运世界的命运。”   看守地渊之门的怪物,终于被放开镣铐。   夜雨战术目镜复眼里的红斑,亮度全部调高到刺眼。   银光大盛的镰刀划破棋盘,划破了光雾,刀痕掀起气势磅礴的弧形和长线,不断分裂扩散,向她身后呈立体状蔓延,将整个蠢蠢欲动的“魔盒”囊括在庞然的矩阵和圆弧中,就像超大规模麦田怪圈现象的发生,是尚信仰天圆地方时的人世会认定的奇迹——以灵子空间表现的概念海面,被来自根源的存在之刃切割,进行了连接另一侧外界的转移。   而主宰着这一奇迹,以科学力打造的鬼神之女,放下一贯任性的伪装,令她高踞云端为之骄傲的力量,将贯彻身为“兵蜂”的冷酷。   她手握世界的豪情壮志,最终概括为一句棋局上杀招的术语。   “Castling。(王车易位)。”   PS:王车易位在国际象棋中是一种特殊走法。   每一局棋中双方各有一次机会,在规则限制下,同时移动自己的王和一个车,作为王执行的一步棋,叫做王车易位。   王车易位的目的:一是把王转移到安全的位置,二是把车投入战斗。   夜雨认为“魔盒”是王,她是未动的战车,所以是王车易位。   夜雨确实很孤独,对她来说,莲子是有些特别的存在,她不理解莲子,对莲子感到困惑,却又想接近莲子,引导莲子,想获得莲子的认同,是一种很奇妙的心态,而这种复杂心态产生也是有原因的,之后剧情会解释,先来个类似的梗来说明吧,士郎跳高。莲子很久前做的一件事,包括梅莉在内,影响了很多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潜龙方舟   “确认,‘灵子锚点’抛落,启用‘共鸣连结’,开始接收‘轮舞信标’。”   夜雨周身漂浮着复杂变换的资讯投影,伴随投影响起的机械女声,正冷静陈述着这只“兵蜂”在执行的进程。   莲子举臂遮住双目,待稍微适应爆发的灵子光污染后,少女依稀见到那座如同庞然大厦的机械集装箱,被夜雨用镰刀释放的银色多边流形单元,从灵子之海里圈出,就像在从原本的空间坐标体系中逐渐剥离。   而体外银光燎燃的夜雨,表现的状态在她看来,俨然化身一台超级计算机,精准执行着各项繁琐的指令。   “载入数据,置换开始,倒计时……”   莲子大概推论出她在做什么。   比起梅莉能随意来往现实与自我的空间,夜雨竟能将基于现实改造的空间进行切割,以交换的方式,运送到另一处,如搭积木般重新拼接。   这种能力的发动条件想必极其苛刻。   联系夜雨之前的言论,莲子意识到,“兵蜂”的能力,确实是经过专门设定的,是数学与物理应用在龙芽上的人智结晶,为配合森罗某项战略而优化到极致的高级工具。   当交换后的空间趋于稳定,莲子带着失重状态,降临到了还算熟悉的场地内。   “蓬莱号?”   下方是遭到恐怖力量改造中的金属世界——代表战前军舰发展水平巅峰的巨船,却像是成了乐高玩具,内部被掏空、被解体,加上受夜雨转移的诡异空间的状态影响,莲子简直像进入了埃舍尔的版画世界内,头晕目眩一时难以分清方向位置。   这才多久?蓬莱号外壳下的构造,就变成这样了?   莲子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并非破坏,这分明是有目的的改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船体内外置放有难记其数的集装箱,而某座集装箱堆积的山顶,作为转移“锚点”定位的另一位“兵蜂”,正在此等候。   “苏芳。”夜雨仰视身穿漆黑风衣的少女,翻转镰刀刀锋道,“可以开始了。”   苏芳轻轻摘下飞行头盔抱在腋下,露出同样戴着战术目镜的纤细脸庞,红色的麻花辫在她散溢的浩瀚灵压中飘飞。   “S2动能转化机关,布置完毕,潜龙防卫系统,布置完毕,重建资源储备,达标……方舟蓝图,数据传输中。”   苏芳表情冷漠的确认完进度,扬起双手。少女戴有黑色手套的十根手指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深色丝线,她双手如在执行复杂外科手术的医生,极为精准快速的挥动——成百上千把龙芽物质具现的刀刃,牵着不断延长的丝线飞射而出,插在集装箱山和船体各处,于是整个乐高金属世界,开始进一步重构。   由超高强度龙芽纤维复合材料打造的丝线与飞刀,堪比通电中的优良导体,高效传递着苏芳的灵子能量和信号,随着飞刀丝线之舞的张扬表演,整艘船体内,闪烁着深蓝、幽紫色电光的枝晶状物质,如层层覆盖的珊瑚和枝叶发芽的巨树蜂拥簇生,那都是在浓郁灵子污染影响下而凝聚的龙芽物质。   夜雨手中镰刀猛然划过周身,将莲子和自己圈在银光编织的多面体空间中,来隔离强度不断上升的灵子辐射。   “惊讶吗?这就是蓬莱号真正的改造计划。”   夜雨伸手在发呆的莲子面前晃晃,冲回过神的她得意笑道。   “不是靠机械施工,而是由人所掌控的伟力,象征人智主宰龙芽的奇迹——停泊在这一个多世纪的古董,不去理睬只会沦为钢铁棺材的废品,现在——将因为我们,成为航向未来的方舟。”   夜雨战术目镜内的传感器,纷纷响应她的自豪感,捕捉分析着同僚释放的灵子运动现象。   “苏芳是典型的复合能力者,原本力量并不强大,但她体内,却有来自某位‘兵蜂’前辈的圣痕,那位可怜的前辈被科学部门回收后,苏芳成了她的后继者,是执行圣痕植入兼容实验的唯一幸存者。”   夜雨朝脸色惊魂甫定的莲子道:“注意别离开我的圈子哦。”   “苏芳的灵子束流,在不断击打‘蓬莱’号的船体,从粒子层面上进行物质重构。要是不小心被打中,你可是会成为新方舟的零件哦。”   莲子内心感到一阵恶寒回答。   “原来你们不是兵蜂,是工蜂啊。”   夜雨扛起镰刀,无所谓的口吻道。   “其实森罗能开拓出那么大的地穴,安全而便利的进行潜龙兵工厂的升级,也多亏我们几个呢,你以为我天天喝着茶没事做吗?错,那是因为本小姐勤快得早早就把工作完成了。”   “我的贡献可对得起森罗给与的待遇,和你这种吃白食的不同。”她又顺便奚落莲子。   “比起万象集团的天岩户系统——那种企图给灵能赋予枷锁的小打小闹,教授的计划才是能照亮人类未来的火炬。”   “她不满足于龙芽物质在化学、材料学、生物学上的发现,要更进一步,打通人类与物理学间的壁垒,改造整个星球变为有利于‘我们’的环境,让‘我们’本身向更高次元进军,攀登直抵群星的演化之路。”   “为此教授启动了‘雏蜂’计划,从森罗安保区上亿居民中选拔人才,来为她的百年大计提供助力,而‘雏蜂’最核心的步骤,就是培养出龙芽这一混沌系统中,具有关键影响力的奇异吸引子。”   “于是‘兵蜂’应运而生。”   “我们追寻的升华,是如何蜕变到——将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混沌效应的龙芽内的稳定性给发掘出来,然后将我们的存在方式,打造成有序、可控、在数学上能用线性表示的灵能方程,去解决种种龙芽的难题。”   “我的能力就等于一个特殊程序,是庞加莱猜想证明和群表示论在龙芽物质上的完美演绎。”   “根据输入的指令,我搭建的空间内,灵子活性化程度可不断调节,接近能观测到的幽界指数,但灵子的混乱性却得到了抑制,有利于灵能的精确投放与功率增幅,在此领域内,所有灵子的力量,都堪比最精准的靶向药物,应用到锁定的用药位置——正如你所见,在我能力的辅助下,苏芳她一人,就能完成整座蓬莱号的改造。”   莲子听到这,神情显得不知所措,这种超级工程,哪怕以森罗的科技、后勤体系谋划实施,也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被牵扯进来,她能够做什么?   “蜂巢的意志彼此连接,我和苏芳就是履行这一意志的两只首领蜂。”   夜雨高挥镰刀,由刀锋绽放的银光勾勒的圆弧和线条,数秒内由静止到快速运动,放大延伸为超巨型的刀痕,将眼前藏着魔盒的巨型集装箱,完全切割解体,暴露出那其中收纳的机械核心。   “看吧,这就是魔盒的真面目,教授允许你见证的成果。”   夜雨陶醉地望着浮在半空的人造物——由瑰丽龙芽晶体包裹,不断分散又聚合的复杂机械立方核心,如一颗在有规律膨胀和收缩的水晶心脏,在她眼中堪称完美的程序驱动下,自律运转着。   “潜龙灵能引擎。”   “每进行一次周期运转,都在加深完善模拟青龙摇篮的状态,堪称人工的影海。”   “它正在为我们诠释出龙芽的本质。”   “但目前程度还不够。”   苏芳此时从分解坍塌的集装箱山上飘落,她半蹲下身,双手撑在甲板上,像工蜂勤恳铸造出复杂的蜂巢,竭力构建船体的内部结构。   紫色电光顺着她操纵的丝线灵网,渗透各类金属和复合材料,更有千万根丝线飞向显露真身的灵能引擎,将其牵引落向船体内预留的安置空间。   当引擎与船体壮观的完成连接——作为方舟的核心而融合,由引擎上方井喷的灵子光柱直冲云霄。改造进程随之加速,混乱的引力场,把众多储存着改造材料的集装箱,分别吸引向船体各处,按照早就设计好传输给苏芳的蓝图,搭建聚合为新生方舟的一部分。   只因为在夜雨的庇护内,莲子才没受到这恐怖灵子效应的影响,她抬起头,观察着光柱上升到厚重的乌云中,如同搅拌着云海的巨矛。   “你们以这种方式启动蓬莱号,目的是什么?”   夜雨转头向她做出邀请。   “开辟新时代的航海图,只有方舟上的船员才能见到,宇佐见莲子,你愿意成为船员吗?”   “梅莉呢?梅莉在船上是什么位置?”莲子压抑着潮涌的情绪问,“先回答我。”   夜雨可惜地摇摇头:“实际情况,对她相当不利,不然你也不会见不到她了。我不是掌舵人,详情只能等船开起来才清楚。但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是个相当重要的零件呢。”   莲子拔高声线:“我要见八云蓝!”   “喵,很可惜,主人不会见你。”   莲子回过头,看见一只猫魅少女穿梭在危险的零件浮潮中,避开高速飞行的各类改造材料,灵敏的借力跳跃飞来。   “橙小姐。”莲子迫不及待问,“梅莉和主席都在船上吗?”   “正确喵。”橙举起猫爪打招呼,阻止了莲子下一步请求,“但橙很抱歉,不能带你去见她们喵。”   “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梅莉的安全!”   “橙与这两只兵蜂不同,橙很感动莲子小姐的觉悟,但橙毕竟只是听命蓝大人的战士喵。”   莲子垂下头,攥紧拳头:“我没有资格吗?”   “是的,无论莲子小姐怎么打算,计划也不会改变,梅莉大人是不可或缺的关键喵。”   “你现在的选择,要么接过船票,坐视梅莉大人被作为潜龙方舟的关键部件利用,要么选择下船喵。”   “喂,橙。”夜雨恢复了淑女的微笑,但谁都听得出她的不满,“你这是在逼我们的莲子选择吗?”   “再犹豫就来不及了喵。”橙耸动着耳朵道,“至少橙想让莲子小姐,有按自己想法去战斗的机会喵。”   莲子咬牙克制住全身的战栗,终于表态。   “我下船。”   “看看,这好像是一双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阻止我们的眼睛呢。”夜雨手指捏着镰刀的锋刃轻轻划过,在刃面上拉开一道弧形银光。   “没用的。”苏芳机械的空洞语气也飘来,“她不会对计划执行造成影响。”   橙无奈地摊开猫爪:“莲子小姐,那橙就送你下船了喵。”   话音方落,她便化身橘红火焰缠身的流星,抓住莲子高高跃起,冲出壮阔灵子之海的笼罩,划出流丽的抛物线,降落到狂风大作的码头边,把少女扔到栈桥上。   “这是橙唯一能帮你的了喵。”猫魅少女将战术目镜摘下来,露出一双笑得很温柔的眯眯眼,“谁叫我们算朋友呢。”   “收下吧。”她将复眼战术目镜抛给了莲子,“努力活下去喵。”   莲子艰难爬起来,差点被溅上桥面的浪潮再次打倒。   橙小小的燃烧的背影,已飞回巨大的船体。   原来作为城市地标的“蓬莱”号,现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大绿海与港口连接的水域上,漂浮着由钢铁积木堆积成的壮丽方舟——想必所有注意到这里发生什么的废舰城居民,都会大惊失色吧。   少女戴上战术目镜,尝试着启动其自行弹出的智能程式。   “识别到新用户登陆,生物特征记录完毕,开始连接个人终端,系统准备中——”   顺利解锁后,呈现在她眼中的是扫描前方,正在成形的方舟的数据。   鲜红的字幕告诉她还在不断提升的数值代表着什么——灵子现象强度,十四级。   “智慧泉系统吗?”莲子明白橙交给了她什么。   这便是“蓬莱”号被改造时井喷的灵子强度吧——甚至能看见天空上的风暴之墙,都充斥着浩大的灵子潮汐,而在方舟内部,还存在多个无法清晰判定的灵子个体。   哔哔小子忽然收到了一条通讯申请。   “莲子。”接通后,传来里香讷讷不安的声音,“我刚收到了苏芳的消息,你拒绝了吗?”   “是的。”莲子口干舌燥道。   “果然。”里香没多说,只是低声叹息,“去和兄弟会汇合吧。”   “谢谢。”莲子切断了通讯。   少女茫然望向被光柱完全吞噬的方舟。   沉重的水滴,打在她头上。   随即暴雨倾盆。   世界在风暴扩张的涟漪和水雾中模糊不清。   下雨了,这是莲子在世上见到的第一场雨,将冲刷她所有不忍目睹的残酷。   “看我找到了谁?”   莲子在瞬间冻僵了她身心的恐惧中缓缓回头。   “针妙丸”正浮在身后滂沱的雨幕中。   由天邪鬼支配的小人身躯,在暴雨笼罩的世界里扭曲出一个扎眼的漩涡——   让莲子仿佛面对着一张抽象画中蠢动的邪灵笑脸。   “孤立无援的弃子啊,来成为我的东西吧。”   战术目镜将令人崩溃的事实反馈给她。   “警告,检测到敌意个体。”   “目标特性:心力使;灵子个体强度,十一级。”   “战斗胜率﹤0.01%。”   “判定,无法战胜。” 第一百八十七章 虚伪的自我   港口迎来了暴风雨的倾诉。   人类在凡尘堆砌的一切人造物痕迹,受困于整座森林的风雨摇曳,再度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吞没城镇上空的云墙内,无形的庞然巨物在挤压蠢动,向大绿海边界外不断扩散,把流散的躯体化为雷雨,投向孤岛中的蝼蚁。   “盯上我多久了!”暴雨如注击打的栈桥上,面对有备而来的猎手,莲子只是头嘶吼的伤兽。   再没谁能保护她,“智慧泉”的AR视界,完全呈现了绝望的力量差距,落入天邪鬼手里,只会是比奴隶还悲惨的下场。   “见证你走到这步真不容易呢。”鬼气森森的“笑脸”不断膨胀,向莲子逼近。   “连夜枭的八音盒也逃出来了,却要成为我珍贵的战利品,你现在内心的滋味,一定超值得品尝。”   天邪鬼得意忘形地宣扬着她的食欲,刺激得莲子出离愤怒。   “占据了针妙丸的身体,害了灵梦,害了梅莉!还要把我变成傀儡吗?”   莲子咆哮道。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是天邪鬼,也是针妙丸的真实。”   “而之后,我也会是宇佐见莲子。”   “做梦!”莲子唾弃眼前的小怪物。   “那就来做个好梦吧。”天邪鬼探出手指虚划。   心力触手穿透雨幕向猎物发射,却只是在莲子身前搅起轻微晃动的涟漪。   “嗯?”天邪鬼略带困惑地收回指头,攻击竟没奏效,“是境界力残留的庇护,还有森罗科技的干扰吗?”   莲子犹如亡命徒转身就要跳入滔滔潮水中。   “没办法——”小人咧开嘴,舌头舔舐惨白的唇,笑得愈发兴奋。   下一刻,莲子的动作僵滞了,以少女为圆心半径三米的空间,被突然爆发的雾状心力壁垒禁锢,风雨不透,而小人转眼似移形换影,趴在莲子额头上——身上窜出黑白两色互相侵蚀变形的心念触手,卷曲成一层层扭曲的圈,环绕住莲子脑袋,撑破岌岌可危的防护场,植入她脑内。   “接触直感开始。”   带着捕食到美味的窃喜,天邪鬼游入少女内心冒着思绪气泡的浅海,潜进意识之流泛滥的深渊。   “宇佐见莲子,让我们坦诚相对吧。”   —————————   “我为何在这里长大呢?”   是什么构建起眼前熟悉的地下城,让她茫然奔走其中。   像钢筋铁骨的虫巢,明明复杂曲折的路线,却不会迷路。   哪怕阔别多年,身体也记住了在巢里千万次穿行的本能。   “这是?”少女忽然感觉胸口有什么轻薄发热的东西。   “夜枭的羽毛?”   她掏出藏内兜的一片黑羽握着,前方传来隐约的歌声。   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八音盒里,夜枭谜题的答案。   旋律只是响起一瞬,少女却马上想起什么,重新收好羽毛,顺着旋律的指引前进。   已不止是孤儿院时代的生活场所,穿过一个个避难所构造各异的空间,对应着少女成长的不同阶段。   教室、图书室、实验室、宿舍、军训场、医院、厕所……   每走过一段拼接空间的分界线,身后就落下一道坚固的闸门,将少女不同的人生路段隔断。   经过她身边的物体,都有可能暴起,变化为狰狞凶暴的梦魇,从想不到的角落钻出来,时不时在少女背后追逐。   残酷厮杀的红色猎兵,张牙舞爪的变异兽魔,爬满天花板和地面的八目鳗,火力凶猛的作战机械与兔子士兵……   她在一派混战中,逃到架设着密密麻麻管道和天桥的巨大圆形空间,却看到深不见底的金属洞穴下,甚至爬出永劫回归之龙的庞大龙体阴影,肆意破坏着坚固的高墙,震撼地底下安宁了近两个世纪的家园。   在那挂着无数尸体、鲜血如河流淌的龙躯的头顶,是灵梦鬼神般高高俯瞰的红眼。   仿佛被恐惧撅住了心脏,要被巨爪捏爆心的痛苦,迫使她疯狂逃跑。   在各种似是而非的梦魇迫害中,少女像只渺小的虫子,穿过梦瘴遮蔽弥漫的地下通道,最终来到不再被钢铁界限划定的无限空间,遍地是荒芜的建筑废墟和破碎机械堆积,怪物们正在一览无余的地平面上包围住她,远方耸立着一截巍峨得看不见头的白色巨塔。   “精彩的演出。”天邪鬼的掌声忽然回荡在空旷的金属荒原,“不想被当虫子碾死,就逃跑吧,挣扎吧,取悦我吧。”   “都是假的,是梦,是噩梦。”莲子近乎连滚带爬,闭着眼冲散雾瘴中一切涌上来的怪物追杀,“休想让我屈服!”   “那你为什么要逃呢?”天邪鬼的嘻嘻笑声,在周围紧追慢赶。   “你以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莲子不愿去听,不知不觉,她已变回小时模样,穿着森罗配发的小号白色连体制服,背后是刺眼的火焰通天塔纹章,胸前的条纹码标记出她的身份。   向巨塔不断延展的宽广空间,随着少女的奔跑,逐渐被向中间压扁折叠,变成只有一座桥梁的狭窄直道——莲子身前,浮现出几根长长的曲线,犹如描绘简笔画,线条弯折汇聚在一起,最终形成某人的轮廓。   飞扬的披风,随步子飒爽飘动的麻花辫,是教授未上色的虚影在前方迈步。   追逐着那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虚影,莲子走向内心遥不可及的通天塔前。   闯入敞开的大门,一层一层攀爬无止尽上升的螺旋阶梯。   已没有梦魇在追她,但少女不能停下脚步。   【是吗?你如此清晰的记得。】   只是仓皇奔跑着……   跑过十七年的跨度,在回忆的步伐里,丈量人生的距离。内心只有一个属于她的声音,在反复倾诉——   【这是森罗给你的世界。】   脚下踏空,阶梯忽然开裂,少女下坠进了漆黑的空洞中。   起初是只容得下她身躯的黑洞。   【好狭窄。】   随后洞内的通道越来越宽,方向变换。   她竟在一座庞大的天文望远镜筒内滑行。   那尽头处的光是什么?   来自宇宙的星星吗?   随自己的视线一同冲出洞口,她眼前是完全耀眼的世界。   莲子再能视物时,已身处一座美丽的小花园。空气清新,有怡人的微风起伏游弋,温暖的光照自玻璃穹顶洒落,抚弄一片鸟语芬芳。   精心调控各项人工条件,才达成的脆弱又美丽的温室,宛如掌心的雪景球。   这就是尽头。   变回十七岁的自己。   蝴蝶与花,历历在目,一切都恍如昨日。   那么……   莲子搜寻的目光,在喷泉旁的长凳上找到了想看见的。   “梅莉……”   两道少女的剪影轮廓,正依偎在长凳上。   莲子累了,不想跑了,缓步走到长凳旁,坐在梅莉虚影身边,与自己的虚影重合。   待在这里就好。   哪怕只一小会。   【这是什么。】莲子低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上的画纸。   是铅笔描绘的少女头像。   有关宇佐见莲子的印象速写。   手中那张黑白的画像,忽然涌出了浑浊气团,在莲子眼前凝聚成天邪鬼纤小的轮廓。   那是只色彩炽热又冰冷、眼神理智却疯狂的鬼怪。   像一团污浊的有生命的雾瘴,蠕动进他人的眼里。   “无路可逃了?”不断变幻的鬼脸问。   莲子没理会她。   “自暴自弃了?”   【真烦人。】   “人内心具有很强的防卫机制,哪怕是心力使也不敢轻易进入他人内心。”   “偏偏我是个冒险主义者,喜欢在他人的秘密花园里散步。”   “谢谢你,逃避着自己的恐惧,却把我引到你内心的房间。”   见莲子没反应,天邪鬼便自顾自地围绕着花园飞行。   莲子靠在长凳上,把头依靠在梅莉的虚影肩上,忽地神态沮丧问。   “天邪鬼,你见过很多人的内心吧,能理解他们吗?不会发疯吗?”   虽然她这境况下的问题很奇怪,但天邪鬼却很认真的回话。   “疯与没疯的区别是什么?”   “不,没有区别!”她喷撒着烟幕,在空中飞出了大大的×。   “谁都无法寻得平静的超脱。”   “就像你!宇佐见莲子做的梦!”   “我并非玩弄幻象的小丑,这不是我虚造的噩梦,而是你业力的深渊。”   “是你虚伪的自我,抗拒混沌因果而创造的迷宫。”   “越恐惧,越清晰。越执着,越坠落。”   “那如何才能摆脱它呢?”莲子有气无力地问。   “人发掘真实的自我,就像把心脏暴露在毫无防备的空气中。对真实的抗拒,源于难以忍受自己的脆弱。”   “那种赤裸裸的没有隐私和安全感的恐怖,光是感受到就是一阵冲击灵魂的颤栗。”   “宁愿被自己的肉体束缚,宁愿被自己的精神拘禁,也要造出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壳来保护自己。”   “只要习惯释放那些壳,慢慢沉入世界的律动中,你就能体会剥开重重混沌包裹,那种清晰的渐层变化,会发现存在是如此畅快自由。”   天邪鬼手舞足蹈地发表着由衷的喜悦。   “偏偏人总是口是心非,明明受激素与神经操纵,却喜欢捏造一堆随便的借口说服自己,把诚实的存在,冠上各种臆造的信念,最终造就出‘人性’这一矛盾莫测的定义。”   “宇佐见莲子,你有反思过自己的性格是什么类型吗?”   “所学所见,编织成了虚伪的自我。”   “那不该是你。”   “呕吐吧,把所有被灌输的借口呕吐。”   “剩下空空的身心才是本质,从深渊底涌出来的感受,才是真实的你。”   伴随她的夸夸其谈,莲子神情苦闷地闭上眼眸。   “你大脑里刹那闪过的思绪有多少?”   “不可告人的念头有多少?”   “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感有多少?”   “那些在你意识里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欲念——将成为我的粮食,而我,会成为你的力量。”   天邪鬼贴着莲子耳语,少女身旁属于梅莉的轮廓,逐渐烟消云散。   鬼脸上的表情显得贪婪而满足,像品酒师嗅着珍酿的香气。   她张大嘴,鬼脸扩大成能吞下莲子的体型。   “我开动了。”   一口吞掉少女。   “不对?”吃得饱饱的天邪鬼,忽然狐疑环顾四周。   风景靓丽的小花园眨眼间崩毁,暴露出光滑的地平面,被梦瘴由远及近笼罩,仿佛无限宽广的地基。   “辛苦你那套疯人院的演讲。”   天邪鬼猛然转头,却发现莲子在地面不知何时裂开的缺口里钻出,浑身缠满了地底有如血管筋肉分布的电缆和管线。   “我吃下去的……”天邪鬼猛然抱着肚子,痛苦收缩的气态鬼脸,像是在干呕。   “你说你是冒险主义者吧。”莲子努力扯断身上的管线,挣脱梦魇具现的束缚,“那这次的冒险战利品,恐怕超出你预料啊。”   天邪鬼陡然明白了,刚消化掉的只是莲子的空壳,剥开空皮,里面的东西,反过来在啃食她。   “不是要把我变成你的玩具木偶吗?”莲子平静笑着问,“好吃吗?”   “怎么可能!”天邪鬼身上长出众多触手利爪,指向莲子,“谁给你的伪魂之卵!”   她反应过来,尖啸着向莲子扑去:“夜枭——”   “是夜枭让你当诱饵吗?”   莲子抬起手,附着在掌心的华美黑羽迅速增殖,长成巨大覆满羽毛的肉翼,挡住了天邪鬼的形体。   “八音盒里……你们达成了协议!”   “天邪鬼。”莲子望着在不断漏气缩小的怪物,“如果是一天前,我会输给你,但现在——”   她摸着手上的戒指:“我被梅莉牵绊着,确认这才是真正的我。”   “至少在我的世界,我才是主人。”   “伪魂之卵在孵化了。”天邪鬼在挣扎溶解中,声音越发衰弱。   “即使不成为我,你也会成为别的怪物。”   “走到穷途末路……承受这人世的诅咒,体会千万种疯狂吧。”   莲子在自我世界的中心大吼。   “别以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随着这声呐喊,梦境加速崩塌。   少女恍然睁开眼。   “你醒了。”   第一眼是夜枭的假面,她半蹲在身边,手里握着针妙丸,生死不知。   四周依然是风雨如晦的白夜。   而在上方,小山般降落在栈桥的黑鸟,标记为10级灵能现象的鬼芽生物,正张开一只巨翅,给她们避雨。   “天邪鬼呢?”莲子艰难撑起身。   “被你赶跑了。”夜枭重新站直,望向‘蓬莱号’灿烂冲霄的光柱,“放心,会有人对付它。”   穿戴深红战斗服的夜枭侧影,落在莲子目镜的AR视界内,起初标注的是12级生命使,然而随后深层分析的数据评估报告,却显示出难以推断。   “我怎么做到的?”莲子带着不真实感问,“那家伙进来时,我还以为死定了。”   “进入他人的内心,很危险,容易被别人的自我共鸣影响,甚至反过来被伤害。”夜枭冷淡道,“天邪鬼一般是靠植入精神分化的卵,在宿主体内渐渐扎根,侵蚀歪曲人格的根基,直到彻底取代,然而现在她等不及了,要直接侵占你的存在,所以被我利用了。”   夜枭指向莲子的手,少女手心正紧紧拽着一根羽毛。   “在我看来,天邪鬼就是一种心灵的瘟疫,对抗瘟疫要有抗体,而你灵魂有了连它也觉得棘手的最强抗体。”   “伪魂之卵吗?”莲子按着脑袋闷闷道。   “嗯。还好你梦里明白了我的提示,知道要寻找伪魂之卵。”夜枭嘴角挂着怪异悲凉的笑意,“我手上唯一的一颗,天邪鬼以为我会给妹红大人用,但我给了你,它在你内心生根发芽,把你的灵魂改造成适宜的土壤,天邪鬼的意识分身,反过来成了供它成长的养料。”   莲子想起自己吃掉了天邪鬼的一部分,就头晕得直犯恶心:“你们想尽办法在自相残杀,是为了什么?”   “我和天邪鬼从不是一伙的。”夜枭摇摇头,“我只是个虚情假意的演员。”   “准备这个舞台,是为给予我生命的人们复仇,她也在复仇名单内罢了。”   “复仇。真是个好借口。”莲子冷笑着摇摇晃晃站直,“把我们卷进来,害死这么多人。”   夜枭与莲子倔强的目光漠然对视一会,指出少女的困境。   “你走投无路了,接受伪魂之卵,才有自保的力量。”   莲子坚持道:“我不会变成怪物的。”   “是吗?那就去争取你的自由吧。”夜枭随手把小人抛给她。   “带上这小不点,天邪鬼已经从体内祛除,小人族知恩必报,会对你有帮助的。”   莲子刚接好针妙丸,怪鸟的翅膀就撤去,随主人飞入暴风雨中。   目送笼罩港口的雨幕,被巨鸟离开的轨迹撕碎一瞬,随即狂躁如初。   少女浑身湿透,一头闯入滂沱世界。   (PS:万象八音盒里,莲子等人从米斯蒂亚以自身为原型的歌舞剧得知,天邪鬼是导致交响魔女心性大变、最终害死米斯蒂亚父母的元凶——详情可见番外啼血夜莺。   莲子等人攻破音乐迷宫后,从妹红哔哔小子里得到的解谜答案,是一支催眠曲,将夜枭的某个目的,以暗示的方式告知了莲子,夜枭将可能以莲子为诱饵,来对付共同的敌人天邪鬼,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莲子自己的能力了。被植入伪魂之卵的莲子,只能被迫同意合作,而本章那首曲子在莲子梦中响起,告诉了她要如何对付天邪鬼的提示,夜枭也在梦外配合,驱逐了针妙丸体内的天邪鬼) 第一百八十八章 觉醒的孤女,所见的世界的真实   梅莉漂浮于灵子的汪洋中。   天命织机编织出的茧,由茧内涌现的光流,如漩涡倒吸,把少女眼中所见的一切事物的轮廓和色彩,连同少女本人解体,吸入了这梦幻泡影的世界,然后梅莉见到了——恍如神话中青冥、黄泉般渺远的仙境,绝非她所知的地球海陆上任何角落会存在的奇景。   少女已失去了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形”,被丝弦拖拽住,融入这气象万千的汪洋中,成为灵子浪花上一点绮丽的泡沫。   梅莉曾在灵梦身上目睹过这种类似的变化,身心首次“幽体化”潜入的体验,让她由衷觉得新奇而不安。   龙芽凌驾于常识,构建了跨越汪洋的桥梁——由天命织机牵出的纱线,散发着璀璨青光,宛若青虹、游龙在海面不断纠缠延伸,成了少女在海潮中凌波而行的导轨。   现实认定的物理现象,在这个世界全换上了另一种体系上的表现形式。强烈的灵子辐射,仿佛造物主天衣无缝的笔触,挥洒出一幅无穷展开的绘卷——火焰流云,风雨雷电……都只不过是灌注着造物主意志而运动的线与色。   少女没入疾风怒涛状的灵子奔流中,载沉载浮,灵感境界所能把握住的自我,在这片不断被风浪撼动的海面上,是如此微不足道,但在轨道指向的尽头,却屹立有她终于能追逐到的幻影。   “你是谁?”   浩瀚灵气在海面上堆积出的巨大云团,化为遮天蔽日的脸孔,五官逐渐清晰可见,她低眉朝梅莉闭目微笑,每一根云线雕琢的发丝垂入海浪中,如亿万条瀑布鎏金。   “我们很久前见过面不是么?”   是那位在境界中曾数度指引她的女性。   不为尘世所容的魔性,与超凡脱俗的神秘,所描绘出的美人头颅。   若她是梦中放浪的魑魅魍魉,那也一定是梅莉见过最美丽的事物。   “玛艾露贝莉·赫恩——”女人只是流露出一点念想的涟漪,空灵悠远之声,便顺着灵子汪洋上沸腾的狂飙飓浪,向遥远的海平线上传播。   “选择来到这里,你已有觉悟知晓我的名字。”   女人双眸缓缓睁开,似两轮恒星破晓当空,云气升腾的眼睑内,却是一对真实的眼睛——左眼是残阳血色,右眼似金虹贯日,两道浩渺盈天的视线,照耀于梅莉一身。   “此为虚幻之名,本应只存在于幻想。”   “吾名——”   “八云紫。”   ————————————————————   废弃灯塔内,拍碎半边墙体的鹦鹉,已缩小回原状,安静立在残垣上,守候着主人的行动。   自天命织机吸收梅莉后,即使无人操控,织机也在自行运作,轮轴拨弄着纱线,吱呀作响,编织出魂灵间耳语的秘密。   “织机已然唤醒。”菖蒲一手遮住端起的烛台,不至于被大风吹灭,“根据初代的笔记,当织机运转时,大绿海便开始胎动了。”   阿求来到织机连接的漩涡边,目视这吞噬迷离光影、仿佛孵化着什么的色相之茧,幽幽问。   “她在这里面,见到了什么呢?会比我更贴近世界的真实吗?”   “你后悔了吗?”菖蒲瞪大窅黑如无底空洞的眼睛,盯住阿求低沉地问,“逼迫无辜的她,逼迫无数人的命运,往未知的航向偏离,或许停留在这陈腐的港湾,才是种幸运。”   阿求轻轻摇头:“内心深处,我和玛艾露贝莉·赫恩一见如故。因为是同类人,才明白彼此会做出什么抉择。”   “你们都是天命的孤女,本不该存在于世。”菖蒲悄声太息,“龙芽圣女的源流,将你们引导至此。在这座灯塔中禁闭十余年,我也变得糊涂了,有时甚至会想,若再给初代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会启动织机吗?”   “龙芽从不会给我们选择。”阿求冷然回应。   巫女黑白一片的视界中,能看到纠缠在少女身心上,犹如沉积了千万年的冤魂业力。   “龙芽的本质是什么?”摇摇将熄的烛火,照耀着巫女寂寥的微笑。   “它在我们灵与肉上扎根。 ”   “放纵我们的人性,引导我们升华向‘神’的概念。”   “你母亲曾渴望用这份力量建立柏拉图的理想国,她梦想中光辉灿烂的纯白之城。”   “而你就是她最珍视的作品。”   “阿求,也许我没资格评判,可仪式一旦举行,你就再也无法回头。阿芹她希望你以超然的姿态活下去,这一未来的命运,从此将被裁断。”   “成为博丽巫女,意味着你要放弃本源与龙芽圣女的联系,放弃青史长轴的立场,从此将永远背负凡人的磨难,投入淹没世界的洪潮中,即使如此,你愿意成为青龙的牺牲吗?”   阿求毫不逃避这来自深渊的诘问。她凝视向空中如火与云流飘动的巫祝服,哪怕亡父的幻影,在背后汹涌的亿兆魂灵之海中,试图伸出手绝望地拉她回头。   “牺牲不是我的觉悟本身。”   “作为根源圣痕与人结合的伪物,我只有短短五年人生,却是跨越众多生命飞蛾扑火延续的道路,才开辟的五年。早在诞生时,我就已失去了超然的立场,然而亿万人渴求‘生’的意志,却仍承载在这魂灵上,我要打破神的鱼缸,从命运的奴役中解放自己,阻止人类史航向的一切束缚,都将反过来成为我击碎鱼缸的力量。”   阿求怅然按住胸口,似扪心自问。   “这生命杀母弑父而生,我岂能止步不前。”   “不是天命,也不仅是圣女的悲愿,是妈妈她的选择,化为今日‘司马阿求’本身的意志。”   “很好。”菖蒲怆然道,“同为母亲,我明白阿芹的心情。”   “在最后,听听我这失败者的话吧。”   “十四年前,我堕落为青龙的奴隶,在泪泓之渊底,被龙体胎种侵蚀时,曾见识过一个真相——龙芽圣女本体的碎片,也曾跨越幽界汪洋,折射到现世,而这就是初代觉醒的原因——博丽一脉,信奉天道即人道,唯有极致的人心之灵,才能守护和承载这份力量。”   “而我师傅,不愧是继初代后最强的巫女,燃烧‘人之为人’所有的存在,射出的一箭,将青龙圣胎一分为二,封印后交给了阿萍和阿芹抚养。”   “我这一代传人中,她们俩都继承了师傅高洁而强韧的品性,哪怕将孩子从我身边夺走,也对得住我这个姐姐。为了灵梦,阿萍死前不惜违背一生不对他人心灵出手的誓言,留下三张心之假面,一张给妹红,一张给灵梦,一张在你父亲身上,如此深刻残留的执念,哪怕在她死后,也影响到无数人,给我添了巨大·麻烦;而你母亲宁愿自我牺牲,也要让青史长轴复苏,与我抗衡,并使你诞生在世上。就是这两个挚爱的姐妹,最终让我功败垂成。”   “可我绝不会承认,我对孩子的爱会输给她们。我放手让灵梦和祸去直面自己的宿命,挣扎,战斗,然后撕碎它。”   “我才是她们的母亲!”   这一刻,菖蒲仿佛挣脱了天命大网无限丝线的枷锁,摘下兜帽,以超越者的姿态面对司马阿求。   蓬莱号气冲斗牛的光柱,此时轰然照射晦暗的大绿海天地,照亮了灯塔内百年风雨寥落的幽静,让巫女苍白的脸仿佛抹上妆容,美丽得光彩照人。   “阿求,所以我选择答应你——”   她向灯塔外恍如连接天地的光之巨柱伸出手。   “时候到了。”   似响应她抬手召唤,“蓬莱号”在云墙重霄间激荡的光柱,一时如天河分流,被折射吸引到灯塔的信标处。   塔身撼动,尘埃离散。   博丽菖蒲在浩瀚绮丽的光流中离地浮起,她已不再是塔中苟延残喘的囚徒,仿佛回到十五年前,风华旷世的巫女,凌风傲立。   由炉渣重燃的生命与魂魄,像对天命织机的轮轴和踏板,施加了千钧力道,加强了纱线纵横间的共鸣,不断汲取灵子井喷分流来的伟力,在菖蒲手中化为一张光之弓,灰黑的斗篷也覆盖上蛇行的波光灵纹,巫女华美的青丝在狂风中招摇,混合着纱线编织成弓弦。   博丽菖蒲紧握炽白发热的弓身,一支更加光芒耀眼的无形之箭,自她胸口透体而出,坚定地搭在弓弦上。   巫女最后向她选择的传承者质问。   “阿求你怕吗?”   “此身虽坠邪祟之道,仍有身为巫女的骄傲。这张弓曾射杀拜龙教千万仇敌,击坠青龙神体,哪怕你母亲也重创于其箭下。”   “你不怕这支箭不是博丽的馈赠,而是再次夺去你一切的惩罚吗?”   阿求面对指向她心脏的光之矢,坦然张开胸怀。   “菖蒲姨,你爱着自己的孩子,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而现在,只有我能让她堂堂正正回到这个世界。”   “很好。”博丽菖蒲扣紧弓弦,“你的勇气已战胜了自我。”   “来吧,阿求——”   “这是传承博丽之心的试炼,接下这一箭,证明你已不是青史长轴!”   巫女以光为弓,以发为弦,“天命”织就的网,将网罗的无数魂灵,跨越百年的一代代博丽之女的心念——编织在内心的铸箭炉中,将她们存在的全部痕迹,化为箭矢。   落指弦惊,被光之巨箭贯穿的阿求,胸口绽放出撕碎天幕的发光裂隙。   裂隙蔓延吞没了灯塔——天命织机,陋室的废墟,目睹这一切的鹦鹉和巫女……都在光明中沉寂。   在少女被击碎的躯壳上,涌现出神秘如蝌蚪扭动的文字,飘曳拉伸为无穷无尽的长轴书卷缠绕住她。   倏而做了个很久远、久远的梦。   无声的雨夜。   有一个温暖怀抱的女人,在呵护着她。   唯一落在襁褓上的雨——   是因为希望而落的泪。   梦似乎醒了。   带来疼痛和冰冷的湿意,击打在阿求脸颊上。   孑然一身的少女,仰望向灯塔上方,有如天缺的云墙,在起源与苏生的迷梦中——   降下了燃烧的暴雨。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云中滴落之物   发生在“蓬莱号”的宏伟变化,除了身处暴风眼中心的人们,也被所有在大绿海周遭跋涉的生灵所见证。   在往年天地蛰动中,从未如此逼近人们正常生活的灵子潮汐,落在一双双同时仰望天空的眼眸中。哪怕再浑浑噩噩、随波逐流者,也明白了世界正在发生他们无法预知的变动——就像被洪潮淹没的蚁穴,无论善恶、不分强弱,面对尘世卷土重来的加害,人们方方面面的生活,统统将被卷入新纪元的弄潮中。   旧港口区防洪大堤,一群在昨夜的攻防战中侥幸存活的自jing队士兵,原本正在加固营地,然而心事重重的战士们,此刻无一不被直通天地的光柱吸引。   “头儿。”下属战栗的呼声,把军官注意力从对光柱麻木的眺望中拉回来,“万象集团那帮铁兔子,之前发动攻势和蓬莱号有关吗?”   中尉衔的军官没立马回应手下,只是低下头,拉紧身上披盖的黑色雨衣,仿佛一尊石像沉默地伫立在风浪前,刺骨的冰寒透过防水胶衣侵袭着皮肤,这场暴雨令气温一下子骤降上十度,让军官愈发察觉到怪异的环境变化中,所潜伏的威胁。   副官试图继续寻求能让他安心的答复:“守卫蓬莱号的部队,据说是森罗的安保军,他们在干什么?船怎么变成这样啦?”   从他们这可以模糊地望见——停泊在港边的蓬莱号,正被无数散发诡异光质、大小变换不停的悬浮立方体包围。船体吸收了那些不断增生的立方体,在发生不可逆转的形态改变,巨舰上喷薄的光柱荡洗着笼罩城池上空的乌云。光柱仿佛在呼唤云端某种磅礴的存在,在水下也激发出汹汹的暗流,俨然在昭告大绿海的子民,统治人世的伟力即将降临。   这座城市从很久前就不对劲了。   军官脑海被一个念头牢牢占据。   对经历过五年前那场大战的老兵来说,废舰城刚开始重建时,正如承载希望的梦一般美好,然而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梦到尽头依然是地狱。   历史悠久的废舰城自jing队,自立城之时起,便由以蓬莱号港口聚居区为核心的众多城镇的联防军队组成,现在这支自jing队,是在前任城主统帅下击败了恶龙党羽的光荣军队,为应对接踵而至的危机,大部分被调集到城内。   他们当然明白城里的战乱意味着什么,大敌当前,东南财阀的盟军却近乎四分五裂,现在废舰城内部的通讯系统,也被破坏殆尽,万象集团趾高气扬的横行在上城区——被暴雨和战火分割的自jing队,只能固守在各自分配到的小块防线上孤军奋战,四千官兵就像被撒入巨大沙盘中的一把豆子般微不足道。   “白警长和她家小鬼,还没露面。”迟迟得不到回复,副官和周围士兵的眼神,显得更为焦躁。   “我们是被舍弃了吗?”   哪怕平日对灾星的威名抱有再多忌讳,失去两位所向无敌的杀神,确实使得人心浮动。军官见识过太多这种眼神,洪水来临时,困在一座座孤岛上的兽群,就是这样瑟瑟不安地望着逐渐被淹没的立足之地。   “说什么胡话。守住防线,城主不会让我们失望。”军官沉声教训下属,“大家也看到‘蓬莱号’在这,万一我们遇到攻击,会有强援的。”   军官驱散围观的人群,催促手下们继续干活,一边想着他们是不是太倚仗一面自己扛不起来的旗帜去战斗了——人在面对无可认知的伟力前,总会顶礼膜拜,就像他被拜龙教蛊惑的老爸,死在那场噬龙之役中的众多兄弟,到头来所相信的却救不了自己。   这防洪堤上多数人都是新兵,在连日的战火燃起前,最多只参与过剿灭兽魔和水匪,现在却要面对远比他们强大的敌人,不是谁都有能耐向鬼芽尸和灵能者挑战的。   中尉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光柱上挪开,调整好夜视镜,观察着湾区危险的水位。   “涨潮了!各队按预定计划检查堤坝,做好防洪措施。”他开始大声向对讲机发号施令,必须让这群受惊的兔崽子们动起来,只有投入心力去做事,才能让他们鼓起勇气。   军官又转身顺着巡视的探照灯光望去,堤坝后方就是连接港口的运河。他听说通往上城区的内河水道防线,被昨夜的激战破坏了大半,但他驻守的这段工事经过临时加固,也不是谁都能长驱直入的。   白莲教的威胁迫在眉睫,最怕的就是两面受到夹击。值得安慰的是军备投入尚算充足,布满龙齿湾水域的浮雷,配置在堤坝各处防御工事内的机炮,组成了固若金汤的火力网,而背后挺立的巨大岸炮台,更给他增添了坚守的信心。   废舰城才是大绿海的主人,军官深知没谁比他们更熟悉这片水域,若非气象恶劣,那位凶名赫赫的水魔也是大绿海出身,自jing队可不会谨慎地龟缩在港口防守。   中尉希望派出去联络船队和其他连队的勤务兵,能早点带回好消息 。   凭他理智的判断,守好这道港口防线,才是活命的最佳选择,关键是蓬莱号就在身旁,光柱在混沌大雨中是无比瞩目的道标,能带给战士们坚定的心理安慰。   “不对,怎么起雾了!   他猛然下令道。   “照明弹!”   几颗照明弹瞬间射向天空,冉冉落下,在雨幕中绽放的刺眼白光,映照着前方水域迷雾中汹涌扑来的浪潮!   “敌袭!”   尖锐的警笛声撕裂整座大堤上空。   “白莲教!”   中尉声嘶力竭地望着潮汐托起的陌生船队!   “小心水鬼部队!”   “浪来了!挺住!”   堤坝上功率开到最大的探照灯,扫过轰然卷起的浪墙——被巨浪裹挟的密密麻麻的鬼芽尸群,面目狰狞地露出水面。   堤坝内喷射的水压枪,眨眼形成一道道高压水刀,截断了冲出巨浪的怪物潮,被切碎的残肢断臂,瞬间涂红了堤坝侧面,然而却有更多漏网之鱼,顺着不断打高的浪墙,向仓促应战的士兵们雨点般落下。   “撤退到第二防线!”中尉拔出军刀,一记凌厉的踏前斩,劈断了当头扑来的怪物。溅射的脓血混着水沫流满他雨衣,中尉抛下了第一道防线,拿起特制的大口径手枪击退几头鬼芽尸,向炮台上且战且退,他以为做好了抵御强敌的准备,结果坚不可摧的防线却在眼前转瞬崩溃!   “开炮!向那艘最大的船!”   中尉夜视镜中的准星,锁定了引领巨浪而来的军舰。   炮塔铿锵旋转,钢弹冲出炮膛,尖啸着直击向死寂的幽灵船,可这枚足有400mm口径的炮弹,却被一只抓在人手中的船锚挥打拦截!   爆炸的烈焰冲击中,一张苍白泛青似水鬼的少女脸颊,悄然在船头硝烟里浮现。   “是水魔!水魔大人!“   来袭的幽灵船队上一片高呼,浪潮重重拍打在堤坝上,下饺子般洒落了无数鬼芽尸,而在密密麻麻的尸群中,还混杂着更凶残的恶魔,是白莲教的灵能者!   登陆的活死人在灵能者作为尖刀带领下,跃过了变脆弱的火力网,狂躁的分散冲刺,苦苦支撑防线的自警队员被浪打倒,被水鬼拖入水下,连接陆地的浮桥眨眼被冲垮,奋力挣扎的士兵们,随即化作水面上四散的血沫。   固守炮台上的中尉有预感,这条防线的兄弟,没谁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最后几展探照灯很快被打烂,堤坝大部分陷入腥风血雨的昏暗中。   他看见在组织撤退的副官倒下了,只是一个浪头打来,就被跃出来的水鬼撕成两截。   “继续开火!”他猛挥军刀,堵在炮台的通道口,不断斩杀涌上来的尸群,然而下一瞬,那位执掌幽灵船的船长,从盖过堤坝的浪头高高跃下!   船锚锋利的边缘,硬生生砸到中尉身上,脆弱如水球的人体陷入混凝土墙中,瞬间血花爆溅,炮管崩碎,高达五米的炮台整个被变形掀翻!   留下两条裹着残破雨衣的断腿,压在废墟堆下抽搐。   他就像巨浪中反抗得最为激烈的虫子,只不过转眼就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徒留被浪击碎的瓦砾,充作这些无名者的墓碑。   这场爆发在港口一隅的厮杀,很快在港口各处漫延,却尚未波及到残破的灯塔上。它依然屹立在暴雨中,只是不安分的闪电,时不时从云端劈落,在塔顶避雷针上激发出璀璨的电火花,似在为下方觉醒的少女敲落祝福的雷鼓。   “成功了。”手握的光明长弓已然消散,博丽菖蒲表情狂热的脸上热泪盈眶,那是一种见证被自己亲手毁灭的珍宝,再次重获新生的感动。   “被诅咒的根源,哀叹过往的青史长轴,在这一刻超脱了宿命。”   “你就是第十三代博丽巫女!”   阿求轻轻抬起头,不施粉黛的素颜,添上了似惊鸿照影的妆容。在烛照暴风雨的光辉中,她也已换上了原本在光影之网里飒飒飘扬的巫祝服。   接受传承而重获新生的博丽巫女,探出纤纤五指,抚摸着身边长轴上光辉流转、宛如活物般蠕动的蝌蚪神文。   “我响应无数人的历史而生。”   “我无法忘记他们的渴望。所有不渡忘川的亡魂,都在我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而今,终于能回应他们了。”   阿求不再犹豫,她拂袖转身,坐落在塔墙边的庞大织机,随即便被猎猎延展的长轴卷入,收回她的如云水袖中。   “天命织机我带走了。菖蒲姨,您的故事已经结束。”   “别让我失望。”博丽菖蒲惨然微笑。她柔美的身躯在光影幻变中凋零,逐渐恢复老朽之态,华发斑白,雨点滴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化为黑泥侵蚀,整个人如同薪柴烧尽后行将散落的灰烬。   “嗯,您就在这好好看着吧。”   阿求背对她微微回首。   她缓步踏过碎裂的石板,走到灯塔的破损栏杆边,俯瞰星火燎原的港岸。   诚如一代代博丽的先辈,凌驾于潮头上的女孩,已然蜕变成风华绝代的神女,呼应着暴雨中高涨的潮水和火焰,纹在她衣裳上的火云在燃烧,水袖上的波涛在流淌。   环绕阿求重重旋转,首尾相连、如龙游走的长轴,似在她周身撑开一把巨大无形的雨伞,让少女雨不沾身,鹦鹉司礼再度飞落她肩上,亲昵蹭着主人的鬓发。   “人类是有始有终的桥梁,桥下跨越无垠无尽的海,人们将桥梁连接,履行漫长的苦旅,却看不见前方目的,以为是一片虚无。”   “有些人在苦旅中明白,一切都由过程所铸就,这些桥梁终将成为彼岸,是超人们遨游的乐园。”   “在森罗万象都在洪水中渐沉渐隐的时代,我必将成为超人们的领袖,和龙一道乘风破浪,开辟人类史的航路,将所有人意志拧成一股长绳,牵引着航船不会在洪水中迷失。”   少女身影从护栏边陡然消失,凌立于闪电肆虐的灯塔尖。   再没有事物能遮蔽她的视野,阿求能看清光柱照耀下的旧城区,怒潮沸腾中的大绿海——能看清她作为人诞生成长的城市每一个角落中,在奋力战斗、挣扎一生的溺水者们。   巫女干脆放开护身的灵力涟漪,以坦荡的姿态仰天淋着雨。   【人类的历史,是人类的因果,在神混沌的梦中,是否存在必然的因果呢?】   她嫣然一笑,长期压抑的心声,响应云墙中滚滚的雷鸣,如此慷慨激昂。   【对宿命信以为真的末日里,我们这些雨点,可还记得一朵云的梦——】   任由雨水淋湿刘海,淌过她纤丽的睫毛,阿求为自己的新生而迸发由衷的大喜悦,她不再只是从虚幻中孕育的不稳定概念,而是终于顺应着某人真挚的爱,将生命延续在这世上的不谢昙花。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离开漂泊的孤舟,少女与尘世的大船融合为一。   势头凶猛的大雨,如宗教经典记载的浩劫,不可阻挡地淹没了城市。   阿求的视界能看到无穷的死气,与不息的生气,在一片潮湿中纠缠不休。   无数暴雨中升华的魂灵,一如潮水里欢腾的鱼群,布满天空。   她的视线在寻觅大绿海的各处,洪潮泛滥的波涛下,配得上她的超龙就要到来。   随后,作为首次举行的祭仪,巫女向神明献上祈福之祝词。   “龙芽根植,已为神树;万叶结露,福泽作雨;坠入尘土,可滋万物。”   【——那些来到人间的雨,溅散为我们的魂灵,终将回归源流的大潮,回到云端的梦中。】   【永劫轮回,生生不息。】   PS:阿求眼中的云,是龙芽的世界,是神梦,是自然的一部分;雨,即是神眼中流下的泪,被龙芽恩赐的灵魂。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尼采《敌基督者》,第九十七章小铃与阿求交流时,曾说过这句话,指明了阿求的心声。   敌基督者,即为毁灭自然而然的信仰、制造罪恶和利用罪恶,为一己私利而造神的伪信者们——对抗敌基督者的抗争之路孤独绝望,不仅要面对强大的伪信集合体本身,还要面对伪信根植的土壤,每个时代企图扭曲人强力意志的信仰的奴隶们。 第一百九十章 博丽灵梦   起初是一片翡翠色的海。   水下世界的天空,仿佛某人庞大的精神空洞,深邃、浩荡,一切汹涌的事物都在往里倒灌,找不到边界。在这儿只能沉没、沉没着……翠色褪去,直到黑暗庇护的尽头。   赤身漂浮的少女,在深水的摇篮中昏睡,四面是被吞入水底的大厦残骸,这片钢筋混凝土构造的水下森林——曾经人类的旧家园,在不知日夜流逝的绵长岁月中,成了亿万水生生命的巢穴,偶尔有鱼群和巨大水怪的形影,在少女周围废墟的阴影里环伺,却终只是静静绕开,仿佛守卫她安眠的卫士。   浓密杂乱的墨发,如一绺绺柔软华丽的水藻伸长开,随水流动荡而徜徉,龙芽晶簇所凝结的两支尖锐分叉的龙角,仿佛高耸的珊瑚玉枝,自少女头顶发丝间冒出,昭示着她神秘而壮美的非人性。   朴实无华的黑色面具,遮住了少女小巧的脸孔,面具眼窝中一颗封印着蜉蝣的琥珀,散发出青幽幽的微光穿透水波。   透过面具的琥珀之眼,依稀能看见少女溺毙的噩梦。   ……   “你觉得有人需要你吗?”   飞扬跋扈的喝问,长着红眼的黑炎中的龙首,在逼视着年幼的女孩。   “没有。”   “很好,那现在我需要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灵梦。”   “是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阿妈。”   “这不行,你得有新的名字。”   “为什么?你又是谁?”   “我是你。”   “你是谁?”   “是祸。”   少女悚然而惊,下一瞬,那黑色的龙怪,已变为双生的姐姐,正与她肢体纠缠在一块,倾听着她胸口的心跳声。   “祸”倏尔抬起和她一模一样、但更为娇艳魅惑的脸,带着黑暗气息在眼前呢喃。   “我的妹妹啊,你拥有世上最强大的心脏,却脆弱懵懂得只是个孩童。”   她两手抚弄灵梦的脸,贴紧额头,呵气道。   “我们是深渊中的霸主,我们只需要彼此。”   “不!”   连串水泡从漆黑面具下方慌促地窜出。   面具下另一只属于血肉的眼窝,也亮起幽幽的血光,恍如龙的竖瞳。   少女在黑沉沉的波光中抽搐,从横躺的姿态挣扎翻滚,重新站立好浮动着,茫然望向周遭的大废墟。   她抱头沮丧的呻·吟,龙化后身躯被摧毁的记忆,一点点侵占脑海。   漩涡下的暗流把她冲到这儿么?   过了多久呢?与那个可恶女人死斗后的重伤,都已自愈。   被教训得够惨呢。   灵梦茫然轻挥着手臂,像躺在柔软的床上,再次仰卧在水波里。   她已经厌倦漫长的战斗了,连对觊觎她的恶徒们的憎恨感都无力了,根植血脉的力量,诅咒了她十四年。   偶尔逃避一会也没什么吧。   她闭上眼,放松躯壳,继续沉入,沉入……   这是安谧死寂的世界,然而水流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她能听到这深渊的狂暴歌声下,也潜藏着让内心安宁的细语,浸没了她的感知。   好久前也曾这样,一头倒栽入深渊。   是什么时候呢?   少女按上紧粘脸颊的面具。   “灵梦。”   谁在呼唤她的名字。   想起来了。   在龙脊山住的日子,每年雨季都会被淹没的龙之伤的裂谷。   有回为了抓美味的鱼吃,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去挑战激流,结果被大水卷走,撞上山岩昏迷溺水后,被阿妈救上岸。   那感觉很怀念,无论是渊底洪流下某些东西的共鸣,还是阿妈的怀抱。   又要来救她了吗?   “阿妈很担心呢,灵梦。”   “要是离开我,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诶!阿妈会离开吗?”眼泪争先恐后冒出来。   “嗯——孩子总会长大,有离开亲人的一天。阿妈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才不!”   “乖,至少灵梦长大成人前,阿妈都会和你在一起。”   ……   好饿啊,好怀念阿妈做的饭菜。   养大她一定很辛苦。   但阿妈却从未让她饿过肚子。   不管是谁,想活下去,都需要吃东西和希望——阿妈告诉过她,伤心的时候,迷惘的时候,累了的时候,就要吃得饱饱的,然后再品尝点甜的东西。   对那时的她来说,希望似乎也随着饱腹后可乐味的甘甜酸爽流入喉咙。   一边在回忆中下沉,少女一边打量参差林立的废墟大厦。   黑暗无法遮挡她的视线,长眠在大绿海底的死城,很久前应该有超出她想象的富裕繁华,可因为宏大的地质变化,而被青龙埋葬的旧文明留下的残骸,两个世纪来早被大自然据为己有。   而在水面之上,幸存的旧文明遗族,仰仗大绿海的生养,却也要与残酷的家园搏斗。   特别是人们之间的斗争,格外痛苦,也是阿妈教会她在这斗争中,要用拳头保护自己。   “怎么?对我女儿有不满吗?”   “不满就和这拳头说吧。”   “我应该警告过你,别惹一个当妈的。”   ……   少女不禁笑出声,吐出一连串珍珠似的泡泡。   为拥有过这样的母亲而骄傲。   是啊,回忆中的阿妈就是这样。   在成为自己的母亲前,她到底拥有怎样的人生呢?   “人需要面具。”   “阿妈希望用爱,来铸就守护你的假面。”   “但很可惜。”吐出来的鲜血,是热腾腾的,比阿妈怀抱更温暖的炽热,淋在她脸上,化为血雾模糊的蒸发。   “记住,你永远是阿妈的孩子。”   “不忘记名字,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自己杀死了阿妈,也带着阿妈的生命活下去。   还带着破坏毁灭一切的冲动,甚至渴望杀死自己,这被诅咒的身体的来源是哪里,存在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浮在深渊的摇篮中,化身永劫回归之龙的记忆,让她痛苦不堪。   她抗拒着要与这深渊融合的本能,仅靠着阿妈留下的一点微光支撑至今。   面具上依然触碰不到温暖的眷顾,只是件单纯的死物,少女不禁悲从中来。   “因为你的愿望,我才活着啊。”   【我在深渊中出生,也将回到深渊中去,面对起源的根吗?】   【掌控一切的青龙啊,也要掌控身为你孩子的命运吗?】   黑暗中不断变强的水压,将沉重而阴郁的力量注入少女躯壳内。   深处水下,她依然感受到了大绿海上躁动的变化。   安息在废墟里的死魂灵,都冲破了沉闷的禁锢,那变化惊醒了它们上百年维持的酣梦。   来自尘世的呼唤,让少女再度于渊底的废墟都市里上浮。   靠近大绿海边缘的废墟间,潮水放浪地拍打着满目疮痍的浅滩。   少女爬上泥沙淤积的岸,潮水追逐着淹没到她腰间,像在哀恸地挽留少女,却无法阻止她继续向岸上蹒跚。   风起云涌的时刻,仿佛由透明的庞然巨物压盖大地,树海低伏,吹拂万物,青色的灵子潮汐伴着暴雨从整个龙之伤涌起。   少女摘下面具,大口呼吸着潮湿而腥臭的空气。   她随即望向远方连通天地的光柱——是蓬莱号的方向,旧港口那边绵延的战火,在一片铅灰色的城池间连成一线。   守望七年的城市,也终于被暴雨所裹挟,在洪流中跌宕不休。   发呆片刻后,少女挖下了面具眼窝中嵌入的龙芽晶体。   晶体在她掌心间融化为绿色的汁液,被封结在晶体内的点萍青,蠕动着细长的触角和足,重新翕动翅翼尾丝,很快恢复了活力,它一摇一晃头顶的小灯笼,向赠予它新生的少女表达亲近。   “这暴风雨,你一定能撑过去吧。”   灵梦痴痴凝望着掌心托起的小虫。   少女轻轻抬手,点萍青展翅飞起,依依不舍地绕着灵梦旋回几圈,最终离开少女身边,乘风离去。   少女最后一点温柔的目光,目送虫儿低飞的轨迹。   它就像蹒跚学步的孩子,高低起落中,越过风吹和雨打,越飞越远。   最终青幽幽的荧光,沿着湖岸,带着少女微茫的希冀,飞入沉梦之森的密林。   灵梦收回视线,再度面向远方的蓬莱号。   在她沉睡的短短时日,发生了什么?   她们要在那艘船上干什么呢?   少女眼中——那光柱在冲击着现实与幽界的笼壁。   她不懂世间的“变革”和“大义”,却明白自己一定要去阻止。   不能让那东西离人世更近。   哪怕被这副身躯所渴望。   大绿海的潮浪被巨力吸引至她身边,旋涌上升。   少女重新覆上面具。   满头青丝在风浪鼓动下吹拂,细小的闪电涡旋随之因发梢摩擦而生成,青白相间的头发,化作翠玉雕琢的龙须,茂密而张扬的飞舞。   覆盖少女玲珑身躯的青釉色鳞片,卷起炽白的火浪。   “我是灵梦,博丽灵梦。”   找回名字的少女,在云海喷雪似的巨潮中踏浪而起。   面具上裂开一张獠牙密布的血口。   青龙之子,由人之爱孕育的怪物,仰天发出惨厉的吠吼。   铭刻灵魂的威压,穿透暴风雨和水波的重重壁障,扩散向大绿海深处,在水天间来回震荡,连空气也在她的咆哮中沸烫。   仿佛冥狱中放出了饥饿的群魔,狰狞乱舞的轮廓,纷纷涌出潮水,遮蔽天空。   无穷无尽的兽潮,争相在岸边聚集,要服从它们的新王。 第一百九十一章 血与钢的大坝   “莲子,你情况怎样?”   里香焦急的面孔在AR视界显现。   脱离了码头区,少女潜伏在港口密密麻麻的仓库堆里,尝试连接与里香的通讯。   “遇到了一些状况,暂时解决了。” 莲子边回头察看旧港口闹翻天的动静,边隐蔽奔跑在巷弄拐角,时不时借料敌先机的AR视界预测的死角藏身,避开各路混乱的人马。   “白莲教入侵了!已经和驻守旧港口的部队在交火,你得赶快离开!”里香催促她。   “知道,我需要一些后勤上的援助。”   “我在一间仓库准备了载具和物资,坐标就发送给你。”   “谢了。”莲子谨慎问,“里香,你知道潜龙方舟计划吗?”   “我不清楚。”里香少见地露出犹疑神态,“但城主给我透露了口风,蓬莱号的改造,是废舰城摆脱危局的关键步骤。”   莲子咬牙思索了数秒,她听出了里香的动摇。   “你站在废舰城一边,还是森罗那边?”她想赌一把问。   里香沉住气回答:“当然是废舰城。”   “那你现在要完成森罗交付的什么任务吗?”   里香憋出自嘲的闷笑声。   “我只是个外围的小卒,光组织建设互助协会和居民们的避难措施,就焦头烂额了,哪有资格插手到森罗的计划执行里。”   莲子郑重请求她:“那请你务必来兄弟会驻地,和我汇合,我会在那向大家解释,森罗要在蓬莱号上执行的计划,会对废舰城——不,对整个大绿海造成怎样的后果。”   听出了少女话里强调的严重性,里香点头答应。   “我明白了,咱们在那见面。”   对方切断通讯。   莲子随即收到了里香的讯息,按照坐标找到了对应的仓库门,用讯息附带的密码解锁后,老旧的闸门缓慢上升开启,密室内冲鼻的机油和金属味扑面熏来,却带给莲子有所仰仗的安全感。   小心封闭好仓库,莲子在最里间找到一艘停泊的武装先锋艇,操纵杆上还挂有一张里香涂鸦留字的纸条。   “送给你的新‘五月花’号,原机体零件升级改造,加油。”   “谢谢,里香。”   少女折好纸条随手塞进裤口袋,套上黄色的战术雨衣,边在仓库内搜集用得着的物资,放入先锋艇上,边计划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哔哔小子”登入的废舰城内部绿坝网络,早被万象的信息战摧毁,还好由橙赠送的战术目镜搭载的“智慧泉”AR系统十分实用,能帮助她在接下来的作战中不至于当无头苍蝇,境况危急,少女也顾不得可能被森罗监控了,只是临时设置了一些反追踪措施。   作为孤军奋战的小兵,她必须在绝境中开辟出一条路,穿越这座硝烟滚滚的城市,去找到队友,找到散落在棋盘上的有用棋子——幸好她认得这些棋子,少女在地图上将目标标记好,她要把这些棋子组织成一条战线,去争夺机会,寻求翻盘的可能。   先锋艇引擎强有力的发动,驱使着钢铁之躯的天马,一往无前地撞翻了闸门,疾驰在风雨如晦的街巷。   少女鲜明的黄色雨衣残影,随着飞行高度上升,掠过密集的建筑、在狂风中战栗的天桥和广告招牌,猎猎翻转,化作铅幕似的城市上空、一道割裂暴风雨的闪电。   ————————————   新城区隔离墙北方荒林,废弃车站,钢铁兄弟会临时军营。   装甲兵指挥官拉莫斯老爹,正在营地内视察防务,他从手下处接到通报,有架友军的先锋艇,申请进入营地。   他果断赶到停机坪关口,视线锁定在导航灯指引和飞行器押送下,从大雨倾盆的低空滑落的先锋艇。   莲子动作凌厉地跳下艇身,雨衣的边角沿路淌下因沾满硝烟而发黑的污水。少女一瘸一拐穿过泥地,在拉莫斯老爹拦着的哨卡铁丝门前停步。   斯拉夫巨汉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抱手俯视着少女。   “小姐,一晚没见,你身上有了战士的气味呢。是从旧港口过来的吗?”   莲子仰头直视在风雨中压迫感更显骇人的巨汉。她一路击毁的自律兵器和闯过的难关,成为抵达这里的勋章,让她稍微有点底气,在真正的战士前挺直腰杆。   少女绷紧脸回答。.   “我要见小铃先生。”   “正好,我也有点情况想找小姐了解。”   拉莫斯老爹侧身让开通往营地内的道路,铁丝门向两侧沉沉拉开。   莲子回头望一眼港口方向,哪怕相隔老远,蓬莱号的光柱也扎眼的直插云霄,自己就像是光柱下垂死挣扎的飞蛾。少女深呼吸一口潮湿的雨气,拉紧雨衣,像电量不足的破烂机器人,强撑着要散架的腿脚,阔步踏入营地。   拉莫斯老爹刚要跟上,又收到了联络讯号。   “还有个姑娘闯进来了。”管制中心通报道,“点名找老爹你。”   巨汉转头一脚在泥水坑里踩出深深的鞋印。   “看来我那暴躁的女儿也坐不住了。”   他抬头看见一只幽浮像挑衅似地放射着炫目的灯光,闪进兄弟会接管的空域内。   “玄爷”号这回背后连接着巨大的浮空集装箱,就像正在拖着板车运货的乌龟,接受管制中心的引导,急降在营区停机坪单独空出来的隔离区。   接待了两名声称带来重要消息的外来者,在车站管制中心二楼大会议室内,兄弟会东南远征军立刻召开了商讨会。   莲子两手撑在会议桌前,面对着以小铃为首列席的一众指挥官,身前是整座废舰城的投影沙盘。   “你们注意到旧港口区的异象了吧。”   小铃点头沉稳道:“宇佐见小姐,看来你对内幕略知一二。”   “不错。”莲子开门见山回应,“我从没向你们坦诚过——”   “我是森罗的叛逃者,新伊甸安保区公民,前科学部门成员。我的导师,就是森罗科学部门首席长官,冈崎梦美教授。而梅莉,则是森罗最高执政机关百人议会主xi八云蓝的教女。”   她自曝的身份,无疑让室内的氛围更趋复杂,小兔姬、伊舟等一票危险人物,在各自座位上表现的姿态,全都出现了细微、不怎么友善的变化。   “宇佐见小姐。”小铃却没针对她的身份,另起了个话题问,“你来找我们的目的,是要谈判吗?你想要我们配合做什么?”   “嗯。”莲子坦承线索道,“梅莉被司马阿求控制了,而指使者就是八云蓝主xi。”   “请问这和蓬莱号的异象有何关联? ”小铃确认问。   莲子指尖紧扣桌面,她的情绪早在之前的一路疾驰中沉静下来,保障思维像稳定的电路运行。   “梅莉虽然在森罗地位特殊,但也只是三贤士达成某项战略的工具,科学部门近百年一直在研究能改变世界现状的灵能科技,梅莉的存在也是为此而生,而现在她们成功了。八云蓝主xi已抵达废舰城,亲自督促计划的执行,我必须阻止这项计划,否则梅莉极可能被当消耗品利用,为此我需要各位的合力。”   “拿这些模棱两可的情报,来跟我们做交易——”小兔姬手肘倚住桌角,逼问莲子,“你应该没被大雨淋昏头吧,而你又怎么证明你的身份?你的可信度?”   “我能使用这副战术目镜,就证明我在科学部门的地位。”莲子操纵AR视界,投影出潜龙方舟的影像记录,“但我的身份现在无关紧要。这是‘蓬莱’号正在发生的事情真相,由科学部门特殊部队‘兵蜂’改造中的龙芽战舰,代号‘潜龙方舟’。”   “你意思是说,发生在蓬莱号的异象,是由一群灵能者配合灵能科技造成的?”小兔姬领悟得很快。   莲子重重颔首,直视小兔姬锋利如军刀的视线。   “赵将军,按照森罗灵能评测标准,你身为十二级生命使,在这群森罗的怪物面前,说实话有点弱呢。”   没等小兔姬回以险恶的狞笑,莲子视线再度扫视全场,在场之人能被侦测出的实力,以数据化的形式,稍微增强了点她的信心。她明白一定要把这些人拉入战线,如此对抗森罗的胜机,好歹不是令人绝望的微小概率。   “我刚刚从漩涡的中心脱身,没人比我更了解现状。”   “从我来到这里起,森罗就盯上你们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城里的形势。森罗目前在棋盘上占据绝对的优势。”   “司马阿求很早前就倒向森罗,假设没人去阻止这项计划,等她们达成既定的目的,腾出力量,对一切不稳定因素进行清理——”   “作为一支远征的孤军,你们安全撤离的几率有多大?”   莲子加重口吻,步步紧逼道。   “在座没人能从这场暴风雨中明哲保身。”   “不错嘛,学会威逼利诱了。”小兔姬手握住爆矢枪刃,有节奏地敲击沙盘,“你的决心变强了,我个人很乐意陪你走一遭,但军队的作战,可不能听某人的一面之词。谁知道森罗是不是准备瓮中捉鳖,把我们一网打尽。”   “你们可以不信任我,也可以选择处理掉我,但绝对无助于改善现状。”   莲子毫不示弱道。   “和我一起反抗,总比坐以待毙好。”   “赵将军,把武器收好。”小铃终于打破沉闷。   “放心吧。”小兔姬双指并拢,划过眉梢,冲莲子眨眨眼挤出血腥的微笑。“我不会随便向临时战友开枪。”   小铃继续阐述她的想法:“是陷阱,还是机会,是由应对方式决定的,我们都希望寻找破局的可能。”   “你身为前森罗体制内成员,该明白与其敌对的风险性。钢铁兄弟会并非联邦直属军队,没有与森罗对抗到底的义务,宇佐见小姐,想让这群高傲的战士抛头颅洒热血,请给出足够重要的理由,说服我们。”   战术目镜的传感器,接受到莲子传输的沉重脑波,按指令投影出潜龙方舟模型的核心部分——这都是莲子在夜雨炫耀方舟蓝图的短暂瞬间,用心记录在‘哔哔小子’数据库内的。   “森罗开发灵能科技的至高成果,被应用于制造‘潜龙灵能引擎’,而这门技术,正是改造‘蓬莱’号的关键,正是该引擎造成了你们所见到的灵子井喷现象,而且井喷还在不断增强。根据我的测算——与‘天地蛰动’结合,最终将高达十六级、带有强污染性质的灵子潮汐,会引发风暴潮和地震等次生灾害,旧港区——乃至五年前被侥幸守护下来的整个废舰城,都会因为潜龙方舟的运作,而被淹没。”   少女的推断,无疑等于在沙盘上放出个重磅炸弹。   “宇佐见小姐,我想和你确认一个问题。”小铃哪怕再保持表面的冷静,也看得出她眼神的微妙变化,“阿求她允许这一切的发生吗?”   “我怀疑城主的立场与森罗一致,”莲子斩钉截铁道,“她有不惜代价,也要达到的可怕目的。”   “我相信莲子。”   原本保持沉默在墙角旁听的里香,这时走到莲子身边,一起接受所有质疑的视线。   “森罗与城主合作一事,我不是不知情。可我一直说服自己,废舰城必须做出改变才能延续下去,作为领导者,司马阿求无疑是英明的,所以我姑且期待森罗会给大绿海带来繁荣,但如果以铲平这座城市为代价,没给废舰城的居民在船上留下位置,那我们也不会放弃自救。”   “这正是建设互助协会的精神,我没说错吧。拉莫斯少校。”   里香有如炮管发射般激烈的视线,投向父亲的魁梧雄躯。   “‘蓬莱号’的遗民,一代代靠双手,筑成了守护故土的血与钢的大坝。”   “我们扎根于此,哪怕有再大的洪水也不会放弃。   “现在你回来了,如果为废舰城而战。”   “我承认你仍然是我老爸。”   拉莫斯老爹狠狠喷吐着雪茄的烟雾,父女俩的目光在会议室的沉闷空气撞出一溜火花,他猛然掷下雪茄踩灭,冲女儿较劲般地问——   “里香,战车准备好了吗?”   “当然。”少女也不服输挺起胸膛,“协会的工程师,加班加点陪我修好的。”   “我干了!”拉莫斯老爹发出闷雷似的大笑,在会议室内震荡,“怎么能让女儿独自奋战。”   “很好。”小兔姬重重鼓掌,“这才是兄弟会的爷们。”   小铃紧皱的眉宇间,锁着满城风雨,她深陷沉默,凝视着沙盘上蓬莱号的位置。   这份沉默并未持续长久。   “我以联邦驻东南全权特使的名义下令。”她随即起身,做出了不容置疑的抉择。   “请钢铁兄弟会的同志全力配合,开进旧港口区,我需要精锐人员,专门组织突击队,攻入‘潜龙方舟’,其它部队务必为突击队提供保障。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是森罗,还可能卷入白莲教与万象的冲突中,请做好苦战到底的准备。”   小铃环视一圈会议室内战意高昂的指挥官们。   “作战代号,筑坝行动,开始!”   小兔姬飒爽起身,她经过莲子身边时,用力拍打着少女肩膀微笑。   “这回,就当真正的战友吧。”   莲子冲她回了个难看的笑脸。   小兔姬打开通讯频道,联络副官道:“阿廖沙,传令下去,五分钟内完成战备,我们向蓬莱号旧港区进发!”   “我去联络协会的大家。”里香背对老爸,蹭去眼角的泪光,“草根的反击开始了。”   拉莫斯老爹握起炮弹般坚实的拳头,振臂高挥。   “傻丫头,出发。”   “去当拦住洪水的大坝。”   “夺回我们的船(家园)!”   ——————————   光头男孩强忍住暴雨击打皮肤的疼痛,爬上货运区的集装箱顶,远望着呼啸划过天空的飞行器和地面上战车行进的灯光。   这只他向往的部队将出征了,像钢铁的洪流去争夺属于战士的荣耀,而他却无能为力,毕竟一个十多岁的普通男孩,连他们用的枪都难端动,当炮灰的资格都没得。   少年颓丧地眺望一阵,想爬下货箱,一阵刺鼻的腥臭味却突然从背后包围住他。   曾亲身与鬼芽尸打过照面的男孩,刚要尖叫,却被一只长着硬鳞的手掌堵住嘴。   “希明别怕,是我。”沙哑的少年声紧贴耳边响起,迫使男孩猛跳的心脏顿住。   他熟悉这个声音。   人形的怪物放开了他,任由他踉跄逃开,怪物一只手尚勉强维持着人样,而另一边巨大的缠满凸起肉筋的利爪,紧扣在鼓胀的胸口前,整个人像只强壮而畸形的巨猿,甩着尖尾巴趴在集装箱顶,只有那双依然明澈的眼睛,波光闪烁凝视住他。   “苏晓?”希明焦躁地想上前,又立马止步,不可置信地望着被暴雨和阴影笼罩的怪物,“你怎么变成这样?”   “很丑吧。”苏晓艰难地回应,“我和阿赫一样变成了怪物,这是报应啊。”   “和我去找小铃老师,一定有救的。”希明哽咽着恳求,泪水溢出来就被雨水冲没。   “别!”苏晓制止了同伴,“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希明,小铃老师,她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嗯。”希明竭力平静胸腔中的绞痛,“老师好像是联邦的高官,这里的军队,都服从她的命令。”   “那她一定有很沉重的责任,要去履行吧 。”苏晓强笑道,“这么多人的性命都在老师的担子上,她可能也没有余力去找小芽了。”   “为了救回妹妹,我这个没用的哥哥,也要付出力所能及的力量。”   “你要去干什么?”希明内心涌起不祥与恐惧混杂的预感,他害怕要失去最后的朋友。   怪物的身影四肢抓地,缓步向后退去。   “希明,照顾好大家。”   “你真不要紧吗?”希明慌乱擦去糊住双眼的水雾。   “没事,变成这副鬼样,力气和速度倒变强不少,现在你可打不赢我呢。”苏晓轻轻挥动巨爪,希明便被无形的力抓起,轻飘飘从集装箱落下地面,“看,还有这特殊能力。”   “阿赫死前也是这样的。”希明咆哮道,“你别失去自己的心!”   “我会的。”苏晓勾起獠牙暴突的唇角,笑得惨不忍睹,他转身高高跳起,靠利爪攀住集装箱边缘。   “那再见了。”怪物在货箱山间不断蹦跳,很快消失在集装箱山头的另一侧。   “一定要带着小芽回来。”希明高喊招手。   他与朋友完成诀别,转身向停机坪红色空船的庞大轮廓跑去,再过不久,“赞巴尼”号将升空远离交战区。   两个微不足道的男孩,在无人关注的一角立下了守护的誓言,他们或许只能垒砌小小的一道墙,无法当阻止洪水的大坝,但在墙后,却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珍宝。 第一百九十二章 浪潮下的战士(上)   “当逃亡者是怎样的体验?”   战车引擎激越的震动,让莲子感受到脚下整只钢铁巨兽的兴奋难耐。   少女攀附在炮塔上,发问的小兔姬,则坐在她身旁,两人随战车在墙倾房塌的巷弄里推进,一起眺望暴雨淹没的战区,身上罩的连体雨衣,都被吸满硝烟的雨水涂黑。   坦克炮管指向的前线,传来阵阵战火轰鸣的杂音——这生灵涂炭的交响曲,哪怕穿透雨幕和建筑群的阻隔,变质成削弱后的重金属残响,仍带给莲子烧灼身心的炽烈窒息感。   “还好,至少明白了自己会真正去为某样事物战斗。”莲子神态冷静地反问,“我是森罗的逃兵,在你看来是可耻的事吧?”   “没有。”小兔姬摇摇头,率直的口吻不再有一丝轻浮或嘲讽的意味,“任何人都能选择前往什么战场——服从命令并非人生来的义务,只是我们作为军人,身上有被体制赋予的烙印。伤痕累累的老兵,会延续绝望的战斗到死去,摆脱不了时代施加给我们的桎梏。”   两人颠簸、谈话间,战车已驶入前线阵地,履带“嘎吱”碾碎崩毁的瓦砾,停在一栋被炸得仅剩半边框架的居民楼旁,少女周围是待命的装甲部队,除去借助建筑掩护的战车外,还矗立着一座由钢铁之躯垒成的人墙——笼罩上重重雨雾薄纱的动力机甲,犹如一尊尊威严骑士的钢像,身披着风雨织成的征袍,严阵以待。   “就比如兄弟会,里面不乏叛国者,但他们仍是被所有人承认的真正的战士。你愿意为内心的选择奔赴战场,哪怕前方是深渊也要跨越的意志,值得我认真对待。”   小兔姬坚定起身,与莲子并肩伫立在战车上。她妖艳的红眼,透过雨衣兜帽前飘曳的水雾,闪烁着与战火交相辉映的血光。   “这必定会是漫长而残酷的一天,我会将后背托付给你。”   “谢谢。”莲子捏紧拳头,她置身暴雨中,每吸入一口冰冷的湿气,都被身躯里传播的火苗蒸沸。   绝不会摔得粉身碎骨,因为深渊里——还有梅莉等着她去拉出来。   莲子头次对小兔姬报以感激的笑容:“你是将军吧,要带领我们走向胜利啊。”   “我不适合当将军,对几个营的兄弟发号施令,就是我的极限了。”小兔姬却不感冒道,“沙场对垒是场危险的赌博。高明的指挥官在沙盘旁总括全局,见到的战争是条变色龙——它匍匐在棋盘上,由许多棋子组成,首尾纠缠,变化多端,表现暴烈。指挥官在盖然和偶然推动的变局中,赌上决定一整个国家兴衰成败的筹码,只要能换取足够的筹码,控制住这条变色龙,不管什么棋子,都要做出牺牲,只有贯彻这点,才能成为统帅。”   小兔姬不像自嘲,只是在承认无奈的事实:“而我会赌上性命去战斗,只为保存更多棋子。”   “但棋子难免被吃掉。”莲子望向在暴风雨中积极备战的兄弟会成员,“那他们呢?舍生忘死与强敌作战,为了什么信念?”   小兔姬抓住炮塔后方被雨打湿的旗杆,将粘成一团的旗帜重新展开。她低头注视着兄弟会标志的侧脸,落在莲子眼中,尽显从容而骄傲。   “战士的信念,来自寻求自身荣耀感的认同,这面旗帜被他们认定是归宿,为此愿意像炼钢一样去赴汤蹈火。”   “但你和我说过,你质疑过这种信念,你现在重新拥有了它吗?”   “是的。”小兔姬干脆答道,“因为再怎么质疑,看到这群勇敢无畏的同袍们,我也无法否定自己生存至今的道路。”   “我是为自己的私心战斗,无法从这种集体的荣耀中找到自我。”莲子也坦承道,“但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彼此都会全力以赴,我再问一次,将军,你能带我们走向胜利吗?”   “别小看我们。”小兔姬张开双手,自信环视阵地。   “在兄弟会战功赫赫的各大军团内,铁血一营也有‘冰原狼’的美誉——为了准备这次远征,西伯利亚战区和联邦驻东南办事处几乎掏空家底,刨除路上的损耗,现在可供投入的战力,有四个主力战车连,铁骑队动力机甲十台,两支武装飞行器中队,以斯拉夫志愿军为主的精锐士兵一千二百人,虽然放在整个战场无法扭转局势,但我有信心为你们撕开通往胜利的缺口。”   小兔姬再次单手紧握战车旗杆,一如兄弟会大旗的标志,浑身气势堪比利剑出鞘。   “迄今为止,这面旗帜跨越了无数战场,也绝不会在这里倒下。”   莲子得到了让她安心的承诺,少女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孤立的小兵。   在拉莫斯少校指挥下,开拔到前线的兄弟会全军,正在等待正式作战的号令,里香提前联系了负责居民区防务的协会负责人,拆除、加固了部分建筑,打造有利于作战的防线,还在后方作为制高点的高架桥和台地上,架设了自走火炮阵地和临时机场,为即将突击的钢铁巨兽们提供火力援助。   乱成一锅粥的废舰城里,处处拉扯着犬牙交错的战线,被卷入乱战的各路人马,还在心怀鬼胎的争斗不休,根本不知道大祸临头。   “侦查机传来了情报。”   小兔姬的新副官阿廖莎,穿着对她来说尺寸过大的军用雨衣,前来汇报道。   “白莲教无视了我们要求和谈的信号。”   小兔姬跳下战车底盘,示意莲子跟上:“走,我们去找特使,她才是合格的统帅。”   建设互助协会坐落的厂房地下室内,是她们的临时指挥部,在此负责统筹的小铃,听取了前线的情报后确认问。   “前锋部队已就位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强调道。   “废舰城原本打造的防线,已一溃千里,我们必须立刻应战——延误战机,会导致最糟糕的结果。赵将军,你准备好就上吧。”   “我来城里这些天,也不是白呆的。”小兔姬转头招呼拉莫斯父女,“废舰城的地形和军事部署都记在脑子里了,更何况还有可靠的同志。”   小铃继续问:“白莲教的指挥部和兵力配置确认了吗?”   阿廖莎上前报告道。   “敌军的水鬼数目难以统计,各类舰艇上百艘,预计主力超过三万,按照白莲教以往的军队编制,‘水魔’直属的灵能者部队‘那迦众’与普通僧兵的比例在1:500,还有少数‘飞天夜叉’,但按此次作战的重要程度估算,加上极乐升华水的滥用,她们调集的灵能者数目将远超预期。”   “另外,我们在一截防洪坝旁,发现了‘水魔’的旗舰‘度厄’号。”   阿廖莎在沙盘上方投影出一段画面,因拍摄条件恶劣,画质略显模糊。   “防洪坝上,聚集了一群精锐的白莲教部众,正在举办仪祭。”   拉莫斯老爹盯住投影中那艘直接撞塌大坝的军舰,捏碎手里的半支雪茄:“村纱家的小崽子来了?看来是场不死不休的鏖战啊。”   “你们对水魔很熟悉吗?”莲子皱眉问。   里香表情沉重答道:“她的家族在大绿海凶名赫赫,是背负血债无算的水匪头子。历任废舰城政府想尽办法都无法剿灭,后来却臣服于祸手下,在五年前的战争中,灵梦屠杀了她全家,只剩她一个人逃出去。”   少女叹口气:“这家伙是来复仇的。”   “她逃亡后,作为东南水域上恶名远播的幽灵船‘度厄’号的船长,继续烧杀抢掠,被称为‘水魔’,在投靠白莲教后,更是变本加厉,以极度残忍的手段,替白莲教铲除拦路的敌人。她灵能污染的水流汇作洪峰,杀死淹死的生命,都会变成鬼芽尸,加入受她操纵的‘水鬼’大军内——还把灵能者和整编的水匪也混入其中,极其擅长打渗透和攻坚战。村纱利用这支嗜血的死人部队传播恐惧,化作肆虐沉梦之森的魔潮,寅丸星会放心把东南战线交给她,就是因为她浪潮内的血池地狱,拘禁了多达十四座城邦的怨魂。”   “我们不能挑拨白莲教和森罗打起来吗?”莲子提议道。   “没那么简单。”小铃却立刻否决了这试图驱虎吞狼的策略。   “森罗只会固守‘潜龙方舟’,而水魔在没弄清森罗的底细前,会以占领城市,尽可能杀伤更多人扩大水鬼部队的力量为主,更何况村纱属于神将派,是最狂热的宗教份子,不会和外人联手,更不会相信有任何力量能凌驾于光明圣王的伟力之上。”   小铃吩咐道:“把仪式的图像放大。”   阿廖沙将影像倒回单独截取好图,小铃察看那群身披白衣红莲僧袍的信徒,继续解释她忧心的问题。   “堤坝上举行仪祭的教徒,是圣子派的直属部队‘薪火众’,白莲教内部最神秘的队伍,只有圣白莲降下旨意后才会出动。”   “这五年来,在抵抗白莲教入侵的东南势力中,不乏船坚炮利的强大城邦联合,废舰城也提供过不少援助,按道理能拖住白莲教在东南扩张的步伐,但最终却都落得城毁人亡的下场。”   “恐怕这场仪式就和‘薪火众’的秘密有关,而我们——必须弄清楚她们在干什么,然后阻止白莲教的谋划。”   小铃斩钉截铁道:“我们输不起,不能抱着侥幸心理。”   “在仪式场地的中心,是风铃院失踪的那个女孩。”小兔姬冷不防提醒她,“你也认出来了吧?”   小铃视线锁定了被薪火众围绕的娇小身影,哪怕身穿缠满符咒绷带的连帽长袍,她也认出了朝夕相处的学生,而这场仪式的举办,明显是以苏芽为关键。   “必要时,处理掉她。”   小铃没再纠结学生的问题,转而道。   “我们和‘潜龙方舟’之间,主要被白莲教的阵地隔断,‘筑坝’行动的作战方针是防守反击,撑过白莲教最激烈的一波攻势,掩护特攻队向‘潜龙方舟’发动突击。”   “赵将军在发起反击后,加入特攻队。”小铃开始调兵遣将,“届时防务将移交给拉莫斯少校,包括互助协会和收容的自jing队残部,都交由你来统筹。”   “交给我吧。”拉莫斯少校抬起拳头,猛力敲打一下穿上防弹衣的壮硕胸口,“我和里香会死守住老家。”   “城内的基本通讯被万象控制,各路军队也混乱无主,甚至大批投靠了兔子们。”里香补充道,“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尽量组织更多力量。”   小铃最后将沉着的目光投注向莲子:“宇佐见小姐,有劳你引导特攻队,为大家指明方向了。”   “我会做到的。”莲子压住澎湃的心潮,允诺道。   “没人有意见,会议就此完毕。”小铃环视众座,深深呼吸,“望诸位以必胜之心奋战,武运昌隆!”   开战令下,莲子作为特攻队领队,再度骑上“新五月花”号。   少女飞掠兄弟会的阵地上空,向烟云烈烈的暴风雨更凶猛处进发。   一路上,她见到建设互助协会的志愿者们,配合兄弟会的工兵,把大军据守的阵地,打造成一只会让进攻者碰得头破血流的钢铁刺猬。   以这只钢铁刺猬的轮廓蔓延开的火线,将旧城区的纷争带向了更激烈的高峰。   前线部队已然接敌。   占据了旧港口后,“水鬼”漫延之势不止——血肉怪物的洪流,与钢铁之躯的大坝,在炮火绵延的火海壕沟内轰然撞击!   部署在防线后伺机突击的战车,和三个步兵连构成的前锋,分成数十个战斗班组分布到战线上,他们是抵御浪潮冲击的第一道壁障。   接受了半机械化改造的士兵们,在少数灵能者的协助下,不负众望地挡住了排山倒海的“水鬼”——但尸潮里全是生命力顽强的怪物,哪怕吃过炮火洗地的教训,也仍然拖着狞恶残躯,悍不畏死涌上来,妄图将所至之处化为血河地狱。   把防爆盾抵成一堵坚实的墙,抄起霰·弹枪的半机械改造步兵上前,预备短兵相接。   交锋在能见度仅五十米的冲锋路上爆发。   沉默寡言的战士们扣动扳机,代替他们发出怒吼的集束箭形弹,汇成了霹雳风暴,让一头撞上去的尸潮,瞬间在盾墙前堆出血肉四溅的惊涛骇浪。   喷火器发射的火龙,随之横扫街垒前被堵住的尸潮,烈焰之舞在大雨里也显得格外狂暴。   莲子低空掠过摇摇欲坠的防线,发现大街小巷的水越积越深,连遍布旧城的运河里,都不断有水鬼越过闸门和铁丝网爬出来,还有不少白莲教徒穿插在尸潮掩护下,从防线薄弱处混进旧城区,甚至有在屋顶攀爬和能低空滑行的鬼芽尸,高高跳起想把她和先锋艇拽下来,少女把拍下的前线实况传输给指挥部后,被迫提升飞行高度,接收到她的情报,很快有后备战斗班组,前去堵住被渗透的间隙。   “莲子。”小兔姬向莲子发起通讯,“兄弟们的表现如何?”   “很厉害。”莲子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看着吧。BOSS非常擅长打组合拳,她的作战风格,也被兄弟会所贯彻。”   “她说过,我们是一支强大的军队,也是一支脆弱的军队,只要输一次就会动摇根基,与其分散力量,左支右绌,不如把力量集中在拳头上,招架蓄力,再狠狠打回去。”   小兔姬加重口吻。   “为此我们需要锐利的眼睛,你就好好当我们的领航者吧。”   “如你所愿。”   通讯结束,莲子平稳踩下油门,继续拉升先锋艇的飞行高度,旋转扎进战区上空,在曳光弹和照明弹点亮成白茫茫的耀眼雨瀑中风驰电掣。   乌云暴雨统治的空域内,莲子辨认出一些渺小黑点般滞空的人形身影,在借助天气掩护发起对地打击,而莲子也落入他们的侦测中。少女机灵地使出各种飞行杂技,甩开密集灵能光束、弹幕的袭击,一边用AR视界标记出那些难缠的“飞天夜叉”。   收到莲子的索敌信号后,一支兄弟会的混编飞行队,很快越过她的先锋艇,仿佛一群呼啸来去的雨燕,向敌人发起迎击。   当莲子想远离这片为争夺制空权而飘起腥风血雨的战场时,AR视界却忽然弹出一个通讯框,莲子脸色随即变得阴沉道。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攻破你的墙用了点时间。”小恶魔般饶有兴致的脸孔,占据了她的视野,“你果然回来了,纠结这群乌合之众,向绝望的深渊发起挑战。”   莲子操纵先锋艇猛然急旋,避开头顶云墙连环劈落的闪电。   “我说过,我要去梅莉身边。”   “很好。宇佐见,我们再玩个游戏吧。”   夜雨微笑抬起右手,掌心漂浮着湛蓝光彩闪烁的魔方,而魔方内正有电子钟开始倒计时。   “‘潜龙方舟’会在三小时内完成启航准备。”   “作为‘守门人’,我负责主持方舟防务,看你能否跨越重重的壁障,来到我面前。”   夜雨倨傲地宣告道。   莲子透过AR视界里的夜雨人像,远望向大绿海岸浩瀚的光柱。   在距她数公里外、跨越大半座旧城区战火地带才能抵达的方舟内——   无数几何体和龙芽枝晶飘浮组构的迷宫深处,夜雨正端坐在结晶巨柱顶端的高台边缘,将镰刀横置于膝,宛如等候着一场美妙约会的姑娘,期待着挑战者的叩门。 第一百九十三章 浪潮下的战士(中)   “‘那伽众’在暗地驱赶‘水鬼’,冲击我们防御薄弱的地段。”   “还撑得住吗?”   “主阵地无问题,但旧城区范围太大,水鬼能绕过正面防线,从四面八方偷袭,右翼十八号阵地的战斗班组全失去联系了。”   “马上收紧口袋阵,各个班组保持能相互照应的距离,不能让敌人分割包围。”   建设互助协会总部厂房,在兄弟会庇护下,临时充作收容旧城区居民和处理伤患的避难所。   近乎永久性工事的地下室,也无法隔绝战场的喧闹,小兔姬正与小铃带着军情人员,围绕在全息沙盘前指挥战局。   “‘短剑’注意!”小兔姬倒映出军情面板的红眼中,飞速闪过密密麻麻的信息流。   “这里是‘短剑’。”   战场前线,端坐在机甲驾驶舱内的阿廖沙中尉,接通了通讯。   “立刻率领铁骑队,猎杀‘水鬼’中的头领、灵能者,打乱尸潮进攻的节奏。”   “‘寇蒂’收到。”少女副官将信号传达给附近待命的铁骑队同僚,立刻驾驭着这架可靠的屠杀机器加入战斗中——她眼前浮动的AR索敌系统,开始在前方爬满废墟的水鬼潮中,搜索有价值的目标。   小兔姬不断调出投影沙盘上告急的区域,紧接着向联络员下令。   “西北区的原住民撤离遭遇阻碍,快安排两个战斗班组去接应。”   “收到。”   “通知拉莫斯少校,后备队第一梯队,准备支援前线。”   ……   小兔姬指挥若定时,总大将小铃伫立在沙盘前,沉思有一段时间了,就像面对陷入胶着的棋局,在考量“筑坝行动”的关键一手。   沙盘上明明灭灭的红蓝点和呈不同色块显示的交战区域,都是莲子和各位邮差组成的侦查小队,在战场上冒着枪林弹雨积极反馈的成果。   沙盘上鲜红的箭头越来越多,逐渐化作一张无孔不入的带刺大网,将蓝军的阵地包围,白莲教对旧城区发起的渗透战,无疑是比外面正在凌虐城市的暴风雨本身,还要难于招架的灾难。   无穷无尽的水鬼,加上在空中侵扰的‘飞天夜叉’,原本局势相对稳定的旧城区,再没有一处安全。   “扛住水鬼最凶猛的头阵,反击的机会转瞬即逝,水魔恐怕会运用能力来组织更具毁灭性的攻势,那时就是我们出场的时候。”   她手握的金铃时不时发出清亮的响声,随心力波纹在地下室回荡。   稍有不慎就会堤坝垮塌,全军覆没,小铃倾听着平静心绪的铃声,边思索着可能导致战局崩盘的真正危机所在。   早在今日大战前,废舰城就笼罩在鬼芽尸和各种灵能者主宰的异变下,恐惧的大网网住了惶惶人心。万象谋划的政变,又摧毁了东南诸城邦联军合作的可能,直到“水鬼”趁着暴雨,发起宛若洪灾的攻城战,废舰城能承受的压力已经到濒临崩溃的极限了。   但棋盘上交锋的不止是她们两方。   还有“潜龙方舟”——   小铃视线移向沙盘上标记的、正不断波动出黄色光圈的方舟符号上。   放眼三足鼎立的沙盘,她对战况已洞若观火——小铃判断出白莲教在战略上并不顾忌森罗,她们如此自信,横扫大绿海的底气到底在哪里?   作为寅丸星认可的独镇一方的大将,水魔施加的压力确实如暴烈涌来的巨浪,一重重难以招架,可光凭她还不够,白莲教力量的支柱,在于她们对圣白莲超人伟力的信仰上——代表圣白莲意志延伸的“薪火众”,肯定藏着一锤定音的作用。   不能让凿穿大坝的最后一锤落下。   “必须尽早击溃水魔的攻势,把白莲教的底牌逼出来,之后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她仔细打量身边每个专注指挥战局的人员,还有投影上英勇作战的兄弟会——多亏这群老兵的骁勇善战,哪怕劳师远征也能与强敌血战至此,为联军创造出反击的可能。   只是可惜了废舰城——她在大绿海五年间,亲眼见证这座城市的复兴,如今却又一朝毁于兵燹了。   在地下室沉闷等待时机的过程中,外面的鏖战越发激烈,小兔姬突然接到莲子的汇报——少女雨帽下的头像,像刚被大风大浪打得狼狈不堪,却竭力沉住气道。   “尸潮减弱了。”   等各方斥候都传来相同的消息,指挥室内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小铃身上。   烦扰她决断的千头万绪,一时被心念的快刀斩断。紧握铃铛的右手,带起长袖飒飒挥落,铃音急促而激越。   “将军,传令全军——突击。”   小兔姬飒爽转身,右掌向天高举,她的视线此刻与战场上所有兄弟会的部队一样,都投向一个方向。   “全军注意,目标,白莲教旗舰。”   并指如刀,像要劈碎迎面而来的风暴,向着前方猛力斩落。   “一拳粉碎敌人的心脏!”   ——————————————   旧城区后方炮兵营地,除去驻守着后备军,也是伤兵进行急救的医疗站。“赞巴尼”号停在天桥旁接收新一批伤员,运往更后方留作退路的基地。   驾驶“玄爷号”搬运完一轮物资的里香,终于抽出空,钻进帐篷里,把挂着防水帆布的补给箱当餐桌,撬开几只铝罐头,匆匆加热后,就吃起肉、喝起罗宋汤,来暖和又冷又饿的身体。   任凭外面暴雨如瀑,炮火连天,眼前翻来覆去全是伤员、难民们的惨相,里香也在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噎,仿佛吃下去的都能立刻补充勇气和斗志。对她来说,接下来的战斗,必须填饱肚子去面对。   “吃饱了吧。”拉莫斯少校陡然挤进帐篷,拖过只箱子坐在她身旁。   里香嫌弃地往里挪开,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进餐,现在被这个不配当父亲的男人,用关爱的眼神注视,她觉得很不习惯。   少女咽了几口汤,突然觉得没胃口了,腮帮子气鼓鼓地瞪着老爹。   “怎么,不吃啦?这可是宝贵的军需品,不能浪费。”   拉莫斯少校挤出尴尬的笑容,却见到里香闷头停下吃饭后,干脆把罐头递到他面前——面对女儿闹别扭的暗示,男人也顺杆往上爬,接过罐头,一脸真香的模样,三两口把肉汤吸干净。   拉莫斯少校意犹未尽地把空罐头倒过来,舔掉最后几滴汤汁。   “里香,你知道吗?”他从军用背包里掏出一只捏扁的罐头盒,与刚吃完的空罐头放女儿眼前对比。   罐头底下面都有一句出厂时就刻上去的话——“一个罐头,能吃两顿,和他人分享美味吧。”   少女沉默着一副看报废机器的不耐烦模样看他。   “我现在的Boss,专门找‘番薯食品’合作,开发出针对不同籍贯的战士口味的军粮。”   “可以说番薯厂的即食罐头,是我们上战场时最容易享受到的奢侈品。”   “有一天,老爸我吃到一批罐头,熟悉的味道留在嘴里,就跟吃了机油般浓烈得无法忘记,找了采购人问,才知道这批罐头的原材料来自大绿海,番薯食品公司也在那办了厂。想想都不可思议,漂洋过海在异国他乡奋战,却仍能吃到把我养大的饭菜,就是这味道,时不时往鼻孔里钻,让我仍然感受到与家乡的联系。”   拉莫斯老爹的憨笑怀着爽朗和想念。   “只是可惜没吃多久,那批罐头就断货了,后来我才知道大绿海又卷入了战乱。”铝皮盒在男人掌中被轻易压扁。   “这罐头里寄托着我们最朴实本质的渴望,一吃进嘴,就能想起自己为什么打仗。”   他转头望向帐篷外,几座大雨棚下,正有炊事兵拿各种罐头当原料,乱炖出一大锅热腾腾的肉粥,分给伤兵们吃。   “不管仗打得多艰难,只要想到回去就能吃到饭,大家就会死战到底——”   里香也顺着他视线望去,那些捧着粥碗、没个好吃相的人群里,有自jing队的败兵,有兄弟会的伤号,也有雇佣军和建设互助协会的志愿者,还有更多躺在地上被湿布蒙住的人,连汤也喝不到了。   少女语气硬邦邦道 。   “你看着他们,在为自己的故乡战斗,受伤,牺牲——不会感到愧疚吗?”   拉莫斯老爹摇摇头:“我很感激他们。”   “至于愧疚,没有。”   “钢铁兄弟会许多是身心俱残的战士,被以往为之奋战的一切抛弃,不为世间所容,战斗只是活下去的方式,他们需要延续对未来希望的必需品。”   “所以BOSS给他们装上钢铁的部件,树起与子同袍的大旗,来填补内心的残缺。”   “我也为他们的战斗拼上过性命,所以他们愿跟随我来到这里。”   少女不敢置信地注视巨汉——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不合格的父亲,不求上进的酒鬼,整天醉醺醺、愁眉苦眼的他,在五年前战斗中觉醒了自我,踏上了血与火的命运,却反而拥有了熠熠生辉的脸庞。   “里香,知道老爸我的梦想吗?”   拉莫斯老爹手痒地掏出酒瓶,却还是忍住塞回去。   他猛地把手盖住女儿的小脑袋揉搓着,摸得太过坚定而理所当然,以致里香都没想到躲开。   “这是长大后的男人该有的梦想。”   “流着战斗民族的血脉,却老窝在修理厂里,和机油、破铜烂铁打交道,不是我追求的生活。斯拉夫人从苏联时代起,就为了推动全人类幸福的伟大事业,流尽了鲜血。我在五年前的战争中,明白了自己要干什么,这条烂命的价值,只有在反抗不义的斗争中才能燃烧——和其他国家所有英雄的人民一样,兄弟会的战士们,也是抱着推翻所有不公的崇高目标而战斗,尽管我们的战争仍有污点,但我们比废土上任何一支军队都有追求。”   “那你追求到了吗?”里香倔强的要在父亲双眼里找到什么答案。   “我会在这里追求到。”钢铁铸造的战士,唯有在女儿面前才如此温柔,“故土有难,何不归乡。”   少女垂下头噙着泪,双肩颤抖。   她从小失去了母亲,最喜欢的爷爷,也为废舰城的工业建设牺牲——值得她自豪的只有身为英雄家族后代的事。   她性格开朗,勇敢果断,深得同胞们的喜爱和信赖,这样的女孩人生最痛苦的时候,不是五年前在战争中饱受的煎熬,而是战后举目无亲的茫然中,迷失了目标。   她曾寻找着老爹的脚步,来到遥远的异乡,在旅途中重新找到了归路,为有朝一日,让拉莫斯的家名,重新与废舰城复兴的航程挂钩——   抛家弃子的傻老爸她早已不需要了,可真站在这道魁梧的身影前,有可靠得像战车一样的父亲遮风挡雨,这胸中滚烫的激流是什么?   “你走之后,我和阿清,都希望在废舰城创造一种未来,为此分道扬镳,我和她果然合不来。”   里香闷声吸着鼻子道:“阿清迷失了回家的路。”   少女猛然甩手摘下驾驶手套,向父亲伸出五指。   “喂,你一定要帮我把她抓回来,不然我请你吃扳手。”   拉莫斯老爹把手从女儿小脑袋撤下,父与女两只同样长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一言为定。”   父女相视而笑。   “等尘埃落定,再来痛饮胜利的美酒。”   里香昂首阔步冲出帐篷,冲向“玄爷”号拉来的集装箱。   阿求对废舰城子民的背叛,期待被辜负的失望,大战前途未卜……种种带来的压抑与恐惧,终于一扫而空。   拉莫斯少校跟在女儿身后,向帐篷外围观的军人们竖起大拇指——他的部下们,正为这对父女的和解鼓掌。   父女俩泥洼中大小鲜明的脚印,坚定得像一道履带的整齐轨迹,通向他们要奔赴的目标。   在反击号角吹响的一刻,里香解体了集装箱。   旧文明陆战之王的代表,一个多世纪沉睡在蓬莱港口、传说中的王牌战车手的座驾——“建御雷神”,静候着英雄的后代来唤醒。   这只八面威风的金属蜘蛛,用油漆画上了邪眼的霸气炮塔,正对着烽火连天的风暴前线,如同独眼巨人带来死亡的凝视。   里香站在一手从沉睡中弄醒的杀戮兵器前,回头冲老爹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少女沉默挺起的胸膛,满溢着向父亲证明了自己的骄傲。   巨掌重重拍上战车的大炮,拉莫斯少校对着守候他一家长大的老伙计道。   “久违了,邪眼西格玛。”   ————————   血与钢构筑的大坝,面对后继乏力的尸潮,释放出了更汹涌强力的钢铁洪流——后备军接手阵地,蓄势已久的冲锋队,与狂飙的战车一起出闸。   被一轮冲锋击溃的水鬼群后,白莲教的正规军也越聚越多,他们刚刚登陆还没为狂热的信仰献上战果,就在硬骨头上撞得头破血流。   白莲教用于拦截的火力和灵能弹幕,落入这钢铁洪流中掀起爆炸,却只像激起不足挂齿的水花。   牢牢护卫战车的力场盾,挡住了灵能的光影绚烂——敌人的重炮狙击,只不过令战车的反应装甲脱落,负伤的钢铁猛兽以更为凶猛的速度疾驰,冲出轰炸范围内天翻地覆的浓烟,如臂使指的调转炮口,轰得对手人仰马翻。   数十辆战车的冲锋,胜过千军万马!   里香开着“玄爷号”在空中为大军护航。   主力突击后,指挥部的核心成员,也已转移到她的幽浮上,而战车群中带头推进、在建筑屋顶间灵活爬动跳跃的金属大蜘蛛——是她老爹亲手驾驶的“建御雷神”。   “怎么搞的?”   战车冲锋队的左右两翼,忽然响起电喇叭的咆哮。   少女透过全景观察屏,发现两边竟有工程车和重型卡车追上来,足有近百台之多——明明是各种车辆拼凑的杂牌军,经过武装改造的车体,却张扬着犀牛群和火车头一般的粗犷威猛,合流到兄弟会的装甲军中,让向巨浪发起反击的钢铁洪流愈发壮大。   “清彦叔,不是要你们组织撤退吗?”里香焦急地放着广播通知。   “居民都撤离得差不多了,阵地也有人守——战车父女出击,大伙也不甘人后,都要来帮你们开路!”   大叔戴着安全盔的头探出车窗,一手抄起扩音器怒吼。   “是啊里香!你付出一切为我们打这场仗,大家怎么好意思当缩头乌龟!”   “老拉莫斯,你有个好女儿!”   “这是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城市。”   “不会让你们孤军奋战的!”   ……   “很好。”拉莫斯老爹也加入群情沸腾的通讯,“清彦,带着兄弟们,再威风一把!”   “你管好自己!”里香怒了!   白莲教前锋溃退,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敌军主力,却在兄弟会加快冲锋的被炸平的废墟地带,同样步坦协同密密麻麻压上来。   在联军战车与入城的僧兵主力正面碰撞前,一队先锋艇集群,组成漂亮的雁形编队,从后方划过冲锋队上空,狂放扫射的机炮与火箭弹幕,在敌军中犁出一道道血腥硝烟翻腾的壕沟。   为首正是莲子的“新五月花”号!   少女精彩的炮术表演,像在她端掉的敌军里放出烟花,连成了漂亮的S形,在武装车队中赢得一片叫好。   由“赞巴尼号”的邮差,与兄弟会航空兵临时混编的空军,完全占据了天空的优势。   特别是一只歹毒的三眼乌鸦,借着暴雨的掩护风飙电举,时不时从云墙中发起阴险的俯冲,被乌鸦盯上的“飞天夜叉”,转瞬就被龙卷风贯穿绞碎成一团血雾。   掀起血羽龙卷的乌鸦,击坠完战场上空的残敌,猛扇双翅,翼下生风,与一架赤色的先锋艇并驾齐驱。   “社长,战地记者出手参战,真不要紧吗?”   “哈哈,娜琪亚美,现在的我是只自由不羁的乌鸦,追求鲜血与雷鸣!你们好好表现,反正有人报销军费。”   “我们不是佣兵。”娜琪亚美操纵先锋艇一连串弧形翻滚绕过战场上空——她从始至终就只是充当侦察兵,根本没加入战斗,却也没任何敌人能给她造成威胁。   “别这么说嘛,咱们是在帮合作伙伴,让他们看看‘热风’的邮差,才是天空的王牌,以后做生意能拿到更多主动权哦。”   钢火熔铸的洪流,碾压了从居民区到港口的六公里长路,不止是兄弟会的战车,连建设互助协会那帮和工程车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司机,都像发泄着朋克精神的暴走族,将连日动乱中受到的刺激,发泄在被暴雨淹没的城市战场上,留下一地疮痍的火坑和血浪。   狂信徒顽强支撑着层层拉扯的防线,混在水鬼群中的灵能者,陆续给联军带来了伤亡。   离港区咫尺之遥时,上千名精锐教徒组成的散兵线,发起了一波惨烈的反击。一名为首的‘那伽众’僧兵,发射出去的高压水浪横贯上百米,如同沾满毒油的蛇群,缠住了冲锋的战车,直接掀翻上十吨重的底盘,水中甚至还混入可燃液体——僧兵们抛出的燃烧瓶,霎时点燃了被毒液腐蚀的装甲。   白莲教这道水火无情的防线,击毁了车队的不少排头兵。   狂热的僧兵在灵能者带头下,直接发起白刃战,数十个人一拥而上对付一辆战车,像放出一群破坏力极强的猿猴猛犬,狂犬症发作,围堵着战车胡乱破坏——哪怕战车把人卷入履带下碾得稀烂,也吓不住后面前仆后继的僧兵——而且离港区越近,涌来的水浪也一波比一波大,随浪游来的尸群,时不时蛙跳出水面,发起混乱的突袭,像鲸鱼身上的藤壶爬满车队,弄得沿路失控翻倒了许多武装车辆。   然而白莲教血肉堆积成的坚韧防线,未能彻底阻碍联军铁骑的冲锋。   一柄由机械臂操使的链锯重剑,直接割过领头僧兵的肩膀,锯齿入肉切碎掉上半身,把整个人体轮廓轰成血淋淋的骨渣肉沫,连带着后方数名僧兵的残肢断臂,飞溅入扑来的敌军中。   一击就令敌阵闻风丧胆的动力机甲,在废墟内激扬起伸张暴力的烟尘——   驾驶舱内,阿廖沙中尉纤瘦却充满力量的四肢,以外科医生进行一台高明手术般快速和精准的动作,把机甲体感操纵系统玩得出神入化——动力机甲猛振右臂,沾满碎肉的巨刃,逆时针一百八十度旋转后刺,贯穿一头后方扑来的巨型鬼芽尸的胸膛,在血肉横飞中把怪物压制得节节败退,随后机甲左臂喷出高压气体,反手一剑枭首,车轮大的头颅在暴雨中抛飞,正好挂在一辆冲锋战车的炮口上,随即被炸雷般高速出膛的榴弹撞碎成一蓬飘零的血雨,炮弹继续飞入敌阵掀起的火云,映红了“骑士”黑沉沉的装甲。   阿廖沙驱使的机甲背后,相继落下钢铁骑士们杀气腾腾的轮廓,由她率领的十骑,转眼为冲锋队踏出一条所向披靡的血路。   “铁骑队”——由钢之军神亲手授勋的动力机甲骑士,以神出鬼没的高机动力辗转战场,专门狩猎敌人的精锐力量,而阿廖沙就是其中一把锋利的斩首剑。   将兵力集中成一只铁拳的兄弟会,终于反推回被白莲圣火旗帜占领的旧港区——在肆虐起伏的狂澜巨浪间穿插突击,把尸潮撕扯出千疮百孔的缺口,兵锋直指“水魔”的旗舰。   “敌人来了。”   一片死寂的幽灵船“度厄号”上,红莲火焰缠身摇曳的教徒们,围绕着坐在护摩炉祭坛前的苏芽念诵佛咒,即使冰冷的暴风雨也无法浇灭他们以薪柴之躯祝福的圣火。   幽谷上人伫立在舰岛雷达上,周身无形壁障在不断反弹雨点。她望着有火河逆潮而上的港口,冷漠传话。   “你的水鬼没能挡住他们。”   盘腿坐在主炮塔边的水魔,感受着下方舰炮轰击沿岸的怒火和振动,面无表情起身。   “我不会让他们惊扰圣驾的。”   她轻松拔起船锚,锚上丛生的龙芽晶簇簌簌剥落,化为粘稠的霉绿色脓液,沿着甲板船体流入水浪中,霎时吸引来更多的水鬼,一沾上那注入脓液而更污浊的水沫,水鬼就愈发变得畸形狂暴。   “大绿海的霸主啊,把你所受的一切苦痛和诅咒,传播给沉沦业力的人们吧,让他们领会到这苦痛,去祈求超脱。”   围绕着幽灵船覆盖成浪的水鬼潮中,有一部分被突然升起的“小岛”顶起,攀爬了恶心尸群的“小岛”很快显露真容——背如山高高隆肿,像堆满死尸的坟场一般巨大的怪物破浪而出——撞碎堤坝,碾平港口,在尸潮与暴风的簇拥中登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浪潮下的战士(下)   “冲呀,为了废舰城!”   “为了里香!”   “带劲!”   猛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把交通规则都撞得粉碎的武装工程车队,靠车头加装的圆锯和怪手当武器,如以往铲平山丘、建筑般,给港区沿路凡是有敌人盘踞的废墟,推掉后还涂上一层粘稠的血泥。   带着这帮马路杀手耀武扬威的“邪眼西格玛”,只靠着它一台战车速射,就打得冲锋路上的敌人捉襟见肘,像头顶有雷神接连不断降下天威,从登陆舰匆匆下来集结的白莲教装甲部队,在玩战车道玩出花来的兄弟会钢铁洪流面前,被揍得找不着北。   选择好弹药种类,来应对不同目标,剩下的交给自动装弹机和辅助作战系统搞定,拉莫斯少校甚至有空和女儿拉家常。   “是吗?你一个人把维修店撑下来。”他咬着雪茄头大笑,“真会养家啊。”   “现在关门了。”里香坚定不移的口吻在无线电里传播,“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就是为了现在准备的。”   “哈哈。”拉莫斯少校锁定前方敌人设置的障碍,一炮就把螳臂当车的歹徒掀飞,“有你老爸当年的风范!”   男人哪能不为女儿自豪——正如他五年前散尽家财,支持好友司马烈站出来反抗祸的暴政,里香也用努力奋斗赚来的一切,换取了应对这场战争的资源——他们是勇往直前的车手,只要燃料不耗尽,就绝不会停下发动机。   眼看敌军旗舰在望,一路高歌凯旋的战车队,却终于碰上了拦路煞星。   “什么鬼东西!”拉莫斯少校的雪茄都差点掉出嘴巴。   一座约二十层楼高的肉山,卷起壮丽浪花登陆港口,犹如荆棘般纠缠的恐怖触手,包围着肉山在收缩蠕动,寄生虫般依附在这怪物身上的水鬼群,像杀不完的蠕虫和孢子沿途密密麻麻散落。   “我扳手日·你先人板板!”等里香在暴雨中俯瞰清怪物的全貌,不由大爆粗口,“是玄爷!”   和下方真正的巨龟玄爷相比——她驾驶的幽浮“玄爷号”简直是只可怜的小田鳖。   巨龟登陆点附近的白莲教溃兵纷纷遭殃,被凭本能凶暴觅食的触手群当作饵料捕食。   “哈哈,是荒神战!”围绕战场不停打转的三眼乌鸦,此刻翅膀都拍得像抽筋了,“这场战争的记录专刊一定会大火!谁来颁一个普利策奖给文文我啊!”   巨龟周身长满肉瘤的触手,拥有不逊色于推土机的怪力,能轻易掀翻向它开火来不及撤离的战车,不管是工程车挥舞的圆锯,还是消防车上改装的喷火器都破不了它的防——四十余吨重的武装压路机在这怪物面前,也只是能随脚踩扁的玩具。   龟壳末端长着尖牙利嘴的几条大尾巴,驱赶蝇虫般来回摆荡,就把一路压垮的建筑废墟,扫飞上高空,形成一场落石雨轰然砸下,连带着掩埋了被砸扁成肉泥铁饼的倒霉鬼。   “玄爷鬼芽化了。”里香猛砸操控面板,“可恶,也是水魔干的好事吗!”   堂堂大绿海的守护神,在被鬼芽邪能污染、解除了生长限制后,比原来体型还要大得可怕,如果说原来只是和蓝鲸不相伯仲,那现在的玄爷首尾相连一眼难望到尽头,蓝鲸在它面前都会变成被一口啃掉的小鱼干。   “体长二百四十六米,宽七十三米,天啊,还在长。”生物雷达测量的数据,让里香急得快抓狂,“谁来阻止玄爷,这样不用洪水,城里都会被拆完啊!”   “让我上吧。”在驾驶舱指挥战局的小兔姬,主动向小铃请缨。   “将军。”小铃决定道,“通知‘新五月花’过来,让她带你去。”   收到信号的莲子,很快抵达“玄爷号”下方,幽浮舱门滑动开启,纵身跃下的小兔姬刚好落在先锋艇后座上。   “坐稳了!”莲子把车速飙到测速表最大的数字,飞凌巨龟上空,在触手漫天发射的深蓝光束雨中,如跳着八字舞的蜜蜂迅疾穿梭。   “铁骑队发动佯攻,帮我吸引荒神注意。”小兔姬在通讯频道下令,“不想成为喂这只大王八的饲料,都放机灵点。”   侵入港口战场中心的玄爷,成为各方集火的靶子,然而子弹和榴弹打在坚固的龟壳和鳞甲上,只是在给那层至少四五米厚的变异钙质层抛光,只有战车和铁骑队的穿·甲弹能勉强贯穿坚固的龟壳,却也仅给愈合力可怕的鬼芽血肉,造成不痛不痒的叮咬。   为配合小兔姬的偷袭,阿廖沙为首的五架动力机甲,简直像效仿朝风车冲锋的唐吉可德,从多个方向对玄爷进行徒劳无功的包抄。   触手只要被斩断或炸烂,就会迅速进行再生分裂,像捕虫的蛙舌头般,快得人眼难以分辨,让身经百战的铁骑队也难于招架。砍掉一条,马上就有十多条来复仇——被盯上的铁骑队成员,很快有两骑被触手缠死,就像脆弱的拼装兵人,落入狂犬症发作的兽爪下,被轻松肢解捏碎。   伴随玄爷的推进,涨潮造成的洪水也咆哮淹来。“邪眼西格玛”在加速后撤中甩炮,轰塌拦路的建筑,然后爬上建筑残骸,就像打水漂的石头,在快被洪水淹没的房屋顶飞速跳跃。   堕落的大绿海守护神,应验了无数绿海住民童年的噩梦,化为灭绝一切拦路之物的攻城恶魔,破坏着它往日和平相处的人子家园。   玄爷张开嘴,凝聚出一颗水泡状的幽蓝光球,光球被它仰头喷吐出数百米外,把一段兄弟会临时用战车搭建的防线瞬间蒸发。   “不能再让它搞破坏了!”里香焦急道,“老爸,把玄爷引到雷区去!”   “你们还是老样子,到处想着拆迁,不过炸药真对这怪物有用吗?”拉莫斯少校还有闲心开玩笑。   “不试试难道等死吗?它没有眼睛!小心触手就行了!”   里香注视到玄爷原本属于眼窝的位置上,只剩两个吓人的黑窟窿,便操纵幽浮从它上方划过,开启声纳系统,调到与之前记录的玄爷声波相似的频率,吸引巨兽的注意力,而建御雷神也调转了画有邪眼的炮塔,瞄准锁定玄爷脑袋,在后撤过程中边打边跑,像只灵活的水蜘蛛,八足在积水横流的街道上下爬动,搅得浪花喷溅,硬是把坦克开出了滑板冲浪的灵巧感,和幽浮一起充当了勾引玄爷的诱饵。   这台怪物坦克甚至主动停下来,在快被玄爷咬到前,跳蚤般跃上高空,不但躲过玄爷满口的獠牙锯齿——还攀爬在玄爷伸出的蛇形头颅上,蜘蛛腿尖扎进肉皮内,驱动机枪一轮快速扫射,轰退围攻过来的尸群,金属蜘蛛腿随即扭动下压,按照昆虫仿生技术制造的液压传动机关,驱动八条腿以不可思议的弹射,完成了后空翻的战术杂技表演,还在空中连连开炮,打中巨龟张开的血盆大口,将在凝聚的光球引爆,炸得巨龟上下颚都烂掉大块。   “建御雷神”触地后,蜘蛛腿就立刻调节好姿势,扎在废墟堆瓦砾里,抵消掉下坠的冲力。构建装甲的纳米记忆金属开始自形修复,被绑在稳固车座上的拉莫斯少校,以挑衅的眼神盯着面前一脚就能把他踩扁的荒神。   “来吧,老子不陪你玩了。”   被炮击激怒的荒神,横冲直撞被引入雷区,互助协会为撤退提前埋下的烈性炸药,把半个街区都掀上天,然而玄爷标志性的龟甲,却仍岿然不倒,裹挟着爆炸的火云轰隆推进。   就在所有人拿它无计可施时,一辆载重数十吨的油罐车疯狂驶来。   “清彦叔你要干什么!”里香眼尖地发现了它。   “罐里装的都是液态炸药。”清彦叔在通讯里沉稳的回答,“听我的雷声。”   油罐车冲过一座向上倾斜的废墟屋顶高高颠起,男人打开车门,一个急滚落地脱身,油罐车在空中飞跃出一往无前的轨迹,给雷区TNT助兴的舞会,来了个火上浇油,腾起的方圆上百米直径的巨大蘑菇云,吞没了玄爷的轮廓,彻底夷平周围废墟。在港口和居民区的交界地下了一场热烟蒸腾的火雨。   “快跑啊!”里香尖叫破音。   然而那个跳车后就拔足狂奔的男人,随即被火焰缠身的触手,卷入坍塌的深坑中,失去了踪影。   “叔!叔!”里香死抓着通讯机咆哮,却只有所有人的默哀告诉她,失去了一位可靠的长辈——哪怕男人被火浪吞噬前拼命逃跑,里香也知道他冲向玄爷时就没打算能回来。   少女气得要咬碎牙根,朝玄爷的位置发射出一顿最高功率充能的粒子炮。   卧在地坑中的玄爷,毛孔分泌出冒着泡沫的毒水,在龟壳外形成厚厚的保护层,治愈它在高温云爆冲击中遭受的创伤。   玄爷抬脚借着触手的助力爬出深坑,在地动山摇中重新立足——它身上有沾着绿色脓水的气泡密集浮起,飘飞向包围它的部队——战车一沾上就被卷入气泡爆炸中,灵能腐蚀掉装甲深入车体内,让不少战车熄火,以致联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只能疲于奔命躲避玄爷的地毯式扫荡。   “不行,它太抗揍了。”里香死死抓住射击杆的手无力松开,“灵梦那家伙死哪去了,让玄爷变成这样!”   “你怎么还不出手?”好不容易避开蘑菇云的莲子,扭头对小兔姬大喊,“你不是一向自诩战斗疯子吗?”   “没一击致命的把握,谁会干啊。”小兔姬眼神狠厉,死盯着下方摧枯拉朽的巨龟,“我现在要为战局负责,怎么能随便自杀攻击!”   “哈哈,别担心,把它交给专家!”豪气干云的大嗓门,忽然加入了通讯频道。   “猎人协会!”莲子立刻辨认出是谁,“他们也来了!”   “是我联系的。”里香愤愤道,“奈辛瓦里老爹,太迟了!”   “王牌总要压轴登场。”老矮人惯例用吵死人的大嗓门吹道。   和老矮人的兴奋狂气相比,随后杰叔的声音就理智得多:“抱歉,擦亮渔具花了点时间。”   “哈哈,上吧,盛大的狩猎,怎么能少得了我们!”   猎人王迈起小短腿,跑出了风驰电掣的神速,虎虎生风的向值得挑战的山一般坚不可摧的强敌发起冲刺。   “物竞天择,胜者为王,奈辛瓦里,加入狩猎!”   他身旁陪伴冲锋的战宠丛林虎,一爪拍碎路上扑向主人的鬼芽尸,一人一兽眨眼间冲入玄爷触手群的戒备圈内。   “老伙计,帮个忙!”   面对凶猛来袭的触手组成的肉墙,杰叔早就有所准备,手握的十米长钓竿一甩,就牵起老矮人背后特意安装的挂钩,像牛仔挥动套马绳,怪力旋转数十圈,然后把矮人远远抛出去。   被抛飞到玄爷上空的奈辛瓦里老爹,铿然拔出腰间的廓尔克战刃,斩断空中捕蝇网般密集的触手,跳落到玄爷龟壳上,顺着龟背滑到龟颈,一路砍杀扑咬向他的鬼芽尸和犹如蟒蛇绞来的触手怪。   “好机会!”小兔姬也直接跃下先锋艇,下落过程中,她随手扯散马尾,发力轻拔,一捧长发就随之脱落,似群蛇般在掌心扭动变长,她又用指尖划烂手腕,流出的血液蘸满发丝,发丝又吸收雨水,在高空拉出一把数十米长急剧流动的血色液态刀,向着下方距离五百米的怪物,发起从天到地的自由落体冲锋。   奈辛瓦里老爹此时已将战刀插入玄爷眼睑上的鳞甲间隙,单手艰难固定住身体,另一手取下背上的双管猎枪,对着玄爷黑洞洞的眼眶,而原本眼窝洞的黑窟窿中,则冒出两条血红色的粗壮触手,触手尖端滚动着两颗遍布血丝的眼珠子,向骚扰它们的小虫子发射灵子光束,奈辛瓦里老爹惊险偏过头,靠预判躲过光束的弧形轨迹,随即压枪把两颗眼珠子打爆成一团肉浆。   “趁现在!”老矮人兴奋得歇斯底里。   早就化作疾风游走的杰叔,用专门钓鲸的钢索,在数十栋房屋废墟和猎人们打下的钢桩间来回绕圈,布下一道带刺钩的巨大渔网,束缚住发狂乱闯进网的玄爷。   “快动手!”杰叔盯住马上出现断裂的渔网,冷静估算着能困住玄爷的时间,“顶多九秒!”   “老爹,准备好了!” 猎人王引以为傲的狩猎队小崽子们宣布道。   “还等什么!”老矮人火爆的脾气,伴随打光的猎魔弹,在玄爷脑袋上猛烈开花,“开火!”   他一下完命令,就纵身跳下狂暴的肉山,被闻风赶来的丛林虎接住,却因为触手紧随而至的追杀,差点被从虎背甩下去,幸好及时抓住了伙伴的尾巴,老矮人按住狩猎帽,死趴在丛林虎狂甩的尾巴上,一路疯逃出玄爷报复的范围。   “尝尝吧!这可是为猎杀荒神准备的屠龙枪!”   他回头高调挑衅。   远处猎人协会的阵地,一座长达十余米的攻城弩炮被抬起校准后,神射手们向此处最显眼的靶子,射出了一柄直径一米多粗的鱼枪。   龙芽晶打磨成的枪头,越过老矮人逃难路线的上空,一头扎入巨龟大张怒吼的血盆大口中。   眼看要被玄爷下腹部涌出的触手追上,老矮人揪住老虎尾巴一跳,前跃到虎头上,紧接着被杰叔甩来的鱼钩线带走,可惜他才收不久的战宠,却淹没在触手群中被绞杀成肉泥了。   “哈哈哈,配合默契啊,老伙计。”老矮人被勾到杰叔身边吊在半空,后怕地擦着额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屠龙枪”内置的龙芽晶,在玄爷嘴里受刺激引爆,让这座庞大的肉山也为之震撼,小兔姬这时正好降落,全身肌肉在空中扭曲回旋后,像被压到极限的弹簧释放,挥动血流加速至发热蒸发的流体刀,带着无数次回旋的恐怖力道,狠狠甩在玄爷因爆破而变脆弱的脖颈关节上,深入荒神鳞甲厚皮六米以下的血肉动脉内,直到砍到骨头上!   “给我开啊!”心脏泵动到快爆炸的地步,小兔姬所有青筋暴起,兔耳朵也控制不住的窜出来,因为坠落的反冲力和压迫腰背双臂肌肉到极限的反弹,导致全身血管爆裂,整个人染上一层鲜红的血衣!   玄爷被斩伤的皮下细胞组织,被猎头兔的灵能辐射侵蚀,就像吹起肿胀的泡沫,发生往水里倒钠块般剧烈的排异反应而溶解溃烂!   被联军反击的炮火淹没的荒神,成了强弩之末,再也无法维持颈部血肉的生长,来抵抗外来灵能的侵蚀,液态手术刀终于切断颈骨,劈开十米厚的脖子,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抛起一座脓血的喷泉!   “真是精彩的狩猎!”全程跟随拍摄的乌鸦,动作夸张地捕捉着好镜头,“明天的头条爆点太厉害了,写都写不完啊!”   “阻止它了!”面向轰然砸落引发地震的庞然巨兽,奈辛瓦里老爹高举猎枪,“我们打败了发疯的荒神!”   围猎成功的狂徒们,向荒神证明了他们不是任凭宰割的弱者,渺小的人类围在倒下的巨兽周边,为达成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而欢呼。   “别高兴得太早。”杰叔表情严肃地收起鱼线,“有的鱼死前都能把人拉下水,更何况是玄爷。”   不提猎人们继续谨慎地包围住身首分离的玄爷,战场形势此刻向着联军有利的方向逆转。   原本被玄爷逼退的冲锋车队再次集结,特制的防火车架轰隆越过火海,驰入溃不成军的白莲教徒中,把他们死死压制在港口岸边沿线。   幽灵船“度厄”号上,俯瞰战场的水魔拖起船锚,向船头迈去。   “轮到我上阵了。”   沉沉划过甲板的钢锚,发出刺耳的嗡鸣,锚上不断增殖的龙芽结晶,全部在受她体内奔涌的灵能共振,似乎渴求饱饮更多的鲜血。   这位神将蹒跚的背影,落在幽谷上人眼里,像个永不得超生的鬼影,泅渡在无边苦海。   “祭仪即将开始,你只要撑住一刻就行了。”幽谷上人低头,继续凝视烧得愈发旺盛的护摩炉,此时薪火众正不断有人离座,作飞蛾扑火,投身入圣洁的火焰中消融为光雾,以昏死的苏芽为中心,有一座恢弘的灵能烘炉正在成形,俨然是一朵未绽放的红莲。   “村纱——必将令白莲圣火,光耀此界。”   在猎人们继续尝试各种攻击方式,对全力再生中的玄爷鞭尸时,一股排山倒海的龙卷水柱冲垮废墟袭来,冲散了猎人协会的阵型,污浊绿水如同有生命的浓稠胶质,爬到重创瘫倒的荒神的肉山上,把玄爷被炸掉大半的脑袋重新拖回到脖子上,肉丝开始在伤口断面接合,玄爷竟在这水浪覆盖成的卵胎中加剧再生!   “避开绿水。”小兔姬嗅出空气中狂躁的恶心邪能,向联军发出警戒,“水魔要露面了。”   响应她心中不祥的预兆,一帮白莲教徒的幽影,也在潮水中朦胧浮现,小兔姬知道这恐怕是水魔压阵的直属卫队。   灵能掀起的巨浪卷土重来,在被淹没的港口里横行肆虐。   玄爷暂时停止了行动,可残余的水鬼却仍在荼毒城市,白莲教溃兵也在精锐“那伽众”的集拢下,准备再作殊死搏斗。   风暴之中、浪潮之下的战士们,都没有退路——不论敌我,他们都是逆潮而上的碎浪者,血肉之躯与钢铁信仰,誓在今天同生共死。   莲子和里香在空中观望着这场寸步不退的血战,手脚发冷。   “见证大绿海子民们的豪情信念吧。”拉莫斯少校在手背上狠狠摁灭雪茄,感受着刺激神经深处的火辣痛楚,再次启动“建御雷神”。   “放我下去吧。”   里香身后忽然响起小铃平静无波的声音。   半分钟后,少女掉落下幽浮,化作一颗金光烁烁的流星下坠,天空顿时响起暴风雨也无法淹没的铃音。   她见到地面滔天巨浪中,升起一尊用潮水凝聚而成的千手明王像。神佛怒目,威如山岳,这尊入魔的百尺大明王,抬起巨浪奔涌的拳头,就要给苦海中挣扎的芸芸众生,来一次大乘式的解脱,却在轰出超度一击的须臾间,与小铃的光之拳在暴雨中当面碰撞。   无形之光与有形之水激荡不休,来自少女内心绽放的光明心力,如炽热不羁的风,吹散掉潮水中能腐蚀尽血肉的咒毒——左勾拳,右勾拳,直拳,上勾拳,下勾拳……数百次的对拳,震散的雨水甚至把附近的船体、建筑打得坑洼不平,最终的结果是千手的明王从拳头到手臂,到怒气冲天的佛首,都被小铃所向无敌的心武拳打散。   水明王轮廓破碎崩溅的浪花下,猛然砸来一柄锋利巨锚,再次与小铃拳头激撞,铃铛与钢锚共振产生的杂音重重震荡,瞬时把小铃击退回上百米外的废墟上。   浪花包卷中现身——身穿发黄的白色旧船长服,被海军帽遮住脸孔的少女,抬手掀开凌乱滴水的刘海,苍白湿漉漉的肌肤,就像淹死沉在水底却未腐烂的死尸,而这具淹死鬼的眼睛,则浸泡在谁看到都会不寒而栗的恶毒中。   “水魔。”小铃远远与敌军大将对峙,中间是双方横尸遍野的战士们,“你连自己的教众都屠杀吗?”   “千音铃。”来自幽灵船的船长,毫不在意道,“我听幽谷提起过你。”   “我的灵能‘水形’,响应心海中那由多的痛楚和业力,化作超度世人的血河地狱。”   “让我看看你的光,能否阻止信仰的浪潮吧。”   从水魔体表分泌出的血丝脓液,粘在皮肤上凝固成龙芽晶,又纷纷碎裂,融入卷上来的水浪。浓浓弥漫开的咒毒,随水潮溶解了战场上的一切,一轮轮巨浪拍过,无论血肉、金属、石木……都成了泡沫上浮旋的残渣。   毒潮回转跌宕,港口上方逐渐升起一堵滔天的浪墙,二十米、三十米、五十米……仿佛神话里灭世的洪水上岸,只要这堵浪墙压下,不但旧城区将化为一片泽国,白莲教的船队也将借势登陆,让三万狂信徒高擎白莲圣火的大旗,撕碎一切顽抗的佛敌。   狂澜将倾之刻,翡翠色的惊雷撕碎了暴风雨主宰的白夜。   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横贯浪墙,击散灵能汇聚的千万吨巨浪,最终穿入远方汹涌的大绿海潮汐中,在水平面上炸开照亮晦暗天地的闪耀光爆。   雷龙出自一位少女伸出的利爪,她静立于大绿海澎湃的水面,任浪花舔舐着同样是利爪的双脚。   她周围三米内的风雨都仿佛凝滞了。头顶分叉的双角,似螺纹利剑刺空,缓缓飘飞的长发间霹雳游弋,如梦似幻的迷雾雷云,织成云裳霞帔,裹着生满青鳞的身躯,即使身化怪异,仍看得出她为人类时的娇小。   这是一位有如龙鬼的少女。   水魔仅仅是被雷龙的爪尖擦过,就被打烂了形体,但她即时转化成幽体,皮囊缺损的部分,只是化作了稠密水沫,受灵能核心吸引,重新上浮填补残破不全的肉身。   “白灵梦。”村纱冷眼偏过头,纷飞泡沫,一点一滴飞速修复着她仅剩半边的脸颊。   她眼中映射着下达战书的龙鬼,戴着与怪物相称的漆黑面具,强大更胜记忆里的模样。   “我等你很久了。”   化龙的少女面具上满布尖牙、裂开到耳根的嘴,说什么都像在狞笑。   “死剩种,你还敢回来。”   “我当然要回来。”   为斩断宿业、寻求了断而来的洪魔,终于见到了阔别五年的死敌。   然而她渴求的死敌,却转头望向港口中趴倒的巨龟,在空中撕出一线弧形电光,闪到玄爷还在勉强愈合的头颅前。   水魔刚要追上去,却被大潮中破浪冲出的憧憧怪影覆盖。   大如火车头的蝌蚪,丑恶的巨型水生虫,水桶粗的大蛇,一口就能吞下牛的食肉鱼……数不清的水兽怪鸟、飞蜥爬虫等等怪物,顺着水魔唤起的浪潮潜伏过来,响应龙之子荣光的号召,摧枯拉朽的踏平了潮水中动荡的沿岸。   “兽潮又来了。”高空上观战的莲子已经麻木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饱经沧桑的旧港区,被洪水、炮火、尸潮和兽潮来回蹂躏,再也看不出原来繁华的人间气象。   “这真是疯狂的狩猎时节啊。”奈辛瓦里冲出水浪,爬到一座半塌陷的屋顶板上,胸膛剧烈地喘气,“小的们,猎物管够,不拿出本事,可是会死的!”   水鬼与兽潮各为其主残杀起来。   而大绿海奄奄一息的霸主,再度挣扎起身,带着感染悲痛和恐惧的灵能波动,向着升华的小主人匍匐。   眼窝中被撕裂的触手战栗着伸过来,上面残缺不全的眼珠,在幼小的龙鬼面前睁开,露出哀伤的凝望。   “你是来找我吗?”   龙鬼目视昔日伙伴的累累伤痕,轻柔伸出利爪,抓住下方的甲壳。   这只近三百米长的庞然巨兽,遇到力能拔山扛岭的鬼神,被相比下小如虫蚁的少女,抬手掀飞到与地面近乎九十度的角直立!   随即以更凶猛的势头山崩般下压!   暴露在灵梦上方的龟壳腹部,有一道巨大到骇人的裂隙触手丛生,这曾是“永劫回归之龙”留下的伤口,却在玄爷受鬼芽侵蚀后,不可遏制地异化为捕食器官,无数生灵被埋葬其中淤积的怨憎,支撑着裂隙扩张成要吃干净一切的巨嘴,不受玄爷控制的发狂触手群喷洒着毒液和光束碾来,却被灵梦砍出漫天电光残影的利爪劈碎成肉片。   浑身青色霹雳游走的龙鬼,激射出划破暴雨令人眼盲的电芒,那电芒一瞬间烧毁了附近所有幸存的电子装置。   化身幽体、凭肉眼只能看见一个炽白人形轮廓闪烁的少女,跺脚踏裂大地,在狂舞蒸发的水雾中,身如飞雷炸起,钻入压下来的大开的腹部巨口内,击碎了满口层层叠叠的参差利齿,贯穿入玄爷体内。顺着血肉迸溅传导的青雷霹雳,烧熟了脏腑,山岳般坚实的背甲,弹指间凸裂破碎——灵梦在血泉爆射中再次冲出肉山,落在玄爷背上从幽体化复原回龙鬼。   她右爪握着一块撕扯下来的硕大核心,晶莹剔透的结晶与血肉混融一体,那是还未完全被鬼芽污染的荒神心脏——呈现出深蓝与窅黑纠缠的灵光。   将心脏捧到嘴边,大嚼特嚼吞吃的少女,边用沾血的手臂擦嘴,面具两只眼孔中流下了妖艳的血泪。   玄爷倒下了。   超越地球生物规模极限的万吨体重,失去了龙芽伟力的支撑,沦落成一堆在哗啦啦崩解的烂肉血骨,回归于泥水,在兽类不甘心的思念散尽中,在水雾烟尘的上升中,轰出重重涟漪状的振波,扩散向整个大绿海。   蜂拥而上的兽魔群,从玄爷残骸的伤口开始蚕食,贪噬血肉的兽口,化作无数把剔骨刀,为大绿海往日的霸主送葬。   替渴求解脱的伙伴亲手敲响丧钟的龙鬼,在徒留空壳的背甲上凄厉哀嚎,却猛然被一道彗星状的暗红波光撞飞。   下半身融化成流体水浪的村纱,像驱使水压枪,反向喷射着火箭焰尾般的腥红水花,那原本是墨绿色的水之所以变红,是吸收了太多兽魔鲜血的缘故。她用船锚顶住龙鬼的胸口,把死敌猛力推飞向远方潜龙方舟的光柱。   “做个了结吧,灵梦。”   两双超越人类而散布无边恐怖的瞳孔,带着来自深渊的魔气对视。   “你的血债——我的血债,都将在这潮水中洗尽。”   PS:后面的大战会越来越精彩。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复燃   每次做死而复生的梦,她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白妹红,还是一个借尸还魂的野鬼?   做这种梦的机会很少,却也往往是她遭遇了最惨烈挫折的时候。   她睁开眼,自己正趴在桌上,蜡烛摇曳的火种,为黑暗中苏醒的红眼,灼耀第一缕光明。   眼前是张长长的木制餐桌,看装潢是港区边新开不久的烧烤店,她记得光顾过一次。   老板娘披着白围裙,厨娘帽下淌出宛如桃金娘盛开的秀发,正坐在桌对角,身边摆着打开的八音盒,静静奏响着抒情的音乐。就像守候在家门口的姑娘,她望着屋外暴雨涷泷,战火雷鸣,巨大的怪鸟在雨中漫步,吞吃一地不请自来的“恶客”们的尸体。   妹红茫然打量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又低头注视着八音盒上悠然回转的水晶小鸟。   这位舞台上浓墨重彩的演员,洗净铅华,却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小碎骨,是你?”妹红声音露怯,有的称呼一旦从岁月里失去,就很难再从嘴里亲切说出来,就像断掉的琴弦接起来就变了调。   “睡得还好吗?妹红大人。”少女应声回头,陌生却笑得让她心疼的容颜,与记忆中华彩夺目的歌姬,还有绑满绷带、烧烂的脸孔重重叠叠,反复闪回——时隔多年,妹红终于再次有了清晰的印象,原来她的脸,她的声音是这样的。   “我给您准备好饭了。”   少女伸手将冒着热气的大碗推到她面前。   精心腌制好、涂满浓香酱汁的烤鱼块,在白花花的大米饭上排得整整齐齐,搭上刚切好的配菜,色香味都诱人直吞口水——是很普通的鳗鱼饭,然而是在战火纷飞中煮熟的饭。   白妹红早就注意到窗外蓬莱号方向冲天的光柱,天地蛰动掀起的潮汐和云墙,让暴雨中充满着灵子沸腾的躁动,只是沉睡一朝一夕间,世界便换了幅模样。   然而这无常之态,也是她早已习惯的苦果。   “放心吧,不是黄金八目鳗。”小碎骨忽然恶作剧似的催促,“快趁热吃吧。”   妹红拿起筷子,把鱼块沾上酱油,毫不犹豫地塞入嘴。   “好吃吗?”   “好吃。”魔女闭上眼大嚼着美味,木讷而含糊地说道,“很好吃。”   她并没尝出什么人生的味道,饭里也并非浓缩有什么涌入心扉的感情,那都是人骗自己的。只是吃这碗饭过程中,她被填饱的胃,逐渐变得暖和起来,让她想起多年前真实存在过的记忆,围在篝火边,破晓天火的大家一起吃饭的日子。   即使在梦境中听了那首摇篮曲,进行了隐约的交流,但她真面对过去埋葬的亡魂重新回到现实,对自己的存在不由产生恍惚的疑问——在她的生命中,竟还有人不知不觉占据了这么重的分量,时至今日,再度来到她面前,逼迫她面对试图遗忘的血淋淋的伤疤。   是啊。妹红嘴里榨取美味,心里却是悲苦的味道——跨越那么多烧尽后的地狱,只有心的伤未曾痊愈,用灰烬掩埋着,现在终于等到人来掀开。   妹红平静把饭吃完,放下碗筷。   “你到底是谁?”她凝视着默默关注她吃完的少女问。   “妹红大人不是知道么?”米斯蒂娅眯起眼歪头,用手指着脸,像在憋眼泪。   “米斯蒂娅。”   “茉特尔·萝蕾莱·李。”   “被你夺走一切之人,不起眼的小夜莺。”   “破晓天火最后幸存的孤魂。”   少女的声线像拨动月光织成的弦、像倾听花瓣飘落草地的动静柔美醉人,却满蕴备受人间冷落的苍凉,她从始至终没把双眼从妹红身上挪开,两行泪终于滑落脸蛋。   “我没告诉过大家我的名字。当所有人像一堆草芥在那燃烧,只有我还记得我叫米斯蒂娅。”   “大家坚信能为光复理想而战,最后籍籍无名死在龙脊山崩塌的深渊下。没人知道他们成为破晓天火前的过去,最后也像从没来过这世上。”   “你遗忘了么?还是一张张脸、一个个名字记得越多越痛苦?”   “不,我没有遗忘。”妹红似乎只是为验证一个残酷的答案,“这些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米斯蒂娅无奈地反问:“妹红大人,你想问的,其实是我怎么成为‘夜枭’的吧?”   “伪魂之卵。”   少女没有在妹红面前遮掩的意思,坦白得让妹红愈觉得痛苦。   她把八音盒挪到眼前,盒中旋转歌唱的水晶小鸟,逐渐染上一层漆黑的灵气。   “我是伪魂之卵的使徒。”   “它把我从濒死中拉起,还唤醒了希音姐的力量。”   “伪魂之卵的主人,是使徒们的领袖,没谁见过她,却又好像无所不在。天邪鬼虚伪地叫她‘尊主’。”   “所有使徒被种下卵后,都被缚誓之咒联系,为实现向伪魂之卵许下的誓言,而效忠领袖的命令。”   妹红姿态麻木地点头道。   “我从阿萍那听说过,某个自‘盗火者’分裂后,从中延续的组织,一直活跃在黑暗世界,游走于各大势力间,充当掮客、佣兵的角色,到处策划颠覆性的战乱。”   米斯蒂娅怅然道。   “或许就是我们吧。”   “我们要播种,在人世散布纷争,为此寻找绝望仍心怀愿望的人,培育混乱的土壤,四处孵化怪物。按照天邪鬼的说法,她们是在推动龙芽的蜕变,作为‘真实的世界’苏生的祭品。”   少女抬起手,将‘夜枭’的面具遮在她和妹红的目光间。   “和森罗合作,诱导万象的行动,挑拨白莲教加快入侵步伐,让东南时局乱象毕现,都是我和天邪鬼干的。”   “还有阿求。”妹红出神打量着‘夜枭’,好像那面具是她亲手戴上去的一样,“你们也跟她接触了么?”   “是的,她的鹦鹉还是我送的,作为彼此联系的工具。”米斯蒂娅道,“明明是只接近荒神的凶禽,却被她驯化得像只小鸡。”   “她为什么加入你们?”妹红沉声问,“也被天邪鬼教唆了吗?”   “不,博丽菖蒲,拜龙教的大巫祭,也是‘尊主’曾在废舰城指派的使徒首领。司马阿求是通过她,主动找上天邪鬼的。”   米斯蒂娅摇摇头,轻声惨笑道。   “废舰城今日的祸根,早在五年前——在你们以为那场大患已经结束的时候,就在众多仍心怀不甘,被命运开着玩笑诅咒而活下来的人心中,埋下了种子。   “现在,司马阿求恐怕已达成了她目的的一部分。”   妹红得到了答案,心底空落落的,长久以来,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座城市一直断送未来的活下去,直至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腐朽生满尘埃,却终究有一双双手把她推入火海。   “小碎骨。你也想向我寻求答案吧。”   妹红双眸开合间,不知何时燃起了空洞的火焰。   “是的。”夜枭的假面从戴上后就没摘掉,牢牢固定在少女的脸上,“不死鸟本该照亮黑暗的世界,却为何放弃赌上一切的战斗,隐姓埋名躲在这里?”   妹红也明白她要问的是什么,‘夜枭’或许只是想弄清自己付出如此惨重代价,化作复仇的鬼魂,在世上苟延残喘,到底有没有意义。   “我没有多少朋友,灵梦的养母阿萍恰好是一个。”   作为亲历的见证者,妹红开始述说本该被遗忘在灰烬中的噩梦,只因为对面的少女,有知道这一切的资格。   而妹红宁愿她没有。   “五年前的战争中,站在对立面的博丽菖蒲,曾告诉过我,青龙的神体一直被封印在龙之伤下,神也是有本能的,它的血肉无时无刻不想冲破封印,重新回到它再造的世界。”   “为此代代博丽巫女将自身作为献祭,来沟通与神共眠的龙芽圣女,加固封印,可作为博丽死敌的拜龙教,却唤醒了残留在世上的青龙碎片,侵蚀了当时还是巫女继承人的博丽菖蒲,诞下龙之子。龙之子被上一代的博丽巫女,分裂成一对双子封印,其中灵梦继承了强大的龙体,而祸却是被诅咒的魂念,只能附着在阿求母亲博丽献芹制作的孱弱人偶上。”   “后面的你也知道了,近八年前,博丽菖蒲暗中诱发了灵梦体内的龙之血肉,让她失控,毁掉了大半座龙脊山,毁掉了——”妹红至此哽咽,“我们。”   “阿萍燃尽灵魂为代价,才将青龙血肉从她身上驱逐,成了沉梦之森令人闻之色变的‘幽鬼荆龙’,后来龙体被博丽菖蒲引导到废舰城,祸降服了它,拥有了妹妹的血肉,变得无比强大。”   “阿萍封印了灵梦的记忆,也在我身上种下心之假面,让我作为替代者守护灵梦。”   一张烈火焚身的凶恶鸟面,在她脸上缓慢浮现。   妹红沮丧地垂下头,捂住让她面目全非的假面。   “即使想杀死这个恶鬼,无数次想烧掉这个害死我仅存的同伴和朋友的恶鬼,可阿萍的执念却一直像把坚不可摧的大锁,锁住了我的恶意,下不了手。”   “后来我带着她来到废舰城,发生了很多事,灵梦回想起一切,最终为了阻止祸,她在与天命织机的共鸣中,唤醒了无相假面上沉睡的阿萍的意志,击败祸再次夺回了龙体,而阿萍也烧尽剩下的所有心力,把龙体从灵梦身上剥离,封印在腑海林。”   “博丽菖蒲的双生子,是青龙的后裔,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诅咒集合体。”   “但阿萍希望我能体谅她的自私,让这个孩子能活着。”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米斯蒂娅神情被掩藏在面具后,妹红也只能听见她声音细微的变化,像被压抑到谷底的琴声。   “我不知道。”妹红的瞳孔灼灼燃烧,火浪在发丝、双肩上腾起,却烧不掉笼罩心灵的迷惘,以致面具戴了许多年。   “我守护不了她,我谁都守护不了。”   “妹红大人。”米斯蒂娅感受着灼人热浪扑来,一如多年前那个夜晚,声音颤抖,“你也和我一样戴了面具吗?”   “如果能摘下它,心会死吗?”   “如果不能,心会死吗?”   “幽幽子姐姐和我们说过,天地过客,生死以为常态。”   “和你们在一起,我见惯了生死,死神的呼魂曲总是如影随形。”   “炸死,刺死,烧死,绞死,砸死,被枪打死,可我还活着;饿死,病死,冻死,渴死,淹死,野兽咬死,可我还活着。”   “白泽之变死伤百万,无根无家,我还活了十五年。破晓天火全团埋葬,生不如死,我还活了七八年!”   “妹红大人。”米斯蒂娅发出心碎的质问 ,“我们要一直这样活着吗?”   “你要干什么。”妹红恍然问。   少女回过身,像终于找到解脱的方向。   “我要找青龙之子挑战。”   “多年来,父亲的音乐,母亲的歌声,一直回响在我耳旁,提醒我命运是多么残酷。”   “若不可战胜的龙鬼,难以割舍的爱憎,全是龙芽的源头——是神用来压垮人意志的命运。”   “那我要掐住命运的咽喉!”   人世中受尽苦难的小小雀鸟,发出泣血的悲鸣。   “我已经只剩下向命运发起挑战的力量了,过去的音乐家无力反抗这世间无情的大潮,只能寄情于传唱后世的旋律——而现在他们的力量、希音姐的遗志,就在我手上,至少,我要完成这个梦想。”   “让不公的神看看,我能反抗它的命运!以凡人之身!”   妹红空洞的胸膛,猛然被这首心灵的战歌撼动了,堆积的余烬下,露出了尚在的篝火堆。   长久以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她早忘了胸膛被自己灼痛的滋味。   “你去找她吧。我不会再阻止你。”   她此刻能看见潮水汹涌的港岸,被浩瀚的白光普照,一朵纯白无瑕的莲花座冉冉升起,与远处直冲云霄的虹色光柱,遥相呼应。   “那是圣白莲的花。”米斯蒂娅告诉她,“要绽放了。”   “兄弟会在和白莲教奋战,宇佐见莲子要登上方舟。”   “妹红大人,你也要寻找战场吗?”   “是的,托你的福,我才想起来,火焰从不是为守护某个人而存在。”热浪滚滚的火翼,从妹红背后高高扬起,“只守护某样事物,注定会看着它毁灭,只有守护一切渴望光与热照耀的东西,才能让破晓如约而至。”   “我自月球降生。”一丝裂纹在她的鸟面上“咔嚓”出现,“月贤为追求完美的生命造就了我,但不死不灭的身躯,也不过是被诅咒的行尸走肉。我这样的污秽,被遗弃在尘埃中,反而拥有了灵魂。”   “面具该摘下了。”   火鸟的假面,眨眼间崩碎过半,重新显露魔女斗志燃烧的脸。   从月球到地球,人间五十年,她曾是最耀眼的火焰。   而今这火焰,在天地的大动荡中复燃,照亮了乌云下追逐她背影的夜莺。   火鸟冲破连天雨幕,升起蒸腾的烟柱,一轮不会死亡的火球,飞跃了劫炎燃烧的城市,飞向那朵孕育宇宙中的白莲。   ……   “你们可看到那堆昏惨的乌云滚过?   时而苍白时而红,看起来壮观空阔,   如同贫瘠的夏天般阴暗?   你们以为看到了一座城市在燃烧,   噼噼啪啪的声响,滚热的浓烟升高。   同时借着黑夜的风飘散。   乌云何处来?来自天空,高山或大海?   是否是喷火的战车载着一个个魔鬼,   向邻近的某颗行星奔去?   恐怖啊!这火车的混沌神奇的腹中,   怎么不时有一束强电光迸发喷涌,   像是一条长蛇弯弯曲曲?”   ——《东方集·天火》雨果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发芽(上)   遍及大绿海、废舰城沿岸的战场,是被倾入硫磺和铁水熬煮的巨型熔炉。   小铃驻足刚被攻克的港务管理大楼的废墟顶,确认她也只是这只熔炉中沸腾的一个气泡。她周围“那伽众”和兽魔、水鬼的尸骨堆积成山,雨柱混合着血水,侵入她身周三丈内,就迅速被暴风般刮旋的心力强光蒸发,少女浑身滴血未沾,却纠缠着最深重的血业。   她脚下——罪徒与英雄的血混为一滩,懦夫和勇士都终埋骨一地,万千沦为刽子手、彼此处刑的人类,把血肉撒入燃烧的赤潮中,天地间回响着永劫的龙吼,一切中流击楫与随波逐流,都在命运巨手翻覆中,汇成了流血漂橹的城市里的泡沫。   “千音铃。”   小铃寻声回头,正目睹小兔姬徒手攀越上楼顶。在刚溃退的白莲教僧兵眼中,这只浴血凶残的猎头兔,无异于阿修罗道中放出的女魔头。   “还要压过去吗?”小兔姬啐了口血水,“我们能继续前进,可战线推进到极限了,随时有可能崩盘。”   “后方撤离进度怎样?”小铃倾听着战场的风向,耳中却被杂乱无章的炼狱噪音充斥。   “旧城区居民大部分收容完毕,剩下的遇难者,来不及管了。”   小兔姬猛地踩在一头被轰得只剩小块上身的兽魔头颅上,变形成尖锐口器的两只兔耳,向兽头伸长扎下,顿时扎穿坚硬的颅骨,像不断鼓胀收缩的活体吸管般在摄食脑浆——巨大的兽头眼见着萎缩下去,进食中的女战士脸上青筋搏动,一双瞳孔急剧扩张的血眸,亮得让人望而生畏。   因肉体使用过度产生的神经性疼痛和饥饿感,让她顾不得压抑“猎头兔”的本性了,还能保持理智和同伴交流,就已是极限。   “拉莫斯少校说,建协会、在第二泄洪区,安排了、足够的渡船。”   小铃把目光从摄食中的“猎头兔”身上移开,俯视向前方的血海——覆压住港口蜂拥蠕动的兽潮中,已没有联军的插足之地。   小铃很快做出了决策,她相信兄弟会的战士们敢继续打这场仗,但血战至此,哪怕是钢铁之躯也抗不住,把她们带到这里,做得足够了。   “突击队集合,余部撤退。”小铃扬手挥响金铃,心力荡起的光明音波,呼应着她的心情狂啸成雷,击退一波向废墟涌来的水兽,“剩下的,是我们的战斗了。”   全力奋战的凡人,只能拼死保住后撤的生路。   而手握超凡之力的使者,必须开辟向前的生路。   她见到港口前方耸立的破碎防洪坝一线,纵使炮火翻滚,浪遏飞舟,白莲教的船队依然旗帜如林。   在联军占据优势的航空兵配合下,一驾驾铁骑队机甲相继突破重围,跃过浮桥和船队,推进至大坝底部,因奋战而激起的烟柱,恍如在坝体上点起一道道奔腾的狼烟。   迎接他们的——是守护仪式进行的薪火众,为圣白莲燃尽一切的信徒们,自坝顶连续滑下,在穿越瓢泼大雨扬起的扭曲变形的雾线中,仿佛一个个火圈在雨幕烙印出的人形,炽热得扎眼。   而她被拐走的最后一名学生——就在那艘薪火众环绕的幽灵船上,密似花蕊的纯白光线,如笼如茧交织,在大绿海上空升起一朵光洁无瑕的未放的莲花。   ————————————   火箭弹幕拖拽出道道石破天惊的尾焰,跨越城市上空的雨幕,扫荡围绕大坝的白莲旗帜,杀伤性粒子射线穿透云墙,似万千贯日白虹,直指光之莲花环绕的驱逐舰。   被“邮差”们锁定位置的“度厄号”,成为联军后方炮兵阵地集火的靶子,被重炮不断狂轰滥炸,然而无坚不摧的炮火,却在虚幻的莲花光影前沉默。   金属、火药、灵力,都无法亵渎这纯粹信仰锻造的莲花之域——片片花瓣都是由把灵肉献祭给偶像的“薪火众”们,燃尽心力升起的炎之壁,而舰岛上临虚御风的幽谷上人,则以一己之力驱动这绝对唯心的炎之壁阻截来犯之敌,无论航空兵,还是铁骑队,一旦试图靠近,就会被犹如日珥爆发的火虹、炎云反攻,而发疯冲上大坝的兽潮,更是在红莲之火驱逐下狼奔豕突,只要沾上丁点艳丽的火星,就被烧至灰飞烟灭。   “报圣使!”一名僧衣半退,暴露的壮硕筋肉上,有红莲烈焰怒放的“薪火众”头领,在甲板上半跪禀告道。“敌酋已至,我们——要去回报陛下的圣恩了。”   “拜托你们,让净光明圣火燃烧得更为猛烈。”   负责最终防卫的“薪火众”僧首领命而去,谷寻音的视线掠过甲板上密密麻麻打座的“薪火众”们,再次集中在离护摩炉最近的娇小身影上。   “快成熟了。”   每当环绕护摩炉最内圈的薪火众化为虹光灰烬,被吸入光焰凝聚的莲花座中,后一圈的僧众们便自动补上,他们甘愿充当照亮黑暗的火炬,在风暴中催熟一颗萌芽的花种。   谷寻音悄悄合十太息——从她肉身上恍然剥离出一道透明的幽影,这是由灵魂的回音聚合成形的分灵,分灵游弋过甲板上空,投入由信徒们组成的巨大薪柴堆中,与苏芽隔着火炉默默相对。   苏芽正端坐在护摩炉前,哪怕能焚尽灵肉的火莲近在咫尺,也无法对被咒文守护的她造成毫发伤害。   大雨一进入包围“度厄号”的光之莲扩张的火圈内,便被滚烫热力蒸发,相比熊熊外放的红莲之火,莲花座内核却是纯白洁净的光焰,像是希望的火种一般祥和美好。   响应火焰而颂唱的集体诵经声,是接引信徒们去往极乐升华的言灵,榨取了“薪柴”意志里全部的精髓,留下亡骸受尽火刑,化为供莲花绽放的灰土——落在少女眼里,仿佛一个个浓烟和烈火缠身的魔鬼接连不断死去。   她觉得自己就是精心打理好的供物,被信徒们献到神坛前。   而名为神坛,实质上是焚烧炉,在举行一场关乎信仰的火葬。   “他们都在为什么死去呢?”   苏芽盯着跃动闪光的火浪,想起阿赫同样在火焰中消隐的尸体。   “幽谷上人,这火焰带来战争和死亡,又靠什么拯救我们?”   一种莫大的悲痛随火浪的光与热笼罩着她,少女对战争并不陌生,哪怕在隔岸观火,于她却是时隔五年的惨剧重演,世界仿佛一场暴雨中崩毁的幻梦,信徒们心甘情愿的牺牲,更让她觉得生命是如此虚妄和无用。   她在船上清晰望见昔日家园沦为炼狱的景象——正有无数人连个坟墓都不留就死去。   这其中或许有她认识的许多人,她亲眼见到茂凯叔庇护过的平阳农场的幸存者,用习惯了拿农具的手拿起武器,被鼓动上这火葬场般的前线。   “你们不也在做着丑恶的事吗?”少女由衷感到痛恨且无力,此刻的她有种预感,自己将成为这火焰的容器,连想死也不能。   谷寻音的分灵在火光中氤氲波动,凭心力共振的话语传入她意识。   “不论人魔,一律度之,这是圣白莲陛下定下的教谕。”   “你信赖的茂凯教友,他犯下的罪孽,与你见过的最凶恶的罪人也一般无二,然而他在白莲圣火净化下,却改邪归正,放下屠刀。”   “我听说他在灵灾后,走遍大绿海周边,帮助农民们开拓耕地、改良土质,治疗农作物的传染病和牲畜瘟病,联合了经营困难的农户成立合作农场,获得了巨大的声望,这也是他能把我们信仰播撒到大绿海的倚仗。”   “我们会继承他所做的事业,把大绿海纳入消弭苦痛的人间佛国,但这之前,必须先用火焰,烧掉不见天日的深林,铲除盘根错节的毒草,才能耕种,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谁是毒草。”苏芽的泪珠,在映红的眼眶中打转,“你们的人也在死去,我的朋友同学,也可能死了!”   又一圈薪火众燃烧殆尽,谷寻音在十数道被吸入火炉的虹光精粹照耀中,幽幽诉说。   “我和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出生在联邦东境的一座荒芜城镇,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师,母亲怀我时,还跟着他奔波在难民营地,因为常年接触恶劣的医疗环境,母亲罹患慢性中毒,导致我生下来就又聋又哑,能奇迹般活下来,全靠父亲的医术。在我前半生的世界里没有声音,听不见,也说不了话,世界是个陌生的静音房。”   “母亲病逝后,父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为了让我能拥有声音,父亲不知何时,坠入偏执的地狱,从拿手术刀救死扶伤的医生,变成拿起屠刀的刽子手,盗取尸体,甚至拿游民的活体做实验。”   “罪行败露后,他被联邦判处死刑,在无数他拯救过的人唾弃中,被送上绞刑架,成了示众的枯骨。他没救得了我,也没救得了自己,而我还能活着,全亏当初路过的圣白莲陛下。”   “我第一次听见了——”谷寻音平静而饱满的心力波动,如大江填满空谷,“那时我听到的圣音,‘南无三’在绝望的内心中回荡,瞬时醍醐灌顶,让我明白了何为声音。”   “这世上存在着无数音色,纵使我听不见,它们也存在于人内心中。”   “我从此能用内心的回音理解这个世界。”   “陛下恩赐了我龙芽的力量,抛下一粒种子,结成了莲花扁舟,把我从无边苦海中拉上来。”   “投身她座下十五年来,我见惯了世间疾苦,听遍了哀鸿之声。我思考着该成为怎样的人,才能普度众生。”   “我像在空谷中孤身一人,回音从四面八方重叠荡来,逐渐的、我觉得自己就是这空谷,如果无法拥有自己的声音,那就怀抱所有的声音,在这其中寻觅让众生都能听到、愿听到的声音。”   “如果有了龙芽的力量——”苏芽怅惘地揪住心口,她早明白自己痛苦的根源,是不愿如阿赫一般毫无意义的生,毫无意义的死去,“我能向世界发出什么声音呢?世界会回应我吗?”   “当然。”谷寻音心怀垂怜道,“龙芽能让我们拥有弥补缺陷的根,向下深入黑暗,汲取养分,向上追逐光热,吸食雨露。在空谷中我找到了自己的幼芽,才能成长、绽放。可幼芽的根,即是被拘束在此世的业,就像我们得到的龙芽之力,不断蚕食着周围的一切,才能保持生长,这过程中必定不断的累积业——积羽沉舟,群轻折轴,更何况圣大人为了我们,背负了此世无量之业,种入了最深的根。”   “她是一个象征,是我们信仰的因果,孕育未来佛国的莲花。”   “这朵莲花一日不能绽放,我们一日也无法得救,要想摆脱业根的束缚——我们必须拥护她超越。”   “所谓超越就是执念,并非放下,而是因执念而升华。”   “看吧。”谷寻音猛然指向护摩炉中,由火浪凝结的莲座,在苏芽幻视中,火焰里正有无数她的记忆画面,如飞花环绕莲座狂舞。   “这就是你生而为人的业力,无分善恶,只要扎根这世上,就无时无刻不在滋扰心田,长出毒草。”   “我们是同类人,我理解你小芽。”   “想想你的愿望,你对世上有怎样的期待。”   “陛下的种子,都能满足你。”   谷寻音的分灵,如用尽力气的回音,终于消散。   苏芽心襟却被这散去的残响动摇,此时周围的薪火众开始齐声梵唱。   “投入火焰。”   “投入火焰。”   连绵的声浪,呼唤着火潮高涨。   升起在大绿海上空的净光明莲花,将徘徊在战场上的所有灵魂心念吸入,作为供它茁壮生长的养分。   投入火焰,烧掉根吧。   苏芽在薪火众们的殷殷期盼中,一步步踏入火炉,来到升华的莲座上,结跏趺坐。   “凝视内心的种子。”   她的确察觉到心里有什么在发芽。   那是一朵透明的花,万叶飘舞的光圈层层展开,花中好似有旋回轮转的宇宙。   “你是谁?”   “我是种子,是你内心的花,是大千世界。”   从未体会过的天外女声,牵引起少女随着上升的火焰轻飘飘浮起。   她仿佛超脱了懦弱的躯壳,投入上空赤潮铸成的烘炉中,又从烘炉中卷涌的漩涡坠落,看见了漩涡之下,盛放的白莲之海上,一道纯白人影的幻视。   “花要干什么?”苏芽拨开莲花之海,挣扎着向人影爬去,“开放在这世上,凋零结种,又有什么意义呢?”   纯白的人影合十静静面对着她,苏芽离她愈来愈近,忽然有众多花丝状的白光触手,从人影中张开,像是结茧用的网缠绕住她,少女被勾进那人形的花蕊中,飞入了扭曲的无色无相的隧道。   “铁锈荒土,皑皑冰雪,深林废墟……我一直在寻觅着能扎根的净土。”   少女的意识、视界,被不断拉近女声传来的方向,随呼啸转折的大风声,跨越了时空,来到了一位跋涉于荒野山丘的斗篷客身边。   手持十二环锡杖和古旧卷轴,在风中翩然回首的苦行僧,一头高扬的秀发脱出兜帽,闪耀着七色渐变的佛光。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我是圣白莲。”   PS:(机构调整加年末,工作太忙,见谅。)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发芽(中)   报销的武装工程车内,电子钟仍在运转,滴滴通报着十九点钟的到来。   时间之轮指针的刻度,不会计算每一秒大绿海流逝生命的数目,只是默默守望白昼渐入黑夜,事实上有暴雨云墙的遮蔽,这儿的昼夜也难以区别。   化为异形的少年,在战场上仓皇奔走着。凭借往日和同伴在港口到处戏耍,对每座浮桥、建筑和下水道的熟悉,让他得以穿越街头巷尾的废墟,像只不起眼的老鼠慢慢接近大坝鏖战的中心。   洪水送来一波波嗜血的兽潮水鬼,把城市废墟变作尸山血海的狩猎场,少年也成了这群搏命怪物中的一员,可他克服了恐惧与疲惫,忍耐住带来剧痛的外伤。肉体和精神激烈异化的折磨,无法打垮他要找到牵挂之人的意志。   或许是被鬼芽侵蚀后,反倒觉醒了奇妙的双生子感应,他能在一片硫磺尸臭中,嗅到一缕妹妹若有似无的气味,风暴刮得再轰鸣惨烈,也无法遮盖妹妹随风传来的悲声。   只有在远远观望到“蓬莱号”停靠的旧港口时,少年才出现瞬间的踌躇。   那道从船上通天彻地的光柱,给在废墟阴影里蠕行的“老鼠”辉耀上一层灿烂的微光。寄托了少年梦想的大船,于无数飘浮收缩的发光立方体融合中,逐渐转变成他不认识的漆黑方舟。   它要修好了吗?   会启程向何方呢?   在怪物丑陋的躯壳中,属于少年的一颗心在颤动,被壮美景象所震撼的情感,表现在依稀瞧得出男孩面目的兽脸上,残留纯真的眼眸中,留下了不属于血和雨的热泪。   如此庞大,如此雄伟,如此有力量。   方舟灵能场外连串的雷霆爆闪,和掀起的滔天浪墙,更是让少年心旌摇曳,得到鬼芽强化能看穿黑夜的视力,让他目睹到两尊鬼神的恶斗。   灵梦姐在战斗吗?   少年咬着尖牙摇摇头,离开哪怕在冰冷暴雨中也让人觉得温暖的光照,再度潜入黑暗中,奔向妹妹心声传来的方向。   被洪水和战火击垮的大坝上,红莲之花层层绽放,照彻雷雨交加的黑夜。   ……   在少年怪物的目的地,沦为血肉磨坊的防洪大坝上,钢铁风暴撕碎一地残肢烂肉,挂在灵能火焰爆掉的机甲铁块上,一起在炼狱之火中烧焦。   莲子驾驶“新五月花”划过大坝上方,见到集结联军最精锐力量的突击队,终于冲破薪火众的防线,来到有如莲花花瓣展开的炎之壁前。   “没错的。”被血浸透的小兔姬,佝偻着身躯一步步蹒跚到火墙前,浑身不正常的抽搐,“这恶心的气味,是那个魔王——她们在拿你家小鬼,孵化恐怖的东西。”   小铃面向火莲毫不畏缩的前行,若八叶莲华弥漫的火浪,向着少女轰然盖顶。   右手悠然画圆,火花随即如散落的浪花溅射,小铃在原地继续前进,被金色的心力圆环加护的她毫发无伤,一头浑身燃烧着红莲烈火的鬼芽怪物,从她背后分开的火浪中凶猛冲出,那是由众多“薪火众”人体融合成的入魔金刚,身上插满肌肉虬结的手臂利爪,在怪物体表冒出的十多个头颅,长着信众们喜怒哀乐表情各异的脸孔,依然在念着大慈大悲的咒文,   小铃腾起躲开入魔金刚的扑击,同时拳脚闪动所勾起的光弧,犹如无数道角度不一的月牙重合,重重踢打在被击飞得滞空的憎恶集合体上,当最后一脚连击携带着后空翻的劲力,砸在入魔金刚下巴上,由薪火众集合成的怪物呼啸向后飞出,被一头血流奔腾成形的三头犬争抢吞入巨口,落得尸骨无存。   小铃回头望向背后的来客。   “伊舟,你不是要呆在船上么?”   “没我在,你无法突破这道障壁吧。”邮差船长从伸长脖子贪婪进食的血兽身旁路过,披在肩上的军大衣在风雨中飘荡,然而暴雨再猛烈,也丝毫不能侵入她周身涌动的血雾,凶神恶煞的血之犬的三个头颅,就是从她身边漂浮的红雾里冒出来的。   “既然你都到战场上了,我还能不来么?说吧,要我做什么。”   小铃回头继续仰望把幽灵船包围在熊熊烈火中的红莲花苞,这艘船就像是插在大坝上燃烧的钢铁墓碑,一点也不体面的埋葬着充斥焦臭味、堆积成山的的骨灰。   “白莲教靠薪火众的牺牲,才搭建起这道结界,一群疯子以信仰为篝火,透支心力燃烧成的心之壁,只靠物理手段是无法摧毁的。”   小铃抬手挥拳,能轰断一艘战舰的巨大光之拳,只是在火墙上荡起圈圈无形的涟漪。   “我们必须从幽界和现实同时击溃结界的某个点,才能突破红莲圣域。”   “唯有最顶级的生命使,才能凭借幽体化在幽界生存。”伊舟扭头撩起长发,神情为难,“我还办不到。”   “由我来。”小铃转头向恋人不容辩驳道,“幸好我身上,有创始龙具。”   “你真够疯呢。”伊舟收回撩头发的左手,指甲已生长成鲜红的利爪,“五年过去了,这点还是没变。”   “伊舟,靠你在外面击破了。”   “当然。”指甲撕划过妖艳的脸颊,伊舟硬生生扯下一大块脸皮。   在她暴露的血淋淋的皮下组织内,一只恐怖的脓黄色眼睛凸起,睁开了长满利齿的眼睑。游走在吸血鬼身体表层的血肉怪物,随即冲出她撕开的伤口,数十张奔袭的巨口,猛然咬断附近兽魔、水魔们的身躯,被毒牙撕裂的尸骸融化成烂糊糊的血水,就像从洞里捕食的海鳗,怪物群又缓缓缩回吸血鬼的血肉里。   “哦,这就是你被称为‘红皮伊舟’的原因吗?”   小兔姬发出神经质的嘲笑。   “竟然把体内全部变成饲养血兽的巢穴了。真少见啊,你是红魔城叛逃的秘党处刑者吗?”   “呵呵,没有阁下这样的猎头兔稀有。”伊舟回以颜色。   小兔姬振臂抓起血流奔涌形成的斩首刀,和伊舟放出笼的血兽展开了一场残忍的屠夫比赛,每当这头嗜血魔兔的刀刃,切入一条生命体内,不管是人体、鬼芽尸还是兽魔,全身都产生了密集隆起的肿瘤,以血细胞为媒介的生命灵能入侵,彻底破坏了它们的内分泌等系统。   “放血的滋味如何?”小兔姬充满狂气的杀戮,让敌人在节节败退中留下遍地尸骸,全成了伊舟喂食血兽的饵料,“撑得住吗?”   “这一路来,我吸够了鲜血,阁下还是想办法止住自己的偏头痛吧。。”   眼见同类相斥,小铃及时下令,制止了这场火药味十足的斗嘴。   “将军,拜托你挡住敌人的干涉了。”   “这个给你。”她又解下一只马尾上的铃铛,甩手抛给恋人,“当铃音响起时,我们一起打破这堵炎之壁。”   伊舟抓住铃铛,将细绳勾在指尖上,在唇边吊着,轻轻吻了一下,随之珍重地塞入胸口。   在她视界中,小铃身上浮起了许久未曾见过的光体,如同金色的发光水母,巨大的光之铃挥舞着纤长美丽的触手缠绕住少女。   天地蛰动的灵子潮汐震荡下,幽界与现实间的隔阂变得薄弱,不断滋生出可被感知到的裂隙,光之铃灵敏的触手,寻觅着灵子潮汐泄露的声音,撑开了两界间不稳定的出入口。   发光触手将灵子的振动传导回小铃周身,让少女即刻化作动荡的音波,融入光明之风中,义务反顾地涌入了裂隙。   一旦踏入幽界,哪怕只是处于深渊旁的浅海,少女的形体也差点被席卷的灵子潮汐冲散。抱守“千音铃”维系的精神体,保住意识不至身心崩溃,少女在光明之风庇护下的人影轮廓逐渐稳定。   在幽界之海泡沫潮上浮动的巨大红莲结界,也总算在小铃眼前,透出了它的真面目,那是一朵嵌入了无数惨嚎灵魂扭曲的面目的花苞,作为向魔神的献祭,而竭力吸取更多养分,等待着绽放的一刻。   “安心吧,我会让你们解脱的。”   向着前方正在融合万千死者栽培出的魔性红莲,小铃右臂后扬高举,一拳敲响了告知亡者速速归去的丧钟。   “心武道——”   “镇魂铃。”   在幽界刹那动荡的浅海涟漪中,光明的风潮,顿时蒸发了被信仰吞噬的怨魂之花。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发芽(下)   作为一种令欧洲黑暗世界闻风丧胆的可怕使魔,血兽是仅有少数血族秘党的战士,才能凭借血肉和秘术培育的无脑无形的怪物,其残暴恶毒之处,不仅在于它们对血肉之躯无孔不入的杀伤力,更在于它们是专门针对拥有强大生命力的同族开发的战斗兵器,其中最高阶的血兽,被冠以“血天使”之名,专门用于清理背离血族的危险叛徒,可以说对血族而言,血兽本身也是象征不祥和恐惧的噩梦。   而伊舟无疑是豢养血兽的大师,就像体内藏着一整只怪物马戏团,她从体内放出的宠物们,遵从本能的玩耍般去捕猎,就将这节大坝上其它的生命吞食一空,只留下她和灵瘾快发作的小兔姬。   哪怕只过去短短五分钟,重新捡起战士身份的伊舟,却不由焦躁起来,时隔数年,她最重视的恋人身犯险境,自己却只能和一个喝脑浆上瘾的杂种干瞪眼。   “别迷失在泛滥的潮汐中啊,我的小铃铛。”   明明平时以冷静无情的吸血鬼船长著称,可一涉及到小铃就会自乱阵脚,自己还真是个不合格的船长啊。   直到胸口响起铃音清越的震荡声,那是恋人约定好的信号,伊舟才松口气。   下一瞬,从她右眼喷涌而出的血流,藏着难记其数的血兽,化作密密麻麻挤压着、咆哮的血肉之柱,轰然撞击在红莲之壁上,仿佛高压驱动的血河,一时压过了红莲上耀射的日珥!   默契无间的恋人俩,在坚不可摧的信仰之墙上的同一点,同时砸开了大大的窟窿。   伊舟混入血兽洪流的幽影,突破了红莲之壁,冲上了幽灵船的船头。   千音铃的诸多光之触须,撬动了现实的裂隙,从渺渺幽界返回的小铃,与恋人并肩站在仪祭现场,被一群透着异形之美的血兽所拱卫。   她们所见的是甲板上四处散落的空空的僧袍,到处铺满滚烫的人体余烬,而前方最显眼的护摩炉祭坛上,苏芽正被众多枝叶纠结成的光质触手,牢牢固定在火焰莲座上,身上长出了白莲的花瓣。   “下来吧。”伴随小铃仰头投注的视线,漂浮在她身后的光之铃收束的音波炮,眨眼炸毁了舰岛。   白莲教东南巡回圣使,也是这场废舰城大乱始作俑者之一的幽谷上人,自爆炸激荡的音波涟漪中飘然而落。   她惨白的脸孔七窍流血,染红了纯白的僧袍,超然出尘的修行者姿态已不复存在,俨然形同厉鬼。   “你们竟能打破圣域……为什么?千音铃,有陛下的圣音加护,我还挡不住你。”   “因为我的心,能倾听他人的温暖和痛苦,我的同理心,渴望为这世上苦苦挣扎的万民做些什么。”   小铃终于和她暗中一直相斗五年的敌人见面:“这是比你虚妄的回音,远远真实有力的声音。”   “你们在联邦,掀起延续十多年的战乱,殃及千万人。入侵东南,一路夷平数十座城邦,又将手伸向我的学生!”   面对小铃堂堂正正的指控,幽谷上人的回应声,仿佛深渊中蓄势待发的恶浪。   “这是业力,水魔带着一群淹死在业潮中的魔鬼,来扫荡这惨不忍睹的人间,然后所有人都会得到圣白莲陛下降下的救赎。”   幽谷上人猛然暴起,吸收残余红莲所形成的火焰掌压,仅仅一击就掀起排山倒海的气浪,轰碎挡在小铃、伊舟身前的数十头血兽,钢铁船体也为之颤栗!   “成佛吧!”   面对突然发难的强敌,伊舟咧嘴艳丽一笑,露出獠牙的锋芒,左手发狂似地扯断右腕,滚落的右掌化作五头膨胀的连体血兽,一如五条长着无数人手蠕行的大海参,在钢铁甲板上留下腐蚀的血沟,张大环形坑洞似的血盆巨口,猛扑向谷寻音,而从伊舟溶解的右腕伤口中,又钻出一头蛇形血兽,化形成一把扭动的活体刺剑,紧随着海参血兽的冲锋刺向敌人。   面对五头凶恶的连体血兽,幽谷上人如怒目金刚,脸上目眦欲裂,嘴大张到近乎裂开,厉声作降魔狮子吼——如刀片卷成的风暴刮过,海参血兽们被从头到尾震成碎片溃散,霎时血雨纷飞,与满地信徒们的灰烬混成血泥,只有伊舟的活体刺剑,突破血雨和声浪向着谷寻音的心脏刺去,却在一堵卍字佛音扩大成的心力光墙前寸步难行,伊舟及时切断与刺剑的连接后撤,才没被佛音反震的心灵震爆给炸空大脑。   幽谷上人又头也不回轰出一记劈空掌,与小铃的光之拳轰然碰撞,掌压有如一堵回音墙,将无坚不摧的音波拳力反射回去!   两位心力使的拳掌隔空对撞所激起的冲击波,掀翻了甲板上残余的薪火信众,可刮到护摩炉澎湃的火焰前,却像是清风拂过,连半点火苗也无法吹散。   “你对我的学生做了什么。”小铃保持平静的质问,一如海面下在暗流汹涌。   “你就要看到这场因果了。”幽谷上人悲悯的微笑着,一指苏芽,“极乐升华水的妙用,是以龙芽使的灵种栽下慧根,能给肉眼凡胎带来醍醐灌顶般的觉醒,而她喝下的升华水,是从陛下身上结下的果实所培育的,陛下的因果将根植在她身上,在我们举办的这场传火仪式中,她将通往真正超人的道路——”   谷寻音作当头棒喝。   “圣子转生!”   “升华!升华!”幸存的薪火众们纷纷以言灵之力庆贺。   长久时间以来在耳边徘徊的千种声音,她一直忽视掉的孩子们的心声,在小铃脑海里拧成线索,她终于明白了为何会发生这一切。   一如西藏密教的灵童转世,薪火众在这场仪式中,所行的是经过龙芽改造的胎藏界曼荼罗秘法,众生皆怀佛性,如子藏母胎,等待着一朝顿悟,而谷寻音她们要在被选中的信徒身上,再现圣白莲觉醒前因后果的仪式!   “原来如此。”凄厉的笑声从小铃身后传来,刚刚闯入船上的小兔姬,按着额头状似发狂的惨笑,“原来是这样吗!难怪!”   “将军,冷静。”小铃沉声道,“你清楚她们干了什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身心皆处于折磨中的战士,钢铁般的意志也产生了动摇,“我亲眼看着那恶魔诞生的啊,贤野镇上十多万人命滋养的邪花,要让她开在这里吗!”   “你们都懂了呢。”幽谷上人左手并掌,低头念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圣子转生,是再现让陛下当年觉醒的因果,挑选有缘的种子集聚深厚的业力,是一种集齐各种苛刻条件才能发动的特殊法会,如此才能捏造出承载她种子降临的容器。   “所以靠这场战争来凑够血祭。”小兔姬被脑内搅动的神经痛和耳鸣折腾得快要暴走,以致流出血泪,“这就是你们的慈悲为怀?”   “陛下虽崇信超人教义,但以普度众生为宏愿的她明白,信仰不能曲高和寡,必须要让民众知道会有谁来拯救他们!”   “既然民众无法觉悟,难以自救,那就由圣白莲成为唯一的超人。”小铃斩钉截铁宣判道,“这就是你们傲慢的信仰!”   幽谷上人反口驳斥。   “非也,神将派守护陛下,视她为圣王,是世上唯一的救世主,而我们圣子众,却渴望让人人觉悟,自醒自救,成为“圣白莲”!陛下尊重我们的想法,可白莲教却因这两条道路,事与愿违的发生分裂,造就圣子众与神将派的内斗,而这一切,都将在今天终结,十多次的转生仪式都种下恶果,而这一次我会求得普度众生的正法!”   小铃没再理会这个信仰的狂徒,周身被光明之风环绕的少女,一步步走到栽种魔莲的祭坛前。   “听见我来了吗?听见你被当试验品吗?”   随着熟悉的脚步踏响在甲板上接近,苏芽缓慢抬起头。   “可惜啊,老师,你来迟了。”   女孩从幻梦中睁开眼,原本只是印在绷带上的灵咒,已刻印在她肌肤上,深入骨肉。   “大家怎么样了?”   “很不好。”小铃不容置疑道,“因为你犯的错。”   “是的啊。”小芽轻声叹息,“我现在威胁着大家的生存。”   老师和学生的一问一答,再不是昔日课堂上的模样,而是关乎生死的对抗。   “她们承诺给你什么?”   “力量。”苏芽毫无犹豫道,“足以救所有人的力量。”   “小芽,你为了这份力量,屈服了吗?”   “屈服?”苏芽哀伤地摇着头,“老师,你很强大呢,完全不用向谁屈服。”   “那为什么不能保护我们呢?”   “为什么我们绝望时,总要等别人来救我们,我自己不能救自己呢?”   小女孩猛然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   “为什么!”   小铃沉默着,这是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她和苏芽此刻站在对等的位置上,再多巧舌如簧的开导,都无法让学生理解。   “我想像灵梦姐那么强。”少女控诉完的嗓子已经嘶哑,被雪白花叶覆盖的双手,痛苦地捂住脸。   “老师,你觉得我该死吗?”   从指缝间看到的景象,闪入阿赫死亡的片段,是她无论如何想要摆脱的梦魇。   “没谁是该死的。”小铃只能做出最后的安慰,“要说该死,老师远比你严重。”   “您还是那么温柔呢。”苏芽放下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小铃老师,您给我们建起避难所,用祥和安逸的日子,抚平了很多旧伤痕,却让我们忘了这是多么残酷的世界。”   “残酷到只有舍弃自我,寻求强大的力量才能挽救自己,残酷到挽救所有人只是一个白日梦。但至少,至少,在这浪潮中,我要抓住能救我自己的船!”   少女歇斯底里。   “圣白莲她答应给我!”   “是吗?”小铃遗憾地扭头,“这就是你找到的答案啊。”   下一刻,小铃向着学生毫不留情地抬起了拳头。   幽谷上人想要插手阻止这清理门户的刑罚,却被血兽堆积成的瀑布轰然淹没。   小铃要亲手抹去这段业力。   然而一个谁都忽视了的、阴沟里老鼠一样隐蔽的身影,追逐着妹妹的幻影,一路穿跃过血与火涂炭的浮港,终于登上大坝,攀爬上船体,眼中只看得到妹妹的怪物,不顾一切挡在小铃拳头和护摩炉莲座间,狠狠推开了苏芽。   以必杀决心击出的拳头,即使小铃最后想强行收回,也在那头突然窜出的怪物身上,打出了让护摩炉崩毁的拳力。   血块飞溅。   “哥哥,你还是哥哥吧。”   远远飞出去的苏芽,不敢置信地爬起身抱住怪物,被打碎的残缺不全的上半身,瘫落在她怀里,即使面目全非,她也能感觉到怀里这堆温热的烂肉是哥哥。   怪物仅剩的一只爪子,想抬起来抚摸她的脸颊,也随即断裂成肉块。   “抱歉——”苏晓断断续续道,“我、我变成了……怪物。”   “为什么要来啊。”苏芽煞白的脸色,是溺毙在绝望中的人才会有的失落,“躲得远远的多好,为什么现在要来找我?”   “我已经不会和你吵架了。”连带着最后的生命力,苏晓咳出一口口粘稠的血沫,“我和希明约好了,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 苏芽抓紧怪物血肉模糊的脑袋。   “好痛啊,这就是阿赫……快死时的感觉吗?”苏晓微弱的呻·吟如毒蚁嗜心,撕裂了少女的胸膛,“你那么怕痛,哥哥怎么能让你死。”   苏晓人生最后的话,留给了亲手sha死学生而沉默的小铃:“对、对不起,是我的错,杀我,小芽、该活着……”   “对不起,老师……”   对少年来说,失去再多东西,只有这份血脉相连的羁绊是不能失去的。   他们两兄妹彼此扶持着长大,只是如植物幼芽一般微小的生命,但他始终相信,一片草叶,不亚于行天的星星。   少年眼中最后的光,是来这边路上时见到的蓬莱号的光柱。   那艘新生的船,会开往哪儿呢?   【不想死啊……】   在船开过梦之海消逝的波浪中,苏晓死在了一个没见到黎明的夜晚。   【哥哥死了,我一滴泪也掉不出来。】   苏芽仰头望向天空,红莲的火幕终于完全散去,暴雨连成线从云墙砸落,可有新的光明取代了火焰,就像从莲叶滴落露珠,雨水在纯白的光明花瓣前滑开,在半空中汇成一道道壮丽的水波。   少女所有的情感,渴望,知觉……须臾都消失了,连带着作为苏芽的记忆和存在,被吸入那无色无相的莲华空洞中。   吸收了太多薪火燃尽的业力,用整座城市的血祭为养分,白莲花煌煌生长。   无论圣王转生,天魔夺舍——   降临在莲花中一个撼动尘世的灵魂,透过少女脆弱的躯壳,将怜悯的一瞥投向人间。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上)   少女走在硝烟升腾的田野上,头顶徘徊着哀鸣的乌鸦,脚踩一地温热灰烬,面对衣衫褴褛的稻草人。   死人单薄的骨架,构成了稻草人的身躯,被皮绳绑在十字架上的手骨、无力垂落的胫骨,都遍布着肮脏血污,草帽下空洞洞的骷髅眼眶内,阴燃有将息未息的火痕。   “茂凯叔,我会活下去的。”   少女渺小的愿望,灌注入脚下积满灰烬的土壤里,埋下一颗种子扎根深渊,却向着光与热蒸腾的太阳——无声的发芽。   ——————   不论席卷大绿海的战火狂潮如何动荡,潜龙方舟始终在蓬莱旧港外岿然不动,犹如千米高墙般张开的辉煌灵能护盾,与无数龙芽枝晶簇生的暗红色立方体,隔绝开一方风平浪静的水域,连在船周围交战的两头恶兽,都无法影响到方舟在建的工程。   也只有方舟上的乘客们,此刻才能心有余裕的观赏这场难得一见的盛大斗兽表演。   “夜雨,她们要打来了喵,船不会被拆了吧?”   “放心吧。根据本小姐的计算,‘叹息之壁’是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攻击破坏的。”   “那就好,橙可不想和这两头怪物在水里交手喵,请尽量撑住。”   “苏芳,加快进度,本小姐迫不及待要起航了。”   “还有半小时竣工,请各位谨守职责。”   ……   一拳一脚皆掀起风起云涌现象的龙鬼,与潮汐中变化自如的水魔,在玩着鬼抓人的恐怖游戏。   “没用的,没用。”   被灵梦徒手抓碎的船锚,变成一块块混合着龙芽结晶的废铁,沉入波涛中,却与村纱的灵力共振,搅动起磅礴的龙卷漩涡,把满溢咒毒的脓水注入大绿海,尽染为十里赤波。   纵使形体被连续击溃上百次,水魔仍顽强不断的在化为她领域的潮汐中再生,以致起伏的浪墙内外,有无数个“村纱”漂浮着,力图将龙鬼拖入贪食一切生命力的血海冥狱。   “从被赶出废舰城起,我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干掉你!能力也被逼向这样子开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村纱们”一起发出怨毒诅咒的咆哮。   “水形,摩罗大蛇!”   浪墙内伸出无数弯曲盘旋的水蛇,每颗蛇头都扭动着长颈,追逐陷入它们重重包围中的灵梦,肆意喷射出咒毒。   龙鬼挥舞着四肢的利爪,在千百道能轻易冲垮高楼、切断铁块的液体炮和水压刀间来回穿梭,随利爪张扬的霹雳,击碎一条条水蛇,她一把掐住某头水蛇的脖子,蛇头逐渐化形成村纱的脸,嘴裂开到耳根似的磨着尖牙狞笑。   “灵梦,我曾把你当朋友,但你只是头自私残忍狡诈,谁都养不熟的小怪物!是你造就了我的因果。我航向父辈的邪恶之路,溺死在业潮中也在所不惜,就是要超越这段因果的束缚,如此才能登上陛下的大船!”   一把捏碎了村纱的头颅,任凭毒水在鳞片包裹的爪子间腐蚀出青烟。   “你还没资格说大话。”像一头真正的冷血动物,灵梦满脸漠然,“就这点本事,凭什么找我报仇。”   盘踞在浪潮中的百头蛇,带着不屈的执念与受辱的憎恨,向她疯狂发起猛攻,只要内心的怨念纷扰不散,它们就会像拔不尽的水草,不死不休缠绕住灵梦。   在火与血潮胶着的大坝上,如给浓墨重彩的油画板上描绘的动荡暴风雨,涂上一层太阳的耀眼光彩,从钢铁船体做成的花盆里滋长蔓延的白莲花叶,浩瀚盛开在虚空中,吞噬了有若黑龙翻卷的云墙。   “看见了吗?”“村纱们”齐声呼喊的重音,回响在重重巨浪间,“即使我杀不了你,陛下也会降服你。”   “她是风暴中的太阳,高悬于天!而你却只是泥泞中挣扎的困兽!”   “真可怜啊,村纱。”灵梦只是旋身勾动一下爪尖,随之荡起的灵能冲击圈,就瞬间抹平了包围她的“水形”咒力,失去灵能支撑的浪墙轰然塌散——这尊小小的鬼神,凶悍得连洪魔也为之辟易。   “你当初以为举世无敌的祸,你厌恶却无法摆脱的爷爷爸爸,都像畜生一样被我宰了,你还能指望谁?”   “陛下和他们不同。”水魔堪比神话中巡海夜叉般巨大可怖的幽体,喷洒着泡沫状的血花,再次于远处浪峰上显形。被灵梦狠狠教训一顿的她,似乎清醒认识到彼此间的战力差距,被憎恨冲昏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   “四年前,我见过一次这景象。那时白莲教与东南财阀在旧南京城发起会战,本想趁火打劫的我,经历的却是整座要塞在光明中覆灭的奇迹。陛下降临了,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在那波平如镜的火潮中,在那个躯壳崩溃的少年身上,见到了真正的圣王。”   渴求救赎的溺死者,保持着生前最后抓住救命稻草的状态,神情痴迷。   “就在那一夜,我带着麾下的水匪皈依。见识过那种奇迹,就算后来加入神将派,我也一直念念不忘,我和寅丸星她们不同,相信陛下无处不在,甚至存在于我们内心,所以我才和谷寻音合作。”   “灵梦,五年来你拼命守住的城市,就要被光明圣火净化了。”   “这是你当初放过我造就的因果,今晚,就在陛下的见证下,让我们间的因果断绝吧!”   “谁在乎这座城市。”灵梦伸出龙爪的食指,轻蔑指向侵占天空的莲花,“你的陛下是什么东西,我毫不关心,看看吧。”   村纱也顿时察觉到一股躁动得连身下洪潮都在蒸发的热力,猛然遥望背后——   身长百米的火鸟,拍打着留下两道绚烂云霞的火翼,翱翔在被硝烟、洪流淹没的港口上空。如梦似幻飞舞的火之鸟的身影,短暂的飞行途中,仿佛昙花绽放的一瞬,也仿佛银河流转的永恒,终究飞跃地上连绵的火潮,冲入漫天白莲云海,与含苞怒放的白莲花发生无声的碰撞——随之如亿万光年外的超新星爆发,刺痛村纱眼眸的闪光中,降下了撼动天地的火雨,霎时连夜空雨幕都扫荡一空的光环,让肉眼可见范围内的大绿海和树海都在风压席卷中瑟瑟低伏。   “什么!”水魔满目骇然,“水形”咒毒凝聚的魔躯,也在纯净的光热照耀中蒸发解体,“她不是被你干掉了吗!”   “轮到我的回合了。”灵梦捋住被狂风吹散的长发,龙须摩擦间青雷飞扬,“我还要击沉这艘船,没空陪你玩。”   随手竖起三根指头,龙鬼被压缩到极限而爆发的杀气,连映照周身的光线也霎时扭曲。   “三分钟内,快去死吧。” 第二百章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中)   亲手杀死学生时,氤氲在小铃心海里瞬间的失落感,成了推动庞大因果之轮合上的最后一丝业力,释放出苦海闸门后蓄势已久的洪潮。   丢失了阻止发芽的最后机会,即使她紧随其后的音波冲拳,一击抹平了整座船甲板,连带坚固的舰岛,都被光明烈烈的拳风掀飞。   然而扎根在破碎甲板上的白莲花苞,却在一片疮痍中静静的胎动,炸开了大坝缺口的拳风,在这等待孵化的佛体前,也只是虚幻空无的忧愁之风。   “晚了。”幽谷上人跋涉在蠕动的血兽之潮内,片叶不沾身般翩然而过,在血河中一步步留下空白的足印,匍匐在白莲花苞前,行庄重的五体投地大礼。   “陛下已经现界!”   一层层蜕变生长的无瑕花瓣内,透出一道皎洁轮廓的虚影,以安然端坐在莲心的女性为源流,波动出由灵光所雕琢的光影纹路,如一张张华美典雅的礼佛唐卡,在花瓣上不断浮现又消逝,描绘出一花一世界的朝露泡影。   久违的徘徊生死边缘的紧张感,重新让小铃坚定的心脏砰然惊跳起来。   “快逃。”   小兔姬嗓子喑哑的闷闷道。“猎头兔”全身暴起的皮下血管,连那对食人的兔耳朵,都不堪负重的被高血压逼得渗血,甚至众多血管如同活体珊瑚刺破皮肉!   “那家伙要来了!”   小铃从未听过的声音,又好似听过却混杂在一起、难于分辨的声音,全在色与空的漩涡中混同为萌发的龙芽之种。   希望、疑虑、恐惧、愤怒、欲求……成千上万生灵的神魂,全集聚在那朵莲花苞中,什么都在发芽。   “来不及了。”幽谷上人张开双臂,仰天呐喊,“这座城市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是圣王慈悲为怀的本愿!”   仰望着那朵莲花点亮夜空云霾,磅礴升起,小铃眼眸中倒映的——是在暴雨云墙中蔓延的三千烦恼丝般茂盛的枝叶。   “这是什么东西?”   里香徒劳地拉动操纵杆嚷道。   开进白莲教船队上空的“玄爷号”,都被刹那覆盖天空的龙芽枝叶缠住。   “莲子,快来救我!”   她发现船体的各项运行指数,被辐射有炽白光体的枝叶全盘扰乱。一顿紧急操作毫无效果,少女果断跳出逃生口,启动了河童重工制造的火箭背包。靠着马戏团大炮飞人演出般的加速,才好不容易冲出莲花海的捕捉,撑到莲子驾驶先锋艇赶来。   莲子伸手抓住里香背包,顺势把落难的队友甩到后座上,一连串S形曲线飘移闪开龙芽枝叶的蔓延,少女战术目镜内的AR视界,带给她触目惊心的反馈。   “灵能波动一度突破十四级的阈值……怎么可能!她一个人就快抵得上潜龙灵能引擎的输出了!”   “可恶!五年前也是这样的。”里香狠厉的眼神,夹杂着不甘与仓皇的泪光,习惯驾驶战车冲锋陷阵的她,也再次体会到深陷绝望的困境。“我们的城市为什么总要被这些怪物蹂躏……”   莲子观测到的莲花灵能波动已经稳定下来了,然而事态已是她不知该如何处理的麻烦。   少女复眼目镜蜂巢形的镜面,反射着扎根云墙、仿佛在宇宙星河中飘浮的白莲。   “这怪物把天空占据了。”   像有落花天女翩然而降,驱散风暴的莲花乐土内,那如琉璃之花火洒落的纯白光影中,一尊佛静静伫立着。   “娜琪亚美!”   环绕白莲花苞穿梭喷射的数道航迹云,是以赞巴尼号邮差为主组成的先锋艇队。   “我掩护你,去把老师和船长她们救出来!”   仿佛穿插于暴风雨中的雨燕,它们小心躲闪着莲花的藤蔓,上面长出的无数生满花叶的手臂在追寻着生灵的气息伸长蜿蜒,柔若无骨,可一旦被捕获就是落得如雪消融的下场。   “明子,注意这些手。我能听到龙芽的渴望,一旦被拉到会同化的!”   “喂,你们要送死别拉上我啊,文文只是个战地记者而已!”   “老板,你要多关爱下员工的安危。”明子肩上长出一对龙芽化的巨爪,切断了一根根试图缠绕她的手臂,从空中散乱成切片抛落,“不然我们可是会全部罢工的!”   “呱呱,这个月赞巴尼号的业绩本来就差啦!还敢威胁老板,小心我扣你整年的绩效钱!”   乌鸦气急败坏拍打着翅膀,一团团电光风旋,从它羽翼滑行中四散,被压缩到极限的空气团块,在灵能催化下,变化成一颗颗绚烂的电浆炸弹,成了勾引怪手的绝佳诱饵。   它领着先锋艇队冲破一圈圈奇形怪状的浪花般密集的怪手、枝叶围捕,却仍然难以深入接近“度厄号”时。   “看吧,救星来了!”   凭借一个帅气的英麦曼机动,文文在断了又长的枝叶和怪手群中,惊险万分地逃出去,正当她心里直打退堂鼓时,恍然发现了后方裹挟着滚滚热浪而来的焰潮。   先锋艇手们集体回头注视中,一只气势辉煌的火鸟,卷起接天红霞,点燃了这苍白地狱中一线燎原的曙光。   无数只苍白的逐欲之手,一旦触及到火云,就如沸烫滚雪融化,在焚灵之火拥吻中化为苍白的灰烬。   “老板,好像要撞上去了。”   明子呆呆张大嘴。   “还不快溜!”充分发扬狗仔队一向跑得快的优良作风,乌鸦转眼就逃到下方港口废墟去了。   席卷起恍若彗星尾焰的焚风,火鸟一头撞入莲花花瓣的光壁。   “撑住!”   作为发芽的中心地带,“度厄号”残骸甲板上,小铃的创始龙具“千音铃”,已在极致的心力共鸣中彻头彻尾显现,犹如一只庞大梦幻的发光水母,盘踞在船体躯壳内,把身为吸血种的两名队友牢牢庇护在触须下,不至于被洒落的火浪蒸发成轻烟。   纯白光潮与鲜红焰潮的对抗,耀眼到让小铃的双眼失去了色彩的概念。   “那是什么?”   无声无息,亿兆心绪思念的波动,都在刹那停止。   光明的火环,化作空白的潮汐跌宕,抹去了万物原有的颜色。   在一切轮廓都如坠入终焉之海中消失的刹那,人们陷入了心象的世界。   火鸟在莲花内纯白的宇宙深渊中,蜕变回赤裸的人形。   身披火云霞帔的魔女,飘然落到了白莲花中发芽的人形前。   莲花座中盘坐的人影悠悠浮起,与魔女相对而立。   “佛曰: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你燃尽劫炎,来到我面前,手里满握着爱欲。”   人影轻轻摊开掌心,吹拂出一息烦恼微风,送至她身前。   漫天火云于瞬息悄然反卷,烧去了美人皮囊,袒露出森森白骨。   ————————   废舰城上城区隔离墙区域。   集结了全部军力的万象部队,汇成一支犹如机械飞蝗的庞大船队,拱卫一艘月白色的十字星形旗舰,越过雄伟的城墙边界,向被血潮淹没的旧港进发。   “多么壮观啊。”   形同无人操纵的木雕,铃瑚呆呆依偎在沙发上,而阿清则站立在宽敞的全景舷窗前,负手眺望着泛滥大绿海沿岸的奇迹景象。   “和潜龙方舟比,这艘‘环形山’级战舰,也不过是暴风雨中漂泊的玩具船。”   寄居在少女内心的天邪鬼,又把目光转向跃向云墙中的莲花。   “这世上一切生下来,就被拉入火宅中。欲界,色界,无色界,充斥龙芽之火扰乱的苦海,诱使众生坠入颠倒迷梦,经无量生死轮回。”   “有天突然醒来的某人,想把所有迷梦者都叫醒,打破火宅。然而,这世界本身就是座更大的火宅,绝望的她,只能化为这火焰的一部分,向宇宙高峰飞去。”   “不管什么圣王转世,普度众生,也不过是附佛外道的虚妄诳语,心向超人,实为佛敌。”   少女嘴角满是恶意地勾起,在扑面而来的光明中,笼罩她的阴影仍然浓厚得化不开。   “对吧,‘圣白莲’。” 第二百零一章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下)   从连绵的尸丘斜坡上摔落,女军人匍匐在埋葬众多修罗的战壕边,迟缓抬起头,被破坏得一团混沌的意识,难以认清支离破碎的世界。   快瞎掉的独眼、黏连在骨头上碳化的皮肉——都在顽强呐喊着,用痛苦在强调她仍苟活的事实。   从乌沉沉的天空降下死亡的黑雪,洒落钢铁与砂石烧融一体的荒城,也覆盖在她浸血而浑浊的眼膜上。   在一切物体形态,都随高温蒸发的焦热地狱内,尽是灰烬描摹出的扭曲人体轮廓,生命最后一刻痛苦的痕迹,被投映到城市残骸的各个角落,是一副无声记录着酷烈惨剧的作品。   谁都死去了。   连一只叨扰亡者的苍蝇和蛆虫都没有。   然而在这吞没无数鲜血的死寂的地狱,却有最极致的生命光辉在萌发。   苍白花朵上蔓延的洁白无瑕的枝与叶,盘踞在被夷平的山镇上。一种臃肿却蓬勃的庞大生命力,在万千怨魂伴同硝烟升腾的废墟中扎根。   战友、敌人堆积成山的死亡温床中,只留下一朵数十万人份的血与肉饲育的莲花。   女军人在黑雪堆积的坟冢上恸哭出声。   泪血夺眶而出,哪怕她只是具焦黑的枯骨。   ——————   “她暂时出不来了。”   小铃面向前方昏迷的同伴,伸出右手虚握。她背后有若发光水母招摇的“千音铃”,便探去一根荧光触须,触碰到被珊瑚树状血色结晶包裹的小兔姬。触须尖端结出一只铃铛状的花苞,倾听着沉沦之人的心声,却转眼被暗红色的负面心力所侵蚀。   少女随即斩去了连接彼此的触须,任凭铃铛花掉落在甲板上,随茎叶枯萎化作飞灰。   伊舟半跪在她身后,手紧摁住胸前,心口透出另一只铃铛闪烁的光晕。细小的血兽们似一群群蠢动的吸血虫,在她体表呈波浪状来回起伏。   “你见到了什么?”   小铃仰望向天盖般覆压雨夜的庞大白莲花,无数长着人手、人脸的枝叶根须,汇成一道苍白的环形瀑布,从云墙的大空洞上垂落。   “比我们见到的更恐怖。或许这就是十五年前发生在贤野镇的灾难,十余万民本党人和联邦军覆没的真相。”   “触及到危险的事实了呢。”靠右臂长出的剑形血兽当拐杖,伊舟勉强撑起身,“幸好有你的铃铛,我才没作噩梦。”   她们仍然托身“度厄号”的残损船体上,然而四周却已是无边无际的白莲之海。   白光朦胧的迷雾,笼罩了船下空无的水面,她们仿佛鳞潜渊底、羽翔虚空,有种自己只是漂浮在天地间的泡沫般的不踏实感。   “有出去的办法吗?”伊舟挥剑斩断几朵缠绕上甲板的莲花。   “我们被拉入了心象之海,这朵花不同于一般的幻象,是吸收成千上万生灵结晶,才绽放的空想曼荼罗。”   小铃冷静地驱使“千音铃”长出上百朵繁盛的铃铛花,顺应着内心的光明之风同时摇曳,向四周扩散开心力的音波。   “释迦摩尼于菩提树下成佛时,曾有魔王波旬来扰。这正是天魔级的超大规模的心象外溢,取代了我们生存的‘现实’,想要出去,得看它同不同意。”   “简直是尊邪神呢。”伊舟停下徒劳地挥剑,摘下被雾沾湿的眼镜,轻声叹气,“胃口也太大了。”   “还能战斗就有机会。”小铃飒然转过身,面向迷雾中露面的一道幽影,“伊舟,你的血兽习惯这里的环境吗?”   吸血鬼冷笑着同她一起转身。   “和你在一起,总会碰到超乎常理的事态,我早做了准备。”   由流散雾气中现身的,赫然是一席飘拂如幻的僧袍,幽谷上人形同足不沾地的鬼魂,浮在空中化为虚实莫测的光体,手捏佛印太息。   “梦中梦,天外天,掌间莲花,包罗万象,即使明白这美是空幻,也不禁让人心折。”   “谷寻音,看来你的陛下,也没打算放你出去。”   铃铛花共鸣的音波,在小铃周身形成重重涟漪,帮她戒备明显变得更棘手的敌人。   幽谷上人头上的兜帽已经放下,任凭暗绿色的长发,如一束束朦胧的光弧漂浮着,脑后升起一轮耀眼的佛光。   “当然,谁都逃不脱陛下的佛掌。”幽谷上人合十轻诵佛咒,“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如果给这座火宅取个名字,那它一定叫‘圣白莲’。”   随着幽谷上人的梵音传唱,白莲之海上浮动的光雾,随之加速涌动,在风生水起、莲华怒放中,逐渐汇聚成一张巨大的人脸,若高居莲座的菩萨低眉,满目垂怜地俯视着船上的人们。   “千音铃,我们终于见面了。”   由莲花泡影所孕育出的龙芽幽体,吐出一息苍白的焚风。   “圣白莲?”围绕小铃摇动的铃铛花,纷纷为抵御这心火催发的飓风烫烤而凋谢,“你在我眼前?还是我内心一个恐怖的幻影?”   “亦真亦幻,有何区别?我既是你亲眼所见,也是众生之念。”   小铃毫不退缩地立于船头驳斥。   “心力的强大,从不靠故弄玄虚。你夺走我的学生,拿无数人的性命做牺牲,才结出这朵魔花,即使坠入你的泡影海,也休想让我受你的邪念迷惑。”   “这莲花境中,本无一物,何来玄虚?你会受困于此,皆因业力深沉,身心着相。”   又一双皓白胜雪的巨大臂膀,自迷雾水波中气势磅礴地升起,“圣白莲”手掐佛印,一朵盈盈摇曳的花苞,在她指缝间刹那迎风生长。   这尊由白雾化形的佛体,拈花微笑道。   “压垮众生的大义,洗劫尘世的私欲,一切生死间的疑惧,谁能勘破?就拿你学生苏芽来说,你可是要杀死她,所以她宁愿相信‘圣白莲’这个名字,也对你的教养之恩弃如敝履。”   “我从没打算抛弃她,是你手下的干预,才让小芽走到这地步。”小铃转头锁定幽谷上人,身上蓄积的拳势已威压山岳。   巨大的雾佛,仅是轻轻摇着头,却带起漫天风卷云动。   “这孩子内心是一片积满灰烬的田野,我从中发芽,深知其心意,早已注定此路。”   “我不是来听你讲法的。”小铃断然拒绝道,“以强力笼络信仰,以奇迹引诱信徒,你这一套对我不管用。”   圣白莲松开指尖,掌中花枝悄然滑落。   “往下看吧。”   花苞倏忽坠入水面。   小铃立足破损的船舷边,望向水面陡然泛起的涟漪,承载船体的莲花海,竟因一朵花而霎时变色,由雾气缭绕的波涛,转化为透明镜面,继而映照出汹涌翻腾的血海!   透过那水面下,竟看见此前大绿海凶狂的兽潮,如一座关押着群魔的血海地狱,无数恶兽尸鬼永堕无间,在狂暴残忍的厮杀中逐出胜负,彼此吞吃。   “弱肉强食,困兽犹斗,而尚不自知,此谓畜生道。”   “南无阿弥陀佛。”而圣白莲轻念佛号,只是弹指间,脑后佛光辉耀地狱,那争斗不休的兽潮、翻卷跌宕的血灾,便转眼平息,兽魔水鬼们纷纷降伏,如臣服于佛座下的温顺家畜,哪还有半点凶神恶煞的模样?   “雾佛”满怀慈悲地伸掌道。   “人和兽一样,聚集得够多,就会引发五蕴之乱,为此需要堪比太阳的领袖,来矫正乱象,只要施以充足的教化和引导,今日是恶魔,明日就会是纯洁的羊群。”   “陛下所言极是。”幽谷上人在座下赞同道,“诚如大日普照众生,绝不吝啬自身的光热。这种一视同仁、毫无偏爱的慈悲,我等教众也心甘情愿沐浴其中。”   “人并非兽。”小铃却在佛光中不为所动,她远望向攀附天际的白莲花枝叶上,那无数纠缠扭动的逐欲之手,仿佛有一个个似是而非的熟悉面孔,在与她冷眼相对。   “上者一念间,下者无量劫,圣白莲,这无疑说的是你,你所谓的超脱,我只看到将无数人拉向地狱。”   她面对着佛的尊容,却向对魔王施以轻蔑。   “非也,千音铃,你可知,人本身就活在苦海火狱间。众生体内的困兽,只会逃避苦痛,而造就苦痛,而人要拥抱苦痛,超越苦痛,如此才能摆脱薪柴之业,打破兽笼囹圄,升格为超人,将龙芽之躯燃成熊熊火炬光照众生。”   “千音铃,你曾和我一样踏上旅途。”   “即使所遇之人形形色色,阅尽众生百相,内心也像荒野中的路标一样孤独。”   “我们经历的劫,见着的相,都只是世界不同侧面的伪装。无法对片面的假象置若罔闻,力图了解全貌的执着,终将把我们带向疯狂的深渊。”   “雾佛”探出巨掌,指向被龙芽晶簇拥覆、如被血色珊瑚礁吞没的小兔姬。   “这孩子曾与我一同度过八热地狱的煎熬,时至今日也没能从噩梦中解脱,只能借麻醉自己,妄图摆脱内心的极刑折磨。”   “而我觉醒了,自那坠入地狱的须臾,目睹了世事虚幻下,为龙芽支配的真实。”   “清醒的人分外痛苦,这些年,我扎根深渊,从幽界看去,笼罩这颗星球的变化格外扭曲,森罗万象的轨迹都在眼中一览无余,我看到了自己的天命,我必须完成它。”   “和你自命不凡的教派一样,你的自以为是也超人一等。”小铃毫不松懈地抵抗着贯耳“佛音”,“那你会现身废舰城,也是看到了什么吗?”   “然也。我为何会在此处,会有苏芽这位女孩迎我投锚,正是大绿海集聚的因果漩涡,搅动起百年一度的业潮。”   “那你要在这潮汐中做什么?”小铃将心力化作投矛,透过质问之声来对抗圣白莲的机锋。   “屠龙。”“雾佛”大义凛然道,“众多追逐爱欲的手,要在潮汐中为龙开辟出航道。而吸收无尽业力而绽放的我,也肩负与这宿业源头的天龙清算的使命。”   “我看不到你的使命。”小铃与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万千怨魂同仇敌忾道,“你只是借着一个女孩的身体装神弄鬼,也有脸面自称救世主吗!”   “因慧根而生业,因积业而染秽,人世罪欲,多出于此。所谓因果,就是龙予人的锁链,要斩断这一切,必是旷日持久的战争。我唯有带来净光明,在业潮荡平三界后,再净化一切!千音铃,我问你一次,你可愿作为见证者,作为有缘人,和我一同踏上超人之道?”   面对恍如言出法随、动摇人心智的邀请,小铃只是抬起手插入胸膛,从内心中抽出一册微光凝结的书。   “这是由‘我’撰写的书,每一页纸,一笔一划,皆是呕心沥血的心声。”   刻在她脑海二十余载的人生历程中,真实存在的记录,当着“雾佛”的面一页页翻阅。   “你说,人和兽一样需要太阳的净化。我流浪多年,羁旅新迦南,求学刺林谷,在那片满是畜群与田野的大地,在生满智慧羽翼的山谷,听到的心声却绝不认同。”   “他们驯养牲畜,也教化民众,兽得到的是让肉体挨痛的鞭子与食物充足的围栏,而人得到的是让思想醒悟的鞭子与经济流通的社会。思想成为驱使人类的最强有力的武器,来改造这尘世运转的面貌,每个人都能成为执起这鞭子的主人,明白何时该鞭策自己,人类社会也只会因整个种群的自我觉醒而繁荣。”   “我思考过拿起鞭子的自己,渴望着生存在怎样的国家,以怎样的生存方式立足。”   “甚至包括那些我憎恶过的人们,他们所操使的术势背后,又有怎样的信念来压制着我的觉悟?”   “大总统以权谋国,大法官以法立国,丰总理以道养国,钢之军神以武卫国。”   “而我相信了白慧音的路,希望启蒙民智,开万世泰平,却因为她只是个历史的失败者,最终未做出选择。”   面对渺小反抗者的呐喊,“雾佛”只是喟然长叹。   “可悲啊,你妄图拿起一柄不得不慎用的双刃剑。靠鞭打自己,只会给思想带来动摇,不如授予深植本能的信仰,超人的智慧正是凌驾种种思想和主义的框架,直抵真实宇宙的升华。”   “我也曾如你一般,点起火炬,希望人们循光而来,可人们围绕着火炬,奉我为圣王,建起的教派却终因种种根深蒂固的思想、私心,而生起纷争。”   “那时起,我就明白了,我要去降伏、去杀掉的超龙,不只是这人世社会的统治,而是无止无休的业力,是主宰因果的真龙。”   “所谓屠龙术,要发挥它的价值,就得斩向昭昭天命。”   “原来如此。”小铃领悟道,“你的目标,果然是青龙之子。”   “今天,我终于确认了,我的敌人不止是联邦的寄生虫们。”   “是你,‘圣白莲’,你是挡在我道路上的心魔,人只有成为先驱,从没取代太阳的道理。脱离了民众的超人,只会是民众的敌人。如果说寄居群众之上的压迫者们,是难以铲除的顽疾,那你就是让人丧失灵肉的瘟疫,如果任你这种强大的疾病在国家蔓延,所有渴望以人的身份生活的国民,将永不得安宁!”   在她们头顶上如游离天外的白莲,伴随着烧灼纯白花瓣的火焰,而响起贯通风暴的凤鸣,那凤鸣声穿透莲花与梦幻的心海,在迷雾水面上振动起滔天的波纹!   “听到了吗?有人在反抗你!”   少女昂首在环绕船身暴涌的浪峰中高喊。   “我也会!”   “高尚不过是你自私的品格,信仰不过是你迷魂的毒咒,这样的超人,谁要当它!”   “善哉。”“雾佛”向着船伸出镇压的巨掌,“坚定的引路者,拿出真本事吧,试着飞跃这莲花海,不被众生的逐欲之手淹死吧。”   全程目睹小铃与雾佛对峙的伊舟,咬牙放出血兽之潮与从天而降的佛掌冲击。高傲的血族战士,为倾慕之人的气度而心折,她在雾佛的威压中不停颤抖,但内心摇响的铃铛,却将彼此的心音共鸣,带给她无比的勇气。   【伊舟。】   船头甲板上,竟升起了一只船舵的轮盘。   【我把这艘船收入了心象之书,它能载着我们飞向目标。】   小铃挥袖拦在舵盘前,与勃然大怒的幽谷上人一记虚空对拳,在震碎“雾佛”巨掌的音爆中,不动半步地与其交锋,背后犹如发光水母舞动的“千音铃”触须,摇响了所有铃铛花。   【你是个优秀的船长,掌舵就交给你了,我来对付谷寻音。把船开上天吧,我们唯一冲出这莲花地狱的方法,就是和劫炎凤凰汇合,打倒‘圣白莲’。】   【收到。】伊舟手紧抓上舵盘,【小铃,又一起回到了很多年前啊,我把背后交给你了。】   顺着轮盘猛力下拨,宣告声满是豪情壮志。   “天空的邮差,即将穿越风暴!”   战船于是从摇摇欲坠的断坝中拔锚,冲散迷雾化形的巨佛破空而行,向着亿万苍白根须垂落、从而遮蔽天幕的光之巨莲升起!   逆向奔流的风涛,也恍惚受到她们的气势感染,透过飞速滚动的舵盘空隙,卷过伊舟血珠飞扬的发丝,穿过小铃身边绚烂摇曳的铃铛花丛,继而拂过谷寻音闻风而动的长袍、兜帽。   “千音铃,我听到了你大逆不道的声音了。” 为了信仰,化身为魔也在所不惜的僧侣,以霸道的气魄势要击沉这艘船,“来吧,要去谒见陛下怒放的天命之花,就看看你能否打破我的‘回音空谷’!” 第二百零二章 敌超人者   火龙簇拥缠身,飘浮于莲华池之上的骷髅,抬起雪白的手骨反复抓握,漠然打量着烧去皮囊的躯体。   失去了七情六欲交织的颅骨面孔,一如草木循环枯荣,白骨竟也须臾间发芽生肉,苍然白发如云堆雪的骷髅,转眼在集聚无穷生机的炎羽纷飞下,再次化生为倾国美人。   “圣白莲,停下这戏法吧,我可不是会被你唬到的蠢夫愚妇。”   白思音——不,找回真正自我,一百年来有如凤翼天翔,将炽红的火焰从月球轨道烧至地球的“劫炎魔女”藤原妹红,再次涅槃重生!   “所谓爱欲,诚然烧手,却也会照亮前行的暗影之路。沿路走来,我见到许多人手中都紧握着火炬,所以才能跨越深渊。”   “善。”圣白莲虚立莲台上,红莲劫火飘荡所掀起的滔天热浪,于她也只是不足为道的轻风,“就像鱼生来会游泳,生命呼吸间也溢出爱欲的业力,可它们最终都会沦落苦海,等着我带来一只渡船。正因求不得,方会追逐超脱的自由。”   众多“莲花蕊”从花萼深池中飞速滋长——那是无数挣扎纠结成一块、不断伸长的苍白手臂,被圣白莲定义为“逐欲”之存在的它们,绝望追逐着求之不得的生者欲念,交织成笼天蔽日的捕鸟网,向着火浪环绕中的魔女覆盖而落。   “我可不需要你的船。”   把自己浑身染为火红——比任何名家笔下的炼狱绘卷还要鲜红的颜色,烘云托月映衬着她的威风凛凛。白发随背后火翼一同张扬的魔女,轻轻翻掌振臂,五颗犹如超新星压缩到刺目的爆炎,便从指尖旋转甩出,轰炸在苍白的花蕊罗网各处,掀起震动整朵莲花的磅礴云爆。   巨大的扎根云墙上的光之白莲,被浇上热油般点燃,蜕变成一朵烟雾蒸腾的红莲——离离烈火,蔓延云墙,又像一支直插天幕上的火炬,焚天煮海。   仿佛破壳孵化的火鸟高展双翼,尾羽化作连天虹带在云墙裂隙间飘拂鼓荡。火鸟将莲花池化为她涅槃的火巢,花萼上一片纯白的佛国净土,也一时沦为红莲烈焰肆虐的熔炉。   然而贪食蔓延的火浪,在触及到莲台上由佛光凝聚的圣白莲前,却被卷入数道混沌的涡旋——在莲花池底,升起众多以各色灵魂为原料、扭曲变形的心力乱线。这些线条编织成绸缪的光流,似火山口引发虹吸,让火凤振翅扇起的焰潮,消隐在她下方莲池连通虚无的孔洞中。   “你的火焰能烧掉业障吗?”圣白莲合十平淡问,“看不破因果流动的肉眼,根本无法触及我一分一毫。”   “那我就烧穿因果。”白妹红毫不迟疑地裹挟起上千米高的恢弘火柱,向着莲花天顶飞去。   超音速的火云流动,所形成的尖利震爆,犹如贯通天地的凤鸣。   无数散落纷飞的鲜红羽毛,在虚空中膨胀爆裂,彻底扯烂了“逐欲之手”的包围网——就像在空中点燃了数千条引线,圣白莲每一丝由心力定义折叠收束出的灵能乱流,被如同附骨之疽的灵火沾上,向它们的根急速烧去——浩大喷薄的火潮,试图蒸发整座莲花池下的无底深渊。   “万物的本质,是不死不灭的火焰,只要存在一丁点火种,就能被我点燃。你的业障,不过是连通幽界的浅洼,受不住我的猛火煎熬。”   在反复觉醒与涅槃的过程中,魔女高傲的灵火,已向着更纯粹的境界蜕变,从以灵能为食的焚灵之火,到能涤瑕荡秽的心灵烈焰——哪怕眼前这尊邪佛,口口声声冠以“因果、业障”的心象漩涡,也能烧得一干二净。   “真可惜啊,劫炎凤凰。”   光佛飘然虚立于莲台上,只有这莲台是无边火海中不会随波浮沉的船。如不沾因果的佛体的一部分,业之火潮一旦试图触及莲台,就已被超然的心力提纯同化。   “终归只是无法抵达空的火焰。岂知色空无相,无有边界,我即是空,承汝之火,如伽蓝藏灯,仅照千佛一面。”   两位堪称屹立龙芽之力巅峰的超越者,一轮交锋归于平局,只有这心象天地,化为滚滚烘炉。   妹红没再去刻意寻找敌人灵能的破绽,转而发问道。   “圣白莲,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莲花自淤泥而出,心为因种,大悲为根,植于泥下,正如吾以尘世业力为养料,长出苦海之上,为众生超脱业力而绽放,莲花之美圣洁超然,即为业的升华。”   自诩超人的殉道者,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古有佛陀,生为内心的霸主,以精神征服者的姿态,向宇宙高峰奔去,那种超越生命源流的极乐,才是真正的升华。”   圣白莲悠悠收回双手,捏指结印,手心虚托,以示易如反掌,随着她不动声色的举动——整朵莲花也在发生妖异的生长,虚空中猛然绽放的纯白花瓣,化作一双合十的巨掌,向着高空中招摇的火鸟拍去。   “我悟到了这一切,于是手握善与恶、空与色两种力量,升华成超人!”   威如山岳合拢的巨掌,眨眼被一双燃烧的幻翼穿透,回环震荡的火流,将两扇崩溃的佛掌,轰碎成火山喷发洒落的热灰残渣。   “原来如此。”冲破巨手压迫的白妹红,向着莲台步步紧逼,每一步都在虚空中烙下熊熊灼烧的爪痕。火鸟的爪痕飞向天顶,沉落水面,撕裂了满池的莲花蕊,搅拌起漫天的赤烟霞——翱翔于熔炉中的劫炎凤凰,要将高居莲座上的敌人,纳入烧尽一切的翼展怀中!   “那超人又是什么!”   “超人者,认清精神和现实,以意志降天火,以双手缚天龙,正如我立下宏愿,救众生度苦海,超越业根的束缚而得自在!”   “胡说八道!”   火鸟翅膀上根根锋利如热熔刀的羽毛,在双翼旋风升腾的来回拍打中,挥砍在莲台普照的一轮佛光上。   发生在她们两人间的斗法,早已不限于灵能强弱,而是比拼彼此精神的战争。   “然而迷惑的芸芸众生,要接受超人的意志,就必须先接受太阳天火的洗练,而这方是极乐升华的真谛。正如肉体凡胎获得龙芽之躯,因业力累积,而沦落畜生道,是为鬼芽,唯有摆脱宿业者,方能超脱生老病死,从青龙打造的牢笼中解放!”   “藤原妹红,看看你的火焰,如何在超人的天火前黯淡吧!” 第二百零三章 某位女兵的追忆(上)   二十年前,旧黑山共和国。   东欧战火连天的群山,埋葬着少女秘密的过去。   这是她尚未成为士兵前的回忆。   她还记得那天,自己躲在父母储存食物的地窖,在恶臭腐烂的成堆尸块中,在苍蝇与蛆虫狂欢的厨房里被发现。   在她缩在墙角麻木的等候中,盘踞那座古堡的食人者家族已彻底覆灭,她听到母亲被活活烧死的惨叫,被母亲当作斗兽豢养的父亲,也在疯狂的厮杀中,遭掐断了哀嚎。   木门被击坏碎裂的声音,打破了地窖的一片死寂,微弱光亮刺入笼罩她的阴影,枪口冒着硝烟的军人,搜索进了肮脏的屠宰场。   所幸脸上因长年虐待留下的淤血和肿伤,掩盖了她食人肉为生而变红的双眼,身为混血的残次品,也让她外形上和正常的人类孩童比,没多大异样。   毫无反抗之力、被误认为幸存者的她,被搬上收容难民的军车。从小就在古堡中当蟑螂苟活的女孩,沿途见到的是故乡壮丽苍茫的山脉,行驶在山道间迤逦前行的钢铁洪流,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铁灰色,让少女第一次为难以形容的力量而震撼,铲除她父母,将她从阴暗牢笼中解放的“天之钢蛇”的标志,也牢牢烙印在蒙昧未开的幼兽头脑里。   几经周折她被拎兔子般,移送到一所特殊的“福利院”,水枪冲去了瘦弱身躯上积下的污秽,暴露出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经过严格杀菌消毒的她,像一只被剥掉毛的瘦弱白兔,放在了大人们的观察镜下。   那家位于联邦边境山区,由废旧军事基地改造、守备森严的收容所,被钢筋水泥与巨石的高墙环绕隔离开来,拥有多块不同的区域——少女分到了一个代表她今后身份的普通编号,来到了“511儿童之家”。   哪怕在这汇聚了不少问题儿童的地方,她也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和许多坏孩子一起,住在监狱般的单间里,除了关在大玻璃房子里的集体活动,就只有少得可怜的放风时间。听说在收容所更深处的山体内,设置的“特殊儿童区”,全是不见天日的禁闭室,专门用来关押不听话的危险份子。她以为自己不过是进了另一个牢笼,和亲生父母带给她的痛苦比,至少保育员们对待犯人般的戒备,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只要她听话,就能有吃有睡。   懂得如何适应环境、伪装保护自己的她,很快在收容所内生活得顺风顺水,唯一让她感到困惑的,是接受教育的事——每天都要例行展开集体学习,学习写字说话,手工和劳作,听着投影里“老师”讲着不明所以的课,哪怕回到狭窄的单间,也要早晚接受广播的重复折磨——特别是管理“511儿童之家”的修女,总拿着鞭子到处巡视,对学业不上心的孩子,施以严格的惩罚。   听说修女曾是“特殊儿童区”的管理者,大一点的孩子,老爱拿她的种种惊悚传闻来吓唬人,似乎她总是遮蔽在防毒面具下的脸,属于一个青面獠牙的吸血鬼。   女孩对这些传闻不屑一顾,对看守和修女们也从来缺乏敬畏之心。在大致摸清“儿童之家”的情况后,开始谋划逃跑的方案,仅靠着双手和铁勺等工具,她就在偏僻的山脚处,挖出了深深的坑洞,与废弃的下水道接通,却误入了传说中的“特殊儿童区”。   与假想印象中不太一样,这里干净而冷清,爬在通风管道和守卫捉迷藏的她,往禁闭室里见到的都是沉默而乖巧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就像被遗弃的人偶呆呆缩在角落。   她很快被这儿的居民察觉到了,透过通风口的缝隙,一双漂亮优雅的蓝眼睛在和她对视。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是气味,你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男孩陶醉地抽动鼻头。   “喂,你能帮我逃出去吗?不然我就叫看守了哦。”   少女面对同龄人,头次感到害羞的情绪,然而放松了警戒心的她,根本不知道“特殊儿童区”安宁的表象下,镇压了怎样擅长谎言与嗜血的邪恶幼兽们。   “谢谢你帮我逃走。”男孩的微笑好看得让她脸发烫,女孩一直以为自己是冷血动物呢。   “哈哈,没事,坏孩子也要互相帮助,我们一起去外面吧。”她在前方紧张的带路,时不时回头看向男孩,心口跳得比兔子还欢脱。   “外面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吗?”男孩从贴着胸口的内衣里,拿出一张羊皮地图,明明没有光却也在不停端详着。   “当然,我想去找很厉害的‘蛇’的军队,我要加入他们。”   “为什么想参军呢?自由自在为满足自己而活不是很好吗?”   “因为加入他们,一定能无所畏惧干任何事。”   女孩边在洞里爬着,边畅谈着梦想,想在同龄人前显露自己的勇气。   “啊,快躲起来,是修女。”   从另一个洞口越过某堵墙的她们,却意外发现了和看守一起巡夜的修女。   “是修女啊。”男孩收起地图,反而提议,“跟我去向她问好吧。”   “不行,我们说不定被发现了,换个方向走吧。”   可男孩没听她的话,他捡起块锐利的石头,迈着猫一样的脚步,悄无声息摸到巡夜队背后,随即像暗夜中潜伏的幼小猛兽跃起,仅仅轻描淡写的挥几下手,巡逻的看守便被撕扯成破破烂烂的人偶,而猝然回头的修女才刚举起手枪,就被石头砸昏在地。   “你要干什么?”女孩望着修女倒在血泊中,感觉到身心深处都在发痒战栗,她很久没见到血了,眼前的男孩,无疑是和她一样流着怪物之血的存在。   “为逃跑做准备啊。洞要被她发现啦,只能先下手了,我们需要修女的钥匙,而且就算逃出去了,到了晚上气温也很低,下山很消耗体力的,总该准备食物吧,修女身材丰满,是很好的营养餐呢。”   男孩从病号服掏出餐刀,蹲下来在修女的脸和胸脯比划着,那副笑得秀丽文雅的面孔,落在女孩眼里,却比起记忆中尖牙利齿的父母,更像是怪物的模样。   “不要——”   原来人畜无害的模样,都是假装的。   “你说什么?”   “不要——修女是个好人。”   “你心软了吗?”   “人肉不好吃,我知道厨房在哪里,我们去偷罐头吃怎么样?我能找到很多罐头的。”   不知为什么,自己在抗拒着本能,不想变回只能躲在巢穴中的怪物。   男孩沉默了一小会,便重新露出了笑容,向她伸出手。   “好吧。那你过来,我们一起去找其它食物吧。”   女孩开心地想去扶他起来,就在他们牵手时。   “真可惜,”男孩把嘴凑到她耳边,“我还以为我们是同类呢。”   餐刀冷不防刺入了少女胸膛,冷硬的金属触感,和童年母亲折磨她的鞋钉一样,带来久违的令大脑断线的剧痛——被偷袭伤害的她,危急关头觉醒了肮脏血脉中隐藏的力量,把这翻脸的小怪物打得半死,属于父族遗传的头痛症也随之发作,陷入昏迷前,女孩只记得小怪物呻吟着还会来找她。   苏醒后的她,被关在包着海绵的铁笼里,与修女的私人房间仅一墙之隔,接受头上还裹着绷带的修女的问讯。她被救下的修女执行了回收,一大一小两个伤号,隔着铁笼展开了长久的对峙。直到修女摘下了防毒面具,面具下被疤痕毁去的美丽而憔悴的面孔,毫无防备的露出温柔的笑容,主动提起了女孩一直隐瞒的事,原来早在入院的检疫中,她身上的秘密就暴露了,是修女力排众议,允许她获得在“511儿童之家”生活的一席之地。   她本以为接下来也会被关进“特殊儿童区”,修女却和她约定,一定要成为好孩子。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所以,我也要救你,不是吗?”   “从今天,我就是你的妈妈了,把你养育成正直的人,是我的责任。”   “嗯,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是我故乡那边的名字。”   “赵轻婵,好听吗?”   ……   PS:看漫画太多了,也是漫画式的插入回忆杀呢。小兔姬的最后塑造,然后她也要投身孤注一掷的战斗中了。 第二百零四章 某位女兵的追忆(下)   哪怕头痛症发作得愈来愈剧烈,少女也学会了如何抑制身体中的怪物,是修女的治疗和关心,缓解了她不得不依赖吃人脑才能克服的遗传体质缺陷。   喝着修女做的汤,听着修女为她读书,伴随深夜拉起的大提琴声入眠……   修女和她聊过好多事,包括名为“联邦”的大国,她所憧憬的“蛇”的军队,战无不胜的“钢之军神”,而修女也曾是这支军队的一员,作为随军医师远征异乡,在漆黑的修女袍下,曾身着战士的铁衣。   笼内与修女朝夕相处的她,逐渐褪下了野兽的毛皮,而拥有了人的模样。   当她终于能与修女透过铁栏正常的交流时,得到了一把自由出入的钥匙,女孩投入修女的怀抱中,可以轻易咬断的喉咙就近在眼前,可她却只安心于温暖的怀抱,令人满足的爱怜。   于是她领到了新衣服、新牙刷、新盆子和新毛巾,新的带着高山花香的粗糙肥皂,所有生活必需品都是新的,小兔子开始了在“511儿童之家”的新生活。   “你的头发是酒红色的,好漂亮啊。”   “要来分享糖果吗?”   “大家要好好相处哦。”   修女为她安排了新班级,她也结交了新的朋友。   曾想着逃往墙外的她,把费尽心思挖出来的洞,又堵了起来,而在另一个能照到冬日阳光的山坡上,少女在野花丛中挖出了新的洞口,这里也成了她和新朋友们一起游玩嬉戏的基地,她们亲切的称之为“兔洞”,是童话绘本里,追逐兔子而掉入仙境的爱丽丝的秘密花园,藏着大伙一起分享的宝藏。   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平平安安的呆到年满十四岁,按规定被放出去另谋生路。   然而尘世纷乱的浪潮,从来不知疾苦的荡去人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在支离破碎的巴尔干半岛,被联邦吞并的诸国中,作为在占领土地上重建秩序,把成分复杂的多民族纳入统治体系的工作一环,“511儿童之家”此类收容所,承担着对流离失所的孤儿们实施养育的职责,对于战乱中频频孕育的少年犯,罪人或政治犯的子嗣,精神异常的危险分子,甚至觉醒的儿童灵能者,都被控制起来,在收容所中执行监押管教,向其肉体和精神施以强制的纠正措施,为他们能成长为正常人,回归社会后不会扰乱联邦的统治,乃至成为巩固边境基石的士兵。   或许收容所存在着许多黑暗面,然而对获得了新名字的女孩来说,“511儿童之家”的高墙,维系着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的牵绊。   然而——   这座她所依赖的家,却如沙地上堆砌的城堡,被幼小胸膛中萌发的仇恨种子轻易撑破。   恐惧、流言、憎恨、压迫……遭受煽动的边境之民,与间谍里应外合,开始在各地攻陷收容所。   少女从梦中惊醒的某个夜里,“511儿童之家”的墙塌了。“特殊儿童区”狂暴的幼兽们,被放出牢笼。   渴求国家独立和美梦的暴徒们,打着“夺回下一代未来”的旗号,在收容所里犯下不可饶恕的暴行,太多女性和无辜的孩童,被侮辱、被杀害,还有更多孩童,被唆使犯下可怕的罪孽。   仅仅一夜间,为少女遮风挡雨的家,就沦为人性之恶深不见底的试验场。   一块块属于“儿童之家”的门牌,被它往昔保护的孩子们亲手丢掉,包括女孩和朋友们珍视的“511号”——都在践踏下破碎,落入血泊中,随火焰烧毁。   修女从代表信仰的黑衣下拿出枪,带着她们突破暴徒们的袭击,躲进隐蔽的“兔洞”中,当孩子们的临时避难所。   “记住,绝对不能出来。”   修女迸发钢铁般决意的面孔,重新戴上防毒面具。   “阿婵,等我回来。我会带能保护你们的人来。”   对藏在洞中的她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仿佛又回到古堡阴森的地窖,听天由命的让外界的厮杀主宰。   “要想办法逃出去。”然而对修女的担心,让她心生勇气,“我们要去救妈妈。”   “不行。”她的朋友中,一个比洋娃娃还精致的女孩,揪着沾血的裙子,吓得腿都软了,站都站不起来哭着,“出去我们都会死的!”   “躲在这里吧,兔洞是安全的。” 另一个把头埋在脏布偶里的少女浑身战栗。   在一堆软弱的羔羊中,焦躁的兔子变迷茫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扔了进来,滚过长长曲折的隧道,正好弹落在朋友裙子上。   在巴尔干半岛长大的孩子们,对这圆溜溜的铁疙瘩都不陌生。   那孩子捧着它就像捧着一颗苹果。   受到危险刺激的她,凭借超人一等的敏捷,在铁疙瘩爆炸前逃出了兔洞。   而她的秘密基地,成了所有朋友的坟墓。   “嘎嘎,抓住小兔子了。”   守候在洞外的暴徒,在她收效甚微的反抗中,粗鲁的拽住她头发,给了一顿残忍的痛殴,让她无力滚落到山坡脚下。   “我说过,还会来找你的。”众多火把映照着周遭暴徒,如一群张牙舞爪的地狱恶犬把她围困,她曾打倒过的小怪物,领着恶犬群般的大人,就蹲在眼前,“现在我来履行约定了。”   “是你干的吗?”她趴在地上,抬起被砂石割裂的脸,恸哭哀嚎,“是你干的嘛!”   “当然,他们都是为救我而来的。”   “看到了吗?”男孩在她面前,得意张开了一卷地图,“我父亲曾是黑山共和国的统治者,是有希望争霸巴尔干半岛的大人物,可联邦的入侵,覆灭了他努力的一切,我父亲被插在喷泉的雕像上活活流干血,可我活了下来,为了不忘记他的遗志,我把用他皮做的地图随时都带在身边,征服这片土地,就是我出去要做的事!”   “你想加入的‘蛇’的军队,就是我父亲的仇敌,也是我今后的敌人。”   男孩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微笑着,比宝石还漂亮的蓝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喜悦感。   “我要把他们全杀了。”   带着释放欲望的满足,他居高临下踩在女孩脑袋上,像在欣赏不听话被教训得狼狈不堪的宠物。   “给你看个好东西哦。”   男孩得意拍拍手。   在围绕她充斥恶意的笑声中,有什么东西被扔到她血染红的视野,像沉重的南瓜砸在地上沉闷破裂。   残损的防毒面具,从脸上摔落,女孩见到的是修女被凌虐得失去生机的面孔。   总是整洁庄重的黑袍,成了染满污秽的裹尸布,纯净的血肉掉入尘埃,被割下一块块飨宴群魔。   “知道吗?修女很美味哦。”男孩一手陶醉地捧着脸,一手举起滴血的餐刀,全神回味嘴里的血食。   女孩心脏胀痛到无法呼吸。   “你还记着她的好吗?”男孩的讽刺细语,变作一根根戳在心上的钉子。   “不过是想把你培养成好用的工具而已,当鞭子不管用,感情就成了她们的鞭子,来驯化你这样的笨蛋。”   “而我是高贵的月民后裔,流着纯净的圣魔之血,所以我绝不会被驯化。”   瘦小的躯体在拼命挣扎,迎来的却是暴徒拳脚的蹂躏,让她像只虫子蜷缩,牙齿咬在泥地里,磨破了口腔,血混着沙土沾满了她的舌头。   “才不是!修女她,她教了我许多,我才没有变成像你这样……你这样无可救药的怪物! ”   连童年时被亲身父母折磨,都没有过的恐惧悲痛,撕碎了少女空洞躯壳中好不容易成形的心。   人格如同脆弱的玻璃花破裂。   “可惜啊。”小怪物叹息着退后,“我们明明能成为同类。安心当个纯粹的恶人,会快乐许多。”   然而那张脸上依然是和煦的微笑:“大家都是很好的大人哦,来陪他们玩吧。”   暴徒们把丧失人心的她围拢。   “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帮她彻底变成坏孩子哦。”   暴虐而下流的声音躁动着。   “一定很可口,快摁紧她。”   “哈哈,让她也尝尝刚刚那修女的味道。”   嘴里被塞入一块腥臭的滑腻的块状物,逼她强行咽下去。   当她意识到吞下了什么,想干呕出来都只是徒劳,脑袋里有股爆炸性的冲动,激怒的血液在心脏中冲击,恍如所有血管发生逆流。   被狠狠践踏在尘埃的女孩,浸血的眼眸中,是修女死不瞑目的脸——庄严的黑袍衣不蔽体,人类最残忍的想象力,把玩具玩坏的想象力,在修女被凌虐得体无完肤的尸体上显现,种种惨不忍睹的行为,也即将发生在她身上,比她身为怪物的父母,对待食物的态度,更令人发指。   妈妈——   “你还记着她的好吗?”耳边回响着男孩的嘲笑。   她知道的,她当然知道的。还在笼子里时,背对着她在笼外休息的修女,也随时在怀里握着枪。   当她从笼里刚被放出来时,也处于严密的监控中。   觉醒后的血液,让她能嗅到他人血液流动散发的气味,并从中感受到种种情绪。   只要自己表现出丁点攻击欲,门外带着杀气的军队,想必就会冲进来吧。   而修女呢?那时有不安,有敌意,有抗拒,可却也有让她能安心的、善待的气味。   她太渴望一个被接纳的怀抱了。   修女身上,有她渴求的太阳下的温暖。   而现在,她再次沉入冰冷的地窖。   血流沸腾的刺激深入骨髓,头痛再度发作,那在神经巢穴中休眠了许久的怪物,再次暴露出狰狞的面目。   “什么?这是什么?脑袋上……长出耳朵了?”   当暴徒们还在疑惑时,她头上蹦出来的兔耳,只是随便甩动,就斩去了施暴者的头颅。   鲜血大片喷洒到山墙上,在告诉她,逝去的生命、人们的血肉是如此脆弱。   真正的猛兽诞生了。   舌头舔舐掉溅洒到脸颊上的鲜血,是从未品尝过的古怪香甜。   是啊,自己或许忘了,她的味觉也是属于怪物的。   如触手伸长的兔耳,异化为利爪的双手,以常人无法反应的速度,带动起迅捷残影,化作生命的收割者。   斩击、穿刺、穿刺,再爆裂,一个个人,一只只猎物。血液竟是如此强大而残酷的力量,她体内燃烧的掠食者因子,顺着血管内肆意奔流的欲望,在四肢百骸中膨胀。   “竟然是猎头兔。”兴奋又扭曲的表情,爬满了男孩的脸。女孩从他身上冒出的血气中,嗅到了害怕与期待的味道。   “很好,你果然是怪物,但我身为高贵月民的后代,才不会被区区杂种打败!”   女孩猩红的双眸锁定了她,却突兀停住脚步,在她和男孩间,修女如同破烂木偶般的残躯晃晃悠悠站起。   “哈哈,来吧,杀死她,然后才有和我决斗的资格!”   活尸伸出手,像要拥抱孩子般扑来,被餐刀割掉的嘴唇下,是张大到撕裂的尖牙血口。   女孩喉咙蠕动着,却只是在无声哀嚎中挥洒血泪,从手腕处变形成利刃的骨肉,斩去了曾视为“母亲”者的头颅。   血刃去势不止,连逃跑都来不及的小怪物,最终被她四分五裂了,俊秀的面孔只剩下一半,被少女当烂椰子般捧在怀里,吸干了脑髓。   片片碎裂的人皮地图,飘落男孩尸体上,鲜血浸透了图上支离破碎的东欧群山。   女孩向那残破不堪的皮囊啐了口血沫。   她倒拖起修女的尸体,把修女失去温度的头捧在怀里,在监狱中走了一圈又一圈,所有接近她的暴徒,都在那条长长的送葬路上,化为鲜血的染料,为她逝去童年的葬礼,献上一层血色的涂鸦。   当暴动尘埃落定时,入目所及还站着的只剩她自己。   迟来一步的军队,接管了整座收容所。   再次被军人们包围用枪指着的她,幼小的酮体沐浴在鲜血中,到底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还是变成怪物的人?   是“蛇”的军队啊。   自己会被打死吧?   就和父母一样在他们厌恶憎恨的目光中,被毫不留情的打死。   这就是命运吗?   女孩握紧拳,张开手保护在修女的尸体前,龇牙誓要拼死一搏。   然而钢铁之躯的巨人越阵而出,就像古堡壁画中驰骋战场的铁甲骑士,摘下头盔,是有着深蓝短发的女军人。这位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将军,站在她身前遮蔽了天空,气宇轩昂得犹如一尊天神。   她刚刚觉醒的猎食者本能,在这女人面前,也慑服了。   女人抬手掀下军大衣,把瑟瑟发抖的她包起来,带着金属质感的手捏住了她的头,逼她强迫对视,那时她只见到那双浩瀚如苍穹般的蛇眼中,倒映着自己脆弱无助的脸。   “小鬼,你靠自己的双手,挣回了性命。”   “无处可去了吧。”   “为了下一场战争,我在招募新兵,要不要来我的军队。”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女人摁住她的头,把脸埋在肩甲上,坚固而可靠的怀抱,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强大。   “记住,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心中野兽的驯化者。”   于是收容所中被拯救的少女死去,未来令联邦敌人闻风丧胆的士兵诞生。   她在不知太平为何物的时代长大,踏上战士之路。   战场上的败北,战胜后的空虚,在千万敌人和同伴倒下的尸体包围中,红眼的死亡兔子跨越硝烟和火海,一次次试图寻找战斗的意义。人生已和无止休的战争漩涡绞合,映照在她双瞳的轮廓中,吸尽了世间的腥风血雨。   她曾被当公主疼爱着,曾在大家的保卫和牺牲中活下来,曾拥有战士的坚定信仰和意志,当一场场战争急需她证明自己的价值,所有学到的杀人放火的技巧,都能派上用场,在无数浇上仇恨养料成长的种子里,她像是死神偏爱的一朵鲜血中盛放的蔷薇。   和她并肩作战的都是伤痕累累的无名者,被国家抛弃,被人民遗忘,被世间善变的表象和残酷真相,鲜血淋漓的伤害过。这些失去家园和理想的弃子们,有的还在寻找补救方法,有的早就认定这世界无可救药,却还在赌上仅有的东西战斗。   聚集在这个集体内,他们已然是铁石心肠。   那个人是这样告诉他们的,我会带领你们开拓新的生存道路。战车永不停下,履带会弯折破碎,利刃会熔毁消磨,但有些钢铁,只要再次投身战争的炉心中,便会以更崭新强韧的面貌,回到这世界上。   所以苏醒吧,从噩梦中苏醒,去战斗吧。   我们是钢铁,是武器,是会流血有着自主意志的武器。一旦痛下决心扣动扳机,子弹会毫不犹豫飞向目标,因为在这个世上,它们从设计成能通过枪口发射起,就没有停滞倒退的选择。   可是不要忘记了,孩子,只会拿武器杀人的,不是真正的战士。   (觉醒,小兔姬。) 第二百零五章 升华之鲤(上)   冲破茫茫迷雾之海,被注入灵力同化而与小铃心象一体的幽灵船,化作一只钢铁打造的逆戟鲸飞旋于空,在千万只“逐欲之手”卷起的苍白洪流中逆行而上,顺着连接云海的庞大白莲的根茎,不断破浪爬升。   再没有对局博弈的从容,丢下了运筹帷幄的顾虑,一对立场相悖的死敌,赌上生死和信念,在这盘转的空中孤岛上,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激斗。   面对打算直接摧毁船体的谷寻音,小铃率先发起了攻势。少女一如既往相信自己拳头的威力,选择了正面对敌。   莲步起舞轻踏,甲板上却瞬间凹陷出深深的脚印,心力催发的神风,助力她化身疾光电影,拉近与敌人的距离。往昔只会执起粉笔和教鞭的纤细手臂,于寸步之间,扬起凛凛神威,直拳带着撕裂甲板的冲击,落在敌人拦截的心力屏障上,闪耀着爆裂灵光的拳头,竟将那堵屏障连带着后面的幽谷上人,从甲板上笔直打飞,划出一道闪亮的三十度角斜线,刺破天空中躁动的迷雾。   “很好——我能听出你拳风中的悲愤。”   撞入“逐欲之手”汇集的巨浪,被众多扭曲的怨魂灵抓住,谷寻音无视拉缠上她的苍白手臂,抬起头来,双眸漆黑如深渊洞口。   梵唱之声似钟当空敲响,被拳力震碎飞散的僧袍下,暴露出刻有红莲咒印经文的绷带,这些绷带重重缠绕全身,在僧侣心力喷薄成形的“言灵”驱使下,引起山崩海啸般的烈焰蒸腾。   小铃追击而至的拳风,在烈焰卷起的浪墙中消弭无形,而她们驾驭的钢铁逆戟鲸,随即撞入火浪,如寄生植物眨眼间覆盖船头、伸长脖子噬咬的畸形巨嘴,把谷寻音一口吞下,可连鬼芽尸都能当零食吃的血兽,却随即发生了消化不良反应,从头颅到脖颈,都在数秒内急剧扭曲膨胀,随即内部像变形到极致的薄皮气球,火焰撑破脑袋、嘴唇和各个孔窍喷出,洒下漫天气化沸腾的血花。   “都被她吸收了。”小铃睁大灵光熠熠的双眼,能清晰看见这妖僧堪比风洞般吞食着“逐欲之手”的灵力,“和她的主子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血雾爆散中再度现身的谷寻音,仅凭单手按住船头撞角,竟硬生生止住船前进的势头。   “这是受陛下言灵庇护而燃烧的净光明圣火。你的风是吹不散的,更别说肮脏的血兽,想熄灭‘我’的火炬,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浑身冒起混沌灵气的浓烟,身体笼罩在一轮迷离压抑的暗色光晕中,一如以浑浊压抑的感情乱流为燃料所孕育出的炼狱魔人,光晕向后方喷射出漆黑的火柱,助她与钢铁逆戟鲸角力。   “圣白莲的火,在以你的存在为养分。”小铃高高跃下船头,拳如雷震,轰然下坠,“一旦灵力耗尽,就会沦为鬼芽,你宁愿做到这个地步,也要守护这朵魔花吗!”   “我最初也是‘薪火众’的一员,早有燃尽自身要助陛下超脱的觉悟!”   谷寻音伸出烈焰熊熊的双掌,与小铃有如彗星坠天的拳头迎头对撞,拳掌瞬间引起风雷交击般的数百道残影,浩荡咆哮的声波扭曲了虚空——两人身形在不同频率对抗混合的音爆中,皆发颤到模糊不清,小铃借反振之力再度高飞,撞进一群赤云般的翼形血兽中,激起一片血花飙射,最终被残余的血兽小心接回船上,而谷寻音则连翻着跟头,撞击在心力成形的空气墙上,勉强稳住身形,保持与船体平行飘飞。   仿佛漆黑的火犬狂吠着,乱发上扬、形同入魔的僧侣在呐喊。   “我受够你的声音了!千音铃——”   “我会以回音为箭矢,先除掉你们,再去击坠那只猖狂的凤凰!”   缠绕她扭动的火焰袈裟中,升起了怨鬼们密密麻麻挣扎的轮廓。   “回音灵术·空叹六根真言!”   从她周身分离出的火花,化为汹汹鬼火浮在空中,具现为喜怒哀乐各色表情的人头,每张脸额头上都铭刻着意义难明的梵文,环绕她嚎叫急转,如悬挂着燃烧头骨的巨型火轮附着在妖僧背后。   “——人迷七情,耽六欲,其中业力,尤为深重。”   “驱使蜃鬼也是圣白莲教你的吗!”小铃读出了梵文的意思,也明白了那些面目狰狞的头颅代表着什么。   作为顶尖的心力使,幽谷上人的言灵之力,无疑能将收集来的养分压榨殆尽。这莲花魔域中,尽是怨魂的残渣,而她将这残渣聚集于体内提炼,释放出灵魂的残响来狙击飞船。   谷寻音没再回话,只是握拳反手不断虚锤在火轮上,天空中却有钟声回响,恍如来自冥府的回音,一声更比一声苦重业深,每响起一声,就有一颗头颅受到召唤,脱离火轮向着“度厄”号杀去,它们盯上的猎物正是船上的两人。   众多鬼头蜂拥追逐着飞行闪避的船体,不断喷吐出侵蚀灵肉的毒火和黑光,或干脆一头撞击在船舷甲板上自爆,以灵魂为炸药的音波炸弹,绽放出散布七情六欲之毒烈的烟花,纵使有血兽和灵光防护,“度厄”号仍然在持续不断的狂轰滥炸中摇摇欲坠。   “要撑不住啦!”伊舟向左侧狂打舵盘,靠着分化出一头长满粗壮上肢的节肢血兽撑住,硬是把将要侧翻的船给扭正,“小铃,还不想办法,我会成为热风快递第一个被击坠的船长!”   “我在突围。”小铃轻扬长袖,保持一贯冷静,锁定前进之路上威胁最急迫的几颗头颅,她背后的“千音铃”迅速延伸出诸多纤长的荧光触须,似密集的电极管线探入少女表壳下,深入她精神体内核,直接汲取心力。   作为灵魂孵化出的龙芽武装,“千音铃”上结出的每一朵铃铛花,纷纷响应小铃的意志,如臂使指喷薄出璀璨的灵光射线,一瞬间在前方形成绵密壮丽的光网,狙击那些由欲念残响培育的阴毒蜃鬼,同时也似乌云中的雷光纵横切割,将雾海照彻得一片光耀刺眼。   气焰滔天的妖僧身影,也被光网眨眼切成千百碎块,但是这身影转瞬虚化,眼见敌人想要逃脱,小铃随即集中音波火力全覆盖——“千音铃”本体犹如水母游动的姿态,一圈灵光从万千翩跹的根须聚集成形,向震荡的铃铛头部扩散,最终形成蔓延高涨的声潮炮击,彻底吞没了谷寻音周边的空域,然而下一瞬,却情况骤转,音波灵光皆从沸腾的迷雾中,被折射反弹回来,不受控制的淹没了“度厄”号!   “糟糕,上当了。”   小铃急切中挥拳拦截,差点被反震的声浪掀飞,嘴角呕出鲜血。   “没用的,你仰仗的一切声波,无论以心念、言灵、物理的形式,都在回音壁前无所遁形。”   幽谷上人的身形再度出现在船正上空。   “还不承认吗?千音铃,我是你天生的克星!”   她再度高举右臂,手中握紧一串色彩变幻迷离的舍利佛珠。   “八苦炽盛!”   八颗巨大到遮天蔽日的蜃鬼头颅,或凶神恶煞,或满面悲苦,由佛珠内争相涌出,携带着尘世累积的庞大怨念,八道拖曳着地狱火焰的灵能虹光,飞坠向风浪中摇摆起伏的“逆戟鲸”。   “接下我的业力吧,陛下承受的,可是比这要重那由多的劫!”   (小麻雀太可爱了,调剂心情摸了一张,越是临摹神仙的画,越是能发现人类是有极限的,我不愿做人了,能省去吃喝拉撒、也不用上班,画画码字就好了!)   PS:因为参与防疫工作,哲学菌我从春节一直在加班,不好意思,太累了没心思静下来写,只能每天慢慢摸千把字,大概也摸了一万字左右,这几天慢慢修改发上来。 第二百零六章 升华之鲤(下)   八只鬼头,形同万千怨魂堆积构成的陨石,倾天而降。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取“人生八苦”之毒而孕育的八头“蜃鬼”,是谷寻音横行东亚十多年,在伏尸百万、哀鸿遍野的乱世中血祭出的最强使魔。诚如这位妖僧所言,是以包括她自身在内、所闻所睹众生无法超脱的业饲养的苦果。每一只都是由被收纳到那串佛珠中的怨魂们,彼此吞食融合后提炼到诡异强度的“心灵蛊虫”,堪称是能污染灵魂的脏弹,其种种恐怖之处,连小铃也不愿冒受侵蚀的风险,和它们硬碰硬展开精神交锋。   “多么可耻啊,这就是被你度过的生灵吗?”   直面船毁人亡的生死压力,小铃果断转攻为守,指挥“千音铃”释放出重重透明涟漪状的心力声呐圈,深入因“魔莲”侵蚀现实程度的变化,而不断涨落的迷雾之海中。   “千音铃·谛听!”   音波立刻扩散撞击到虚空中不知形态的墙体,然后加速反射被“千音铃”的触须回收。小铃感应到以船体为中心方圆两公里左右的空域,正迅速被高耸的厚重灵力墙包围,仿佛虚空中正在飞速升起一座无形无色的山谷,如沉渊底,不见天盖,所有声音撞在这座山谷上,就会被阻拦反射。她以心力之风升起的船,本质也是靠内心的声音来驱动,一旦在这绵延虚空的高墙上碰壁,毫无疑问心力也会被打成回音反噬,导致船体回归凡铁,像玩具一样从万米高空上散架坠落。   小铃把借心力谛听到的情况,及时通过共鸣的铃铛传达给伊舟,指引着她在蜃鬼追杀和不断拥挤围堵过来的回音空谷中,寻找那一线生机。   哪怕伊舟船长把驱逐舰开出了先锋艇的灵活度,在“八苦”蜃鬼的追杀中,展开了翩若惊鸿的飞行表演,船体却不堪负重,早已碎裂的甲板、装甲,承受不住压力骤然撕裂、脱落,就像逆戟鲸血肉一块块飞速剥离,显露出嶙峋的骨架。小铃强忍住心象与船融合产生的创伤,七窍惨烈的渗出血痕,灵魂共振的疼痛和恍惚,开始影响到思维的清醒状态。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少女思考着保险的破局方法,她可不想再被诱导进妖僧的陷阱。名为“回音壁”的灵能,的确是“千音铃”的天敌,“回音”的实质,是这位狂僧内心屹立不倒的幽深空谷,所铸就的心之壁,到底该如何以声音打破这堵高不可攀的铁幕?   小铃咬牙回首望向伊舟,恋人正伏在舵盘上,艰难把控住船前进的方向,哪怕她脸色蜡白如白玫瑰枯萎,又好似历经风沙打磨的石雕,却仍然坚守在风浪中,可小铃知道,这现象对血族而言非常危险,纵使之前补充了再多血食,连续苦战至现在,伊舟无疑也处于严重的失血状态。   【不,不对,我不该畏缩。】少女再度仰视向头顶,犹如坐禅入定的妖僧。   【伊舟,相信我吗?】   铃铛传递给她的心声,让船长微微一怔,流溢血丝的乱发,随即拂过她温柔的笑容。   【还用说吗?我当邮差最大的幸福,就是能跨越万里长空,把这颗心送给你。】   “向她撞过去吧。”小铃心扉中被这笑容填满了勇气,少女再次伫立船头,“千音铃”的光质触须在她和伊舟间紧绕纠结,化作一根牢固的绳子,将两人完全连结起来,而更多触须则向船体内蔓延扎根,像把船体的架构当成一座巨大的花盆,少女仿佛化身挂在船首的护航女神像,正要擎起长枪,向敌人冲锋。   “把船融入心象,船毁了,你也难逃重创!”敌人立刻明白了她的决策,愤怒打破了入定的沉默,“千音铃!你是在自取灭亡!”   随着船愈发逼近那朵庞然白莲的底座,蔓延高空的“逐欲之手”,也发生了惊悚骇人的异变,它们纷纷从犹如巨蟒的莲花根茎上脱落,纠缠成一片片畸形的“花瓣”,每片花瓣都像是用白膜包裹住的面目可憎的怨魂,遍布空中密密飘荡,似慢实快地向船体撒落。   伊舟体内分裂出的血兽,纷纷攀附住船体外壳,溶解为血泥状开始了聚集融合,如果说“千音铃”的光之根须在心象层面增强船体非凡的力量,那她的血兽则是在替代装甲保护和加固船身的物质构造,最后船舷两侧伸出数双翼展近三、四十米的巨大翅膀猛烈扇动,幽灵船从钢铁逆戟鲸的残骸,转化成一只从梦魇中冲出的异形红蜻蜓。蜻蜓抬升头部,带着来自地狱的尖啸,向着头顶的莲花空海如闪电曲折攀升。   八头蜃鬼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随着妖僧默念言灵的身影逐渐拉近,小铃感应到两侧回音墙的间距不断压缩,像要把船体夹死在狭窄海峡的惊涛骇浪间——血蜻蜓仿佛闯入发动机关的无形迷宫,而八只蜃鬼飞行到这迷宫里,受到回音墙的围困干扰,顿时变成混乱的无头苍蝇,被伊舟抛到后面,甚至发生了彼此啃噬撕斗、自相残杀的恐怖现象。   “它们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吧。”小铃冷然呵斥对手,“要操控这堵回音墙,你连动都不能动,哪还有能耐制住这八只怪物。”   她赌对了,恐怕谷寻音很少和人争斗到这地步,以至无法完全同时掌控两种能力,让她能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在蜃鬼们受困回音壁后,凭本能发动猛攻的它们,很快被回音墙反射回的攻击逼得自爆,以致这堵无形之墙发生剧烈震荡。   小铃抓住了这难得的良机,从甲板匍匐来的血兽装甲,温柔的覆盖住她下半身和双手,把她牢牢固定在船头,少女霎时垂首闭上眼眸,像失去提线的精致木偶,陷入了沉眠中。   而近乎同时,“千音铃”却发生了瑰丽离奇的变化,万千铃铛花清脆的摇动中,一本巨大的光质书籍在“千音铃”上方成形,犹如花朵般盛放翻动的书页,漂浮着、散发着纯净的白炽光芒,在飘起象征着一段段人生的文字和画面的书页夹缝中,少女的灵体升腾而出。   “心力化身,你竟然把灵魂全部寄托在化身上!”谷寻音手中佛珠纷纷炸裂,入魔已深的她,早已难守住内心的火毒,以致目眦欲裂,“千音铃,我要把你炼成蜃鬼,关在佛珠里体验无量劫的折磨!”   【这是世上最牢不可摧的心灵装甲。】承载少女灵魂的化身,缓缓捏紧拳头,【也是我最强有力的声音。】   “你以为这样就能抵御业力的侵害吗?”妖僧黑沉无光的双瞳,仅仅一瞬,被高洁的身影所照亮,这一刻她忽然再次愿意和对手进行精神上的对话。   【千音铃,听听吧。就算自己不发出声音,也有这么多外来的杂音,在世上侵蚀着你的灵魂。】   “逐欲之手”形成的花雨,在化身魔性飞天的她心力牵引下,燃烧起苍白之灵焰,汇聚如千重大雪崩压落。   【在我还是孤立无援的聋哑儿时,无法听到声音,无法讲述话语,却能听到人心之恶,内心呐喊地狱之声。】   【我没法爬出这沉默的深渊,只是空谷中的行者,被燃烧的烟雾所包围,脚下注定积满薪火的灰烬。】   【就在这时,我醒悟了,既然凡人无法超脱,那就化为烟火吧,超人的升华,必须要凭焚烧薪柴才能得到!】   【人类为此引火烧身,到那时,你能对薪柴的苦痛感同身受吗?”】   “我感受过。”   面对回音空谷间活生生的地狱,小铃毫不动摇,她并非没有惨痛的过去,“白泽之变”的沦丧,被联邦镇压的回忆,诸多火海中埋葬的尸骨,至今仍血淋淋的掩埋在内心。   【我们都感受过。】   【我自认能包容大多数的心,然而你我彼此的冲突之深,却非包容所能调节。】   【所以我与你是第一次见面,就要拼得你死我活。】   【如果你背后那座圣白莲的偶像,认为超人是正确而无可辩驳的道理。】   【那我就告诉你,如此空空如也的泥偶,会被谁打碎。】   少女能听到远方雷云中蓄势待发的声音。这场战斗已经持续很久了,或许是因为潜龙方舟的启动,因为“龙”的苏醒,因为“魔莲”的绽放,因为千万人的意志碰撞如云雨蒸腾,在大绿海上空,有一座灵魂的虹炉逐渐成型,在那其中,激荡着足以鼓舞她的强音,让她的灵魂燃烧得愈发光明炽盛。   【我见过的世界,走过的道路,飞跃过的高山和海洋,为我的书中增添了回响至今的记录,这‘千音铃’中不仅仅有我的声音,还有全部大绿海子民延续百年的声音,废舰城的声音!】   【人们不需要强者心有余裕的赏赐,不需要神佛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们中偶尔有一个拼尽全力爬到群山上的人,见到下面沉沦的哀鸿,希望树起一支火炬吸引其他人到来,共同建立起一座光辉的城市。然后更多的人会从这座城市出发,把火种带到更多地方!】   【这就是我们重复至今的历史。】   少女随着心中跳动的愿望,让最强有力的心声脱口而出。   “我会凭借这双拳守护它。”   “驱动双拳之力的就是心,是我的道!”   饱含灵魂的一击,从挥出一刻起就期盼着胜利的铃响。   音浪中咆哮激昂的烈怒,指引着向天逆流的虹光!   那冲破了欲念的雪崩、浩瀚合流的光明之风,就像打碎了天窗上的玻璃,眨眼间喷薄到白莲的花座上。   而被这光明之风冲击的心象——谷寻音作为心力使所孵化的“泡影海”,能吸收反射世间任何声音的“回音空谷”,被打破了,起初只是一丝龟裂,很快破碎成巨大的漏洞,继而如同腐朽的长城整个坍塌。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声音!”妖僧的身影被众生心声升华的虹光所淹没,这次她逃不掉了。   【这是我心象之书的力量。】小铃的声音打破了心之壁,回响在僧侣心中,【你回避众生的声音,实际是在恐惧人心。杜绝一切外界杂音的后果,留下的只是空谷中孤独的一人。】   【而“千音铃”却是我用心倾听人世,倾听泥土中的生机,才结出这许多花,无数人把他们的心声托付给我,岂是你一个人能阻挡。】   “不,我才不是一个人,我还有——陛下!”   横亘在巨大白莲与幽灵船之间——通往某人心念深渊的空谷,终于被回荡不息的心声给撑爆了,就像有人敲响了响彻苍穹的钟声,呼应着这钟声,船在起伏的浪潮中飞跃而过,如一尾跃出云海的鲤鱼,再没什么能阻止小铃奔赴升华的战场。 第二百零七章 宿业之蛇   雾海沸涌,上接云墙,鲜血之舟,如赤红灵鲤飞跃龙门,冲出雷电震耀的积雨云之上。   正向更高空缓缓上升的巨型魔莲,掀起重重激荡散溢的云环,横亘幽灵船前方,花瓣舒展翕张,在天空中掀起浩瀚的心象波涛。一如水上风荷边,悬停有一只渺小的红蜻蜓,寻觅着落脚之处。   “该怎么把船开进去?”   斗气血铠护身的伊舟眯住眼,透过指缝仰望向恋人漂浮在船头的发光灵体,好半天才适应那耀眼的金芒。   “看见花的根茎了吗?”   小铃化身已从书页中完全爬出,她指向白莲花萼座下,那矗立天空、扎根云海,更向下深陷迷雾间的苍白光柱。光柱连通着长出众多“逐欲之手”根须的孔洞,正不断吸收死魂灵气,输送着供“魔莲”生长盛放的养分,犹如一条盘踞莲花下,探出头来张口贪食的大蟒,也是“魔莲”内部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主动被吞进去?”伊舟唇角咧开凛冽的笑意,她轻舔獠牙根,难以抑制发痒的兴奋感,“富有挑战性的航线呢。”   吸血鬼船长双手裂解为粗壮虬结的分叉状血管,仿佛风化的深红老树根,侵蚀缠绕在舵盘桩上,她驱动着已化为巢穴的座驾,调转船头朝“逐欲之手”编成的大瀑布进发。   “坐好,这躺航班将送你跨越地狱!”   伴随幽灵船的全力加速,血翼招展划过云气,与天穹中在驱驰雷电战车的无形精灵们共舞,船上破笼放出的血兽,从一线辟空拉长的航迹云,扩散排布成密如乌云的蝗群,与蔓延来的龙芽根须当面绞杀成一团。在娉婷摇曳的光明火莲前,殷红的血滴斑驳渗开,染红了悲壮云海的白色画布。   这是伊舟榨尽鲜血的燃烧,吸血鬼船长的身躯随着分裂的血兽数目越来越多而不断缩水,最后吃力攀附在舵盘上的,只是一个被残破军大衣给裹着的小号娃娃。   “亏本的大甩卖啊,放掉的血量,这三年都补不回来了。”变成六、七岁女童形态的伊舟,连眼镜架都大得快掉下来,歪歪斜斜挂在鼻梁上。   这一幕让感动的颤音涤荡过小铃心扉,恋人的心声透过一双铃铛间的共鸣,不断传达给她力量,绝不能辜负伊舟的牺牲。   心象之书在手中飞速翻阅,少女的心力化身,几乎与千音铃本体融合,下身就像融入透明飘动的水母裙裾中,铃铛生长着似吊兰藤蔓垂落的光之触须,将整艘船体彻底包裹覆盖,编织出炽白的光之壁垒,不断蒸发净化掉穿过血兽栅栏的“逐欲之手”,护送着“红鲤”在这连接莲花心海的根茎中上升,她们潜入现实与幽冥的狭缝,只有被吸入残魂们燃尽的微光,照耀着四面幽深不见底的洞窟,小铃清楚自己在深入某片孕育大恐怖的精神渊海。   人本性像是趋光的蛾子,蜕变于黑暗却渴求远离黑暗,而她终逃不脱心力使的宿命,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化身火炬,踏入世上最可怕的深渊,只因少女的信念只允许她背水一战。   她开始察觉这朵“龙芽魔莲”的本质了,如果说她另一位学生明子身上被“播种”的龙芽寄体,只是改造宿主肉体适合共生的寄生虫,那逼迫苏芽作为容器“发芽”的“伪魂之卵”,则是更彻底影响人存在本质的精神魔物,相比作为原型的“蜃鬼”进化得更为可怕。   与寻常的“蜃鬼”不同,此乃抢夺他人心灵为苗床而降生的寄生虫,堪称是拥有自主意识的“灵魂凝聚体”,除继承了宿主的全部存在,还混合了源于某伟大存在的“异物”后新生的灵魂。   航行在扭曲的光与暗深渊中,就像被吸纳入海洋馆的隧道,船外游动的全是灵魂的怪鱼,向她展览着人性深海,能够孕育出何等奇形怪状的诡谲。这究竟要多么深重的心力啊。一想到这丑陋而可怕的业根,是从自己学生内心中孵化出来,她就产生必须要亲手做出了结的使命感。   “喂,好像有一位没买船票的客人呢。”   小伊舟提醒道。   船舷右侧外壁,谷寻音正像章鱼牢牢扒住铁墙,在血兽飞窜侵袭中攀爬,妖僧转瞬烧烂、斩碎众多血兽,摆脱纠缠,一跃落上甲板。   先前化身幽鬼的她,已回归血肉之态,遭受小铃“心武之拳”重创,在大风大浪中摔打得狼狈不堪的僧侣,原本缠绕周身的咒纹绷带大多断裂失散,剩下的也凌乱挂在身上。她脸庞、身躯上皆遍布着蛛网状的漆黑裂痕,整个人宛如被砸碎、强行拼贴起来的泥偶。   “还没死?”伊舟斜眼睥睨身后一脸誓不罢休的敌人,小脸蛋皱成一团充满厌恶,“所以我才讨厌心力使,比我们吸血鬼还难斩尽杀绝,这种心念不灭就纠缠不休的怪物,快来个神父给我净化掉啊。”   甲板上化作菌毯的血兽装甲,在她驱使下不断活化,试图捕食妖僧,却纷纷撞碎在无形壁垒上爆裂溃散。   “别出手,伊舟。”小铃的心力化身,闪烁护在伊舟身前,抬起光影曳动的水母触须,“现在的她,更强了。”   “你刚才是在度化我吗?”谷寻音忽然发问,口吻透着无悲无喜的淡漠感。   “听见了吗?我轰进你体内的声音,那些被时代逼上绝路的人,真正渴求的是什么。”千音铃触须上挂的千百朵铃铛花,在空气中激起细密的光之涟漪。   “是啊。”谷寻音略微流露出着迷神色,倾听着娉婷相辉的铃铛花丛摇曳出的声光。   “多么美好的声音,如果我那时曾听见——”谷寻音顿住话语,坚定地踏出一步,炽热的纯白焰光透出周身裂痕,驱散了她体内空谷中深沉的黑暗。   “我的业力也仿佛被驱散了。”   小铃那拳无疑轰碎了她外放的心之壁,但同时也仿佛一记当头棒喝,把她的入魔状态给打破。   “本居小铃,我会靠自己打倒你。让陛下见证我的升华。”   “我还给你安排了一位对手,她也要醒了。”小铃也赞同道,“做个了结吧。”   谷寻音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   在她背后崩裂的舰岛前,一座哪怕甲板解体,也依然牢牢扎在船上的溶血珊瑚礁,轰然爆炸。   炮弹般飞溅的血晶破片中,一道血肉模糊的残影纵身扑出,被爆炸扯裂外皮、深可见骨的人体,却因为非人类的愈合力,迅速变化成畸形的杀戮之躯。   面对从噩梦中觉醒的嗜血怪物,谷寻音瞬间挥起双掌,声势如雷,击打出排山倒海的灵火浪墙,连环掌击轰碎了溅射来的尖锐破片碎块,炸开了血影胸口的血肉,然而在破裂的胸腔下,却有多重构造的坚固金属骨板,深深嵌在硬化血肉里,保护着强烈鼓动的半机械心脏。   “什么!”谷寻音刹那感到不妙。   小兔姬狞笑着,唇角冒出锋利参差的龅牙,挥砍来的畸形骨爪上,指尖全闪烁着利刃的寒芒。   谷寻音捆绑绷带的双臂,激活起回旋震荡的雷火灵气,她并掌如刀,瞬间化作两道无坚不摧的雷霆,劈断了猎头兔袭来的一双胳膊。   然而两只兔耳朵变形成的长鞭利刃,却随即交叉劈刺过来,僧侣只来得及扭头闪避,左耳边锋擦过她脸颊,划过深深的血痕,右耳尖刁钻插入僧侣的眼眶中,飙射出猩红血花,耳朵口器霎时分裂出线虫形状的细密触须,穿过大脑和喉道,顺着血管在四肢百骸内蔓延。   “血瀑葬·珊瑚花!”   猎头兔酣畅淋漓地发出一声咆哮。   仿佛一串迷你炸弹在身体内部爆开,随着被侵蚀的血管膨胀成肿瘤炸裂,连续不断的血爆,催生出一支支妖艳生长的血珊瑚之花,撕裂谷寻音的躯壳蜂拥而出。   这招能从活体内部,以超高压把血肉喷射得一干二净,就像体表有鲜血凝固成的珊瑚树绽放,这些注入猎头兔灵能的“血珊瑚”,假如触碰到周围其他活着的生命,还能不断传播侵蚀,引发连环殉爆,像珊瑚礁是靠珊瑚虫的尸体越积越多般,高效杀戮能接触到的所有生命,最后战场上只剩下由残骸皮肉融合成一团的尸山血海,是死亡兔子在敌人中散播恐惧的成名杀招之一,因太过残忍和必须消耗过多的龙芽精华,她很少使用。   然而面对邪教妖僧已无需顾忌,被血爆凌虐得体无完肤的谷寻音,躯壳就像被猛兽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体表覆盖着一层血肉凝固的粗糙晶簇,左眼彻底变成了贯穿另一侧颅骨的血窟窿,她猛飞出去撞上舰岛残骸,不知痛楚地爬起来。   “你是怎么爬出陛下的深渊的……那可是坠入无间地狱的噩梦。”   小兔姬偷袭成功后并未穷追猛打,她能感知到自己注入敌人体内的龙芽组织,已被抹灭失去联系。   没回答敌人的困惑,猎头兔开始调整作战状态,两肩烧焦的断口处,飞速冒出密集纠结的血流肉芽,浇灭了沾着伤口的余火,再度塑形成两只狰狞巨爪。   一道道银灰色的复杂链条,自她的金属骨板中伸展,由雾状固化构建成形,带着尖刺和铆钉刺入皮肉,连接为环状构造体,怪物哪处血肉快要失控变形到极致,由纳米机械组成的链条就自动追踪出现在那处,同时输入强烈脉冲信号,辅助她对龙芽组织进行拘束,最后连两只可怕的大耳朵都套上了精致的带刺镣铐。   她扭动着右耳到嘴边,耳朵尖挂着一只碎裂的眼珠子。死亡兔子周身腥红灼热的斗气澎湃,像刚从冥府滚烫的血河中爬出来,带着嗜血生物特有的残忍微笑。   “十五年前,当我被从地狱抬下来时,一度失去心脏,从大脑到脊椎,全部龙芽组织处于失控状态,每个细胞都在吞食我这条烂命。”   “可我挺过来了,Boss亲手动手术植入的纳米机械,让我身体不至崩溃。”   “而为应付圣白莲给我心灵留下的后遗症,她还给我加装了保险——当我疯病发作时,纳米芯片会启动自我防护措施,也就是按下肉体自毁程序的开关,生物电流将刺激体内埋的炸弹,烧毁我全身,反正我是怪物,很难死干净,接下来,就会从重塑血肉的折磨中痛醒。”   “这又如何?”谷寻音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堕入修罗道的行尸走肉,永世不得超生。”   “是啊,不得好死。”右耳一甩,把眼珠子抛入口中,像品尝完美味的浆果,小兔姬又放肆舔着耳尖沾上的脑浆。   “就跟你一样。”   她面前僧侣破烂不堪的皮囊,几乎被血爆术掏空了血液、内脏,十多年来在东南呼风唤雨的白莲圣使,已不过是被执念支撑的鬼芽空壳。   “我见证过难以尽数的暴行,也犯下过无法偿还的血罪,但就算是我,也有底线的。”   小兔姬双眼中,一一划过童年收容所的伙伴们死于非命的身影;风铃苑一夜失去家园的惶惶面孔;行军途中偶尔停留的小镇上,那个曾向颓丧的她献上花环敬礼的女孩,残缺不全躺在她怀里,抹去了生命的青春灿烂。   “你们害死的小羊羔太多了。今天,我要替他们讨回公道。”   这些让她痛彻心扉的幻影,最终变作修女摘下防毒面具、回头微笑的模样,在越过大船随风流散的记忆沙尘中定格。   “血债血偿。”猎头兔以自己憎恶的血脉起誓道,“此乃圣魔一族信奉的道理,虽然我只是个叛逆的杂种,但也深以为然。”   她手习惯性往军裤兜里掏,酒壶竟然还在,饮尽壶中最后的残酒,她张口喷吐出一口燃血而生的火烟。   “哈哈,拉莫斯那家伙,竟然让我喝汽油伏特加。”   “够劲!”   喝完壮行酒,战士将伴她辗转过无数战场的便携酒壶,甩手掷出船外,抛落高空下,转头向小铃问。   “喂,虽然只有一点点,你读到了我的过去吧。”。   小铃的心力化身轻轻点头:“希望我的铃声,能给将军一点小小的帮助。”   小兔姬猛然拭去嘴边混着酒液淌下的血沫:“开始吧。”   “将军。”小铃以千音铃之声波,下了激励的言灵,“此即正义之战,你会把我们引向胜利吗?”   死亡兔子抬起新生的双臂,交叉铸形成刃,一如钢铁兄弟会标志上成对的利剑。   “我早就不相信正义必胜了,世上也从没什么英雄主义,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有战斗到底的信仰。”   “就像勇士无法拒绝瓦尔哈拉的召唤,我会去享受战斗的价值。最重要的,我要把敌人也拉进地狱!”   “这钢铁之躯,包容着一丁点可怜的灵魂,我拿它当无坚不摧的炮膛!”   “悲哉悲哉。”谷寻音合十念佛号,战士的决心溢出的气魄,撞击在她内心山谷上,激起了火花绚烂的回音,“你落入陛下掌中,却还不愿放下业力的源头吗?”   “接招吧,我会用铁血的风暴,轰碎你那空虚的神像!   猎头兔高举双剑,一击斩碎了谷寻音立身的甲板。   “愚昧,我已非单纯的血肉之躯。”   随着撞击在空谷上的心音折射,谷寻音霎时生成了数十道分身,只是派出一道分身举掌迎击,便截住了小兔姬凶猛扫荡的双剑,锋不可当的钢骨刃,劈砍在谷寻音的手掌上,却触碰到无形的“心之壁”滑开。   “千音铃,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了。”   众多谷寻音散布甲板,同步道。   “为什么?没有幻影的迹象?”在小铃的音波感知中,每个分身都是实体!   她随即明白过来。   “人格分裂?你把分裂的人格全做成了心力化身!”   “不错!但每个人格都保持着相同的自我,我将这自我折射成实体的回音。”   “我的本质是空谷, 所有人都不过是回音,迷失空谷中,你能奈何得了我吗?”   谷寻音一手指天,一手向地,效法她心目中的超人,带着直入地狱的觉悟道。   “不管愿不愿意,陛下将三重试炼赐予你们。”   “又发什么疯!”小兔姬在分身围困中陷入苦战,不甘嚷道,“千音铃,快把这家伙的壳打碎!”   “早就开始了,第一重试炼。”数十个谷寻音激发的言灵咒力,呈波浪状连接成形,把甲板上的众人,拽入回音形成的峰谷。   “我们都是不甘心在浊世尘泥中闷死的鲤鱼,越过龙门即为升华!”   “而第二重试炼——”僧侣们缺失的左眼眶,涌出一道道光明火浪,汇成大蛇盘绕住整座船体,昂首吐信。   “这宿业的蛇,盘踞我内心的深渊中,若莲花根植渊底,自淤泥汲取养分的业根,化为尘世巨蟒。”   PS:试着学板子画了下,还是太菜了。 第二百零八章 超越之鹰   蚕食着根茎空洞内吸收的众生魂力,而不断生长的大蛇,盘绞挤压着幽灵船,蛇身上滴落的业火,流淌在血兽装甲上,蒸发起浓烈瘴气——宝相庄严华美如佛雕的蛇头,迫近小铃的心力化身前,犹如戴着幽魂似的人面,业火笼罩的蛇头上,依稀浮现出谷寻音平静无波的脸。   这是妖僧终于能控制住自己背负的业力,效仿“龙芽魔莲”植入大绿海的业根,由心力混合锻造的战斗用灵体,与小铃此刻覆盖船体的“千音铃”一样,都是注入灵魂精华而孕育的顶级心力化身。   “超载啦!”小伊舟向恋人宣告,变成女童的她连声音也透出种故作凶狠的稚嫩,“可除非船毁,我都会把它开下去,小铃,天空邮差的信誉就交给你守护了!”   “千音铃”植入船内构造的触须,纷纷扬鞭挥动,编织成音波狂舞的虹光巨网,束缚住业火化形的大蛇,展开守护船体的缠斗。   【我听过一则寓言,据闻白莲教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小铃边驱使“千音铃”抗衡火蛇,边加入小兔姬与众多回音分身的混战中。那双心力光耀万丈的拳头,在妖僧分身间来回击打,掀起雷音连绵的浪潮,每一拳一脚都喷射出极具穿透力的音波,在分身弱化的“心之壁”上振动,像靠拳头运作的打印机,印出无数神秘字体状的裂痕,直至“心之壁”承受不住拳力被彻底轰碎。同时伴随小铃翩若惊鸿的拳舞,光之触须随风摆动的“铃铛花”,撒下绚烂星尘织成的彩练,在无形的回音峰谷间不断反射,寻找着真正本体的破绽。   【传说圣白莲曾和鲤鱼、蛇和鹰共同求生过,她开悟了这三只动物的生存之道,度化了为宿命所苦的它们后,就此开辟白莲教义。关于这则寓言的解释未有定论,而今看来,三种动物,分别对应生命、心力、根源三大龙芽之力。】   她见谷寻音没出声反驳,继续以心声试探道:【如果我没猜错,三种动物都象征着圣白莲的自我,二次觉醒的她,将这三种力量融合为一。】   “不错!超人的日照已在世间升起。”谷寻音所有回音化身齐声共鸣道,“我们在旷日持久的斗争中,见证了陛下经历的命运,白莲盛放,唯心灵故。升华之鲤,宿业之蛇,这场祭仪,即是我从陛下掌中开辟的超人之路!”   “为了从龙芽打造的囚笼中帮我们超脱,她将自己承受的所有因果,化作试炼。而我承认你们有一同接受试炼的资格。”   “真可笑啊。”配合小铃接连粉碎“心之壁”的双拳,全身上下都化为杀人凶器的小兔姬,也以种种敏捷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攻击,不断斩落分身,可就像试图捕捉捉摸不透的回音一样,每斩掉一只分身,随后四散的灰烬烟尘中,就有新的谷寻音分化出来,似乎她正面对一座茫茫的空谷,越拼命回应,越漫天都是回音,但她仍然笑出声来,那笑声中激荡的魄力,化作一柄利剑刺向笼罩船体的火雾。   “不管神、恶魔,使命、诅咒,还是有其它什么鬼东西,决定这就是我的人生,那我会享受它给我带来的一切。痛快吧,就像喝酒一样,好喝还是难入喉,那都是我自己决定要喝的!”   “这酒不是圣白莲给我,也不是青龙逼我喝的,是我自愿!   “都无所谓了。”大蛇张开业火喷洒的巨口,悲悯长叹道,“以试炼为祭仪,必有新的白莲圣子诞生。和我放手一战,对抗龙芽的审判吧!”   “试炼?”小铃绝不认同道,“圣白莲让信徒接受龙芽,为自己的欲望而战,许下人间乐土的谎言,白莲朝夕间的绽放,却要累累白骨去供养,所谓普度众生,就这么自私?”   “善者有善者的罪业,恶人有恶人的劫罚,净罪是净世间之罪,烧尽一切,方得光明!”   蛇口猛落,死死咬在“千音铃”的光盾上,霎时如炼钢炉倾倒,弥散开一片火花烟流。   “千音铃·破音!”   业火大蛇与“千音铃”的拼死对抗中,两种心灵之音的尖啸振波横扫甲板,数十道分身的“心之壁”也像在火烤中变脆弱的贝壳,多亏有小铃的铃铛保护,无力自保的小伊舟才幸免于难。   “猎头兔形态,最高出力!”   哪怕耳膜被音波穿裂一时变成聋子,小兔姬也把握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固定在金属肋骨板内,猛烈鼓动的半机械心脏,以足以把普通内燃机撑爆的高压,将血液泵入猎头兔全身上下,那驱使怪物本能的血液,竟在血管内脏里以超音速奔流,让周身毛孔涌出沸腾灼热的蒸汽。   深埋扣入筋肉骨骼内,由纳米机械装置延伸出的环形链条,逐次断裂解除了对躁动血肉的拘束。出力限制随链条的扭转解锁不断攀升,猎头兔强韧膨胀的肢体肌肉,随血管的剧烈运动在飞速溶解,再度塑形成她急需的结构。彻底出力状态的她,演化出不顾身体负担、高度异化的猎杀姿态,以月球生物基因科技所编辑出的超级嗜血猛兽,终于被放开锁链。   “头好痛,但你们吵得更痛啊!”她异化成狰狞兔足的下肢,踩碎甲板腾空而起,借助爆发到极限的巨力和回音壁的反弹,将行动增幅到数倍于音速,肢体利刃如龙卷切割旋转,在数十个分身间眨眼扫荡劈砍出上千刀。厚厚的血肉铠甲,都因用力过猛的高压而脱落,在灵能辐射下病变的龙芽细胞,不断分裂又死去,只为支撑她奋不顾身的一刀。   当她眼中所有分身都被消灭,新分身尚未成形时,业火的蛇头也被“千音铃”给击退。   “龙芽赋予凡人力量,来垂死挣扎。”蛇头上谷寻音的脸孔,眼露怜悯地释放出回音波,追着甲板上在对分身斩尽杀绝的兔子轰炸,“可看看你,即使以这姿态撑过了审判,也没有未来,无法通过试炼,就去和这业根中的残渣做伴吧。”   “绝不!”小兔姬疾奔中边利落地甩动钢骨之刃,砍碎一个又一个还在重构中的分身,在回音掀起的烟尘火云间穿梭无影,“谁要为这试炼付出性命!我誓死追随的人,还没把胜利带给我!”   “真可惜。”火蛇昂首在口中蓄积火焰,“就在这业火之潮中溺死吧,然后吾等圣子众,将会在圣王薪火的庇护下,重建起超人的乐土!”   “让我来告诉你。”小兔姬高高跃起,剑斩蛇头,打断了蓄力的喷火,却被猛撞回甲板上,她把四足刃尖刺入钢板,摩擦出乱溅的耀眼火花,“我见到圣白莲会做什么!我会把这血喷得她劈头盖脸!”   “忤逆圣王的罪,下地狱吧!”蛇首上的人脸勃然变色。   怒目而视的大蛇,猛甩着分裂出根须的尾巴,加快从孔洞中吸收业力,回音分身们新生的速度也骤然加快,在怒火驱使下把小兔姬团团围困。   “该下地狱的是你啊!”   追觅死亡的猎手,与吞食幽魂的使者,在满溢血臭味和杀气的地狱中展开修罗鏖杀。   “这人世哪有什么狗屁业力!”   战士的狂野,与舞者的优美,融合成强烈迷人的风格,猎头兔的利刃圆舞,在甲板上种出朵朵一闪而逝的血花,她从没在死神的舞会上退场过,也因此精通夺人性命的舞姿,来从头到尾吸引舞会的聚光灯。   “挑起乱世的元凶,是整个人类社会根基运转的弊端和需要,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重塑它!”   “对。”金光大盛的“千音铃”水母,也继续生出更多发光触须,与大蛇角力,“从来就没有能拯救人世的圣王,只有在抗争中成为英雄的人民,才能走到最后!”   钢骨利刃与回音刀的激烈舞斗,切断了残存的炮塔,把血兽装甲蹂躏成一滩烂泥,蝶形天线一份两半砸落,舰岛最后苦苦支撑的残骸,也轰然倒塌,被余波完全夷平、残破不堪的甲板上,只剩下战士们单薄的身影,奔赴死路尽头的搏杀。   “喂,还没把蛇干掉吗!我要撑不住了!”小伊舟紧趴舵盘上,快要控制不住摇晃的船体了,“别让我白白流血啊!”   “我找到了。”小铃凝视着发怒的大蛇,处变不惊,“多亏将军激怒了她。”   “千音铃,你不是说寄托着千万人的声音吗?再来试试啊!”火烟烈烈的蛇首上,谷寻音的脸孔愈发清晰可见,“我的回音从幽谷中漫出来了,我内心已不再是空无一物,你无法淹没我!”   “你找到什么了。”小兔姬杀出回音分身的包围圈,与小铃的光体背靠背,猎头兔由钢铁与血肉混合构成的身躯,已经在大块、大块崩溃。   【将军,相信我。】小铃在她背后回头道,【既然是根,那弱点在尾巴,切断她的心力来源吧!】   “很好,赌上最后一击。”   持刀锁定尾巴,猎头兔毫无迟疑。在这场战斗中,她已与小铃配合无间,早当作能托付背后的战友。   “我会为你开路。”   面对她冲锋飞跃的背影,小铃举起了拳头。   心武之拳激荡的光波,如船头斩浪分开虚空之海,击落在猎头兔的后背上。   光明之音的力量,涌入了女战士身躯内。   奇妙的是,就像足下生风、背后长出翅膀般轻盈,她摆脱了沉重世界的压制。   仿佛回到儿时,和玩伴们置身花草盛开的春夏天空下,头痛消失了,抛开所有的顾忌放纵自我向山坡下奔跑。   低下头,她亲眼见到了自己渗血的身体,少女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这一刹那超脱了疲惫、痛苦到极限的肉体束缚,得到了治愈。   在这通往深渊的隧道中,活人与幽魂的界限已不再严格,而小铃这一拳,把小兔姬的灵魂从躯壳中打出来,同时将自身心力传导过去,点燃了她灵魂的火炬。   “我听见你的心声了。”谷寻音猛甩蛇尾,尾尖划过的空间响起如磐大钟的振荡,回音的山谷压过来了,向小兔姬迎面砸落!   “十多年来,兄弟会充当联邦的走狗,和我们斗来斗去,来吧,听谁的声音更强!”   “让这场僵持的试炼完成!”   面对如山压顶的灾难,小兔姬却沉浸入前所未有的体验,她听到了许多细微早以为遗忘的声音,这些声音曾在她人生的某个时刻,重重烙印在记忆之书的角落,多年来在她灵魂中回响。   在“千音铃”的辉光振奋下,她曾愤懑、厌恶、疑惑过,最终却在内心坚信的声音,在灵魂之手中汇聚为闪耀的锋芒。   “让敌人哀嚎的是战士,守护家园的是战士,让世界在烈火潮汐中履行变革的,也是战士。”   她所见过、结识过、葬送过的无数战斗到底的人们,在这回响中高歌呐喊。   “真正的战士是什么?”   “去消灭战争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愿与自己的存在意义去斗争。”   “战争无法消灭,就由我们的意志来仲裁,钢的利剑将斩断腐朽的时代,齿轮将维系社会的平衡,而寄托自由的羽翼,将引领我们飞向未来。”   “为了不让一代代人流干鲜血。战争需要的牺牲品,守护战果需要的牺牲品,就让我们来当!”   “没谁比我们更配得上这名誉——”   “和荣耀!”   终究不是无用的问答,在这一刻化作觉悟。   这铁与血混杂的躯壳中,燃烧着是让她温暖的热血。   “我是战士!”   士兵愤怒的呐喊着!这信念一度打破她的梦魇,十余年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也让她的灵魂化为利刃在此刻一往无前!   利刃所指,打出灵与肉的二重击,而大蛇也不会回避,这是她作为殉道者主动发起的决死之战。   僧侣以全部自我在大蛇身上构筑的回音壁,就是她的声音,她的信仰。   信仰岂能逃避,她只会坚守,让仇敌撞得头破血流。   意志的矛与盾,发生了最完美的碰撞。   甲板上,所有谷寻音分身上碎裂的痕迹渐渐扩大,光暗交织的心力,化作尘世汹汹的烈焰烟雾,不断涌出她内心的空谷,向那业火浓烟升腾的大蛇涌去。   看见了。   小兔姬看见蛇尾与新生分身们间的联系、看见蛇尾作为根,吸收空洞中怨魂残骸的连线。   她的利刃,要斩断这业火的根。   浸没意识的朦胧光影中,向蛇发起挑战的兔子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身体中,被反振轰隆砸入数层甲板下,回过神的她,想起身却办不到,灵魂与肉体的错位感,让她一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好险,差点升天了。”   “将军,剩下的请交给我。”   小铃的光体与猎头兔的落点交错,她在虚空踏出两行燃烧的黄金足印,向着死战不退的敌人奔去。   趁丧失尾巴的大蛇还在挣扎。   少女平举右手,万千光之触须从“千音铃”延伸缠绕至手臂上,覆盖住整只拳头。她听见源源不断涌来的声音,开拓未来的意志,在她内心和万千心声的源头中搭起虹桥,灵魂亦如此。   “我要用我的心(拳),打出自由无阻的一击。”   声涌拳落。   这飞往深渊的根之孔洞中,宛如穿梭着一束响雷。   万千光影绽放又收束,终于尘埃落定   大蛇的躯体烟消云散,被解放的宿业,化为点点浮光抛入隧道中,甲板上谷寻音新生的分身们逐渐崩解为飞灰,就像回音在平原的风声中散去,只留下一个仅剩空壳的身影。   “你已经升华不了了。”小铃背对着敌人,发光水母似摇曳的裙裾,隐隐飘散为萤火光流,“放下吧。”   “看来是的啊,但你们……又能在陛下面前,得意多久呢?”   谷寻音被业火灼烧的独眼中,湮灭了最后一份神采,她踉跄退到残破的船舷边,失去可怕执念的挽留,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也开始散作飞尘,这只破碎掉的信仰的木偶,从舷边无力坠落,倒栽入怨魂鱼群游荡的深渊中。   “超越的鹰啊,把第三重……试炼,带给迷惘的逐欲者吧。”   僧侣最后的回音,尚在空洞的尽头残响。   “赢了。”小伊舟兴奋地捶打着舵盘,荡来荡去,却随即见到“千音铃”的心力化身如泡沫溶解。   感受到胸口铃铛的共鸣安然无恙,她焦急向船头望去,那儿被血兽装甲牢牢护住的船首神像飞快解体,小铃的纤细身影摔了出来,女孩勉强撑住甲板,抬头睁开眼,向恋人露出让她安心的笑容。   小兔姬终于从甲板下爬出来,来到船舷边,眺望着敌人坠落的方向,这不知多长的业根,依然连通着迷雾茫茫的苦海吧。   谷寻音终究没能抵达超脱的彼岸。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误入歧途的僧侣,在最后关头,取得了战士的资格。   白莲教。   这种战斗,何时才能结束呢?   女战士低头望向双手,这双手上真的有所谓宿业吗?刚才超脱肉体的体验的残留,让她能感受到业根大洞中浓厚到让人绝望的心念,若非有“千音铃”的光照,恐怕怨魂们早不甘的扑上来了吧。   【Boss,我加入兄弟会,只想打一种仗。】   【什么仗?】   【为守护某人而战。】   【那你找到能守护的人了吗?】   【有的,他们在这世上无数个地方。】   女战士捏紧拳头,喃喃自语。   “Boss,活着好累啊。有时我情愿自己没被你从收容所捡回来。跨越无尽的战场,眼望着硝烟吞没黎明,作为地狱的开路者,过着杀戮为生的日子,不断聚在旗帜下,又不断倒下。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很幸运,比起这片废土上无数浑浑噩噩、罪有应得,死得像蛆虫无意义的人,我们还能安慰自己,为信仰死得其所。”   泪水混在殷红的血中,模糊了她双眼,女战士抬起头,冥冥中正对上修女温柔的面庞。   她转头来到小铃身前,并肩站在船头,前方依稀透出纯白的光幕,这趟航班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好了,拦路虎被干掉啦,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再糟不过了。”小铃注视着逐渐变开阔的洞口,“我们要深入魔窟,与圣白莲正面对决。”   她像开玩笑道。   “这种仗,钢之军神会怎么打——”   “还不简单吗?”小兔姬再度恢复了意气风发 ,前方那片纯白的光芒,飞速放大涌来,竟是漫天托着朵朵白莲的逐欲之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船冲出了心力奔流的业根大洞。此时把云海远远抛下,向近地轨道跃升的龙芽白莲,恍如一只展开无形翅膀的巨鹰,向宇宙高峰飞去,追逐着伊卡洛斯渴求的太阳。   PS:鲤、蛇、鹰这个寓言,谷寻音曾和阿求、妹红说过,这几章也是她对此加以理解后,所创造出来的试炼,是她从对圣白莲的信仰中得到的启示和力量。   小兔姬、小铃都是为守护很多人而战,而谷寻音却是为圣白莲、为封闭在内心的信仰而战,我想把两者的理念斗争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来。说实话,写出来超出预期的难。希望大家能接受。谢谢。接下来该莲子、里香上线,完结鬼人正邪的这条线了。 第二百零九章 幽界汪洋的起航(上)   “你在发抖。”   龙鬼轻蔑的耻笑,贯穿了厚重水墙。凶狂杀机堆积的压力,让村纱脖子像被冰冷粘腻的龙尾紧紧缠住。   哪怕周围飘满了灌注自身咒力的浓郁水雾,她也无法锁定龙鬼闪烁的身影,从浪墙上分裂扩散的高压水刺,像一堆堆盲目扭动、蜷曲拉长变形的蚯蚓,根本碰不到以诡异频率在幽体与实体间来回切换的龙鬼。   恶鬼飞窜带起的环形霹雳,眨眼间交织出锋利的电网,网住巨浪中升腾的水形巨人,把想撕裂电网却徒劳挣扎的村纱,当作落网之鱼戏弄。   早在不死鸟冲撞白莲时坠落的那轮火雨中,就已蒙受重创的水形巨人,很快在雷光割裂下濒临解体,暴露出被球形水墙保护的水魔本体。   “看看吧,白莲教的尸体,就像鱼饵洒满水面,喂饱了我的野兽们呢。”灵梦喷洒血淋淋气味的嘲笑,让村纱死水淤积的内心,也产生了尖锐的刺痛感。   “就和你当年家族那帮水匪一样,死得干干净净。”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浮上村纱灵能透支的躯壳,剥去了杀人如麻的外皮,她依然是当初浪潮中无力挣扎的女孩,而眼前的鬼,却强得不可匹敌。   可恶,明明大绿海是她的主场才对,却反过来被这小鬼压制。   还没想出力挽狂澜的办法,一只利爪就贯穿了她以液压喷射形成的坚硬水墙,在锋利指尖就要触碰到她的眼珠时,村纱被迫溶解成浪花钻入水下,以“水形”灵能维持的超高压球面体,在龙鬼爪痕下爆散成无数颗足以击穿钢板的水珠,却转瞬撞在龙鬼的霹雳鳞甲上蒸发成雾。   “还有两分钟,你不逃吗?”灵梦在水雾电解中闪烁的青翠龙鳞,反射着磷火般惨白的灵光。   “五年前,我像条丧家狗跑了。”村纱远远在水浪簇拥中冒出上半身,“ 现在有了重新站在你面前的资格,我绝不回头,大绿海将见证,这最后的背水一战。”   她说完再度潜入深水下,沉没,沉没——暗流从四周汹涌冲刷来,渺小之人置身狂暴深幽的大绿海,却感受到被广阔胸怀包容的安心感。少女在黑暗中仰望着把她与尘世隔离的水面,被暴力摧毁的理智也逐渐恢复。   她屈腿停止下沉,微小的漩涡在双脚下扩大,带起少女如火箭加速向水面游去。随上浮轨迹释放出的“水形”之力,裹挟着恐怖水压,推动着千百万吨的水流往上喷涌,大绿海上方涌起了越积越高的浪山,当她冲出水面,一瞬间高逾百米的巨浪,也化为环形水牢封顶,将龙鬼重重围困其中。   然而不管巨浪再喧哗凶猛,仅仅只是勾下爪尖,潮汐咆哮掀起的天灾牢笼,就在龙鬼轻描淡写的对抗中驯服。如山浪墙凭空塌陷,被雷电蒸发的大范围水气上升雾化中,截断出一堵有若天河的瀑布,自大绿海上空壮丽坠落。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间的差距。”灵梦悠然漫步水面,一双裸足异化成的龙爪,似蜻蜓点水踏过浪花间。   她扣下中指,只剩下一根食指。   “最后一分钟。”   此时发生在蓬莱旧港的血战,已接近尾声,兽群悲惨的嚎叫回荡在废墟之上,唯独剩下能决定大战走向的两人,仍在不死不休的激斗。这场令风云为之变色的对抗,同样落到数公里外,正驾驶“新五月花”号巡视战场的莲子眼里。   “莲子,情况怎样?”里香在后座焦急吼道。   莲子扫视着目镜提供的数据面板,吞咽着口水紧张回应,“我没看错的话,是灵梦占了上风!”   她远远开着先锋艇不敢靠近,头顶上的风暴云墙,在泛滥的灵能影响下,再度合拢压低,她面临的局势也是波谲云诡,突击部队与指挥官小铃、小兔姬间的通讯,因为不久前的灵能炎爆冲击而断绝,看那朵白莲上升的趋势,恐怕她们都要打到太空去了。   这在新伊甸实验室里从未经历过的大变乱,让莲子一时难以做出判断。   所幸有橙借给她的战术目镜,凭借“智慧泉”系统提供的帮助,少女得以观测解析到大绿海上种种人为引发的灵能现象,她正在飞速适应以另一种物理架构描绘的神奇视界,逐渐接触到教授主导的灵能科技应用所造成的变革。   现阶段,由灵子盖革计数器标记为十三级生命使,确定为白莲教“水魔”的灵能者,被强度高达十四级上限的灵梦痛殴得抱头鼠窜。   “水魔”不可谓不强。   在AR视界锁定中,由她体内随浪潮扩散的龙芽组织,传导出特殊的灵子振动波,在水中以超过十马赫以上的恐怖速度折射传播,形成了对液体构造侵蚀性极强的灵能场,令她接触到的大绿海水体产生诡异变化,受到其操纵,恐怕这就是搅荡大绿海的恐怖灵能“水形”的真面目。   水魔每挥荡一次钢锚,就掀起一道数百米长的高压水浪,一下两下,最终撩起了直径两公里的巨大漩涡,从上空望去仿佛龙吸水的漏洞,这道具有生命般的漩涡,在“水形”灵能加速对水域侵蚀的状态下不断壮大。   莲子还能清晰观察到一头头兽魔,是如何被“水形”咒毒腐蚀,化为嗜血无脑的鬼芽尸,反过来攻击同伴,可以说若非灵梦阻止,水魔凭一己之力,就能将废舰城屠成人间地狱。   然而灵梦却强得更离谱,像是操使一张巨大渔网的猎手,束缚住了漩涡中潜伏的灵能巨兽。她的雷霆直接抹除了“水魔”灵子振波的构造,让本应不断再生的“水形”结构解体。   两人不讲理的力量,让奋战至此的莲子,麻木到连挫败感都无力产生了,只能期望灵梦能赶快终结战斗。   电子钟上,离夜雨给出的时限就要到底。   潜龙方舟就要起航了。   她必须想办法攻进去。   “莲子,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里香突然提出一个会让选择困难症患者抓狂的经典问题。   “随便你,快说吧。”莲子却没心情做选择。   里香摇头强笑道。   “坏消息是上城区的万象大军已完成集结,以航天舰队为主力向旧港开来,意图暂时不明。”   “好消息是大家成功撤退,我们能放手大干一场了。”   “万象?”莲子立刻转念道,“这或许能创造机会,能调查清这支部队的规模和具体情况吗?”   里香边接收情报边回答。   “按兔子军的编制,由一艘‘环形山’级战舰作为旗舰的编队,估计各类战舰在三十艘左右,这艘‘卡西尼’号平时深藏在双耳大厦底下,这回估计倾巢出动了。”   “把老底都压在赌桌上,可不像铃瑚那只狡兔的风格。”里香肯定地道,“是阿清。”   莲子想起还扔在后备箱里神志不清的小人,皱眉做出推论,“恐怕和针妙丸一样,早被天邪鬼控制了,无论她还是铃瑚,都只是被那怪物操纵的傀儡。”   “天邪鬼吗?”里香脸颊像气得抽筋,“看来得教训下那傻丫头,不要再被人骗 。”   ————————————————   “你以为能吃定我吗?。”   被灵梦步步紧逼的水魔,仍未丧失斗志。   “陛下的莲花已在大绿海扎根,没谁能阻止她降临。”她湿漉漉的刘海下,阴沉惨白的眼珠,却透出刻骨铭心的狂热,“灵梦,我要做的就是拉你下地狱,龙不该活在世上,你的存在会威胁到超人的乐土!”   村纱高举右掌,仿佛只手托起大绿海。   “潮水送来了我的援军。”   随着她的宣告,洪潮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异。   沉入水底的钢锚,被浪花之手拖拽出水面,再度呈送到她双手上。   “这五年,我杀了多少人?几千,几万,早已数不清。”   “在陛下立宏愿度化的众生中,只有我和你这种,绝不会得到救赎。”   侧耳倾听着钢锚上龙芽结晶共振的嗡鸣,水魔脸上青筋扭曲,咬牙双目暴突,这位在浊世的业潮中溺死的鬼,举锚牵引着怨魂拥挤的浪潮呐喊。   “生灵会怕你,畏惧你,可亡者不会!”   在风暴中长发飘飞的龙鬼面前,层层扑来高涨的浪潮中,浮起了无数泡沫堆积的山峰——那是千百艘正在上浮的船体,在水形咒力强化下,过往两个世纪来沉没在大绿海底的船只,全都以幽灵船的恐怖面目,回归了它们昔日纵横驰骋的猎场。   “我父辈的血仇,这浪潮中汹涌的怨念,在咆哮着要打败你,蚕食你的血肉!”   龙卷水柱一道道通天而起,在大绿海上搅荡出鬼哭神嚎的暴风雨,作为进军的令旗。   “灵梦,看到了吗?我犯下的罪,化为同等的业力还给你!”   水魔猛挥钢锚,身下一艘破浪而出的巨舰,将她带入高空中。少女环视着四周被大绿海风浪长久浸没,每个角落都被贝类水藻覆盖,却仍旧熟悉的船体,冰冷的泪混着浪花横流,这是五年前她家族被击沉落败的旗舰,她父辈世代为船长,从小长大的家园。   “来吧,狂猎大军!彷徨之死士,风暴之苍骑!给我夷平废舰城,将龙拖下地狱!”   面对遮天蔽日的浪潮和舰队,灵梦藏在冷漠面具下的脸,只是仰天发出刺破暴风的龙啸,在她身后响应龙啸召唤而来的兽潮,也再度聚集。两个魔王率领着她们对垒的牺牲品,在大绿海上展开了二度合战。   随风暴而来的亡者船队,乘坐雪崩般的巨浪,被送上数百米高空——被一群数百年彷徨的幽灵驾驭着,组成冥河的狂猎大军向龙鬼攻来。   “你准备这么多棺材,是要给白莲教送葬吗?”   龙鬼不屑一顾地狞笑。   “放心吧,挑一口,我会让你安息在大绿海底!”   她闪身在漫天船队中穿梭,挥爪御雷击碎一只只亡者的座驾。   即使被“水形”灵力的浪潮加固守护,船队也无法阻挡住龙之恶鬼的前进。在大绿海底的坟场中陈腐长久岁月的船体,面对龙爪与霹雳的狂舞不堪一击。船上蜂拥发起自杀袭击的鬼芽尸,混在散架的钢铁中被碾碎,舰队的残骸散落浪墙,形成密密麻麻的浮动废墟,又转眼被卷入血浪下。   面对迎面砸来、足有上百米长的巨轮,灵梦在空中四肢急转,化身翻转的锯齿轮,龙爪随高速飞旋的震电蓄力,最后爆发出一道宏大的灵力斩击波,切碎苍穹的雷刀,从正中间划过大船船身,一举将其劈成两半,断裂处犹如热熔刀切割黄油般光滑,粘附着数千度高温的铁水。   在各种幽灵船上飞腾跳跃的灵梦,矫若惊龙腾飞数百米,在高空中锁定村纱的旗舰下落,面对幽灵舰队堪比大型防空阵地火力全开的水压弹幕,全部像赶走苍蝇般轻松的挥爪扫荡开。她无视狂猎大军的截击,拉近了与村莎的距离。伫立在旗舰炮塔上的水魔,猛挥起被龙芽结晶簇完全覆盖的钢锚,拦住了灵梦所向披靡的利爪。   龙爪与钢锚凶猛碰撞中,如重锤与链锯的对砍,耀射出刺目火花,照亮了两张咬牙切齿的面孔,青面獠牙的龙女和苍白沐血的水鬼,谁也不后退半步,势要将对方一举击垮。   站在旗舰上,汇聚着全部潮汐之力的村纱,已能与灵梦展开不落下风的对攻,潮水中不断跃出新的水形分裂体,全变成村纱的模样,从四面向灵梦发起冲锋,旧力用尽,被龙芽钢锚反震回天空的灵梦,长长舒口气,喷出炽热的白雾。   “不错,你变强了,村纱。”   “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天地蛰动时,就是你带我去的吧。每当大绿海灵子弥漫时,就让人浑身躁动呢。” 龙鬼拉长至耳根的嘴,挤出残忍狂笑,“知道吗?这种事我也做得到哦。”   少女身化球状闪电,眨眼撞穿幽灵旗舰的层层甲板,穿透船体钻入浪潮下,犹如高空坠下的深水炸弹,炸得水下如发海啸,无论是“水形”分身,还是鬼芽尸群,都在撼动湖底的冲击中撕裂。   整片水域被光速传导的电网侵蚀共振,从上空望去原本墨绿色的潮水,竟在瞬间变成炽白翻滚的熔岩湖,无数电光似鱼蛇兴奋跃动。已是强弩之末的亡灵舰队,也在电光涤荡的爆炸中灰飞烟灭。   浑身冒烟的村纱,下半身化为液体,惨叫着脱离了化为灵子电浆海的水面。   灵梦也从电浆海中复原追上来,两人在高空再度展开激烈缠斗,然而失去潮汐加护的村纱,已是节节败退,面对由雷光孕育的极致暴力,只是触碰到爪尖的钢锚构造,便寸寸破碎。   在钢铁、晶体与水花飞散中,村纱的脖子被灵梦掐住了,龙鬼假面上那张血盆大口贪婪张开,猛地咬在村纱脖子上,甩头撕下一溜血花,带起一弧耀眼的灵能虹吸。   “呸!你身上全是腐烂味,比可乐难喝多了。”   随着被龙鬼吸食的力量流失,丧失“水形”灵力的支撑,所有浪山轰然崩塌,幽灵船纷纷从空中倾斜坠落,巨浪爆炸般震荡不休的声响,淹没了鬼芽尸群落入电浆海成片的哀嚎。   “滚吧。”如同踢飞喝干的空瓶,灵梦抬脚把村纱踹进幽灵旗舰正沉没的船体内,败北的少女在船铁壳堆积成的废墟上打着水漂消失在电浆海中。   龙鬼转头飞向潜龙方舟上空,面对下方被发光立方体环绕的如山巨舰,一字一顿,以言灵引导着苍雷在虚握的龙爪上蓄积。   “博、丽、神、拳——”   而方舟顶层甲板上,不知何时,已有数道凛丽的身影严阵以待。   “按照目前引擎的出力程度,反灵子盾挡不住她的雷击,请各位做好迎击准备。” 苏芳冷静如电子声下达的指令,在通讯频道里重复。   “热血沸腾喵。”猫魅战士舔着爪尖,一双猫眼紧缩、映照着天空中不可一世的龙鬼,双尾如鞭挥甩。“橙——也要加入战斗了。”   而在她右手边,一字排开四名风姿迥异的女性。   “夜雨。”正中间穿着老式白色水手服的金发少女,随手整理着头上配有锚状饰物的水手帽,边以轻松口吻道,“我们大老远从总部赶来,超辛苦的~不介意分一份功劳吧。”   “虽然本小姐一人就能解决。”在通讯里回复她的夜雨,只是嘴硬地冷笑着,“不过大方是淑女的美德,也要给落伍者一点表现的机会呢。”   “好可怕啊。”一位梳着粉红面包卷头发、右眼被X形眼罩遮住的女孩,瑟缩起娇小的身子,两手揪紧粉白相间的豪华泡泡裙,低下头不敢去瞧天空中的龙鬼。她身旁竖立着一只比本人还高的银灰色十字金属箱,光滑的箱体上一道道拘束装置正在依次解锁。“北百合队长,明明还有一年普拉妲就退役了,为什么还要派我出这种危险的任务啊。”   “谁叫我们组老被批评是薪水小偷呢?”被称为北百合队长的水手服少女,一手摁在胸口夸张的咏叹道,“不要再丢科学部门的脸了,缺席这场航行,是无法原谅的大罪呢。”   一位站姿优雅的身穿黑色燕尾服,梳着雷鬼头的中性黑人少女,往双手套上镶嵌有龙芽结晶圆阵的白手套:“嗯,吾只是来观光的,动手这种会弄脏衣服的活,就交给你们了。”   “别划水了。”最右侧一位装备兰花螳螂形贴身战斗装甲的长发亚裔女孩,振臂展开腕甲上结构精巧的折叠血刃,“听队长的,一起出手,吃空饷可是要遭整肃的。”   每位少女打扮或英气或华丽,如同舞会上璀璨夺目的淑女,可她们却站在这狂风暴雨中,直面这星球上可能是最危险的生物。   每人都佩戴有名为“奥丁之眼”的同款战术目镜,标志着她们在森罗战术部队中显赫的身份。   言笑闲谈中,似乎她们只是坐在安全的观光车内,欣赏窗外危险的珍惜猛兽,然而这世上仅此一头的恐怖怪物,却向她们发起了不可忽视的猛攻。   “阴阳鱼——”   左爪笼罩在漆黑雷球中,右爪为炽白电光覆盖,黑白灵气随少女双手轻抛,在空中彼此环绕吸引,如游鱼纠缠化龙,抬头摆尾升入云墙。   登天的龙爪仿佛钩住苍穹,从云海中拔出一道炫目的雷霆之剑,向下垂落,最终被跃至云峰的少女,重拳化锤砸在剑上,破空飞向潜龙方舟。   由龙鬼唤来的神雷,在飞降过程中融入龙体内,龙气随之暴胀数十倍,最终长成直径足有50米以上的雷霆之龙,巨口大张爆起阵阵雷鸣,向潜龙方舟张牙舞爪扑去。   “龙震破!”   在博丽一脉传承的屠龙技中,这是少女现阶段能使出的最高杀招,以刚猛无俦的灵气化龙,引动天雷之力,实为呼风唤雨的天地神鬼之拳。   然而这足以把整个废舰城旧港口,都碎为齑粉的雷龙天击,却在临时撤掉上方部分护盾的潜龙方舟前,被挡住了。   纷纷执起武器,挥起拳爪,五道色彩各异的灵光,透过一道由灵子模拟的虚空棱镜反向聚合,把五位少女的全力形成合力一击,从方舟上空发射笔直撞上雷龙。   宛如神话史诗中的一幕。   照亮天际如白夜的光芒中,五位少女逆光的背影傲然而立。   在森罗征服的浩瀚地域,关于鬼神姬这支部队,流传着类似的说法——一人成军,二人即天灾,三人可灭国。   而这里,有整整五位! 第二百一十章 幽界汪洋的起航(中)   弯折陨落的雷龙,在幸存的大绿海住民眼中,是天罚之剑。   五年前毁灭半座城市的神裁,只是审判开始的信号。   雷龙劈碎云墙,把苍穹撕裂出尖锐的电弧棱角,直扑潜龙方舟而落。   然而方舟上升空的虹光炮,却直面雷龙激怒,蓄势壮大。   正面冲撞中,两道浩瀚能量流接触的截断面,融合出一颗有若炽白星体的压缩能量团,疯狂吸收大绿海上空旋涌的灵子云,形成覆盖龙齿湾广阔区域的超巨吸积盘,带动起天地间末日将至似的风云变色。   五位鬼神姬全身喷薄爆燃的灵光,让她们成了方舟甲板上最明亮的火炬,借助灵能引擎供能而输出倍增的融合灵击炮,与龙鬼倾尽全力引导的天雷灵灾,终于超越彼此对抗的临界点,打破了短暂的能量平衡。   AR视界观测中数值飞速攀升的灵能现象模型,让莲子受到了条件反射般的刺激,驱使先锋艇向反方向开足马力。   “快跑!”   “你轻点!要断了!”   里香吓得快把莲子腰都勒折了,人生中最惨痛灾难的经历,第二次复刻时,让她在风暴中尖叫得像个被刮跑的小孩。   以球状体为核心膨胀的白茫茫光圈,爆发出的灵能冲击,自吸积盘全方位扩散,剧烈的光热辐射,蒸发了大绿海上空膨胀的云墙和巨量潮水,港口的可燃物瞬间烈焰高涨,随即无坚不摧的冲击波锋面,以每秒千米以上的速度横扫大绿海。   原本遭大战蹂躏得四分五裂的港口,彻底被扫荡夷平,铁皮屋、水泥废墟、路灯、电线、桥梁、船体纷纷在冲击中粉身碎骨,扭曲碎裂的残骸粉末,被轻而易举抛上高空。   冲击波掀起的四五十米巨浪,从港岸沿线侵袭,怒潮奔霄,彻底淹没了依丘陵层层搭建的旧城区。   大绿海子民历经百年艰辛,以人造物在龙齿湾边累积建设的壁垒,成了一道被摧垮的纸糊壳子。   冲击波肆虐数公里外,直到上城区顽强耸立的高墙前,余威才勉强遭受遏止,成片隔离墙摇晃倒塌腾起的烟尘中,集结成阵的万象舰队缓缓驶出,亏得及时开启了“天岩户”护盾,兔子军才在这轮冲击中保持无损。   ————————————   “锁定目标,‘锚体’第二十七单元,转换为歼灭模式,发射。”苏芳无机质的少女声,响彻方舟内部。   夜雨高伫一座结晶巨柱边缘,望向周围环绕龙芽魔方“潜龙灵能引擎”而建,红黑相间的庞大龙芽晶簇阵列。   作为将灵能转化传导到方舟各处的矩阵装置,里香和莲子在地下兵工厂,都见过这套机组真面目的一部分——然而此刻在灵能科技改造下,原本还属于经典机械范畴的动能转化机,已彻底颠覆了曾经的组装构造,被龙芽物质解体重炼、产生枝晶现象的金属,与船体完成天衣无缝的融合。   伴随苏芳的指令,转化矩阵局部运作发生了微小的变化。夜雨面前的全息曲面观测屏上,也随之显示潜龙方舟直通云霄的光柱,分裂出一道射线,如切断空间的激光刀,划向正在躲避冲击波的龙鬼。   灵梦在破碎云墙中穿梭的轮廓,被反击的光炮吞没,她只来得及将双臂拦在身前,就被烧成了晶体人,浑身冒烟的肉体大面积气化,浮在云气深处,等待着核心对龙芽组织的修复。   五位力量透支的鬼神姬,总算松了口气,只有灵光斗铠依旧熊熊燃烧,帮她们在爆炸余波冲击下风雨不侵。   “久等了,各位。”苏芳以钟摆运作般的精准节奏宣告,“方舟改造完成,起航仪式开始。”   夜雨闻声对光屏上的几位同僚打招呼。   “好啦,辛苦了。接下来不需要北百合你们增援,我一个人把守,这艘潜龙方舟就固若金汤。”   “小夜雨真是功利啊。”黑人女性随手撕扯掉身上烂成布条的燕尾服,露出紧贴肌肉曲线的分体式战衣,“吾等明明力挽狂澜,帮你省了不少事。”   “让她继续看门去吧。”北百合队长体表的灵光斗铠逐渐黯灭,她收回展开众多灵子阵列、还在冒热气的右臂,“教授还等着我回信,我先去忙了。”   四位鬼神姬的踪影,随即相继消失,回到方舟内部的岗位上,各司其职。   只留下橙还站在甲板上,面对天穹狂怒的雷震风暴,猫魅少女却飒爽转身,哼起家乡悠扬的小调,向舰桥方向走去,方舟上空护盾光幕缓缓合拢,再度将暴风雨的天威拦截在外。   劝退同僚的夜雨,拨通了某个直连的私聊频道,光屏一角,很快出现了莲子正狼狈不堪驾驶先锋艇穿越暴风雨的正脸。   “宇佐见,恭喜,看来你还没在风暴中沉没。”   “当然,等着我找上门吧。”莲子不甘示弱回复,边惊险躲闪着各类被吹上天的危险杂物。   “那只小野猫把‘奥丁之眼’终端借给你了?”   “是啊,我欠橙一个大人情。”   夜雨盯住莲子倔强的脸,忽然不带一丝杂质的笑起来,在隔绝外界的船内,她却仿佛直面海啸雷暴的勇士,做出愉悦的宣告。   “宇佐见莲子,时候到了。”   少女抬起皓腕,摘掉复眼目镜,露出面罩下风华耀目的侧脸。   微笑着的绝美面容,如见证奇迹留名青史的一瞬,铭刻在铜像上般张扬有力。   “这艘船要开往哪里?”莲子却无视了她的举动问,“你已经推测出答案了吧。”   【果然不记得我呢。】   夜雨抱手叹口气,随即对莲子重新趾高气昂。   “没错,凭本小姐的智商早就明白了。。”   “我们要潜入青龙沉睡的汪洋,唤醒那片被压制的影之海,向世界释放神所隔断的真实。”   夜雨张开双臂,闭目感受船舱内在龙芽晶簇间动荡流转的灵能风暴,就像大胆尝试在天台边缘漫步的孩子,面对雷雨夜送来的湿润气潮,充满陶醉地呼吸。   “开始了,混沌未知的流向。”   少女的紫发、长裙,在灵子汹涌的热风中猎猎起舞。   “世事的起伏本是波浪式的,要趁着高潮时一往无前。”(莎士比亚《暴风雨》)   “今后把我们现在正观测到的变化,当作世界的一部分习以为常的人们,会拿怎样故作高明的尺度,衡量这开辟时代的启航呢?”   莲子沉默着看她如兴致大发的诗人起舞。   “不过无所谓了。”少女悠哉转着圈,镰刀影丸也跟随她晃来晃去,“宇佐见莲子,最后的机会,不想当个糊涂鬼在浪潮中溺死,就追上来吧。”   她早就等不及了,从一年多前到兵工厂,到最后等待改造的三个小时间,“方舟”终于完成了起航的准备。   这座曾庇护众多人类,保留了旧文明火种的巨舰,在过去一个多世纪作为大绿海住民的精神象征,承载着上百年人们生活命运重量的船体,退去了腐朽的外壳,剪除了内部人们的家园——成为某种伟大意志的工具,数学之美与龙芽之力完美融合的工具,以黄金比例打造的多面立方体结晶,要航向利维坦吞没世界的浪潮。   “请各成员报备。”处于中枢指挥室的苏芳,再度宣令。   夜雨截断了与莲子的通讯,她面前的投影光屏,随即转化为圆环状的格子分屏。   构成外圈的圆环,和环内部的三角,每一个格子分别代表着方舟上船员们的位置,而三角围绕的核心,则是森罗的真理之眼和通天塔标志。   投影光幕上的格子,相继被不同的人像补全。   “灵能引擎,预热完毕。”夜雨率先报告。   “‘莫比乌斯罗盘’载入完毕。”——水手服少女北百合报告。   “方舟武装系统,整备完毕。”螳螂装甲女报告。   “‘雅各天梯’连接完毕,已沟通‘伯利恒之星’。”粉发少女普拉妲报告。   “‘奥丁之眼’设置完毕。”雷鬼头黑人女报告。   “登入航海图‘伊古德拉希尔’,模拟航程测算无误。”苏芳报告。   ……   光屏圆环分格上,每出现一位鬼神姬的身影,就代表着新生方舟起航前的一道准备程序整备完毕。   “天命织机,完成接入。”当圆环最后一格分屏由阿求补全后。   居于光屏正中间的特殊三角格,也瞬间同时亮起,左下角和右下角的圆形分屏内,显露出两道以黑白马赛克像素遮蔽的人形轮廓。   “冈崎梦美,同意。”   “监督局,同意。”   而最上方一角,则是金发金眸的天狐。   “百人议会,通过。”   森罗最高执行官,八云蓝下令。   “三贤士无异议。”   “方舟,拔锚。”   伴随浩繁无垠的数据传输,一副巨大瑰丽的投影地图,铺展开在夜雨眼前。   图上的众多关键节点和板块相继亮起、连接,而这一幕,方舟上有资格见证的舵手乘客们,正在同时目睹。   若从太空某颗此刻正关注东亚的卫星或空间站上俯瞰,沉梦之森亮起了清晰可见的绿光,那随天地蛰动而活跃的翡翠色,以大绿海为龙头,顺着绵延数千英里的龙之伤风起云涌,化为地图上一条蜿蜒迤逦的巨龙,如欲飞天。   “我等太久了。”灯塔之巅,以卷轴环绕的灵光,保护着整座孤岛不受冲击毁坏的阿求,在光锚拔起、吞没一切轮廓的翠绿光芒中闭上眼。   方舟舰桥内,八云蓝仰望穹顶——天命织机之网束缚在中心的少女,正从身上分散出无数奇异璀璨的色彩之线,编织着如有生命鼓动的龙芽巨网。   网面已成了连接幽世与现世的万花筒境界,由梅莉无心织出的网布上,闪烁着的正是那条巨龙纵横飞腾的地图,这张通往神明沉睡之地的航海图上亮起的色彩,终将描绘出未来新的人类神话。 第二百一十一章 幽界汪洋的起航(下)   六道射线单元,再度从光锚主体分裂,在短暂滞空后,以漂浮云中的灵梦为交汇点,转向切裂天穹,然而蒸发云墙的几何形射线网,却在离少女不足十米处崩解。以龙鬼脸上脉动的无相假面为核心,蔓延开一层无形波动,刹那扭曲了空间的轮廓,先前重创龙鬼的灵能射线,如在真空中失氧的火种霎时湮灭。   “目标已展开‘心之力场’,判定无法击破,收束锚体能量,全力开启‘胎动窟’。”苏芳的指令中止了后续攻击。   体表被高温烧融成晶块的龙鬼,总算完成复原生长,她忽然像体力用尽,失去浮空力,从云端高空坠落,却在临近倒栽进水面前,咬牙驱动身躯,紧急悬停在扑腾的巨浪上,方舟转向掀起的浪涛浩荡压来,撞在她的心之壁上粉碎成沫。   龙鬼扭身摆正姿势,望向潜龙方舟遮天蔽日的船体,满口利齿咬得咔嚓闷响,强烈的不甘郁怒,令贴合血肉的假面也为之变形。   “看来我没迟到。”犹如钢琴试音、节奏轻缓的掌声,从她上空杳杳传来,“精彩的一幕,博丽灵梦,你这个怪物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啊。”   “夜枭。”灵梦仰头锁定声源,激愤的张大血盆巨口,炽白青翠的超高热光能,在獠牙密布的龙口中压缩。“我没空理你!”   以斜角贯穿暴风雨的龙吼炮,将云海一瞬间洞穿,而乘坐黑鸟飞来的米斯蒂亚,拍打宠物脑袋,指挥它轻松闪开随之涌来的云爆。   巨鸟仿佛一驾超音速战机贴近水面低飞,从喙尖至两翼破开的音爆,在身后掀起一堵弧形的爆碎浪墙,从云海连绵到水面上。   闪过一轮轮切割水面的光炮扫荡,借助浪墙掩护的怪鸟,不断从龙鬼侧面死角闪过,羽翼拍打戟张,激射出的羽毛化作破甲利刃风暴,在龙鳞外漂浮激荡的灵子云裳上,击打出耀射的霹雳火花。   灵梦双足龙爪如踩起风火轮,一路雷光鼓荡,追逐着怪鸟飞行的轨迹,无相假面上两只暴突转动的龙眼,隔空锁定怪鸟的身影,再度传导出一股无形的毁灭波动。   如遭受诡异的巫毒诅咒,怪鸟身躯猛然僵直,发出一声凄厉悲鸣,血羽纷飞破碎,它的右翼和腹部,瞬间出现两个恐怖的圆形大洞,那部分身体就像被看不见的捕食者凭空啃噬消失。   灵梦又伸出雷电激绕的锋利右爪,隔空猛握,无形的青龙之爪死死捏住巨鸟,庞大的体型随即枯萎分解,灵子流顺着爪痕侵蚀物质组成结构,一只接近荒神的鬼芽灾兽,转眼就沦为龙鬼的粮食。   早在怪鸟遇袭时,夜枭就跃入高空躲开,一连串五线谱音符环绕她周身绚烂的爆裂,作为盾牌承受住了灵梦又一记龙爪的毁灭之握。   米斯蒂亚背后展开的漆黑羽翼,托着她在飓风浪潮间穿梭,烈烈飘拂的长发上,盛开的桃金娘花随风散落。   她不像是在战斗,而是在暴风雨中徜徉的技艺高绝的华尔兹舞者,以风为弦,以浪为琴,每次张口吐出的音波,都编入能刺穿灵魂耳膜的迷魂曲中。   龙鬼不屑的狞笑声,化作咆哮,震散了迷魂曲当头而来的音符。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曾侵入灵梦心海,让人在幻梦中堕落为行尸走肉的迷魂曲,对心怀决意和无相假面的她已经没用了。   “很好,怪物!向我证明真龙的力量,能否盖过为人的骄傲吧。”   一袭漆黑流银长裙,犹如将夺目的星夜纺成最绚烂的薄纱穿在身上,夜枭掌心漂浮的八音盒,伴随发条自动拧转,一只夜莺水晶雕像也回升旋舞,即将奏起万象之音。   这位举止自若的指挥家,早决定要在风暴中召开一场盛况空前的演奏会,为此做好了万全谋划,将为龙献上一组华丽灵能的交响曲。   暴风号角的鸣笛高响,方舟已然启动。   伴随巨船破浪,光锚倒转,刺破云空的光柱从天劈落,向着大绿海深处灌入,恍如一把神祇熔炉中塑造成形的钥匙,打开了尘封的深渊之门。   大绿海宛如覆盖大地的翠玉水晶矿融化,灌满了沸腾的烘炉。   “胎动窟——”龙鬼目露惘然道,“这就是阿妈说的青龙之眼?”   她随即咬牙,不再理会夜枭的纠缠,转头驾起雷云向方舟扑去。   擎天龙拳轰在呈棱形拼接的发光护盾上,激起扩散不休的涟漪。   而方舟却巍然不动,似乎她的攻击只是落在虚无的镜面上。   远处一座即将沉没却仍顽强漂浮的船体废墟上,一只苍白的手扒上翻仰的船底,费力爬上来的水魔,对空中盘旋的夜枭大喊道。   “你也要找她报仇吗?”   “……”夜枭冷冷扫视一眼失魂落魄的落水狗,旋即猛扑双翼追去,躲避着恶鬼破空留下的漫天雷霆。   “我还没输。”   村纱一拳狠狠砸穿船底 。   浸透宿怨之毒沸腾的热血,在冰冷的潮水冲刷中终于沉降下来,沉入冻彻灵魂的悲伤深渊中。少女湿漉漉的黑发,淌着鲜血粘在脸上,看不清熟悉的大绿海变成了怎样一副模样。   数万教众一败涂地,而她搏命至今的唯一执念,便是将恶鬼斩于手下,然而相比当年,恶鬼已蜕变为龙,她却仍没有一丝取胜的希望。   在这苦痛的业海沉浮,她早已溺死了,得救只是痴人说梦。人世如弱水呜咽,众生不得泅渡,淹没一切的翠绿光潮中,她匍匐在浪潮倾覆的孤舟上,远望着不可抵达的彼岸。   可战斗还没结束,   少女仰望向云霄之上,已再难望见奔向宇宙的白莲,只有无限生长的根须从云墙底部探出,汲取天地间欢悦的灵气,夺取战死者的魂灵,诱使他们沿着超人的阶梯上升。   数万信徒都回归信仰的怀抱中了,少女拜倒在超人的偶像下,她相信白莲一定会在大绿海扎根,将苦难之海转化为生灵的乐土,宛如相信太阳将再度普照众生。   “陛下,请佑我得偿所愿,诛杀恶龙!”   水魔抬起右手,五指划裂手腕,鲜血汩汩牵起浪花绕臂飞涌,在握起的手心凝固结晶,再度化为一柄唤潮的船锚。   ————————————————   方舟终于起航了,离开了沦为泽国的蓬莱旧港,向着大绿海的潮汐深处驶去,而被光锚引爆的“天地蛰动”,也终于将奇迹从遥远故事的色彩中带来,拉开了新时代的序幕。   “这光是什么!”   莲子不知该把先锋艇往哪里开,已没有逃跑的角落了,她放弃躲开的打算,硬着头皮冲入大绿海爆发的光啸中。   “准备顶住!来了!”   一切都笼罩在翡翠色的光雨中,垂落的云墙已与地平线迸发的光潮融合,在天地间注入一片翠色的生命之海,躁怒的暴风雨,也仿佛在这光芒的怀抱中欢腾。   “这——”   先锋艇穿透光潮,驶入云海内,然而云团间不再有雷霆闪电震怒,澎湃起伏的光流围绕她吹送着温暖的风,恍如回归人类尚在伊甸园时平和的摇篮。   “传说中的伟大风暴。”里香不可置信道,“据说青龙神再造世界时,弥漫整个地球的云墙,云雾蜃气过后,一切都得到新生。”   “奥丁之眼”终端观测下,处处都是浓郁的瑰丽灵子云流,莲子联想起夜雨透露的猜测,森罗真要唤醒青龙神吗?   她们将经历的——难道是两个世纪前,龙芽圣女一手创造的奇迹?   那段真相被掩埋,人类无法理解的历史,在森罗也视为神话传说的大异变——   在这双眼的见证下,要重新开始吗?   她此刻终于理解了方舟上那道光柱的作用,应该是起到了空间定位锚点的作用,让庞大如潜龙方舟也得以航向异空间——和梅莉的能力类似,打开了某道与此世隔绝的大门,幽界的汪洋就此显现。   “冈崎梦美”模型、灵能引擎、人造根源使、潜龙方舟……森罗耗时百年,一代代薪火相传建立起颠覆世界的灵能科技体系——就是为了今日冲击神之领域,而修建的巴别塔吗?   “灵子之海在逆流,涌出来了。”莲子叹为观止道,“是真空零点能,来自高维度的粒子在融合空间。”   “抓稳,别掉下去啦!”她提醒里香注意,在一股突然吹来的乱流中,小心翼翼保持稳定飞行,不至于跟纸船般被掀飞。   无论如何,她先要回到方舟上去,才有弄清这一切的资格。   光潮在不断融合现世的领域,而在这片光之海洋中,深入大绿海的潜龙方舟正乘风破浪,驶向人类航海史从未有人抵达过的新世界。   一道渺小的尾焰追上方舟在光潮中犁出的壮丽航迹,全力喷射加速的先锋艇,在气浪颠簸中勉强追上来。   “夜枭也加入战场了。”莲子远远锁定了光潮也无法吞没的两道身影,凌驾大绿海上恍如分海的鬼神不断移动。   围绕潜龙方舟的灵能大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哪怕相隔遥远,莲子也分辨出灵梦要击沉方舟的决意,不管那家伙的动机是什么,现在利害一致,她必须要帮助到灵梦。   不然连灵梦都无法攻破潜龙方舟,就真的万策尽了。   但那小鬼平时不积德,以致树敌太多,偏偏在这关键时刻是要命的大麻烦,假设让夜枭全力驱动万象八音盒,恐怕灵梦一时也难以脱身。   到底该怎样拟定作战计划?   莲子强令自己大脑保持理智状态,思索列举出一个个计划,却又马上推翻。   可恶,成功率都低得她想开飞艇一头撞上方舟了。   “万象的舰队向这边开来了。”拿起望远镜四处观察的里香,突然拍她肩膀道,“莲子你说它们是要来和森罗作战吗?”   莲子也注意到雷达上大群接近的红点,随即否定道:“依天邪鬼的作风,她会鼓动桐间铃瑚出军,只是想在关键时刻,让这场演出更热闹罢了,单靠万象分公司的舰队,根本就指望不上能对‘潜龙方舟’造成什么威胁。”   “我有个想法。”里香强打精神,“敢不敢陪我玩把大的?”   “我们已经是在巨浪中停不下来的鲨鱼了。”莲子挤出凶狠的笑脸,“怎么做?”   “攻入万象,夺取旗舰。”废舰城建设互助协会杠把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里香·拉莫斯,决定发动她人生二十几年来最疯狂的作战,“我要和傻妹妹做个了结。”   “好主意呢。”莲子忽然心生不妙,“然后呢?”   “今天风向不错呢。”里香兴奋道,“适合神风攻击。”   还真是头铁啊。   莲子一拧操作杆,猛然调头转弯。   “我陪你玩!”   里香右手抄起背包,整理起自己压箱底的宝贝。   “喂喂,呼叫老爹,能收到吗?邪眼西格玛有没有事?”   “好着呢,也不知道关心爸爸我。”还好拉莫斯少校的声音及时传过来。   “放心,你有事,我会给你收尸的。”   “喂,臭女儿,老子还没死呢。”   “很好。”少女头盔掩盖下的脸,透出燃烧油箱到底的意志,“那就陪我玩个尽兴。” 第二百一十二章 影鳄没有泪,瓷兔没有心(上)   艾伦在黑暗中失去了方向。   沉没在无边黑暗的浅潮中,独身一人的孤岛,只在湖面上遗留有昔日美好回忆的残骸。   花园、秋千、漂浮的娃娃、葡萄藤架,篱笆围绕被淹没的小径,通往远处塌倒的家……一切支离破碎的轮廓,都只是时光衰退后沾满泥水的痕迹,只有残垣断壁上偶尔挂着的火把,成了她仅存的路标。   这是被心灵的洪水,糟蹋得一片狼藉的记忆花园。   是她亲手破坏忘记,却困居其中的过去。   少女扶靠断墙,跋涉在浸没脚的水洼中,借着火把的微光临水照影,被自己彷徨扭曲的面容所吸引。   那倒影的脸忽然摇晃模糊,变成一张腐烂生蛆的面孔——妈妈的尸体浮出水面。   她惊慌后仰摔倒在水坑里,溅起的浪花扑灭了火把,少女在水中洗去色彩,变回了单薄的剪影,沉入没有光亮的国度中,失去了意识。   ……   猛地张开嘴,艾伦惊魂甫定地喘息着,从淹没灵魂的窒息感中挣脱。   本能睁眼寻找光明的念头,被刺入眼帘的强光给打散。   她蜷缩躺在光可鉴人的纯白地板上,身后树立着开启的医学舱器,四面射来的人造灯光,加重了少女刚痊愈后的失衡和眩晕感。   苏格拉底蹭在她脚踝边,哀鸣叫唤。   我回家了?   是爷爷救了我吗?   少女认出这是爷爷为她实行灵能调整的地下研究室,昏迷前在荷碧典兹被吸血鬼打败的最后印象,使她感到头疼迷惑。   战败的后遗症仍在折磨着艾伦的全身神经,以致连少女脚下起伏的影子,都如一小块黑色沼泽沸腾冒泡。   少女艰难爬起身,茂盛蓬乱的金发如长裙垂地。   她摁住右肩踉跄挪步,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放少女进入了宽敞明亮的大厅。   无影灯在空旷的白色立方体内密布,地板墙面到处是被利器切割贯穿的痕迹,机械人形与士兵的零件残骸,惨烈的散落在艾伦面前。   一道蠢动怪异的影子,就站在大厅右侧,带着沉重的压迫力,勉强维持人的轮廓。被蠕动暗影遮住的脸,犹如戴上了锯齿森森的兽面,残破染血的白西装罩在影子外,被漆黑飘拂的火烟给覆盖。   “爷爷。”艾伦一眼认出了唯一的亲人,带着跟在身后的苏格拉底跑去。   然而少女的脚步却顿住了。   她面前除了爷爷,还有人静立在大厅左侧,正与化身影鳄的老人遥遥对峙。   花纹华丽的巫女服,流淌着火云与洪流的浪潮,在领口和长袖两端兴起,于胸襟裙摆间奔腾壮大。古书长轴绕身飞展,旋转不休,如天女绝艳的妆容,与鬓发间优雅盛开的椿花交相辉映。   “你来了。”影鳄喉咙沙哑,发出郁怒难抑的重音,“司马家的女儿。”   巫女漠然否认道。   “我是博丽阿求。”   “是吗?”影鳄强行克制全身鬼芽的躁动,勉强冷笑,“夺走了拜龙教的遗产吗?”   阿求轻微偏头:“这本是我该拥有的东西。”   自亲手唤起的浪潮中新生,少女从前灵动温婉的双眸,失去了情感的光芒,只透出洞穿本质的锐利,俯视向闯入的艾伦。   “现在的你,不像人了。”头颅和双爪颤栗,影鳄体表的暗影迷雾,冒出密密麻麻的爬行类血红眼珠,再难遏制住撕碎一切的冲动,“是比祸还要冷酷的怪物。”   面对奥瑞斯身上食人花般裂开、膨胀来袭的暗影巨口,阿求轻挥长袖,如拉紧一张无形之弓,引弦而射,室内明亮光线霎时弯折扭曲。   一支灿烂的光之利箭直击影鳄,在触及敌人前,箭头至箭尾化为烈风暴散。   吞剪空间的鳄口、愤怒升腾的影焰,在箭风灵压前为之一黯,随即被吹离纷飞,影鳄颅部暗影面具,霍然崩解破碎,漆黑裂片玻璃渣般飞溅下,重新暴露出老人衰老苍白的脸孔。   “阿求姐,放过爷爷!”艾伦急奔过去,拦在不支跪地的影鳄身前,“不然艾伦要动手了。”   苏格拉底爬上主人的肩膀,对着冷眼而视的巫女浑身炸毛。   望着这样平静如深渊的阿求,艾伦忽然感到不寒而栗。似乎能从现在的她身上,闻到会让人死掉的危险。   “艾伦。”奥瑞斯制止了孙女的过激反应,神态恢复回鳄鱼似的冷血,似乎那灵光之箭暂时击退了鬼芽侵蚀,面对俨然脱胎换骨的对手,他叹息一声问。   “为什么放我出来?”   “为历史奠基者,有资格选择葬身之地。”阿求淡然以对。   “到花园里去。”失去文明杖的老人,向孙女无力伸出手,“艾伦,扶我一把。”   少女小心搀扶起老人,走上大厅外的自动扶梯,随着电梯上行,通道尽头的玻璃门悠悠滑开,绚丽芬芳的香雪海,向着迈下台阶的三人迎风招展。   这是影鳄的花园,奥瑞斯用半生精心修剪的花圃,在人造暖风中娉婷起舞,似乎完全没受外界混乱的影响,是四季鲜花长盛的独立王国。   “城里情况怎么样了?”老人靠着艾伦在前方引路,边侧头询问阿求,仿佛在花径上彼此闲谈的老朋友。   “白莲教发起攻击,战火持续了整宿,你一手建立的兽笼,就要毁掉了。”阿求漫不经心欣赏着花海道。   “是啊。”奥瑞斯口吻似潜藏着锥心之痛,“这同样是你的城市,就坐视它被毁吗?”   阿求不屑一顾。   “阿清她呢?”奥瑞斯喘息着追问,“万象集团还有坐上赌桌的力量。铃瑚虽然傲慢无能,但也不会放着到嘴的肉不咬。”   “万象集团只是我们当引爆城里的导火索。”阿求终于回答他,“即将被付之一炬的筹码,还有关心的必要吗?”   “原来如此。”奥瑞斯默然片刻后道,“看来森罗在这场赌局下的注,远超我想象。”   “爷爷。”艾伦忧心忡忡地踌躇说,“还不要紧,艾伦还能战斗,会帮你教训所有背叛者。”   “谢谢。”奥瑞斯摇摇头,“放在以前,哪怕只有一口气,我也会不择手段肃清敌人,可现在已经没必要了。说实话,爷爷输了,阿清的身上,能看见以前爷爷的影子。”   老人仿佛咽下失败的苦水,继续向阿求求证。   “森罗干了什么?我以为你只是被操纵的棋子,可现在你看来才是执棋者。”   “蓬莱号已经重建了。”阿求指尖摩挲过花墙,冷淡微笑,“新生的船叫潜龙方舟,是注定把人类史带向延续的桥梁。”   “真可惜啊。”奥瑞斯眼神怔忪,随即怅惘道,“我不能看到起航的一幕了。”   “我说过,新时代的船,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阿求在小广场前驻足,反头注视他。   奥瑞斯摆摆手,示意艾伦走向广场喷泉旁用来喝下午茶的圆桌。   “作为第一个踏入这座花园的客人,你就满足一个临终老人的愿望,听我唠嗑会吧。”   他松开孙女小心翼翼抓着的手,费力坐上花藤椅躺好。   “为何视废舰城为私人王国的我,会允许万象进驻?”   老人随手翻着散落在桌上的几册书籍,那是艾伦不久前才知道的,藏着奥瑞斯一家珍贵记忆的宝物。   “我生来泪腺异常,是个从小到大没流过泪的怪物,哪怕鳄鱼也会有假惺惺的眼泪,可我始终冷血得不为所动。为了生存无所不用其极,直到遇见我妻子前。”   他随着述说时而皱起眉头,时而温柔怀念,深陷回忆中。   “阿影出身月球,是月民研究人工灵能者的产物,而她在那些被称为‘魔女’的月球龙芽使中,也是最强大的根源魔女之一。”   “她把我从垃圾山里捡来,陪着我同舟共济,从一艘小小的走私船,壮大成蒸蒸日上的影帆船厂,带领市民们用血汗、泪水、智慧,换取建设废舰城的金钱和力量。我们彼此扶持,为了对方奋不顾身,怀揣对未来炽热的梦,渴望成为大绿海的主人,而她还怀上了凝聚我们人生希望的孩子,那时的我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一系列争斗中,我被敌对的竞争者暗算,为了救濒死的我,阿影和我共享了魔女的根源圣痕。”   奥瑞斯抬手掀开胸口处的衣衫,那里裂开的血肉口,不只能看到内脏,还有向外溢散的烟雾影子,似乎他只是即将坏掉的容器。   “可魔女们存在致命的缺陷,使用能力会过度消耗侵蚀生命,阿影她本来就在冒险中承受了沉重的负担,分给我圣痕,也意味着分担我的伤势。愈发衰弱的她,在生下女儿不久后病逝。”老人难以释怀的眼神,望向艾伦一眼,“而我们的女儿莎拉,同样继承了这一缺陷。”   “妈妈。”艾伦失神地呢喃。   “阿影临终前,给我移植了剩下的龙芽之种。”奥瑞斯抬头直视着阿求,即使冷汗涔涔,笑容也再度变得强硬,枯瘦老朽的身体上,涌出由暗影烈焰编织的走马灯般的神秘印记,背后浮现出女人的虚影,如同提着灯的守护天使,从后温柔环抱住他。   “我已经失去了她,不能再失去莎拉,所以我主动联络万象集团。”老人狞笑着回忆那段挥斥方遒的岁月,“协助它们在大绿海扩张。”   “以此为条件,我也从万象手里获取了部分研究魔女能力的技术,用于破解阿影留下的龙芽之力。”   “我一心扑在她未尽的梦想上,变回了心狠手辣的坏蛋,拼命工作,一有机会就把威胁到我的敌人斩草除根,无数魑魅魍魉等待着我被打入尘埃,可我却爬到了这座城市的顶点,被冠以‘影鳄’之名。”   艾伦倾听着爷爷过去的秘密,仿佛被怪物不断放大的阴影压得喘不过气。   为了女儿,不得不去接触自己厌恶的万象集团,为了保护自己的城市,又不得不团结那些厌恶的人,来制衡万象集团的入侵,这个老人背负着整座城市的重担,却从没被打垮,只为延续与妻子的约定,然而事与愿违,半辈子的苦心经营,都在一夕间,如潮汐上的泡沫化为乌有。   “这世间流淌着兽性的毒,被欲望这个喜欢欣赏人不幸的瘾君子的针头注入我们心中。影子在阿影身上,是如此纯粹美丽,可到我身上就是影鳄那种怪物,若非有莎拉作为寄托,恐怕我早就堕落成无血无泪的行尸走肉。”   影焰又渐渐包裹住灵魂太过疲惫的伤兽。   “后来你也知道了,我失去了莎拉。”。   “而现在,你唯一的寄托就是艾伦。”阿求接口道。   “是啊,我的软肋被你掌握了。”被影焰遮住的眼神,却迸发出最后逼人的光热。   “阿求,我和你一家打过很久交道。”   “你父亲会与敌人无情的作斗争,却也会理解他们,赞美他们,很适合做船长。”   “你母亲和我女儿莎拉是无所不谈的朋友,都试图在大绿海建立起光辉万丈的理想国。”   “时至今日,名字被铭刻在蓬莱号舵盘上的,围绕这座城市展开航行的追梦者,都是如他们一般耀眼的英雄。”   “而我奥瑞斯也可以自豪地宣称,为这座城市付出的代价,换来的贡献,不输给任何英雄圣人。但阿求,我从你眼中,看不到你父母那般对它的分毫热爱。”   “被赶下王座的统治者。”阿求毫不留情质问,“还大言不惭自己的功绩吗?”   “是啊。”老人神情流露出迟暮的悲伤,然而下一瞬,他撑起扶手挺直腰。   “艾伦,接下来听好,这是爷爷对你最后的教育。”   “对梦想怀有的骄傲,是奥瑞斯家不容侵犯的底线,而我现在要告诉你,为底线而战斗,相信自己的力量,能在世界上刻画出无法磨灭的记忆。”   “我有一个梦想,是我和已逝妻子共同的梦想。作为生机勃勃的罪恶之都,废舰城是包容所有东南流民的归宿。”   “它成就了我,也毁了我,可我一直没能遗忘掉有关它的梦想——让这片残酷的绿海,成为富饶强盛的乐土,让蓬莱号停泊的港口,再次成为战前上海一样伟大的城市,吸引难得温饱的人们从四面聚集来,围绕蓬莱号抛下锚点,安居乐业,让这座城市不断壮大。”   “直到今天,奥瑞斯家的命脉早已和废舰城紧密相连——我的坚守,我的骄傲,我的不甘,结果都成了兽笼的栅栏。”   “可居住在城内的不该是兽,不是羊,不是牲畜,而是堂堂正正为梦想而生活奋斗的人。”   “说起来,阿求你父母,也怀着类似的愿望吧。”   老人眼眸中闪烁着光。   “阿求,你呢?你怀着怎样的梦想?你有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的人吗?”   巫女的沉默终于不再云淡风轻。   “梦想。”阿求忽然怀着慨叹道。   “我也有梦想,但不局限于废舰城,不局限于大绿海。”少女一手紧按住胸口,认真诉说,“我作为人而孕育的梦想,是你无法想象的巨大。因为它,我超越了自己的存在,贯穿了自己的命运,今日的博丽阿求,被人类的集合所书写,也将被自己所铭记。”   “你的梦想是什么?”奥瑞斯仿佛找到了理解者,迫切问。   “人的一切,都是从环境那夺来的,换句话说,是环境给予了人一切,正如鱼生活在鱼缸中。能给予者也能轻易剥夺。唯一能证明人类存在意义的历史,被放入一个个鱼缸中,延续又中断,肆意抹除我们曾奋力挣扎的痕迹。”   “我们都是在某人的鱼缸中,而我要打破它。”   奥瑞斯抬头仰望着灯光璀璨的玻璃天顶。   “若一切都是森罗的谋划,我输给了你。”   在这天顶之上,新上海城破裂的光辉,再无法照耀出影鳄的影子。   “阿影,对不起,辜负了你。到头来,我只是一个不成器的恶棍啊。”   失去了家人,事业、野心、亲情全都沦丧的枭雄,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   奥瑞斯掩面悲笑着,忽然又凝视向阿求道。   “奥瑞斯家不会消亡。”   “船上没有我的位置,那能留她一个位置吗?”   老人视死如归的视线,与阿求漠然的眼神,在艾伦身上交汇。   “你会来送我最后一程,不就是怀着这个目的吗?”   他笑容平静得让艾伦内心沉入沼泽:“你进入森罗,也需要自己的班底,艾伦她会是颗很好的棋子。”   “阿求姐,放过爷爷吧。”被不祥的预感揪住心脏,少女哀声乞求道,“我们再也不会威胁到你,让艾伦和爷爷离开,去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生活吧。”   “艾伦,别任性,从今往后,你就继承奥瑞斯家了。”老人严肃道,“在找到自己的梦想前,先跟着阿求,保护自己。”   “爷爷把奥瑞斯所拥有的一切作为遗产托付给你,领导他们,成为你的力量。”   “不,爷爷,我什么都不要。”少女哭花了脸摇头。   “艾伦,爷爷知道的,你看上去倔强坚硬,内心却脆弱得像一只瓷兔子,稍微碰重点就会碎,就和爷爷一样。爷爷要死了,以后没谁再疼你,记住,艾伦,你要充实自己的心,强得能独自面对全世界。”   “不要!爷爷你不要走,艾伦是个坏孩子,艾伦还有秘密没向你说过!”少女哽咽中透着撕心裂肺的悔恨,“直到艾伦有足够的勇气向你忏悔前,爷爷都不能走!”   “艾伦。”老人的气息衰弱得再支撑不住严厉的气势,他佝偻着背剧烈咳嗽着,掌心一片刺眼的血迹,他认命似的抬起头,向孙女露出残忍的笑。   “其实我早知道了。”   “是你杀死了莎拉——你,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少女被吓愣住了,红肿的眼眶透出心灵被摔在泥地上破碎似的崩溃。   “告诉你一个秘密。”影鳄轻轻伸手拭去艾伦脸上的泪花,“是爷爷杀死了你爸爸。”   “你说什么?”艾伦本能打开他手,惊惶向后退去,像被极为可怕的怪物盯上,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恨他拐走了莎拉。恨他不珍惜家庭,又回来逞英雄,连累我女儿变植物人。”   老人极为冷静的表情,如从水中慢慢接近猎物。   “那晚他们来找祸决战时,你爸爸被打成废人,为了求祸放过你和莎拉,为了让他死得有尊严点,爷爷杀死了他,就用你常帮爷爷拿的那根手杖。”奥瑞斯两手比划着,鳄鱼般咧开嘴强笑,“不过现在杖已经断了。”   “怎么可能。”少女空洞失神的眼神,是一直以来支撑生命的谎言,被击碎的绝望感,“我不相信——爷爷你一定在说谎……艾伦会忘记的,艾伦转头就会忘记的,所以爷爷不要再乱开玩笑了好吗?”   “不要忘记!”奥瑞斯厉声呵斥,“你要一直记得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就像你和影子彼此依存,所有的事都千真万确!”   受到穿透灵魂的刺激,少女歇斯底里:“不!你在说谎!”   “恨爷爷吧。”奥瑞斯从椅上暴起,再度被影子侵蚀的双爪向少女逼迫去,“杀死我,为你父亲报仇!”   “不,不要!”艾伦惶恐后退,却踩在灌木上脚软摔倒。   “乖,别让爷爷变成怪物。”   奥瑞斯咆哮着,鬼芽侵蚀了他的心脏,深入脊椎、大脑,向无法回头的终焉奔去。   “杀死我!”   他向少女扑去,艾伦目眦欲裂,血泪夺眶而出。   少女闭上眼,手却在怪物及身的一瞬间,化为尖利的影子剪刀,捅穿了影鳄的心脏。   奥瑞斯畸变膨胀的黑影,宛如化为苍白的雕塑退去了色彩。   他轻轻抱住了孙女。   “艾伦,我的小兔子,谢谢你。”   温柔得如抱住易碎的瓷偶。   “收下吧,爷爷奶奶,能给你最珍贵的礼物。”   情感的洪流,随着从老人心脏中渗入的影子,而汹涌注入少女空壳般的内心。   “这是爷爷奶奶的记忆。”   少女眼中的世界,被巨大的黑暗所覆盖。   然而那黑暗中却有着耀眼的光。   那光反而成了最清晰的影子——   光暗中张开双手拥抱世界的影子,是她血脉相连,却从未见过面的家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影鳄没有泪,瓷兔没有心(下)   黑暗吞没的小剧场中,老人翘腿合手斜倚在靠椅上,聚光灯打花了他的脸。   仍然是不染尘埃的白西装,一丝不苟的白发,却仿佛卸下了背负一生的重担,满足于欲壑平息的宁静中。   “我叫爱德华·科尔·奥瑞斯。”   “我要讲述一个俗套却迷人的故事。”   “曾有个被同伴出卖,伤痕累累的少年,倒在垃圾山上仰望月亮等死时。”   “在他被丑恶世界污染的双眼中,头一次被美丽的月光吸引,放下野心与恐惧,单纯为自己得不到的美好而着迷。一艘纯白闪光的飞船,取代了月球在他眼中放大,直至最终降落到垃圾山上,将最宝贵的命运之手牵到他眼前。”   “我叫阿影,自月球而来的魔女。”   “记住是谁救了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所有物了。”   ……   蒙太奇切换的镜头中,少年跟随魔女经历了波澜壮阔的冒险。   “哈哈,你应该挺会赚钱的吧,那么要好好做生意,作为我的头号忠臣,经营出一个王国哦。”   那时的少年,只是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吻。   “遵命,我的女王。”   ……   当他们成为恋人缠绵悱恻后,埋首他怀里的魔女,用指尖轻轻划着他胸口。   “爱德华,不会落泪的你,到底有没有心呢?”   “我并非没有心,只是心一直在你那里。”   “那么我现在把心给你这只瓷兔装回去。答应我,从今往后,帮我守护背后的影子。”   ……   “阿影,嫁给我吧。”   青年怀着愿以一生来换取的请求,向魔女单膝下跪。   “爱德华,我有一个梦想哦。”   “我讨厌我出生的故乡,所以才来到地上,寻求真正能让人满足的繁华的王国。”   “而今,我找到了。”   “我要这片大绿海成为影魔女的花园,哪怕是被流放到黑夜中,没有容身之处的影子,也能堂堂正正回到太阳下的国度。你答应帮我实现这个梦想,我就嫁给你。”   “我答应你。”   ……   妻子床前,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男人痛不欲生,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挚爱,曾经强大不可一世的魔女,却脆弱得连抬起手指安抚女儿的头都无法做到。   “爱德华……我已经很累了,很遗憾,答应你的旅途,无法走到最后……”   “都怪我……都怪我……”   “别这样…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记得……”男人跪在床头,紧握着妻子的手,贴在额头上,胸怀巨大的悲痛,却落不下一滴眼泪。   “作为帮我实现梦想的报酬,我会把魔女最大的秘密托付给你,保护好我们的女儿,保护好自己。”   生命最后灿烂的笑容,化作床前消逝的月光。   “爱德华,谢谢你,那天意外的降落,真是命运最好的礼物……和你在一起,我从没后悔过——”   故事戛然而止。   从此男人的生命失去了月亮,失去了净化双眸的光,瓷兔的心已随着爱人生命的坠地一同碎裂,只剩下阴影蔓延的灵魂,成了怪物舔舐伤口的巢穴。   艾伦听过这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从月球上来的魔女,和巨大垃圾山上求生的少年相遇。”   “魔女习惯与影子为伴,她的影子是能捕捉月光的网。”   “打捞月光,也打捞梦想。”   “两人一起展开了壮丽的冒险。”   ……   某些童话的美好之处,总是浸透着悲伤的泪花。   故事抵达尽头,不一定会有幸福美满的结局,新的故事往往等待着下一代的命运之手书写。   老人失去影子的躯壳,化为苍白的灰烬消解,而被他馈赠出去的影子,在贯穿他心脏的手指剪刀间,汇聚为一盏耀目的提灯,灯中游走出的剪影花纹,爬遍了少女全身,如覆上一层黑血调制成的涂料。   “爷爷……”   血泪逐渐失去了殷红的色彩,化为漆黑的影之痕在脸上淌落。   “阿影,爱德华来找你了。”   男人最后做了一个梦。   浓烈芬芳的花丘上。   往遮阳帽上戴上花环的少女,扬起纯白的连衣裙款款而来,阳光透过她指缝挥洒成光斑,迷花了男人的眼睛。   他顺着心脏飞快的跳动小跑起来,似乎飞奔中逆行的光阴,把从他身上剥夺掉的青春活力还了回来,投射在山坡上鳄鱼的影子,逐渐还原成正常人影。   老人与她并肩走着,两人的背影投在一处。   “抱歉,让你久等了。”   女人温柔微笑着,是只有他能看见的炫目笑容。带着连心的温暖,白如月光的手牵起他手腕。   阳光照耀悲喜交加的背影,他已是有着纯洁面孔的少年。   “去吧,去我和你的王国。”   风华正茂的两人,在花丘上向着新生的花园走去,永不分离。   ——————————   艾伦在承受着万箭穿心般的痛苦。   光明的人影投入她怀抱,与少女的轮廓相重叠,把纯白的光热变作一根根钉子刺入她灵魂中。   然而影子也从地下深渊不断渗出来,融入周围巨大的黑暗,化作无数奇形怪状的图案,不断贯穿少女的形体。   在艾伦身心沉陷痛苦的蜕变时,被她远远甩开的黑猫苏格拉底,躁动不安的环绕着主人跳跃,忽然窜入她怀中,被少女身上渗出的暗影之茧所包裹。   在黑白剪影扩散形成的迷宫中,艾伦茫然徘徊着,却偶然发现了一只猫咪的幻影,时不时在角落闪过,指引着她在错综变幻的黑白道路间前进。   少女逃避着背后放大膨胀的影子,在心灵的迷宫每迈出一步,她背后魔女的影子就放大占据了更庞大的世界。   她逐渐预感到无法逃避,在道路尽头的路灯下,一只黑猫的影子,静静端坐在她面前,尾巴轻摆,影焰飘舞溢散。   “是你吗?苏格拉底。”艾伦迷惘伸出手。   “接受你的力量,影魔女。”   猫忽然开口说话。   “这是?好耳熟的声音。”   艾伦手抚摸上猫影的脑袋,把它重新抱起来。   “苏格拉底,你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你要我站在这路灯下吗?”   在灯杆投射的耀眼光柱下,少女霍然回头。   面对着追逐而来,与她双脚相连、拉得长长的魔女之影,怀中黑猫忽然化为拼图碎片飞散,在少女身边再度拼接成人形,少女不可置信抬起头,见到了正按住她肩膀的女人。   “妈妈——”   “妈妈!”   女人回以温柔微笑,一缕有如阳光的发束垂落。   “妈妈……”呼唤这亲切却疏离多年的称呼,是如此痛苦,少女被情感的巨爪扼住了咽喉,那被她葬送的灵魂,原来寄托在苏格拉底身上,原来多年来,都一直陪伴着自己。   “艾伦,将你的悲愤交加,喜恶爱憎,勇敢和怯弱……一切情感都注入影子中,那会是多么巨大的存在。”   “握住她的手。”   艾伦转身正对着魔女的影子,身边是来自母亲的鼓励。恍如多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操弄光影之舞的魔女,手把手教导女儿学会建立与影子的友谊。   “不要害怕,不要逃避你的力量。”   在逐渐转换成纯白的世界中,少女牵起了影子的双腕,和逃避多时的朋友,握手言和。   暗影之茧破裂了,影焰爆燃冲天,跳起闪动欢腾之舞。   “根源圣痕补全了吗?”   阿求托起右掌,呈入她手心的卷轴一段空白部分,有三枚残缺的剪影印记显现,如三只跃动疾走的人形,三条影子彼此相连,在三角态的稳固中纠缠错结,形成新的历史之线。   这枚能记录推导一切亲眼见证的“历史”的长轴,正在告诉她,三代影魔女的力量,在茧中融合为一。   暗影篝火驾起的王座上,一位影子的女王加冕了。   少女的影子高居王座上,竖起猫耳的魔女,正托起华丽如花叶交叠的裙摆。一朵朵自沉睡中绽放的蔷薇之影,点缀着魔女的盛装。   身躯由灵子态构成,完全影子化的艾伦,剪影面具一般漆黑的脸上,张开了两只眼睛,这是用来寻找光明的眼睛。   在炽热的光明中,她走下王座的脚步,开辟了堂堂正正的暗影之路。   众香国中,摇曳起伏的花海为迎来新王而喝彩,无数影子从四周事物连接,牵引着世间万物的影子前来朝拜魔女,跟随在魔女身后,如天穹上游弋的流云划过她的版图。   艾伦提起一盏走马灯,笼状的提灯中是一只猫的影子,然而那猫在发着光。   众多暗影在魔女脚下化作长矛延伸,刺穿空间,宛如拱卫女王前进的骑士之枪。   然而锋利暗影燃烧的矛尖,却在阿求面前被卷轴的书页挡住了。   “去吧,艾伦。”阿求悠悠宣告,“你的敌人不是我,去战胜灵梦,守护你的王国。”   魔女沉默如脚下之影,矛尖缓缓收回。   两位举目无亲的孤女,在孤独的对望中,仿佛达成了理解。   少女昂首仰望花园天顶,暗影之矛穿透玻璃天幕,带起她直刺苍天,被巨网牵连的亿万影子,全随她涌出了埋葬过去的花园,在无穷无尽的臣民簇拥中——少女飞上了城区的上方,巨大的暗影怪物,投影在硝烟焚烧升腾的大厦上。   那影子掠过大厦,穿透暴雨,跨越高墙,覆盖燃烧的城市,向着翡翠潮汐奔涌的地平线,向着冲霄而起的光柱,向着龙之咆哮滚滚传来的彼方飞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攀登云霄的战车   “莲子,玄爷残骸处,六点钟方向汇合!”   先锋艇贴近淹没旧港废墟的湍急潮水,低空飞行。   淌过瓦砾堆的汹汹浪花,仿佛一只只从黑暗渊流中冒出的怪手,要把少女拖入洪水的巨口。   透过“奥丁之眼”飞速转移的镜头,莲子发现了在光学迷彩掩护下的友军,艇身侧转飞向玄爷龟壳一侧,由被冲上岸的船队残骸堆积成的高地。   此时距蓬莱号起航已过去半小时。   掩护市民避难的联合部队,业已撤离到城外未被洪潮波及的台地。   经历末世大战般惨烈的杀场上,只留下少数精锐的铁机队战士驻守。   数台战损严重的动力盔甲,拖着磨损沾血的链锯剑和钩爪,爬上废墟高坡远眺。   这场他们奋起迎击的战争,终于要抵达毁灭的终点。   “邪眼西格玛”号如一只狰狞的铁锈色蜘蛛,吊在半边大楼边缘,拉莫斯少校从炮塔上探出身子,烦躁地甩掉烟头,哪怕在过去数年间南征北战打过大小近百场苦仗,把危险当饭吃,仍没碰到如此压倒性的困境。   他特意回来守护的家乡,终究毁于一旦,连最珍视的女儿,也不得不投身命悬一线的赌局。   “来了!”把先锋艇停在龟壳上的邮差们,以竹原明子为首,纷纷向莲子艇头灯接近的方向挥手。   “五月花”一个甩车急停,里香利索地跃下飞艇,攀上“邪眼西格玛”的炮塔,与老爸打招呼,一大一小两只拳头砰砰碰撞,而后默契的握手。   “你胆子比我还大了。”拉莫斯老爹低头打量女儿,见没缺胳膊少腿,松口气想来个父爱的熊抱,却被里香嫌弃地闪开,他只好抱手无奈道,“这个计划鲁莽得就像用手去拦坦克。”   “除了相信同伴,还能怎么办?”里香把工具包顺手扔进驾驶舱里,“我绝不当逃兵,就算死,也要死在最熟悉的地方。”   “很好,够浪漫!”她面前的人形巨熊猛捏拳头,全身骨节嘎吱爆响。   “明子,小铃先生那边情况怎么样?”莲子向邮差少女打探问。   “老师她们已经打到那朵龙芽魔莲上了。”明子苦着脸道,“我们根本插不了手。”   莲子扫视一眼在场众人:“那现在能当可靠战力的灵能者,就只有你们两个了。”   娜琪亚美分开一众邮差上前,保持着一贯的冷静神情应允:“我会和明子一起,为你们开路。”   “没时间商量了,按计划执行。”里香催促道。   “我们没有能攻破‘环形山’级战舰护盾的炮。”寇蒂中尉驾驶着动力盔甲跃上龟壳。   “不是有吗?”里香威风凛凛站在战车上,拇指倒指向她脚踏的炮台。   “今天,我要给‘邪眼西格玛’的击杀记录,再添上光荣的一笔。”   少女缩进舱内,顺手盖紧车门,呛人的烟臭味和金属硝烟气息冲进鼻孔,让她仿佛回到了和父亲度过的童年时代。   “里香,准备好了吗?”老爸几乎塞满驾驶舱的强壮身躯,传递了一股可靠的力量感。   “一切就绪。”   “那好,开炮就交给你啦,机会只有一瞬,老爸会把你带到阿清面前的。”   拉莫斯老爹转而吩咐部下。   “寇蒂,开好你的大玩具,我可不想摔得尸骨无存。”   “寇蒂明白,少校,希望你别吓得尿裤子。”   “哈哈哈。”男人被逗得开怀大笑,当他停下笑时,脸上已是一派钢铁决意,“很好,为了铁血的荣光!”   当万象舰队阵型森严的飞抵旧港口上空,遍地废墟下忽然窜起了火箭雨似倒灌进天空的流光,在云层掀起了闪亮的大云爆,埋伏港口的敢死尖兵们纷纷发起了攻势,仿佛一只只灵活的蜜蜂穿插入舰队阵列中。   在同伴火力掩护下,寇蒂中尉所驾驶的动力盔甲,下半身被接装了巨大罐头般的喷射器,正如一台会飞的大型起重机,硬生生抬起固定在钩爪上的“邪眼西格玛”号,向高空攀登!   “发现万象旗舰‘卡西尼’号,阿清就在那艘船上。”里香透过瞄准具紧盯目标。   “女儿,我很高兴。”拉莫斯少校咬着雪茄道,“听到战车的引擎声了吗?”   “当然!”里香嚼着特制的口香糖,给过度疲惫的大脑中枢提神。   “一旦踩下油门,怯弱都会被战车的颠簸震飞,履带只会加速前进,没谁能阻止你塌破路障!”   “热血沸腾啦。”里香抬手给主炮上膛。   “你真的长成出色的女人了。”老爹一脸欣慰地打量女儿认真的面孔,“这些年,我偶尔也后悔过,是不是不该丢下你不管,但现在我不会了,因为不止我收获了成长,我女儿也成长得这么出色!”   “说什么呢。”里香一捋麻花辫,盘在脖子上,借此来掩饰内心的害羞,“还有个傻丫头等着我们拉回家。”   “对。”拉莫斯老爹盯着操纵面板上飞速拔高的高度,“紧张吗?”   “说实话,有一点。”少女透过全息屏,锁定敌军旗舰预演火控系统的操纵,尽力在高压下保持注意力集中。   “来,喝一口。”老爹顺手摸起炮弹壳制成的酒壶,递给女儿。   里香才喝一口,就喷得父亲满头满脸,脸烧得火红差点呛死:“这什么!”   “哈哈,拉莫斯家秘传,加了汽油的伏特加!”   拉莫斯少校抹去脸上淌落的酒液,笑得像只面对暴风雪张狂咆哮的熊。   短短几分钟,密闭的战车空间,仿佛成了他们狭小的家,父女俩在家中完成了嫌隙全消的和解。随着动力盔甲的拉升,“邪眼西格玛”号凌驾于远方地平线之上,里香能看见被洪水吞没、卷入灵能洪流余波而灰飞烟灭的港口全貌。   在这场再现神话的伟大风暴中,送来了她前所未见的美丽光辉,而暴露在这毁灭的光辉中的,是她千疮百孔的家园——废舰城经年累月层层堆叠搭建的痕迹,那些能考察出城市建立历史的年轮,而今全暴露在战火中,即将在这光辉中燃烧覆灭。   少女眼睛突然有些发热,她在短短一天内,见证了太多熟悉的房子、亲手搭起的建筑,在这场灭顶之灾中飞上天,或被夷为平地,埋入水底。   五年前,那场发生在恶龙间的战斗,她无能为力,自那时起,少女就不想再见到家乡第二次遭受灾难时,亲朋好友都在奋战,而自己却束手无策了。   为此她尝试修复祖传的建御雷神,多少个日夜苦熬,借助各方技术力,她终于成功复原了人类史上究极的陆战兵器。   而现在,重获她信赖的男人,正在如臂使指掌控着方向盘,一如掌控着两人人生的方向,前进即自由,履带哪怕是向后倒退,也一定是为了前进。   “里香——”离战舰越近,老爹的声音也越平静有力。   “五年前我绝望过,当时的战友们几乎都死绝了,但敌人一次次卷土重来,可我们——”少校把雪茄在操纵板上按灭,“最后还是开辟了胜利之路。”   “不是一时冲动——”   “Boss说过,只要拿准战机,就一定要去战斗。”   “没有一个战士,会为了决定面对什么敌人而后悔!”   “你这个酒鬼,也有了信仰吗?”少女笑得更无所畏惧了。   “当然。”   “面对不可阻挡的灾难,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即是人类!”   是的,里香猛力点头,来呼应胸腔中激昂的心跳。   这座城市就是在不断摧毁中获得新生的,“蓬莱号”巍峨屹立大绿海岸,人们据此开拓家园,力争上游,那种杂乱蓬勃的生命力,令她自幼年时就深深着迷——如今有人要彻底夺走这一切,怎能允许!   “一定要成功。”少女心中燃烧着澎湃的使命感。   她的祖先曾率领着“蓬莱号”的遗民,成为城市的建立者。一代代人传承重建家园的信念,百年来被拘禁在这片莽绿的废土中,却不断开拓探索,在树海与沼泽危机重重的环绕中,历经一次次背水之战,击退来犯之敌,艰难建立起如今的城市——这就是她所拥有的最可贵的宝藏。   “城没了,丧家之犬流浪到哪里去?我们没下一个地方,再重建废舰城!”   “看好!不管舍生取义,还是向死而生,这就是世上的英雄气概!!   拉莫斯少校把手按上加速器。   让他们看看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把浪潮都给冻结,撞碎!   于是高空中呼啸破风的战车,仿佛一路高喊乌拉,向暴雨潮汐和火焰发起逆袭!   是啊。   面对父亲的觉悟,里香内心奔涌着滚烫的自豪感。   这座阴气沉沉的城市,却生活着充满勇气的居民,人的力量让钢铁拥有了生命,让高楼广厦的壁垒在大绿海边崛起,航船自由纵横浪潮之上。   他们都是战士,是勇敢的拓荒者和猎人们的后代,正因为抗争是大绿海住民的脊梁,所以绝不会给敌人机会,把世代相传的勇气和斗志磨灭!   夺回我们的家园,还有未来。   蓬莱号,不——少女嘴角咧起,全息屏投射的微光,打在她振奋的笑脸上。   废舰城,荣光永存!   ————————————————————   “‘环山级’战舰的护盾系统,能在针对物理攻击的能量盾与反灵子力场盾间快速切换,必须对此做出干扰。”   “由明子她们发起突袭,逼迫‘卡西尼’号全力运转‘天岩户’,然后就看我们的了。”   莲子在脑海里梳理着里香的计划时,由娜琪亚美驾驶的红色先锋艇,已杀穿战场接近万象旗舰,坐在后座的明子迎风站起来,肉体在快速融化和膨胀变形中完成高度异化,宛如水晶盔甲护身的异形骑士,背部漂浮着两双蜻蜓翅膀状纤薄闪耀的光翼,从后座纵身飞跃,悬停在巨大战舰旁。   “收下我全力以赴的快递吧。”肉体彻底“龙化”的明子,对着战舰伸直右臂,手爪张开如鼓胀到极限的花盘绽放,开花弹般密集绚烂的光炮,刹那覆盖了船头。   在反灵子盾抵抗住光炮的同时,娜琪亚美也从另一侧转弯返回——伴随先锋艇穿梭的轨迹,飞甩出的锁链枪头,斜切开巨大的灵能波,如一把突破天际的刀锋劈在护盾上。   在新迦南被称作“斩云之女”的少女,其锋芒与搭档的力量交汇,化作风暴苍穹中闪耀的十字星,在战舰护盾上冲击炸开,一瞬间云海也在爆起的光潮中动荡撕裂。   “莲子,动手!”   在里香的指令响起时,密切关注两位邮差动向的莲子,已抓准机会,启动了“奥丁之眼”的某个程序。   这次作战中攻破战舰防御的关键,就在这副小小的战术目镜中。   莲子之前连接智慧泉系统时,就通过数据搜索发现,在“奥丁之眼”的信息库中,隐藏着一枚数字炸弹的启动键,其锁定发起攻击的对象,正是万象集团的“天岩户”系统。   难怪森罗的鬼神姬,面对铃瑚掀起的政变时会有恃无恐,此处万象分部的内部网络,早被森罗渗透到核心区域,恐怕“夜雨”就是始作俑者,让莲子庆幸的是,橙那个喜欢冒险的战斗狂,在荷碧典兹的战斗中竟还没用过这个杀手锏。   而这终于给了她逆转翻盘的机会!   “准备前进吧,里香!”   收到莲子传送过来的作战用数据,里香通知道。   “够了!寇蒂中尉,抛落!”   动力盔甲勾住战车的机械钩爪,纷纷从固定用的拉环上松开。   按照莲子计算好的拦截轨道,“邪眼西格玛”如同吐丝口密布在尾部的推进器全开,八条腿纷纷伸展变形,用于调整飞行平衡和方向,支撑着战车以亚音速向“环形山”战舰前进的必经之路上冲刺!   趁着护盾切换功能暂时瘫痪,战车终于逼近“卡西尼”号,面对猛烈拦截的火力网,安装在战车装甲外,里香特意设置的六个外挂喷射背包,也同步启动,爆炸式的加速,推动着在城市上空不断攀越云霄的“邪眼西格玛”,化身喷射的雷霆!   拉莫斯少校打开播放器,激昂悲壮的音乐外放,在空中奏响了让风暴更加猛烈的布兰诗歌。   “至高无上的荣誉,波涛壮阔的命运,终究不是我能掌握的,我热切地期盼,所得到的是,失去所有希望。”   “不再犹豫,拨动琴弦,唱出悲歌——”   在响彻云霄的音乐鼓舞中,和父亲并肩作战的少女,仿佛抓住了命运,高声怒吼。   “就是现在!”   当战车喷射出熊熊尾焰,划过一道漂亮的空中飘移轨迹,在飞船舰桥部位绕飞时。   她透过舰桥指挥室的落地窗,看见了气急败坏、满脸恐慌下令的桐间铃瑚,和欣赏好戏、冷眼邪笑的妹妹。   即使隔着战车装甲,她们也仿佛产生了心灵感应,惊鸿一瞥的对视上。   “邪眼西格玛”的炮口,在歌唱至高潮的节奏中调转——   “命运的强烈一击,连最有力量的人,也被击成碎片!”   开炮轰碎了落地窗!   尾部推进器熊熊喷射,遏制住反振走的势头,战车随即抛射出数十根钢缆绳,钉在了被轰开的豁口上,像只展开八条腿,吐丝在天空中借风飘荡的蜘蛛,飘入了舰桥内!   “成功了!”   莲子紧张地关注着这一幕,任何一点误差都会导致战车无法攻入目标,而从数千英尺高空坠毁。   但拉莫斯父女的车组,硬是凭借超神的技术,完成了此一壮举!   “邪眼西格玛”号重新迈开八只脚,在船舱内横冲直撞,耗光燃料的外挂喷射包纷纷解体,宛如化身轰入船壳内的炮弹,撞穿层层紧急拦截下落的钢板,在自动防卫系统的枪林弹雨中滑步,抵达敌方大将座前!   犹冒着烈烈硝烟的炮口,直指气得红眼发抖的铃瑚,和高距舰长座上漠然以待的阿清。   在见到阿清的一瞬间,里香已经感觉到了,眼前虽然是姐妹无比熟悉的外表,然而内在却已然被魔鬼占据。   少女怒发冲冠,猛拍射击钮。   “把我的家人还来!” 第两百一十五章 月下的流放者(上)   炮响炸裂,穿过炮管破空飞行的榴弹,在覆盖舰长座的爆震气浪中,掀起一片杀伤弹幕。   然而灼热的爆破气旋、锋利的冲击破片,却在一堵坚韧障壁前被挡住。   炮弹壳滚落到里香脚边,差点烫到目瞪口呆的少女:“什么鬼东西?”   抵挡住炮击的不是天邪鬼——   “我说你们,是不是没把我桐间铃瑚放眼里啊。”   飞腾散溢的硝烟后,暴露出的娇小怪影,破烂的黄西装挂在身上,两只垂耳朵在脑瓜上气得一蹦一跳。这只本来在里香眼里毫无威胁的月兔,却在炮击前瞬间进行了异化,从体表增殖丛生的纯白绒毛,往前编织成坚硬如铁的毛毡护盾,在抵抗住能把人体炸成酱汁肉的榴弹冲击后,转而一团团变枯萎凋落到地板上。   从西装内兜掏出一只贴有万象标签和复杂说明的透明药瓶,她一把拧开瓶盖,把里面打磨圆滑的金黄药丸,吃糖豆般倒进嘴里,满口尖牙狠狠咀嚼着,面带痛苦地咽下喉咙,从脸部到脖颈的皮肤下,随即暴露出蠕动鼓胀的血管、神经,一双冒血的凶狂红眼,向里香传递着极其危险的信号。   “现在我压力很大,希望你们能耐揍点,让我好好发泄。”   “死兔子,嗑药是万象的传统艺能吗?”里香换上一枚穿甲弹,猛按射击扭,然而下一瞬炮塔却遭受到可怕的冲击,以致炮管上移,穿甲弹打偏到天花板上,又给舰桥顶部粗暴的开了个天窗。   “不要小看我——”一拳把炮塔轰得向上飞抬的兔魔人,在大片抛射散落的碎片中暴躁地挥起手刀,覆盖上硬质皮层的利爪,在复合装甲外劈砍出一溜火花,简直像有只放大千倍的螳螂虾,弹出前肢疯狂锤在底盘边,把整台战车震得向右倾斜!   “在月兔军校第七届毕业生中,我可是首席啊!”   根植在她内心的蜃鬼,将精神扭曲后极端暴怒、嫉恨的情绪,转化为心力的能源,再加上通过发泄性的暴食,靠混合有龙芽晶的禁药刺激身体超快新陈代谢,向“龙化”的边缘突变,短短数秒内,月兔的体型竟暴涨数倍,比希腊石雕还要夸张强韧的肌肉,覆盖着相当于高分子聚合纤维强度的硬毛和钙化装甲,其造型堪称魔鬼筋肉兔!   幸亏拉莫斯老爹反应过人,强行控制住差点失衡侧翻的战车,被击飞离地的两条蛛形前腿,向下猛刺敌人,却立刻被以铃瑚以经典的空手道上格挡偏转招架住。   战车后部推进器猛烈喷射下,机械蜘蛛与铃瑚陷入僵持的角力中,在大厅内四处腾挪回转,这只兔子竟以肉体抗住了“建御雷神”!   “铃瑚执行官阁下,请全力捍卫住你的尊严吧。”   阿清慢悠悠转身,抬手甩出蝴蝶刀,顺着手臂下捆绑机关盒伸长的钢丝绳荡起,飞跃向天花板被炸出的空洞,消失在里香视野内。   “我要去找个地方欣赏风景了,希望你们还有机会来我面前吧。”   ———————————————————   “外面就交给你们了——”莲子驾驶的“五月花”号,与喷射出漫天激光弧线的明子背对背绕圈,两人合力扫荡光周围的无人机群后,飞行轨迹随即交错而过。“务必截住舰队对‘卡西尼’号的支援!”   “那你就委托对人啦。”明子弯起嵌满幽蓝龙芽晶体的右臂,在灵光膨胀蓄力到极致后,喷发出一张壮丽的热能光网,给天空印下一连串歌颂毁灭之美的烟花,“我们邮差绝不会半途而废!”   她在敌方的战机群中左冲右突,时而爪尖斩断机翼,时而翻转趴在敌机上锤爆控制舱,或一记上钩爪把战机掀得转圈乱飞,甚至选择刁钻的位置冲进战舰,把船身从头到尾整个打穿,表演着种种灵活到不可思议的空战狗斗法。   而娜琪亚美也不遑多让,被她用锁链枪从天空拖拽下去的敌机,就像火鸟灼烧的尾翎般飘舞在那架鲜红的先锋艇后,当敌方战舰对两位邮差展开覆盖性炮击,她操纵先锋艇一个疾驰回旋及时拦在明子面前,单手撑开一道灵光曲面抵御住炮雨洗礼,而明子随即展开两对光翼,延翼面上闪烁的灵能纹路抛射出的虹色美丽光束,交汇成不可逾越的彩虹障壁,拦住了所有冲向旗舰的机械蝗群。   有这两位“击坠王”给作战争取时间,莲子也大胆的接近旗舰,闯入“邪眼西格玛”轰出的大洞中。   在少女人机一体般的驱使下,先锋艇化身滑溜的麻雀,在甬道内神乎其技的高速穿梭,一路射穿拦截的自律兵器。   她已经侦测到里香战车的信号,刚想顺着战斗痕迹追过去,随即意识到自己深入敌阵,要是又被天邪鬼盯上,可就难以脱身了。   少女眼角余光刚好扫到过道拐角处有一台饮料贩售机,想起夜枭临别时善意的提醒,一个急刹停在贩售机前。莲子抽出撬棍,一副不良少女的做派,抬手砸烂贩售机的玻璃,取出一瓶核子可乐,她打开飞艇后备箱,把还躺在罐头盒里昏迷不醒的针妙丸掏出来,毫无顾忌地猛摇可乐瓶,然后撬开瓶盖,手一倒全喷在那张精致的小脸蛋上。   可怜的小人被起泡糖浆糊脸,呛得在她手里拼命蹦跶。   “清醒了吗?”莲子像个欺负弱小的大恶人,掐着针妙丸猛晃。   “你是?”小人一副快死的样子,迷糊翻白的瞳孔,好不容易恢复聚焦,“莲子?”   “很好,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好事吗?”莲子这才掏出纸巾给小人擦头,边恶声恶气道,“我可被你这小家伙害得够惨。”   小人脸上表情逐渐变得惊惶而后怕,似乎终于意识到来龙去脉,她垂头丧气靠着莲子手指瘫坐下:“记得。”   “我把天邪鬼从你体内赶走了,被那怪物利用了这么久,你知道她要干什么吗?”   “不清楚。”针妙丸抱头缩着身子,显得懊恼又羞愧,“为了对抗天邪鬼的侵蚀,我不得不自我封闭,死守灵魂防线,把肉体让给她糟蹋,这期间发生的事,我只有不完全的记忆,就算是这些记忆,我也不敢相信,很可能是天邪鬼故意留的陷阱。”   “别沮丧了。”莲子打断她无力的辩解,“现在展开反击的是我们,你现在能派上用场吗?”   “那家伙,在这船上,我闻得到她灵魂的腐臭味。”针妙丸肩膀战栗着闷声嘀咕。   “很好,帮我解决她,也给自己报一箭之仇吧。”   小人咬咬牙,在莲子掌心艰难爬起来,向着她土下座拜倒:“小人族知恩必报,请交给我吧。”   得到了小人配合的承诺,莲子松口气把她放上右肩,刚重新发动先锋艇,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火爆的骚动。   “看来里香她们,闹得很开心啊。”   ———————————————   “死兔子撑不住了!嗑药终归是有极限的!”   拉莫斯老爹气势高涨地推动操纵杆,随着引擎输出不断加大力度,铃瑚在与战车的角斗中节节败退,意识到再这样硬拼下去要吃大亏的后果,面露不甘的兔魔人,果断松手踢在战车上借力跃走,随后像头真正的野兽四肢着地,撒腿就跑。   “追!”   机械蜘蛛迈开八条腿,再度使出飘移神技,车载武器在里香操控下交替开火,用枪林弹雨追逐着战舰内飞檐走壁的兔子。   “敌人增援来了!”   激光刀舞在战车外一闪掠过,纳米合金打造的流体装甲上,瞬间暴起数十道交叉覆盖的刀痕。   “是鹰兔部队!”   里香手指在操纵光屏上行云流水的操作,锁定住那群犹如忍者般神速奔袭的兔耳士兵。   此时旗舰内反应过来的守军,纷纷插手进这场追击战中,以一支鹰兔小队为首,源源不断赶来的机械改造军团,以拦截战车为目的,组成了重重防线,而“邪眼西格玛”冲锋势头分毫不减,一如凶猛扑杀猎物的狼蛛,二十多吨重的金属构造体造成的恐怖冲击力,在前进道路上留下一地碾碎的残肢零件。   拉莫斯父女不想陷入与“鹰兔部队”的短兵相接中浪费时间,一路开炮制造障碍物,当他们冲进飞船内一处环形大厅内,吊在他们身后的兔子士兵们也停止了追击,眼中深红的电子光,骤然变浅平静下来,目送着战车离去。   “总算摆脱它们了。”拉莫斯老爹嘘口气,“这些兔子牙口硬得差点把战车啃没了。”   “我怎么觉得是它们没追了?”里香狐疑道。   “里香,能收到吗?”车内突然响起了来自莲子的通讯,“你们在干什么?”   “能收到,我们正在追击铃瑚。”   “快找到天邪鬼。”莲子催促道,“我有不妙的预感。”   “我也想啊,但是要夺取旗舰的操纵权,必须要生擒铃瑚这只兔子。”   “我马上就来支援。”莲子只能叮嘱道,“你们小心。”   拉莫斯老爹刻意降低行驶速度,边观察周围环境,边趁机等“邪眼西格玛”伤痕累累的纳米记忆装甲自动修补战损。他们深入到由向中央抬高的多重环形空间组成的大厅内部,抵达一处由透明玻璃拱顶覆盖的天台内。   “这里是?”里香皱眉观察四周古希腊神庙风的精美布置,“这群资本兔还真会享受,战舰上还搞这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   在这座如同月光天幕笼罩的穹顶上,刻有万象荒月的标志,投影在天台正中央。   “注意右方!”   通讯器内莲子的话音方落,一双形同巨钳的铁爪便破壁而出,紧追滑行后退避开的战车,一路捏爆十多根被当挡箭牌的廊柱。   在浓厚的烟尘弥散中,比“建御雷神”还要高大数倍的白色人形机甲,解除电磁迷彩,现身在拉莫斯父女眼前。   流线型向后拉伸的金属兔耳,长有锋利独角的机甲头部,一双火红的镭射眼正对着战车,武装有狰狞凶器的双臂,摆出杀气腾腾的姿势,总体造型呈现出流丽而高雅的机械美感。   而在机甲胸口投影出的光屏中,则显示出铃瑚残忍变形的笑脸。   “你们把我收藏的兵人玩坏了不少啊。好吧——至少这些玩具给我争取了时间,对得起那昂贵的造价。”   “来吧。”动力盔甲驾驶舱内,兔魔人仰头磕掉一瓶龙芽禁药,赤红灵光由瞳孔深处扩散,燃烧如火潮席卷眼球,“跟我的超合金白兔X来一场擂台对决,然后——”   “在你们那寒酸的战车里变成肉酱吧!” 第两百一十六章 月下的流放者(中)   当莲子赶赴月光穹顶时,两个破坏大王激斗正酣,少女操纵先锋艇躲闪着满天乱飞的流弹激光,在玻璃天幕下飞旋俯瞰,所见争斗之痕纵贯花园,烟尘滚滚,正在穹顶内进行养护工作的自律机器,纷纷被卷入战斗余波中四分五裂。   白兔机甲凭借特意设计的粗壮下肢,发挥出被巨型弹簧射向天空般的恐怖弹跳力,在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粗暴追逐着绕大厅转弯的战车,而机械蜘蛛在构成大厅的重重圆环内飞速爬行扑跳,总爱寻找优势地形,打出灵活的埋伏战术,时不时躲在废墟、墙角里开炮反击。这场刺激的躲猫猫游戏,也少不了双方机师狭路相逢时的精彩互动,当“超合金白兔X”把“邪眼西格玛”逼入死角,巨钳即将抓住战车时,拉莫斯老爹立刻旋转炮塔,用高速甩动的炮管把巨钳格挡开,随即又猛然回转一炮,却被机甲举起的巨钳挡住,穿甲弹只击碎了机甲腕部关节,导致巨钳脱落,铃瑚却当即切换为手刀模式,向着战车劈出一道斩击波。   老爹措不及防下,炮管都被切断大半截,在混乱密集的斩击中,冲击波继续撕碎地板,打穿墙壁,机械蜘蛛却不退反进,抬起前端几条螯足,钳制住合金白兔的手臂关节,凭借战车强大的推进力,把合金白兔顶向墙壁,一边接连开炮,打断敌人想要反击的动作。   合金白兔强行掰开机械蜘蛛的爪子,两臂挣脱开束缚,撑着炮塔施展出一套华丽的托马斯回旋,翻身跳向天空完成了连环三百六十度旋转,在翻转同时,机关构造发生复杂变动,当它飞速回旋落地后,已彻底转换形态,由人型机器变形成一只机械兔子!   “Shit,你是在玩变形玩具吗?”里香都忍不住暴粗口了,她真不是在羡慕!   所谓动若脱兔,当切换为兽形态后,合金白兔在地面的冲锋速度甚至远超“建御雷神”,从机甲两侧喷发出的超高热粒子流,被压缩到几毫米宽的平面上,形成了两把无坚不摧的利锯,把前进道路两侧的所有障碍一分为二,连“邪眼西格玛”的一条腿,也因闪避不及,被随机甲飞奔滑动的能量锯切割落地。   趁着机械蜘蛛急于保持平衡,白兔机甲帅气转身伏地,背部展开座座犹如蜂巢的密集发射器,微型导弹喷着火焰蜂拥蹿出,汇聚成纷乱的暴风箭雨,向着战车铺天盖地倾泻。   里香猛砸火控操纵板一角,建御雷神外部装甲上应声弹出一排排喷射口,热能长鞭编织出光彩绚烂的蛛网,将导弹尽数击落炸毁。   “分析出机甲的结构信息了。”在里香父女陷入左支右绌的困境时,莲子“奥丁之眼”目镜弹出的环形光屏,终于完全扫描出白兔机甲的立体结构图,她当即联系里香,“我就传给你!”   “收到!”里香面前的操纵屏上,显示出莲子活动的Q版头像,正在拉着进度条高速跃进,她连忙将收到的救命信息编入辅助作战系统中。   “老爹,来做一道兔肉切片吧!”   “哈哈,太硬太硌牙可不好吃啊!”   在兔型机甲犹如旋风的环绕奔袭中,位于场地正中央,像被绕昏头般左右移动的机械蜘蛛,猛然偏转底盘,正对向疾风般扑来的敌人。兔头上的冲击独角,把建御雷神的前方装甲都贯穿,斜斜插入驾驶舱内,擦过拉莫斯老爹歪过的脖子边,捅穿了驾驶座,然而这个猛汉一副临危不惧的表情,只有嘴角挂起兴奋的微笑。   “抓住你了,小乖乖。”   “哈哈,尝尝电焊工的厉害吧!”里香也默契的启动秘密武器。   战车前端两支最粗壮的螯足高高举起,足尖端展开的喷射口,爆发出一道急速升温变色的高热粒子流,随着螯足挥斩,瞬间拉出两把长达三米的白色热熔刀,在空中交叉出刺眼的斩痕!   在拉莫斯老爹的巧手操纵中,两把热熔刀快如闪电,连劈带刺,堪称一位精通解剖学和双刀流的机械工程师,施展开一套绝世剑舞,针对白兔机甲被解析出的关节薄弱处和装甲受损程度,表演了庖丁解牛式的拆卸教程,白兔机甲简直像摆上工作台的模型被硬生生拆开了,随着装甲板层层解体,坐在驾驶舱内的桐间铃瑚也暴露出来,然而这个兔魔人却刚把一整瓶禁药嗑光,胸口中央连接着血管脉动的庞大金色龙芽晶,化作小太阳般的生物反应炉,爆射出耀眼热光!   “快逃!”老爹第一眼就察觉不妙。   下一瞬,从兔魔人胸口奔涌轰出的波动炮,延直线正中战车,厚达70CM的纳米装甲板,竟被这道龙芽灵能炮蒸发打穿!   炮击连续轰穿环形大厅四道墙壁后分散,三十米宽的扇形范围内能见到的固态物质都在高热中湮灭,更后方的墙体也融化成一滩熔岩似冒烟的黑泥,“邪眼西格玛”的战车底盘彻底解体散裂成两半,而炮塔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弹射升空,带起里香和老爹躲开了亡命兔的翻盘一击。   “可恶!它杀了‘西格玛’啊!我的传家宝没了!”从坠地炮塔内狼狈爬出来的里香,气得发出悲鸣,猛捶老爸脑袋。   “好啦好啦,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进入二番战啦!”   拉莫斯少校一手一个抓起附近的维护机器人,当作投掷武器砸向发射光炮后似乎变得迟钝虚弱的兔魔人。   可铃瑚仍能随手打飞砸来的机器,极为坚固的合金构造体,在她手里被轻易扭成一团麻花,零件管线爆散遍地。   “这死兔子是什么怪物!”里香放下背包急忙寻找能派得上场的武器。   “我才不是一般的兔子!”铃瑚浑身暴突的皮肉呈现红热状态,蒸汽缭绕。   “当年盗火者被瓜分时,月贤们可是继承了世界最先进的生物基因科技。”   “在她们统治下,所有月球人都是可编程的活体机器人。”   “而我,是受月贤最钟爱的战士!”   “本该是这样的!”兔魔人厉声嘶吼,身上一束束如同锋利钢丝疯长的白毛,向拉莫斯父女席卷缠去。   “想办法封住她的兔毛!”   里香从工具包掏出一把喷火枪,烧退蔓延刺来的毛发。   而在她背后,拉莫斯老爹也趁机在机器人残骸中翻捡,把一根根金属棒弯曲成U形蹄铁状,鼓起一身壮得像熊的腱子肉,以掷铁饼者的健美姿势,当回力镖利落射出去,正好卡住铃瑚的脖子和四肢,将发疯的兔魔人击退,牢牢固定在后方墙壁上。   还没等铃瑚使劲挣脱,老爹又甩手扔出装满汽油伏特加混合液的玻璃瓶,酒瓶翻转砸碎在铃瑚头上,风靡钢铁兄弟会内部的特制鸡尾酒,浇得兔子皮毛湿透,他从怀里潇洒的掏出打火机,点着后甩手掷去,打火机冒出的火星旋转落到铃瑚脑袋上,霎时兔子变成了爆燃的人形火炬。   在烈焰黑烟缠身中痛得尖叫的铃瑚,跳入附近坏掉的喷泉中却无济于事,当闻讯赶来的维护机器人,好不容易把火扑灭,沾着一身干粉、泡沫,被烧得皮开肉绽甚至肌肉炭化的铃瑚,慌张地找出一只药瓶对着嘴里倒,边歇斯底里对着月光穹顶咆哮:“我好恨啊。”   “我的志向,努力,全都化为乌有!现在还被一群地面的杂碎侮辱!”   “想回到月亮上去吗!”里香放肆嘲笑,“难怪你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在月亮上俯瞰大地的人,一定不会懂泥泞中的挣扎!我们的拼命和不甘,能把你带进地狱啊!”   拉莫斯老爹也响应女儿的话语,戴上动力拳套的暴熊气势如虹扑上去,一拳打飞了铃瑚手握的药瓶,随后发出连声怪叫,拳脚仿佛冰风暴内下坠的大块冰雹,密密麻麻砸向铃瑚。   “哈哈,尝尝拉莫斯家祖传的无限制工具格斗术吧!”   里香也配合父亲的攻势,端起用背带斜挂在腰间的射钉枪,然而一轮扫射后,钢钉整整齐齐打在铃瑚如同十字盾牢牢护在身前的胳膊钙质装甲上,根本没破防,里香立刻改变射击方向,枪口下压对准铃瑚双脚射去,但一罐子高压气体打空都没打掉对方一片指甲。   “没用的!我大万象的生物技术世界第一!”仍然吃到小半瓶药的铃瑚,手臂上炸起的肌肉猛抖,钢钉就纷纷被挤出皮肉,叮叮当当散落遍地,“现在的我是超兔魔!让你们尝尝月面最强战斗种的厉害吧!”   拉莫斯老爹毫不退缩地与她对拳。   “吹牛!我们这边的猎头兔比你厉害多了!”   铃瑚冒出匕首般指甲的兔脚猛踹,拉莫斯老爹后仰一个拱桥躲开,腿风擦过他的胸口,把整件军大衣的扣子都尽数崩飞。   铃瑚双脚犹如大斧来回劈砍,使出了断流碎岩的连环旋风踢,而拉莫斯少校胸口、手臂只是被她双脚尖利的指甲刮过,就撕开数道深深的血沟,只能避其锋芒忍耐躲避,然而当她的旋风踢刮到第四轮时,却被拉莫斯少校找到动作过大的破绽,伺机架住大腿胯下,肩膀猛顶把她上抛摔到地板上。   趁铃瑚失去平衡,里香也没放过父亲争取的输出机会,少女双持的大扳手,化作击打出超音速节奏的鼓槌,轰打在死兔子的咽喉、脑门和脸上!   父女同心使出的合击格斗术,堪称天衣无缝。   少女犹如把重金属摇滚带上巅峰的鼓点,把敌人揍得浑身抽搐,力道之猛烈,连她常年修理机器磨砺得粗糙皮厚的双手,也被反震得虎口出血。   然而以铃瑚充血的兔眸为中心,鼓起遍布脸孔的凶狞青筋,她甩头牙关咬住一柄扳手不松口,就像啃咬萝卜般,竟硬生生把那柄陪伴里香多年的心爱工具咬成碎渣!   要不是里香及时撒手后撤,差点就被超兔魔双手环抱住,给扭成人体麻花。   只是遭追击的一拳擦到,里香被远远掀飞出去,在地上狼狈翻滚,少女双手扒住地面滑行,撞到一具机械残骸才停下,她擦着嘴角的血渍爬起来,脸色发黑的吐出口血沫。   “别对我女儿出手!”   愤怒的暴熊再次冲上去,与兔魔进行强强对话。   在浪潮与寒风的血战中,历经千锤百炼的男子汉肌肉,与生物科技改造得惊世骇俗的怪物肌肉,发生一次次炽热碰撞。   轰击在兔子皮囊上的爆裂重拳,每一击都像是迫击炮弹,精准狙击到敌人的软肋,而踢腿则犹如鱼雷,常常以对方难以预料的角度避开防守,直击空门,其招式力道刚柔并济,远比失去理智的兔魔人要灵活多变。   然而兔魔人却凭借嗑药得到的怪力,始终没被彻底压制,反而被逼急眼的兔子,更能给敌人造成致命的威胁,只是一记手刀命中胳膊,拉莫斯老爹就听见了骨折的声音。   强行承受住脱臼的剧痛,男人仅靠单手揪住了铃瑚颈部的皮毛,借势敌人的冲力后仰着地。   “巴投!”   这头暴熊凭借妙到毫巅的柔术,给铃瑚来了一记地球上投,右脚掌顶住兔魔人腹部,而后屈起的右腿如绷紧到极限的弹簧爆发,顶起兔魔人的庞然身躯越过他肩部,远远飞出十多米,脑袋着地与硬度离谱的大理石地板来了次亲密拥抱,砸出了半径七八米的凹陷龟裂的深坑!   随即翻身跃起的老爹,犹如战车轰隆前压,向着失去重心倒地的兔魔人发起冲锋,热血男儿傲人的钢铁之躯飞跃,冲着敌人暴露在外的小腹,来了一记惊天动地的世纪大扑杀!   肘击命中腹部的猛烈冲击,让铃瑚刚吃下去未消化完的金黄龙芽晶,都随着呕吐物喷射而出。   而踩着老爹背脊和臂膀借力起跳的里香,在半空高速坠地,手中紧握的老虎钳,以多年来拿报废机器出气养成的习惯招式当头砸下!   金属钝器与兔脸正面接触,仿佛拿铃瑚的脸画了幅抽象画,五官变形,深深凹陷。   然而还没完,里香猛振右臂,袖口滑出一柄用锉刀磨得尖锐吓人的螺丝刀,反手刺入铃瑚红鼻子的右边鼻孔内!   “啊啊啊啊!”   血花喷溅成浪中,里香又扔出了珍藏的最后一把口香糖炸弹,七色的彩虹颗粒翻滚落到铃瑚哀嚎大张的嘴里!   “出局吧!”   少女往旁边一跃卧地扑倒,避开随之而来的爆炸冲击,然而她还没来得欢呼,转头就看见铃瑚再次挺身爬起来,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躯壳摇晃,被肉眼可见的污浊灵光笼罩愈合中,只是双眼翻白明显失去了意识。   “不会吧,还没解决掉吗?”里香急躁得直跺脚。   “针妙丸!”莲子摊开手掌,一直观战的她终于逮到机会,用“奥丁之眼”扫描敌人飞速再生的血肉,她发现在急剧的生理刺激中,寄居在铃瑚体内的蜃鬼群正在骚动脱离!   拉莫斯父女的物理除灵奏效了!   “来了!”小人应声跳到她手心中。   如同全力以赴的投球手,莲子借助先锋艇俯冲的力道,把针妙丸当棒球扔出去!   破空飞向铃瑚的小人,手心盛放的幽蓝灵光,凝聚出一柄光之针,如同击剑高手覆盖对手要害的剑花,针妙丸环绕铃瑚周身,刺击出连绵如浪的剑痕。   随着小人帅气的收剑,围绕敌人的剑痕壮丽爆裂,驱散了蜃鬼膨胀外放的灵光,铃瑚身躯也瞬间失去支撑,重重摔倒。   这头被嫉妒憎怒腐化的红眼怪物,终于一败涂地。 第两百一十七章 月下的流放者(下)   月兔前后经历了两段割裂的人生。   前半段有若太空飞梭上升,后半段却在失败的滑坡中坠落。   在兔子胆小谨慎的本能支配下,会经历如此云霄飞车般起伏的命运,只能说当初主导她出生的程序,在进行基因编辑时,或许加入了赌徒的因子也说不定。   站在大地上仰望天空中高挂的月亮,无论盈缺升落,皆透出明澈而光辉的美丽,让人想起它古往今来代表的人类某种渴望永久和升华的追求。   云峦后若隐若现的蟾宫桂影,时至今日也不再是神话,地上许多书籍和故事中,说它继承了人类旧时代至高的荣光,但地上人又有谁知道,月球都市那神秘面纱下的本质,是个残酷而死气沉沉的地方?   两百年来,无论地面上权力风潮如何更迭,固若磐石的月球体制仍然一成不变,围绕深居月之都中永远的统治者“月夜见尊”,在月球内部争斗了上百年的月贤和公主们,始终高居阶梯上,俯瞰着有若尘埃的蚁民。   在她们统领下划分的十三大殖民区,被视为无秽的净土,在地球文明衰退的纪元,仍然在月面地底下,保持着高科技先进社会的面貌,井井有条运转着。   在“月夜见尊”、月贤内阁和十三位公主主宰的这般森严而无可抗拒的世界中,月兔一族的起源堪称微不足道,却也随漫长的光阴流逝,逐渐融合成月球的一部分。   不知月贤们出于何种兴趣,利用发达的生物基因科技,将人类与野兽特征合成孕育的“兽民”,被当作补充机器力不足的劳动力而制造,也给月上的观察者们近乎不灭的生命中,增添了能带来有趣戏码的玩具。   与那些会被当垃圾,随意废弃到地面的“兽民”不同,因幡一族的兔魔人们,自诞生以来就专为侍奉月民而存在——作为月都忠诚的工具和士兵,作为月民温驯的奴隶和宠物,日复一日为月球的建设,为维持庞大月亮社会的运转而任劳任怨工作。   对于月兔一族来说,若想摆脱贱民的身份更进一步,除了幸运的接近月球上层荣受恩宠外,便唯有参军一途。   “桐间铃瑚”便是从这条道路上脱颖而出的幸运儿。   自幼年时刻苦学习的她,以优异成绩被选拔入月兔士官学校,置身入学典礼的庞大方阵时,她注意到身边成千上万红眼睛的同胞——被相同制服和人墙包围的自己,只是能随便被替代的消耗品。   在淘汰率无比惨烈的月兔军团中,只有立下卓越功勋的士兵,才有可能摆脱炮灰身份,得到提拔晋升。   而铃瑚这代人,正是生活在斗争趋于激烈化的时代,月球内斗自立国时起便无止无休,正是在“月夜见尊”恩准下一成不变的代表现象之一,发生在公主们间近乎游戏的争斗——造成的往往是一座环形山上,尽是她尸横遍野的同族。   二十年前,围绕最受“月夜见尊”宠爱的两位公主,月贤们分为两派掀起了大战。   在那场诸侯厮杀的混战中,桐间铃瑚凭借在某次战役的出色发挥,一举扭转“卡西尼环形山”的战局,最终超越了死在炮火与魔女之手的数万同胞,超越了阶级桎梏,被一位强大月贤看中荣升为她的眷属。   凭借月贤的青睐有加,桐间铃瑚从一线退役后,向“白手套”转业,在万象集团的管理层中拥有了一席之地。   作为月都插手下界局势杠杆的跨国大财团,万象集团由最受月贤们信任的月兔眷属们主管。   在大战中沦为失败者的公主“辉夜姬”,和她的月贤导师“思兼神”一起被下放地球,居住在万象控制的核心领地内,接受重重监视,希望对她们赶尽杀绝的反对者们,以万象集团为赌局,再次开始了明枪暗箭的争斗。   而她也被主人授意,充当先锋坐到了赌局上。   然而身为月兔战争英雄的她,却在地面上的战斗中输了,在剑拔弩张的战场上披荆斩棘的战士,却在充满谋算诡诈的兽笼内,输给了“辉夜姬”阵营中一位流着卑贱地上血脉的因幡。   那是个和她同样与众不同的兔魔人,两个身上流着赌徒之血的家伙相遇,注定有一方输得一干二净。   简直像一直受上天眷顾的好运,被巧取豪夺走了,在权力斗争中输红眼的月兔,成为万象内所有人的笑柄,以致月贤离开地球时都没再带上她,这实质等同于流放——   对月民来说,离开月球不得回归,是最大的惩罚,包括曾身为月民的血族,被贬低到新迦南的各族兽民,都是此种惩罚的牺牲品,而她甚至被驱赶到万象的核心圈领地机遇城外,被扫到了沉梦之森这个蛮荒贫瘠的角落。   渴望在荣光中上升的月兔,终究坠入尘埃。   可她还不能认输,她的父母劳累半生,没能解除基因固有的寿命限制,在她功成名就前就已死去,以贱民的身份被收入焚烧炉,只有年幼的妹妹接受了延寿手术,陪她活在了世上。   如果自己被打落尘埃,那软弱无力,唯有天真善良可爱值得称道的妹妹,也会被贬到底层,成为他人随意践踏的奴隶,在万象过着艰难的生活。   孤独的背井离乡的月兔,还有值得拼命的理由。   她在废舰城忍辱负重,一步步筹划经营,终于又聚集起可观的赌本——新上城区甚至差点实质上成为万象集团的租界,东南最繁华富庶的港口,都掌握在她手中,而这一切都是她用来重回机遇城洗刷耻辱,并争取回归月都门票的筹码。   然而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彻底沦为失败者的她,连仰望月亮的机会都将被剥夺,那些注定远去的月贤们恩宠的注视,亦将化作冰冷的月光,再也照不到一粒泥泞中的尘埃。   ——————————————   桐间铃瑚茫然睁开眼。   黑暗的轮廓退去, 环绕她的是敌人洋洋得意的可憎面目。   “她醒了。”来自胜利者的白眼俯视,刺痛着赌徒的心。   恢复意识的兔子,瞪着呆呆的红眼,遭到莲子她们围观,发现自己被带回舰桥的控制台前。   “蜃鬼已经被驱逐了。”针妙丸擦了把汗,感受着铃瑚心情的共鸣,面露同情地说,“这家伙现在是只废兔了。”   筋肉膨胀的兔巨人,缩水回弱不禁风的兔子少女,被拉莫斯少校一把揪住兔耳朵拎到面前。   “好了,执行官阁下。”无视兔子眼泪鼻涕横流的痛苦模样,黑洞洞的爆矢枪口顶在她鼻头上,“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不乖乖就吃枪子哦。”   被这对父女修理得惨兮兮的兔子,鼻青脸肿得不成人样,混着血的冷汗淌得满头满脸。   “要我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铃瑚悲泣道,然而她的泪并非为痛苦而流,而是曾如此骄傲自负的她,竟会在失败的泥坑里,堕落得如此丑陋。   里香冷笑着用扳手砸手心:“告诉我们,你和阿清——不,和天邪鬼策划了什么阴谋?”   当“天邪鬼”这名字蹦出来时,铃瑚明显在克制浑身的战栗发冷。   “原来是这样……”一双浑浊的红眼珠里,透出一无所有的破灭感,“天探女大人,原来我只是被你抛弃的棋子吗?”   “你在发什么疯,先把欠我们的债补上。”里香不耐烦地用扳手猛敲控制台,“我的建御雷神都坏了!”   铃瑚向她挤出一个绝望的笑。   “你们知道要面对的是谁吗?”   “当然知道!”莲子呵斥道,“一个只会躲在暗地里玩阴招的小丑!”   “不,你们不懂!”铃瑚不顾耳朵快被扯断,蹬着双腿奋力挣扎,直到被老爹冲肚子上又揍了一拳,才捂着小腹安分下来。   “让我告诉你们吧。”她痛苦地喘息道,“可悲的猎物们,告诉你们那个怪物的起源。”   “在我们月球,由至高无上的王所统领的公主和贤者们,致力于创造名为‘魔女’的强大龙芽使。”   “每隔十年,为了在月之王举办的大祭中献上完美的‘魔女’,公主们会在领地内选拔龙芽使,在祭典的‘大霸星祭’中出战,最终的胜利者将获得来自月之王的恩宠。”   “然而这项盛大的传统活动,在进行到第19届时却被迫终止了。”   “二十年前的月球大战结束后,为了庆贺胜利者的荣光,决定以失败者被剥夺的十三号殖民地‘永远宫’的归属权为奖赏而举办大祭,参赛的阵容之强大堪称史无前例。”   “在那场月球史上最残酷的大风吹游戏中,仅剩下两位幸存者。”   “一位便是被视为月球有史以来,最强大魔女的‘交响魔女’渚希音,而另一位,便是‘鬼人’正邪。”   “比赛中发生了什么,已经被彻底列为禁忌,但大家都知道,三位月球公主甚至失去永恒的生命!不管惨剧发生的原因是什么,毫无疑问那就是鬼人正邪所引发的!”   铃瑚揪住脸皮,再难克制住令表情扭曲的恐惧。   “我的顶头饲主,封号‘稀神’的天探女大人,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所有物。”   “被以根源灵能扭转存在本质,庞大的社会学实验中诞生出的怪物——”   “天邪鬼!”   “你们和我一样,都只是被她玩弄于鼓掌的蚂蚁!”   “那又如何!”里香凶恶的视线直逼到她眼前,“废舰城的小孩子都比你有骨气!”   “看着吧!我们要找她连本带利算账!”   “喂。”莲子转头慎重地询问右肩上的针妙丸,“这是真的吗?你对天邪鬼的背景也有些了解吧?”   “我不清楚。”针妙丸后怕地摇摇头,“我在新迦南的森罗殖民地当间谍时,就是中了她的陷阱被逼逃走,本以为摆脱了她,没想到她一直在把我当诱饵。”   “你们对她背后的恐怖一无所知。”铃瑚继续宣扬可怕之处。   “那家伙多年来面对月球的追杀,却逍遥法外,就是因为她加入了某个组织。”   “夜枭、白莲教,都和那组织有千丝万缕的勾连。”   “你倒说说啊。”里香不屑地往嘴里抛入块口香糖,“看能吓到我不?”   “由龙芽圣女的追随者创立的‘盗火者’集团,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后,本该统治世界,然而它们内部发生了一次可怕的分裂,在那次分裂中月球完全独立,而以冈崎梦美为首的一派则创立了森罗——但当时还有一部分反对分裂的追随者,被森罗和万象共同打压。”   “残存下来的人最终潜伏到无从追查的角落,成了黑暗世界的掮客,一百多年来世界上发生的无数动乱幕后,都有它们的影子。”   “天邪鬼就是这个组织的代表之一,被她盯上的人,都是她眼中的稀有昆虫——是这只精神变色龙垂涎的食物,就像我和阿清一样!”   一扳手突然敲到铃瑚脑袋上,中止了她的大放厥词。   里香拍着老爹的手让他松开,一脚把兔子重重抵在控制台上。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先解除你的控制权吧,这艘‘卡西尼’号是我们的战利品了。”   铃瑚龇牙咧嘴的怒视她:“怎么,你们难道还妄想反抗吗?”   “你已经是天邪鬼的猎物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和我们拼死一搏。”莲子在一旁插嘴劝说,“自己选择吧。”   铃瑚沉默片刻,攀着控制台挣扎爬起来,开始启动数据库。   “别想捣鬼。”莲子同步启动“奥丁之眼”威胁道,“我在监视你。”   或许是为了缓解紧张感,里香吹着口香糖泡泡问:“喂,我一直有个疑惑想问你,灵梦每年都会往万象银行转一大笔钱,也没看到她用,这笔钱的去向到底去哪里了?”   “我可以不回答吗?”铃瑚厌烦的别过头。   “你还有职业道德吗?”里香大声嘲笑她,“连整个万象亚太分部的家底都败光了,这钱不会也被你挪用了吧?”   铃瑚只能翻白眼道:“是机遇城的某家慈善机构,专门用于资助逃亡到异国他乡的民本党人,白灵梦的养母‘无相假面’,曾经和民本党有亲密关系,我想这笔钱大概也流通到某处的民本党反抗机构了。”   里香等人像听到天方夜谭面面相觑,就连莲子内心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那家伙原来还真不是守财奴啊。” 第两百一十八章 被蛊惑的梦想   “控制权,解锁了。”   门牙都被老虎钳拔掉的铃瑚,口齿不清的提示里香。   “抱头退后,钥匙留在操纵台上。”拉莫斯老爹枪口的准星,全程没从兔子脑袋上移开。   在旗舰发出停战信号后,万象舰队终止了对“卡西尼号”的包围,船内尚在运作的自律维护机器,正成群聚集起来修补舰桥上方的缺口。   里香学指挥官面板的操纵方式上手很快,她边驱动战舰向潜龙方舟进军,边接受着医疗机器人的紧急治疗,神态颇为意气风发。   “没想到有天,我还能驾驶‘环形山级’月球战舰~”   铃瑚暗自恨得牙痒痒——证明她昔日荣耀的战舰,竟被一群卑劣的地上泥猴子夺走了,但她也不得不忍气吞声。浑身肿胀的创伤,让兔子哪怕打了麻药都痛不欲生。   “我看得出……你们要干超疯狂的事。”然而她更恐惧的是无反抗之力的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   “对啊,我们和你一样是赌鬼嘛。”里香把泡泡糖渣吐在兔子脚下,“赌鬼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没有最后输光底裤的觉悟,有什么资格坐上赌桌?”   “卡西尼号”此时逐渐深入伟大风暴内,喧闹的翡翠色光潮冲击下,要保持战舰稳定可不是件容易的活。   “各位。”里香尽量用乐观的语调宣告,“成败在此一举了。”   莲子正在皱眉拨弄“哔哔小子”发送几道信息,她刚想开口提醒同伴还有个大麻烦。   “看来赢家诞生了。”戏谑刺耳的少女声,突兀在全舰内扩散,“来上面找我玩啊。”   声音从头顶传来,众人神情或凝重或不安的仰头张望。   “喂,保持理智,小心中了她的暗示。”针妙丸警告道。   “你们不是要找我算账吗?”舰桥上方的空洞处,仿佛徘徊着一层黏住人脑沟的无形阴影。   “拉莫斯家的两位,阿清可还等着你们来拯救呢?”   “不要上当。”莲子察看“奥丁之眼”的扫描记录,“我们在一起才有胜算,别忘了现在目的是什么?”   里香脸色铁青继续埋头操纵战舰,拉莫斯老爹猛抽着雪茄,烟气躁怒喷出,吹着不安飘落的火星,在鼓胀的唇角间缭绕。   舷窗外浩瀚吹荡的青光,骤然遭弥漫的黑暗线条笼罩。   船体猛震。   “它来了。”铃瑚抬起头,红眼中的瞳孔散乱。   那种不正常的黑暗,就像眨眼间掐住了人心脏,让她恐慌到难以呼吸。   舰桥上方用金属板修补到一半的洞再度炸开,被一轮圆形的怪异黑白晶体遮蔽。   那是只巨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属于一头窥视着船内猎物的巨人,仿佛观察着蚂蚁箱的孩童一样,视线满怀着有趣而残酷的好奇心。   “是幻觉吗?”里香紧张吞着唾沫。   “不,是泡影海。”针妙丸第一时间躲进心力护盾里,“整座船都被它拉进‘泡影海’了。”   “侵蚀现实的心象世界吗?”在“奥丁之眼”观测中,莲子目睹到标注为十三级的灵能现象,以深渊日食般的气势熊熊燃烧,正是那头长有双角的巨鬼。   她想起与八目鳗荒神战斗时的诡异景象,脑中一直没放松的警备等级,压抑着全身神经,现在她可没梅莉庇护,应对上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铃瑚阁下,你让我很失望呢。”巨眼的视线转移向缩在角落里的失败者,受到关注的红眼兔子颤抖不已。   那只眼珠充满恶意的滚动,自以为是的捕捉着观察箱中虫子们的表情。伴随一阵刺耳怪笑,比大王乌贼还粗的鬼爪猛然探入舰桥内,地面烟尘爆散中,五根手指从手掌上脱落,指头轮廓如一堆软体动物歪曲融化,变成了五只由混沌迷雾覆盖的鬼影。   “我很无聊啊。”中间之一的鬼影,外皮迅速漆上一层诡异的灰暗颜色,身影塑形为阿清,她摊手无奈说。“你们竟然不来找我。”   “为什么会选上阿清?”里香总算让战舰适应了伟大风暴内的飞行环境,调整为自动驾驶,小心转过身直面怪物附体的姐妹。   “潜伏在废舰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恰好需要一条疯狗,帮忙铲除碍事的垃圾,顺便打发无聊的时光。”她在故意用“阿清”的脸激怒里香。   “你该死——”里香强行压下内心引擎中要炸裂的火焰。   “她感到高兴。”‘阿清’继续做夸张的肢体动作挑衅里香,“我选中她所以她才能站在这里。”   “你是说她自作自受?”拉莫斯老爹一如护崽的大熊怒目冲上去,“知道欺负我的女儿,会有什么下场吗?”   “很奇怪啊,作为家人,你们难道不该为她觉得骄傲吗?理想是野心之母,而野心是孕育强者的温床。”‘阿清’双手陶醉地撕扯脸皮,“她从一个小混混爬上高位,付出的血汗难道不值得讴歌吗?”   “爸,别上她的当。”里香咬牙拉住父亲衣角,他们父女都一样,大多时候都懂得灵活变通,可一扯到家人的事,却非常执拗,但想把阿清救回来,光蛮干是不行的。   “你们想听听她自己的看法吗?”   头上巨大天邪鬼的脸微微挪动,特地把那张挤出嘲笑弧度的嘴,对准舰桥内的洞道。   在里香视界中,阿清的脸忽然像摘下面具裂开了,少女模糊扭动的面孔,仿佛分属不同灵魂的两张脸重叠。   “姐姐、姐姐……”   “是你吗?”来自遥远过去的呼唤,让里香感到一阵钻心痛的抽搐,“阿清?”   “姐姐,你知道吗?”   那张流着悲哀泪水的脸在倾诉。   “废舰城,我们可贵的家园。”   “即使被称为绿海明珠,它却仍庇护不到泥泞中生活的人们,被兽魔吃掉,遭受强者虏掠,不知明天会被谁出卖,宁愿背叛珍视的信念也要活下去。”   “这兽笼一般的城市,所有人都被困在其中,活着太难了。”   “改变现状是件绝望的事,父亲他无力改变,选择了逃避,既然如此,那我就咽下这绝望吧,爬到顶点,从内部铲除腐朽的根源,这是我与奥瑞斯间的赌局。”   “姐姐,等着吧,只要我能做到,就能得到改变这城市的权力。”   里香再难抑制住身心的颤抖:“阿清,你追求的就是这些东西吗?”   那张模糊流泪的脸,在她眼中清晰的变回了曾经倔强不屈的女孩。   “是的,这是我踏上的道路。”   仿佛影像倒带,两张幻影般的脸再度融合,变回了充斥恶意的混沌鬼脸。   “你们能打败我,就把她还给你 。”   四道鬼影的轮廓,全身迷雾灵气随之沸腾,如同镜像投射,化形成在场的众人,其中一只脑袋上还分裂出了一小团肉球,蹦出四肢和头颅,长成了小针妙丸。   “喂喂。”拉莫斯老爹望着对面和己方外貌一模一样、只有配色怪异瘆人的敌人,“这鬼东西是故意恶心人嘛,不会有什么诅咒吧?”   “别担心,当作障眼魔术就好了。”莲子启动“奥丁之眼”,见怪不怪观察着自己一行人的“镜像”。   针妙丸猛挥一双小手,幽蓝灵光犹如掌心释放出的雷电锁链,附着在莲子、里香和拉莫斯老爹身上,将他们和自身连接起来。   “对灵打击附加!”小人尖声提示道,“我给你们施放了心力强化,可以直接攻击蜃鬼了!”   “哈哈,个子小却挺靠得住嘛。”拉莫斯老爹鼓起被蓝色闪电覆盖的右臂肌肉,一拳直接轰飞朝这边野蛮冲撞来的冒牌老爹。   “把阿清交给我。”里香右手扳手甩出幻影,从老爹身边从容越过,势要把妹妹打醒。   而她左手提起的电锯,则顺手锯在飞扑向她的假铃瑚脖子上,在幽蓝的火花耀射中,硬生生把脑袋锯下来了。   假铃瑚掉下的脑袋,正好咕噜噜滚到铃瑚呆的角落,向着她恐怖一笑,吓得兔子向后猛跳,结果那鬼头刚飞起来,又被里香随手掷出的电锯给切成碎块了。   老爹一手提起爆矢枪,组织起千百颗附灵子弹的激情舞会,轰得敌人千疮百孔,一手戴上动力拳套,电火激绕,反手一巴掌拍飞后方偷袭的“假针妙丸”,而后真正的小人也来了记气势汹汹的飞踢,侧面踹中了翻滚飞行的冒牌货,改变了它的飞行轨迹,让假针妙丸撞上一只打扫卫生的自律维护机器人,被吸进了吸尘器里。   凭借小人的心力加持,一轮热闹的混战后,冒牌货们陆续被驱逐,冒牌莲子倒在了撬棍下,拉莫斯老爹对假冒女儿的怪物毫不留情,假里香被他直接大卸八块轰进了地板下,四只蜃鬼灰飞烟灭,只剩下寄居在阿清身体内那只。   作为从小到大熟悉彼此打架方式的玩伴,作战技巧粗暴的里香,拿妹妹大街小巷跑酷追杀中练出的灵敏身手根本没太多办法,陷入近身搏击中,使用爆炸物还怕误伤自己,以致蝴蝶刀抖动尖啸的刀花,几次险之又险的擦过她的眼睑和喉咙,还差点被蛇一样狡猾飞窜的钢丝绊倒,直到老爹腾出手来,才一起压制住阿清。   三人街舞般让人眼花缭乱的格斗中,拉莫斯少校被绑住蝴蝶刀的钢线割伤手腕,爆矢枪跌落滑过里香脚边,少女一个滑铲在地上接住,顺势翻滚起身拉开距离,射击准星锁定住背对她的妹妹后脑勺,而阿清的脖子却跟猫头鹰般扭过来面对着她。   “救救我。”妹妹模糊的脸庞再度分裂。   里香向着姊妹悲伤的脸,狠心扣动扳机。   被大口径子弹接连正中面部,少女遭巨力冲击仰头击退时,又被拉莫斯少校一记头槌从侧面正中,在阿清被这记痛击快要顶飞出舷窗时,一条来自舰桥外弯曲甩来的锁链,捆缚在了她腰间。   “娜琪亚美小姐!”   莲子总算松了口气,要对付天邪鬼这种等级的心力使,光靠针妙丸一个简直是天方夜谭,幸好她们还有一个心力专家,按约好的作战计划,伺机潜入船上的娜琪亚美小姐,终于逮到了机会。   来自“赞巴尼号”的“呼魂女”,脚踩锁链冲进舰桥内,她从半空中滑落着地,顺势一个帅气的旋身收起锁链,将阿清拉回到地板上。   在新迦南泰希克一族中,唯有“斩云之女”方能使用的圣物——   创始龙具“索魂之链”,正发出湛蓝的驱邪灵光,锁链颤动传达共鸣之声,要把蜃鬼从筑巢的肉体里拉出来!   “针妙丸,快动手!”   在半透明的蜃鬼轮廓,从黏连缠结的人体巢穴中被强行拉扯现身时,莲子将“奥丁之眼”观测到的灵体弱点,通过彼此的感知链接传输给小人。   没有浪费娜琪亚美争取到的束缚时间,小人挥手涌出的光之针化作暴风骤雨向仇敌倾泻。   “什么!”阿清厉声哀嚎。   在蜃鬼被针雨刺击得溃烂蒸发时,针妙丸也闪身跃起至半空,手中长针飞舞,使出绚烂拔刀斩,数道剑痕交汇至被标记出的核心,遭到万针噬体的蜃鬼当即爆裂!   “吞下一千根针的滋味如何!”一击功成的小人,为能亲手出口恶气而手舞足蹈,“你个撒谎鬼!叫你害我!”   蜃鬼群大肆哀嚎从少女体内剥离分解,她身上被污染的色彩,逐渐恢复正常,见到养女痛苦倒下,拉莫斯老爹动作僵硬的上前,不知该不该抱起她。   “成功了吗?”里香焦急地询问莲子。   “确认‘蜃鬼’消散。”莲子使用“奥丁之眼”扫描阿清身体,没放过一点解析细节,当界面显示出目标“无害化”,她连忙将视野锁定舰桥上方的巨鬼,真正的敌人还没解决呢。   心灵内的寄生虫被净化的少女,捂住头呻吟着撑起上身,神情茫然而警惕的注视周围。   当她恢复清明的双眼,终于映照出家人的影子时。   “爸爸。”倔强的泪水在阿清眼眶里打转,她向着父亲犹豫着伸出手。   拉莫斯少校释然笑了,上前几步把阿清从地上提起来,像胸口抱着娃娃,紧紧抱住阔别多年的女儿。   里香也在放松笑着,直至温热的液体洒上她笑容。   少女被鲜红凝固的视野中,是一把蝴蝶刀连带着阿清的手,捅穿了父亲的胸膛,血花溅射到两姐妹身上。   被养父鲜血喷得满头满脸的少女,仿佛扭曲到将痛楚反转为愉悦的笑容,爬上她脸颊。   “哈哈哈!你们上当了!”她从拉莫斯老爹怀里挣脱,几脚回旋踢把心脏受致命伤的男人踢飞,随后捧腹大笑,“咱天邪鬼最喜欢的,就是逆袭啊。”   热血如同立即见效的麻醉药,麻痹了里香的表情,少女面容只透出绝望,呆呆目视着身前战车般刚强的男人倒下。   “为捍卫人道而反击的军队,为守护和平而染血的兵器。到头来不过是我手下之鬼!”   天邪鬼放肆嘲笑着,躲开娜琪亚美甩出的龙芽锁链鞭笞。   “上当了!”针妙丸挥出针雨追击敌人,满脸懊悔,“我们只消灭了它模拟自己人格造出的蜃鬼!真正的她就是阿清!”   与此同时,舰桥外巨大的鬼人形象在朦胧的波光中消解,汇成汹涌的混沌雾流,被倒吸入船舱内跳蚤似灵活闪避的阿清体内。   莲子恨得牙都要咬碎。   舰桥外徒有灵力的大鬼,只是个吸引人眼光的幌子!阿清才是天邪鬼真正的本体!   天邪鬼早就吞噬了阿清的人格,彻底取代了她——这怪物一直在暗中观察,明白自己一方如何驱逐铃瑚身上的蜃鬼,才设下了陷阱!   该死,都怪她太依赖“奥丁之眼”了!   “答对了可没有奖赏哦。”吸食完大鬼能量的天邪鬼,两手食指指向脸颊,对着众人吐舌头,做出恶作剧得逞的怪笑。“咱的演技可是连咱都要信以为真呢!”   “可恶!”针妙丸猛力倾泻的针击,被单手插腰的天邪鬼用另一只手轻松扇飞,她盯住小人邪魅一笑,随眼神传递过来的精神震爆,竟视小人的心之壁如无物把她打苍蝇般振飞。   “你这种弱小的心力使大概不懂吧,在泡影海中是无法消灭我的。”   胜券在握的天邪鬼,仰起头笑得洋洋自得,猖狂肆意。   里香爬到父亲面前,从工具包里强自冷静的找出绷带和止血工具,却怎么也堵不住那心脏碎裂的窟窿。   拉莫斯老爹眼神死盯着女儿,吐出血沫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抽搐着抬手指向胸前被捅穿的口袋。   里香颤抖的手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碎裂的照片,沾血的画面上,是她们一家三口多年前坐在仓库坦克前的合照。那时光阴正好,日子虽贫乏却过得温馨,没有那么多硝烟中弥漫的腥风血雨。   然而原本该属于父亲的脸,已经是被刀扎穿的破洞,属于两个女孩坦率的、别扭的笑容,一如如今的她们沾满了血。   “多么让人感动的一幕啊,为爱欲而顽强挥霍生命的人们啊,是多么辉煌迷人的存在,到最后被我压榨得一文不名,他们的灵与肉将是我成长的食粮,刺激一颗感情丰富的心灵成长的绝佳养分。”   在咏叹式的伸手哀叹中,阿清额前红黑挑染的发丝间,冒出了两只精致的鬼角。   她悠然迈步到里香面前,俯身露出满口尖牙的嘴,贴着里香的耳朵在狞笑,瞳孔似兴奋的变色龙疯狂转动。   “你的妹妹,早就被我吃掉了。到头来你们一家连告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呢。”   里香抬手疯狂扣动扳机,怒吼的子弹飞向敌人,却只是被天邪鬼哈哈大笑的扭曲身姿躲开。   那是种体态极不正常的扭曲,先是手,再是脖子,所有肢体呈现违背人体构造的鬼畜扭动折叠,在原本名为“清·拉莫斯”的少女体内,被掘空的黑暗深渊中,溢出来此世最深最烈的恶。   在少女们眼前,“阿清”的头颅似充气的热气球急剧膨胀,直至远超身体数十倍的大小,然后气球下方超出极限爆裂,喷涌出湍急凶暴的黑雾。   巨大的心之鬼终于现出原形。   它在舰桥内升腾而起,涌出天花板上的大洞,仿佛怪异的水蛇,也仿佛一颗色彩混沌的彗星,在舷窗外围绕舰桥拉长游荡。   在巨大鬼脸背后拖拽的尾巴上,由无数交错融合的脸孔,掀起刺破人心的尖啸。   那是成千上万被吞食的人形成的心灵风暴。   “充满假象的世界,唯有欲望如此真实。”   在炽烈燃烧的风暴中,强大的心鬼用痛苦的笑容包围了猎物们,笑得咄咄逼人。   ——————这是某位女孩未来得及说出的自白—————————   最初和姐姐相处时,姐姐也还是个小不点,然而那时的她已经勤快的整天在车间敲敲打打,到处搜集废弃物,来改装成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当女孩问姐姐为何这样努力时。   得到的答案是工作。   可工作不该收取报酬吗?   姐姐很多时候完全是在帮别人做白工。   对女孩来说,工作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是一次次出卖扒窃挨打换来的食物,妓女们出卖身体,暴徒们兜售武力,都是为了收获赖以为生的财货。   然而姐姐却与众不同,她的工作是为了梦想,为了以后把家乡建设成一座伟大的城市。   对刚从下水道爬出来的女孩来说,姐姐的样子非常耀眼。   哪怕再不认同姐姐天真的想法,女孩也意识到一种凌驾其上的强者魅力。   出生以来,她生活环境的空气,都充斥着与蛆虫豺狗争斗卑微而霉烂的臭味,让她厌恶却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呼吸,然而姐姐她们所在的港口不同,大家彼此扶助,团结一心建设家园。   与此相比,曾经的她就是从垃圾堆中捡来的腐臭垃圾。   女孩不能接受,自己的人生今后也仍是垃圾废弃品。   就像擅长改造破旧的机器般,拉莫斯家也把她改造成了有用的东西。   养父曾带着她和姐姐到城外四处巡游,两个小女孩坐在摩托车斗中,靠渡船和履带在大绿海上吹着让人耳目一新的清风。   那时绚丽迷人的风景,姐姐发自内心的笑容,点燃了她生存意义的火炬。   姐姐是她渴望而嫉妒的存在,她想永远站在姐姐身边,活在让人自豪的世界。   于是女孩也萌生了梦想,她对梦想认知一片空白的人生中,头次将人生意义与梦想对等起来,想要和姐姐一样,打造出顶点的城市。   然而在这样习惯巧取豪夺的世界,姐姐和父亲的道路太过艰难,反倒是擅长暴力者的统治,总能轻易征服人心,祸的霸业让大绿海的繁荣急转直下,直至那场战争驱逐了恶龙,也让城市再次变得千疮百孔。   在一片废墟中,女孩仿佛听到了殷切的恳求,所有被埋葬在下水道中的人们失去的未来,回应她要去实现炽烈的野心!作为沟鼠的她,要对兽笼中的凶残掠食者们发起反抗!   她想把废舰城抢过来,让所有在垃圾堆和泥潭中挣扎的人,能够像姐姐和养父那样昂首挺胸活着,打造出顶点的城市,大家不用再隔着河岸遥望对面繁盛的灯火,能堂堂正正抵达幸福的彼岸!   无法忘怀的梦想——   在她心底被命运的刀锋裁成两半。   一边是高楼广厦的城市,一边是堆满破烂的家。   两者共通的吸引住她的,是在夜里都会燃起灯火。   一边辉煌,一边平安。   在这座两极分化的城市里,无数如她一般向往灯火的人都是一样的,无论如何拼搏奋斗,到头来大概会成为某些怪物的饵食,但他们自己选择了斗争,彼此为敌,裹挟着周围的喧嚷向顶峰攀登,只因为信任自己是雄狮,就要吞吃其它病猫。   少女为此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   和她曾共同安享家中灯火的相依为命的姊妹闹翻。   可她知道,纵使分道扬镳,姐姐也在背后守护着踏上黑暗之路的她,伤害过她的敌人,也不乏被愤怒的姐姐,用铲车混着砂石水泥,装进搅拌机、沉到大绿海里。   败者的尸骨,逐渐累高成一连串垫脚石,她得以走向渴望的城市顶端,在那里能看见大家,能让所有人的生活都变成想看到的模样。   曾生活在下水道的丑恶生物,思考着怎样才能接近梦想。   而当她一步步爬上去,又思考着如何把梦想确切抓在手里时。   那头怪物出现了。   习惯利用的她,也接受了怪物的利用。   那双扭曲的眼睛数年如一日盯住她,而今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你只是疯狂追求不切实际的美梦,最终失去了一切的蠢材。”   她也曾向怪物发起徒劳的攻击,然而在被啃噬得空空如也的内心,蝴蝶刀划过的尽是她无能为力的黑暗,用尽方法挣扎的她,只能让刀绝望的掉在地上。   一点一点蚕食她心灵的怪物不断嗤笑着。   “你的野心注定在潮水中散去,你的演出只是一场泡影。这就是人类瞬间绽放然后破灭的一生,能给观众带来的喜悦啊。多少回我在最棒的席位上观看,一点都不生厌。”   是的啊。   自己在追逐梦想的半路倒下了。   “我只是一个蹩脚的失败者,即使穷尽一生,从贫民窟的小巷走向高城的舞台,也只是个跳梁小丑。”   败北的人生,求不得的野心,被蛊惑的梦想,连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也终究成为破灭前的罔象。   少女想起明明最初她只是想得到姐姐的认可。   在曾温暖她胸口的窗户灯火中,映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是姐姐和父亲。   她终于想起自己曾有一个随时可以回去的家,可即使此时再归心似箭,用尽力气的她,也无法抵达了。   至少被吃掉前,做个了结。   少女捡起蝴蝶刀,划破了自己咽喉。   躺在心灵的深渊中,向胸口透出光的窗户伸出手,那光亮逐渐向无法触及的深处远去,即使在黑暗中湮灭,却终归回到了她的灵魂。 第两百一十九章 开拓的前路(上)   “那么被咱做成可爱的标本前,你们有什么遗言呢?”   天邪鬼不可一世的身姿,化作深渊中游弋的彗星魔影,飘荡在舷窗外,睥睨舰桥内的猎物。   “咱会把它们当作标签,贴上你们灵魂一起珍藏的!”   狂风呼啸似的恶笑,夹杂着万千怨魂的哀嚎,如磨损的录音带释放出令神经狂躁的杂音。   “别以为我们会任你宰割。”里香挺身护在濒死的父亲前,直面妄图践踏她一切的鬼怪。   “哈哈,希望你被吞进咱嘴里品尝时,还能如此硬气。知道吗?你妹妹真是美味无比呢,可惜她杀死了自己的精神,没让咱享受到最后。”   天邪鬼扭曲的笑脸,像张雾化面具紧贴在舰桥玻璃上放大。   “是吗?阿清她战斗到底了啊。”   里香神态瞧不出歇斯底里的悲伤,身在战场,即使再怎么撕心裂肺,她也不想被天邪鬼看轻,不想如这怪物所愿狼狈的暴露感情,用痛楚点燃斗志,向来是少女家族擅长的事。   “不愧是拉莫斯家的女儿,等着,我会替她讨回公道。”   里香手持扳手指向逼近的鬼脸。   “就是这样。”天邪鬼膨胀如深渊的眼眶内,贪念之火垂涎欲滴,“你们姐妹都是值得大快朵颐的珍馐,凡人的光辉唯有如此才值得咱追求。”   “恶魔!”莲子肩上小人义愤填膺的跺脚控诉,“别以为你还能得逞!”   天邪鬼的视线针对着渺小的利立浦特人。   “针妙丸,当初你也是游侠协会最具潜力的新星,但落得什么下场呢?”   “现在敢再来挑战咱,真是可喜可贺啊。”   “住嘴。”小人手心灵针闪烁成形,小小的胸膛鼓起勇气,“我针妙丸会打败你雪耻!”   “试图逗乐别人,却最终迈向癫狂的小丑啊。”莲子斗志充沛的双眸,直视那深渊之眼,在内心驱逐过天邪鬼的她,不会再动摇了。“这回就别逃了,给新仇旧恨做个了断。”   “宇佐见莲子,你不会像上回幸运了。”天邪鬼也恶意满满加重了眼神中灌注的灵压,“干脆孵化伪魂之卵,让我吃得更痛快点吧。”   “可悲的迷途者。”娜琪亚美手持登山杖横置胸前,为同伴们缓解灵压的冲击,“龙芽之种映照着心的真面目,青龙之泪不分善恶包容着灵魂,丑陋可憎与美好偏爱组成我们的多面体,但我却只在你眼中看到每一面都玷污了本质。”   湛蓝灵光自娜琪亚美眸中涌出,化作清爽的风环绕这位“斩云之女”升腾,一头火炬般耀眼的赤发被心力之风吹拂扬起,少女亦如火炬对抗着黑暗的风暴。   “我打小在废舰城长大,为生存的战斗时时刻刻都在周围打响,也调解过许多纷争。”里香望向被父亲血染红的拳头,死死捏紧,连扳手也在颤抖,“大家其实都希望能一起走到最后,就算无法和解,至少将争斗的损失降到最低。但只有一种人无法和解,只有你这种人渣不配活在世上!”   “你们都对自己的意志固执己见啊,但正是这份过时的坚守会在咱这里逆转成软弱。”天邪鬼神经质的嘘口气,显得有点恼怒,“好吧,很快你们就会明白人性到底强大在哪里了。”   “圣白莲最早不过一介僧侣,却掀起震撼世界的动乱。”   “苏芽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孩童,也转眼能开出吞蚀三界的魔莲。”   “这就是人心蕴藏的力量,造成翻天覆地的改变,而我厌恶一成不变的世界。”   内心的引擎爆发般开始控诉,里香向着那张鬼脸狠狠甩出扳手。   “给我滚出阿清的身体啊!”   飞旋的扳手撞破碎裂的舷窗,落入灵魂风暴中激起一点小小的涟漪。   “根本不用去证明,我可以断定人性所有的光辉和你无缘。”莲子也为同伴伸张正义道,“没谁会需要一个注定受观众厌恶的小丑!”   来自眼前虫子们的尖锐指控,让那张混沌雾气弥漫的鬼脸,从涟漪翻滚起情绪的惊涛骇浪。   “这就是你们要说的遗言吗?还以为会更精彩点呢。”   “但基于对食物的尊重,我还是来回应你们吧。”她收敛起轻浮的讥笑,眼窝中极为偏执的火焰带起滔天灵压。   “等你们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就知道了,他们到底有多渴望顺从内心,暴露被压抑的真实想法,反抗这尘世施加的压迫和不公,反抗常理法则和他人的束缚,去夺取想要的东西!”   “别小瞧人了,以为自己是什么变革者吗?”莲子毫不动摇的驳斥,打心底认为天邪鬼的歪理一钱不值,“不过是仗着力量胡作非为的恶棍,只配招人唾弃!”   “靠内心的力量奔向升华值得歌颂,只是凭本性选择了恶堕就有错吗?况且升华与恶堕,谁能定义?唯一能肯定的——”   “我是人心之鬼,是人们祈求的魔。”巨大的魔影向高空跃去,在迅速的升空后仿佛流星俯冲,“他们为了热爱的东西去死,而我以此为生!”   是的,她是喜怒无常的鬼,在月球最残酷的大风吹游戏中诞生的心魔,生在人间炼狱催生了反逆世界的心。   人心越在扭曲悖逆中蜕变,她会越强大,她的食粮来源于此,生来就喜欢欣赏美好的东西迈向毁灭!   “别来指责我的活法!”扭曲到极致的鬼脸,眼珠瞪大似抽象画中漩涡状的色块,这团人性的暴风怨气冲天的撞向舰桥!   飞船猛晃中,从鬼脸头颅中射出数十条伸长的漆黑之爪,彻底打碎舷窗刺入舰桥内,即使被娜琪亚美的锁链斩击和小人的光之针雨拦截,仍有一只鬼爪拍打着莲子耳光,在羞辱中把少女狠狠击飞。   没等莲子爬起来,那只爪子又踩在她脑袋上压来碾去。   “你一路看到了吧,这世界就是地狱,如此严酷不公,每个生物所拥有的,付出的都具备让人看不惯的差异性,甚至相差悬殊,宛若尘泥——这不正常吧。”   灵与肉都扭曲成漩涡的疯魔,用自我满足到癫狂的气势宣告:“每个人都该有反抗的机会!克服上天强加的软弱无力,决不当逆来顺受的牲畜,不做腐朽无能的寄生虫,而是扛起反旗,对抗地狱的压迫!   痛苦的记忆再度于莲子脑海中错位,大绿海残酷至极的厮杀,强大的灵能者屠宰普通人的场面,死在兽口战火中的遇难者,新伊甸控制森严的底层社会,无法驱散的森罗铁幕,都在拷问着她的良心。   “宇佐见莲子,你得到了伪魂之卵。作为被抛进灼热糖浆里的蚂蚁,不想死在里面,就羽化吧,挣扎吧!”   是啊。   少女嘴角强硬地冷笑着,按下“奥丁之眼”的某个启动钮。   飞船外部,球形的无色大力场再度扩张,在舰桥外侵蚀船体的泡影海,受“天岩户”灵子反制场的冲击而顷刻瓦解。   灵魂风暴受到力场的排挤,风暴外围的蜃鬼群,纷纷如彗星碎块从主体上剥离湮灭,莲子趁机滚开摆脱了鬼爪的束缚。   “哈哈,不错的反抗!”巨大的鬼头转瞬卷起妖风,凶恶的灌入舰桥内,蛇行穿梭的心力闪电链在舱内甲板上弹跳溅射,引爆了舰桥的控制台。   “莲子,这边来。”差点被爆炸波及震飞的里香,爬起身喊道。她擦去脸颊的血迹,赶紧招呼同伴一起,费力的把父亲拖到一处隔离墙掩体后,躲进针妙丸张开的护盾内。   “自动操纵装置被毁掉了。”   莲子心脏不安的往下一沉,她收到了系统警告,飞船外放的“天岩户”力场伴随操纵台破坏而暂时失控,原本通过“奥丁之眼”控制的木马程序已然失效。   “放心,我会再给你们点反抗的余地。”   风暴席卷中以人形再度降临的鬼,尖笑着渴望再多点刺激。   “进食是危险,享乐是危险。”   “我喜欢冒险啊。”   “大反派总要有正经登上舞台的时刻,来一场公平的对决吧。”   灵魂风墙中暴露出的可怖幽影,原本属于阿清的脸,完全被恶鬼的表情主宰,而被钉在幽影上无数重叠蠕动的蜃鬼的面目,全在发出无声惨叫。   “希望你们让我能印证新的自我。”   “她在蚕食那些灵魂。”娜琪亚美面露不忍倾听着蜃鬼们扭曲的悲鸣,右手铿锵抽出藏锋于登山杖中的利剑,缠绕双臂和斗篷下的索魂之链在发光共鸣中分裂浮起。   “快结束战斗,让他们解脱吧。”   趁幽影尚在吸食灵魂风暴中的蜃鬼壮大,娜琪亚美纵身在船舱内围绕敌人奔走,如飞鹰猎豹迅捷的起跳翻滚,锁链之网伴随她在天花板、地面障碍间毫无停滞起舞飞旋的身姿,刹那在天邪鬼四周空间排布成形。   斩断云空的剑光,把少女清澈的意志凝聚成一线,斩入混沌的灵魂风暴内,锁链屈伸抽打荡开着面前扑来的蜃鬼,链头的矛尖穿刺扎入幽影的肢体,随即缠住天邪鬼,将它牢牢固定在地板上   针妙丸此时也响应娜琪亚美发起的攻势,在空中移形换影出众多心力分身,数十只小人手持双针,顺着多变的飞行轨迹,释放出灵子斩击,在幽影外切割出绚烂的火花刀光,更有不少分身爬上天邪鬼身上,爆发出刺目的光之针雨,来一场自爆式的尖刺洗礼。   可被针雨锁链扎成刺猬的天邪鬼,却像个诡异的巫毒娃娃扭曲四肢活动着,万千蜃鬼仿佛食金蚁张嘴啃咬着锁链,一根锁魂链崩断,便有更多锁链缠上去,却抵挡不住人性最深之恶的侵蚀,娜琪亚美的这波攻势已是强弩之末,以致她被那团人形的灵魂风暴给拖着走。   不行,完全是等级上的差距!莲子判断出形势的不利,焦急的想找出方法帮忙,却陡然发现“奥丁之眼”监控下的战场,不知何时闯入了另一股隐蔽的灵能特征。   “哈哈,好玩吗?”就在天邪鬼拽住锁链,把娜琪亚美砸来砸去时,一道血光猛然从她脚下的地板爆发,壮丽的光痕去势不止的切开了上方的金属墙顶,袒露出一道不知日夜的天穹裂缝。   “哈,蝙蝠的臭味我早闻到了。”天邪鬼故意只踏出一步,身体刚好擦过剑风躲开,右掌下压,“现身吧!”   暴起的气浪喷发中,在甲板下一层船舱内,被蜃鬼自爆炸飞的血蝠簇拥中,一道裹着披风的人影挥转半圆形的剑弧,继续抡起凌厉的斩击波,往一双狭长红眼释放杀气的对象扩散,横切开半边舰桥。   抱头惊险躲开横向斩击的莲子,瞬间认出了偷袭者的真面目。   那位大闹荷碧典兹的血族杀手!   同样对这位杀手印象深刻的里香,转头找到正躲在一群自律机器后捂着耳朵发抖的铃瑚。   “喂,兔子,她们原本是站在你那边的吧!”   “我不知道,在政变后Noir就失踪了。”铃瑚小心翼翼冒头偷看战场,“天邪鬼应该早收买了她们才对。”   一道背负翼形推进器的钢铁身影,猛然降落到铃瑚面前,吓得她耳朵一跳。   脑袋上同样竖着兔耳朵的身影向莲子回过头,颠簸气流中猎猎飘动的浅葱色军大衣上,是醒目的鹰兔标志。   莲子立刻躲回掩体以防备对方的攻击,来者竟是从荷碧典兹逃亡时追杀过她的鹰兔指挥官,被夜雨利用不知名方式干扰后,被少女从空中亲手击落的月兔战士,现在又出现在战场上!   “清兰!”绝处逢生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的惶恐,都挤在铃瑚那双睁圆的红眼里闪烁,“你怎么在这!是天探女大人让你留下的吗!”   大部分身躯保护在机械外骨骼里的月兔,放下手提的装备箱开启,迅速吸收零配件在右臂上组装出一门大口径炮。   “我一直潜伏在留守的部队里,等待天邪鬼的行动。”   “你是奉大人的命令吗?”铃瑚冷汗直流,“把我、不,把整个分部当诱饵引出天邪鬼!”   而不远处被围攻的正主代为解答了她的疑惑。   “哈哈,你们真正的雇主是那老不死?她还是出手了啊!”   “月贤议会军令,执行‘屠魔行动’,指定目标‘鬼人正邪’,排除月球最大的污点。”清兰右臂炮管已完成充能,面罩上精密运转的电子眼,锁定在血浪斩击中躲闪中的天邪鬼,开始施行压制。“铃瑚,你依然是月兔军团的战士,服从命令战斗吧。”   炮口微颤,透过无形的介质释放出的诡异波动,竟转眼在天邪鬼的风暴之身上轰出了巨大的空洞,她也立刻察觉到了这门炮的威胁性,开始避免被机械兔的鹰眼锁定。   莲子凭借“奥丁之眼”识别出,兔子发射的攻击竟是线性的“天岩户”反灵子场!   在反灵子炮的针对下,面对在血流与实体间不断切换的血族战士,天邪鬼一时陷入左支右绌的缠斗中。   “堕落尘埃的可怜虫啊,为了乞求微不足道的施舍,到头来也还要舔月贤的脚趾吗?”   “亚平宁与巴尔干间的战争持续太久了,为了平息这场血流成河的混乱,你的首级是必须的。”名为“克洛维”的血族,眼神比手中利剑还要锋芒毕露,“由我们Noir作为代行者,对圣魔的叛徒净罪。”   “有趣!”天邪鬼以看戏的口吻大加嘲笑,“咱想起来了,十年前深红革命时,被咱送到十字架上的臭蝙蝠们,很多都是你们的党徒吧。”   “异端。”克洛维双臂血管鼓胀,融入剑身内,将体内奔腾的愤怒之火,寄予冰冷的剑刃直指目标,由血流覆盖奔涌的大剑,每一击都挥洒起沸腾燃烧的红雾,比怨魂之邪念更纯粹高昂的斗志,在蜃鬼风暴中所向披靡的斩杀。   “谁才是异端!”天邪鬼似乎适应了战斗的节奏,在躲避反灵子炮瞄准的同时,开始以轻慢的姿态对待血族战士的剑锋,“哈哈哈,悖逆龙芽圣女的月球,又有什么资格称我为异端!”   哪怕身体被剑风切割得支离破碎,她也肆意侮辱高傲战士的荣耀。   “可悲的堕月之民啊,不躲进发霉的墓穴保养腐烂生蛆的身体,还要在混沌的乱世里蠕行,陷入泥泞越深,可是越回不去源流获得安息啊。”   “没资格回归源流的是你!”大剑由下方斜挑起一弧血光,卷起炽烈红浪,剑气掀起血族的斗篷破碎飞舞,随即又旋身自上而下再劈出一剑。   “迎接深渊之手的审判!”血焰剑光交叉成十字猛击在天邪鬼胸口,让灵魂风暴也向内部塌陷燃烧,“然后——在火湖中受尽永世的刑罚!”   “向伪神匍匐的愚者啊。”天邪鬼抬爪抓住陷入风暴深渊中的剑刃,“接受世界的倾斜把!”   万千灵魂之爪,同时从剑刃切开的体内十字裂缝中蔓延,密密麻麻扎入船顶,侵蚀入墙壁地板内,属于天邪鬼的泡影海在船内急剧扩散,蜃鬼们的恐怖面孔如病毒增殖,刹那爬满了船舱。   在一对漩涡状扭曲的鬼眼中,下一瞬——   上下四方,颠倒逆反! 第二百二十章 开拓的前路(中)   “泡影海·天壤逆反。”   常识颠倒了。世界仿佛被吸进那双扭曲的鬼眼中,成了镜中的倒影。   莲子只觉认知一瞬间发生了中断,当她再次勃然惊醒时,竟骇然发现自己头下脚上,原来驻足的甲板成了天花板,飞船内所有物体定位的方向都发生了翻转!   天邪鬼改变了所见范围内的常识。   或许在她眼中反而是正常的。   飞船内错乱的空间,成了这恶魔戏弄猎物的主场舞台。   陷入战场突发的异变,血族和月兔战士凭借超人一等的肉体素质优势,在错位的上下方向间跳跃激斗,面对天邪鬼体内分裂出的上百只灵体长爪的追咬扑杀,她们及时调整作战状态,在一次次闪避空隙间把握反击机会,大剑和反灵子力场炮不断砍断轰碎飞蛾扑火的蜃鬼群,始终难以命中耍马戏般在颠倒空间灵活飞窜的天邪鬼,而娜琪亚美也再度加入围攻中,借助锁链在半空滑行伺机用密集的链头穿刺敌人,但她命中天邪鬼的凌厉穿刺,却像钉子敲在铁块上被反弹开,完全不疼不痒!   “莲子,千万小心别离开我圈的范围!”   针妙丸双臂张开释放的幽蓝光圈,呈倒扣的碗状覆盖住同伴,至少在针妙丸的心力屏障内,蜃鬼没能侵入。莲子和抱住父亲的里香,仍牢牢留在翻转的地板上,不至于被到处抛落滚动的物体砸到,也不会摔到下方破洞口,被甩落到船外浩瀚的风暴中。   莲子利用“奥丁之眼”开始重构空间坐标模型,以便能快速适应战场,光圈外遍布恶心的蜃鬼脸孔,让她有种被吞进梦魇深渊的恐怖感,“奥丁之眼”视界中,心力乱流在沦为魔窟的舰桥内席卷,如同来自黄泉的狂风掀起阵阵鬼哭神嚎。   “没必要和你们玩捉迷藏这类把戏了!我鬼人正邪,让你们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强大。”   将战场形势纳入掌控的天邪鬼,确实像个表情滑稽百变的小丑,站在舞台上只为取悦自己,哪怕失去了观众的心,也要寻求一场最具存在感的表演。   “天邪鬼拥有最强的人性,也因此会走到最后,在所有人都无法抵达的桥梁的尽头——”   血族飞绕到她背后提剑挥斩,骑士血刃粉碎数十条蜃鬼交织的长臂利爪,飞劈向天邪鬼脑袋。   “超越深渊!”脖子扭转一百八十度,对准血族龇牙狞笑,仅仅伸出一根指头,就抵住巨剑下压的剑锋,随即又一指头轻飘飘弹在剑尖上,剑刃在短暂停滞后崩裂弹反,断掉的半截剑刃射进血族额头,克洛维像被某股巨力给反向拽回去。   难道力量大小也逆转了?   观察到这一幕的莲子脸皮抽搐。   至少她判断出天邪鬼的翻转能力,影响到的不止是方向!   而造成这一切超常现象的元凶,则发出猖狂轻蔑的尖笑。   不仅是克洛维的攻击受到重挫,再次加入战场的斩云之女,吸取了血族的教训,只是远远甩动索魂之链,射出解体的矛尖用来试探,然而密密麻麻的矛尖在视界中出现短暂的定格后,立刻反向折回,被娜琪亚美甩起斗篷打飞。   “娜琪亚美,试试轻点攻击!”莲子高声提醒同伴。   听取莲子的提示,娜琪亚美试探着射出几条锁链,以轻飘的力度抽打在天邪鬼身上,反而把鬼影抽打得一阵模糊。   攻击奏效后,天邪鬼只是不屑冷笑,漩涡状双眼中倒映的世界,再次呈现瞬间的剪影定格后开始流动。   舰桥内的方向又错乱了,这次莲子她们垂直站立在舰桥左侧。而在莲子们面前的,是变大上十倍的巨型天邪鬼。   这次轻飘飘的攻击不管用了。   张开血翼翻旋飞行的克洛维,被天邪鬼巨大化的双眼瞪视,遭漩涡撕绞般的心力冲击命中,一瞬间陷入僵直中。   巨大的鬼影向血族扑来,两只巨爪快如闪电的多次抓握后,终于捏住了她,克洛维肢体还未完全流体化逃开,那双鲜血蝠翼就像被孩子残忍玩耍般扯断撕碎,在血泉喷洒中,天邪鬼一记有如风暴的膝撞,把她撞得腹部塌陷、腰身断折,轰然飞进墙角,粉碎成一滩四溅的血泊。   天邪鬼又转头向背后死角狙击的机械兔发起冲锋。清兰使用反灵子炮在巨鬼脚上开出个洞,却根本没影响到它的行动,只能急忙避开,仅仅被天邪鬼巨爪的指尖擦过,右臂的炮管便碎成了零件。   “如何?”天邪鬼没继续追击,弯腰俯视在场的蝼蚁们,享受着颠覆万物的游戏,“真以为靠斗志就能闯过难关?”   “内心的情感越闪耀炽热,越无法战胜我,能打破这悖论吗?人类不可能的吧!”   她双爪凝聚出漆黑浑浊的灵弹,如同蹩脚的杂耍艺人,胡乱抛射扔出灵弹,把舰桥炸得坑坑洼洼,让敌人们陷入狼狈的躲闪。   “身为虫子,怎么能爬出箱子来咬我?”   “越想赢,越渴求,越会在我手中输得一无所有。”   “为养大了我这样伟大的人性而骄傲吧。”   “喂,谁想得到办法?”血泊中冒出克洛维残破的脑袋,“我可不擅长砍这种疯子。”   望向巨大化的天邪鬼,莲子意识到自己认知又出现了短暂的中断——这之后泡影海马上发生了变化。   她们在这片异常的泡影海时空中的活动状态,更像一帧帧照片连接起来,从一张照片中的世界,跃入另一张照片,而每张照片内某些相对的概念,都是发生了逆转的!   而这种逆转还在天邪鬼不断按动快门的手操纵下产生变化。   天邪鬼仰仗这种奇术全面掌控了主动——以致队友们的攻势畏首畏尾,娜琪亚美和清兰疲于应付天邪鬼和蜃鬼群的反击,连攻击本能极强的血族也在小心行事,干脆只靠大规模的血雾和灵力爆发,来试图给巨鬼造成伤害。   “注意飞船的空间方向!”莲子向同伴道出自己的推断,“坐标轴每变一次,就会发生某种逆转现象,小心天邪鬼的陷阱!”   舰桥内空间再次飞快翻转,她用“奥丁之眼”投影出代表翻转方向的箭头,打算总结出某种变化规律——但就在这时,少女忽然发现不对,和娜琪亚美她们被颠倒的行动方式不同,那些到处翻滚的死物,明显不符合这种规律,看上去只是受到冲击在随便乱动。   “难道?”莲子意识到必须验证这种差异发生的原因,而不远处陷入泡影海冲击慌得哇哇怪叫的铃瑚,成了她绝佳的观察对象,兔子正好滚到她们附近,慌乱中扒住地面上的管道固定住身体,莲子顺手捡起一块金属残片向她扔去。被那块拳头大的金属碎块砸到脑袋,铃瑚猛地低头脸撞地板上,这时又有一只自律机械的手臂残骸,正好掉落在兔子后颈上,像重锤全力一击差点让她再翻白眼!   “你要干什么!”铃瑚捂住后颈痛呼,然而放开手的她,却仍趴在地上没摔下去。   “原来如此!”莲子基本弄清了真相。“扫描结果也出来了。”   排除掉误差,舰桥内的空间坐标也解析完成。   敌人并没违背通常的物理法则!   天邪鬼实际上是把自己的意志外放强加于她们,干扰了意识和认知,打乱身心协调,进而逆转了她们正常的行动方式,这就是她泡影海的能力!   “原因在那大批的蜃鬼!”莲子用“奥丁之眼”对舰桥空间的分析结果,对应着如同一层胞衣包裹着舰桥的蜃鬼群,“它们覆盖了船体内,通过密集扭曲的排布和特意交错的色块形状,给视觉上造成错觉,同时形成共鸣的能量场,释放天邪鬼的脑波传输的特别信号,不断打乱别人大脑对方向、空间、大小各种概念的判定和感知!我们在圈里还好,而娜琪亚美她们受到的影响太重!想用力但身体却没使力,想前进却后退,向前攻击却向后进攻!而这一切还察觉不到!”   “你是说被催眠了吗?船体实际上没颠倒?”里香冒冷汗问,“那些到处乱飞的东西怎么解释?”   “用灵能风暴刮起来的?”针妙丸立刻醒悟,“就像骚灵现象?”   “对,所以死物的运动和人被逆转的运动方式不同,只是这环境下难以发现。”莲子肯定道。   “还真是闹鬼啦。”里香敲了下发痛的脑门,“那现在怎么办?”   “不能再让泡影海的侵蚀加深了。”莲子做出判断,“不然反抗的余地都被她剥夺!问题在怎么清理这海量的蜃鬼!”   她注视着节节败退的战士们,咬牙道:“谁给我争取点时间?”   “看我的吧,莲子。”小人用力吸了口气,擦着鼻子道,“报恩的时候到了。”   “针妙丸?”莲子错愕的盯住下定某种决心的小人。   针妙丸抬手抛出一根光之针,那根针在旋转中愈变愈粗,原本细小的针尾膨胀扩大,直至化作超过小人体型好几倍的光之槌,被她抱住槌柄。   “鬼人正邪,你致命的错误就是没能吃掉我。”高举槌子做出对敌宣言,她忍耐到现在,终于要发起反击!   “拼了。”小人振臂转动起槌身,“万宝槌!自沉睡中苏醒吧,实现我的愿望!”   “小不点,你舍得用它了吗?”天邪鬼的巨大拳头,已经向针妙丸的碗状护罩压落,看势头不惜把她们砸得粉碎!   “我等好久了!”   发源于新迦南的利立浦特人,作为神绮大帝麾下荣立汗马功劳的部族,在漫长的立国战争结束后,获赐了“创始龙具”中也大名鼎鼎的秘宝——那是名为“万宝槌”的圣物,少名针妙丸作为这一代传人,正因身怀珍贵的传家宝,才会遭到天邪鬼暗算,可也正是一直靠这与灵魂连结的万宝槌庇护,她才没被当点心吃掉。   槌子的敲击,正是一种向神灵许愿的仪式,用来释放“创始龙具”独有的力量。   第一下,敲开了天邪鬼力如天倾的拳头。   第二下,敲在自己头上,小人在爆炸的闪光中壮大成和天邪鬼一般无二的巨人。   而第三下,巨化的针妙丸,向着舰桥内的地面狠狠敲去。   火花绚烂,泡影海的世界被振动了。   因万宝槌砸动而绮丽扩散的涟漪闪光中,有另一个辉光耀射的泡影海生成,在与天邪鬼的翻转世界对抗。   如果说天邪鬼的力量是违逆人们的意愿,那万宝槌的力量就是实现人们渴求的心愿。   变强、变大,实现人心的拨乱反正!   注入万宝槌力量而巨大化的利立浦特人,与主宰飞船的庞然鬼影撞击在一块,陷入角力拼命中。   “莲子!”费力的缠住了天邪鬼,小人催促道,“我的力量无法持续,看你的了!”   “我知道!”莲子早已拔腿奔向驾驶台,一路狼狈躲开四处砸落的重物。   少女从没停下战斗。   在绝境的泡影海深渊中,内心的灯火照亮前路,她坚信自己有能做到的事!   眼前颠倒的世界,只是纷纷扰扰的障碍,脚步冲动急促,跨越怨鬼与邪瘴强加的恐惧,天邪鬼无法扭曲心中真实的目标,喘息的胸膛只因受那灼热干劲的鼓舞,哪怕再狼狈不堪的跌倒,爬行,躲闪——莲子终于抵达操纵台前。   不行,舰桥操纵台受损,自律系统无法正常运转。   还有一个办法,她果断用撬棍撬开操纵面板,靠“哔哔小子”的线路直接接入——   “万幸!连上去了。”   与“奥丁之眼”同步连接后,AR视界中开始显现战舰的立体结构图。她切入人工操纵模式,在极度的险境中保持冷静排查错误,恢复了部分系统运行。   选择区域“舰桥”,天岩户系统,执行压制!原本失控的“天岩户”系统,由外放的飞船护盾,转为在内部运作的牢笼,瞬间笼罩舰桥的无形力场,驱逐了覆盖战场的泡影海,遍布舰桥空间内的蜃鬼风暴,也纷纷如在烈日下蒸发的雪花快速消散。   泡影海坍缩了,在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中,所有人的认知回复了正常。   巨大的心鬼和针妙丸也在一瞬间缩水。   娜琪亚美忍住被反灵子力场压制的痛苦,双臂甩动出数十条锁链飞刺转折,荡开残存的心力风暴,将天邪鬼捆成铁茧,争取到一丝反击机会。   血族杀手再次挥舞断剑扑上来,被爆开大半锁链的天邪鬼单手抓住胸口,一击头槌撞飞,然而她吐着血发出尖锐的声波呼唤道,“趁现在!”   天邪鬼发现反常,猛然回头!   “还有一个!”在漩涡状的鬼眼中,身后由血族伤口挥洒出的红雾内,一道纤细的血影由稀薄逐渐变得浓厚粘稠,她裹挟起骷髅鬼影,一头闯入天邪鬼向后方释放出的蜃鬼群中,凶残的血天使与实体化的蜃鬼彼此厮杀吞食,展开了一场群魔的激斗。   Noir,黑暗中裁决的双手,从来是两者一起行动!   “遮蔽意识躲在血雾里吗?”天邪鬼面孔因被摆了一道而格外狰狞,她一直刻意戒备杀手的偷袭,甚至放出泡影海把控在场人的心念波动——然而另一名血族杀手却催眠了自我,不惜牺牲自身改造成血天使,与到处挥发的血雾融为一体,直至克洛维执行心灵感应才被唤醒,从灵魂的冬眠中发动生死关头的偷袭!   这是何等的默契与交心啊。   凌驾血肉手足之情,托付彼此的信任,连天邪鬼也不得不为之鼓掌。   克洛维与雾香——当代血族秘党“索尔达”最强的战士,两位一体施加的断罪,才是完整的送葬仪式!   克洛维厉声尖啸,像发起决死冲锋的剑斗士,断剑如同一根铁棒攀附上娜琪亚美的链条之网,她把剑当吊索,顺着链条借力滑行到天邪鬼面前,在近入敌人时左臂高挥,破袖中也甩出一条血迹斑斑的铁链,如同发起狩猎的怪蟒,死死缠住了天邪鬼的脖子。克洛维用力拖拽,把天邪鬼牵引向自己,同时一路冒起火花的断剑,拖出一道恢弘壮丽的血流,再次劈斩向天邪鬼的胸口!   湛蓝的索魂之链与鲜红的罪囚铁链,彻底束缚了鬼人的行动——原本千变万化的幽鬼,同时遭遇死神的铁链与天使的枷锁,失去了随意变化的自由,直面当头落下的血红剑锋!   “血炎——”克洛维右手所持的骑士大剑,自血管沿剑柄至剑身断口,卷起喷进肆虐的赤红螺旋,随右臂超负荷出力的扭转突刺,在血花炸裂喷射中,贯穿了怨鬼灵体融合的风暴壁垒!   “死毁炮!”   以血祭爆发的极致破坏力,甚至连天邪鬼的胸口,都轰出不见底的大洞,在沸腾的血能焚烧中,暴露出内部的灵魂深渊。   而雾香化形的血天使,也顺着同伴这一击开出的裂隙,涌入了万千蜃鬼根植的巢穴深处!   “可恶,竟敢钻到我身体里!”被血雾渗入肉体内的心鬼,直觉到不妙的危机感,“自寻死路!”   她针对血族的灵魂责罚,仿佛金属锐器撕开大脑皮层,把精神赤裸裸拖进肆虐的风暴中。   而在她血管内入侵的异质血浆,也凝聚出尖刺不断穿刺天邪鬼的身躯,这是血族处刑人决死的反击!   一者肉体被摧残,一者灵魂遭受鞭笞。   在“天岩户”力场压制下,仅仅外泄的怨鬼尖啸仍强烈得几乎让克洛维难以站稳,实在难以想象,在天邪鬼体内直面蜃鬼大军围攻的同伴,又遭受到何等惨烈的折磨!   “快,雾香撑不住了!”克洛维猛力怒吼,以致脸上血痕迸裂。   这时鹰兔指挥官右手提起铃瑚,启动推进器,飞落到天邪鬼前,仅剩的左臂猛挥。   “断罪天平,解放!”   这位用月球尖端科技改造的灵能者周身,猛然裂开数道幽深的空间裂隙,瞬间数轮银灰色的金属云翻涌蔓延——   莲子观察到难以计数的纳米机械虫,从亚空间巢穴中蜂拥溢出,凝聚成一间力场牢笼,束缚住天邪鬼后漂浮至半空。而在亚空间裂缝中最终解放出的诡异机械构造体,轰隆砸进地板,仿佛一座矗立在月光下的庞大十字架,上方被捆缚的人像不是耶稣,而是一位面目模糊的少女,被固定在两端的双臂,托起称重用的托盘,托盘上一侧是困住天邪鬼的牢笼,另一侧是造型类似引雷针的装置。   一根粗壮的合金钉刺,由托盘底部穿刺进天邪鬼胸口,把她牢牢固定在囚笼内。   “连这东西也准备了吗!”躲在同族背后瑟瑟发抖的铃瑚,惶恐眼神中也涌出几分希望,“有胜算啦!”   里香远远发问:“这玩意有用吗?”   “土包子!这可是最强的对魔女镇压装置,通常只装在月都监狱!”铃瑚拼命从地面爬起来,指向十字架一脸惊疑,“清兰,你要怎么供能?”   “针对这趟任务,我接受了‘天机’改造。”清兰头也不回向十字架迈步,随着步伐推进,身上坚韧的战斗服,眨眼被伸展凸起的零件撑破,掀飞的军大衣下,是复杂连接的机械构造体。   “‘虫洞’反应炉,启动。”   铃瑚盯住同族的眼神变惊悚了,简直像眼前有一枚随时能引爆的核弹头。   体内设置的机关立体展开,成为连接“断罪天平”的密密麻麻线缆和装置,正如机械兔所说,她变成与断罪天平连接的动力源。   这架在月球恶名昭彰的刑器,一发动便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被囚禁在天平一端牢笼中的天邪鬼,凄惨的捂住脸挣扎,灵肉崩解冒烟,像在承受着万蚁噬心、拷问灵魂的剧痛。   “雾香,快逃!” 在天平架设第一时间,一团血雾就拼命从天邪鬼身体内分离,然而已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了。穿越力场牢笼的缝隙,差点被打散的血雾回到同伴身边,在顽强的再生后,只剩半边身躯。   哪怕克洛维再怎样供血,试图激发同伴的生命力,名为“雾香”的Noir也陷入晕死状态。   “雾香!”克洛维眼见同伴生死不知,被迫再次把她收纳融合到体内。   “哈哈哈哈!”哪怕被钉刺穿胸,忍受着极其惨痛的酷刑,脸上灵气流动撕裂变形的天邪鬼,也仍然发出施虐狂的变态笑声,“她在我体内被怨魂凌虐了千千万万遍,被当猪蹂躏撕裂的人格,经历了这地狱就算醒过来,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吧!”   伴随天邪鬼的狂笑,被压缩到不稳定状态的心力风暴,也在冲击着牢笼的力场。   “别让她暴走破坏设备,压制住!”清兰警告道。   克洛维将骑士剑插入地板,向牢笼另一侧引雷针形的装置举起右臂,右手完全崩解成血能,源源不断的输入装置内,被调整引导到另一端牢笼的穿心尖桩上,加大对天邪鬼的镇压力度。   “你们也快帮忙。”铃瑚回头激动的催促莲子一行人,“杀死天邪鬼!”   “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里香仍然在给父亲做急救,耳边响彻天邪鬼被穿刺的惨嚎声,让她脸色异常可怕。   “断罪天平原本是针对能力诡异的灵能者,专门开发的拷问刑具!”铃瑚解释道,“只要不断往砝码端输入能量,就像称重物加入砝码,囚笼里的罪人承受的灵子分解酷刑也会加重。它能限制住灵能者多变的战斗方式,强迫其正面承受攻击!因为这一特殊设计,月球显贵们都把它当欣赏罪人困兽之斗的表演装置!”   “果然变态才能对付变态。”用过万宝槌后近乎脱力的针妙丸,飞回莲子肩膀上,气喘吁吁趴下。   “可恶啊,又让我想起糟糕的事情了。”   牢笼中饱受极刑的天邪鬼,双手撑住贯穿胸口的金属尖桩,像条被穿在鱼叉上的鱼,拼命的扭动低嚎。   生不如死的煎熬,让她回味起了被扭曲的人生,那些道貌岸然的月贤们,施加在“她们”身上的屈辱和折磨。   什么无垢的净土,不过是铺满下等人尸骨的肮脏地狱。   “明明绝不当虫子了!明明发誓,要把所有高高在上的家伙,全送进蚂蚁箱!”   PS:我创立的公主连接“公会”,B服,请搜索“幻想马戏团”,欢迎大家来玩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开拓的前路(下)   莲子背靠在操纵台下,才没被眼前凶猛的灵力冲击刮走。   这场形势所迫的死斗,摧毁了原本壮丽堂皇的舰桥,“环形山”战舰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围剿天邪鬼的各方战士们倾尽底牌,才终于把战局扳平,敌我皆陷入绝境。   高歌人性深渊的鬼,被压上了处刑台,即使沦落困兽之斗,仍然如一场莫可抵御的风暴,对人类具有致命威胁。   心力闪电与食人藤蔓般飘荡的蜃鬼长臂,在灵魂燃烧的爆风中肆虐,猛烈冲击着力场牢笼的缝隙。   拼命维持镇压的克洛维,肢体尽数爆血,她以透支生命力的代价,将周身赤焰似飘散的血能,投入处刑装置中,誓要抹除玷污圣魔之血的异端。   “快搭把手!”生死关头,血族战士也顾不得自尊求助。   数条索魂之链呼啸破空,弯曲缠上天平一端的引雷针,娜琪亚美及时出手,激发创始龙具中磅礴的龙芽之力,将心力顺链条注入断罪天平内,以此加固对天邪鬼的枷锁。   “莲子小姐,全力开启‘天岩户’。”她奋力大喊。   “你们也在用能力,没事吗!”莲子下意识开始收束“反灵子力场”的镇压范围,锁定天邪鬼的牢笼为坐标提高输出功率。   “要让她挣脱,我们都完了!”娜琪亚美向来从容的脸,也被灵力过于超负荷的释放所扭曲。   莲子咬舌冷静下来,集中注意力监控“天岩户”的运作状态,她既要维持反灵子力场的输出,又不至于让系统超负荷崩溃,必须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控制住系统,以致大脑因过度充血而发热。   “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天邪鬼在构成灵肉的灵子崩解的折磨中,像个被误解排挤的小孩,歇斯底里的痛哭,“明明是我,在帮你们明白世界的真相!”   莲子出离愤怒了,她们一路走来所遭遇的悲剧,又有多少是这可恶的恶棍造成的。   “天邪鬼!”少女向着敌人咆哮。   胸中奔溢出的情感,并非复仇将达成的解恨——   “我不是你操控下的演员!我们生活的世界,也绝不是你搭建的可笑舞台!”   而是终于要为那些无法挽回的叹息做个了结,酣畅淋漓冲破黑幕的痛快。   “抱着妄想去死吧,你这害虫!”   比贯穿身体的金属桩更坚硬的痛斥,贯穿了怪物的灵魂,遭遇否定指控的天邪鬼,四分五裂的剧痛似乎突然平息了——自我存在的意志,超越身心正在承受的苦痛,展露出无血无泪的一面。   “我以为,龙芽的天启曾告诉我本性。”   “越高的知性,面对真实的压迫,越会带来无法救赎的折磨。   “如此无意义的活法是无法接受的。”   “为此要有人帮助人类自虚妄苦痛的烘炉中新生,逆转命运之手的裁定。”   “神号召跨越这堵试炼之墙,而我会发起叛逆。”   “救济所有不知反抗的悲叹者,正道邪道,皆存于一心——”   宛如被钉上十字架的殉道者,天邪鬼面对下方行刑者们渴求她认罪的目光,再度宣判了自己的命运。   “我曾如此相信。”   “可现在——”利爪抓住了洞穿胸口的金属桩。   “在此之前的自己——”   “我全部否定!”   天平霎时摇摆晃荡,天邪鬼硬生生挣脱穿刺身体的金属桩,拉扯出一道几乎把胸口撕裂成两片的恐怖血沟。   “我也和你们一样,是虫子的一员。”   “当虫子拥有人性,生命也被赋予意义!”   利爪撑开了力场牢笼的光栅,蜃鬼们自牢笼蜂拥而出,自爆裂解的黑光,瞬间命中了清兰。   “还差一点!” 小半边身躯蒸发,暴露出内部的机械构造——虚弱的月兔战士没来得及躲开。   她机体内接受灵能改造的部分太多,在“天岩户”力场的压制状态下大都失控,只得把残余机能全用来维持能量的供给——结合灵能科技在体内锻造的“虫洞”反应炉,将来自38.4万公里外月球上的庞大能量,源源不断输送给“断罪天平”。   身受重创的月兔战士,仍在发出不服输的战吼!   “天邪鬼也撑不住了!”   莲子冲动的抬脚想迈入战场中心,却被迫在冲击风中停下脚步。   那是她一旦闯入,眨眼会被撕碎的灵能风暴。   “普通人是进不去的!”针妙丸扯着莲子头发阻止她,“别乱动!”   该怎么办?少女心急如焚。   用完万宝槌的小人筋疲力尽,娜琪亚美也在维持链条索魂难以动弹,谁来给它致命一击?   天邪鬼越发亢奋的心力,卷起狂放的蜃鬼浪潮外溢,断罪天平受冲击摇摇欲坠。   因飞船摇晃而倒地的里香,从口袋掏出一只瓶子,艰难扔给角落里的铃瑚——那是她不久前没收的战利品。   “你要干什么?”兔魔人被滚到眼前的药瓶吸引了注意,一双红眼随即胆战心惊的望向里香。   “喂,兔子。”少女朝她勉强点头笑笑,“勇敢点,现在只有你能把它送下地狱了。”   “铃瑚,赌一把吧。”清兰也转动失去皮肉遮掩的电子右眼,回头鼓励同伴,“若不成功,作为最后手段,我会启动反应炉自爆。”   望着同僚残破不堪的机械体,铃瑚娇小的身躯逐渐停止战栗,一双红眼呆呆望向正冲破牢笼的天邪鬼。   “我要怎么做?”铃瑚从牙缝里挤出颤抖的回应,却没了迷惘。   是的,她和其它同胞不一样,会胆小,会软弱,却也迈过了静海累累尸骨铺成的道路,以全部人生为赌注爬到了这里,到头来又怎会缺少反抗的勇气。   “天邪鬼是人心之鬼,随时可以舍弃肉体,要反过来用人心做牢笼束缚住它。”娜琪亚美举起登山杖,“拿这个当武器。”   杖剑甩在铃瑚面前的地板上,一条细细延长的灵魂锁链,连接着杖柄与娜琪亚美的手腕,“把杖钉进她脑袋!”   握拳捏碎药瓶,兔子仰头张开嘴,把手中洒落的龙芽混合药抛入獠牙间咬碎,混着血咽入喉咙,在冲击全身神经的化学反应中,再度迎来突变,内心和筋肉都再次变得强壮的超兔魔,在覆盖全身的炽热蒸汽缭绕中,弯腰发起冲锋。   “连你也敢对抗我嘛。”就要撑开力场缝隙的天邪鬼对准铃瑚咆哮,“月民的奴隶!”   “闭嘴,你这逆贼!”她拔腿奔跑过短短一百米,变回那阵曾刮过月面战场的疾风,一脚踢起登山杖捞在爪心。   面对曾蹂躏征服她内心的怪物,月兔双眸一片赤红,吞食的药物让她蜕变成无畏的狂战士,天邪鬼的精神威压已经对她无效了,现在月兔只剩一个被愤怒支配的本能——在她手中镀着金属色彩的杖尖散发出炽烈闪光,暴露内核由龙芽晶打磨的剑尖,把怒火刺进天邪鬼喉咙,剑锋入肉激起的惨烈哀嚎,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月兔军团曾经优秀的战士,在受尽羞辱一无所有时,反倒取回了被夺走的尊严——作为月兔最缺少、最不该拥有,却最能证明她价值的东西。   这一刺成了压垮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一只兔子不受人关注的勇气,扭转了战局。   这一刺也让天邪鬼内心某种顽固的坚守断裂了,注定在人性命运中跌宕起伏的鬼发现——原来自己从不是舞台的支配者,反而同样是一名沾沾自喜的奴隶。   “作呕的东西。”眼见天邪鬼还在反抗,莲子不甘心的怒骂,“怎么还不死?”   【很好,就是这样。】受莲子的唾弃,承受月兔的殴打,反而让鬼人正邪的挣扎越激烈。   【还不够,吃得还不够!】蜃鬼们扭曲蠕动的长臂抓住了月兔,缠绕上四肢脖子,制止她的攻击——天邪鬼仍在不停燃烧体内储藏至今的食粮,发出反逆人世的心声。   【得吃更多才能爬出来,还要更多垫脚石才能见到人性深渊外的地方!】   【来啊,把你们的本性展示给我!】   “如你所愿!”   对一向温柔平和的呼魂女来说,也罕有的遏止不了杀意,娜琪亚美明白到,这是人类亲手创造出的天敌,绝不能放它活着离开这!   巨大的灵魂风暴自阿清口中涌出,心鬼将要放弃这副躯壳,冲破凡躯脆弱的桎梏,再度金蝉脱壳。   “别想逃!”   娜琪亚美全身龙芽锁链颤动共鸣,发动“呼魂”之力,将自己的意志化为利剑,沿着锁链之网,顺应万千灵魂的悲鸣,交汇向束缚敌人的中心点,发起断空一击!   少女超越肉体的剑斩,斩入诡谲的灵魂风暴中,深入敌人的内心。   那在月球上位者冷酷的利用中,在森严的阶级统治中,在众多种族斗犬似的厮杀中孕育——两百年来,沉眠在月海尘埃下无数死者的执念中根植的内心。   它诞生的那一日,也承载这些灵魂存在的全部意义,因为想否定他们活得毫无价值悲惨的人生,而成长得如此壮大。   当它想要赋予所有人“存在”,来肯定自己,也就成了天邪鬼。   太可悲了。   娜琪亚美闭上双眸,只用心去聆听风暴中的悲声。   心中如此巨大的深渊谁又能填补。   锁链在踏入深渊后止步,而剑光继续越过锁链,斩向了被囚禁在深渊徘徊的人影。   “找到了。”   那在混沌之渊中攀爬的鬼转过头,双瞳的漩涡中,见到的是拔刃斩来、放射的剑光。   斩云之女不仅斩断天空,连风暴与深渊也留下了斩裂的痕迹!   天邪鬼被打回了渊底。   人性的风暴在解体,无数怨魂在崩坏的囚笼碎片中剥离解脱。   划破苍穹云海的光明轨迹,驱散了深渊的混沌迷雾,把一个卑劣扭曲的孤魂,封禁在被她蚕食一空的躯壳中,支付这副躯壳主人渴望她承受的代价。   破碎的风暴之壁外,天邪鬼看见了兔魔人不顾一切要把她破坏殆尽的怒容。   看到了力场牢笼外所有敌人同仇敌忾的脸。   是的啊,原来它被这样排斥着,被自己如此渴望的耀眼人性所远离,哪怕把她们全吃下去,也可望不可即。   所以才会叛逆,只为对抗与生俱来的孤独。   正邪被斩云之剑撕裂的灵肉,蒸发起浓烈翻腾的烟雾——雾气中消散了一个个似曾相识的灵魂残片。   她反手拔出刺入喉咙的剑。   脸上依然是反逆一切,却又认命的笑容。   “很好,到这地步,拼拼谁更顽强。”   连接人性深渊的剑光切断,娜琪亚美的意识回到身体内,见到的是正邪张大嘴如漆黑的风洞倒吸,将蜃鬼散去的残渣吸入正在崩毁的暴风眼。   哪怕比起曾经容纳的数目少得可怜,哪怕挽留这点可怜的灵魂也要拼尽全力。   天邪鬼仍在反抗。   泡影海无法外放,那就在内心生成泡影海,坍缩到极限的灵性黑洞,吞噬侵蚀现世的梦魇之孔——那就是她的存在。   “我眼中的尘世——总爱受周围左右,气馁又扭曲的人性,能守护什么?”   “唯有去逼迫,去夺取,去成为自己……我——”   甩出锁链将超兔魔向后拉开,娜琪亚美也刹那在身前织成锁链之网后退避。   “生来便是天邪鬼!”   围攻它的勇士们都被炸飞了。   在世界上曾作为一个人绽放后,终扭曲为她食粮的每一个闪光的灵魂,都被消化成可悲的残渣。   烧尽了吞噬的所有人性,最巨大最真实的存在浮出水面。   在这终末的深渊囚笼中,天邪鬼只剩她自己。   断罪天平殉爆的爆风,冲烂了半边舰桥,莲子左侧船体变成了一失足就会坠落天空的悬崖峭壁。   在灵魂的风暴彻底消散后,那头自傲于人性的怪物也突破了牢笼。   弯腰护住父亲的里香,在黑烟滚滚中抬起头,面前是伤痕累累的妹妹的身躯。   带着迷失的表情,蹒跚而行,来到她身边,摇摇晃晃,哼唱着毛骨悚然的可怕小曲。   “虚无的心之牢笼~无底的人性深渊,把握不了存在的天邪鬼,妄想装着所有人性的爱与欲♪♪”   少女撑着膝盖站起身,把从父亲手上摘下的动力拳甲套在手腕。   “表情很认真呢。”“阿清”扭曲的眼神,再度拥有了焦距,“你在恨我吗?”   那是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像在忍耐身体里喷薄出的莫大痛楚。   “要是她知道这把刀。”鬼人伸出手向里香挑衅,指头勾着蝴蝶刀,刀影绕指尖飞转,“由亲人送给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最珍贵的礼物,也夺走了亲人的生命,那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想知道。”   “喂,只剩我们单挑了。”里香沉闷做出进攻的拳击架势。   就在天邪鬼点头接下挑战时,钢拳已呼在了她脸上。   “清算吧。”   少女放弃退路,要为这段生死纠葛做个了结。   由钢铁铸成的拳头,打在那张妹妹的脸皮上。   给天邪鬼带来疼痛的重拳,并非什么心之力,也没有超人的灵压或劲力,只是少女超越愤怒,以牙还牙,还以颜色的痛击!   【里香。】   天邪鬼脚步踉跄着后退,随即如玩街舞双手撑地,甩出剃刀般撕裂空气的上踢腿逼退里香。   【你有梦想吧,就像阿清拥有梦想一样。】在拳来腿往的互殴中展开决斗的两人,也在投入一场默契的心灵对话。   【人因为梦想而充满勇气,因为梦想而沉溺,成了爱欲的奴隶,但当只是自己的奴隶时,也就等于成了主人。】   【只不过是遵从造物主刻在我们深处的烙印,没有对错,我被吃下去的所有人,赋予了生存的意义。】   【我也要为他们赋予意义!】   天邪鬼呐喊的内心中,曾切实绽放于世上的真实情绪爆发,盖过所有虚伪的扭曲,她呕吐掉至今为止吃剩的所有残渣,做回了自己。   “你们不也是一样,才来到这里吗!”   她知道近在咫尺的少女,听得懂自己所有心里话。   这具身体在接纳她,她的灵魂也在接纳这具身体,融合已经不可逆转,只有这一次,她心甘情愿接受。   “它无法逃离了。”趴在地板上的娜琪亚美,强行撑起头,“为了不在灵魂风暴反噬中失去自我,她和作为寄体的阿清完全融合,天邪鬼的人性被钉在了这身体里,现在是消灭她的最好机会。”   榨干近乎枯竭的心力,娜琪亚美伺机刺出一条龙芽锁链,勾向了阿清的右脚踝,随即被她灵活的后跳翻身甩脱,可里香却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重重一记下勾拳打在阿清腹部,把人打飞。   在身体飞起的瞬间,阿清五指间流转的刀刃,真像一只跃动的蝴蝶,刀花划上里香的脸,蹭去一道深深的血痕,刀柄牵连的钢线也缠到了里香脚踝,绊倒了追击的少女,里香一个打滚爬起来,不顾被勒痛的右脚,掏出塞在腰带间的老虎钳剪断钢线,继续猛扑上去,向着那张熟悉的爱憎交织的脸,狠辣不留情的招呼,就像姐妹俩在自家仓库,在旧港、在蓬莱号时干的一样——从小相处打架的回忆一点点冒上心头,可她面前的人已不是妹妹了。   “为什么……会这样?”似乎被打到脑震荡,流着鼻血和泪,被她压在身下狠揍的天邪鬼,用手痴呆指着自己脸,“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废舰城,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到底是谁的记忆?”天邪鬼发出困惑而怀念的呻吟,“喂,姐姐,是‘我’的吗?”   “你干了什么?”里香吐出哽咽的颤音,“别把阿清…夺走…”   不知不觉,少女也哭丧着脸,可她的拳头仍竭尽全力向身下的仇敌揍去,坚强而又努力的双拳紧拽着两个愿望——为父亲报仇,让妹妹安息,她不能容忍落入魔爪的妹妹,继续成为怪物还魂的傀儡。   忘我的情感通过拳头,传递给饱受皮肉之苦的天邪鬼,杀意、憎恨、勇气、对躯体主人的爱……皆化为难以想象的坚硬实感,一下一下,贯穿她根植的灵肉,那是沉入深渊长久麻木的本能被唤醒的爽快,凌驾她过去征服蹂躏他人的快感——对自己的逆反!   “好棒,里香·拉莫斯!你好棒!”   天邪鬼也一拳拳对着压在身上的“姐姐”还以颜色,两人被打肿的脸都惨不忍睹,血液溅上破裂的唇角,流进嘴的咸味,是血、还是泪的苦涩?   美味啊。   直到这一刻,天邪鬼完全抛开了被蝼蚁反击的羞辱,自己也沉迷进虫子的扭打间。   “哈哈哈,是的啊,被扯断手脚的虫子,还在面前蠕行,我也是虫子啊。”她发出了哭诉。   “怀着恐惧、绝望,去战斗,痛苦,去死!”   里香被她那副快乐的样子再度激怒了,较真的想要让这张脸再也无法露出这种表情,在挥洒愤怒之余,她不知道为何这世间竟有如此可憎的灵魂,究竟是谁在嫉恨人类,才会造就此等怪物。   当她气喘吁吁,再无气势挥拳时,于是拔起插腰后的枪,拼起残余的力气,集中在连心的手指上,扣下扳机,急促喷射的枪口火焰,推动着钢弹,打在窃取妹妹身体的怪物脸上。   直至子弹打空,血肉模糊的怪物仍然在笑。   并非对世界的冷笑或耻笑,而是在荒芜的沙漠中长久追寻绿洲的饥渴,由衷得到满足。   “这种感觉。”那忍耐痛苦高速再生的头颅,显得麻木又陶醉,“这种感情,我或许爱上你了!”   人果然是对肉体有所依赖的——活在夺取来的身躯中,天邪鬼再不会感到空虚了。   “来吧,这身体呐喊着,要永远在一起。”   “阿清”双手猛抓住里香手臂,用力之猛烈竟把手臂硬生生捏骨折,随后里香遭凶狠的膝撞掀飞,形势瞬间逆转,靠着这具身体养父传授的格斗术,天邪鬼反压回里香身上。   举起她们家车床打造的蝴蝶刀,深深扎在“姐姐”左肩,天邪鬼摁住了少女肩膀,张口就要朝脖子咬下。   就在里香束手待死时。   宛若山崩的撞击,把天邪鬼撞飞到舰桥悬崖外,里香眼睁睁见着妹妹的身体,仿佛失去重心的陀螺,在风暴中旋转坠下,打落虚空。   少女面前站立着雄壮的男人,透过胸口血染的窟窿,是尚在搏动的心。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挡在了女儿面前。   拉莫斯老爹挤出一丝不复潇洒的笑容,重重倒在里香怀里。父亲沾血的粗壮手指,蹭过多年没触摸过的脸,抚摸着脏兮兮的麻花辫,咽下最后一口气。   “干掉它了?”拼命扇着心力羽翼,针妙丸拖起无力的小身躯,勉强追到高空中,试图搜索天邪鬼的踪影。   “不,被逃掉了。”莲子顶着狂风小心趴在洞口边,用“奥丁之眼”扫描下方,只能眼睁睁见着天邪鬼的灵能现象消失在伟大风暴的冲刷中。   少女和小人退回到舱内,向同伴宣布道。   “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手中紧拽的照片猛然捏折,里香转向正在进行临时修复的鹰兔士兵。   “这艘船归我了,若还要战斗,随时奉陪。”   “行动的目标只有天邪鬼。”清兰也明确的表态,小半边身躯残缺、散落出破烂零件内脏的她也无意再战。   “船让给你们,至于她,我要带走。”机体大破的改造兔,扛起奄奄一息的同伴。在刚才的爆炸中,她还舍身保下了缩水回正常体型的铃瑚。   浑身崩解的伤口几乎停滞再生的克洛维,捡起断剑,没去理在场其他人,脚步凌乱的走到舰桥悬崖边,纵身跃下,残破飞舞的斗篷下,张开两只千疮百孔的血翼。   血族战士临行的眼神,呐喊着她无法放过那罪人。   莲子松口气,将对船内镇压的“天岩户”力场,重新调整为外放,被反灵子场压垮的娜琪亚美和小人,也逐渐恢复了行动力。   “按计划,我们先出发了。”莲子离开舰桥,去寻找停在下层的先锋艇。   “嗯,我还想和老爹再呆一会。”   里香与伙伴们暂时告别,来到操纵台前,透过破碎的大落地窗,目视在伟大风暴中开辟航路的光柱。   终于能见到那座黑色的“方舟”了。   利用“卡西尼”号控制的通讯系统,里香开始向全城进行最后一场广播。   “还在废舰城的大家,如果能听到我说的话,请好好铭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你们有权知道这座城市将面临的命运,然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是里香·拉莫斯,蓬莱号工程师的后代。”   “就在刚才,我的父亲,拉莫斯少校为废舰城而牺牲。”   “为什么要拼命到这个地步呢?明明我们还有后退的机会。”   里香瞥向地上的老爹一眼,压住嗓子的哽咽。   “大概是我和家人的梦想,只有在名为“故乡”的土地上才能实现。”   “敌人夺去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蓬莱号’,还要践踏我们的家园。”   “我不愿流尽了鲜血,还要失去梦想的一切。”   “前进,必须前进。”   “我会让这艘船撞向“蓬莱号”,给我父亲一场盛大的葬礼!”   少女在万米高空一个人念着对已逝亲人的独白。   “泄气的轮胎,断裂的履带,止步不前、彻底报废的人生,在拉莫斯家通通不存在!”   对,早在战斗前,她就有不惜接受这样的结果,也要去战斗的理由。   “我为自己身为拉莫斯家的女儿,为自己活在废舰城为荣。”   根据莲子传输来的方舟的航速预测,里香选定了坐标,两条船的轨迹,将在几分钟后抵达的撞击点交汇。   “等着看吧,老爸,不用多久,我会在大绿海,让你见证女儿开拓的前路。”   “绝不在这里败北!”   舰桥右上方的空域,同伴们回旋的先锋艇闪烁着弧光划过。   少女驾驭着庞大的月球战舰,像驶入为逝者选定的坟墓,向着前方挺进——方舟的光锚切入大绿海深处,搅拌起直通深渊的浩瀚漩涡,一道龙形蜿蜒的闪电,也在方舟后追逐闪耀。   是啊,灵梦也在战斗,为此不惜化身恶鬼,像五年前一样倾其所有战斗。   她的挚友,亲朋,甚至外来者,全在为大绿海的命运奋战。   这真是少女一生见过最壮丽的景象。   猖狂的入侵者,无数邪魔歪道,为了实现各自的狂想,把她的家乡变成人间地狱。   所以她们才在战斗——在这场绝大多数人只是炮灰的战争中,坚信个人的判断,付出悲惨的牺牲,和战友相互支撑走到了这里。   而现在——月球战舰“卡西尼号”,在少女的双手驱策下,锁定那演变为风暴源头的“方舟”,仿佛顺着灯塔指引在混沌之夜归航的漂流船,被那通天彻地的光锚吸引而去——   她的任务完成了。   里香拿起父亲随身携带的家庭照片,贴在脸庞感受着——这张破烂的沾血照片,是老爹最重要的遗物。   照片后血浸糊了一行泛黄的字——“只有你们,始终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   少女把照片塞入胸前口袋里,咬牙拔掉肩膀上的蝴蝶刀,她找到降落伞包装备上,随即艰难扛起老爹比她壮实数倍的尸体,用皮带死死捆绑在身前,就像童年时把宿醉的他用拖车打包带走,可而今少女双手已能承载父亲的重量。   “走吧,我带你们回家。”   少女向着飞船的洞口边挣扎前行,风暴倒灌入舰桥,阻碍着她一步步前进,里香挣扎过这短暂的铭刻她半生的归途,迎风跳下。遭受下坠气流的冲击,少女的发带崩断,棕色的麻花辫在翡翠光潮中哗然散开。   伞打开了,像在风暴中张开的一朵蒲公英——呼啸的阴影接近了下坠的伞花,下一刻,巨人机甲的钩爪,已将少女捞住牢牢固定在掌心。   里香落在机械爪上割掉降落伞,用伞绳固定好自己和父亲,随即往周围望去——之前撤离的同伴们都赶上来了,明子,娜琪亚美……突击队仅存的战士重新聚集在一起,排成箭矢的阵型在风暴中突进。   “节哀。”寇蒂中尉哀悼的声音在风中飞逝,“少校他一定取得了荣耀。”   “是的,老爸是这座城市的英雄,一直都是。”   里香把手蹭上父亲染血的胡茬,她多少年没仔细打量过老爸的脸了,此时只能见到被死亡凝固在男人面目上的风霜,依稀是她儿时熟悉的醉后的表情,在一场大闹后不管不顾睡去——但那可靠的身躯,已经无法再带着斗志高昂的气魄,挡在她面前了。   “战车到坏掉为止都会前进,你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呢。”   里香紧紧搂着老爸的头,望向前面正在上演的奇景——以“天岩户之盾”和庞大质量为武器的飞船,化身绚烂陨星,擦碎白夜起伏沸腾的云墙,刺破伟大风暴的光潮,坠落到黑色方舟前方。在如山涌起的浪花下,壮丽沉没的身姿,只为阻拦那方舟的航向,为她们争取一线胜机。   对,和五年前不同了——能拼死反击的自己,还有志同道合的伙伴。   “去吧,莲子。”里香散乱的发辫,在冲击掀起的乱流中凌乱上飘,少女远望着托付她希望的“新五月花”在暴风中一往无前,送上最后的祝福。“去我们开拓的前路!”   PS:这一章,真的把我自己都燃哭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泡沫悲歌(上)   “真是输了啊。”   享受着从高空自由自在的坠落,天邪鬼发出大概是它人生中第一声叹息。   远望着冲向天际光柱的月球战舰,鬼人如被抛下浪头的落水者,在翡翠色的光潮中转瞬冲走。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并非一位离开舞台的失败者,而欣慰的像得到了解脱。   由孤魂重获新生的少女,在天与地间的涛声中漂泊,周围从混沌中绽放的流光,被牵引向开辟新世界的方舟之坐标,照亮了她不再扭曲的双眼。   “但你们还有更沉重的命运要去面对。”   “很久以前,怪物之子为拯救唯一能理解她的朋友。”   远方怒涌的闪电风暴,给庞大方舟的轮廓镀上一层绚丽的涂层——连接云墙的龙卷水柱,与风暴共舞的音符长河,包围着数十道飞腾雷龙中闪烁的身影——那是一个女孩卷起粉碎世界的气魄,向锚定幽界汪洋的光之通天塔发起撞击。   “——成了吞噬世界的神。”   鬼人忽然抑制不住的捧腹大笑,直至笑出了她从未流过的热泪。   “好样的。”   “尽管前进吧!”   “总有天,所有人会明白我们一生最大的价值,不是超越神,而是面对神,仍在追求反抗的自由!”   ——————————————————   划破云墙与风浪的漆黑羽翼,每一下拍打飞旋斩出的超声刀,连挟风带雨的雷电之龙也遭斩断。   那只在风暴中灵活翱翔的夜莺,面对着主宰风云的龙鬼,也不甘示弱的投身挑战。   她在歌唱渐入佳境的战斗,高歌自己要掐住命运的咽喉,眼前敌人只是她要为命运鸣奏的交响曲外不谐的雷声,注定无法压住小夜莺内心迸发的音符。   而作为她敌人的灵梦,却只把注意集中在方舟连接天地的光锚上。   从懂事起,她就习惯了暴露在充满敌意的世界,从离开阿妈起,早习惯了所有人挡在她面前。   身负自己也为之厌恶的力量,只能用恶鬼冷酷无常的行为来掩护脆弱的心。只有把面孔掩藏在阿妈的假面后,她才能平复体内源流血脉的低语,填补内心碎裂的空隙。   因为阿妈与她同在,至少还能去做些不那么讨厌的事。   因为那个人的期望,便可挥舞这龙爪撕裂风暴,使那雷霆响遏行云。   在“天地蛰动”的风暴复苏中,她便是真正的神子,也是向神发起反抗的奇迹。   而现在,在时速两百多公里推进的飓风中——穿着黄雨衣,骑着“新五月花”号突进的莲子,伴随崩毁划破天空的月球战舰,冲向了“潜龙方舟”,将见证这场奇迹之战。   被龙子唤来围攻方舟的兽潮,也在巨浪中身不由己的漂流,成了龙鬼向方舟发起进攻的牺牲品。   正在冲击大绿海底的光锚,再度分解出数道锚体单元,锁定坠落向方舟的环形山战舰,高热光柱横扫击落在“天岩户之盾”上,反灵子力场已成强弩之末,终于在冲击下解体消散。月球战舰在落入地上人之手后,完成了服役三十年以来的使命,爆发一朵朵闪耀绚丽的烟花,化作被引力拉向水底坟墓的铁棺——然而坠落抛射的残骸,仍然掀起滔天浪墙,挡住方舟前进的航路,埋葬在大绿海中的“卡西尼”号,在这场盛大的告别仪式中,卷起壮丽的漩涡来祭奠自己的沉没。   巨浪扑打上黑色方舟的光盾,在浪墙倾覆下激斗的两人——夜枭与灵梦,如同在潮汐崩毁的王座上共舞。   每一步起舞跃动,雷刀与音波烘托着恢弘灵压间的对抗,将一座座山崩般的浪花溅射向苍穹,雾化成风,或劈波斩浪,灵光冲斗,流转如龙。   “八年前,你杀害我全部的同伴。”夜枭在壮绝的飞空激战中斗志高昂,“这是一场命定的复仇,不需要得到神明许可,我从地狱中飞了出来,还记得吗?龙脊山下上千的怨魂们,全在你身边哀嚎。”   “我忘记了。”比龙鬼压抑的口吻更直接的回应,是雷霆激荡的利爪,轻易撕碎灵子音符的合流,“再多人的哀嚎,也只是一阵风刮过,我没有生存的愿望,也没有死亡的理由,你的复仇,不算什么。”   “那你还活在世上是为何?”夜枭举起小提琴的琴弓,落在不同弦上的共鸣,激扬起一片片虹光中翱翔的各色飞鸟,与喷射雷芒的灵龙碰撞,灵活穿过雷霆电网的扫荡,涌向了灵梦。   “人一旦缺失了重要的东西,之后就一定会去找。”她注视着在密集飞鸟中闪烁的龙鬼,为自己多年来执念的源头,竟是这样一个可悲的孩子而五味杂陈,“你找到了吗?”   “我已经找不到了。”   “灵梦”假面下的龙眼只剩下空洞的杀意——她在飞鸟拉扯的灵光爆裂中跃向夜枭,挥爪指引数道音符长河中游走的雷龙向敌人咬去。   夜枭一刻不停拉着小提琴,回旋滑过雷龙的包围,穿过汹汹浪潮间洒下一片星尘似的璀璨音符,每一颗音符都在爆炸中歌唱出她生命的火花,将雷龙炸得支离破碎。   “那至少认真面对我吧。你把我同伴杀死,把妹红大人从我身边夺走,今天就是讨还所有代价的时刻。”   “是吗?可要不是你们,阿妈会离开我吗!”盯紧夜枭飞行的轨迹,灵梦周身云雾电环激绕,把身体压缩成雷光,在一瞬间高速穿梭追上去。在追逐那只魔鸟的过程中,被拉扯飞散开的云雾,如同烈烈拂动的龙须在风暴中留下鲜烈的痕迹。   只是音速行动的夜枭,被呼啸的雷光拦截了,云雾电环散去,露出面目狰狞的恶鬼,冲着夜枭正面挥出的拳头,被她扭头后飞躲开,但拳风只擦过她的半边翅膀,就瞬间烧焦解离了大部分羽毛骨肉。   即使右翼被龙拳之力蒸发,夜枭仍跳起流丽的圆舞反击——在音乐旋律的护佑中,她身体似乎被注入了与这风暴龙子对抗的奇异力量,圆舞回转的踢腿,轻盈有力的落在了灵梦身上,小提琴变成了敲打的乐器,巨大的爆裂音符直接拍到灵梦脸上,把她炸落高空,正好迎来下方巨浪中冲出的水巨人。   “灵梦!”   那水巨人中,是终于找准机会偷袭的水魔村纱!   猛力挥舞钢锚的她,瞄准灵梦头部,一记激流驱动的本垒打全力落在下坠的龙鬼身上。   “我了解你,你是在为什么战斗,只要在这里阻挡你,就是我的复仇!”   及时挡住头部要害的灵梦,仍然被钢锚击中双臂打飞,少女在身后炸开一条雷龙,用雷暴冲击强行止住后退的势头,再次凶猛的冲向眼前的敌人,报复的龙爪眨眼撕散了水魔由水流构成的肉体,在惨不忍睹的复原重生中,哪怕忍受着电刑锥心之痛,水魔也仍勇猛挥舞着注入她血肉的钢锚,一下一下火花激荡的重击,凿在龙鬼并非坚不可摧的身躯上——于是鳞片开裂了,脱落了,怪物之子也在流血!   被夜枭触碰逆鳞的灵梦,已经任由体内暴怒的破坏冲动驱使,即使被村纱奋不顾身的锚击压制,利爪间也再次凝聚起一道倾天的雷剑。   随着右臂挥出,拉开雷剑的锋芒——村纱险之又险散入巨浪中,躲开龙爪蓄力的反击,而龙爪去势不止,在切碎重重浪墙后,也割裂了潜龙方舟的护盾,在光盾上留下震动风暴白夜的爪痕!   伫立在方舟顶部,抱手观战的猫魅少女,也因龙爪撕开的缺口而暴露在风雨中——   直面迫近的龙鬼!   在那张漆黑阴沉的假面下,橙见到一双失去理智的浑浊白眼,还有龇牙大张的血口,发出粉碎世界的咆哮,势要击沉方舟。   这场战斗进行到现在,连橙也为之动容。   发生在眼前暴风雨中的对决,同样将决定今后世界的走向。   守护大绿海的龙之子,与开辟新航路的舵手,向命运发起复仇的呐喊者……都被身不由己卷入其中。   可那都不重要。   鬼神姬的立场也好,战士的身份也好。   她要参与进这场战斗中,不辜负师傅托付给她的这双拳头,炽热燃烧如鲜红烈火的斗志!   八云橙,参上!   PS:最近一直在参与反抗某黑心企鹅和YW的战斗。明天是五四青年节,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放弃幻想和谈判,全力推动著作权法修正。这是一场网络创作者联合起来的阶级斗争,直到著作权得到保障,否则绝不停止战斗,我们退无可退,后面就是万丈深渊,这是中国网络文化史上最大规模一次的草根对资本的反抗,错过这次机会无法夺回失地,也许又是十年无法翻身,甚至被资本压榨殆尽,留下一地鸡毛。   “此后如若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画了一张莲子的人设,给自己内心以勇气。我现在一个月基本只有空闲画一张画,没什么进步,希望总有天能开心的画画写作,不用再为其它烦恼。 第二百二十三章 泡沫悲歌(下)   橙红的火浪冲出光盾裂口,少女已披上灵光斗铠,在火浪飞溅中跃出,筋肉虬结的利爪紧握,轰出翩若惊鸿的猛拳!   “八云鸿翔破!”   拳劲破空,势成鸿翼,光翼分开发火之下,扑灭雷光,把试图冲入光盾内的龙鬼倒逼回去。   炽热的蒸汽与灵子云雾在拳压冲击下激烈扩散,仅仅是一个照面的交锋,橙全身就因冲击反噬而血肉爆裂。   少女身后被龙爪撕裂的光盾,正在缓慢闭合。   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她已断绝退路,灵光斗铠飞速治愈体内外破损的伤口,这身历经千锤百炼的血肉反而因受伤而更激起凶性。   猫魅少女仰天尖啸,灵光冲击震散了两道被鸿翔破击碎的雷龙残劲,飞鸿冲霄卷起的火浪,再次收回她灵光斗铠内。   橙身如一颗行动自如的橙红流星,竟无视了龙鬼的雷霆天威,在撕裂苍穹的雷电追击下游刃有余的奔走——她生来就在与新迦南残酷的环境对抗,哪怕面对天灾也有自己的一套战斗方式!   “凶悍的小猫。”趁机飞向高空,摆脱龙鬼猎捕的夜枭,邀请新登场的战士道,“来跟我一起跳舞吧。”   “喵,还没谢谢你请橙吃的美味。”猫魅少女也开心回应她,“这次战斗橙会还掉一饭之恩的。”   米斯蒂亚露出难得的微笑,她扔下破损的小提琴,双手捧起一只精致的八音盒。   “快到极限了吗?”她盯着八音盒上方隐现裂痕的水晶小鸟,   水魔还没露面,只有以水形之力形成的“龙吸水”,在执行扰乱雷龙的作战,想必正躲在大绿海里等待下一次偷袭的时机吧。   在场的人都是背水一战,哪怕灵梦也抱着不死不休的觉悟。   她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只是希音姐留给她的宝藏,如果能像多年前,只是用来月下听音乐,该多好啊。   “小猫,只要一分钟,拜托你拖住她。”夜枭摇摇头,把最后一分遗憾的思绪抛入风暴中。   “好,橙尽量不死掉喵。”猫魅少女体内根植的野兽本能,面对身为超越种的龙鬼,正在颤栗。   但她克服了肉体的局限,新迦南繁星瀚海般壮阔的意志,为她开拓了生死中的拳路。   在数十条雷龙追袭包围中,一双锐利的猫眼,紧盯着龙鬼撼动风浪的身影——橙气感交流几乎被狂放的灵力风暴吹散,而风暴之壁后龙化的少女,是与天地蛰动连结的怪物,正是风暴本身。   如何战胜风暴?   面对手握天灾的强敌,小猫的战斗发挥着一股机灵劲,却也不乏悍不畏死的狂暴,这只娇小的凶兽,在雷龙和爪击的风暴之潮中游弋,试图找到龙鬼的死角,   “八云罗睺掌!”   凶星下坠,掌劈雷霆!   然而暴怒的闪电连绵不绝,雷霆之龙咬下的尖牙,崩裂了奋进的拳光,把橙逼退到“龙吸水”后躲避。   但够了,橙已争取到了时间。   在通天彻地的光锚旁边,一颗璀璨的立方水晶体飞速放大,在方舟上空转动,伴随着风暴之声也无法压下的起始旋律,顶部升起了一尊黑白流光的夜莺水晶像,而翩翩旋转的水晶像上,米斯蒂亚正展臂高歌。   仅剩的羽翼褪下了,羽毛覆上华丽的漆黑长裙,裙角轻扬天空,卷起了银河之夜。   米斯蒂亚飘散的长发上,随风盛开的桃金娘也在音符中徜徉,发丝间飞出了一大一小两只闪光的鸟,围绕她欢叫。   月球有史以来最天资横溢的根源魔女——“月球白鹰”的圣痕,化作少女的舞台光芒四射。   披上月光与星纱的米斯蒂亚,在伟大风暴吞噬天地的白夜中,演奏起童年跌宕至今的幻想曲,点燃了一整片星空。   那是龙也未曾深入的梦幻领域。   自千年来,唱响着人类与命运对抗的自由之歌。   “行星组曲·火星天!”   少女心目中的战争之神,吹着曾带给国家上下紧张气氛的号角,在激昂急促的交响节奏中降临。   那是一个战乱时代,咄咄逼人席卷历史的浪潮,曾带给她的经历,而今融入这音乐中,向尘世抒发她的内心。   在火星组曲的支配下,万象八音盒内分解出的乐器们,排成十二个乐团,纷纷奏响了星座之歌,在瑰丽旋律中诞生的音乐意象,被主人呼唤爬出了银河。   少女手背浮起的天蝎座符号,浮起到音乐之河中,随即一头音符与乐器构成的巨虫出笼了,它甩动尾巴倒刺,勾起漫天星河的浪花,举起双螯砍向环绕龙鬼的风暴之壁,竟硬生生凭借共鸣的音波劈开了缺口。   米斯蒂亚上身悠悠后仰,双臂优雅招展,引领远方的射手座踏雷而来,张弓射出一支由五线谱汇集而成的光箭。   这只绚烂流转的箭,吸尽一路上乐器演奏出的音符,击碎了阻拦的雷霆之龙后,却落入龙鬼探出的利爪中捏爆。   而趁龙鬼对抗箭矢时,一头金牛四足踏着蛮横的鼓点,铁蹄奔腾飞跃过八音盒,闯入风暴缺口中,一对牛角顶在龙鬼背后,把她狠狠撞飞。   巨蟹、双鱼、摩羯、狮子……一个个星座符号的具现,在战胜马尔斯圣音的庇护下,加入与龙共舞的搏斗中。   而被围攻激怒的龙鬼,也全力投身肉搏战中,先是一轮天霸风神脚,使出连续不断的升天脚重击,将天蝎座踢得粉碎,随后又转头猛抓住金牛侧面撞来的角,凭蛮力扭身把犄角折断,翻手摔入下方巨浪中。   而此时其它星座也完全包围过来。   龙鬼张开双臂,伴随爪尖撕裂虚空的弧度,向周遭漫延开一圈雷电鼓荡的锐利圆环。   紧接着第二圈,第三圈圆环诞生,切割六方的雷轮,摧枯拉朽扫荡了剩下的十二星座。   龙鬼呵出一口炽热的灵气,一双电芒激射的白眼,睥睨周遭粉身碎骨的音符构造体。   然而在漫天破碎散落的音符和乐器残骸里,闪现出一道绚烂燃烧的身影!   挺身而出的猫魅,在雷霆的洪流中有进无退。   她胸口七个刹活孔的伤痕喷射出的灵气,燃烧着连成七星的光。   橙脚踏虚影,在崩坏的音符巨兽的残骸上, 踩着天梯,奔向那轮扫荡苍穹的雷劫。   以腰为轴,上下身向后折去,到达极限后,化身一张弯弓,飞跃巅峰!   以此蓄力,由天上挥下的一拳,分裂出万千道浩荡的拳影,化作橙红的火河当头压落!在雷轮上轰开前进的裂口!   “八云百裂拳!”   而雷轮内面对如山拳影的灵梦,即使失去理智,仍被这杀意冲霄的拳法唤醒了身体的记忆,而后也使出了烙印灵魂深处的招式。   拳势眨眼突破了音速,将撕裂虚空的电光气流吸附在拳头上,汇聚成炸裂的雷音,呈升龙之气上喷。   博丽神拳·苍龙天翔!   一脉相传的拳法,在此展开了气冲斗牛的龙虎斗。   【托奇师傅,看见了吗?】   这就是你的北斗神拳,在橙手中,成就了八云的流派。   “无相假面”曾授予你,而你又传给我,   如今迎来宿命的对决,面对博丽正宗的传人——   我的拳中没有迷惘!   橙如此坚信着。   拳影山崩海啸,风暴无法压制橙的火焰,反倒更助燃她的斗志,带着永不断绝苍天一般壮阔的气势淹没了龙鬼!   雷光也霎时熄灭。   当拳影消失,橙双臂粉碎,爆作血雾,只剩粘皮带肉的骨架。   而灵梦的双爪也被打得鳞甲碎裂,翡翠色的绿血溅射到双方燃烧的灵光斗铠上蒸发。   还没完!   橙一条尾巴勾住了龙鬼的右臂,另一条尾巴勾住她的腰,荡到龙鬼身后,哪怕只瞬间两条尾巴就被雷光高热烧裂,可橙终于找到了她的死角!   龙鬼的鳞片在方舟光锚攻击后才新生不久,这是她的机会!   猫魅少女内心中,一颗小小的心力种子刹那发芽壮大,那是蓝大人留给她的礼物。   心之光与身上黯灭的灵光斗铠呼应,残光高涨,用生命凝聚的斗志,贯彻在一只拳爪上,右臂迅猛再生,撕裂了坚韧的龙皮,破入脊骨!   “八云有情断迅拳!”   度过一次呼吸的延迟后,浑身僵住的龙鬼,背部从脊椎到后颈尽数炸开,北斗的死灭灵力在橙拼死抓扯下,涌入了怪物体内。   伴随着猫魅高声凄厉尖叫的发力,扯出一段血淋淋的脊骨!   被破坏了身体支撑的灵梦,刹那失去平衡,倒头栽向下方凶猛的浪涛中。   而水魔正在等待着她。   水形灵能变化的魔性金刚,张口深渊之口,把龙鬼吞入溺毙了万千怨魂的水狱内。   鬼芽尸密密麻麻涌来,把龙鬼包围向下拖拽,一边撕咬啃食她血肉。   “灵梦!”被水鬼拖到水狱深处,在那等着报仇的村纱发出呐喊,“抓住你了!什么救赎、超越,都是骗人的,我只要看到你和废舰城的末路!”   “和我一起,淹没在业潮中吧!”   水魔全身溶解,化为咒毒沸腾的液态,缠上灵梦四肢周身,水鬼们也被顺带融化成为她血肉的一部分。咒毒水流急剧压缩,形成流态的棺材,封住了龙之子的神威灵雷,阻止她继续与天地蛰动的风暴连结。   在无止境的沉没中,水下电光隐隐闪现——即使承受着不断爆裂的雷击,村纱也拼命把肉体更深度的融入水形汇聚起来的毒潮中,哪怕自我的意识因过度灵子化而被稀释,也不顾一切的加大灵力咒毒的注入,势要把恶龙沉底镇压,永世不得超生。   在纷纷扰扰的泡沫淹没了意识中,灵梦混沌的脑海,飘过一些记忆的碎块。   那个如此温柔的人,因为总是想阻止他人的伤害,而成了所有人的敌人。   她恍惚站在深渊的水面上。   “灵梦,你就这么狼狈吗?”烟雾般模糊的倒影,在水下死盯着她。   “祸,你又要干什么?”   “他们妄想借屠龙而成就超人的野心,你就甘心让他们得逞吗?”   倒影向她伸手发出邀请:“我们合为一体吧,你将所向无敌。”   “不,我不想成为你。”   灵梦仰头按住面具。   “只有这面具告诉我,她是我这怪物,唯一向往的人类。”   少女不再去注视水下,却终究无法阻止水面下溢出的混沌。   意识到自己的宿命,她闭目流出了一滴眼泪。   泪水黏上面具,凝固为雷霆放射的翠绿水晶,随即裂纹从眼眶散开,继而覆盖整张面具,束缚少女心灵的假面碎掉了。   面具散落的碎块缓缓下沉,少女再次睁开眼。   已是流淌着深渊的龙瞳。   ————————————   “胜利了吗?”水面高空上,橙攀越到八音盒一角,半伏下身痛苦喘息着,与灵梦的短暂交锋,几乎耗光了她所有力量,少女伤痕累累无力再战。   “还没完。”倾听着潮涌带来的不祥声音,某种米斯蒂亚回忆里刻骨铭心的气息,正在水下愤怒的上升。   “要来了!   气泡翻腾,水面高涌,在光锚冲击下,与幽界连通的大绿海,霍然分开,露出一道恐怖的深渊。   庞大的魔神爬出深渊,驱动风暴吹起末日的号角,   巨大的龙,出现在方舟旁,缓缓转过头颅。   仿佛从黑暗神话中显露形体的利维坦,身上燃烧着暴风雨无法浇灭的雷火,面对方舟的进击,昂首张开吞没世界的巨口。   不再是幽鬼荆龙残破畸形的龙体,翡翠色纯净壮丽的雷光,与深邃流转的混沌灵气,共同重铸了这头永劫回归之龙。   只是翻转沉重的龙体,抬起尾巴,便是足以搅拌大绿海的“青龙翻身”。   永劫回归之龙——荒神的顶点,龙芽的起源之子,终于恢复了本来面目。   “可恶啊!”   微弱而充满绝望的怒吼,在雷音响彻的大漩涡下传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安息!”   水形巨人也冲破了如山巨浪,张臂抱住了龙体,徒劳的想把它再拖下去。   可巨龙只是吸气喷出一道无形的波动,水巨人就在来自深渊的冲击下垮塌。   然而巨人崩溃的形体中,却飞出了一条船。   那是真正的“幽灵船”,由透明的水浪汇聚而成,船上不得安息的水手,每一只都是最强大的水鬼,而在船头撞角上,蹲伏着幽体化的村纱,如同独角鲸锋利又厚实的前额,水船撞角化作一柄锋利的长枪劈开浪潮,冲向龙头。   “三途川不归船!”   巨龙喷吐的波动尚未平息,船越接近,越加剧了波动灵力的分解效应,直至最后船毁粉碎,村纱仍奋力举起钢锚向着龙眼珠纵身砸下。   这就是我的归宿吧。   当她被龙眼迸发的毁灭视线轻易掀飞到浪中时,所有的仇恨执念忽然都被冲刷掉了。   ——水手沉入波涛溺死的宿命。   和死在她手下,死在恶龙口中的亲族,到头来一起沉入浪潮底。   “剩下交给你们了。”   少女被龙吼蒸发的形体,只残留一只眼时,望向了不见天日的苍空,在万象八音盒更上方,翡翠光潮中依然连接云墙的魔莲根须,正燃烧起熊熊烈火,那云墙上方——必是一朵在熔炉中盛放的红莲。   村纱落下的最后一滴泪水,消失在潮汐中,与少女一起化作了散去的泡沫。   PS:可惜没赶上在断更节发出来,不过断更也只是请大家支持起点的断更哦。我们一定会和YW斗争到底。 第二百二十四章 魔女的手影戏(上)   “喂,小猫,还有力气吗?”   米斯蒂亚轻舒右臂,袖口招展间散溢的星尘,在指间捏住的指挥棒上旋绕如萤。   “橙没问题喵。”猫魅少女深呼吸撑起身,浑身蒸汽火焰飞腾,她来回用左右手按住肩膀,用力挥了几圈新生的胳膊,“比顽强猫魅族可不会输!”   “水鬼死了,只剩我们两个。”米斯蒂亚摆出指挥的起手式,“要拼命了。”   “从没勇士得到过屠龙的荣耀喵。”将双爪横于胸前,橙眸中斗志之火更盛,“橙想试试。”   她们高伫于万象八音盒顶,俯瞰下方庞然的龙体,永劫之光在回归源流的大潮中闪耀,昭示着龙之子的煊赫威荣。   伴随米斯蒂亚全神投入的指挥,八音盒内巧妙运转的各种幻想机关,再次发生了如梦似幻的变化,如上下一心的超大型交响乐团,在旋律蕴蓄的神秘力量共鸣下,纷纷踏上了各自的演奏席位,组成了华丽齐整的群星阵容。   八音盒边缘分布的一排排管风琴键,受无形的演奏家之手诱导,行云流水般自然按下,无数排气孔喷吐着恢弘的气流节奏,把亿万音符抛上星空化作七色的流星雨。   每一把小号、每一把提琴、每一只单簧管……都铭刻着曾使用过它的主人的姓名,而今这些姓名在少女的指挥棒引导下再次闪闪发光。   米斯蒂亚忘我率领着这一支支留名青史的乐器剧团,把热烈上演的天体奏鸣曲推至另一个低沉朦胧的幻境。   【海王星·神秘的幻想曲】   在风暴中膨胀的音乐星空,化形成了深邃幽冷的海王星领域,与恶龙主掌的风暴相抗衡,在两股极端灵压冲击下产生的混沌夹缝,就像一道撕裂翡翠光潮的裂痕,不断扩大,散布出毁灭性的波动。   橙跃下八音盒顶,投身狂放的风暴中,在雷龙游弋的恐怖星空,踩着音符长河的一朵朵温柔的浪花前进,这颗橙色的流星在苍穹冲刺、螺旋、喷射,终于攀上了壮丽的龙体,斗气呼法点亮胸前秘孔,灵光斗铠进一步爆燃,小猫沿着龙体神速上升,施展着暴风骤雨般的拳脚,直指巨龙颈部。   万千龙须飞扬鞭笞过来,形成了雷鞭织就的密网,阻挡橙的进击。   “给我开!”   刚柔并济的猫拳,也难以突破这网的封锁,顿时化拳为掌刀,拉出一道道锋利的弯月虹光,掌刀切断了拦路的龙须,小猫得以在漫天破碎鬃毛和电弧中推进,然而此时巨龙猛然摆头,犹如天柱的龙角已迎面撞来。   橙正面吃了一记龙角的冲撞,哪怕及时把身体贴在角面上卸力,内脏仍然受到重击。龙角尖雷光炸裂,橙顿时口吐鲜血,冒着烟身化陨星向后飞退。就在一双龙眼咕噜转动,锁定飞出去的小猫,要发射毁灭波动时——   两条直线拉伸的阴影,穿越了风暴的领空,以一道漂浮在云墙后、身穿华丽蕾丝裙的纤细人影为轴心交汇。   两道长达数千米的粗长影线,合拢成一把锋利的剪刀剪向龙头,巨龙垂首躲开,影线只是擦过右边的主体龙角,那直径足有上十米、硬度甚至在陶瓷装甲之上的半只龙角,就刹那被剪断甩上天空,撞落到方舟的光盾上,击起圈圈发光涟漪。   因为偷袭者的干扰,龙眼中蓄积的毁灭波动打偏,把龙体下方的水面轰出数万吨水蒸发后形成的深坑。巨龙放弃了追杀橙,昂首一声怒吼,龙口中高度压缩的螺旋灵光,便势成龙卷喷射向偷袭它的蝼蚁。   一层层奇形怪状的手影,投射在天空上,形成华丽的走马灯屏风,把身穿长裙的人影保护在其中。当龙卷咆哮势头用尽,最后一层影子屏风也落花般散去,显露出走马灯内的光源——艾伦手提提灯的漆黑轮廓。   这位小小的影子女皇,在接受圣痕加冕后,面对碾压世界的龙兽,也终于有了分庭抗礼的气派。   橙一边躲开雷龙追击,飞回八音盒顶,点穴催发生命力治愈伤势,一边难掩兴奋的抖动着猫耳朵,向橙打招呼道,“你也来了喵?是阿求城主说服了你喵?”   “我自己决定的。”   艾伦头戴一顶影焰舞动的王冠,面对着气焰滔天的巨龙,背后烙印在风暴中的影子,让橙刮目相看。   与荒神八目鳗交战时不同,艾伦显然产生了脱胎换骨的蜕变,纵使作为战士还不成熟,但看少女方才施展的奇术,她已然有参与屠龙的资本!   “灵梦。”影子女皇堂堂正正发出宣战口号,“我来找你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难道放弃了自我,甘心当野兽吗?”   巨龙回应她的只有摆动龙尾的裂天一击。   于是她躲开撕裂云墙的尾鞭击打——轻轻摇起提灯。   穿过提灯精致的栅格,从中不断游弋出的阴影,如游鱼,如蛇虫,如走兽飞禽……在空中迅速拉长长大,变化万千。   最后涌出提灯的是一只盘踞云海的影鳄,这只虚无缥缈的怪兽,摆动着四肢,狡猾的滑过风暴之海,潜入水面巨浪下,影鳄游进之路上没有障碍,所有东西都一分为二,连喷薄闪电的雷龙,都被那张诡异的巨口给转眼咬断。   直到游到龙体前,影鳄咬住龙腹猛然甩头,给龙体撕咬出一道影焰爆燃生成的裂伤,随后影鳄投射的水面,就被两只雷光激耀的龙爪拍碎,影鳄也给撕成了碎片。   “再多请你吃一顿拳头喵!”   趁龙被影子大军吸引,橙跃上高空面对龙头,灵光斗铠爆发,仿佛燃烧成一颗彗星,打出了堪比彗星飞坠大气层的光拳。   面前是光芒四射的拳头,而龙体背后,投射在水面与方舟船体上的大片阴影,如打开了冥府之门,从中游出的大小不一的影鳄群,纷纷跃出沸动的阴影,向巨龙密密麻麻扑去。   承受光与影的夹击,被虚无的影子们缠上,龙像承受了万蚁噬身的痛痒,尾巴狠狠扬起抽打在潜龙方舟上,振动大绿海的冲击波,掀起壮阔的啸浪。   操使着记忆中一切闪耀事物的影子们,艾伦脚下延伸出的暗影之网,如那座一望无际的花园,绽开蔓延在虚空中,形成黑白交错的剪影巨画。   这是影魔女的王国,是她为围剿巨龙而划分的战场。   艾伦胸中澎湃万千,一直淤塞内心的悲伤也被高昂的战意给冲散。   “灵梦,我曾经很害怕你。”   “但现在,我不怕了。”   “我拥有这个世界的美好,看这些影子吧,都陪在我身边,一切都可以是多年前的面貌。”   是的,她的家人都陪伴在她身边,成了她的一部分形影不离。   在手中提灯的指引下,徘徊于人世的逝者之影,被尘世遗忘的记忆们,皆要为她而战。   少女高高扬起右手,她投射在云墙上的巨大影子也随之挥手,影子大军蠢蠢欲动。   看见这影子了吗?那是我。   看着这影子,就会明白自己是谁!   【根源圣痕·转影提灯】   这就是她的根源灵力,货真价实的新生魔女权能——在提灯内神秘空间中,凭借烙刻灵魂的记忆,幻造出的影子王国,投影到侵蚀现实的暗影狭缝中,能复刻万象的影子!   “借你们的影子一用。”艾伦把提灯系在腰间,双手中浮现一把装饰有蔷薇之影的暗影大剪刀,向现场站在同一阵线的两位龙芽使喊道,口吻不容置疑一如下命令的女皇。   “影子能借喵?”橙好奇指着唇角。   “尽管拿去吧。”   夜莺像舞台上,一直指挥着乐器演奏团,在抗衡龙体灵压形成的风暴进一步侵蚀战场的米斯蒂亚,把作为强援登场的艾伦的战斗方式观察得一清二楚。   同样继承了月球魔女遗产的她明白,这是根源圣痕的爆发状态。   艾伦的战力难以持久,必须在她爆发衰弱前,想办法取得决定性的战果。   【根源技·万象剪影!】   艾伦根本没在意她们俩的回答,直接旋转着手里的大剪刀,远远挥出华丽的两剪子。   暗影之线自剪刀尖的方向延伸划过天空,于是没有闪躲的橙和米斯蒂亚背后,都浮起了她们的影子——就像从童话书上延着轮廓线剪下绘图,从花枝上裁下含苞欲放的蓓蕾,剪影摆脱了地面束缚,如幽灵一样飘到了空中,脱离了与主人的连接,被暗影之线拉住闪现到了艾伦身边,然后发生了色彩的蜕变。   是的,在提灯照耀下,两人黑色的影子被赋予了非凡的色彩——夜枭的剪影,如同星夜倒映在河中波动,璀璨而神秘,而橙的剪影则飞腾着橙红火浪,生机勃勃。   剪影逐渐从平面转化为立体,像多了两位忠心耿耿的护卫,跟随在艾伦两侧。   准备好足够的战力,艾伦再度摇转起提灯,于是提灯里伸出一圈圈拉长的影线,缠在少女右腕上,向前端延展化作一把骑士长枪,少女手持这把屠龙之刺,瞄准巨龙的眼睛,引领背后的影子大军,发起排山倒海的冲锋!   “很好,我来帮你伴奏。”米斯蒂亚大概明白了她借走自己影子的妙用,于是放下指挥棒,转而飘到一把水晶打造的精巧竖琴前,纤纤十指抚弄起玲珑闪烁的琴弦。   在星空中激荡的音符声转变了,婉转传唱着向出征勇士祝福凯旋的心愿,那是小夜莺多年前为某个人谱写的不为人知的思慕恋歌,而夜莺的剪影也感应到主人的心弦跳动,把音乐中传达的力量又通过暗影连线共鸣给艾伦。   而这位得到同源力量支持的影魔女,继续施展起奇迹一般的手影戏,在提灯光芒照耀下的影子大军,纷纷点亮了色彩。   就像记忆中她妈妈说的——   “影魔女的力量来自与影子的友谊。”   “而这段友谊必须承受很多考验。”   “首先要承受来自影子的嫉妒——明明拥有和原物一样的形状,为何却不能拥有相同的色彩——”   “影子真实而扭曲的轮廓,是黑暗的本质,还是光背后的表象。”   “这需要你用内心去判断,如何平息影子的不甘,让他们变得更强大。”   少女的答案,是把记忆中最美好的色彩,分享给了与人生交连的影子们。   于是才有了这支色彩斑斓的影子军团。   从南向北,三代影魔女经历的人生,在这短短三千米的冲锋路上演绎,编织出一首影子的颂歌! 第二百二十五章 魔女的手影戏(中)   当莲子抵达战场边缘,面对灵子之海掀起的广阔潮汐,先锋艇也不过是茫茫风暴中飘零的一叶扁舟。   “那是灵梦吗?”少女AR视界中观测到的超凡龙体,在风暴中醒目得如一道活着的雷霆,撕裂虚空无止无休翻腾。   “那家伙发起疯来——”针妙丸几乎吓得哭出声,“谁都别想活下去啊。”   “艾伦、夜枭、橙——”莲子用光圈一个个锁定战场上与龙缠斗的高能生命体,“她们都在和灵梦战斗!卡西尼号阻挡不了多久,得想办法让灵梦专心对付方舟才行!”   此时艾伦正引领她的影之子民,自云墙一波波呼啸冲下,两人目睹着巨龙昂首喷吐出的雷光横扫,刹那融化了雪崩般冲落的影子大军。   然而在融化蒸发的影子军势掩护内,仍然有三道扎眼的色彩线,留下尖刀划破雷光般的冲刺痕迹,在龙息汹涌中逆流而上。   最中间的自然是持长枪突击的艾伦,橙与夜枭的剪影紧随其后。   “小心龙眼。”橙尖叫警告着新加入的伙计,“被照中就完了。”   当巨龙死瞪住艾伦,瞳内深渊蓄积奔涌的毁灭之力,要实质化成视线射出时,影魔女的长枪在空中划出一个黑漆漆的孔洞,随后橙的剪影便穿过那孔洞,就像进入暗箱中的光通过孔洞投射在远处屏幕上,橙的剪影眨眼浮现在巨龙头部死角的阴影处。   “准备挥拳,野猫!”艾伦空出的左手打个响指,橙的剪影刹那与橙本体发生了置换,猫魅少女一脸错愕的闪现在龙头边。   “什么!”虽然很是措手不及,但猫魅族的战斗本能很快做出了回应,扭腰弓背一击石破天惊的勾拳,狂猛轰落在龙右脸上。   毁灭视线再度打偏,而艾伦也顺利跨越了最后一段冲锋距离,暗影长矛从上侧狠狠扎入龙厚重的眼睑,影焰在深渊之瞳内扩散爆开,巨龙吃痛甩头掀起一轮愤怒的雷暴。   扔下扎入龙眼的影矛,被甩开的艾伦调整了飞行姿势,手中又浮现出那柄诡异的影子剪刀,刀刃沿着龙受创的眼眶插入,一路划开龙鳞,伴随少女飞行爆起浓稠的血痕!   同时少女摇晃腰间系着的提灯,唤出蜂拥簇集的手影怪物投射在龙体上,对扩大的伤口发起攻击。   橙也趁机打出了虎虎生风的北斗拳法,夜莺的影子使出穿云破空的超声刀,在灵能爆发状态下,发挥出不容小觑的战斗力,龙体刹那间成了她们大肆施展破坏艺术的试验场。   鳞甲碎溅,烈光四散,血肉被割裂放出的龙血,化为了畸形如虫和蜥蜴混合的流体怪兽,蠕动着密集细长的触爪和节肢,发出饥渴刺耳的噪音,向艾伦她们疾速扑去——那是神圣之雷外,构成永劫回归之龙源流的另一种力量,来自深渊的力量失控后的具现。   “果然是你。”艾伦目眦欲裂,暗影之焰似泪涌出眼眶,抛向脑后,在烈风中吹散。   五年前,逼迫她觉醒,害死妈妈的怪物正是这脓血外溢成的灾兽。   怪物出现的时机,恰好发生在祸与灵梦战斗时,作为上城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艾伦为了摆脱灾兽带来的惨痛阴影,长久以来遗忘了自我的记忆。   而今亲眼确认,曾燃烧在她内心的悔恨之火,再度激发成铺天盖地的暗影火浪,向着狞恶丑陋的孽畜们烧去。   对艾伦来说,灵梦曾是她头一个视为朋友的存在。   不止是生命被灵梦救下过,还因她以为彼此能理解——同样因惨剧刺激而失去记忆,同样失去了值得依靠的至亲,彷徨于现世找不回脚下的路。   少女渴望着一个对等的同类。   然而命运仿佛刻意嘲笑她的感情,她们一次次走上对立面。   在少女内心的路灯柱下,她与灵梦间被黑暗笼罩的距离,从来遥远得无法企及,只要一迈出路灯照耀的小小范围,就会失去能见到她的光。   不知不觉,幼鬼的轮廓在她内心,形成了难以逾越的阴影。   她一直躲在路灯的影子后,不敢去面对灵梦带来的一切。   直至今天,三代影魔女的根源圣痕补全后,命运又向她伸出滚烫的双手。   小魔女选择了一把抓住,此刻只有超越灵梦的意志,在支撑着她燃烧圣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热。   ——去战胜那内心中盘踞的恶龙影子,完成自己。   撕裂天地的灵气弹幕, 在光与影魔术的映衬中美丽得令人心折。   龙体翻滚激射的雷光扫荡下,风暴制造的绚丽天象,不断改变又摧毁。   龙的另一只眼,目之所视溢出的毁灭波动,造成了匪夷所思的湮灭现象,一切被射中的物质和能量形态,眨眼间如梦逝一般消散。   高速规避龙眼毁灭的凝视,艾伦低吼中长出獠牙和尖指甲,愤怒的猫眼在身后留下两道泪痕般缭绕的影焰,少女衣衫长裙在狂风中碎裂,被暗影烈焰覆盖的胸口,浮现出一只黑色小猫的灵纹,毛茸茸的猫耳和蓬松尾巴蹦出来,少女身上再次显露“兽灵蚀刻”的现象。   她和橙两只大胆的小猫,像保持合适距离,不断接近又分开的长机和僚机,环绕龙体骚扰攻击,一起阻碍着巨龙重整攻势。   “你的耳朵和尾巴很可爱喵。”橙脸上爽快的笑容被斗志点亮,“来当我的同胞吧。”   在齐心屠龙的过程中,她逐渐萌生了战友的情谊。这份亲切感对离群索居的她来说,或许是因为体内都有来自月球的同源血脉——新迦南的兽魔人们,祖先都是在月球实验中,被兽灵侵蚀到极致,达成兽化的生命使。   “等打败灵梦,我允许你当我的朋友。”艾伦也骄傲的做出承诺。   “那橙得加把劲喵。”   橙挥拳连续打散迎面用来拦截她们的叠叠雷网,帮助艾伦在龙体上烧出一道道灰烬深沟,面对永劫回归之龙压倒性的力量,橙久违地享受到并肩作战的痛快。   这对临时组合的拍档,即使在生死一线间起舞,也配合得默契无间。   那些龙血拟化的怪物,就像寄生龙体上的跳蚤一般烦,还有着吞噬能量的恐怖性质,不能硬拼,艾伦不断使出影缚,干扰雷光和灾兽的攻击,而橙的拳头则为她们开辟通往下一处的道路。   不断受创的永劫回归之龙,急躁得不想再和两只小猫纠缠,它的目标始终只有把光锚定入幽界的潜龙方舟,于是巨龙埋头翻滚潜入浪下,水面深陷产生的漩涡不断放大,船体发生猛烈振动——方舟的光盾遭到龙体冲撞,以致船体在巨浪掀腾中摇晃,只有光锚仍在毫不动摇的连通天地,直贯大绿海渊底逐渐现世的神秘领域。   “可恶!”橙愤怒地向着水面轰出连环炸雷般的拳浪 ,“别打扰蓝大人喵!”   “放心。”米斯蒂亚在高空夜莺像上又拿起指挥棒,“看我准备的水上圆舞曲。”   早在抵达废舰城时,米斯蒂亚就想好了如何水战。   喉中吐出一个美妙的颤音,她换上了精心编排的新曲子,在萝蕾莱魅惑世界的魔性歌喉驱使下,万象八音盒的机关再次发生神秘的变动,整片音乐星空向着下方的浪潮间沉去。   本来因幽界侵蚀而灵子化沸腾的大绿海,受到了星空旋律的牵引,顿时陷入失重现象,旋律构造起一块引力异变了的根源宇宙——原本奔涌砸下的巨浪,纷纷解体漂浮到天上,大绿海数以万吨计的水体,凝聚成一团团巨大瑰丽的水泡,就像流体星辰围绕八音盒为中心,构成星系回环旋转,再度暴露出漩涡下兴风作浪的龙体。   【夜莺座·星之海的轮舞】 第二百二十六章 魔女的手影戏(下)   萝蕾莱的歌声,在这片音乐的星空,俨然如造物主号角发起的指令,把水体剥离为天上的星辰。   以光锚为中心圈,大绿海出现了一个方圆数公里的塌陷孔洞,方舟在光锚支撑下,漂浮在虚空的灵子之海上,而脱离水体掩护的恶龙,其磅礴龙躯盘踞在方舟下方,左眼内流转的深渊之力,已吞噬掉侵略的影焰,正在急剧再生,而右眼的深渊之孔,毁灭波动再次引爆。   龙的视线击穿了光之护盾,湮灭了构成船体的大量龙芽混合物质,在船底击出深深的坑洞,然而围绕方舟漂浮的众多立方体,立即飞速的增生分离,填补入缺口内,执行修复工程。   如小行星带一般飞速旋舞的水泡,在万象八音盒的灵力牵引中,化作夜莺座的流星雨恢弘下坠,并变形成一道道巨大的音符,击打在龙体上,每一颗水泡坠毁,都有悠远绵长的音波在无限放大,连龙体坚固的鳞甲,也在音波冲击中翻起崩解。   “声波的振动,在影响到灵子的波频!”莲子观察到这波音符攻势的可怕处,她这才体会到自己在夜枭手下多次逃得性命,是被怎样放水的,一直掩藏本领的米斯蒂亚,面对真龙才使出了原本的实力!   14级根源使!   米斯蒂亚发起的炮台式洗地攻势,迫使龙体本能做出反击,一束毁灭波动偏离船体,射向高悬云墙的八音盒。   艾伦主动挡在万象八音盒前方,手中剪刀裁剪出黑洞状的圆形暗影空间,吸入了毁灭波动,然而她也付出了代价,腰间系的走马提灯,刹那碎掉一面,少女的暗影之躯也猛然失去了右脚小腿,连带着天上排布的影子大军,也刹那凭空消失部分。   提灯内的魔影王国显然遭受重创。   没辜负同伴争取的机会,橙闯过水泡轮番爆炸掀起的气浪,背后留下被拳风挤压到极限破碎的一层层空气环,仿佛火箭喷射欺身突进,猫魅少女在短短两秒内经历了三次加速,以超越10倍马赫的神速向着龙体发起决死的奔袭。   “秘孔·心灵台。”   她燃尽最后的灵光,点亮了彗星般的拳头。   “天翔百裂拳!”   使出了无往而不胜的杀招!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八云之拳正中两只龙眼,斗劲爆发,力比冰川崩海。   龙眼被打出了气贯脑后的血窟窿。   巨龙仰头向后倒去,郁怒的哀嚎掀起蒸发大绿海的雷浪。   音符和影子大军趁机发起猛攻,却在龙体外围撞上无形壁障,如泥牛入海融化。   一瞬间,毁灭波动不再外放攻敌,而是在龙体外拉伸成弧形的心之盾。   这波能摧毁一切攻击的护盾,把拳势用尽的橙逼退了,猫魅少女退回到方舟上,被毁灭波动击穿掉防护盾的方舟,此时正开足马力撤离了战场中心,向着光锚冲击大绿海而形成的幽深漩涡内潜入。   艾伦举起腰间的提灯,照耀向脚下哀嚎扭动、把大绿海烧成一座熔炉的巨龙。   提灯内散发出白茫茫的月光,而月光中又射出漆黑的影线,织成细密网孔,在捕捞龙身上某种连心之盾也拦不住的无形之物。   “你也会痛吗?”影魔女试图在眼前恶龙身上,找到灵梦的影子。   面对艾伦的质问,短暂失去双眼的“她”,只是在凭本能发泄着自己的痛楚。   “你现在感受到了什么?”   影魔女能体会到,风暴中孕育的龙体,还蕴藏着同样风暴般的感情。   那种剧烈的怨憎和悲伤,汹涌散发出来,搅拌成思念的涡旋,融入比最轻的风还要轻快的影子中,在提灯映出的月光下消散。   “灵梦,我要帮你解脱。”   一丁点飘散的龙的影子,被吸入了提灯内。   只要这点就足够了   “魔影王国”——艾伦的根源圣痕具现的提灯内,所连接的“唯我领域”。   她的影魔术的本质,是操纵人对暗影的认知概念。   这种力量的使用方式,起源于初代影魔女,是她在受太阳光支配的月球上,在荒凉月面废墟上与影共舞,在环形山的废墟中和影子捉迷藏中领悟的。   被拉入这个“唯我领域”的影子,会受到影魔女的绝对支配,并把支配造成的灵子干涉现象反馈回现实。   这种支配力,甚至能把人内心的“暗影”,通过“魔影王国”内作为光源的她存在本质的转化,造成物理层面上的影响力——即让潜伏在人内心记忆深处的黑暗面貌,通过艾伦自己为媒介重塑映照出来,像剪影戏一样表演。   影魔女纤细的轮廓投射在灵子云墙上。   “我的影子中,有妈妈的影子,有苏格拉底的影子,也有爷爷和奶奶的影子。”   她手中的提灯,划分出线条华丽的影与光世界,被吸入魔影王国中的万象都释放出来,在这风暴肆虐的幽界狭缝中,尽兴扩张她的国土——   影线呈弧形的切割融合中,暗影的太阳再次生成了,从黑太阳的孔洞中,钻出了比龙本身更巨大的影子,那是千爪千尾的影之魔龙。   轮廓彻底影焰化的艾伦,被暗影龙王的轮廓所笼罩,她飘上暗影魔龙的龙首,傲立在永劫回归之龙前,凌驾于潮汐之上。   “灵梦,你是无法打倒影子,无法打倒影魔女的。”   “我因为光与暗的完美结合而强大。”   “在光中诞生的影子,再强的力量也无法消灭。”   “只要光仍存在世上,我就如影随形。”   影魔女坚信自己将必胜,她心中此刻回响着母亲最后的祝福。   “艾伦,在被蜃海的阴影吞噬前,找到光出发吧,不管会迷路也好,刺眼也好,那光辉照亮着我们内心的阴影,灵魂的极暗——”   光与暗的巨龙厮杀成一团,飘摇天地间一片鬼哭神嚎。   “现在很适合这首曲子呢。”   八音盒上,米斯蒂亚为艾伦的表现牵动心弦,招手唤出一台钢琴开始演奏。   当第一小节音符出现时,音乐星空的氛围再次骤变,变得凛冽而阴郁,有狂风闷雷压迫着听众的心脏。   舒伯特的《魔王》。   这首曾在她人生中刻下痛苦烙印的曲子,她也毫不犹豫的弹奏了出来。   仿佛承受着整个世界的迫害,面对人生将被轻易颠覆的恐惧,并品味这份恐惧与命运的卑鄙交易所带来的折磨。   从痛苦中攫取力量,饮下鲜血的喉咙,撕心裂肺的歌唱着——   如果龙代表这世界的命运,那小夜莺被荆棘刺得血淋淋的心,便要向命运发起复仇的啼鸣。   同样源自月民灵脉的根源力量,同样渴望复仇和超脱的心,产生奇妙的灵压共鸣。   在音乐之力加护下,暗影巨龙突破了心之盾的壁障,挥动着千爪千尾,限制住了暴走的深渊龙体。   这尊暗影的龙王,是艾伦凭“转影提灯”吸收的龙之神力塑造出来的,哪怕只是影子复刻出的力量,也能短暂突破毁灭之力的障碍。   于是龙与影的轮舞,与漩涡内冲霄的光锚交相辉映。   红与黑,光与影,翡翠之光与斑斓万象,各色力量扭曲成蔚为壮观的涡旋。   莲子透过“奥丁之眼“,发现在难以解释的物理法则维持下,主宰了眼前凶险战场的两股能量潮,竟在冲突中混合成一股,攀升到15级阈值的强度,直追那座通天彻地的方舟光锚!   “这种灵能现象,小不点你清楚吗?”莲子把获得的信息也传输给针妙丸。   小人被眼前惊天动地的奇迹大战所吸引,脸上显得向往又惊恐,她咽口唾沫,做出一副前辈的姿态指教。   “你还真走运,能有幸见识这一幕。”   “二次觉醒的龙芽使间,发生势均力敌的死斗时,外放的灵压和斗气形成各自的灵子领域,最终混合成吞噬一切的灵灾漩涡,谁也无法闯入这风暴之壁内,直至一方落败为止,所有能量都会一瞬间涌向失败者,下场只有死无葬身之地——在新迦南,这被称为‘真龙斗’,历史上最著名的两场,神绮大帝击败黄沙霸主的加冕之战,以及花之暴君与虫姬的决战,都堪称‘真龙斗’的代表。”   “而五年前,灵梦与祸间的战斗也是如此,她们交锋溢出的力量在彼此领域中蓄积,彻底摧毁了上城区。”   说到这,针妙丸也不由啧啧称奇。   “不过艾伦太让人意外了,她是怎么办到的?”小人口吻困惑得像遇到了外星人的谜题,以前就没见打赢过谁的健忘魔女,如今竟强得能跟龙化的灵梦掰手腕。   “单论力量强度,现在的艾伦和夜枭,完全凌驾天邪鬼之上。” 莲子依靠“奥丁之眼”的观测信息推论道,“她与夜枭的两股力量合流,这才在短时间内,摸到二次觉醒的门槛吧。”   “问题是‘真龙斗’这个大麻烦,到她们分出胜负前,根本没办法插手。”针妙丸摊手表示无奈。   莲子转而注视着方舟沉入的发光漩涡,光锚仍在不断冲击着大绿海下的神秘世界。   她发现这是天赐的机会。   “就把这股力量引向方舟吧!”少女用力一拍车把手,“摧毁它的防护,冲击那道光柱。”   “你疯啦!”针妙丸双眼惊骇的瞪圆,“这是找死!”   “我没疯。”莲子肯定道,“再危险也必须去尝试,只有这样我才可能去那船上。”   少女说着就驱动“新五月花号”加速到极致,向着“真龙斗”形成的龙卷风暴冲去——多少次了,在死亡的大风大浪里穿行,还不带这么刺激的!   “随便你啦!”针妙丸自暴自弃地甩头,撑开心力护盾,保护先锋艇不被散溢的灵力击坠。“我也疯了!”   “谢谢。”莲子绕着风暴之壁转了半圈,终于绕到灵梦的龙头旁。   “帮我把话传达给这气昏头的小鬼吧!”莲子交代小人帮忙。   “灵梦!你要阻止方舟前进吧!”   少女把先锋艇悬停在巨大的龙首前,隔着灵力漩涡的壁障,话语在心力共鸣下远远传出。   见灵梦陷入双龙斗中,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博丽萍实!”她呼喊出那个禁忌的名字。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弑龙以生的人们   “蓝大人。”   退回到方舟内部的橙,在笼罩全身的热烟灵光蒸腾中,边缓缓修复着身躯,边拖着步子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血印前进。   这位伤痕累累的战士,跨越一道道守备森严的金属闸门,顺着通往方舟深处的阶梯,进入舰桥顶部有若多彩水晶王座恢弘的大厅。   “对不起,橙没能阻止龙鬼。”   猫魅少女向着大厅主人的背影行单膝跪礼。   “你已经做得够出色了。”   那位身着金边白裙、背生九尾的雍容丽影,正袖手伫立于庞大的全息投影前,目视那头兴风作浪的巨龙虚像。   “放眼森罗,也没谁能在这怪物前全身而退。”   橙在暗处驻足,并未因这份由衷的赞赏而鸣鸣自得,只是安静守候在主人身后。   投影正即时放送两头恶龙焚天煮海的鏖战。   面对暗影魔龙的挑战,永劫回归之龙在云墙潮浪中穿梭的雷吼,呼唤出无数翡翠色的光球,环绕上千米长的龙体飞旋游走,由海量灵能聚变成形的球状闪电,撞上影魔龙由影焰构成的身躯上,穿孔出一个个空洞,然而无穷无尽的影焰,从作为内核的艾伦手中提灯涌出,飞速填补了被烧毁的龙影。   两头龙兽以摩天之躯,掀起了撼动幽界汪洋的死斗——   霸道雷爪不断撕碎着影魔龙势如暴风奔袭的千爪千尾,而锋利到能击穿龙裔神躯的尾击,也纷纷剜去龙鳞和血肉,留下阴燃噬骨的影焰。   毁灭波动与暗影烈焰碰撞的灭世漩涡内,永劫雷霆掀起末世之火,两头在风雷激怒中一决高下的龙,正在书写一场世界终末的神话。   八云蓝身后,倏然投射出阿求的全身像。   “要安全航行,必须在这里终结永劫回归之龙的追杀。”   阿求望向舰桥内方舟的航行图,船体正逐渐沿着光锚打开的路线,深入幽界漩涡内,于是轻声提醒道。   “它力量的根源,真是来自青龙神吗?”八云蓝头也没回,叹息问。   “当然,这具龙体,是神造的扼杀世界可能性的毁灭兵器,将众人引导向永劫回归的‘唤潮者’。”   “而龙子连接着心的眼睛,是来自神之梦境的力量,把万物当海市蜃楼,以视线融化这世上的一切,回归梦的虚无。”   “是吗?还真是棘手的难题。”八云蓝倾听着随风雷激怒而隐隐奏响的《魔王》旋律,忽而带着几分讥嘲道,“可笑啊,即使没直接插手,月球那帮罪民的成果,也帮了我们。”   “两位魔女后裔,挡不了多久。”阿求陈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   “做好准备,胎动窟马上打开。”八云蓝转头察看舰内网络上鬼神姬们的工作进度。因为不用分出力量对付青龙之子,得以集中灵能引擎超负荷供能运作的光锚,就要完成它的使命。   “这把钥匙,通往森罗万象的结界。”阿求抬头望向舰桥上空,幽幽叹息,“就要见到她了。”   八云蓝也仰望向上方瑰丽如幻想星穹的天顶。   “是啊,旧世纪来始终指引着我们的盗火者,将带领人类跨越神的试炼。”   舰桥大厅上方的宽广水晶穹顶,已完全为异彩纷呈的境界之网所覆盖——网中被万花涟漪境界线束缚的梅莉,正在潜入谁也未曾探寻的梦幻泡影深处,成了牵引光锚落定的坐标。   八云蓝超凡脱尘的金眸,映照着那浩渺升华的境界,眸中奇光云起云落,飞速变幻,看见了某个苦寻一生的幻影。   “久等了,紫大人,我就来解放你。”   ——————————————————————   “博丽萍实!”   莲子的心之呐喊,穿透毁灭万象的风暴之壁,让沉陷“真龙斗”中的回归之龙,隐隐出现了动摇,向敌人猛击的雷爪,因一瞬间的茫然而挥空,灵压爆裂掀起的滔天浪山,一直向前方延伸到数公里外。   “听得懂这个名字吗?”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阻止方舟!”   “但一定和阿妈有关吧!”   莲子不管不顾的把一直以来对灵梦的不满、恐惧和同情……压抑已久后爆发的感受,都倾注在激动的呐喊中,向着面前遮天蔽日的龙体发泄。   “一定是因为她,你才想守护什么东西!”   “我们的目的一样,让这艘该死的船停下来!”   “被怒火和憎恨冲昏头,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讨人厌的小鬼!”   “你想让你阿妈白白死去吗?”   挑衅起效了,永劫回归之龙猛力推开了缠斗的影龙。   在大张到开裂的深渊龙口中,正露出灵梦人形的巨大头颅。   长满青鳞的龙鬼脸上,仍然带着无相假面,只是假面上却留下两行黑红的血泪。   龙鬼的脸在战栗中转向“真龙斗”的战场外,发出惨烈到犹如泣血的少女尖啸,锁定先锋艇渺小的影子。   “来啊,我就在这里!”   莲子的呐喊,触碰到少女内心的逆鳞,成功吸引了龙鬼的全部注意力,见势不妙的莲子,立刻操纵先锋艇转向下方的巨大漩涡内冲去。   “你找死别扯上我啊!”针妙丸大哭出声,揪紧莲子的头发,差点就让风压吹走,“啊啊啊,拼啦,这条命还你就是了!”   莲子已经超越恐惧了,她忘记了危险,忘记了死亡,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到方舟上去,把龙引到方舟那去。   在时速飙到四百公里的先锋艇后方,发狂的青龙之子如山巍峨蜿蜒的龙躯,正裹挟着“真龙斗”领域内,两头恶龙缠斗至今所迸发出的全部力量冲来——雷光、影焰、毁灭波动和斗气灵压……全被压缩在那道龙卷风暴内,没有丝毫外泄。   放弃了“真龙斗”的对抗,这恐怖的力量一瞬间涌入永劫回归龙体内,连源于创始源流的龙血后裔的神体,也承受不住而节节破碎,但龙鬼不顾身躯的崩溃,不顾暗影魔龙的千爪千尾仍在缠绕啃咬着她,只是被先锋艇指引着向潜入漩涡深处的方舟冲去。   莲子通过“奥丁之眼”视界观察着后方追上来的龙体,龙鬼扭曲到极致的面具,张开血盆大口,正发出痛苦的尖啸飞速逼近。   “没错,她双眼释放出的毁灭波动,本质也是电,但那是超出现有物理学框架定义的电,是在幽界跃迁,能分解一切粒子的电波。”   “只要把这力量全部引导向光锚的源头——方舟,就能阻止她们前进!”   漩涡下的奇妙领域,并非充满水的世界,而确确实实是灵子汹涌的汪洋,类似莲子待过的梅莉境界隙间内的空间,不过这世界被有若实质的灵子流给注满,顺着光锚指引的道路,进一步深入漩涡,在灵子涡旋内外甚至还遍布着沉入大绿海的旧上海城市群,不知在沉默的岁月中漂浮了多久。   莲子在这荒凉而绮丽的世界中穿梭,把一幕幕奇异的风景抛在身后,内心充满了自己也无法言说的感动。   梅莉若见到一定会惊喜得不得了吧。   青龙、龙芽圣女、再造世界……   一切支离破碎的线索,扯上这些神秘的故事连接,莲子直觉自己接触到了关于当年创世神话的真实。   追上了,黑色的方舟近在眼前。梅莉就在那里!   来吧,灵梦,和我一起把它夺下!   在这现实与幽界融合的壮丽漩涡内,青龙之子也仿佛回到了久违的摇篮。   灵梦只是发出一声声咆哮,涟漪似扩散的无形伟力,就把水下废墟都市浮游的大厦和沉船都拉起来,在短暂的滞留后,翻滚砸向方舟。   外部装甲次第展开,潜龙方舟暴露出众多排列齐整的炮口,瞄准那些坠落的废墟建筑,火力全开。   在漫天炸开的烟尘和绚丽光芒中,在大厦残骸间和船体碎片中,新五月号”化作一道闪电穿梭前进。   被暴风卷起来的建筑石块、水柱、浪花、破碎的大桥、广告牌、垃圾桶——狂风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砸向她。   然而先锋艇的轨迹,终于超越了方舟,   莲子绕过方舟的侧面开到了更前方。   身后的恶龙也追上来了,一头撞上保护船体的护盾。   在“真龙斗”蓄积的恐怖能量爆发中,自灵梦龙体内渗透出的光芒纯粹而美丽,然而这纯粹刺目的白光,却让源于神裔血脉的龙体,也瞬间千疮百孔。   接通天地的光锚,在瞬间断流。船体护盾也在切断漩涡的光环冲击中湮灭。巨大的方舟失去平衡,打着旋向下坠去,而缠住灵梦的暗影魔龙也被白光烧得灰飞烟灭了。   小魔女凄惨的身影,随着喷射的灵子光流被推向漩涡上方。   如同遭扯断四肢、残破不堪的洋娃娃,只剩下躯干的艾伦,眼睁睁望着提灯飞出去。   划过她眼前的提灯坏掉了,水晶玻璃破碎,记忆的碎片飞溅中,映照着美丽而脆弱的梦幻光影,灯中摇曳的月光也悄然熄灭。   少女眼中涌出不甘的泪水,在嚎啕大哭中,飘落到半截漂浮的大厦外墙上。   四肢俱断、耗尽力量的艾伦,成了被丢弃的破娃娃动弹不得。   直至哭得没力气了,忽然有人把她温柔地扶起来。   少女泪眼朦胧中抬头,见到的是如天使张开双翼的米斯蒂亚。   “谢谢,你的表演很精彩,接下来,请在场后好好休息吧。”   少女咽下了泪水,她见到米斯蒂亚手里还拿着她失去的提灯。   “别再弄丢了哦。”米斯蒂亚从胸口扯下一根细绳——原本用于悬挂八音盒的空绳子。   她把提灯小心穿在绳上,挂在艾伦胸前,然后轻巧扣了个响指,一只由音符构成的海豚,便托起艾伦向上空游去,把她带离了漩涡内的世界。   “终于轮到我上场了。”米斯蒂亚站立在大厦残骸边缘,环顾着四周壮美的景色,望向身下不见底的深渊,脸上流露出因即将获得解脱而惬意的微笑。   有生以来,内心从没这么明晰过,好像能平静的接受一切后果。   少女捋起随风漂浮的发辫,发间一朵朵盛开的桃金娘花也在随风舞动——头上万象八音盒的阴影缓缓压下,她再度展开双翼,牵引着万象八音盒和一整个浩瀚美丽的星空,向着连接幽界深渊之海的庞大漩涡内降下。。   在这场盛大的演奏会中,大绿海跌宕百年的浪潮,卷起了泡沫悲歌,云墙壮丽的帷幕上,演绎着魔女的手影戏,而尚在摇篮的梦中歌唱小夜曲的鸟儿,终于要飞跃最后的命运。   为弑龙以生的人们的故事,划上休止符。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最后的战歌   驾驶先锋艇险之又险躲开呼啸砸落的潜龙方舟,就像擦边躲开压落的巨山陨石,莲子全身被肾上腺素刺激得心惊肉跳,竭力按捺住后怕的情绪。   方才她若不是绕到方舟前面,靠坚固庞大的船体挡住了正面的灵能冲击,恐怕现在也沦为漂浮在虚空里的渣滓了。   “真龙斗”领域引爆扩散的能量风暴,将这片浮游的废墟都市刹那吹散得只剩零零散散的垃圾漂荡,甚至连深入“幽界”的庞大漩涡也在这爆炸中发生了偏移。   爆炸的源头——永劫回归之龙爆裂的龙体,承受冲击扭曲撞到方舟的灵光锚体上,多股异质能量的冲突,导致通天彻地的光柱也瞬间断流,受牵连的方舟碾碎众多建筑残骸,沉入更下层的城市废墟下,一时搁浅在大漩涡内不得前进。   先锋艇划出一道利落的轨迹转向,追着和方舟同样沉入下层的残破龙体。   “她恢复理智了。”针妙丸眺望比她巨大千万倍的龙躯——正缠绕着某座电视塔的废墟缓缓爬起,挥着发抖的小胳膊道,“我感觉到了——那股讨人厌的阴沉气又回来了。”   “灵梦!听得到我说话吗!”莲子尽量飞到离龙体较近的距离,从上方观察着被她害惨的青龙神裔。   在方才的自爆攻势中,毁灭波动凝聚的心之壁也受破坏了,壮美的龙体爪折角断,遍体鳞伤。原本威严绮丽的龙首,如炸烂的肉山开裂,暴露出的人形头颅上,两只原本该是眼珠的血窟窿,正在筋肉粘连中迟缓生长,显然她使用源于深渊的力量过度,连双眼都难以复原。   陷入一片死寂的城市废墟内,忽然又传来源自方舟引擎的共鸣躁动。   “灵梦!不能让方舟重启!”莲子凭借“奥丁之眼”,察看到方舟上空再度聚合出一根光子细线——断流的光锚,正在汇聚灵子进行续接,浩瀚的灵压卷动下,吸引四散的废墟残骸漂去,环绕膨胀扩大的光柱飞旋。   可恶,她们修复的动作也太快了。   莲子手指按上机炮发射钮 ,想来一发打醒灵梦,然而弹道落入龙体外蒸腾弥漫的血雾中,激不起半点水花。   “别太靠近了,会被吃掉的。”针妙丸指着那些围拢龙体缭绕的迷雾,“看到了吗?那些血在吞噬灵子。”   先锋艇匆忙远离漫延的血雾范围,浑浊的龙血在漩涡内散溢漂流,犹如污染了洋流的深红藻类蠕动扩散,吞噬一切能触及的能量帮助破损的龙体修复。   “宇佐见莲子。”冷漠到让人背脊发寒的少女声,忽而化作闷雷掠过莲子心灵,“你这混蛋。”   “灵梦?”莲子反应过来,扭头向着龙体大喊,“你总算想起自己是谁了?”   巨龙此时已完全盘绕在电视塔上,一声低吼雷霆滋生中,破烂血肉下露出的节节弯曲的龙骨荧芒闪烁,骨质竟都是龙芽晶构成,如同一节节构造奇异坚固的生体结晶电池——为这具星球超越种的神躯,供给着磅礴如海的能量。   “告诉我,你来做什么,也要击沉这破船吗?”恶龙再次发出让莲子如坠幽狱的心灵波动,她迫不及待想完成内心烙印的使命。   成为永劫回归之龙后,龙躯中奔流的生命灵能,让灵梦恍惚感觉到自身血脉和这漩涡下胎动的世界相连,以致承受“真龙斗”的能量都能再起——要知道当初战败的祸,可是被炸得毫无反抗之力被她活吃掉。   “不能击沉!梅莉还在上面。”莲子咬牙讨价还价道,“你把船破开一个窟窿,我把梅莉带回来,之后你想怎样都行!”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可靠,莲子慌忙将自己模拟出的方舟蓝图投影到空中,放大到最高倍率,并选择一处船体区域标记上光圈。这是她仔细观察和搜集方舟、光锚运行的情况信息,与森罗现行设计观念相总结后,结合AI计算预估出的大体结构图——只要灵梦听她的,少女有七成把握能顺利攻入方舟内。   龙首上畸形的人面,盯着莲子提供的投影沉默一阵,转头面朝方舟——它脸上面具残破过半,失去面具遮掩,更暴露出那非人的恐怖扭曲神态,当它将龙体内奔走的雷霆引流到脸上,加速双眼再生,以便再次发射毁灭波动时——   “等等,我们的问题还没解决吧。”   一位华服飘扬的少女,振翅降落到电视塔顶端,直面在她人生深刻下噩梦的巨龙。   米斯蒂亚长裙摇曳的柔美背影,与那怪物扭过来的头颅对比是如此渺小,巨大如城门的双眼血洞,死盯着电视塔顶的她,伴随腥臭的气流喷涌,将源自深渊阴沉的灵压滚滚推来。   米斯蒂亚神色毫无动摇的与之为敌,万象八音盒奏响着恢弘的交响曲,从漩涡上空激荡而落——于是大漩涡底层的旧上海废墟,也笼罩上一片音乐的星空,伴着波澜壮阔的音乐回响而光芒璀璨。   今日聚集起来的四位屠龙者——村纱形神打散,化作大绿海上消逝的泡沫,橙重伤退守方舟内,艾伦成了破破烂烂的娃娃,只剩下孤身的小夜莺,战斗到这最后关头。   “你,太碍事了。”龙口之内,恶鬼的脸迸发冷酷杀意,森森白牙迫近渺小的少女,“给我滚开。”   “终结你的会是我。”米斯蒂亚双翅猛振,升空躲开巨龙融化半座电视塔的雷光吐息,再次登顶八音盒上——   轻抬右臂,左手持的指挥棒悠然划破右腕,伤痕流出连接心脏的热血,血中喷射的音符,被指挥棒牵引融入星空徜徉的旋律中。   那由她心血浇灌的旋律,将黑白夜莺像染成通红,万象八音盒在血之乐的激扬下,奏响的所有旋律都获得了灵能之音的增幅,让整片星空运转得更加汹涌澎湃,尽兴宣泄着几何之美、音乐之美升华的伟力。   永劫回归之龙抬头向如恒星压落的八音盒,发出灭世号角之声的咆哮波,雷光化作荆棘之刺飞窜,密密麻麻撕裂了音乐的星穹,而在龙鬼撕裂到耳根的巨口内,膨胀到极限爆裂的光球,由翡翠色转化为暗红色的毒火,裹挟着融化一切的龙血仿佛扫帚星,横扫向占据星空中央的八音盒。   在鲜血汨汨从手腕流出,溢入星空带来的迷幻感受包围中,米斯蒂亚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在她尚陷囹圄中,被迫为那个人歌唱时,听到了满怀肯定的掌声。   “小夜莺。放弃与命运的纠缠,超越这时代相关联的一切,只为自己而歌唱吧。”   那个毁掉她也成就她的月球最骄傲的魔女,身披光辉的白羽,这么久以来,一直在记忆的星空翱翔。那高至宇宙传来的鹰唳,联系她们间命运的纽带,终化作心灵的发条,维系着八音盒的回响。   米斯蒂亚指挥着魔女为她留下的遗产,夜莺假面下洋溢着陶醉的笑。   面对掀起幽界汪洋之怒的龙之子,我也有一个世界的交响,来抗争神明的圣音!   没有躲开龙的神罚,米斯蒂亚坚守自己的舞台。   龙再无可匹敌,那又如何!八音盒中是神的风暴也无法阻绝的音乐。   听吧,这协奏的流星雨!   穿梭在大漩涡中的群星轨迹,与正撕裂星河逆流的雷光迎头对轰。   其中两支旋律相映生辉的五线谱,吸附着无数灵性闪光的音符,化作两把穿刺命运的长剑飞落。   恶龙几乎复原的深渊瞳孔,遭到两把音符之剑的插刺,直接破坏出大大的血洞,血流喷溅染红了灵子汪洋的涡旋。   “让你再唱不出来!”而龙鬼咆哮的永劫之火,仿佛天地蛰动的业潮本身,淹没了八音盒。   毒火吐息散去后,八音盒上仿佛被烧成了一片浑浊冒烟的液态玻璃,连夜莺水晶像也只剩下融化不成形的残骸,毒火沾上了米斯蒂亚的身躯,烧掉了少女的盛装和皮肉,让夜莺绝世的歌喉也为之喑哑。   “让你再也听不见!”   撼动天地的龙吼,继续凝聚成霹雳雷响,震破了米斯蒂亚的耳膜,摇摇欲坠的八音盒因这轰雷振动而解体的同时,少女也聋了。   米斯蒂亚向前挣扎着迈步,浑身灼烧起璀璨的星火,不断再生中对抗毒火的腐蚀,她纵身向着下方破裂的城市废墟跃下,展开残破的双翼顺着气流上升。   在大漩涡底部,广阔的新上海残骸,纷纷漂动起来,漫天都是大厦、集装箱、机械、桥梁、滑轨堆积的遗貌——被幽界埋葬的城市,再次以支离破碎的面貌回到这世上。   米斯蒂亚穿梭在这毁灭已久的文明残骸中,向着巨龙展开绚烂的轨迹滑去。   她早就经历过无法歌唱也无法倾听的地狱,只要心中的旋律尚在,那从摇篮襁褓中便陪伴她的音乐,便会掀起风潮助她升华。   “飞起来,飞起来!”魔女的呼唤萦绕在耳。   小夜莺双翼招展于灵活多变的闪避中突进,指间合拢的五线谱光刃,一路斩掉迎面冲来的龙吼波与灵能风暴,破破烂烂的身躯和翅膀,在光刃撕碎的风暴中留下血雾喷洒的轨迹,到最后甚至放弃再生,把全部力量投入一往无前的攻击。   她的爪子和翅膀每一次挥击,就奔涌起一道五线谱的浪花,汇入身后的旋律长河中,而如萝蕾莱畅游潮汐戏浪的她,化身新的交响魔女,展开了华丽炫目的幻影音符飞行!   在飞行中她挣脱了枷锁,获得本能的解脱,那贴近音乐的本能,释放出被世界压抑的天性,以致她的飞行本身就是在谱写着一种旋律,带动起天地间万物的共鸣。   于是随着如此美妙的飞行,音乐的河流缠卷上龙体,恍如游动着海妖、鱼群、飞鸟……种种生命绚烂多姿的万象,束缚住湮灭化身的巨龙掀起对抗。   “米斯蒂亚,萝蕾莱对感情无比贪婪,所以她才会唱出勾魂夺魄的歌。”   “为你相信的东西歌唱,为你的世界歌唱。”   “我们是破晓的天火,绝不会因黎明前的黑暗而衰亡。”   ……   哪怕聋了,仍能听见内心记忆的低语。   哪怕哑了,也有整整一个世界为她发声。   音乐的星空亘古便瑰丽闪烁,照耀着她的人生。   浓稠的血糊住了视线,眼前执掌雷霆的怪物,仿佛童年雷雨夜,包围着摇篮的恐惧深沉涌上来。   可她不再害怕。   “我们的强大,不是能毁灭敌人,而是不会输。只要人类仍与音乐作伴,便不会输。不会让为音乐奉献的灵魂死去,不会让今后人们渴望的歌喉断绝。”   “活下去,米斯蒂娅!”   父亲的信念,母亲的哭诉,与内心的勇气达成了和声。   一瞬间,她手中迸发的旋律,压住了雷霆。   漫天星空收束,全在手中飘动的五线谱上流淌——那穿越远古的回音,融入大河的涛声,跌宕在虚空的漩涡中,一浪接一浪拍上龙体。   小夜莺五指握拢,收紧旋律,本就被“真龙斗”摧残得惨不忍睹的龙体,被星空之色所覆盖,在音乐的浩瀚共振中,陷入共鸣放松的状态而节节崩碎。   “我还能战斗。”   一道星辰之影倏然浮现在米斯蒂亚身后。   “至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那是艾伦的声音。   在夜莺帮助下脱离了战场的影魔女,在远方竭尽了剩余的力气,归还了她借走的影子。   影子与米斯蒂亚残破的身躯融合,补全了少女的存在。   “倾听吧,世界,我最后的乐章——梦想的一部分!”   在根源圣痕毫无节制的燃烧中,月球魔女留给她的珍贵遗产,也在逐渐破碎消失。   万象八音盒的发条断裂,齿轮崩碎,形成漫天星罗的乐器失去灵性而抛洒坠落。   而在这场凄艳的流星雨陪伴中,米斯蒂亚挥动着手中五线谱构成的闪耀星空平面,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斩断了龙首。   断裂的肉山中,蛮横的龙鬼撕碎了自身血肉的牢笼,再度挣扎冲出来。   在灵梦尚未痊愈的龙眼内,雷光如泪水溢出,龙的泪化作闪电的火花,在身上叠成一层燃烧的灵光斗铠,环绕恶鬼之躯展开,既是最强的矛,也是最强的盾。   龙鬼势不可当的拳头,朝失去浮力而倾斜滚落的万象八音盒轰去。   在啼血夜莺的哀声中,八音盒彻底崩毁了,先是被从中间轰成两半,随后四分五裂,那些承载着音乐幻想的机关零件,全在这一拳爆发的雷火中付之一炬,支离破碎。   在解体如流星雨散落的残骸中,在乐器们飘落的坟场中,龙鬼与夜莺的战斗仍未停息。   她们落在八音盒边缘残缺的一驾巨型管风琴键盘上,彼此踩着不同琴键,脚下激起一串冲锋的旋律发起终结的斗争。   这是最后的战歌。   面对龙鬼爪中激荡的雷剑,米斯蒂亚手握星光祝福之刃,在瞬间对砍出千百道辉煌的残影。   【我们所失去的造就了今天的我们。】   由星空之影铸造的剑刀,与气焰灭世的雷剑激荡起漫天耀目的花火。   【而我会坦然接受这样的自己,不再是夜莺的悲歌,而是屠龙者战胜命运的颂唱!】   她战斗到现在,并非为了什么高洁的目的,也绝不是所谓大义——只是一场单纯源于爱恨的复仇。只是在因果纠缠下飞到如今的披羽的少女,寻求解脱重负的了断,才奔赴战场。最终在诸多因缘际会下,完成了奇迹的一击。   激昂热烈的乐声,纯净闪耀的剑光,在炽烈的对抗中达成和谐。   她们都明白只剩最后一剑。   即将震碎星空之刃的雷剑,却骤然停下了,龙鬼只在歇斯底里的呐喊中,发出一个诅咒的名字。   “祸!”   那是头次从灵梦话语中,出现了恐惧的波动,而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包裹她的灵光斗铠随即熄灭。   在龙鬼陷入僵直呆滞的刹那,夜莺的幻影却一掠而过。   五线谱组成的幻影,仿佛一条天蝎座的彩色的蝎尾,斩开了龙鬼的嘴,割裂了鄂骨,将龙首一分为二,拉出一道劈裂漩涡的白虹,斩断神明!   龙鬼飞出去的半边脑袋,脱落消失的假面下,露出错愕而绝望的眼神。   大漩涡回荡不绝的旋律,仿佛突然化作无数无形的翅膀,在它们飞向星空的谢幕中,米斯蒂亚完成了复仇的舞会。 第二百二十九章 青龙的圣徒(上)   黑白错落的管风琴键,被鼓动的灵潮如风锤敲碎了,碎作黑白两色的水晶渣,从键盘上节节剥落。   在光雨似吹散的星之碎屑中,米斯蒂亚自由的摔下,残破的翅膀已无法支撑她飞行,龙的灵火烧毁了少女的美丽,只剩面目全非,可她仍在内心开怀大笑,笑这命运终于让她击倒一回。   她的仇敌——失去半边头颅的龙鬼,脖腔中喷射出翡翠流虹似的神血,一起向下飞坠。   “五月花”号飞掠过崩散的八音盒废墟间,由小人射出光之针击碎了拦路残骸,闯入光雨笼罩的漩涡中心,惊险地接住了龙鬼。   针妙丸操使心力之手,把龙鬼勉强拖在先锋艇后,趁着方舟护盾尚未恢复,莲子驾驶飞艇紧急退避到顶端甲板上。   而积木般崩毁的八音盒残骸,也仿佛火山喷坠的熔岩雨,砸落在方舟甲板上,引发地震似的剧动。此时方舟上下光锚已再次接合成形,离撼动这片幽界汪洋只剩时间问题——在深渊中胎动的世界,正在锚体冲击下打开封印的裂隙。   方舟甲板上,莲子甩车躲开熔岩雨扫荡,冲到舰岛安全的掩体下方。   她注意到米斯蒂亚急坠的残影也划出轨迹,落到方舟另一侧不知哪个角落。   那家伙会摔死吗?或许是因为那牵动人心的壮丽演奏会谢幕,莲子遏制不住自己内心曲终人散似的悲凉,蹦出个担忧的念头。   可针妙丸把龙鬼甩在飞艇旁发出的闷响,却让少女不禁回过神来,心生惶恐。   混蛋!灵梦真死了吗?这家伙也会死?   “喂,灵梦!”她跳下先锋艇,想察看龙鬼的尸骸。   “冷静点,莲子!”针妙丸挥手牵引心力之手,把少女拖开,“她没那么容易挂。”   受到抛摔的刺激,龙鬼身躯像上岸借尸还魂的死鱼一样猛地抽搐蹦跳,全身涌出的血液升华成高热气体,在一阵热烟蒸腾中,莲子被迫退向更后方,而面前龙鬼之躯在急剧缩水,身高三米有余的血肉,在顷刻间退化回原本娇小的少女形态,头部惨不忍睹的断口,飞速重构出颅骨大脑的构造,血管神经肌肉纤维覆盖塑形,长发在头皮层蔓延滋生,很快恢复成莲子熟悉的脸孔。   在一阵剧烈咳嗽中,灵梦如溺水的人得救般,大口喘息着惊醒。   “灵梦!”针妙丸紧张的把小手手握在胸前,想加厚心力护盾,又生怕刺激到眼前的家伙,“你冷静了吗?”   “够了。”少女苏醒的第一句话,便是冷淡的呵斥 ,“被你们看到狼狈的样子啊。”   被雷光热烟环绕的赤身少女,青翠荧白交织的龙须似长发在肩上飘拂,原本骇人的龙鬼之躯,只在苍白肌肤上依稀浮出几枚青玉鳞片,绽放出一种非人的绮丽。   “你果然没事。”莲子吞回涌出喉咙的哽咽声,“喂,还不快起来。”   灵梦扶着头摇摇晃晃半坐起身,她摸着身下方舟的甲板,恍若大梦初醒,一双无神的瞳孔望着莲子道。   “因为3000瓶盖,和你们结下孽缘,被害惨了啊。”   “谁害谁啊。”莲子数落道,“死要钱的,碰到你才倒霉,现在事情到这地步,你答应过要保护我和梅莉吧。”   “真可惜,我做不到了。”   灵梦露出力不从心的笑,在同伴眼前罕有的流露出脆弱一面。   “你什么意思?”莲子眉头皱得像被小学作业难倒的大人,她已看见灵梦胸口心脏的部位,被一块有若活肉搏动的漆黑龙芽晶体占据,那黑肉凸出体表,如外星寄生生物的卵即将孵化。   灵梦没回答她,猛然呕出口脓血,脸色灰败的捂住胸口龙芽晶。   “别出来。”少女像在哀求。   混浊黑气自那颗胎动的心脏中炸出,如蟒蛇之尾缠住了灵梦纤细而青筋暴突的脖颈。   “是她!”针妙丸骇然尖叫起来,“难怪灵梦会输!”   “我可爱的妹妹啊。”那黑雾中竟发出和灵梦如出一辙的少女声,只是更跋扈张扬,更自以为是,依稀能看出黑雾中隐藏着红眼面孔的龙首,“你憎恶这力量,反抗这力量,到头来沉溺使用它,来忘记自己的无力。”   “我才没有!”灵梦拼命挥动掌心雷试图驱散那黑雾,但身上缠绕的雷光却反被心脏中涌出的深渊龙气给压制。   “可相信这力量,与它对等,才是真实,是青龙之子诞生的意义!”黑雾中蠢动的怪物猖狂大笑着。   “在被你埋葬的这段岁月里,我在黑暗中明白了很多,多谢你,妹妹,让我有时间思考存在的意义。”   “为了向上天夸耀自己的强大,让人世因我而改变卑微软弱的模样,变得壮丽而残酷!   “这就是我渴望的生活!”   被黑气膨胀的龙躯绞杀,灵梦像落入蟒蛇之口的猎物,被拖进难以挣脱的泥沼,那头气态的混沌黑龙,同样让旁观的莲子陷入被噩梦支配的恐惧中。   “直视你的真面目吧。”黑雾中冲出的龙首张开口,猛咬住灵梦头颅。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灵梦掐住自己脖子,满脸都是窒息的痛苦,那是心灵正沉入泥沼的溺毙感。   “你无法阻挡的,从出生起,我们就在一起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莲子望着黑雾缠身、在地面翻来滚去的灵梦,漆黑的龙气正从吞噬她的巨口侵入头部,挤占着少女的本质。   即使对这小鬼怨念颇深,在内心深处莲子依然对灵梦抱有同伴的信任,短短十天,却又显得漫长的旅途,一路磕磕绊绊来到这里,相信只要三个人一定能坚持撑过绝境。   可现在——   “快跑……”灵梦偏过头,绝望的双眼瞪着莲子,“她要来了。”   刺穿背脊的极度危险感,冻结了莲子的思考回路。   “快跑啊!”针妙丸想警告同伴,随后哆嗦说不出话来,小人扭头刚想丢下莲子飞走,然而下一刻,一股灵压恍若形成实质的牢笼,将她们镇压得动弹不得。   莲子想挪挪脚,却只觉腿软,茫然发现自己已瘫倒在地。   而造成这一切的少女,正在她眼前缓缓站起身,伸个懒腰,袒露妖娆而秀美的曲线。   “睡了很久呢。”   少女活动着黑雾流淌的四肢,笑容恣肆的望向天空,根本没在意身边的莲子。   不用谁提醒,莲子也明白这女孩不再是灵梦。   少女的眼白是混沌幽邃的黑,而瞳孔是深红色的,比起灵梦,她更接近鬼。   那种凶恶与霸道的气质,天生超出人类之上。   仅是站在她面前,莲子就感受到作为人类的渺小,是蝼蚁与龙间犹如天壤的物种差别。   这位从心灵的幽暗之渊中重获新生的暴君,只是随意活动一下身体,向甲板边跳去,就像浪潮不经意间的起伏冲垮了岸上的沙堡,针妙丸预先释放的心力护盾,便在起跳喷发出的汹汹黑雾中粉碎,那如百头龙蛇纠缠的雾浪横扫过甲板,卷起飞蓬般把莲子炸飞。   当少女飞到数十米外,撞到舰岛上滚落时,已是没救的重伤。   “我还不能死。”   脑震荡带来的溢血晕眩下,仅剩的念头也奄奄一息。   她残留的没粉碎骨折的左手,正抓住一支脓绿色试剂——那管保存至今的极乐升华水,被少女敲碎在甲板上。   绿斑飞溅到脸上,少女伸出舌头,拼命舔着地上溢出的希望毒汁。   当莲子为最后的生存机会挣扎时,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落在方舟边缘欣赏风景般仰望天空。   “还真是盛大的新生礼啊。”   她在双眼上搭手眺望,勾起的嘴角弧度似乎心情正佳。   巨大的方舟上空,光锚搅荡的大漩涡上空,压在少女头上的是波澜壮阔的大绿海灵潮,而这咆哮的潮汐中,正有一团撕裂云墙的破晓天火飞落。   那火点从微小的红斑最后放大成巨大的红莲,飞卷起浩荡劫火,烧穿整个大漩涡,向着光锚开辟的航路终点坠下,   “是来欢迎我吗?”   祸——与妹妹融合为一,不,是夺取了妹妹肉体的另一位青龙神裔,高举起拳头。   接纳了这力量的她,相信自己举世无敌。   “痛快啊!”   少女挥拳向天。   苍龙天罗!   此拳——撼动世界! 第二百三十章 青龙的圣徒(中)   花萼成翼,攀跃云墙之上,飞过稀薄而流光溢彩的大气层,莲花如鹰行宇宙,花翼洒下一片纯白光辉。   “度厄号”通过形似大蛇之体的莲花根茎,在密密麻麻如苍白花蕊绽放的逐欲之手簇拥下,鱼跃龙门般冲入龙芽魔莲内部。   小铃立于船首,观察着周遭由伪魂之卵孕育的花之灵台,所谓一花一世界,在这试图盘踞宇宙的千叶大莲华中,由根茎吸收生魂与天地蛰动的灵潮为养料,幻生出眼前这一片佛光普照的莲花灵池。   然而本该祥和华美的莲池,却遭滔天火浪席卷,摇曳风荷化作火上红莲,即使有心力和血兽装甲加固,“度厄号”内仍然急剧升温,让乘客仿佛置身一座点燃的焚烧炉,特别是失血严重无力化的小伊舟,被高温蒸烤得发丝焦枯,红眼狂躁,喉咙冒烟,热汗滚过通红的肌肤,更助长了她对鲜血的焦渴。   随船劈开潮涌火海,渐驶入这熔炉的深处,竭力支撑心之壁排开火墙的小铃,却见到两道人影立足生灵禁绝的红莲海上——其中一道可辨柔美神圣的轮廓,身盈幻光,娉婷立于莲花丛中,绚烂多彩的长发脱离了烦恼风随性飘飞,似五色根茎在人影座下结成莲台,扎根灵魂熔炉之心。   而另一人则白发赤瞳,背扬火翼,卷起红霞烈烈,如天地初生的火河中徜徉的一只火鸟,正是小铃试图汇合的“劫炎凤凰”。   “你打算怎么插手她们的战斗?”小伊舟手持单眼望远镜,盯着陷入僵持大战的两个超人类,嗓子嘶哑问,“没你保护,我马上就会变烤蝙蝠。”   “先听。”小铃没贸然上前,摇起手铃使出谛听之术,试图从两名斗法者交谈中,一窥破局的线索。   “莲华之境中,我一念可定生死。”圣白莲手托莲盏,片片晶莹花瓣飘落,每凋落一瓣龙芽花叶,便是内心一个念头的生灭,化作一轮光芒万丈的劫波,扫荡开浊世的因果,她望着眼前被劫波不断磨灭,又不断再生的魔女,拈花叹息,“在你烧尽这万千灵魂前,先在生死交替间迷失了自我,可是会被吸入莲花池中,成为花开的养分。”   “我生就不灭之躯,肉身形同牢笼,拘禁着一点孤魂,又被阿萍戴上心之假面,浑浑噩噩熬过上千个日子。”纵使劫波炽盛如遭洪洗,白妹红的火焰也未曾熄灭,“但至少能帮我抱守本性,不会被你勾魂。”   “无相假面当年托付你青龙之子的事。”圣白莲慈悲的语态一如怜惜蝼蚁的老僧,“能说给我听听吗?”   “告诉你也没什么。”魔女冷静理顺内心长久飘零的记忆,面对邪佛的提问,她明白逃避只能加重因果的业力,“阿萍给我下咒时,曾说过‘拜托,妹红,别让这孩子孤零零一个活下去。’”   “这句话里的分量,现在的你,还会懂吗?”对着眼前所谓超人,魔女发出人性的嘲笑。   “并非由口说出,而是铭刻在面具上的思念。她同时也想让我获得救赎,再度拥有重要之物,而感到活着的幸福,不管阿萍当初给我种下人格面具是什么初衷,至少她这份心愿并非虚假。”   “那孩子治愈了身为母亲的她,她也想让这个孩子治愈内心空洞的我,但是我却放弃了阿萍的好意。”   “那你为何现在又站在这阻止我?”   白思音义无反顾化为火球升空,如快晴天沿富士山麓升起的旭日般,昭昭灼射着莲花池,以凌驾天地的火圈,对抗着尘世的劫波席卷。   “即使迟了很久,那面具上的思念还是点燃了我的希望。”   “即使饱受折磨,也不会放下吗?”圣白莲悲悯合十,“那白慧音在你记忆中刻下的痕迹,可曾变淡否?”   “蓬莱之人形,坠入永劫轮回,应知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内心的伤痕也如是。”   不死鸟振翅挥出的炎斩,倾天分海般将莲花池劈成两半,却在邪佛莲座前被又一轮劫波震碎,残余的火焰飘落到圣白莲面前,已成风中烛光。   “人难以和自己内心虚无的意志注视。”   圣白莲托起未生莲华的空手,接住一片飘若烛花的火芒。   “你敢直视自己的火焰吗?”   一接触她手心便熊熊焚燃的心之炎,终究没能烧出圣白莲的手,被轻轻一息吹散。   “我在月球诞生,由火固定的不死身,是执念延续的人偶,也是渴求希望的空壳。”   “只要心火不灭,我就不会死去。”   白妹红坦荡回答邪佛的诘问。   “但我已厌倦了充满诅咒、招致灾祸的火,那种火焰烧过后,只剩消极的灰烬。”   “化作灰烬的思念,也会永远活在过去,生命定格在余灰中的我,只是永驻这尘世的虚妄过客——可即使不死不灭,只有一个人也没法活下去。”   “只有烧起新的火,我才能新生。”   “善。愿意接受龙的你,有资格和我过招。”圣白莲褪去了老僧的悲悯,而幻化出千丈降龙大佛的威荣。   “慧音想让我活,我已经不会迷惘了。”   白妹红仿佛宣泄着生命的大激情般燃烧着,势如洪潮的劫波,也被她的炽热灵魂给蒸发。   天无二日,可现在这莲花界中却有劫波流转的日轮,与人心炽热的太阳交相辉映。   “龙芽之火不问因果,看我打破你的火宅!”   这连串斗争的对话停下来,小铃已听明两者言灵暗藏机锋,试探着彼此的软肋,一方是臻于完全的魔女,一方是法天相地的邪佛,要分胜负必有一方身死道消。   “既然来了,何不坐而论道。”圣白莲忽然止住了劫波的跌宕,向旁听的来客邀请道。   “圣白莲。”小铃没有退避,她立身‘度厄号’船头发难,“我并不是来听你扯歪理的,你骗了我学生,来施行卑劣的目的,现在还指望能说服我吗?”   “何为卑劣,我借这孩童之身现世,本意并非要亲手和你们发生争斗。”圣白莲拈花叹息道。   “那这些生魂就该被你活吃吗?”小铃指向身后追逐“度厄号”,却被火浪烤焦如奶油在莲花池上化掉的逐欲之手们。   “幽谷那孩子设下试炼,迎我回归,我显现的方式,正是回应她的渴望,予人试炼。”   圣白莲脑后升起七色莲华佛光,一手指天,一手向地。   “你们很强,打败了她。”   “可现在你还深处最后一重试炼中,正是这莲花本身。”   “能听到他们的呼声吗?”圣白莲以唯我独尊之态喝问。   “他们在害怕龙!”   “森罗将解放天龙,而我要认清人类之敌,无论玛艾露贝莉,还是白灵梦,都只是引出天龙的诱饵,为了成就我的超人屠龙之刻。”   “你吃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小铃口齿冷然,“还想吃掉龙吗?”   圣白莲对此沉默,但小铃已然确认了,白莲教孕育出这朵魔莲,是来成就噬龙的可怕魔物。   “不会让你如愿。”白妹红也发起责难,即使莲花已在天外,可来自下方大绿海的雷啸,依然如龙吼游离高天。   “那孩子在战斗,我会帮她。”魔女印证内心的誓言道。   “灵梦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唯一追求的渴望和爱憎,早就离她远去,不管面对世间什么,她也一定会用上苍磨砺的力量,力战至终结。至少这举世皆敌的一刻,我要站在她身边!”   劫炎魔女在血与火中奋起的昂扬身姿,绽放着尘世飞蛾扑火的光辉。   “你笑了。”圣白莲也笑叹道,“消逝的感情如此珍贵,竟能让心如死灰之人也绽放光华。”   “看来你还残留着点人性。”白妹红脸上的火鸟假面再次浮现,“那便好好感受吧,这守护之面传递给我的力量。”   “根本不必摘下面具,我自己也愿意实现诺言,照顾她的孩子!”   “劫炎大人。”小铃也呼唤道,“圣白莲交给你了,我来对付她的魔莲。”   “你找到办法了吗?”小伊舟把身体尽力包裹在红雾内,体型变得更小来降低消耗,现在她只能相信小铃会做出合适的判断。   小铃视线正望向圣白莲手心虚托的莲花,那莲花的根茎来自邪佛体内,小小莲花如她掌中佛国,囚困住闯入的天敌。   “放心吧,伊舟。”小铃宽慰恋人道,“我的铃铛还系在你手上不是吗?”   小铃深呼吸屏蔽掉内心滋生的杂音,千音铃光体再度显现,在铃铛花的触须摇铃牵引下,少女的灵胎破体而出,跃下“度厄号”,踏入莲池,凌波御虚,缓缓来到漂浮不动的圣白莲面前,结跏而坐。   在下一刻,她沉入千万朵莲花扎根的灵魂之海中。   少女主动置身于死地,是因为她明白了眼前圣白莲的本质——幽谷上人以自身信仰凝聚的超人神偶,本质是一个信仰的幻影,要打败她,必须破坏莲花——也就是苏芽作为伪魂之卵容器孵化的这朵龙芽魔莲,才能断绝圣白莲汲取力量的根源,从而打败这尊无懈可击的意志体,帮助白妹红获胜。   圣白莲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宏愿觉醒,而她也必须抱持这种心态,投射灵魂熔炉中,方能与之对抗。   “千音铃”守护着她的自我,不被这片沸腾的灵魂海同化,在万千灵魂融汇成的人生洪流包围中,由斗争催化的无数七情六欲,都从四面八方一起向小铃挤来。   原来圣白莲正是忍受着这一切而存在于世上,仿佛她本身就是灵魂们徘徊的深渊。   洪流中泛滥的杂音狂澜冲击着小铃的心扉。   面对下潜中涌来的无底黑暗,她竭力排除掉扰乱,来捕捉一丝真切的呼唤。   把呼唤的音流,化作缠住手腕铃铛的线索,在如此庞大的倾听过程中,她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被无数逐欲之手的根须,扯入深渊底漂浮着的苏芽。   选择亲手葬送自己生活的女孩,逃避到这里,却终于被老师找到。   “院长,是你吗?”   女孩深陷沉睡,闭目不去看周遭令人绝望的世界,可她的心声,终究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找到她,把她从黑暗里带出来。   小铃缓缓游到女孩面前,抱住了这个单薄的灵魂。   光明的风声在水底爆发,逐欲之手仿佛沾盐溶解的蛞蝓,被光照到扭曲哀嚎着逃走了,缠绕女孩的丑恶根须纷纷散去,回到它们该呆的黑暗地方。   “不要怕,老师来了。”小铃身上的温暖,传到女孩灵魂上,把她从虚弱冻结的阴寒中唤醒。   “老师,我在这见到了哥哥,还有阿赫、爸爸妈妈、茂凯叔他们,我也要死了吧。”   女孩带着颤抖的声音,顺着铃铛传递到她心里。   即使是灵胎,可小铃仍觉得双眼发烫,要流出什么。   “老师会救你的。”   “不用安慰小芽了,我死了,应该能帮老师吧。”   “只是再抱紧我点,小芽不想冰冷的死去。”   “嗯,好受些了吗?”温暖的微光,融化了女孩正破碎的轮廓。   “谢谢你,小铃老师。”   当罪过得到真挚的原谅,被埋葬的孤魂,心里才会好受些。   摆脱罪业之根束缚的女孩,在小铃怀抱中得到了安息,恰是世上又一朵花凋谢。   火浪翻卷的莲花池上,紧张注意着水下动静的伊舟,心口铃铛哗然振动,血族少女回过神,紧紧拥抱住小铃的肉身,为恋人提供着回归现世的定位。   在如清风拂过莲花火海的铃响中,白妹红也收到了信号。   “小铃赢了。”   呼应着铃声响动,圣白莲脚下扎根灵魂炉心的莲座,那诸多根须也大块大块枯萎,魔女没放过机会,再次扬起焚灵之火炼成的遮天双翼。   “那又如何?”圣白莲的幻影仰头升起佛光天轮。   并非赎罪之心点燃的火焰,而是以希望为灯油的焚灵之火,在化为火炬的躯壳中摇曳,与佛光在无限延展的平面上交汇,   圣白莲的光之佛体上也不断长出璀璨的白莲。   闪燃的火鸟振翅分裂出幻影,爆裂的飞行轨迹四处冲撞中,莲华界暴露出一道道被火烧裂开的痕迹。   自灵魂熔炉中上浮的小铃,猛然醒转。   “还撑得住吗?”伊舟关切问。   “可以。”千音铃顽强地响动,把铃音通过光明之风传递向佛光与火焰夹击的平面,助长着火焰的威势,“神绮大帝在铸造创始龙具时,便有以无相假面为原型,我的铃音应该能帮劫炎大人。”   似乎印证着小铃话语,那轮昭示大日普照众生的佛光,终于因失去莲华的养分而在火焰前黯淡了。   “听吧,现在劫炎大人,要让这座火宅发出垮塌的声音。”   火鸟在炎空中激扬啼叫着,她心脏中奔流的是火焰,而由这火之心搏动的怒涛,跨越永恒的思念,凝结为魔女的炎拳——   去击坠宇宙巅峰上的超人!   正在向外太空飞行的巨莲,终于在解体谢落中倾覆,穿过大气层云墙燃起大火,向着大绿海的漩涡,向着光锚指引的航路呼啸坠去。   一拳之下,佛光破碎,火鸟敛翼落在莲台前方,显露出沐火重生中的魔女。   圣白莲在莲台上缓缓坐下:“原来,这才是你能打碎火宅的力量。”   她掌中虚托的莲花加快凋谢,不再生出新的花瓣,而火焰也沿着莲台边缘,一直烧断了龙芽魔莲的根,爬上圣白莲的灵躯,让这信仰的幻影就此涅槃。   “你们怀揣火焰,投入世界的洪流中不曾熄灭。”   “若能听到泪痕潮水中的呜咽,便去迎接那位青龙的圣徒吧。”   “再问问神,如此广阔浩瀚的天地,为何容不下人类追寻的未来?   在她摊开的手掌中,最终握着一把晶莹饱满的莲子。   “希望你们有天,能再来到我面前。”   这位白莲至尊,不管在世人眼中是圣人,抑或魔头,此时她周身都散发着光明璀璨的美。   龙芽魔莲在扎根宇宙的升华中半途坠落,可恰若莲华结实,花叶凋谢是这世间常理,最终于火中涅槃,也未尝不是花的升华。   花中世界在崩溃焚烧中冲破云墙,带着破晓金光,红世之火点燃了幽界汪洋,倒灌入大漩涡底,与向天升起的龙拳,发生掀翻绿海的碰撞! 第二百三十一章 青龙的圣徒(下)   “舰体装甲破损率42%,B区第一、第二层甲板大破,预计修复时间5分02秒。”   “胎动窟尚未开启,锚体能量输出已达极限,舰体防御机能持续衰减,方舟可能存在解体危险。”   “灵能引擎保护措施启动,魔晄炉发火正常。”   “A区甲板发现常态15级灵能单位,确认个体为‘祸’。”   “监测到域外打击,以秒速14公里落向大漩涡,预计接触时间2分钟,确认个体‘圣白莲’。”   ……   “两股灵能力量爆发冲突,个体‘圣白莲’确认沉默。”   来自鬼神姬们的指令和通告,通过方舟内部通讯网络不断传达给舰桥的总指挥室。   望着那侵入漩涡内的龙芽魔莲,在火光爆炸中消灭,似烟花于梦中平静逝去的美丽,撼动了沟通天与地的深渊,八云蓝淡漠确认道。   “那位青龙之子,会阻拦我们吗?”   “不会。”八云蓝身后投射的阿求虚像,闭目摇头,“她谁都会反叛,却唯独不会反叛自己的母亲。”   “胎动窟就要打开了,需要人来点燃龙神之眼。”   “交给我吧。”阿求躬身施礼,主动请缨,她的虚影于刹那间发生波动,化作电视屏幕雪花般消失。   这位风姿旷世的巫女,静默的眼神中,流淌着和大绿海同样翡翠色的火焰,那火流吞没了少女的脉脉温情,似乎她人生长久以来完成的准备,只为这一刻,为抗争的历史带来终结。   ————————————————————   纯白之花被红世火焰照耀,染上一层神圣无瑕的金色。   这朵火中金莲,落入翡翠灵光与雷霆水火共振的尘世漏斗中,如植入神明花瓶中的插花瑰奇而壮美。   面对莲花遮天盖地下压的火浪,祸只挥出一拳。   拳成苍龙,势若天罗,浩瀚辉煌的龙气,网罗了幽界汪洋底外溢的深渊之力,无数道力敌千钧的灵子流汇成巨大无匹的洪波,洪波中涌出激扬飞天的龙形气浪,发出崩毁空间的咆哮,迎头撞击到坠落的龙芽魔莲上,由伪魂之卵吸收成千上万生魂和灵潮力量孕育的妖花,面对一拳之威,在芳华谢落中兵解。   莲花中拘禁的无数怨魂,四散飞空,却未能回归自由的天地,而是反过来融入壮大的光锚中,同化为冲击大绿海深渊的灵子光束,在短短数十秒内就以倍数提升了光锚的运转功率。   万花筒之光编织的境界面,自舰桥内向外延伸,环绕方舟整体恢弘的展开,境界面中心是一位合十祈祷的金发少女剪影,恍如投射出一副烙印在时空中的穆夏风情画。   幽界与现世的大门终于连接了。   舰体下方最后一层堆积的城市废墟,也在海底地震中下沉裂开,暴露出瑰丽灵潮流光溢彩的深渊。   “太棒了,今后这个世界一定会更好玩吧。”   祸收回雷电闪烁冒烟的拳头,为自己一锤定音的作用由衷满意,她忽然察觉到什么,回眸看到一团血肉蠢动变形的阴影,犹如黑白两色的铠甲骑士,带有金属质感的皮肉,塑造成半人马型的流丽曲线,右臂分裂为众多粗壮锐利的触手蠕动着,后背也鼓起两团熔毁铁块般的肿胀脓包,形态不似地球之物,而是来自外星幻想的生物。   “嗯,蜕变得很艰难呢。”   肉体被畸形的龙芽灵种所侵蚀,心灵为肆意滋生的恶之根须占据,原本名为宇佐见莲子的少女,已是个向失心怪物转变的鬼芽尸。   祸来到比她巨大数倍的鬼芽尸面前,打量着“骑士”勉强看得出五官的扭曲面孔,就像把人脸焊接在飞船甲板上。   怪物右腕盘绕的触手试图缠上祸,却在触及前就受霸道的灵压碾碎成粉末。   祸摩挲着下巴,猩红的双眼注视眼前大玩具,流露嬉笑之意。   “我想了个好办法呢。你想救她吧,灵梦。”   她右手猛然刺入自己小腹,在毫不在乎的自残行为中掏出团带着根须的东西。   同时左爪随意一挥,把“黑白骑士”胸口破开一个前后贯通的大洞,能透过恐怖的血孔看到龙鬼混沌之气扭动的魔躯。   蜕变为鬼芽怪物的莲子,在娇小的龙鬼面前,依然和人类之身时没啥差别,显得如纸娃娃般脆弱。   好痛,好痛。   【给我解脱吧。】   少女理性之弦逐渐蒸发的大脑,已无法辨别眼前“恐怖的化身”在做什么。   在彻底被黑暗抹杀掉意识前,她只看到恶鬼俯身向她靠近,手里紧握一团有如心脏搏动的晶体,美得就像童年透过望远镜,第一眼看见的星星。   ————————————————————————   从祸拳中震出开天辟地的神雷,化形撕裂大漩涡的苍龙气浪,贯穿了龙芽魔莲的圣体。   穿过片片兵解的缤纷花瓣,“度厄号”已飞离了崩溃的莲华界,从圣白莲掌心逃脱。   “劫炎大人,您还要去吗?”   小铃望向船头火翼摇曳的身影,内心满怀风萧萧兮的悲壮,她的铃音也无法探测下方的深渊境况,只能送妹红到这里了。   “你们的船也撑不下去了,先走吧——”魔女回眸微笑,火鸟假面缺失的一侧,半露的华容被纷飞的火絮缀饰得飒爽又凄艳,“现在能制止她们的,舍我其谁。”   面对大漩涡下雷霆滚动的巨型光道,白发飘飞的火鸟,乘着绚烂焚风,拍打起劫炎缭绕的双翼,投身从漩涡中浩瀚喷薄的混沌大潮。   小铃回身向小伊舟默默点头,示意驾船离开,然而下一瞬,大漩涡下已在顷刻升起更汹涌剧烈的变化,仿佛在海底地震中复苏的活火山完成最壮烈的喷发。   “是阿求……”小铃转头猛然惊觉的瞳孔中,映照出一箭惊鸿的光影。   大漩涡底部,在环绕方舟而展开的万花筒境界平面下,一道匍匐深渊的庞大人影,从方舟下方直起身,如同可攀云端的巨神,是足有上千米高的法身——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光体轮廓,而后转化为女性的柔美形态,长袍水袖招展中,由灵火织就的丝线,舞动出重重波浪壮美的风华。   这位以潮汐火焰为裳的女子,仿佛自亘古便守候在这里。   继承了博丽巫女之名的阿求,正如天命织机所记录的那样,迎来了少女与龙共舞于波涛之上的命运。   她与方舟边缘渺小的“龙鬼”遥遥相对,面对巨大巫女的幻象,祸只是轻松的咧嘴笑笑,随即毫不犹豫冲出混乱灵潮席卷的大漩涡,离开了这最后的战场。   立身深渊之下奔涌的混沌骇浪,由青史长轴化身的巫女,为祭神的最后一个环节,献上了仪祭之舞。   而于阿求而言,这场舞的高潮,便是握弓执箭——   混沌的泪痕之潮啊,青龙神眼中流出的灵魂之火流。就让这继承自天命织机和射龙巫女的力量,自她内心中溢出,寄托在光之箭身上。   一滴泪,如璀璨的灵魂之火点燃,滑落在少女手中,凝聚延展成耀目的弓身。   “让我给泪泓之渊,开辟一条道路吧。”   阿求由衷祈愿道。   在过去的一代代守望中,她望不到彼岸,那便亲手连接彼岸吧。   少女所追寻的,便是那前往彼岸的自由。   在这严酷的永劫之潮中,她深爱的灵魂们,不断寻觅开拓着新的家园,循着星光与风潮的指引,在大船前进的航向上弄潮——   不再只当旁观的记录者,她要陪着总能在最后关头踏出前进一步的人,一起开创历史。   箭之所向即是历史延续的方向,未来的希望就在那里。   贯穿她心灵的光箭,于手指间凝聚,少女张弓搭箭向天。   “伟大的龙芽之神呀,再创世界的奇迹。从今天起,人们会再想起你的真名。”   光之弦落,箭光贯穿了向深渊翱翔的火鸟,流散纷飞的火焰,宛如引燃了浓郁酒精蒸汽堆积的云墙——天地间回环的洪流,在这一刻化作了沸腾的火河,熊熊燃烧着的火柱,顺着大漩涡喷上天空。   幽界汪洋在这一刻连接了整座沉梦之森,那灌注了阿求信念和灵魂的一箭,彻底射开大绿海上空澎湃的灵子之海,把神释放的泪痕引向了更宽广的天地,在潮汐呜咽宛如大地胎动的哭声中,完成了众生灵魂完美的回流。   龙之伤在森林中缓缓打开,仿佛一只烈火夺眶而出的眼睛。   ————————————————   蓬莱旧港岸边,面对洪水滔滔不绝的冲刷,阿求留下的光之壁,依然在保护着这座倾颓的废旧灯塔。   龙鬼跋涉过潮水淹没的港口,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灯塔小岛上,无视光壁的灼烧穿过去,推开那扇破旧的铁门,在塔内一级级攀登。   这是她阔别久远的最初的家。   现在仍有人在等她回的家。   半边垮塌的塔顶,一盏烛光昏沉,在天地喧闹的大光明中守候着这孤单一隅。   对着浑身裹在斗篷中的女人,祸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开心表情,挥手打招呼。   “我回来了。”   斗篷下佝偻的背影转过身,早有预料般,伸出发颤的手举起一件深红色的巫女服。   “久等了。这是我织的衣裳,来试试吧。”   赤身的少女乖乖来到菖蒲面前,换上了那一身用天命织机织就的巫女服,衣袖遮住了龙鬼娇艳肌肤上绚丽的灵纹。而后少女又背身坐下,任由女人给她黑亮长如绢丝的鸦发,扎上深红大蝴蝶结——退去了鬼神般的狂暴,少女仿佛涂着黑色眼影的暗红龙瞳也变得温柔起来。   “真是过去很久了啊,刚出生时你还这么小。”菖蒲拿着梳子吃力比划着,“师傅要杀死你,可你是我唯一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创造的珍宝,我怎么舍得呢?”   “我一直有疑惑。”感受着母亲深切的关爱,祸也畅怀道。   “我超越了善恶,践踏生命,蹂躏万物,作为龙之子,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这世事只是场不正常的梦,需要回归它本来的样子,为此我必须成为世界的支配者与破坏者。”   少女的笑意仍是那么桀骜不驯:“但这是龙渴望我做的,在灵梦体内沉睡的这段时光,好似一瞬与一辈子分不清的梦境,我真正明白了自己想做什么。”   “看看眼前吧,来自深渊的洪灾淹没这世上,我生存成长的小小城市,为泪痕之潮的巨大悲伤所缠绕,浸没了所有人的存在和梦想。我曾想用无敌的暴力铸就理想中的世界,然而我自己的梦想绝不是当神。”   “妈妈,不管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在世上生存。”   “我决定了——”   “神它不配当我母亲。”   感受着背后梳理头发的手逐渐冰冷的温度,祸内心却是暖融融的。   她知道自己是背后这个人怀胎十月孕育的奇迹——灵梦的身体,自己的灵魂,与这个女人相连的血脉,还有她所怀有的爱,都是这个奇迹的一部分。   “妈妈,我以前从未叫过你妈妈。”祸露出甜甜的微笑,“现在,我以生为你女儿的名义起誓,博丽祸,一定会让这场战斗完结。”   “我是博丽一脉的耻辱,辜负了沦为活祭的十二代巫女的牺牲。”菖蒲也被女儿的觉悟所感动,“这一辈子,为了自私的目的,出卖自己的灵魂,鼓动他人去挑战宿命……可这样卑劣的我,最大的骄傲,就是生下了你们。”   “你们是我和阿萍的孩子,生与灭纠缠的双生子啊。”   “我们的生命,存在的本质,从诞生起被这世界的理刻上灭的烙印。万事万物产生,演化,发展,消亡——最大的因果由天命编织,在历史轴心上循环的纱线,织成了覆盖我们从胎宫到尘埃的裹布。”   “但最后,它也仅仅只是件衣服而已。”   终于给女儿着装打扮完毕,菖蒲释然的笑了。   即使她看不到女儿如今的模样。   从她对面塌掉的墙洞,正有连通深渊的火柱涌向天际,彻底冲散了黑夜的云墙,穿入苍空的箭让破晓的天光大放。   “啊,阿求她成功了呀。”   博丽菖蒲一片阴翳无光的双眸,也被那一箭的光芒所照亮,明白她选定的传承人,在这一刻打开了未来的通途。   “十二条生命延续成的漫长战斗,在我这代终于要化为历史了吗?”   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支撑的身躯,倒在女儿怀抱中,博丽菖蒲露出了无遗憾的微笑,腐朽苍白之身在泡沫一样泛起的微光中稀释,化为翡翠色的泪痕,流入天际瑰丽的轨迹,涌入大绿海中,回到她渴望的地方。   女人恍惚见到,在漫天点萍青振翅的辉耀中,那位她从血潮送来的浮盆中捡起,亲手养大的少女,跨过岁月的风波款款走来。   “萍实,你来找我了吗?”   ……   哪怕血肉相连的生母在怀中如朝露消逝,祸眼中也没有一丝悲伤和迷惑。   “大绿海也待厌了啊,换条路走走吧。”   她只是起身离开了家,如每一个再无眷顾的游子,穿着母亲织的衣物,去浪迹天涯。   “从今以后没有祸乱之龙了,只有流浪者祸。”   “妹妹啊,希望有天我们能在某片天空下重逢吧。” 第两百三十二章 森罗万象的结界   “从很久前,你就似乎出现在我身边,分不清梦还是现实,一眨眼就像被拖入了匣中的世界。”   少女意识体恍惚潜入幽界的大海原,在这万物之影回归源流的世界,梅莉对面前名为“八云紫”的庞大灵子云,道出困惑已久的心声。   幼年以来,如同庄周梦蝶的境遇,让她一窥境界奇妙的界限,却也对自我存在的真实与否感到由衷不安,可以说眼前这个女人,是她逃出森罗高墙的诱因——为了把握自我确实扎根在世上,而奔赴更广阔的天地,而如今历经万顷波涛,还是一步步来到这女人面前,如陷入命运的蛛网。   “我和你之间,被什么联系着?”梅莉凝望女人恢弘似魔性日月的双眸,她们两人很类似,都拥有一双璀璨比拟天狼星的眼睛,如镜影奇妙的映照着彼此。   “你知道盗火者吗?”八云紫悠然问。   “听说过,曾有望支配世界的组织。”梅莉斟酌回应道,“冈崎教授就曾是盗火者的成员吧。”   “自龙芽圣女出现于人类史后,就成了龙芽伟力的象征,也是那个黑暗时代拨乱反正的领袖,由她的追随者们联手创立的盗火者集团,为将陷入战火与灭亡的世界引导回正途,而开创了伟大的事业。和冈崎梦美一样,我正是盗火者最初的缔造者之一。”   梅莉倾听着八云紫拨开历史迷雾述说的故事,就像擦去一块古早羊皮纸上的灰尘,显露出斑驳沧桑的记录。   “但在龙芽圣女与青龙共同消失后,盗火者内部矛盾频发,最终分裂为两大阵营。”   “森罗和万象。”梅莉颔首念出高悬废土上的两个标志。   仿佛长河的分支被引流,诸多关于某段历史的画面,那些残酷壮阔的波澜,透过境界线的诱导被传递至梅莉面前奔涌。   “两百多年前,爆发了一场持续半个多世纪的宏大战争,即人类历史上的第三次世界大战,而这场战争,最初却是因为国际科学界发现了来自异时空的神秘能量——龙芽。”   “各国政府以龙芽技术的发展和对龙芽资源的争夺为契机,引爆了席卷全球的矛盾,最终各自划分阵营,发展成恐怖的人类存亡之战。而还原这场残酷大战的真相,却是因为龙芽物质造就了一批变异的‘怪物’——被称为龙芽圣徒的超能者,为争夺进化完美生物的宝座,而彼此厮杀,他们驱使着凡人投入无止无休的斗争,在漫长的拉锯战中,人类文明陷入灭绝的危机。”   “在人类存亡的关头,一位少女带领着她的追随者们站了出来。” 说到这,八云紫的口吻,不像由衷缅怀着一位英雄,而更接近惋惜一位消逝的朋友,“她是人类史上第一位根源使,最终成就三觉升维的无上存在,被人们尊称为圣女,以举世无匹的强大,对滥用龙芽之力的各国政府,采取了镇压,并亲手驱逐或消灭了所有的龙芽圣徒,在与最后最强大的一头怪物决斗中,她们的力量甚至撕裂了太阳系,那个无名的怪物最终被圣女炼化成名为‘青龙’的神秘力量,用来熔炼地心,重铸星球。”   梅莉低头望向脚下突兀出现的星球幻影,惘然道,“重铸星球?是神才能办到吧……”   “这就是青龙创生世界的真相——文明断代,但幸存下来的人类,却在复苏的新世界中苟延残喘下来。”   “圣女深感如此强大的龙芽之力不该再存在于世上,于是她连同青龙一起陷入了自我的放逐,青龙改造星球环境的行为,留下的痕迹即为龙之伤,而龙之伤下却是被封印的地心——那是圣女与青龙沉睡的国度,是一片莫比乌斯带般连绵闭合的时空,我称之为‘圣王摇篮’,在她们睡梦里溢出的力量,仿佛幻造世界的蜃气,堆积形成了幽界汪洋,青龙神在其中与龙芽圣女的力量不断重复着融合又分解的过程,而这总有天会抵达极限,两者会完全融合不分彼此。”   “这就是圣王摇篮,这就是永劫轮回。”   “幸运的是,在放逐到梦中前,圣女选择了我成为守护者。”   “她早就预感到,那个怪物并未被她完全压制,而我正是最后的保险措施。”   “这无数个长梦不醒的日夜,我亲眼目睹了龙神之梦对现实的感染,在境界的折射中,龙芽圣女与青龙神彼此斗争的梦,逐渐趋于共融,庞大的梦境甚至将整个星球拉入其中,地球和上面生存的生物就是他们成长的养料,每年的天地蛰动,就是一次龙芽循环的外泄,泪痕之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梅莉咬牙忍住创世纪神话般真相带来的心旌动摇,“你到底是谁?又和我有什么联系?”   “把你带来的,是天命织机的缘,而天命织机便是我留在现世的终端,一百多年前,初代博丽巫女所受的天启,更由其所编织。   “我有很多身份,森罗创始者,胎动窟守护人……也是伯利恒之星上的真实观测者。”   “而我最初的存在,是龙芽圣女留下的具有意识的圣痕——‘森罗万象的结界’八云紫。”   “根源圣痕?”梅莉不由反问道,“你并非人类?也并非龙芽使?”   构成八云紫的云气磅礴涌动,似乎这超脱人世的守护者,内心也在发生异样的波澜。   “当年圣女在诸多恐怖的龙芽怪物中脱颖而出,凭借的便是魂之卵和境界的力量。”   “其中魂之卵甚至把敌人孵化成了青龙神,而境界则将新生的世界彻底定型。”   “告诉你吧,我们为什么会被称为‘盗火者’——”   “在神之梦境对现实的侵蚀加剧时,只凭我阻止是无能为力的,需要有人再次打开封印的胎动窟,让被青龙蚕食的圣女意识觉醒。我想,为何不能反过来利用境界的折射,来把圣女的力量投射到现实,让那些不知自己活在神的梦境中的人们,领悟到世界的真相呢?于是我将圣女在梦中蜕变自行剥离的碎片,雕琢后想办法抛入尘世——被播种诞生的龙芽使,很多都意识到了这世界的异常,并用自己认定的存在方式,来探索这异常后的真相。”   “经历一次次天启投放后,终于有人接受到我的准确信息,也由此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导致了盗火者的大分裂,但重组森罗的同志们,却一直在履行圣女的意志,希望能定位到胎动窟的位置,打开通往神之梦核心的航路,彻底消灭青龙。”   “一百多年来,是我将圣女的根源碎片从神的梦境中带出来,也是我被禁锢在神之领域,承受着普罗米修斯被缚般的痛苦。但令人欣慰,这些由圣女分裂的力量,在尘世孵化为一个个奇迹,被巨大的缘牵绊在一块,终有一天将渴望回到源流,完成我们的伟业。这就是预定的缚誓之刻,也是龙芽圣女苏醒的时日,是牢笼中的青龙神的末日。”   “而你——玛艾露贝莉·赫恩,便是我最珍贵的作品,是拥有我力量,打开胎动窟必不可少的钥匙。”   “你是说?”梅莉手指自己的脸,不敢置信,“我不是我?我只是龙芽圣女做的梦的一块碎片?我在现实觉醒根源,也就成了现实与幽界连接的钥匙?”   “对,你与我间存在的联系,能够给方舟的光锚定位。”   “在我们下方海洋的深处,是神之梦境产生的源头,这源头名为影海,能与影海融合,也等于和龙芽源流合为一体——将拥有近乎接近神的无限力量。”   八云紫指向下方仿佛有令人惶恐不安的暗流,正怪异躁动的海底。   “从幽界辐射的青龙触须,总有天会冲破封印,在现实夹缝中受肉。”   “而我们要做的便是主动打开胎动窟,世界各地的龙之伤陆续复苏,来自幽界的龙芽粒子将涌入整个世界,解放龙芽圣女的封印。”   “你想见见她吗?”   “我想。”梅莉沉默长久,给出了答案。   八云紫露出超脱似的圣洁微笑,形成长发鎏金的云气,裹住那张洋溢梦般虚幻美的脸庞飞旋,庞大的云之巨人随即散落为稀薄的灵子云,在云雾卷拂中出现了一座沉沦梦幻中的废弃车站,通往幽幽深渊底的车道,穿梭在光明与黑暗的网目中。   梅莉上了车,在那隧道的尽头,是她内心映照的神之梦境,以境界为画笔拼接的绚烂色彩,为少女打开画中的世界。   “欢迎前往圣女的画布。” 第两百三十三章 圣女的画布   一道道流光璀璨的笔触划过车窗玻璃,把点缀世界的色块映入少女的万花筒眼中。   梅莉趴在车窗边,俯瞰着由繁华城市和超现实画风拼接而成的风景,列车外的车顶,正悠然端坐着紫裙华服的女子,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晃着脚。纯洁少女的美丽,与妖娆女性的风华,仿佛隔着岁月之镜映射的双生子。   “这是圣女支离破碎的记忆。”坐在列车顶的八云紫,风轻云淡的把这座城市所拥有的记忆传达给梅莉,“关于真相被埋葬的故事中,某个少女曾生活于名为上海的城市,在她十五岁那年,遇到了日后纠葛一生的朋友。亲眼见证战争的爆发,经历家园的毁灭,她在废墟中满怀悲怆的徘徊,最终被龙芽之力选中,沉睡数十年,醒来后见到的是面目全非却残酷依旧的世界。”   列车驶过寂静无人的空街、幽深曲折的隧道,空旷壮观的天桥——伴随悦耳的电铃声,电车哐当入站,停在一座奇怪的山脚下。   那是仿佛把水粉、油画和版画等等杂糅而堆成的山。层层累高的画作琳琅满目,起初山脚是埃舍尔风,然后山麓是塞尚,山坡是梵高,再之后是达·芬奇、毕加索……   梅莉从滑开的车门下车了,她见到八云紫正等待在站台上,那对魔魅超然的瞳孔中,涌出大量紫色的晶莹幻蝶,环绕组成了螺旋状的华美阶梯,承载着八云紫的步伐向山上攀升。   梅莉跟着踏上蝶之天梯,或许对她来说,这样才更接近世界的真实。   边顺着螺旋阶梯浏览画作,八云紫忽然抬头仰望城市拼图的上空,原本湛蓝如洗的云空,正涌起一道道瑰丽沸动若大蛇腾飞的灵魂洪流。   “泪痕之潮奔涌了。”八云紫怅惘轻叹。   “泪痕之潮?”梅莉好奇问,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少女在蝶翼翩跹拂过的云中漫步,欣赏着由名画构成的绮丽山脉——这些画作,都是她心中的瑰宝,每一道画笔都璀璨如歌,为她吟唱着境界的奇妙——   此时她们已抵达山顶,在纷飞离散的蝶群中,八云紫回首指向前方。   “这就是影海源流,时至今日,所有龙芽蜃气的起源。”   “我们的力量,都是从龙芽圣女的‘魂之卵’中剥离的碎片,介乎现实与虚幻之间,是造梦的力量——编织,缠绕,唤醒,融化,蜕变……龙芽圣女在卵中孵化,等候着新生的破茧。”   那是一座小屋,一座画出来的精致木屋,梅莉靠近房子的窗前,透过穆夏风格的窗格,透过妆点命运的玻璃——梅莉映照万物的双瞳,却见不到房内的样子。   八云紫推开小木屋的门,从容做出邀请手势。   “进来吧,这间画室,珍藏着最后的秘密。”   梅莉踏入屋内,一股久违的温馨感让她身心放松下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画室奇思妙想的布置。   屋顶上悬挂着绚烂的星星灯,墙角支着典雅的木制画架,大大小小的写生和风景画挂满墙壁,全是梅莉喜欢的优美风格和意境,壁炉里安宁烧着一团色彩之火,仿佛模糊的彩虹色块组成了火焰跃动的轮廓。   “多姿多彩的灵魂,也能看见世上众生的缤纷色彩。”   八云紫推开原先紧闭的窗,卷起浅黄色的缀花窗帘,任由风吹拂进来,送入一室清新。   在堆积着鲜艳颜料桶的画架前,八云紫端起一只调色盘。   “我们用画来谈论对世界的看法吧。”   她拿起画笔,信手几笔勾勒,便挥涂出大片、大片的色彩,而画布是从右向左划过的,被壮丽线条铺满的画面不断向左跃动,不断留出新的空白给八云紫涂画——仿佛由那双操弄境界的神奇双手,播放起留存人类记录的史诗。   “一百年来,森罗在世界各地筹建着唤醒圣女的工作准备,而执掌全计划的三贤士中,总监督和八云蓝,都是受我天启而成就的超然者。”   “至于冈崎梦美,她是和我一同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也是龙芽圣女最初的追随者,或许这个女人,想要观测这个世界本质的心,是所有人中之最强烈的。”   “光与暗,生与灭,实与虚,善与恶,美与丑……构成世界的二元是相对的概念,而当初圣女她有一个想法,或者说渴望,她认为单纯的唯物主义的世界,太过单调乏味,所以想利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能用二元论阐述世界的方法,而这最终就成了‘圣女的画布’。”   “境界之笔的划分,用一线之隔将二元矛盾统一的根源带到了现世上,其导致的结果,便是龙芽圣女持有的梦想之理——她在自己的精神之门中,曾是无可匹敌的造物主。”   八云紫涂色渐满的画上,屹立在燃烧江畔的明珠塔上,一位少女正向天空的火龙发起呼唤,四周是倾颓的大厦。   “而她在摇篮中的现状,就是从二元中蜕变的唯我,只确认自己存在,外界一切存在不存在都无法认知了,她的存在被封印于魂之卵中。”   “她改造了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是龙芽圣徒中最可怕的怪物,征救了全世界。”   “然而她也为此背负了朋友的诅咒,体内累积的全人类灵魂的罪恶和负面痛苦的压力,感染了她,导致她逃避能认识道的痛苦,陷入忘我的卵壳中。”   “她只想面对自己的内心,将这个糟透的人世也吞入内心梦中改造,无意识的来安慰自己,获得永恒的宁静。”   “对目的的渴望,与唯我的存在结合,就像画家创造一幅画,于是这个世界都是为了她才诞生。”   “这就是魂之卵,我们所见到的圣王摇篮。”   八云紫轻摆折扇,遮住了叹息的唇角。   “她在哪里。”梅莉怔怔问。   八云紫将折扇合拢,有节奏的敲打着画架。   “人是会成长改变的——就像一副油画,不断有新的油彩覆盖上去,可最初的颜色,始终就隐藏在那不断变得更斑驳的画布上,从未磨灭脱落过。”   画布上的一层层颜色随着敲打而裂开、剥落了,褪去岁月覆盖的残痕和色彩的伪饰,最后显露了一张无面少女的黑白肖像。   犹如积木崩落的彩色方块四散中,小屋破碎了。她们在整座崩塌的画作之山中,在无数人类艺术瑰宝的包围中保持着静止坠落。   “她在做梦。”八云紫仰望着上空,金发、裙裾如同梵高笔下抖动的绚丽线条一样飘扬。   “连星空也是梦的一部分,我们见到的是圣女挥笔的画布,一切只是青龙再造世界时附带的色彩。”   “人类被关入囚笼,生活于虚妄偏执的梦中,成为神的牺牲品——被困在龙芽孕育的魂之卵,被困在虚假的星空包裹的地球。”   “人们本该在梦境中沉溺,迎接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终结。”   梅莉已经无法再回应八云紫的倾诉了,因为她触碰到了那张肖像画,就在她怀中,少女触碰到了造物主的梦。   “人是无法承载神的梦境的,除非她本来就是神的一部分。”   ……   “很久前,少女与怪物成为了朋友。”   “舍弃了名字的怪物,最后从唯一的朋友那得到了名字——”   “以后,你就叫‘娲’。”   从回归黑暗的梦中醒来,梅莉低头打量着执笔的手,睁睁眼,又眨眨,恍惚中看见了色散如彩虹的光线,透过她指缝,在沾着油彩和石墨的手心流淌。   “我的双手,竟然牵系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不可思议吗?”八云紫打个响指,指尖随之停着一只幻蝶,“世界的本质,是物质还是现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把刻画它的自由交到你手里时,你会描绘怎样的面貌?”   梅莉陷入一生最难堪的沉默。   她的现实,本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梦。   然而这世上,对她来说,拥有最重要的瑰宝。   少女抚摸着指间结缘的戒指,再次抬起笔,在纸面挪动的笔尖,最终描摹成形的,是一个头戴黑色爵士帽,仰望星空笑得青涩而超然的女孩。   那双清澈深沉的星之瞳,打碎了银河的波光。   八云紫凝视着画板,仿佛透过纸看到了她画出了什么。   “梅莉,你要和我,一起挑战神吗?”   少女绚烂似万花筒转动的双眼中,滴出彩光晶莹的泪水,在下落的过程中回归无色,滴入下方梦之深渊巨大的调色板中——那是一双映照世界的神之瞳,在半梦半醒间荡起了遐想的涟漪。   “我答应你。”   ——————————————   “梅莉?”   “怎么啦?”   恋人那时指着天文望远镜的孔眼,满怀向往的问。   “你说这片星空,我所观测到的,与无法观测到的天体,为什么能遵守同样的物理学规律运行呢?”   “世界的本质,到底是物理定律的反映,还是我们的信念意志来决定?如果有机会,真想证明这些啊。”   “那我们去外面,去更广阔的天空下证明好不好?”   自己一时冲动的做出邀请。   “要去做什么呢?”挚友的脸忐忑和憧憬的神色,变得像天上的星光般模糊。   不仅仅是想寻找自我,而是因为想和她,一起去经历从未想过的事。   在逐渐变淡薄的回忆中,少女流露出怦然心动的微笑。   “我还有要去见的人,让我去见见她。” 第两百三十四章 升格的小兵   “一切都结束了吗?”   沉没在灵魂的渊流中,莲子吐出的气泡,似泄露的思绪向上方浮去,身心却沉往无底的幽深中。   她扭头望向下方——半透明薄膜散发出璀璨的银辉,有一只覆盖世界的圆规般巨大的水母,体内藏着一整个银河胎动的星光,盖住了深渊。   伪魂之卵。   少女忽然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什么。那盘踞灵魂深渊的孵化机,等待着自己给出个答案。   她闭目任由无形的泪水溢出眼眶,却忽有翡翠色的雷光撕破了黑暗,撞入伪魂之卵内。   【是你吗?】莲子发出无声呼唤。在撕碎水母扩散的光环中央,是背生双翅的龙鬼。仿佛果核中的宇宙发起大爆炸,在亿万光年的征途中开拓出壮丽的星图,女孩灵魂之渊中的闯入者,为她带来了未来的新生。   “你的路还会走下去。”   龙鬼的光影大踏步迈向莲子,在少女茫然无措的漂浮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孩子,与之融合为一。   ————————————————————   意识冲破深渊的厚重浓雾醒来。大脑像被塞入一张录制满噩梦的芯片,错乱记忆仿佛沉重的信息洪流,碾压过莲子的脑脊椎神经,那不是单纯的记忆,更类似一种加密基因码的传承,等待着她去破解。   莲子犹记得昏死前一刻,被极乐升华水侵蚀的血肉,在剥夺她的意识向鬼芽转化时,遭到了“祸”的随手抹杀。   但此刻全身致命伤都痊愈了,少女衣不蔽体的身躯,隐约覆盖着灰白色的鳞片,手摸上胸口,仿佛皮下生长着光滑的装甲纤维,触感细密而富有强韧的弹性,甚至能听得到心脏如奔雷强有力的跳动,从未曾体会过的陌生力量感充盈四肢骨节,是种名为“强大”的感觉。   夺走灵梦身体的怪物,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莲子起身四处搜寻,橙送给她的电子目镜碎裂了,少女只找到一根撬棍。用肉眼抬头望去,大漩涡四处漂浮的城市碎片,在光锚搅动中上升,眼中的世界似乎变得和过去大为不同,少女在飞卷的灵子暴雨冲刷下,向着舰桥方向蹒跚而去,直到一个浑身疮痍的黑影,迎面向她踉踉跄跄走来。   “米斯蒂亚?”莲子充满戒备地止步。   “放心吧,我已经不会拿你怎样了。”夜枭的假面已经破碎,露出了鲜血满面的哀容,“你体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呢。”   “你知道什么?”想起自己体内的“伪魂之卵”,正是被眼前敌人植入,莲子就难以按捺住对自我异化的担忧和惶恐。   “卵该孵化了,但是被你体内更恐怖的东西吃掉了。”夜枭勾起的微笑,在唇角溢出一抹凄艳的朱红。   “我会变得怎么样?”莲子切齿质问道。   “你还要去她身边吗?”夜枭换上一副悲伤的口吻。   莲子眼神狠辣地望向舰桥,猛地扭头不再理会夜枭,就要绕开她走去。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米斯蒂亚伸出残破的半边翅膀挡住她去路,“我们所失去的东西,造就了今天的我们,宇佐见莲子,你也会一样。”   “让开!”莲子面色狰狞的发出怒吼。   “现在的你,要去做什么?”夜枭斜睨着情绪波动明显异常的女孩,略带嘲笑,“你有能力去和那群怪物战斗吗?去和无法逃避的结局战斗?”   “我不会逃避!”莲子强行压抑着快要爆发的怒火。   “我的人生只有短短十几年,一直没有敌人,没有对手,没有痛心疾首想要打倒的东西。”   少女眼神隐隐迸发着白色的雷光,顺着凌乱的刘海在面前游荡。   “我不是橙,不是小兔姬,我并非为战斗而生,但现在,拦在我和梅莉间的东西,都是我必须铲除的敌人。不想死,就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夜枭仰头露出疯狂的大笑,“你拿到了亲手战斗的力量,那把我当磨刀石吧。”   “疯子,你想死吗?”莲子捏紧手中的撬棍,一直以来,都是夜枭威胁着她的生命,而现在,她觉得没再害怕的理由。   “杀了我。”米斯蒂亚直面莲子似乎自不量力的威胁,“来吧,杀死我,看看你的觉悟。”   莲子打量着眼前状似疯狂的敌人,明白米斯蒂亚是在逼她做出选择。不择手段完成了复仇的夜枭,也曾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少女,或许米斯蒂亚只是想告诉她,这世界一定会逼着她成为不想成为的人——只要这颗心有救梅莉的意志,那么就必定会扭曲。   这个残酷的事实,反而令莲子怒火冷静下来,她沉默着,没多久,撬棍尖就挥在米斯蒂亚太阳穴上,沉闷的打击声伴随大朵血花飞溅出来,震荡着夜枭堪比散架乐器的残破身躯。   一下,两下……撬棍挥击的分量,在莲子掌中舞动得如此轻盈,头破血流的米斯蒂亚被打得不断后退,直至莲子猛力呐喊着,一拳头狠狠砸在夜枭左脸颊,把她揍倒在甲板上。   “为什么不杀我?”平瘫在地上,米斯蒂亚口角流血,残破的翅膀仿佛一块由黑色羽毛编织的沾满血水的裹尸布,“你能我都不杀,还指望能救下朋友吗?”   【是啊,为什么不杀死她?】   莲子扪心自问地丢下撬棍。   明明被这家伙害得这么惨。莲子回想起一路来遭遇的灾祸。横跨大绿海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浸没她竭力喘息的胸膛,直至彻底浸没少女的思绪。在满目血雨腥风中,同样有在大绿海度过的宁静而生机蓬勃的夜晚,教她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   无所谓了,她只是为梅莉战斗。   心脏在砰砰跳动,腹中仿佛有雷霆的热流在滚动。   或许和科学研究一样,很多事是一个人完不成、无法领会的。只因为和梅莉在一起,因为和她遇见了那么多人,才明白了孤身一人绝对无法明白的事。   少女泛着冷酷和扭曲色彩的眼神,重新回归了清澈,黑眸中流淌着纯净的星光。   眼见莲子的气场又变得像个冥顽不灵要将搞砸了的演出进行到底的指挥家,夜枭用手遮住半瞎掉的眼,泣血的喉咙发出声嘶力竭的大笑,似乎在嘲笑命运最后都不给她一个赎罪的音符,作为安息的赠礼。   莲子越过她向舰桥走去。   “针妙丸。”少女在舰桥外墙处,发现了如幽蓝萤火虫般无力漂游在角落的小人。   “诶,莲子你没事吗?”小人差点被莲子吓了一跳。   “这这这!”她看到莲子此刻的模样,慌张得话都说不连贯,“你怎么了?”   “我要进舰桥,帮我。”莲子发丝向上狂舞飘动,银色灵光从心腹部溢出包裹全身,少女自然唤起了龙芽之身的本能,“办得到吧。”   针妙丸惊奇得掩住小口,“你觉醒了?”   莲子没再回答,因为她的口已被异化的骨质面盔遮住,在失控的龙芽血肉溶解重塑中,少女在发生华丽的蜕变。   面对方舟上由永劫回归之龙留下的尚未修补完的创伤,巨大而威严的外星骑士——像从遥远的半人马星座而来,向巨塔发起冲锋的宇宙唐吉坷德。   形同白银奔流的雷光,从骑士右手的管状枪矛尖爆发,化作雷光凝聚的战锤凿开金属墙,半人马一头撞破因热溶解而破开的大洞,义无反顾闯入舰内,在龙芽晶簇壮丽聚集的立柱阵地上飞跃。   在这场宏大棋局的终盘,跨越了大半个战场的小兵,终于抵达了敌军的王座前,她此刻的人生,只剩下向前的方向——然而孤独的小兵,在这最后关头选择升格为骑士,在前进的道路上,铁蹄踏碎路障,向着高踞王座上的国王勇往直前。 第两百三十五章 宇佐见莲子(上)   “入侵者闯入舰桥B区,确认个体为宇佐见莲子,灵能反应12级,持续攀升中,推测与青龙血肉完成融合。”   在响彻动力室庞大空间的通报声中,夜雨俯瞰着手掌下投影出的华丽棋盘,下颔带着优美而高傲的弧度微扬,纤指轻轻挪动城堡,堵死在敌军骑士面前。   “苏芳,把她引到我这来。”   “对策核算中——同意执行,潜龙引擎对灵能防卫矩阵同步启动。”   方舟宏大的内部区域,以舰桥为大脑、动力室为核心连接起来的船体各大构造机关,形同高速旋转的神祇魔方一样,瞬间完成了复杂的结构切换——把正处于舰桥某单元的莲子,连同那片建筑内部空间直接转移到夜雨把守的动力室。   通道闸门在轰雷奔腾中被破开,“龙化”诞生的半人马腾跃而起,迈动着矫健雄壮的八足,自天外降临的骑士飞纵数十米高空,面前是由庞大龙芽晶簇构成的矩阵——上下浮动于空中、围绕中心点不断变化的几何立方体,与密集排列的立柱,源源不断释放出璀璨激越的光环与弹幕,却皆无法狙击骑士的冲锋。   仿佛驱驰奥丁之神的八足天马“斯雷普尼尔”,四肢和下身扎根人马内部血肉的莲子,凭借意念如臂使指的操纵着这具龙化的躯壳,在方舟内龙芽物质组建的迷宫中突破,恍如飞跃九界尘埃。   终于获得了力量的她,内心反而变得充实而平静。   一路来和同伴并肩战斗的记忆,在少女脑海清晰回放,无论敌友在灵能大战中厮杀的表现,都反过来成为她的战斗经验。   谢谢,是和你们一起度过的冒险——才能让我迈出这一步。   剩下的是我的战斗了。   天马在一根巍峨立柱上驻足,八只铁蹄落地的力道,震塌了立柱边缘堆积簇生的龙芽晶,掀起滚滚光尘——前方如神树高耸参天的龙芽立柱上,是被绚烂枝晶簇拥的强敌。   “恭喜你,宇佐见莲子。”仍旧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在热风流动中轻扬的蕾丝裙裾下,露出少女套着蓝白长筒袜、纤美而光滑的小腿,“跨越众多艰难险阻,终于来到这大门前。”   她高傲地宣扬,如法官做出不容争议的裁决。   “但同时也为你遗憾,因为你要止步于此。”   “看门的。”天马昂起头,骑士枪直指上方,“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作为闯关奖励,给你个机会。”夜雨摊开双手,边在立柱边缘漫步,戏弄似轻笑,“放弃入侵,你还有资格回归‘暗淡蓝点’。”   夜雨还在开玩笑?   骑士面盔后星光幽沉的双眼,天马身躯内意识下潜的莲子表情,都充满战士的决绝和漠然。   “如何?”漆黑的龙芽镰刀,漂浮在夜雨身边,发出不祥的嗡鸣躁动。   “算了吧。我不是任你们摆布的机器人。”莲子断然拒绝,“让开。”   “还不悔悟吗?”夜雨簇起的秀眉间,浮现出傲慢的怒火。“一无所知、软弱无力的你,来到这废土,究竟为什么能站在这?”   “是因为森罗!”这位深为自身事业而自豪的鬼神姬,毫不留情训斥着对手。“在为人类的未来开辟道路的大业前,你凭着自甘堕落的私欲,就想阻止吗!”   “那你们问过梅莉同意吗?”莲子同样回以灵魂的拷问,“你们大业的前提,难道不是要牺牲一个无辜的女孩吗!”   “那又怎样,我们都是为此而生。”夜雨脸色像内心的软肋被刺痛,不复从容。   “短短十天,我见证了太多,即使还力有未逮,但也明白——”天马右臂猛挥起由龙芽锻造、形同歼星之矛的骑枪,从枪尖划过的流丽而壮烈的圆弧,扫荡出的雷电冲击环,瞬间切断了前方一排排密布的龙芽立柱。   “从没有拯救世界的战斗,没有立场的正确和错误,只有人类为争斗厮杀——”   在大块破裂的龙芽晶簇抛洒向天空,又浩瀚降下的光雨中,天马再次踏空跃起,向着直升穹顶的夜雨冲去,身下立柱在铁蹄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崖崩般彻底倒塌。   “我要从这争斗中拯救梅莉,她是我的希望,只有我,能当她的英雄!”   “莲子你……”针妙丸趴在天马烈烈飞扬的鬃毛触须间,感受着如洪涛汹涌的心念,在少女灵魂深处共鸣凝结,“是无相假面?”   昏头涨脑的小人,终于弄明白了部分真相:“灵梦把力量给了你?”   莲子此时已经被内心狂野奔涌的电流,引导入全神贯注的战斗状态中,向龙芽矩阵遮挡的更前方闯去——那里是潜龙方舟的核心,那枚由森罗天工之术打造的潘多拉魔盒。   天马追击着守门人“夜雨”神出鬼没转移的踪影,天空布满白色雷震交织的轨迹,构成天罗地网打击着防卫矩阵的运转——每一道雷电的爆裂,抒发的都是她真正的心声,不是为了回答强敌自己有多么坚决,而是为了满足存在欲求的自白。   【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   透过面盔的缝隙,莲子扫视着天上天下灵子流转的矩阵,大漩涡的灵子流看来也以这里为坐标交汇,远处潜龙引擎的运作,在新生的她感知系统标记中,犹如火山地心一般炽热醒目。   【我虽然曾透过梅莉的感知——看见她眼中的世界,但我却始终无法明白,梅莉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她眼中世界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我终究只是名为宇佐见莲子的渺小人类。】   【前方的道路上没有偶像,没有追求的伟大梦想与终极意义。】   【我只能成为我渴望的自己。】   【这场战斗,不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   升格为奥丁天马的骑士,在防卫矩阵激活的扑天火力笼罩下,不断受损又再生的钢躯,跨越了毁灭的狂风暴雨,前进再前进。   “很好,宇佐见。”‘守门人’的权威被一再挑衅,精心布置的防卫阵地也遭不断突破,夜雨已明显愤怒难抑了。   她边发动相位瞬移,闪避八足天马的冲锋,边高举摘下典雅舞会手套的右臂——耀目的银芒牵引中,镰刀主动飞回她掌中,龙芽粒子延伸排列成的发光线条,在刀锋划过的空间浮现——如紫罗兰随风盛开的裙裾招展,以这朵少女之花为中心,上下对应的恢弘龙芽矩阵间,瞬间蔓延开由复杂方程式构成的光影环状图。   “洪特之环!”鬼神姬在激烈的圆舞中,双臂握住镰刀向天马当头劈下。   所有的龙芽晶体柱形成的灵压力场,在镰刀斩落的轨迹牵引下,形成了奇妙的光电领域。   “莲子,你的精神状态非常危险!”针妙丸感应到心力假面对莲子的影响飞速加深,不由担忧道,“龙化的力量还不稳定,别被侵蚀掉本质!”   “用出你本身潜藏的力量吧!”   小家伙喘息着透过灵魂之壳,掏出了万宝槌,准备随时竭力提供帮助。   天马仍在沉默中发起愈发猛烈的冲锋,那颗超越先锋艇永磁引擎的心脏,为莲子输送着满蕴龙子之力的血液——在梦境中与她融合的龙鬼一部分,似乎在灵魂之渊中愈发壮大。   “我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宇佐见莲子了。”少女却已无惧于可能出现的危机。   “我说过,哪怕与森罗为敌,也要把梅莉带回身边!”   “很好,那就来试试冲击这扇门吧。”夜雨将难以计数的由自旋能量轨道构成的磅礴灵子环,以镰刀改变恒星运转的状态般,推向了正面冲来的天马,“撞得头破血流!” 第两百三十六章 宇佐见莲子(中)   八只飞烁踩踏的铁蹄,俨然是审判尘世的雷神战车从苍天碾过——天马的每一次落足都在虚空惊起震爆连绵的雷光,呈树杈状分支向四面耸立的龙芽晶柱击去。   夜雨抬手打个响指,模拟灵子自旋轨道构造的“洪特之环”,在天马前方结束了稳定排布的多重自旋状态,如一轮接受放大射线辐射的碟形飞船,以指数级增长扩大数十倍直径和能量压来。   莲子高举歼星之矛引动浩劫天降,在上下两座龙芽矩阵力场间形成亿伏雷电的对流——来自青龙之子伟力的球状闪电,化作被重力牵引的流星雨下坠,借助干涉龙芽矩阵的共鸣,反过来破坏了“洪特之环”的构造。   在暴躁的灵子狂风吹拂中,“洪特之环”急变的宏观轨道结构加速解体——把物质吞噬还原成基本粒子的庞大离子云团扩散下,天马的英姿冲破灵能火潮的波浪奔腾而来,   天外骑士策马逼近,夜雨却并未显得措不及防——如果把方舟比作有生命的虫巢,她仿佛一只接收着虫巢内海量信息素的首脑兵蜂——龙芽矩阵是它共享的巢穴神经网络,引擎分流的灵能管道是她汲取养分的巢穴血管,而在这只结构庞大繁杂的虫巢中,两只由森罗精心培育的兵蜂,展开了积怨已久的兵戈相向。   五指灵巧的在浑然一体的镰柄上弹奏,夜雨的爱刀影丸,竟如平均拆分的数学模型般,分解成多节由虚幻代码连接的链刃,在少女大幅度的甩动下,镰刀锁链在上下龙芽矩阵间延伸弯曲成大量离散折叠的几何形,如优美的傅里叶变换般演绎出复杂的函数迷宫,困住为求解而一头闯入的侵略者。   “不过是废弃品!”鬼神姬仍口怀傲慢批判着被她打上偏见烙印的对手,“你的胜算就和面对升级版‘深蓝’的加里·卡斯帕罗夫一样低!”   “我能够战斗!”骑士面盔下闷雷似滚动的低音,表露出少女的决心,“跨越十死无生的险路,走到这里的事实,你算到了吗!”   “你走不出来的!”夜雨将链刃构建的数学迷宫收紧,“有我作为看门人!”   “只不过作为被完成的道具洋洋自喜。”莲子抬起歼星之矛,劈断迷宫堵堵拦路的高墙,“知道吗?任人摆布的是你!”   壮观威武的外星骑士与娇小敏锐的敌人,在空中交错追逐,把激烈的战斗推向龙芽矩阵核心区——这场战斗仿佛成了妆点暴力王冠的绝美明珠,如果说天马驱驰的雷光,为星空覆上一片银闪的帷幕,那夜雨手挥的漆黑大镰扩展出的银色光刃,就是一只切割星海的天神翅膀,是裁剪天地方圆的尺规!   莲子横扫虚数迷宫的灵能雷波,混杂着无相假面的心力层叠爆发,与对手的灵能斩击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干涉,在两股灵能的共振中折射出的彩虹玻粒,令龙芽空间下了一场绚丽多彩的能量雪。   “瑞利·金斯灾变。”夜雨再次念出某个物理学名词。   她飞舞劈砍的镰刃,堪比AI外科医生操使的柳叶刀,施展着无比精准的空间微创手术,每一道刀锋,都调律出惊心动魄的空间分割线——时空中仿佛布下一张复杂的血管网,每一条血管都是能撕裂一切的震荡波,在粒子散射与收缩不定的几何光弧间,勾画出越来越危险繁复的迷宫蓝图。   仍遭困在迷宫中的天马,哪怕雷光能抵消掉部分攻势,也逐渐遍体鳞伤,遭到镰刀切除剥离的血肉,次次愈合都在掏空她的精力。莲子明显感觉到夜雨施加的压力,正如游戏困难度陡然升高了个层次——这家伙认真了。   刚刚觉醒的少女,并未因盲目使用力量,而放弃了“思考”这一最有助于破局的方法。被保护在厚实龙芽装甲下的大脑十分明晰,经验与逻辑的思维回路,在有意识调动中整合。结合对梅莉的观察,还有回忆‘智慧泉’系统的数据信息,她有所领悟到——强大的根源灵能者就像是一个黑体,通过灵魂或其它什么独特的个体‘存在’为锚点,直接跨界吸收来自另一次元的龙芽能量辐射,并转化成间接影响现实的灵能辐射——其内部联系,一如黑体辐射强度与能量辐射频率间的关系。   即使失去了战术目镜,莲子龙化的双眼,也看清了夜雨所造成的空间分割线源头是什么。   那是一条条由灵子弦构成的波形线,随着夜雨对灵能波长的刻意调整,每条灵子弦线都呈现出色温的差异,因为不同的辐射频率,而在飞旋共振中成就不同强度的灵能现象,构成虚数迷宫的变化几何体。   一场盛大的紫外灾难。   在镰刀划出的扇形圆弧中,夜雨以空手汇聚了千百束瑞利·金斯线,以趋向无上限扩大的能量密度,化为箭矢洒向天马,其中一支贯穿了龙化天马的左眼。   “怎么样?”夜雨望着眼孔被完全烧穿的天马,发泄了大口恶气般得意道,“真正的兵蜂,可不是你这种半吊子!”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把我拉到这里。”莲子却不为所动,手中被灵子线切割得残缺不全的歼星矛,反过来吸收被龙芽矩阵转化溢出的灵子电能,修复完毕后,以不同射击角度发射出一道道阳离子炮——她前方就是潜龙灵能引擎,那座宛如潘多拉魔盒的庞大构造体,悬浮在龙芽矩阵上下部分交汇的核心区——不久前还在这魔盒前下棋的她们,如今却是真正的生死相斗。   夜雨看笑话般目睹阳离子炮被灵能引擎的外围光盾拦截。   “就凭你,能打破潜龙灵能引擎的防御圈吗?它才是这艘船上防守最森严的堡垒!”   她空着的左手,托起一团微小的紫外灾难模型。   “看吧,潜龙灵能引擎锻造的锚,将沉入影海,指引我们打开胎动窟,森罗伟大的事业,正是超越热力学第二定律——用人智凌驾命运的反抗!”   “让这团神制造的乱熵,回归有序的宇宙!”   “是啊,你们很强。”莲子沉着以对道,“这种强,是建立在过去数千年人类智慧累积的基础上。”   “当然!”夜雨与有荣焉道,“从泰勒斯到欧几里得,从高斯到庞加莱,人类概括出超越自然万象的理论规律——我等飞跃性的力量,在于这种规律发展到能操控世界后台的权限。宇佐见莲子,我可怜你,你本也该是我们中的一员!”   “是吗?”莲子坚定摇头道,“我拒绝。”   “你有什么资格!”夜雨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掌上投射的数学模型开始躁动不安。   “因为我有梅莉。”透过天马的面盔,少女的笑掷地有声。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并非出于唯物或唯心,只是认识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的一种方式。同样,梅莉在她的境界中探索,并非超出我们的唯物世界观,而恰恰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奇妙魅力所在。”   “所谓根源使的力量,是以人智认知改造世界存在的形式的极致。”   八足天马破损的躯壳再次焕然一新,“继续逃吧,我马上会追上你的,Rain!”   “我不会后退了。”被激怒的方舟守门人,选择站在潜龙引擎前,“宇佐见莲子,我接受你的挑衅!”   她直面宇宙唐吉坷德的冲锋,手握镰刀勾画出的虚数迷宫,让她一个人就是一座堡垒,向自不量力来犯的敌人迎头痛击,“世上条条大路通罗马,你为何非要选择这条路!撞得粉身碎骨!”   “对我来说,前方只有一条路,和梅莉携手共进的路!”   天马骑士的脑子里牢牢树立着一个信念,想尽办法通过那道被把守的门。正如梅莉不顾一切带她来到外面广阔的世界! 第两百三十七章 宇佐见莲子(下)   庇护所外,是虫子都会觉得残酷的世界。   可依然要感谢你伸出手,将我带到这里。   雷电的耀弧,顺着高扬的鬃毛触须向背后窜去,在飞驰中拉出线线流光。   少女奔驰着,眼前的世界,仿佛分化成了起伏折射的光彩,在这抵达光的隧道的尽头前行中,她超越了觉醒的形态,变成理想的自己。   是啊。   她们走了那么远的路,只希望摆脱过去一成不变的负担,呼吸到新天地的空气。可到头来才发现旅途的意义不在于逃避,正如不可能把氮气、水气尘埃等杂质从空气里剔除,人们呼吸到的始终是这些成分,生活也充满不愿接受、不必要却注定得去面对的东西。   但旅途是有意义的——   无论如何,这场将冲动的梦想付诸实现的冒险,让她迎来生命的黄金时代,少女收获与失去的命运,在人生的交集中圆满。   只因光的尽头有你。   “我说过,再聪明的猫也玩毛线团,而线头在我手里!”   天马扬蹄飞跃,跨过了迷宫上下游移的虚数高墙,歼星之矛携带堪比喷射战机加速进第二宇宙速度的动能,把不再躲避的夜雨狠狠击飞。   “不可原谅——”夜雨龇牙咧嘴的模样,就像猫拨动一只毛线团,结果里面飞出了一只蜜蜂,来了下狠狠的针蜇,把她气得彻底炸毛。“宇佐见莲子,你不可原谅!”   在莲子发起得势不饶人的追击战中,骑枪与大镰激烈碰撞,她们接受的是同种系统的格斗术,却在不同意志和形态的支撑下,使战况产生了逆转,莲子的骑枪以一往无前的决心,扫荡压制着以镰刀构筑的防御阵地,逼得夜雨屈辱的后退——双方兵刃交击的火花,在矩阵间构筑起狂风巨浪的光影,并受到神秘逻辑的推动,全新的电子空间在灵子大爆炸中生成。   这家伙还在构建虚数空间!莲子立马意识到夜雨在干什么。   “针妙丸!”莲子提醒藏在天马鬃毛内的小人。   直到把与夜雨的距离拉得如此之近,莲子才终于发动杀手锏。   “万宝槌!”小人高呼“言灵”之声,左手攀在天马鬃毛上,右手心凝聚放大出一柄光之槌,把正在成形的电子空间认定为需要肃正的对象,借助莲子势不可当的冲锋,挥出了蓄势已久的创始龙具。   一记敲击迸发的心力海啸冲击,震散了夜雨暗中搭建的灵子网络协议框架,并溯源攻击向鬼神姬的脑海,在她眼前炸开一团致使头晕目眩的电离火花,绕乱延迟了夜雨重整旗鼓的时机。   在龙化后,莲子的感知系统,早就观察到夜雨是如何操纵灵能的。   这只“看门猫”能力的本质,是通过被根源认知界定的灵子化电磁波,在这片龙芽矩阵为基石的硬件领域中,模拟出外放的精细网络空间。   而针妙丸的心灵冲击,通过夜雨发散的脑电波,连接入夜雨的灵子网络,让这位手段高明的灵子编程师,像发高烧般难以如平时编写出精密的代码,强行推动能力只会导致不断出BUG。   “和你的数学模型见鬼去吧!”   莲子猛挥骑枪轰击在灵子网络的雪崩处,由夜雨搭建的灵子虚数空间模型,终于像倒塌完的多米诺骨牌全盘崩溃。   “为什么?”夜雨愤怒的情绪,被困惑给覆盖了,明明只是半途废弃的失败品,为什么宇佐见莲子能做到这地步!   同为冈崎教授的学生!她怎么会落下风!   强烈的不甘心充斥着少女心肺,让她产生难以呼吸的错觉——这种不甘心,哪怕是在“莫比乌斯”计划中她被选为替玛艾露贝莉·赫恩铺路的替代品时,也没有过。在她当初走上最后的试验台前,是宇佐见莲子的举报,打断了实验的进行,拯救了玛艾露贝莉·赫恩,却也剥夺了她Rain通往更高层次升华的机会!   “付出那么多,才得到今天的力量, 你又懂什么!”被轰飞到潜龙引擎光盾上又反弹回的夜雨,重新握紧镰刀,如注射了神经刺激性药物满面狰狞,“要不是你,我才会是‘莫比乌斯’计划的首个成功个体!”   少女往常自傲的理性思考网络,被难以清除的偏执性BUG扰乱——当初森罗以人口控制措施的名义,而从地方安保区秘密带走的她,实际上是整个‘方舟’计划中精心挑选的试验品——但她起初并未被纳入冈崎教授的“暗淡蓝点”直接监管,而是在筛选过程中,被某中央科学部门的长官私用,通过违禁方式以图开发出震撼世界的灵能技术。   还是幼童的她,一次次躺在手术台上,日夜被隔绝在培养仓和禁闭室中,承受了如此苛刻的黑幕摧残,一直被灌输存在价值是为森罗伟大的事业服务——她就是在如此环境下成长的小白鼠,直到宇佐见莲子鲁莽的打碎了那囚笼。   当她被从那暗无天日的实验室解放后,萌生了小小的怀疑,她想知道引发自己与家人永诀、失去幸福的悲剧是因为什么?那个宏伟计划的真相是什么?自己的存在意义,被夺走牺牲的一切,成为强者付出的代价在它面前又是什么,到底值不值得?   而今天她终于可以收获答案,可宇佐见莲子却再次挡在她眼前。   是的,宇佐见莲子挡在她面前,而不是她挡在宇佐见莲子面前!   曾经没有自我的人生,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得到改变,而如今的宇佐见莲子,又再次动摇了她在另一条道路上肯定自我的意义——少女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失态,她终于承认了宇佐见莲子就是映照自己存在虚像的镜子,可这个镜子却只照出真实,不能给出答案,人生屡屡被其否定,以致觉得不可原谅!   “上十亿人中寥寥无几,凌驾庞大分母之上的十位数内的分子,才能分享到这改变时代的荣耀,而你竟然选择拒绝!   一路见证莲子所作所为的她,心怀对其复杂的观感,发出歇斯底里的质问。   “宇佐见莲子,你是要否定我的人生吗!”   “谁对你的人生有兴趣啊!”莲子断然否认。   “对付你,调动引擎的能量也没什么吧。”   夜雨咬牙收回分解的镰刀链,重新嵌合为一个整体,她知道潜龙引擎业已运转到极限,光锚即将发起对胎动窟的最后冲击,可少女已经不顾后果了,她高举的镰刀影丸,仿佛一根吸引雷电的导线,吸收了一大束从引擎偏射来的炽热白光——借助镰刀变化为复杂多面体的刃面散射,灵光转瞬构筑起庞大巧妙的虚数空间。   在这空间中一切都沉默了,雷电、引擎、爆炸、呐喊……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整片空间都成了排兵布阵的棋盘。   而她就是电子棋盘上的王者,夜雨因超出愤怒而回归冷静的双眼中,锁定莲子这只升格的骑士棋子奔腾而来。   “在这里毁灭你,就和下棋一样简单。”   天马冲破了前方密密麻麻的棋子,而夜雨这头作弊的数学魔,将龙芽矩阵内的空间,歪曲成一个无止境延续的卷曲平面。   像两只被扔进马里亚纳海沟遭到沉重水压碾碎的海豚,在积压在近乎平面的灵压笼罩下,陷入僵持战的两人,都像临时患上了失声症,说不出话,速度受限——只有行动表明彼此的挣扎和抉择,在胎动摇篮开启前,展开了最后一段沉默的战斗。   置身线性与非线性模型交错变化的黑白棋盘中,八足天马的轮廓受到棋子们无穷无尽的攻击,最终崩碎了,少女从破裂的龙芽形体中浮现。   即使失去了无坚不摧的外壳,可她仍有无坚不摧的武器——在莲子手上紧握一柄辉耀电子之海的光矛——   天沼矛。   【波尔提出互补原理时,或许就注定了我们一生会像这样联系在一起。】   莲子无名指上,由梅莉赠予的戒指仍在闪耀,这是少女身上留下的唯一有关过去牵绊的印记——黑发与金发纠缠打造的指环,在莲子指上焕发出的光彩,仿佛阴与阳相互排斥又在更高层次上的整体统一。   【因为有梅莉,我发现了自己的方向。】   少女眼前扭曲的黑白世界,仿佛被一道温柔而又美丽的视线分割,透过那道眼神凝聚的境界线,她和梅莉间存在的联系被再次连接起来。   【绝对被限制的答案,不存在于混沌系统。】   内心的波动,顺着思念涌出来,在那道境界线上蔓延。   【我们永远可以在答案后,再加一种可能。】   【因为观测到了你,因为这道路的前方有无限种可能性,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梅莉,感谢你带我来这里。】   泪水滴落在矛身,继而滑落矛尖,仿佛点亮了一盏万花筒内的灯。   莲子闭目投出了梅莉留给她的光。   一道搅拌混沌、开天辟地的雷电,爆发出熠熠光芒向前方飞去。   比起击败荒神时,这柄矛不止有梅莉遗留的力量,它还蕴藏了另一种被境界连接起来的伟力,正如针妙丸的提醒,莲子发掘出了潜藏她本质的能力。   天沼矛留下一道发光的轨迹,照亮了黑白扭曲的棋盘,那是一道难以计算其庞大质量的轨迹,夜雨的灵能空间在这道轨迹划过后,以微秒计的速率急剧衰弱。   在莲子认知中,这是制造星辰的能力。   构成天沼矛的灵子,被少女的根源赋予了“引力子”的概念存在,能在星空中传播数十亿光年的引力波,在黑白空间内引发了重力崩塌,打破了棋盘上的沉默。   在浩大的引力坍缩造成的棋盘卷曲崩溃中,夜雨的战术目镜也被吸向了光矛,露出少女绝美的面孔。   “不可能。”夜雨摇着头,有潜龙灵能引擎之力的她,竟然被压制了。   破碎的虚数空间完全被吸入那只投矛的轨迹内,夜雨无力放弃了抵抗,望着那把以雷光铸造的创世之矛,鬼神姬少女向来精密如计算机的思考,一瞬间出现了恍惚,那是冷静与理智的人格,被恐惧完全打碎后的表情。   然而莲子的目标不是她。   光矛擦过夜雨原来的位置,把她从被打破的空间转移坐标中逼出来,在少女拼命飞行逃跑中,向着那座“潘多拉魔盒”射去——   在这场进展到最终阶段的残局,升格为骑士的莲子,要完成近乎不可能的“单马杀王。”   光矛辟易行经的轨迹,都留下一片闪耀破碎的星空。   “灵子法拉第笼!”夜雨在周身构建起笼状的灵子模型,避开了星辰诞生的光电洪流的波及。   以“潜龙”为名的引擎,即将被卷入引力坍缩前,层层启动的光盾自行增强到最高效能,而在引擎前方更闪现出两道人影。   苏芳与北白河千百合。   两位鬼神姬联合守护在方舟的核心前,以各自释放的灵子波构筑成两道紫白相间的屏障,抵挡住光矛撞上引擎护盾后,由引力坍缩造成的恐怖破坏,夜雨也趁机重返战场,在安全的方位,弥合投矛轨迹对空间造成的影响,直至天沼矛的能量反应彻底消失。   功亏一篑。   耗尽全部力量从高空摔落的莲子,陷在一根龙芽晶柱内惨笑——浑身重伤流血的少女,想挣脱出来,却发现自己已被力场网束缚——那是类似‘天岩户’系统的反灵子攻击,而周围漂浮布网的机械人,正是给她戴上枷锁的狱卒。   潜龙引擎受引力坍缩影响而破损的庞大外壳,正在苏芳能力维护下得到飞速修复。   “夜雨,真遗憾。”穿着水手服的鬼神姬挤出冷笑,“如果没我们当保险,你失格了。”   “千百合!”夜雨咬牙怒斥她,“滚!”   她闪现到莲子身边,暴躁的挥砍镰刀,破坏了那些束缚对手的机械。   “我还以为你被逼急了,能做出什么!到头来,就是一只蜜蜂微不足道的针蜇而已。”   夜雨在一败涂地的莲子面前,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她内心里,确乎已经被这场唐吉坷德式的战斗撼动了。   手中的镰刀已残缺破刃,蕾丝长裙破破烂烂拖在身上,不复精致和光鲜,连一只小皮靴都不见了,只有破洞脱线的长筒袜挂在脚上。   在她右手中,捏小鸟一样紧紧握着生死不知的针妙丸。   “感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少女把光着的脚狠狠踩上莲子脑袋。   “我也要给你上一课。”   “你以为老鼠戏弄猫,蜜蜂吵到人,后果会怎样?”   “随手被拍死。”   夜雨低头探出镰刀,勾在莲子脖子上。   她盯着对手意识涣散的眼神,那双眼如植入了坏掉的人偶眼珠。   “夜雨,停下。”苏芳发出机械口吻的警告,“三贤士要见她。”   夜雨好不容易敛去嘴角瘆人的微笑,收回镰刃。   “死刑延后,宇佐见莲子,等着品尝下地狱的后悔吧。” 第两百三十八章 玛艾露贝莉·赫恩   “庞加莱重现?”   少女俩坐在花园长椅上,模拟夏日灿烂的光束,透过玻璃生态穹顶和斑驳绿意洒在少女身上,用来妆点她们静谧的午后时光。   “对。”莲子抱着翻开的大部头书,两只脚在椅边来回晃悠。   “根据数学家庞加莱的始态复现定理,任何粒子都有概率在有限时间内回复到某个原有时间点的状态。假设构成宇宙的所有粒子组成的动力学系统,在涨落中统一运动回任意接近某个初始组态的组态,就是庞加莱重现。”   “那是近乎不可能的微概率,等于所有粒子都来一次穿梭时空的冒险。”莲子兴奋的向梅莉述说内心的向往,“多么浪漫啊,这是整个宇宙回归过去的旅行,是量子物理学理论上不可思议的奇迹。”   时至今日,梅莉仍记得莲子说起这个故事时,双眼中的熠熠闪光。   “这有什么意义呢?”   “那意味着我们可能突破热寂的桎梏,可以反复从头来过。”   而那时她只是安然微笑着,扶着下巴端详挚友光彩照人的脸庞。   “为什么,听起来有点悲伤呢。”   ——————————————   梅莉睁开眼,面前是一间每处角落都积满回忆的公寓。   “这是我……原来的房间。”   脚下是纹路典雅古朴的白蜡木地板,房中没有积尘埃和淤塞的陈腐空气味,一切都宛如昨日刚刚生活过熟悉而温馨——摆放着整齐床单和柔软床垫的两张单人床,趴着纪念娃娃和手工抱枕的帆布沙发,书籍分门别类精心陈列的书柜,被钉在墙上的斑斓蝴蝶标本,书桌上缓缓转动的投影地球仪和绘画用的纸笔尺规,展露出现代几何美感的曲颈台灯,把月牙照耀似的光亮流向半壁,映照贴出一片童话星空的墙纸。   梅莉望着墙纸上追逐星光之旅的小王子,这间她曾闷闷不乐独居的公寓,因为认识莲子而变成了幸福的二人世界。   唯一提醒她不是昨日回忆的,是八云紫正站在房门边。   “你梦见了她吗?”   这位神秘如妖的女人掌中,飘浮着一只紫色渐变的发光多面体,似乎在特意展示给梅莉看,那多面体上每一面,都仿佛一张由复杂透明线条编构的幽邃的网,网格中交错跃动的都是少女过去的影子,还有她所不熟识的幻象——每一面转动的画面,都通往众多的可能性,而到底要选择哪条道路,却需要梅莉自己来定夺。   少女接过从八云紫掌中飘来的发光多面体,感觉捧着自己的人生。   “这世界才是禁锢你无处可逃的牢笼,是众生蒙受苦难,咬牙忍耐生存的炼狱,和它比起来,你从小长大的避难所,也不过是无聊点的玩具房。”   “做出选择吧。”八云紫手捏折扇指向多面体,“用你的灵魂去铸造一把打开未来之门的钥匙。”   梅莉将双手合拢向飘动的多面体,满屋的蝴蝶标本都开始舞动翅膀翩然欲飞。   当她把多面体压扁在双手中时,少女内心感受到更深层次的境界之力注入,如同能牵引她走出迷宫的线团,将把她带到神沉睡的梦境。   “你不会后悔吗?”八云紫抛出最后的质问。   梅莉摇摇头。   “不管过去的我多糊涂,还是未来的我会后悔,现在我在这里,决定做出这样的选择。内心在告诉我,不是受到别人引导或操纵,而是我响应自己的意志做出的选择。”   少女回想起大绿海十日的历险,还有更久远前与莲子的生活——不管这场巡礼是谁诱导,是不是八云紫织就的命运之线,她都找到了自己的路。   “人生并非逃离一座高墙就能实现,而是要跨越一条漫长的桥梁,在梦的海波上奔走——所幸我们有脚,有翅膀,总有天能打通无数隔阂,自由往来彼岸的航路,在混沌的世界中树起道标。”   “打开那扇门。”八云紫侧过头,折扇指点着公寓的木门。   “去吧,这是你最后能见她的机会。”   梅莉使劲深呼吸,可砰砰跳动的心口怎么都按捺不住,她鼓起勇气,推开了没上锁的门。   当手放在门把手上的一刻,把真实色彩置换成对比鲜明的黑白铅笔画的画面刹那倒灌入脑海,仿佛倒带中的电影胶片放映。   “莲子,我的爱人,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感受着什么呢?   那是昨日她们共眠的画面,当莲子注视着睡梦中无邪笑着的她时,她也在做着深入莲子内心的梦   若这场无头无尾的人生,就是她注定的命运,那她也注定要为这场梦而抗争。   有人为了飓风般吹散一切的梦想,有人为了山川般宏大深重的梦想,而我只能为自己的自由之梦而活。   但是——   想起和莲子在一起共度的岁月,梅莉就知道,梦想注定是苦痛而充满骄傲的——那是幼虫蛹化成蝶,作茧自缚只为了新生的蜕变。   ——————————————————————   莲子被扔到方舟舰桥大厅时,身后夜雨释放的灵压,把她死死摁在地板上,就像卡在汽车破碎机下的先锋艇,倔强的不肯粉碎。   少女听到眼前缓慢接近的脚步声,她的头被按死,只能勉强见到地板倒映的影子,可少女知道来的是谁,于是她直呼其名。   “八云蓝。”   “宇佐见莲子,知道吗?”   那道优雅出尘的丽影,每一步都如天河倾泻、山岳绵延,自然流溢出恢弘的压迫力,绕过莲子走了半圈,像是从购物架上选中合适的商品道。   “你是被挑选的。”   “你说什么?”莲子牙口中淌出的鲜血,染红了晶亮地面。   八云蓝无视了莲子逾越阶层的不敬,只是淡漠宣告着少女的价值。   “是陪着她一起经历重要人生的工具,是必要时,促使她下定决心的砝码。”   “你们身上,早种了我的心之灵咒,所以才会彼此吸引,渴求依靠对方。”   “不可能。”莲子给八云蓝的陈述,断然打上否定的标记,“我对梅莉的感情,没有一丝虚假。”   “当然,心之灵咒早就解除了,剩下的只是水到渠成。”   “你到底要干什么?”莲子不顾夜雨的压制伤及肺腑,发出郁怒低吼,“把梅莉还给我!”   “只是想让你知道,愿意为某个人牺牲全世界的想法,从源头上就是虚造的。”   八云蓝亲口戳破了一手布置的残忍骗局,却又随即给少女一点烛光似微弱的希望。   “梅莉要见你最后一面。”   莲子感觉到夜雨的压制骤然削弱,她痛苦喘息着,翻身躺在地板上,四周是数位沉默守候的鬼神姬,而天狐正仰首遥望大厅穹顶。   “见证世界的真实吧。”   莲子仰望的双眼中,映照出瑰丽境界之网中心绑缚的梅莉——可那魂牵梦萦的倩影却随即化成了光影流转的漩涡,把大厅中容纳的一切色彩轮廓都吸纳进去——原来这梅莉只是个被编织的概念的影子,而她们正被吸入这“存在概念”内部的迷宫中。   像走近了万花筒内,抵达了流光溢彩的隧道——两扇门被长长的隧道连接着,如同两段留下无数命运剪影的时光长廊拼接在一块。   在那光芒的尽头,梅莉就在那边。   少女的凝望,仿佛隧穿的量子寻觅到挚友的反应。   “梅莉……”莲子呼唤着,明明被迫分别不过一天,可她却觉得恍如参商永离。   同时通过了门的两人,遥相对望。   “莲子。”梅莉眸光扑闪回应,她秀丽垂落的金发落在莲子眼中,依然是如午后阳光般耀眼。   “我好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莲子哽咽着痴念爱人的名字,“梅莉,幸好你没事。”   梅莉强忍住双眼中噙着的热泪,注意到莲子背后负手伫立的八云蓝。   “旅程还好吗?”八云蓝只是平淡的冲她打招呼。   “我知道了真相。”梅莉认真颔首道。   八云蓝撇头望向梅莉后方那扇半掩的门,似无法看清门后是什么而悄声太息。   “你见到紫大人了?”   “对。”   “她给你下了难题吧。”八云蓝收回关注门的视线,重新端详养女。   “很难很难。”梅莉的神情坦然中带着悲伤,如暴风雨降临前的原野上顽强绽放的一朵花,“在这道题中,我对自我存在的价值的认知,对自我和世界关联的定义,将会大大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莲子凝视挚友的目光,因梅莉的话而渐渐浮上疑惑不安。   “到底什么构成了我呢?”少女却继续阐述内蕴复杂感情的疑问。   “为无法找到真正的自我而苦闷,所以逃离高墙,怕无法确定为人的价值,而依靠在莲子身边衡量自我。”   “想着如果不甘心在虚假的鸟笼中沉寂,就去更广袤的天地完成蜕变。”   “我的命运一步步走到这里。”   来自梅莉的凝望,仿佛要把她全部的思绪洪流注入莲子内心中。   “就像莲子你以前说的,一个人的蝴蝶效应所影响的因果潮流,最终塑造了混沌命运的面貌。”   “我带着你,搅起了如此伟大的风暴,可一头扎入风暴中,到头来却抓不住你的手。”   少女目光从莲子指上的戒指滑过,低头不再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很抱歉,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了。”   “梅莉。”莲子还没领悟这话的意思,就伸手本能做出挽留的姿势,可爱人却转身回到门后,没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满足了么?”正合上的门内,八云紫背靠在门后的阴影中,身边遍布着窥视的拉普拉斯魔眼。   “嗯。”直到这时,梅莉脸上才流露出一丝悲楚,如果蒙娜丽莎会露出悲伤,那也是这般最美丽的悲伤,“我怕再多看她一眼,就会放弃所有觉悟。”   “梅莉。”门外的莲子,预感到了门一旦关闭后的命运,迈步加快了奔跑,却始终无法跨越这道长廊,仿佛那是一段被无限延长的时空,阻隔着一颗跃迁的光子,无法抵达它渴求的彼方,“你要去哪里!”   “谢谢,莲子。”少女最后回首,透过门缝道出内心的告白,“我站在你身边,就能感受到我自己。”   在逐渐关闭的门扉缝中,一只幽紫色的光蝶飞了出来,飞跃了绮丽迷幻的长廊,飞到莲子面前,在少女戒指上展翅停留,成为了戒指的一部分。   “梅莉!”莲子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泉水涌出。   翡翠色膨胀的光圈笼罩在少女身边,周边铺展出长廊的一切事物,被悲痛欲绝的灵压掀开又浮起。   八云蓝后方守候的鬼神姬们闪身上前,联手压制住了莲子失控的心力爆发,任凭少女挣扎、哭喊、反抗,只是把一只垂死的小白鼠绑上手术台般,抹杀了她希望的未来。   莲子的哭诉无法传达给门那边的梅莉了,在隔绝两者令人绝望的沉默中,割裂了两人维系至今的牵绊。   梅莉最后一瞥,滴落的无色透明的泪水,一如内心绽放的火花,被灵子之潮吹拂在空中荡漾,泪水晶莹璀璨的微光中,都折射着少女们共度的珍贵回忆。   少女跨越门扉,直面青龙盘踞的深渊。   在笼罩世界的久远之梦的迷雾中,梅莉举起了光芒万丈的火炬,她自己就是道标。   前方神出鬼没的领路人,正在面向深渊俯首。   “我们要干什么。”梅莉走向深渊边,在这龙之伤下深渊盘桓的世界,圣女的画布已全然铺开,等着涂上新的色彩。   “我会教导你怎么唤醒圣女。”八云紫目睹了梅莉至今的命运,却只是平静道,“这是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她的心,整个化成了巨大的泡影海,需要与现实建立了连结的你,用同源的境界之力铸造桥梁。”   “不用了。”梅莉直接越过她,崖边踏空,猛然投身深渊。   “你要做什么?”那张渺渺如天的绝美脸孔终于动容,张开折扇向梅莉挥去,扇中须臾飞出弯折舒展如创世壁画织锦的境界之网。   而梅莉也扬手释放出万花筒似转动的绚丽境界面,两股境界纠缠抵抗的缤纷光影,连人世最高明的画家也难以描绘万一。   八云紫身后继续扩张开壮丽延展至整个时空的结界,却发现自己仍然陷入与梅莉的境界之力僵持中   “不可能,我就是结界本体,你怎么能对抗我?”   面对八云紫携带森罗万象之势的质问——   “龙芽圣女不愿被唤醒。不愿被单独从这卵中剥离。”梅莉恬淡的微笑,似乎为得到伟大存在的认同而开心,“原来不止我一个在逃避。”   “是她在帮你吗?”八云紫神色压抑的想挽回局势,“你打开胎动窟,到她身边,注定会发生某些无法逆转的改变,我亲手从神身边盗走的你,把你培育成照亮黑暗迷梦的火炬,你要否定这份存在的价值吗?”   “感谢你给与了我生命。”梅莉却坚定道,“可我是玛艾露贝莉·赫恩。”   “我了解了她的愿望——”少女侧首向深渊中眺望,“真正的心愿。”   “龙芽圣女因梦的力量而强大,承载着全人类的梦想,却唯独迷失了自己的梦。”   “如果所有人都把期待扔给她背负,那我会希望她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你被她骗了。”八云紫释放的整个结界,开始发生扭曲晃曳的动摇,如被突如其来的巨浪拍碎了水面的波平如镜,“我们该破除卵,让龙芽圣女回到从前的样子。”   梅莉摇摇头,反问道。   “你知道吗?庞加莱重现?”   “如果龙芽能实现这一奇迹,那就是我追求的永劫回归。”   在这一刻,八云紫仿佛在梅莉背后能看到某个更高意志的体现,以致她觉得,自己当初从神明灵魂中盗取这团火焰,原本就是错误的选择。   “或许圣女的愿望,没那么多拯救世界的期盼,只是想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和平而光辉灿烂的日子,白天热情生活,夜晚安心入睡,文明繁荣,风雨调和,在导致世界沦陷的灾难没发生前,提前找到尚未成为怪物的女孩——与她成为朋友。”   “你疯了吗?”八云紫终于失去了一贯从容的神情,梅莉的选择完全超出她预料外,“你希望帮她实现这种愿望?你要让这怪物孵化?”   “嗯,我想答应她。”梅莉眼神满溢出决心点头,“想试试能不能让我和莲子,生活在一个祥和美好的世界。”   “哪怕可能迷失在梦境的狭缝中,永远失去自己?”   “不,会有人记得我。”梅莉抬起右手,向八云紫亮出无名指上微光闪烁的指环,“会有人把我从梦里拉出来。”   “来吧,若这就是我的命运——”玛艾露贝莉·赫恩挥手割断了八云紫境界之网的拘束,坦荡张开怀抱,投入那孕育大千世界的光影之卵中,“我要当一位拜伦。”   在爆发升腾的深渊光潮中,她恍然想起,龙芽圣女与青龙“娲”纠葛至今的记忆,那是梦中的她们呢?还是她们的梦?   彼此无法理解的两人,却在梦中融合为一。   而自己正在回归生命真正的源头,回到母亲的梦里。   “梦终会醒——”梅莉怅然笑着,对划破深渊来迎接她的星辰——向神半梦半醒间睁开的睡眼许下一个愿望,“我会等着莲子将我唤醒的那天。”   “然后把孤独的你们,带到这个世界。” 第两百三十九章 泪痕之潮   散去心力之风的羽翼,“度厄号”失去了飞行依托,漂泊在泛光水面上,被潮水冲到淹没的旧港边,覆盖船壳的血兽装甲在热气蒸腾中溶解成残渣,这艘小铃从强敌手中夺来的船,已完成了它的使命,今后便化作废墟之岛上一座沉默的暗礁,掩埋了壮怀激烈。   小铃登上停靠在废墟边的深红色邮政空船,与赶来的同伴们汇合。她和伊舟伫立在“赞巴尼”号船舷边,远望天际喷薄的光潮,原本云墙遮蔽的天空,被一道闪烁着绮丽虹色的光流贯穿,恍如星雨坠落的缤纷泪痕,划过天空浩渺的脸庞。   娜琪亚美半跪在船头甲板上,合十祈祷,虹光辉耀在她宛如玉石雕琢的侧颜上,透出岁月浸没神庙石像般的神圣和感伤。   “啊,泪痕之潮开始了。”衰老如即身佛的天心上人也被抬出来,眼含热泪五体投地道,“这世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牧场,放牧着各人的命运,而今迷途的羔羊,终于要回到主人的身旁。”   “有些人死在退潮里,有些人死在浅水滩里,有些人却死在洪水里。”小伊舟摘下破碎的眼镜框,引用《白鲸》中的名句感慨,她转头却见到小铃往瞭望塔登去。   “要去哪?”   “让我一个人待会。”小铃轻巧地攀跃上塔顶,沿途带起一阵清亮的铃声。   在塔顶瞭望哨的护栏外,飘浮着一个燃烧放光的虚影,那是此刻只有她能看见的存在。   身穿华美巫祝服的阿求,似早就等候已久,新生的博丽巫女已仿佛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注视着尘世的缘起缘灭。   衣衫纹路流转出浪潮与火云,发丝在风暴中悠游飘散,点缀着绚丽的龙芽晶饰叮当作响,鬓间椿花含露绽放,孕育着不灭的生机——只要人们眼中一旦能见到她,莫不会沉醉入这令人叹息的美丽。   “有什么疑问,我会告诉你。”正是这位幽灵似的巫女,向小铃专程发出邀约。   “你到底是谁?”小铃凝视向变得陌生的少女,口吻似已断绝五年的情分。   “我和灵梦、祸、梅莉她们是同源的。”阿求略微回首,露出悲凉的笑颜,“都是源于龙芽之梦的创造物。”   “魂之卵吗?”小铃仰望天空如亿万树状根须壮丽合流的光痕,她在新迦南也听说过某个鲜为人知的传说。   “魂之卵,孕育的是奇迹的愿望——是龙芽圣女创造的梦想之理,当初青龙神再铸世界,便是这力量结合境界力的至高奇迹。”   “博丽巫女又是什么?”   “是神的牺牲。”   阿求哀婉述说着关于已逝少女们的悲歌。   “有一个叫八云紫的圣徒,为了让龙芽圣女回归尘世,而选中了祭品,她们一共传承十三代,代代不得善终。”   “而与圣女共同被流放到幽世的青龙,为了阻止圣女的苏醒,借一位博丽传人的身体,诞下了龙之子。”   “灵梦?”小铃怅然问。   阿求闭上那双幽恨业已淡去的眼眸摇头道。   “是双生子,上代巫女博丽苇夜,将龙之子的精神与肉体一分为二,来阻止神孽的成长。”   “精神部分,被封印在人偶中,由我的母亲博丽献芹看管,成为了‘祸’,而肉体则被‘无相假面’博丽萍实抚养大,萌发了知爱的人心,成为灵梦。”   “对拥有青龙本质的神子来说,精神只是肉体的玩具,原本龙之子的血脉,会令灵梦变成超出人类之上的怪物,凌驾万物万象的天龙——但博丽萍实却以心之力,催生了那空白肉体中纯真的人性。”   “这对姐妹,正代表了青龙幻灭与再生,破坏与回归的本愿,是执掌混沌的恶龙,也是照亮深渊的善龙,而融合归一,才是无敌的永劫回归之龙。”   “那你和梅莉,又是怎么回事?”小铃捏紧的铃铛,发出一阵急促声响,继续追问。   阿求手中虚托起一卷朦胧光芒笼罩的书轴,随她目光移动而自行展开,堪称天文数量的繁杂奥妙信息,在长轴上化生又湮灭。   “青史长轴,这便是我的本质,由龙芽圣女圣痕衍化成的概念之书,是向神传唱人之史的祭器。”   “我的母亲博丽献芹,渴望打造由代表人类历史利益的完全精英统治的理想国,而与青史长轴融合新生的我,正是这种信念的最终产物。至于梅莉的存在,也源于圣女某个侧面。”   “灵梦和祸,是源于青龙的血裔,而你和梅莉,源于圣女的灵魂?”小铃神色凛然的确认。   “没错。”   “那森罗主使者的目的——”小铃话锋艰难的转折,“你的目的是什么?”   “森罗的目的,便是解放龙芽圣女,但现在,看来她们并未成功。”   阿求将环绕周身的长轴空白处呼至眼前,浏览着新浮现的玄奥字符。   “沉梦之森,这片龙芽起源的林地,在生机澎湃的沃土下,遍布着神人纠葛的根须,是泪痕之潮的源头,而大绿海便是通往胎动窟的青龙之眼。”阿求摘下鬓间的椿花,“而如今,森罗通过梅莉这把灵魂之钥,把神的胎动窟打开了。”   巫女把椿花撒手抛入风中,片片花瓣在风中流丽飘散,直至汇入天空中浩瀚的光痕。   “抬头看看吧,大绿海上空的云,那云雨中萦绕的亿万人的魂,正掀起泪痕之潮。”   小铃眼中那道覆盖天地的光潮,确乎是由无数灵魂汇合而成的洪流,是在传说中神之泪贯穿世界的天启,它所揭示的是末日,还是救赎之始,一切都有赖于在其中航行的人们的抉择。   “千万生命的停顿,将重叠为命运的刻痕,以魂和血,在龙之眼中滴下永劫的烙印,最后迎接圣人的回归,与忘记过去、成为怪物的宿命斗争。”   小铃只觉灵魂也随着注视被吸入苍空那汹涌旋转的光潮中,于是满怀怆然叹息。   “人创造历史,却也只能在更宏大的潮汐中浮沉,最后只有面目全非的神话,作为历史长河上吉光片羽的浪花和泡沫浮现,历史既是薪火相传的人群延续存在的意志,也受无情的物质规律所左右。”   “对我来说,神话没有意义,只有无数双生产、创造财富的双手,能改变世界,你们破坏这些手所支撑起的世界,到底追求什么?”   “这是龙芽与众生共存的神之世。”阿求回应小铃的质问,“你也是龙芽使,就真没看到龙芽对地球文明深远的改变吗。”   “在新迦南土语中,‘龙芽使’就是‘指引者’的意思,她们是青龙之种和凡人之身结合的奇迹,是调律世界的天选者,是神的血肉和灵魂,流动于人心血肉共鸣的产物。”   在阿求述说的过程中,天地间泪痕的流动也恍然加速,仿佛火神在淹没旧世的大水潮中敲打着他那滚烫的熔炉,把整个大绿海煮沸,而巨大的神圣正在沸腾的风暴中现身。   “我体内铭刻着古往今来那由多的生命,容纳着他们生的意志与死的迷梦——作为整个人类史的幽灵,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感受到与他们的连接,纵使没一一陪伴过他们在这颗星球延续写上亿万年的诗歌,却传承了那份被界定的生命史的概念。”   “如果人类延续至今的历史,只有神限定的结局的话,那就由我来开辟未来,绝不会走向永劫回归。”   这位渴求成为人类指引者的船长,在唯一认同的知己前,宣告其自身存在的意义。   “我会为此让他们延续的希望,在这被龙芽创造的世界上发芽,在大潮上架起船连接的桥梁,航向光辉之国伫立的彼岸。”   “这就是你的梦想?” 小铃伸出系着铃铛的手,光明之风随之涌生,吹向阿求,她已然在读阿求这本书。   “是我自己选择的梦想。”巫女于风潮恍惚起舞的身影,堪称戴天履地之人。   她要以人之名,与这神明主宰的尘世对等,证明她绝不是命运的奴隶、龙芽的造物——   小铃感受着昔日挚友的内心问。   “在你构想的理想国度里,有我们的位置吗?”   阿求背对着光潮,再也不发一言。   小铃明白了,她在瞭望塔顶环顾着四周被洪水淹没的城市。   废舰城漂浮在旧上海的废墟之上。   英雄的荣光伟业,转瞬也会被下一个时代的风潮冲走——   “你真的清楚,凡人追求的是什么吗?”   “我们没有翅膀,却飞越高山,我们依靠手脚,却遍历星辰。”   少女忍住泪水滴落的冲动,回顾自己半生的旅途,试图向阿求证明某条道路的对错。   “阿求,人类不会只靠一个完美的领袖。”   “一个国家的运转,囊括无数人的悲欢离合,我向往的千万家庭,就生活在那两千万平房公里的版图上。”小铃毅然决然,“我要守护我的国!”   少女掷地有声的誓言,早在她幼年时,在目睹无数人前仆后继发起的变革时,就做好了为这梦想牺牲的准备,有那么多人愿为那个事业杀身成仁,用墓碑来记录曾抗争过的诗歌,只为亿万民众安居乐业的渴望——   当小芽在她怀中化为泡影时,少女便再燃起了那灰烬下掩藏的火种。   所有目睹过的深重苦难,在生存泥泞中跋涉的战斗,终让她明心见志。   “活在这个世界,背负一个孩子的母亲的责任,背负数百个孤儿的责任,背负一座城市人命的责任,乃至扛起整个尘世众生的责任,都是一样沉重而严酷的事情。”   “而后者不是一个人能扛起来的,让所有人都能背负自己认可的世界的重量而活,那就是我的梦想,我所想书写的世界。”   “要我们生活的国度,能再次充满纯真孩子的笑容。”   现在,为了事先这份誓言,她要回到曾逃避的战场上,直面属于她的斗争,不再逃避那一个国家的重量。   小铃转身离开阿求,攀下塔向等候她的船长走去。   “伊舟,送我回家。”   阿求的幽灵俯瞰着少女离去,她知道两人再次回到对等的位置了,只有她能读懂她这本大书——   过去夜太黑了,内心燃烧的信仰,仅是茫茫黑暗中的一丝烛光,照不清世界暗自流下的泪痕。   可如今目光所及,长夜终会过去,天火业已降临,在乾坤破晓、复现光明的一刻,风暴平息,阴云散溢,大绿海的潮浪仍一年年循环往复,但有什么,确乎改变了。   PS:翻阅人类史,我们造就的文明,是一部血淋淋的斗争和开拓史,在代代人面对和造就的灭绝中,在祖先甚至一度沦落到仅剩数千人的绝境中,我们最终延续至今,遍布大地。我们的文明建立在牺牲和奉献铸就的基石上,也从不缺罪过、恶欲浇灌的财富,人类追求的美好未来,终究只是个难以自证的伪命题。文明是在历史风波中颠簸的航船,一次次误入错误的歧途,地球孤岛上,只有我们脆弱的家园。要找到跨越斗争的彼岸,终结这严酷的轮回。在达到这目的前,司马阿求将不分善恶、强弱,一视同仁的背负着全人类的存在,在这航船上,仲裁有资格前往未来的乘客的价值。   在她心目中,她要成就完人,造就理想国,即人敢于牺牲一切,能背负一切的的英雄气概——她要实现的梦想,不止是延续人雷的族群,更是延续人类改造这世界、不断攀升力证存在的历史。 第两百四十章 梦想的一部分   “我见到什么了?”   米斯蒂亚躺在方舟外甲板上,血糊住的眼眸,被光怪陆离的色彩填满,闪烁着一泓星河。   随着方舟驶过胎动窟浩荡喷薄的碧波,她仿佛望见无数轻烟般消逝的梦,随泪痕之潮涌入深渊,在光锚触底照耀的深渊内,似乎有浩大如天神的虚影,隔着一个泡沫似的瑰丽时空沉睡,所有梦正回归她的怀抱中,而那捕梦的巨人,也像小心抱着一只摇篮,正在孕育极为珍惜的未来。   小夜莺已经累坏了,她想着“就这样算了吧”,不再去关心这盛大的奇迹会带来什么,直至眼角余光偶然瞥见远方一抹飘零的火炎——被一箭射落的凤凰,正在泪痕之潮的飓浪中沉浮。   米斯蒂亚缓缓坐起身,强忍苦痛吸口气,鼓荡起两片残缺的翅膀,向那奄奄一息的劫炎飞去。   “是你吗?小碎骨。”被光箭贯穿只剩上半身的妹红,抬起眼注视着抱紧她的女孩。   米斯蒂亚含泪点头,宛如莱茵河中萝蕾莱女妖把心爱的水手送回人间,把妹红向深渊上方逆流拖去。   “能和你一起埋葬在这,也不错吧。”妹红留意到少女全身惨重的伤势,明白她也撑不下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米斯蒂亚沙哑着嗓子道,“不死的凤凰怎么会死呢?妹红大人,我会让你活下去。”   凋零的羽翼扇动光流所刮起的风,形成了牵引她们的天籁,夜莺无声的绝唱,在波涛泛滥中奏响。   被龙鬼摧毁的八音盒的真正本体——在少女灵魂生根的圣痕,正燃烧起最后的生命光辉。   “你还真是不愿放弃啊。”妹红只能无奈地加速身体再生。   “人类也是能高唱自己的挽歌的。”米斯蒂亚眼神透露出从未有过的豁达,就像放下了所有的爱与恨。   不知为何,妹红明白她说的是留给这世界最后的告白。   在五线谱上飞行的鸟儿的人生,将抵达乐章最后的休止符。   米斯蒂亚在潮汐汹涌的漩涡中拼命上升着——远看这泪痕是如此的美丽而绚烂,可直至卷入其中,才感受到自己是何等渺小,被波涛冲击着,被暗流鞭转,一如时代施与所有人无可违逆的命运。   可少女没什么好怕的。   八音盒已经破碎,圣痕业已燃烧殆尽。   亲人们留给她的那片星空,再也不复存在。   但她仍能在无星之夜振翅高飞。   仿佛风浪中传来声音,小夜莺,你尽可为自己的声音自傲。   【是的啊。】少女如是想,【别人远远看着我,能看见我的人生,看见我所经历的、我所思所听所沉迷的吗?】   【只有唱出来,才能回馈给这世界!】   于是少女向着神情怔住的魔女释然一笑。   “妹红大人,如果回到当初那一天,我仍然会选择遇到你。”   不论这世界再如何残酷,音乐始终是美好的。   至少这片刻,让我们沉浸在这份美好中。   “这是我最后的歌声了。”   在激荡的万象的泛音伴奏中,夜莺飞行的轨迹超脱了漩涡,而演奏起壮丽的和弦。   原来完美的音乐,要用爱,用生命去换取。   我感受到了。   太完美了。   米斯蒂亚回头向涌入深渊的光痕中望去,流光溢彩的洪潮浪花下,依稀冒出她熟悉的灵魂,在光芒燃曳中鼓掌。   伴随无穷音阶的上升,不死鸟最后被甩出了胎动窟漩涡外,回归了那片自由的天地,而小夜莺却缓缓沉入浪花泡沫下消逝。   “爸爸,妈妈,希音姐,我来见你们了。”   少女发丝上象征不死的桃金娘,裙子上绣的黑白玫瑰花,都随泡沫破灭而凋零。   就像寻找温暖的候鸟,直至飞到太阳中烧尽。   在泪痕光芒中坠落的是天蝎座中一颗名为夜莺的小小的星星,从此告别星空的舞台。   ……   她的长夜永无止境,   她合起了那双沉重的眼睛,   长了翅膀似的风啊,   去吧,请悄然前行!   ——雨果《东方集》   ———————————————   雄浑磅礴的交响乐,回响在深邃星空内封闭的一隅。   女人从闭目沉浸的演奏中睁眼,她穿着一件片尘不染的白大褂,放下手中珍贵的小提琴,这数百年前被铭刻在人类史上的旋律,时至今日,依然能真切的回响在宇宙中。   “冈崎梦美教授。”   她随着无感情的AI呼唤声而站起,在背后甩起的火红麻花辫,随着她的步幅有力跃动,如一支鲜烈飞扬的火炬。   随着天文数字的观测信息,被上传到这所空间站的超级电脑内——量子收束龙芽AI观测机“伯利恒之星”得出了结论:“八云紫失算了。”   “启动备用计划即可。”   冈崎梦美似对着虚空中某位看不见的朋友,不以为意调侃道。   “我们已经打交道很多年了,世界大大改变。即使能看破万物,但你的眼光根本没有未来。”   女人随手扯下胸口的狄拉克奖章,把代表旧世纪荣光的遗物和小提琴一起扔在桌上,信步走出房间,来到一座空旷的环形大厅。围绕环形大厅的长廊上,挂满科学名人的壁画画像,而在大厅一角,女人悄然驻足,望向一副引人注目的合照,那都是曾改变一个时代的科学伟人们——空间站外的群星在虚空中运转无声,沉默却内蕴浩瀚无穷的力量,可即使它们在这些伟人的光辉前也黯然失色。   女人仰视合照中被反光遮住面目、端坐轮椅上的少女,她旁边陪伴着一个戴着眼镜的乖巧红发女孩,依稀看得出是女人尚青涩时的容貌。   “自从你去了那个世界,我就把人生献给了探索的事业,科学的价值就在于此。”   “我们是会为了不可能的未来、微乎其微的希望,拼尽全力的存在,这是人类的世界。”   “我答应过你,要从虚假的星空中解放人类,为此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脑海里清晰储存着那个女孩的声音,就像从漂浮太空的飞船废墟中找出旧世纪的录音——“我来到这世界,留下绝对不会消失的伤痕。”   这就是她那小小的生命,对让她束手无策的世界最强有力的反抗,而今却宣告着人类终焉的倒计时。   “教授,‘冰河’开始部署,预计半年后,可进入初测阶段。”   AI再次发出声音,于她身边投影出整个星球的虚像,并自行定位地点和呈现部署工作。   “启动计划吧,目的是消灭‘女王’,打开下一道胎动窟。”   女人目睹着身边投影出的“冈崎梦美模型”,那有关世界运转的机理,尽在她观测中。   这位孤独的观测者,忽而陷入久远的认知回溯,等待着所有可能性的收束——   “再等等吧,这混乱的因果潮流中,我会为你导正人类的命运。”   ……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那么可爱的无名科学家小姐,你相信有神吗?”   “我不信,因为迷信或宗教,而把更高层次的存在误解为超出认知外的神秘主义,是科学精神的大忌。”   “哈哈,那我就要打破你这种无趣的世界观。”   “别以为拥有超人的力量就能强迫我。”   “我不会强迫你哦,只是打个赌。”   “如果我赢了,你就要角色扮演给我看,能换来这种世纪大发现,没什么吃亏的吧。”   “角色扮演是什么?”   “是用尽你的全部,活出截然不同的人生。如果我证明世上有神,你就要叫冈崎梦美。”   “那是谁?”   “我超喜欢的一个偏执科学家哦。你要作为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反正你没有名字不是吗?”   记忆播放戛然而止,她喜欢偶尔回味这种让她分泌幸福多巴胺的感觉,这是她之所以拥有梦想的秘密。   女人环顾着大厅悠然太息。   “真理属于人类,谬误属于时代。”   她随即冷冷一笑,透过走廊视野开阔的落地窗,俯瞰着身下浩渺转动的星球。   壮阔苍翠的景色,在这位孤立于星空之人双眼中一览无余,她以凌驾地球三百多公里的视线,望向下方转动中人类困居的孤岛,寻觅着星辰上记录的真理。   随着女人的视野在长镜头中拉近,在地球上亚欧大陆东南方,在那片浩瀚的葳蕤森林中盘踞的翡翠色湖泊,如同巨大生命的眼瞳翻转睁开。   那是大绿海——镜头再往下拉,直至一只欢腾翱翔的点萍青,在风雨平靖、天地一碧中,飞越大绿海的烟波,飞越废舰城的废墟,飞到这座城市的墓碑之上——在那座坍塌的灯塔顶,已有黎明树的枝叶在悄然发芽。 终幕 遍历星辰的巡礼(完)   暴风雨后,沉梦之森再度迎来了美好的清晨,在陈尸百万的荒莽绿土上,经历蜕变的世界发出了新的生机。潮汐半退,干戈寥落,只有大绿海涨落百年的风波,在宣告着战争的完结。   旧港口某座曾驰名废舰城的酒馆,也成了被洪水淹没的废墟,一位佣兵打扮的白发青年,正像个普通的难民一样,驾着船四处扒找打捞东西,可四周堆积的还新鲜的兽魔尸体,却昭示着青年并不好惹的事实,他一边打包行礼,边冲某个缩在货箱阴影下的女孩嘲弄道。   “你很狼狈啊。”   “我也被这具附身的肉体影响了。”   “臭名昭著的月球恶魔,也会输给虫子们的反抗,实在不像样。”   “在遭受压迫的虫子中,总会有挺身而出举起反旗的家伙,区别在于成为恶魔还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我只是成为了恶魔而已。”   “那她们算英雄吗?”   “什么算英雄呢?屠刀从一个人递给另一个人,从我的手递到了你的手中,人重复着悲哀的宿命,不是么?霖之助。”   白发青年停止拉网的动作,沉默直起腰,晨光照在白发青年沉默的脸上,镜片反射出冷光,却照不亮青年深入骨髓的黑暗。   “和我去新迦南吧,轮到你拥抱使徒的命运了。”   天邪鬼露出可爱的坏笑,搭起脚懒懒坐在储物箱上,望着天空中一只悠哉划过的点萍青。   “去那群虫子的世界,会会那位女王。”   这一天,在废舰城营业半个多世纪的东南游侠协会总部“硝窟”放弃了重建工作,彻底关门歇业。   小小的点萍青继续在荒莽自然与人类领土犬牙交错的家园中巡回,它陡然超出了天赋生命的限制,而成为与同族截然不同的新生命,为此不知所措却又充满欢欣地飞着,努力适应着足以拥抱全新未来的本能。   这独一无二的小生命飞过的澄澈天空下,里香正乘着机动船,指挥居民们解体城市的残骸,在岸边重新筑造起钢铁的大坝。   这是属于无名战士们的慰灵碑,除了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没有谁会记得他们,墓碑上焊接的道道伤痕,写满了勇气和牺牲——与浪潮死斗的战士长眠于此,大绿海的涛声永远涤荡着他们咆哮的灵魂。   点萍青又飞过正与盟友们挥手告别的兄弟会远征军的营地,小兔姬正斜靠在刚起飞的战机座舱内,伸开腿放松坐着,咬开一瓶酒的瓶塞,咕嘟咕嘟地畅快痛饮起来,似乎打算在继续履行战士的使命前,迫不及待的大醉一场。   它继续飞入上城区的高楼大厦,阿求正为废舰城并入森罗安保区的事宜而忙碌,接下来将展开统合大绿海诸城邦和驱逐白莲教的工作,而奈奈也正统筹灵能科技产业的建设。和橙一起接收祖父遗产的艾伦,也通过了森罗的审核与考验,凭借影魔女的力量,成为鬼神姬的实习成员。   小小的点萍青飞跃了开拓各自未来的人们头顶——无论是飞向遥远西方的‘赞巴尼’号,两只穿越在森林里艰难寻找归途的兔子,抑或带领猎人协会整装前往新迦南、意气风发的老矮人和钓手,被森罗鬼神姬从水里回收中的劫炎魔女,在灾难冲击后侥幸活下来所有重建家园的废舰城住民……一如它的祖先同胞们无数次飞过大绿海的过眼烟云。   在这场盛大故事中登台的角色,无论正派、反派、主角、配角,都迎来了暂时的退场,而在经历风暴般动荡的演出后,无数人将踩着一片狼藉,继续走向命运叵测的前路。只留下烙印在生命里不可磨灭的记忆,仿佛丢入大绿海中的漂流瓶,等待着某个人有朝一日拾取。   在点萍青四翼无法抵达的天空更上空。   一道由恢弘金属圆环与透明管道打造的轨道天梯,正把一台穿梭机送往深空。   一位在穿梭机禁闭室内刚苏醒的囚徒,正穿着纯白色的连体服,蜷靠在玻璃幕墙上,偏头俯瞰着窗外的风景。   少女双眼中是沉寂闪耀的星空,她正在前往“伯利恒之星”的路途上。   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少女被梦境触动所残留的眼泪,滴落在左手的戒指上,指环上栩栩如生的蝴蝶忽然翕动起翅膀。   恍惚间有梅莉的虚影,浮现在莲子身边,俯身拥抱住她。   “很抱歉强拉着你,和我一起经历这场漫长的旅行。”   “对比起毫无怨言陪伴在我身边的你,我自私的把你从墙内的世界拉出来,是多么可耻。但只要你有一丝喜欢,喜欢和我在一起广阔的天空、壮丽的大地上游荡,我就会很高兴,做的这一切是有意义的。”   “我为什么会想来外面呢?明明我们所生活的角落,是地球上最安全的乐园(伊甸),可即使如此,在那墙外泥泞遍布的世界,依然有许多美好的事。并不是我不认识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不认识我,所以我要走遍它每一个角落,比谁都了解它,比谁都尊重它——这样我也一定能和世界,成为对等的朋友吧,然后,创造出我独一无二的家。”   “我们是对的吧。”   “必须对。”莲子拽紧捏住白色囚服的拳头。   “莲子,一定也能成为与世界对等的人。”   “不要想着带上我的那一份,你要自己来一场遍历星辰的巡礼。”   “作为战士,作为领航者,踏上追寻光芒的旅途,然后强大到随心所欲,逼所有迫害过你的东西来和解。   “不管前方有多少歧途山渊,我相信莲子永远不会止步,不会迷路,你前进的方向,会开拓我们的未来。”   “纵使万水千山,天高海阔。”   “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天涯芳草,流水知音,属于你的废土原风景。”   和她面对面的虚影悄然逝去,少女戒指上仍然是一动不动的蝴蝶,指间依稀还原成发丝的戒指,最终稳固下来,并未脱落消失。   少女分不清听见的是不是真实的,她刚才做了个梦,关于那晚携手而行的梦。   灯火辉煌的列车熄灭了光亮,在暗沉沉的夜间一闪而过,当不知在何处停下时,透过打开一线的车窗望去,连站台的轮廓也模糊不清,只有握住的那只手让她感觉到黑夜中的温暖,如车厢上静静燃烧的灯火带来的安心。   那双手曾递给了她一张车票,可如今却拉着她想提前下车,于是她们从车上下来,走在铁轨两侧,走着走着,一头扎进迷雾中,只是一不小心没握紧,就在雾中走散了,少女孤独的背影在雾中茫然驻足眺望,她脚下的铁轨依然延伸向未知的前方,而梅莉那条已经断掉了。   梦醒了,眼前宇宙依然保持着浩瀚的沉默,是不会主动给她答案的世界。   莲子彻底明白属于她们的旅途暂告一段落了,在这场脱轨的人生与壮绝的冒险中,自己得到与失去的东西难以在内心衡量。   可哪怕接下来,要独自开始她的旅途,少女也会一直追赶前方远去的背影。   对她来说,命运只有一条路,和梅莉携手共进的路。   禁闭室的门沉重的关着,关住了莲子的眼神,却关不住少女低垂的泪眼中——   燃烧的星火。   (Please wait the next story)   ——————————————   PS:完结感言。   不知有人期待,还是感到遗憾,抑或怅然所失,总而言之,大绿海与废舰城的篇章完结了。   两生沉梦碧连空,废舰幽澜绿海风。   颓塔飞凰烟照影,灵蝶蜕蛹翼升虹。   沸腾天火燎云势,披靡狼烟涉血踪。   长夜燹劫殇祸乱,尘心破晓缚苍龙。   这是写这本书没多久时就写下的七律,那时写诗水平很差,但也算奠定了故事的基调,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生命是活着的奴隶,也是沉睡的奴隶,更是反抗命运的奴隶。   人类和虫子都只是生命,在地球褶皱蜿蜒的外衣上爬行,从未被消灭过。   废舰城和大绿海的故事,大致是我对自己经历过的生命的反思,是陷入泥沼又超脱的心路旅程。   勇气为战胜怯弱的自己而生,因为害怕什么,才渴望战胜它。   我想战胜自己,而写出了这个故事。   感谢在我这个故事完结时,仍陪伴我的书友,也感谢曾在半途支持过我的书友,而更令我感到幸福的事,我遇到了能在这个故事完结时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愿我们能在这段漫长的旅程后,终有天抵达新迦南,看着那群更加闪耀的少女们,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   为了你,我要拯救世界。   为了你,我会反抗世界。   梅莉和莲子的人生将因约定而继续。   希望大家能为这个故事献上掌声! 啼血夜莺(米斯蒂娅篇)第一幕·星夜的幻想曲   啼血夜莺   玫瑰绽开之日,夜莺凋陨之时。   这是一首有关希望、爱恨,音乐、战斗与人生的绝唱。   ——————————————————————   Overture·一首小夜曲的自白   当我那世上最卑劣的同谋,试图用怪物间的共鸣寻求理解时,我知道刺穿自己心、藏入血肉的那根荆棘,始终被她窥伺着。   多年来我一直等候着荆棘上那朵花苞的盛放,我用歌唱时深情澎湃的血供养它,用血润泽得更甜美的嗓子取悦它,片刻不停地唱了三千多个日夜,每唱完一曲,它就扎得愈深,根根刺已融入我鲜活的生命,被千疮百孔的灵魂接纳——要想起刚把荆棘尖抵在胸口无法忍受的痛感,还得追溯到我是一个寻常的小女孩时。   那时我不是臭名昭著的屠夫,不是拥有逢魔之名的怪物,纵使失去了容身之所,却也能在迷离的月光中讴歌,在被放逐者们点燃的篝火旁取暖。   我曾仰望过的星夜里,有两只鸟高高飞翔,可无论是哪只,都不是小小的夜莺能追逐上的。在看不清天空和前路的茫茫雾瘴里,夜莺所投下的影子,终究被这满是灰烬的世界,同化为扭曲的一部分。   这是一只破晓前迷途的小鸟,坠入业火深渊的故事。   ————————————   第一幕·星夜的幻想曲   “然而小夜莺——你又是为什么歌唱呢?”   那冷漠压抑着心痛的拷问,仿佛夜空敲响的警钟、仙女垂怜人命运的耳语,在很久以后国家大剧院蒸腾的火海中,再度宣告了一段人生的完结。   但当时只是截断了音乐厅中升华的和声,以致让我落在黑白琴键上的手指,霎时如扎到玫瑰的刺而畏缩——悠长似凛风在冬日落木林间千回百转的旋律,因内心节奏被打乱而变彷徨——琴弦是弹奏者忠实的舞伴,全然响应着指尖的倾诉,在曲子第二十六小节一连串悲怆的音符走声。   坐在对九岁女孩太过巨大的钢琴前,我脑袋一刹那是空荡荡的,那是我自出生来,头次听到这架精密到能与心灵共鸣的机器,替人表达迷惘是什么音色——应和着月光似流淌的女低音,取代了五线谱编织的激奏,在思绪花园中回响——连身旁帮翻乐谱的父亲,那懊恼的咳嗽声都充耳不闻了。   大型鸟笼般壮丽的剧场中,音乐之神所饲养的百灵鸟们,因渐入佳境的表演被迫中止而躁动不安——管弦乐与人声交织的余音,被装饰华美的帘幕、高墙和穹顶吸收,大家都停止了合奏,准备聆听鸟笼管理者的教诲,只有念出刚刚那句台词的女演员,仍风姿飞扬得如一只白鹰,骄傲地站在舞台中心。   她不是娇贵的笼中囚徒,是打扰这鸟笼日常生态的外来捕食者,而她的目光是盯着我的。作为鸟群中最幼小的一只,我傻傻地从钢琴凳上蹦下来,讨好地想抬起手打招呼,指尖仍残留着摩擦象牙琴键的温度——而父亲,这座大剧院的领袖,则蹙着眉头屏退了其他人,他脸色阴郁得跟打着伞在雨天中送葬的神父一样,那双旧皮靴在前往舞台的地板上,敲起一通沉闷的鼓点。   “渚希音,你在故意和我搞乱是不是?”   我松口气吐吐舌头,还好父亲不是先冲我发火。   渚希音学姐——她是父亲最引以为豪的学生,在这次编排的节目中,当之无愧的闪耀的一等星。一袭荆棘花纹的针织长裙,犹若月光酿成的白玫瑰冰雕,映衬着尾端凭银丝带收束住的乌黑秀发,在女神身上堆积如纯洁花环盛放,带来了熏染整个冬天的芬芳。   对生性喜欢热闹、喜爱歌唱的我来说,希音姐是那时最为憧憬的存在。她就像一只从笼中夜莺眼前一掠而过的猛禽,每一次展翅都带着绚烂天空的浪漫,特别是她唱出台词时,遮住右眼的那朵羽毛花饰下,危险又魅力流转的眼神,有一种我无法触碰的力量——那力量能令我忘记深植本能的钢琴指法,恍如星尘中浮现的天使,将我引上巨大而空灵的桥梁。   希音姐的歌是呼唤,是拷问,也是魔性的呢喃,舞台上其他人都是她声音的操线木偶,她的光辉盖过了所有人,参观彩排的客人都着了魔般对她如痴如醉,只有一个人感到不满意。   那就是我父亲。   这出歌剧改编自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从剧本、音乐到演出组织,都是父亲一手包办,他明明是新浪漫主义流派的宗师,骨子里却继承了古典主义的严谨性格,简直跟我弹奏的大钢琴一样,厚重沉朴,琴盖明亮得能倒映出我粉红色的发丝。   “为什么不让小米斯蒂娅当主角呢?和我搭戏的那个后辈,完全没法表现夜莺这个角色的真谛。”   希音姐的抗议,让父亲老生常谈的斥责显得有气无力。   “她还太小,音乐真正给予的磨练都未经历过,舞台可不是给小孩子过家家的游乐场。”父亲一板一眼地驳斥道,“这次我让她给你伴奏,已经是破例了。”   “老师您太过分了!看看米斯蒂娅的手。”希音姐跳下舞台,拉起我的小手掌对向台上的父亲,“全是磨出来的茧子!她在音乐上的努力,被这双手摸过的每一件乐器都会铭记在心!更何况你女儿的歌声,动听得连星星都会流泪!”   “问题不是这个……”父亲俯视我的视线就像钢琴盖一样压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后,充分发挥了他男高音的特色,“你为什么要把那种力量用在音乐上!”   被夹在最敬爱的父亲和学姐间的我,倾听着世上最美好的男女高音,却感到一阵头大。被希音姐紧紧握住的手,像被裹在融化的羽毛中,被温暖的月光浸泡着——我突然感到有些开心,也暗暗回捏了希音姐的手。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然后继续回头和父亲争吵,我起初害怕的心情也渐渐被疑惑所稀释——明明犯错误打断演奏的是我,可为什么父亲却像在怪希音姐呢?那一天我连妈妈做的最爱的鳗鱼饭都吃得心不在焉,连每晚例行的练琴时间,都在胡思乱想间偷偷溜过去了。   希音姐是一年前突然寄住在我家的,父亲曾说她是老友介绍来的学生。   她很快就融入了我的家庭,和我们一家三口愉快的生活,畅享音乐、理想和种种让人关心的琐事,她和妈妈一起研究厨艺,和父亲一起整理花园,帮我修乐器和玩具,在我心目中很快就上升到为无所不能的偶像地位。   我们成了亲密的一家子,春天在灌木丛中摘野莓;夏天泛舟于河中,听妈妈拉一曲小提琴;秋天在市外金黄、云影掩映的麦田里捉迷藏,冬天在花园大街上堆雪人——随四季轮换一起接受父亲严格的声乐指导,那是宛如维瓦尔在升华巴洛克风的协奏曲中,激扬的光辉灿烂的时光。   希音姐的卧室在我家阁楼,这是她自己选的,因为那能打开一扇放入满天星光的窗,我常常赖在希音姐床上,对她的房间了如指掌。说实话星星看久了相当无聊,可即使和希音姐看到了同样的风景,我还是猜不出她眼中倒映着怎样的色彩。   希音姐对许多小事充满偏执,而这种性格最极端的表现在音乐上,她是半路出家学声乐的,她的音乐似乎也由此增添了许多反叛因素,尤其喜欢对种种经典曲目进行大胆的变奏,那种蔑视前人的胸襟,随心所欲的勇敢,在浪漫主义的殿堂上挥洒出惊人的才华。   她与父亲的交互指导,使我的音乐风格成了在放纵与崇高两极间摇晃的钟摆,这种矛盾贯穿了我童年后的学习生涯。   父亲曾就此和希音姐争执过许多回,然而,都没这次来得严重。   之后,大概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发生了更激烈的争吵。   师徒间的情谊彻底决裂。   没过多久,希音姐要结束联邦的旅途启程回家。   父亲真像个赌气的大孩子,躲在书房里,对辞别的希音姐闭门不见,相反希音姐倒豁达得多,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别,是那年秋天,首都麦穗扑卷的巨浪再度金黄的时候。   “我要回家乡了。”   “我还能见到你吗?”我闷闷不乐地抹着眼泪。   “因为很远,不太容易呢,不过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哦。”   那晚我们在花园中,举行两个女孩最后的秘密茶会。   “比妈妈回不去的国家还远?”我想起传说中的欧罗巴大地,连结无数山川原野的莱茵河畔。   “嗯。那是星星与星星间的距离。”希音姐夸张地比划着手势。   “又耍我玩。”我破涕为笑,胸口却感到一阵沉重,“难道希音姐住在月亮上?”   她故作烦恼地叹口气:“你啊,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   “谁傻啊。”我低着嗓子揪住她衣角,不依不饶撒娇了好久,才终于决定问出自己独自弹钢琴时想不明白的问题,给内心疑惑的旋律划上休止符,“希音姐,你为什么和爸爸吵架?”   “你真想知道?”她起初是开玩笑的语气,眼神却逐渐认真得让我害怕。   我咽着口水点头。   “我所追求的不是凡人的音乐,因为这点和老师产生了分歧。”   “那你追求的又是什么?”我稀里糊涂的想搞清楚,“神明大人的音乐?音乐不是人创作的么?”   “是超人的音乐。“希音姐仰望着秋日夜空中丰盈圆满的月轮,“就像理查德·施特劳斯在交响诗中所想表达的,不过我要做的比他更伟大。”   我跟被夜寒冻得发抖的小鸟一样摇头。   “米斯蒂娅不懂,音乐不是给人带来快乐的吗?”   “你总有天会懂的。”希音姐的笑比天上的星光还凝重,“那是比星辰更永恒的东西,哪怕人类灭亡了,仍能回响在宇宙中。”   她说话总带着种奇妙诗谣的韵律,我又一次感受到那离我很遥远却完全笼罩住内心的力量。   “不谈这些了。其实啊,对我来说,无论是超人的音乐,还是凡人的音乐,都没有米斯蒂娅重要哦,真期待你未来能唱出什么样的歌声。”希音姐笑容灿烂地哄我开心,“这是给我最最喜欢的小学妹的告别礼物,我亲手做的。”   她将左手藏在头发后,又变魔术般掏出个小匣子亮在我眼前。   那是只精致到让我生怕碎掉的水晶八音盒。   我小心地打开盒盖,一块由黑白混杂的宝石雕琢的小鸟像,散发着彩虹似充满希望的光辉,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就是只小夜莺。   “你听——”   月光透过盒盖上剔透的棱镜,照耀在转动的小鸟上。   无数斑斓交错的剪影,就像走马灯、万花筒中释放的一切有关梦游仙境的幻象,像教堂中记述着古老信仰的花玻璃,伴着悠扬流淌的月光和琴声起舞——我听妈妈弹过这首曲子——《少女的祈祷》——波兰女钢琴家巴达捷夫斯卡在短暂的青春芳华中,对内心真挚又美好的世界一生一次的告白。   “希音姐,这是你弹的吗?”   在令人陶醉的琴声中,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弄那些光怪陆离的幻影。瞧着彩色的影子如鱼儿一般游上手心,我很好奇,希音姐到底是用怎样的魔法,才能做出这个不可思议的八音盒。   “我的临别演奏,只给你一个人听哦。”希音姐很神秘地把嘴凑在我耳朵边,让我心底痒痒地呵着气,“这块宝石被称为龙芽,它具有改变人命运的力量,从此以后就是小米斯蒂娅的护身符了。”   “真的?”   冷风吹过花圃,也吹落了希音姐右眼上戴着的羽毛花饰——银色的义眼纤毫毕现。   “当然,和我这颗眼睛同样的材料。”希音姐指了指明显瞳孔大了一圈的右眼珠,“作为回礼,给我唱首歌吧。”   我迷惘地盯着那只有无数光圈星辰交叠运行的义眼——终于还是张开嘴,将一首即兴的赞美诗,献给我童年最好的玩伴,最亲密的朋友。   我隐隐知道希音姐不是一般人,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女神和仙子,她有着超越凡人的力量,那正是父亲所担忧的——可在我面前,她是那么的真实,面容、气息还有声音,都像头顶的星空一样浩瀚。   但我其实对她一无所知,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个我生命中浓墨重彩登场的旅客,给当时小小的我内心刻画出太多的谜团。   在因我歌声而显得愈发静谧的花园中,希音姐的影像逐渐变模糊了。   不知何时我被送回家,睡在希音姐曾住过的阁楼的床铺上,怀里抱着发条停止转动的八音盒,醒来满口呼吸都是她被窝中遗落的芬芳——那白玫瑰的余香,最终被从能清晰望见繁星的窗户外刮来的北风吹散——而那只光辉又骄傲的白鹰,也从我的星空里谢幕。   再见到她是很久后的事了。   ——————————   这篇番外,来自米斯蒂娅的独白,带着些许童真的色彩来叙述。   在小夜莺无法触及的天空中高飞的两只鸟,根据我正文中的描述,用白鹰来象征的渚希音,毫无疑问是一位根源使,她的来历我也给出了线索,而妹红则是不死鸟,她们两位都是在米斯蒂娅生命中留下刻骨烙印的人,一位成为复仇的对象,而另一位则化为荆棘,埋葬在少女的记忆中,是今日名为逢魔夜枭的怪物,反复舔舐也未曾愈合的伤口。我要讲述的,正是白泽之变时代大背景下,这三人的故事。 第二幕 恋心的随想曲(上)   我的名字是茉特尔·萝蕾莱·李,如名所见,是个混血儿,出生于十月的秋天,父亲把取名的权力交给了生性跳脱的妈妈,于是最终我成了“桃金娘”,一种据说象征着爱的私语、不死与常春的纯洁的植物,至于中间名则是我妈妈婚前的姓氏,她是战前到亚洲避难的欧联邦人后裔,“萝蕾莱”相传是盘踞在莱茵河礁石巨浪间,用歌声迷惑旅人的水妖,而妈妈拥有的歌喉与美貌,活脱脱一位诗人海涅笔下倾情描绘的“萝蕾莱女神”。当初次听说我姓名的起源时,我就天真的猜,父亲大概就是被她俘虏而迷途的水手吧,可妈妈听了我的想法,却笑眯眯地卖关子,连挠她咯吱窝撒娇都没用。   打记事起,我家花圃就有一大片葳蕤的桃金娘灌木,那是父母送给出生不久的我、也送给未来生活的礼物——每到夏日,娇美明艳的花儿,就为一种流淌在和风中的神秘旋律伴舞而绽放,就像风声中摇曳的粉红色星星——我跟在父亲背后,学习如何打理修剪花园,它们就仿佛见证我成长的玩伴,总是欢笑着吐出蕊儿,每每磨蹭着我衣裙低伏晃落,都在呼唤我的名字。   除了这些寄托着美好期许的名姓,我还有个爱称——米斯蒂娅,喜欢这样叫我的除了妈妈,就是渚希音学姐,另外,她还喜欢管我叫小夜莺,常夸我长大后一定会是名出色的歌姬,但她大概是难听到我的歌声了——意识到这点,是在希音姐离开后的第二天——父亲打开紧锁的书房,若无其事吃早饭,照旧保持着他那副大音乐家气度,舞刀弄叉切面包和荷包蛋的手,仿佛正在指挥一出大型交响乐,似乎弟子的叛逆,并未让他光荣的履历添上败笔,只不过妈妈偷偷告诉我,那晚父亲弹了整宿的空气钢琴。   父亲吃完饭就匆匆出门去剧院了,他忙着收拾希音姐走后的烂摊子,留下我心不在焉的和妈妈在花园里边散步边吊嗓子。   只练习了一会,妈妈就喊停,她像抱洋娃娃一样搂起我,坐在由花园矮人守护的藤条椅上,一捧捧闻着分外舒心的粉红色卷发,拂在我脸颊边,在晨光中和桃金娘花一起闪耀。   “你今天歌声里少了什么呢。”   果然被妈妈听出来了,我嘟着嘴,低头自暴自弃的把昨晚问希音姐却产生更多疑惑的问题,全倒豆子般倒出来。   “爸爸为什么和希音姐吵架呢?超人的音乐又是什么?希音姐竟然愿意为了它离开我们。”我想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妈妈更了解父亲了,她也经常和希音姐谈一些我听不懂的事,疼我的妈妈一定能给出正确的回答吧。   妈妈抬起蔚蓝的眼睛望着天空片刻,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扶着额头叹气。   “因为他的骄傲和信念,在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女孩前受挫了啊。男人在这方面,总固执得和小孩子一样。”   “至于超人的音乐,那算是音乐道路上的一种追求吧,你渚学姐有种神奇的天赋,她把那天赋用在演出上,你爸认为那是歪门邪道,是对神圣音乐和人心的一种玷污。”   “其实在我看啊,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曲谱,从祭祀的神曲,到古典乐、爵士、摇滚、电子音乐……人们传唱的都是爱,你希音姐只要心中对这世界充满爱,那么也没错。”   “爱?”我顿时懵懂了。   “那是一种包罗万象的情感,是梦想,也是智慧。”   妈妈胸有成竹的模样,简直像童话书里给主角指明迷宫出路的白胡子老爷爷。   “曾经有个自比为太阳的人说,我们爱人生,并不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生,乃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爱。”   “听上去好厉害,他为什么要当太阳?”   “为了让爱普照世界啊。”妈妈调皮地弹了下我的额头,“那个人叫尼采,也是你希音姐尊敬的人。妈妈我只是单纯热爱着音乐而已,用它来点缀生活,活着更有勇气更快乐,你爸爸是爱到把音乐当事业,他会为了一个八分音符而让整个合唱团的人嗓子沙哑,真是个不得了的暴君。”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概有些懂了。希音姐是爱着音乐才会与爸爸反目的,可为什么大家的爱不能产生好的结果呢?希音姐也是想和那个尼采一样吗?但比起太阳,她更适合当我一个人的月亮。   “我亲爱的小米斯蒂娅,你觉得〈希望之诗〉好弹吗?”   “很难。”那是父亲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我曾经练习这首曲子连手指都磨破皮了。   “整个首都都回响着你爸爸的赋格曲——”   妈妈好笑地摇摇头,她陷入回忆的眼神非常温柔。   “但那其实只是他拘泥于形式的创作,他真正渴望的都费尽心思藏在他的歌舞剧里,这种矛盾感非常可爱,你别看他那样,实际上他的踢踏舞和探戈跳得可好了,年轻时在舞会上可是迷倒了不少小姑娘呢。”   “所以,你希音姐也只是在追求她自己的音乐,你听得出她的歌声是诚实的吧,比你爸要诚实得多。”   “如果你真把她当姐姐,就要学会接受她的选择。真是的,那种力量有什么不好呢。如果我和你希音姐一样,那一定会带着你爸去用音乐拯救世界。”   “听起来就和骑士小说一样哦。”我估计连眼睛都冒星星了。   “对啊,歌喉倾诉的曲子,纤纤指尖弹奏的旋律,承载着一个世界的重量,那是多么浪漫的事啊。”   妈妈被风托起的粉红色卷发,也仿佛在飘着七色的泡泡。   她接下来向我透露了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关于希音姐口中的超人——听说在遥远的亚欧非交界之处,有片被称为新迦南的大地,希音姐这类人被称为“龙芽使”,是代神灵行走于人世的使徒。   龙芽?和我八音盒中的这块宝石有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希音姐的眼神中有某股翻天覆地的力量,在我接触过的古往今来所有音乐中都难以企及——但那时还不知道为什么而歌唱的我,完全没法理解那种力量。   但我知道,音乐确实是有力量的。   记得一次玩耍时摔破膝盖,痛得哇哇大哭,是希音姐用歌声让我忘记了疼痛。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认为音乐是能抚平伤口,让内心安宁的魔法。   八音盒记录的琴声也是如此,它让我想起希音姐的笑容,总是如天上的月光落到身上。   时光化作旋律让人沉醉其中却不知不觉流逝,当我再长大一点点,到了十一岁上初中时,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轮廓。   妈妈的学前启蒙——让我知道了自己体内流淌着莱茵河与长江的血,恰如《约翰·克里斯多夫》中,那位罗曼·罗兰呕心沥血塑造的音乐圣徒,诞生于浩荡江声中。   然而无论莱茵河,还是长江,都只是如今地球上一个仅存在于历史烟尘中的符号,我见过最长的河,是首都的长梦河,一起床就能趴在雾气黏附的窗户上,看到它从鲜花盛放的山脚、风岚缭绕中奔腾而过。   希音姐曾说过一个并不适合当睡前故事的神话,有一位没在历史书留下名字的圣女,在旧世纪的废墟上,唤醒了名为“青龙”的神祇,与这位宇宙的超然存在订立了誓约,让被核战争摧毁的地球重获新生,然而从剧烈的地理变迁中幸存的人类十不足一,历经上百年依然战乱不断——而我所生活的泛东亚中华联邦,就是新生的欧亚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所有自第三次世界大战幸存的民族,无分肤色血脉的隔阂,跨越文化的鸿沟,共同铸造了这个庞然大物。   我们没法回到战前时代的辉煌,只能从无名圣女所歌颂过的22世纪残骸中,尽力构筑人类文明曾拥有的光景——在月亮上,现在还能用天文境看到旧人类遗留的殖民基地,然而现在我们却困守在地球这颗孤独的星星上,所有的繁荣昌盛,皆如昨日幻影。   我生活在一个并不太平的世界。   妈妈说我是活在高墙内的小鸟,被鸟笼呵护着的孩子,根本未曾体会过这鸟笼外,有着怎样的恐怖。   我在音乐围绕中成长,渡过了安稳的童年。   这就是我最初的人生。   就像一个安逸的梦,困着我这只不知忧愁的小鸟,在命运的琴键上蹦蹦跳跳——就算我活在笼子里,这笼子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地方。 第二幕 恋心的随想曲(中)   我十二岁的生日,是在国家大剧院一间附属的贵宾音乐厅中度过的。   希音姐走后,《夜莺颂》的演出也无疾而终,父亲把剧本与曲谱的底稿全锁在书房的保险柜里,他似乎把关注度更多的投在我身上,从公务里挤出的时间,全留给了女儿的私人课程。那不再是童年寓教于乐的享受,简直像国王对待臣民一样统治着我的生活,从我指尖舞动的每一段节拍,歌喉里蹦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承受着父亲那源于千年音乐史所培植的信仰考验——可我依然觉得学音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教室满墙的音乐伟人们注视中,我偶尔弹累了、唱不动了,仰头回望他们,都恍惚把那虔诚而严肃的面容,看成希音姐的开怀一笑。   节拍器无数次规律的摆动,连结了我奏成旋律的光阴,当我能够将C大调,唱得有如一整支乐团在云端欢庆时,终于有资格在生日那天,踏上作为聚光灯焦点的舞台,向客人献唱父亲谱写的最新曲目。   深蓝与浅葱色辉映的云霞,在随我步伐展开的裙裾上揉碎成浪花。头发是妈妈梳理过的,粉红的波浪间垂挂的水晶发饰,是希音姐留下的小巧八音盒——淡紫色鳞纹在长袖与上衣间交缠成似河岸重峦叠嶂的风光——袖口缝入羽毛,宛如我的翅膀。   一直、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天的我,却没法做到心无旁骛。   因为希音姐的那句台词,时隔三年再次如响彻天空的魔咒,俘获了笼中的小鸟。   【小夜莺,你又是为什么歌唱呢?】   然而我的演出依然收获了如潮的掌声,这让我十二岁的小小心扉间,骤然升腾起兴奋、骄傲所织成的旋律,仿佛被那些旋律壮美的波澜,推到整个世界的中心——那些我·日益熟悉的人类音乐史上的英雄同样待过的位置——但那欢快涤荡着情绪、思维的浪花下,依然有沉沉暗涌激奏的副歌,在我胸口浮起的无形礁石上碰撞。   台下的听众们是在为我的歌声感动?还是为那位杰出的作曲人欢呼?   我将目光挪向前方高高在上的包厢,父亲就在那俯视着我,和一帮达官贵人品味着鸟笼中的独唱。   我很早就察觉到自己所受的特殊待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凭什么站在这里——无数大师名伶都渴望能慷慨高歌的殿堂——除了我多年来不懈的努力,还仰赖父亲是中央文宣部的一名官员,主管国家剧院的日常事务,在重要庆典、节日时还要负责各项大型表演的统筹安排。他常流连于首都上流交际圈的舞会沙龙间,是备受联邦高官和富商欢迎的座上宾——可不用妈妈提醒,我也看得出他对这种生活并不满意。   向应邀前来的听众们谢幕时,我生命中第一次体味到父亲创作音乐的心情。在我全身每一次呼吸中跌宕的长河,从险峻峰口回归平缓的波流,把沿岸心田的土壤也冲刷走。我似乎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却不知那东西将在浩大的浪潮中转化为什么、流向何方。   当我走下舞台,提起一身盛装,迎向张开双手的父亲时,他抱住脚都发软的我——贴近那宽厚的胸膛,余音流淌在我们父女俩大小鲜明的身影间——我感受到来自他期待的心声,被幸福所淌满的激流。   即使需要压抑到用最热爱的东西,来取悦支配这个国家的力量,他对音乐的态度,也始终保持着热忱的。   我想成为这样的人,直到自己能回答为什么而歌唱,解开希音姐施加在身上的魔咒。   ——————————————   【音乐是什么?】   是缪斯竖琴上倾情拨动的弦;是造物主神秘恒久的星空,是四季变幻万千的风……   【歌声是什么?】   是你听到的潺潺溪水;是花在凋零又绽放;是心与物共振所产生的波,在时空中前进的力量;是呼唤世界和所爱之人的名字……   我跳着芭蕾的午后,又是一个宁静而萧索的秋天。希音姐的魔咒随着我的成长,逐渐由一支小夜曲,扩展为一篇浩瀚的交响诗,每一次与音乐之神的交流,都仿佛响起希音姐的呢喃。   我任凭舞蹈悠悠牵引着多年来的思考,在内心回应她的提问。   隐藏于黑夜的记忆中,那鹰一样骄傲的女孩,温柔的为我鼓掌,一声声寂寞得近乎幻听。   我喜欢音乐,可在周围那些为音乐付出生命之难以承受之重代价的人面前,我还无法坚定自己天真的想法。   只是学习着、歌唱着,跟父亲在庸嚷的社交圈,结识更多与音乐相关或无关的人,像只小鸟一样本能的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却终于迎来转机。   那是我过完十二岁生日后的深秋,联邦新一届执政党大选落幕,整个首都陷入政权交接的狂澜里。   “白慧音先生当选了呢。这个国家里,她就是平民们的英雄,也是联邦第一位女总理!”   “听说她最早是个教书老师,连丰总统的女儿,都自愿成为她的学生。”   “民本党里有许多厉害的学者和名流加盟,人民大议会的席位有六成都被他们占据了!“   “这算啥,我舅说白慧音的党卫军里,有些怪物能消灭整支机械化军队呢。”   连我所在的私立名门学校,那些甚少关心国家大事——平时对这个世界除了甜食、派对和时尚外、有什么变化全无动于衷的金丝雀女孩们,都开始流行聚焦联邦前途的讨论。   在杂志、电视、网络,甚至最受欢迎的银河广播电台的节目里。那位风姿旷世的女总理,与她领导的民本党被推到了整个国家的风口浪尖。   妈妈也常在家拿着父亲订阅的时事报刊、甚至小杂志社乱编的花边新闻,望着封面上威仪凛然的白发女子出神。   “好帅。”她偶尔还会夸张的发起花痴。   “比爸爸还帅吗?”我将视线从八音盒内转动的小鸟上挪开,打趣一副怀春少女相的妈妈。   “各有千秋吧。就你爸爸那愁眉不展的模样,拿雕像作比喻,简直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而白总理则是英雄大卫王了。”   “英雄?”那的确是位英姿卓卓的女性,自信却不失温柔的美丽,纯白披散的短发,如在皑皑雪山的峰顶上沾染过亘古的尘埃,知性而利落的气质,让人觉得无论引领怎样蹩脚的乐团,都最终能演奏出气势磅礴的风范,比我在音乐会上见过的任何大人物都要高洁,也难怪妈妈会如此着迷。   我假装成熟的抱手点头应和:“女性能当上总理,确实很伟大呢。”   妈妈却又跟对待布娃娃一样楼住我,这是她每次开导我前养成的习惯。真是的,明明人家都十二岁了,都要高过妈妈胸口了。   “不对,英雄之所以为英雄,不是因为最终爬到了什么位置,而是他付出了常人难以付出的——守护着什么,又创造着什么——米斯蒂娅也总有天会遇到你的英雄哦。”   妈妈满怀憧憬地摇晃着我,天啊,她小时候一定这样玩坏了不少布娃娃!   可照她这样说,希音姐就是我童年时的英雄。   那我长大后呢,谁会是我的英雄?   在一个雨后天晴的清晨,父亲吃完早饭,叫住了准备乖乖去练嗓子的我。   “米斯蒂娅。”他沉默了一阵,才俯下身平视着我,“你有想过让更多人听到自己的歌声吗?”   我狐疑地盯住他,视线从那双疲惫的黑色大眼珠,落到几天没刮的胡渣上。两手揪着裙子,内心跟暴风雨来临前的小鸟一样忐忑,我有预感,自己即将要接触一个父亲的大秘密。   “跟爸爸去一个地方吧。”   收拾餐桌的妈妈,无奈并苦笑地望着我们父女俩,然后她不知从哪找出件朴素的棕色连衣裙帮我换上,还给我的小脑袋扣上一顶猎鹿帽。   父亲也脱下了礼服和毛料大衣,换上了一身旧夹克和帆布长裤,他扣下爵士帽的帽檐,拎着小提琴盒出门,打扮得俨然一位落魄的街头艺人。   我们走过四季绚烂的花园大街,却不再是踏上通往剧院金碧辉煌的道路,我跟在父亲的背后,在城市陌生的人群风景里穿行——从宽广的泊油路、高楼广厦的阴影,闯入错落的青石板小径,头顶的天空渐渐被狭窄街道分割,小小的脚,初次丈量着巨大笼子外的边缘——被下水道与涂满油漆的古旧建筑连结,还有无数铁皮铆接的棚屋,搭积木一样堆成重重叠叠如破马蜂窝一样的迷宫,充塞霉烂与腐臭味的风中飞着雪花般的传单——这是我从未踏足过的街头陋巷。   “这里是蚁窟,首都最大的贫民区,有超过八十万人生活在这里,其中有十多万是和你一样的孩子。从国家大剧院灯火通明的阳台和窗户,是看不到这里的景象的。”   父亲淡漠的口吻,没有平时面对外人时的压抑做作,只是陈述着他早已认定的事实。   然而这样让我像坠入女巫统治的王国的城市一角,却被众多战车、飞行器和大型装甲机器人封锁着,除去巡逻的首都宪警和军队,还有身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或布置街道,或发表演讲,而他们制服的背后和街道上挂着的旗帜,都印染着璀璨的火焰标志——环绕着一头麒麟般白色圣兽的烈焰祥云——我认出那是风靡首都的民本党党徽“白泽印”。   父亲最终在一家陈旧的路旁酒馆止步,他领着惴惴不安的我推开门进去。   里面不是我想象的一群面目狰狞随时会暴走的酒鬼,而是在彼此畅饮庆贺的纯朴民众。   父亲冲惊愕的观众们高高扬起手,很快回应他的是一副副真诚咧开嘴的笑容——他拉响我从未听过的多变小提琴曲,用浑厚的嗓子高歌,很快又引出深藏内心的舞姿——我跟着兴起的他冲出酒馆,把守迷宫的军队也似默许了这热情的演出,人们像被花香吸引的蜂群,最终聚集在一座能展露青天风采的广场喷泉边——围住那一路不断旋舞洒下动听音乐浪花的高大身影。所有听众无论悲喜、阴郁或忧愁的面容,全在这即兴的旋律中变得忘乎所以,人们追逐着父亲的音乐拉成火车加入狂欢,父亲像是成了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   如果妈妈说的没错,这就是父亲诚实的音乐!   “米斯蒂娅,为客人们唱首歌吧。”   父亲连续奏完十多首,似乎累坏了,他坐在喷泉边,冲我开心的笑着。   “唱什么好呢?”   我打量着小广场,环绕在周围衣衫褴褛的人们——这不是在安静的教室,不是在奢华的音乐厅里,这里有和我同龄的孩子,从未接触过乐器和高雅音乐的孩子,正同样充满期待的冲我笑。   “就唱希望之诗。”父亲思索了会敲定曲目。   我发怔了片刻,一股冥冥中的启示涌上胸口,我没有选择父亲庄严神圣、如在教堂穹顶间升腾直达天堂的原曲,而是过去由希音姐变奏,妈妈填上词的少女祈愿之歌。   “梦想追逐阳光,却被打落尘埃的翅膀。”   “坠入命运的阴影,不要悲伤。”   “蒙尘心窗,亦无妨祈祷高唱。”   “快拭去眼泪,且趁和风轻扬。”   “自有天使指尖飞舞,向你传颂悠久乐章。”   “春华秋实,岁月绵长。”   “苍茫之眼,云端眺望。”   “莫使蹉跎,心怀渴望。”   “莫畏挫折,勇拒沮丧。”   “白鸽折翼,终回穹苍。”   “化雨为虹,清澈曦光。”   “少女齐声高唱,赞美之诗,奏响人生青春乐章。”   “四季天籁多嘹亮,未来新星多闪亮。”   “少女齐声高唱,希望之诗,奏响世间美好时光。”   那是记忆中活泼婉转的歌声,是希音姐、我和妈妈对这世界小小的祝福!   父亲眉头紧蹙的听我唱着,那是和当初凝视悖逆他的希音姐时同样的眼神,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没觉得丝毫不安,反而越发鼓起勇气——歌声如此自然的从胸腔中溢出,就像长河在这世上理所当然的流淌。听到后面,父亲闭上眼安然呼吸着,似乎放下了什么。   “看到了吗?这才是音乐该有的力量。” 第二幕 恋心的随想曲(下)   第二幕 恋心的随想曲(下)   这一定是魔法。   要不然怎能让我心跳得这么快?要不大家怎能因我的歌声笑得如此开怀?在《希望之诗》唱响的这短短几分钟,我忽然喜欢上了笼外的世界,呼吸陌生空气所带来的不安,在用音轨交接的两重人间,随广场上的风和白鸽飞散!   欢庆中被所有人簇拥着,那种单纯又沸腾的快乐让我晕乎乎的,忽然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来啦!”人群霎时如潮水如波浪向街边涌去,父亲也紧抓我的小手被迫跟着向前挤。   “大家要去干什么?”我费力地在摩肩接踵中迈着小短腿,好奇问。   望着夹道欢呼的人潮,父亲轻轻慨叹。   “有个他们景仰的大人物要来。”   从远方渐渐行来庞大的车流,我踮起脚想从密不透风的人墙中看清楚——父亲刚要弯腰抱起我,却猛然被气锤一样轰鸣的巨响冲击撞倒。   混乱的人潮将我和父亲冲散,原本保持戒备的军队竟自相残杀起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台巨大的杀人机器,向我踩下宛如蜘蛛脚一样凶暴的金属巨肢——甚至惊惶得连自己要面临死亡的现实都没意识到。   然而那恐怖的钢铁巨人,却转瞬被拦在我面前的赤影掀飞,火焰似飒然飘扬的羽毛,一层层覆盖上装甲,将厚重合金烧融——宛如从传说中走出的身影,在我眼前腾燃着冲霄的红莲。   让我想起联邦旗帜上浴火而生的凤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超人的力量。   我落入一个让人安心的怀抱中——那是名穿着赤红军服的战士,漆黑的大檐帽飞上天空,露出一头连山堆雪似的苍白长发——在烈烈的硝烟和焚风中,长发似火鸟张开的翅膀一样飘拂——灿烂的火星落在我身上,却并不烫,反而奇迹般的有种温暖——所有的胆颤惧怕,都随着我脸颊淌下的热泪,被那暖风熏人醉的温度蒸发。   “没事吧,孩子。”   入耳的竟然是女声,救下我的军人,是个大姐姐!   那如在岩浆中洗净的绯红双眸,所折射出的光线,在我心扉悄然扣响让世界静止的和弦。   恐怖袭击很快被扑灭了。   昏昏沉沉的我,被那位军人大姐姐带到了一个隐秘的会客厅,见到了父亲和另一个人在交谈。   看到我平安无事,父亲比演出搞砸了还要焦躁不安的脸,顿时安定许多,他似乎想冲过来,却最终止步正对着此间的主人。   “李润声先生。”   那位穿着墨绿色中山装,梳着落落大方的银白齐耳短发,神情淡泊沧桑,却依然保持着年轻面容的女性,优雅地冲我们点头。   父亲急忙鞠躬回礼:“总理阁下,这份恩情,本人没齿难忘。”   那就是父亲口中的大人物——新任总理白慧音,在过去半年里,给这个国家带来重大改变的领袖!   无数人众星拱月团结在她周围,一起推动振兴联邦的变革。   “上次见面,还是在人民大会堂吧。我今天出巡并未在政府车队里,事实上李先生和令爱刚才在广场上的演奏,我和妹红都听到了,真是一场带来意外之喜的音乐会啊。”   “没想到白总理也有如此雅兴。”父亲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意,“其实我年轻时,也在蚁窟演奏过,希望把音乐带给没钱去剧院的人们,但我的乐器却最终被抢了,还差点被小偷揍死。”   他的笑容逐渐凝固。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去剧场以外的地方演奏过。”   “那先生又为何重新回到了那里?”   父亲抿唇深呼吸口气。   “因为这半年来,您让他们的生活变了。”   “那时的我太过自大,相信自己的音乐,拥有能轻易熔炼人心的力量,哪怕只是短暂的感动,也能让人们今后的世界变得不一样,可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天真——但我仍然怀着信念,冀图能改变这个国家的上层,遏制联邦腐朽的躯壳上病症蔓延,为此不惜用音乐阿谀奉承,逼着自己走上现在的路。”   “自中央特区建立起,祖辈和我们已在此定居近百年,首都圈靠至高无上的权力汇聚起资源和财富,甚至就像战前的大城市一样和平繁华。”   “就算在边境或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生了战争,那些战争也离我们很遥远,不痛不痒,我们关心着生活的琐碎,在一代代传下来的房子进进出出,为银行里的储蓄、为升迁、为子女的前途奔忙,每日打理着蛛网一样扰人的人际关系,重复着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的生活。”   父亲压抑的嗓音里,混着黑色的熔岩在流淌。   “这就是联邦的现状,这就是包围我音乐的一切。我曾经有一名弟子,她认为音乐是凌驾万物不受拘束,也能阐述万物的话语,是数学,是天文,是美术……是这世界的绝对真实——她反对我虚假空洞的曲调,不愿为凡夫俗子歌唱,而试图超越这尘世施加的一切桎梏,成就超然且不朽的英雄才配得上的乐章。”   这冗长又措辞激烈的对话,是父亲从未在我眼前显露过的情感具现——他是在说希音姐吗?我霎时茫然了,希音姐曾留给我的音乐中,包含了这么多东西?   那小小的八音盒,对她来说难道承载着这样的世界?为什么我听不出来呢?   “总理阁下,您对人民视您为英雄怎么想?”   父亲举止自若的从衣兜里掏出根小木棍,直指向白总理,周围的警卫要扑上来时,却被白总理挥手制止了。   那是父亲从不离身的指挥棒——他以每次演出前庄重的神态,凝视白总理道。   “在我看来,英雄只是时代的不祥之物,贝多芬为拿破仑做的交响曲,也最终不过是祭奠一位曾经伟大的英雄,您如果拿起指挥棒,是为了这个国家,还是自己?”   白总理注视着仿佛与父亲强有力的手融为一体的指挥棒,在棒末端的银箍上铭刻着“李润声”之名。   “妹红,帮我伴奏吧。”   那位火凤凰般英姿飒爽的大姐姐,拿起一支竹制的横笛放在唇边。   笛音似在我内心最柔软的风声中过滤,化作一根根梦幻翩跹的火羽拂过眼前,一如她在火焰硝烟中回过头来的背影,在我心底留下的烙印。   在这悲伤却让人忘却了悲伤、缥缈却让人深感活着的笛音中,白总理也悠然起舞,边唱起一首歌,她的声音平静、透彻,却盘桓着亘古高原山脉似的坚定。   “……人间五十年,比之于化天。”   “乃如梦幻之易渺。”   “一度享此浮生者,岂得长生不灭?”   “非欲识此菩提种,生灭逐流岂由心。”   那是我听不懂的古老语言,但旋律中却似有沙鸥飘摇于天地中——这人世的潮汐再浩瀚,也无法淹没天空的广阔,波涛再汹涌,也无法冲散大地的苍凉。   “这是一个早已沉没在海中的国家,过去传唱过的曲子。”白总理停下旷世的舞姿,回首望向恍恍惚眼含热泪的父亲,“咏叹生命之短暂易逝,人生如朝露泡影,一切皆不过过眼云烟。”   “但在历史的风潮中,我们这些只拥有短暂生命,如蜉蝣片羽的生物,却在地球上延续了千万年——哪怕经过第三次世界大战,人类依然在旧世纪的废墟中顽强生存。”   “无论英雄,凡人,都是在为自己的生存奏曲,我们都会见到新时代的到来,而人民将永远走到最后,听到我们所留下的余音。作为联邦最杰出的音乐家,您愿意为了这样的时代而演奏吗?”   父亲阖上眼,坦然的颔首。   他俯下头,将视若生命的指挥棒,双手呈递给了白总理:“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当时的我,并无法理解那种高山流水式的知音共鸣,但我知道父亲说的那句话,来自莎士比亚的《辛白林》。   “总理阁下,我愿意将最真诚的音乐奉献给人类。”   我尚不清楚这份承诺,从此要在父亲肩膀上支撑起何等沉重的现实——只是天真的以为他们在讨论音乐之道,而白总理就是让父亲也为之认可的大艺术家。   在那天父亲手中的指挥棒被接过后,他早出晚归工作得更勤了,简直可以用拼命来形容——承蒙白总理青睐,内阁重组后,他很快升官,从过去文宣部烦人的老官僚和冗余杂务压迫中解脱,抛开所有沙龙宴会、觥筹交错的约束,能放开手脚去与他渴望的音乐共舞。   他眼神中燃烧着名为白泽的圣兽从宇宙带来的天火,他不再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而是和希音姐一样雄心勃勃的人。   渐渐地,父亲在过去结交的盟友,大部分都与他疏远了,说他是随风倒的墙头草,看到民本党得势,就见风使舵投靠了白总理——只不过是个靠音乐才能来换取平步青云的小人,种种难听的谣言,也在我学校里如流行性感冒传播,但我却明白,父亲的音乐,将从此背负更崇高的使命。   这种与有荣焉的动力,让我克服了顾忌不安,在一次被太多杂音毁掉的演奏会上,我勇敢的砸响钢琴,任凭剧烈的颤音在教室中振荡——像当初希音姐蔑视舞台上的其他演员一样,蔑视着我那些金丝雀同学们。   纵使我只是一只夜莺,也有追求自由的骨气!   我昂首挺胸推开教室的门,迎向似乎更灿烂的阳光。选择退出声乐社的我,在父亲引荐下转入公立学校,加入了政府组织的童子军合唱团,那里都是民本党追随者的孩子,我经常跟着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一起去户外露天义演。   那真是段充实的时光,我的歌声似乎找准了方向——要为了让大家燃起希望而响彻穹苍——更何况童子军名义上的长官,还是当初救我的军人大姐姐。   就和妈妈当初迷上白总理一样,我也被她所吸引——听说她是白慧音先生最忠实的守护者,也是民本党党卫军的首领,在加入军队前是名震大陆的游侠,为联邦立下了赫赫战功,因为她操纵火焰翱翔于天的力量,与国旗上的不死鸟如出一辙,而被誉为联邦的新守护神。   就像一颗火红色的彗星闯进了我的生活,在男人们主宰的世界,她俨然是一只孤高的凤凰。   针对总理的恐怖袭击所掀起的风波,最终尘埃落定,那时全首都的新闻媒体,都在宣传着境内外反联邦势力妄图勾结,来颠覆联邦的统治——经过长达大半年的备战,中央特区决定对有反叛之嫌的边境加盟国出兵,而更深的目的,则是对西方的敌国发动远征。   在誓师出征前的阅兵式上,我所在的童军合唱团,被邀请为将士们献唱。   我与其他选为合唱团代表的伙伴,在演唱结束后向将军们献花——然而在众多璀璨的将星中,我眼里只有身为副统帅的白妹红将军。   “又是你,孩子。”   她微笑着认出了我,亲昵地掐住我脸颊。   我难以压抑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向她献上了亲手编织的花环。   “妹红大人,一定要胜利啊。”   在满目绚烂的葵百合、紫丁香中,我藏着一朵桃金娘花,那是我清早从花园摘下来的。   那是象征着爱的私语、不死与常春的纯洁的神秘植物,所孕育的花朵,希望这份渺小而真诚的祝福,能保佑我的英雄,自战场上平安归来。   广场连结的宽广城市建筑,乃至地平线和云端,都激荡着父亲指挥的进行曲——军队顺着音浪的推进,开出首都——这首名为《破晓天火》的颂歌,正如数百年前鲁热在法国大革命时创作的《马赛曲》一样鼓舞着人心,那是一个国家磅礴无可抵御的钢流,沿着横跨大地的铁道奔赴边疆,征服那黄沙漫天的战场——席卷亚细亚和欧罗巴的版图,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必将满载荣光凯旋。   那一晚,我把自己锁在阁楼,打量着过去精心张贴的有关十三年人生的照片墙——在八音盒奏响所装饰的梦中,希音姐的影子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妹红大人飞扬的火——我盼望着那只凤凰能再度照亮我的生活。   小小的其貌不扬的夜莺,目送着波澜中扶摇直上的凤凰,于是将自己的羽毛抛入浪花中,它以为那羽毛会随着波涛被送到凤凰身边,却不知只是打着旋儿,轻轻地、被命运的洪流卷走。   ……   “我们在一片安谧中长大成人,忽然被投进这大千世界,无数波涛从四面向我们袭来。我们对一切都感兴趣,有些我们喜欢,有些我们厌烦,而且时时刻刻起伏着微微的不安,我们感受着,而我们感受到的,又被各种尘世的扰攘冲散。”——歌德 第三幕 梦葬的摇篮曲(上)   第三幕 梦葬的摇篮曲(上)   妈妈说我人生中听过的第一首歌,是她哼唱的摇篮曲。   那张照片至今仍珍藏在我的相簿中,贴在阁楼如彩虹般展开我生命光辉的相框墙上,而在连记忆也无法触及的遥远日子里——妈妈轻轻晃着摇篮的节奏,也似乎被这不断成长的身体铭记。   “睡吧睡吧,我的宝贝,小夜莺在低飞,衔来橄榄枝和玫瑰。梦里不会疲惫,迷路也能回归,因为有这歌声,唱给我的宝贝……”   如果说我刚出生时的哭声,是一个躁动惶恐的小生命,对这宇宙发出的最初的音符,那摇篮曲就是为了让这哭闹的小生命安睡,而诞生于无数母亲心中爱之摇篮的久远歌谣。   妈妈说我那时眼神仿佛装着星星的漂流瓶、乱伸着柔弱如芦苇根的手,似乎想抓住那随风散逸的音波,而小嘴里吐出的鼻音与笑,含糊地连成了一支不成调却又是她耳中最动听的即兴曲——从那刻起,父母就断定我会是个受音乐之神眷顾的孩子。   当襁褓外的天地对小夜莺尚是一片混茫时,它分不清那些形象分明却又如漩涡般蜂拥袭来的色彩轮廓——似怪物巨大的家具、墙上挂的乐器、窗外掠过的鸟群,在墙沿花藤中攀援而过的猫、霜露、流云、星辰、夜空……一切像在对它微笑,也像在对它威吓——只有歌声能让它未发育的灵魂,浸润在奇异安宁的福音中睡饱。   在千百个晨昏交织的梦与现世的往事反复下,它咿呀学语,跟着旋律的引导去认识世界这一寥廓的大万花筒,梦象也愈发丰富多姿——那是它日夜思想的事物,投影在不断膨胀的内心熔炉中,撞击逐渐成形的琴弦所荡漾的回音。   于是今日的我在这回音中诞生了,属于婴孩本能的音符,进化成了少女美妙的乐章——过去的梦随回音的变化聚散又消逝,如今我梦里有一只飞舞的凤凰——那凤凰抛洒的火焰灼烧着我的胸膛,思念跟懊悔发酵成一炉热汤——为啥那时要胆怯呢?明明还有许多话想对妹红大人说。   她是怎样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又是为了什么理由赌上人生为白总理战斗?她喜欢我唱的歌、喜欢那朵桃金娘花吗?   在凤凰翱翔的天空里,是否有小夜莺能待下的角落?   我只能靠父亲偶尔松口透露的只言片语,以及关注新闻接连传来的捷报,来想象妹红大人的现状——她不愧是联邦的守护神,我心目中伟大的英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可为什么战争还不结束?   在被思念之火煎熬的日子里,我终于按捺不住向父亲提及。   “战争是一个泥潭,会把你无法想象的一切都拖进去,撕碎、蹂躏、重塑……它可不像我的音乐一样能流畅明了的奏完。”父亲那时的状况也不太对劲,他总是不在家,就算回家了也常常心事重重叼着雪茄,趴在书桌前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件,黑眼圈简直和命运交响曲的前奏般沉重。   渐渐的,连新闻报道也无法让人期待了——前线的战事陷入胶着,只有征兵活动愈演愈烈——那一年,首都飘满了花香,那是献给死者的花——童军合唱团忙于四处吊唁,甚至连我合唱团的伙伴,都有许多参军的亲人去世。那一年我参加了太多葬礼,作为一名联邦的小公民,向那些为国家而牺牲的英灵们献上挽歌。   我们再没体会过用歌声收获快乐的时光,当安魂曲一天天在墓地上空回响,我迷惘了。   我们的歌声,真能传达到棺材里带给逝者安慰吗?   有一天我们的演出失败了,原因是一名刚失去父亲的女孩中途崩溃,她的精神失常和歇斯底里的哭喊,让我们这群学生内心积压许久的阴云爆发成雷阵雨,那个女孩最终退出了合唱团——导师宣布合唱团暂停活动。   那天我怀着低落的心情回家,剪去了多年来保留的公主长发——妈妈说这样显得更精神点,越是在艰难的时候,越是要坚强不拖泥带水的去面对。   “看妈妈给你弄个新发型。”   她扶着我在梳妆台前坐下,照例摆弄心爱的洋娃娃般,把我的脑袋当实验田,换上马尾、披肩发、丸子头种种造型。   “真是的,就算发育了,我的小米斯蒂娅还是个孩子呀。”   我撅起嘴想生气,却还是被妈妈溺爱的嗓音软化了。   感受着背后那温暖的触感,似失去容身之地的悲伤,却依然未消散,但至少让我稍微安心了,我低声嘟哝着。   “妈妈,战争原来是让人如此痛苦的事吗?那刚出征时,我们为什么要如此振奋呢?”   妈妈捧着我发丝的手有一瞬间凝滞,却很快恢复风轻云淡的动作。   “真正的痛苦你还没体会过呢。但人活在世上之所以要战斗,你总有天能从那些先辈的音乐中听出原因的。”   妈妈冷不防按住我肩膀,脸贴着我脸颊笑道。   “你是在担心妹红将军吧。”   我意识霎时空白,也失去自控的让羞涩的小蛇从心底爬上酒窝。   “瞧你呆头呆脑的,有什么心事脸上都写出来了。”   我脸愈发红得和煮熟的螃蟹一样,都要冒烟了。   “你对妹红大人的是仰慕,还是想站在她身边,更激烈的感情?”   妈妈促狭的追问,不靠谱到我都要从她怀里挣脱了,我可是个女孩耶!   “说起来,妈妈这一生真是个幸运的女人,就像神在命运的记事本上特别眷顾着我的名字。虽然是在孤儿院中成长,却因为克服困难学音乐,与你父亲结下了不解之缘,从相识相恋,到美妙的旋律最终织就了我们间的红线,还生下了你,并把你培养成值得骄傲的女儿,我这一生完全就是个奇迹啊。”   奇迹?妈妈不是最普通的家庭主妇吗?除了擅长音乐外,就是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这也是奇迹呀?和小说中感动上苍的情节完全不一样。   可妈妈却自顾自沉浸其中。   “你以前不是问过爸爸是不是被萝蕾莱俘虏的水手吗?其实妈妈才是被你爸爸捉住的那一个呢。那时的他才华横溢、心高气傲,只想施展自己音乐上的抱负,无数向他献殷勤的女孩都视而不见,幸亏我施展了名为爱情的魔法,不然今天也没有你。”   我听着这分外甜蜜的故事,却蓦地心情压抑起来。   “妈妈,听你这么说,我感觉自己也是受到特殊眷顾的呢。有你和爸爸依然陪伴在身边。我的朋友们,有很多都失去亲人了。”   对自己理所当然似的享有圆满生活的不安,如生锈的铁丝,折磨着我的心弦。   “和蚁窟的孩子,和许多人相比,我过着让人羡慕的生活,如果还祈求奇迹的话,是不是太贪心了?”   是的,我渴求着奇迹,渴望战争早日结束,父亲脸上能重新因音乐而绽放真诚的笑容,渴望妹红大人能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就像那天把我救下来时一样——听她吹奏笛子,听那笛音中流淌的让我向往的、一种似乎不老不死的欲望。   “为什么不能祈求奇迹?”妈妈将一朵桃金娘花别在我发间,满意地颔首,“奇迹总会发生在这世上每个人身边一次,无论你愿不愿意。”   奇迹总会发生?这也太乐天了吧。   我刚要表达自己的反对之声,妈妈却重重拍了下我的肩膀,把要闹腾的“疑惑音符”打回肚子里。   好痛!   “好了,带着新发型和妈妈爱的鼓励,去练曲子吧。无论这世间变得怎样,有个奇迹永远不会变的——少女情怀总是诗。”   我对着梳妆镜把头扭来扭去,打量着全新的自己,霎时也受到不可思议的感染。   对,若神能听到我的祈祷,就让我的歌声成为奇迹吧。   我悄悄走到钢琴边。   犹如明镜一般锃亮的琴盖,倒映着我的侧影——   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 第三幕 梦葬的摇篮曲(中)   第三幕 梦葬的摇篮曲(中)   童军合唱团的活动停滞半个月后,我在家中举行的晚餐会上,向父亲和前来商谈的民本党人献上了一首《C小调练习曲》,曲目是父亲指定的——由钢琴诗人肖邦向压迫着祖国波兰的血与火和硝烟,吹响不屈号角的经典。   如同发条嵌入八音盒,我把自己化为最精巧的零件嵌入大钢琴里,手指亲抚的黑白八十八个键位,仿佛将我生命界定在它们排列组合的命运中。   打小被严厉校正过的指法,能娴熟地透过琴键,支配着思念所渴望释放的力量,驱使琴槌敲击坚韧而又张力十足的钢线——左手鼓荡的音流,与右手鲜烈的强音,碰撞融汇成波涛汹涌的名曲。但想驾驭住肖邦遗产中数百年来奔腾不息的情感,却十分困难,可我躯体随着琴键和踏板的波动,内心中那属于小女孩的心思——面对被阴翳一点点侵蚀昨日天空的不甘,战争将珍视之人从身边夺走的气愤、彷徨……所有无足轻重的情感,都被裹挟进音色怒涛中。   渡过了无忧无虑童年的小夜莺,已隐隐体会到什么是爱憎,但无法找到敌人的它,只能将焦躁宣泄向陪伴它成长的事物——当最终的音符,震撼着仿佛与旋律浑融一体的钢琴时,我沉重的起身,向那群心系国家而聚集在一起的人们,献上无可挑剔的淑女礼。   父亲端起酒杯向我祝贺,他似乎终于从我的音乐中,听出了灵魂。   隔天,我以见习钢琴师的身份,入选了“光明天籁”国家管弦乐团,那是我十四年人生来,真正受到父亲内心对音乐信念的认可。于是在首都巡回演出的各大舞台上,出现了“桃金娘”粉红色的身影,响彻全城人民心扉、伴随入梦的广播中,有我这双手所弹奏的琴音。   与父亲手下历经音律大釜千锤百炼的乐团成员相比,我无论技法还是意志都很稚嫩。他们每个人都是品质出众,又被父亲打磨得别具一格的精工乐器——来自全联邦数十个加盟区受音乐之神眷顾的选民们。每个人都怀着真挚的心和超凡灵感在演奏,大提琴、小提琴、单簧管、低音号、铃鼓……件件乐器拆分开来的音符,都是人生片段的写照,我观察着这些音乐最虔诚的信徒们,他们演奏时的心情,是否在祝福着各自的世界?   那我呢?我又在歌颂什么?是第一次在小广场上,唱响《希望之诗》时的感动吗?   胸口微微发烫,那儿戴着希音姐的八音盒坠饰——不可思议的,我似是听到了每个乐手潜藏于动作、音感中至为细微的变化——音符全成了感知思维可以捕捉的妖精,任凭我双手倾泻的旋律引诱——我加入这妖精的大合奏中,成了能与台前指挥的父亲一样超然的人——于是旋律飞涌,上升——仿佛在大气刮起了清新的飓风,让我的麻花辫迎风飘扬。   演出一场场持续着,在这艰难的时世,我们都相信音乐给了自己以力量,却无法改变现状。这场战争影响了国家方方面面的运转,深入每个人的生活,并将我们所熟识的一切,带到再也无法挽回的境地。   那两年全国的列车和货运飞船,将堆积成山的军事物资和人员运往前线,而首都却物价飞涨,甚至后来都实行配给制——砂糖、面包、牛奶、肉类……往日极便宜的食物全成了奢侈品——甚至还在夜晚实行宵禁令限制用电,据说要优先供应能源给工厂和军事设施——以首都圈为核心,整个联邦都被一道令人喘不过气的无形铁幕禁锢,失去了曾经的灯火辉煌。在这样的生活重压下,我本就纤瘦的身体,更像只发育不良的小鸟了——爸爸作为部级官员,整天为国家大事呕心沥血,往日高大英挺如橡树的身姿,也日益憔悴。   从音乐会上觉醒了奇妙的感知能力起,他躲在书房中和妈妈对时局的探讨,我都能隔着墙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有模糊的画面随声波在脑中浮现。   “现在政令不出中央,民本党政府光是维持社会经济秩序不崩溃,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那白总理就没进一步的措施吗?”妈妈其实对这些也非常关心,她早就想从父亲口中获知些许真内情。   “战争一天不结束,总理就无法腾出精力应对那些血吸虫,他们才是真正的叛国贼。原本这场大战就是妥协的产物,白总理和多数内阁官员本来是反对出兵的,但是却被迫成为战争的策划者,替常务议会背了黑锅——等仗打起来,他们又拼命扯后腿发国难财,希望借战争的失利和混乱的经济现状,把民本党赶下台,阻止改革对他们既得利益的损害。”   “难道不是民本党在执政?他们凭什么干涉?”妈妈一向淡泊从容的脸色,也被愠怒的阴霾笼罩。   “亲爱的,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们虽然控制着人民大议会和内阁,但常务议会却被旧官僚和财阀势力把持着,整个联邦庞大臃肿的机构,支配国民经济运行的产业,不知道被塞进了他们多少人。各大加盟区的地方政府,也仗着稳居中央的靠山,对改革措施阳奉阴违,针对性的政策推广不下去,包括新设施的建设、旧城区的改造工程,各类精准经济振兴计划全阻力重重。媒体天天都在打口水战,民间舆论也被谣言操控,甚至我们内部同僚都纷争不断。现在正到了改革的生死关头,人心最需要振奋的时候,我们看来还要熬过一段漫漫长夜。”   父亲一边疲惫地倾诉着压迫他的困境,一边弹奏着舒伯特的《摇篮曲》,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休息方法,可本该舒缓温柔的音乐,却像铁砧一样击打着我的心。   我尝试着去听懂这些政治斗争,可父亲所讲述的也只是这世间复杂利益流转的冰山一角。我只是一个把人生奉献给音乐的小女孩,听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每次烦恼时,总会打开触手可及的八音盒,这么多年早成了习惯。   父亲的音乐担负了太多,反而不如希音姐纯粹,他追求的是人间之音,那希音姐追求的超人音乐究竟是什么呢?   虽然父亲主宰着我的音乐课程,但我儿时的音乐史却是希音姐教的,在阁楼待着的数百个夜晚,她向我描绘了那么多音乐巨匠的故事——巴赫、莫扎特、贝多芬、海顿、李斯特、门德尔松、威尔第、柴可夫斯基、施特劳斯父子……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在碰撞融合中轰鸣,释放出跨越宇宙亿万光年的能量——那是由天才、伟人所主宰的梦的星空,在动荡的时代里激励着无数人抬头仰望。   希音姐始终相信,音乐是需要超凡天赋的,更需要以远远凌驾这天赋的意志,去打破命运的限定。   我反复转动着八音盒的发条,绽放在我眸中奇异又瑰丽的光影,是否就是希音姐眼中所见的世界呢?——在那片神秘的星空中,有少女的祈祷轻轻回响。   那我如果追求超人的音乐,能稍微改变现状吗?   我一只手在琴键上随性撩动着,第一次用玩耍般的态度,弹奏着肖邦的音乐。   能为世间献上二十一首《夜曲》的他,却又为何会创作出《C小调练习曲》——被称为《革命练习曲》这样怒火激昂的音乐呢?   因为他所经历的人生,因为他挚爱的一切,被践踏摧毁失去的痛苦。   我回忆着希音姐向我讲述的这位钢琴诗人的故事。   可不论如何,唯有演奏是不能停下的,唯有音乐是不能放弃的,肖邦用生命证明了这点。我也只能做到这点,来向世界呐喊我存在的价值。   这场国家级的折磨,整整持续了两年多。直至冬天,当首都上空的寒鸦,再次唱着凄厉的歌,从茫茫灰雪中穿过的时候。   那晚,我练完琴待在客厅烤火,父母的谈论照例从书房中传来,被我偷听到。   “又到了站队的时候了。”父亲的嗓音在谈论这些话题时,总是异常无力。   “白总理已经被常务议会点名弹劾,丰总统下令设立专案组,针对民本党人调查,要一步步拔除她的羽翼,现在到处风声鹤唳,我怕政局有变,矛盾再激化下去,双方恐怕都会诉诸暴力手段。”   “那你的选择呢?”妈妈反而很平静地回复。   “对不起,亲爱的。”父亲胸口就像被大石压着,“我太固执了。”   妈妈一向跳脱温柔的声线,此时落入我耳中,却坚毅得同大理石雕般。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的妻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父亲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心情发泄在钢琴上。   虽然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可父亲的音乐却日趋精进,宛如在地壳高压巨热中成形的钻石,经造化之手砥砺出棱角光芒四射。   他就像一尊起伏在钢琴上令人敬畏的神明,执掌着世间万物,每一次弹指都会挥洒动荡的波澜,将我耳中由声音构造的世界颠覆——带去一种濒临毁灭又重生的险境。我仿佛回到了童年被风雨雷电恐吓的黑夜,万物都在混沌中战栗,一团团脑内纠缠的思绪尚未成型,就被天地间翻滚的咆哮所掀飞。   “各位联邦公民,我是现任总理,民本党主席白慧音。”   就在父亲的演出推至高·潮时,白总理的声音在广播中出现了,我以为这又是一次寻常的全国讲话,然而在笼子中成长的鸟的脑袋,从来不能理解这世间所发生的恐怖变化。   “从即刻起,首都实行红色戒严令。常务议会成员涉嫌颠覆政府、危害国家安全,已全部依法逮捕,人民大议会将于明日解散,民本党将接管所有政府及国家设施,希望广大公民能严守战时秩序,全力给予配合,违者将以叛国罪论处。”   那一刻,父亲宛如神明的演奏中断了。   “她背叛了我们。” 第三幕 梦葬的摇篮曲(下)   十四岁那年,我成了声音的魔术师。   就像有一只钻出童话书的花仙自体内觉醒,指挥着栖息花苞中的妖精们,伴风奏响自然的大合唱。   徜徉于风中的千万样流音,甚至花叶掉落、蚂蚁奔跑、雨滴从窗玻璃滑下、水气被星光照耀在湖面上凝结成雾的声音……种种细微多变的音符——都在脑海中旋转的五线谱上跳动,只要轻轻一嗓子,或拨响最敏感的和弦,就能进而引导声音向自己激活的旋律汇集,开拓出生生不息的奔流。   起初这能力是难以掌控的玩具,可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规律,当全神投入音乐中,或在越多声音、越多热爱音乐之人的包围下,达到忘我的境界,这种力量也越容易触发。   我相信是神倾听了我的祈愿,才赐予这奇妙祝福,让我能听到大家关心的声音,闭上眼,也能感受大千世界在我耳中勾勒的轮廓。   拜令人着迷的魔术所赐,在困苦而压抑的战时生活中,我打开了连结新世界的播音键,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幸福之声。可我决定保守住这个秘密,因为我隐隐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或许是和希音姐一样——不为父亲所接受的东西。   因为畏惧着他人态度,我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能力,但在国家管弦乐团里,我已成为凭风借力直上青云的夜莺,创造出惊人的奇迹,仅仅不到半年,就以一个初中生的身份,成为了首席钢琴师。   听众的欢呼,圈内的赞赏,前辈的质疑,包括最最重要的——在台前指挥的那伟岸身影的肯定,我接受了所有的掌声和挑战,并让他们为之折服——我感觉自己是在用音乐、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战斗着,而这战斗原来是如此慷慨激昂的事情。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会如希音姐一样高距舞台中心,成为一只天空主宰,骄傲地唱响震撼苍穹的乐曲。   然而,在战争辐射整个国家的两年里,我们看不见的硝烟所凝聚的黑龙,已将联邦这株根须盘绕大地的巨树生机啃噬殆尽。   我听到了崩塌的些许征兆,却毫无概念——这是从前存在,并以为理所当然会继续存在下去的一切,终不复存在的魔音——当大树轰然倒下的瞬间,震碎我耳中的世界时,一切都滑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那是白慧音总理发表全国宣言后的第二天。   飞行器划破未明的天色,也惊破了我的梦境,旋翼撕裂空气的轰鸣,振动着我家的墙壁,当钢铁的怪兽降落在花园中,我听到了整片花圃的孩子们都在悲鸣。   厚底皮靴踩踏鹅卵石小径的不祥声响起,像踩在草丛中的猎犬机警而迅捷。   我穿着睡衣赶到客厅,通宵未眠的父母早已等候在那。我在心底默数着自然大调的唱名,“哆、来、咪、发、索、拉、西”,脚步声在门前冷静止住。   极有规律的电铃声,宣告了接下来的事实。   父亲就像预知了这一刻,他衣冠齐整,表情如奔赴一场注定失败的音乐会打开门。   门外是通往我十四年生命中,无数美好回忆的道路,可这次却站着两名一袭白色冷酷制服的宪警,在花园不远处,是载他们来的空中屠杀机器,卷起狂暴的风之涟漪将草木摧折。   “李副部长,民本党将召开紧急会议,特邀您去旁听。”   父亲强忍住郁怒如熔炉的表情。   他从衣架上拿起大衣和帽子,回头朝我和妈妈告别。   “亲爱的,等我回来。”   门锁上后的空空回响,禁锢着我的思维,只有墙上的钟摆,依然在单调发出时间的叹息声。   妈妈合着手无力靠在沙发上,往日藏着蔚蓝湖波和天空的双眼,被某种强大的外力冻结又震碎,失去了醉人的神采,可当她眼眸中的思绪,被蔚蓝的意志重新聚焦时,似做出了最坚强的决定。   “米斯蒂娅,跟我来。”   我迷茫地抱着八音盒,被妈妈套上过于宽大的风衣,像布娃娃一样被拉着手从后门来到山脚下——那从我窗户中,能透过葱茏天际,一览无余的长梦河边。   走进敞开怀抱的小浅湾,白色沙滩恍若结霜的月光在脚下流淌,离河边愈近,夜潮声就越恢弘浩大,激荡着我耳中尚未清醒的梦与现实的混合,汹汹波涛连成响彻冬季的闷雷。   妈妈望着茫茫波涛中看不见的对岸出神,粉发随寒风如水草招摇。   “米斯蒂娅,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差点在这条河中淹死。”   “但却像被神眷顾着,随浪冲到岸上,又被孤儿院的老师救下来,获得了新生。但之后却有相当一段长时间的恐水症。老师曾对我说,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无论加害你与否,它都包容着一切。我克服了对死亡的畏惧,再度投入这浪花,成为能在波澜中起舞的萝蕾莱,而长梦河也又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事实上我和你父亲的第一次邂逅,就是他在船上拉响小提琴,而我就像被吸引的人鱼般,浮上他小船边唱歌。”   “他那时候的表情真是有趣,还特地邀请我去参加乐团,那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之后的故事就相当老套了,当我发现爱上他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就像艺术家不愿失去灵感,我们也不愿失去彼此,爱最终成了生活,被这条河所见证。”   “我们的母亲河啊,把延岸所有事物都裹挟去,一直向东,这人世间有多少悲欢离合,它就见证了多少过往,还有比潮汐本身更浩大的世事变迁。”   双眼被犷野波涛中所投映的星空淹没,我倾听着月色下的沧桑和声和妈妈的过往,这河水下仿佛有了另一片天空,让我的灵魂化作小鸟投入其中飞翔。   “自青龙神创生世界,一百多年来,它就是陪伴代代联邦人,从出生到坟墓里去的摇篮曲。”   “四季的变幻,梦中的抚慰,世事的震怒——”   “与这天地间的歌声相比,人所发明的音乐,也不过在世上响起几千年,我们依然是牙牙学语的新生儿,但这却不妨碍我们用歌声,来表达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   妈妈的眼神在夜色中闪闪发亮,那是与这浩大波澜同化的眼神,如同她炉火纯青的音乐般藏匿着洞彻星空的智慧,可她却将这智慧伪装成生活的平凡,但在这平凡中却认定着信仰,爱是神的乐章。   在我迷糊迷惘时,妈妈却猛地奔跑起来,一头扎入浪花。   “下来吧,米斯蒂娅。”   她朝我张开手呼唤着,不知为何,一进入河中,她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天籁般魅惑的嗓音诱使着我丢掉外衣,跳入滚滚波涛。   在连空气都严寒刺骨的冬日,妈妈却拉住我,在凶猛如黑色巨兽的河流中凫水。   “冷得发抖吧,可你要控制自己,去感受它,活动身体游起来,成为它的一部分。”   我竭尽全力泅水,一如儿时跟着妈妈学习适应波浪。   “我的宝贝,你觉得作为一个女人,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追求是什么?”   “追求?”我几乎被河水浸没的思绪在颤抖。   是梦想吗?   还是某个人?   父亲、希音姐、妹红大人的身影,在这一瞬间划过我因浪潮振荡的脑海——我之所以活在这个世上——以如今的姿态——是因为他们给我打下的烙印,或许我渴望能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不甘心当一只笼中鸟。   滔滔汨汨的潮声,一如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所倾泻的思念,涤荡着我的身心。浸泡在冰冷狂暴的激流中,童年时所有的哭笑、成长后的美好和怅惘、混杂浓重水味的记忆,都伴随着大河如泣如诉。   “妈妈,你对爸爸的爱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明明拥有那样的才华,却甘心缩在他背后,当默默守候的影子,就和以前的我一样。”我只能牙齿打战着,以疑惑来对付疑惑。   “我站在他身边,不是依附,虽然失去了某些东西,却从未失去自己。”妈妈却笑着缓慢却坚定地摇头。   “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人,作为社会定义的女性,和自己认为的独一无二的个体,我无论哪个身份,都有着丰厚的价值。只是偶尔会有些遗憾,甚至觉得这世上还有另一个我,过着遥不可及却渴望的生活。”   这是萝莱蕾从未吐露过的心声,蕴藏着迷惑人心的力量,我在母亲河怀中被无情的洪流冲击,可被妈妈抱着,却不会随波而去。   “无论爱情,还是梦想,萝蕾莱对感情无比贪婪,所以她才会唱出勾魂夺魄的歌。”   被那蔚蓝的眼眸注视着,这世上最爱我的女性,将我紧紧拥抱。   “米斯蒂娅,如果可以——”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河水,妈妈湿透的粉红色头发,也沾在瑟瑟发抖的我身上,耳边响起浪花般的哽咽,“妈妈真不想让你经历这一切。”   “但你以后绝对要学会别让这浪把你冲走,我们都要如此——”   宛似一首梦中的童谣,从久远的摇篮飘出来,由萝蕾莱轻轻地哼唱。   “乱世来临了。” 第四幕 反叛的狂想曲(上)   第四幕 反叛的狂想曲(上)   假如没有音乐,我这一生会是什么样子?   顺着我和妈妈的脚步,长梦河的泪滴满了归家的路。十二月在眼中涂抹铅灰的深冬,我仿佛经历了从黑夜走向白夜的旅途。   把脑袋闷入浴缸中,任热力钻进毛孔,冲去了冻彻骨髓、让脑海僵结为荒芜冰原的寒冷。战争年代仍能维持充足的燃气供应,不得不感谢父亲身居要职享有的特权,这也是音乐带给我的吗?   被与长梦河截然相反、温暖又柔和的水波,封住的五官——尤其是耳内构造的世界,似与现实树立起一道厚厚的隔膜,却又很真切地安慰我。   像回到儿时般一起洗完澡,我们裹着浴巾,在炉火边依偎着取暖。妈妈细细梳理我散开的粉红色头发,屋内阒静到让人什么都不愿想,能听到梳子亲抚发丝的沙沙声。我重新在安详的小窝静下来,可那汹汹汨汨的涛响,却依然挥之不去地、如透明幻觉所产生的轻潮,浸过我五官神经,向我感受到的更广大的界限漫溢。恍如拖着浪花裙裾的姑娘,从楼梯到花园小径,在我熟悉的每个角落,留下了波澜四散的足迹。   整个白天,我都在思考着未来该何去何从。   【小夜莺,你又是为什么歌唱呢?】   希音姐的魔咒,从未如此苦闷地在我心底发作过,如黄油和浓糖在煎锅中熬焦,滋滋作响。   那要卷走我的河水啊,打小耳濡目染,就是这波涛中浸透的旋律,那些水气沾湿的音符,滋润我的现实和梦境,又在浪花破碎中飞上高空。   就算是安于幸福的妈妈,也曾渴望着另一段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人生——那如果是不学音乐的我,没有出生在音乐世家的我,哪怕竭尽全力去挣扎,也能过上满意的生活,拥抱世界所赐予的命运吗?   沉重的疑惑与虚妄,就像童年懵懂无知时,害怕的雷雨夜中、潜藏的黑暗怪物压下来。   想呀想,毫无头绪,又是入夜时分,妈妈追着她的浪花游入梦乡,我裹着毯子,像只猫一样蹑手蹑脚来到阁楼。   推开木窗,仰望着希音姐住在这每个夜晚仰望的星空,把思绪抛入北风中漂白。   时值年末,银河中心最闪亮的地方,奔跑着一头骄傲的人马,希音姐曾说过,她是射手座的女孩,注定将箭射向星星,猎取一个无法成真的梦。   而在射手座西边,转眼望去,是一只黯淡苍茫的天蝎。   面对着所有可望不可即的繁星,我伸出手,在空气中虚弹着琴键,喃喃念叨。   “我是萝蕾莱。”   ——————————   父亲归家时,已经是又一个晨昏交替的界限。   妈妈已准备好早餐,爬上阁楼叫醒了我,一如战前,将家里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们在首都搞大肃反,现在城内已经血流成河了。”   父亲在客厅伫立良久,才在餐桌前坐下,他与妈妈对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闷头啃面包的我,没再回避,而是直接谈起可怕的事情。   “丰总统被他女儿软禁,内阁里反对白慧音的大臣,以及常务议会成员,更是无一幸免。”   妈妈发怔了好一会,想给父亲盛面包汤的勺子,“嘭”地掉在冒热气的汤碗里。   “这不是政治,这是恐怖主义。”父亲的脸色,让我想起他编排《麦克白》那出歌剧时的表情,“白慧音违背了她的承诺。她要当独裁者,刽子手。”   妈妈僵着手重新拿起勺子,嗓音如喝下海水般涩然:“白总理一定有苦衷的。”   “这不能当做暴行的借口。”父亲重重摇头。   “他们拿我的音乐,来为被称为‘革命’的屠杀助兴。”   像接受了比承认演出失败还残酷的现实,他自嘲道。   那傲岸的骨架,仿佛一台破钢琴垮掉了。   父亲从内兜里掏出指挥棒,那是他当初送给白总理的礼物。   “我拒绝了教育和文宣部长的职务,白慧音把这东西还来了,她没资格再保管。”   那时的我,只是呆呆盯着那只满载辉煌的指挥棒,被父亲折断。   拒绝了与民本党继续合作的父亲,同样成了鸟笼中的囚徒,我们全家被宪警监管着,活动范围止步于家中。   父亲起初疑神疑鬼,因失去自由而坐立不安,可过了半个月后,他就找回了大音乐家的气度。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全神贯注投入创作,而妈妈也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默契地承担着维持这个家的重担。   似是把全部心血作为供给音乐之神的献祭,父亲日益憔悴了,鬓发也出现点点衰白,唯有眼神中燃烧着清亮的光,透过消瘦的脸颊、五官和肌肤,呼唤着创造奇迹的力量。   一个月后,他拿着一叠曲谱走出书房。   来到因发泄压力而沉闷弹着钢琴的我面前,招呼我让开。   然后,父亲弹奏了一首曲子。   天哪!从第一小节起,父亲所演绎的音乐,就在我耳中、脑中疯狂跃动着,似乎这世间所有声音,都激动地跳起同一支舞来。   这、这绝不是我能听到的音乐,这难道,就是希音姐所追求的超人?   然而父亲却在让我这声音的魔术师都目瞪口呆时,中断了演奏,随着钢琴穿透耳膜的颤音,像放射线一样刺穿万物的节奏,旋律成了断章。   他近乎喘息地转头对一旁的我说。   “这首曲子,名为万籁奏鸣曲,是我为五年前,那出未完成的歌剧写的终曲。”   “五年前?”父亲是在指《夜莺颂》吗?   “茉特尔。”父亲用那双弹奏出上帝之音的手,抚摸我的脑袋,“我从十三岁,进入国家音乐学院以来,就一直为追求最纯粹的音乐而奋斗,固执地相信音乐能改变世界,可我发现自己错了。”   “我曾和你妈妈,为她出身的那所孤儿院,进行过无数回演奏,却依然无法改变孤儿院被强行关闭的事实,直到民本党上台,中央对社会福利和教育加大投入,才让更多孩子拥有了生存的机会。”   “在支配人类社会运转的强权与历史规律前,音乐始终是软弱无力的,开创时代的交响乐,始终需要伟人来领导,所以我选择相信了白慧音。”   “可这也无妨凡人为音乐而起舞,她说,我们的心声,终究会化作旋律,为后人传唱。”   “她打动了我,我也认为,真正好听的音乐,应该是排除虚伪和偏见,追求着存在的实感和未来希望,去饱含热情地战斗,去成为一名战士。”   “记住,茉特尔——”   “只要心是真诚的,你的歌声永远不会变得丑陋。”   父亲揉着我脑袋的强有力的大手,恍如抓紧一个世界。   在我们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时,白总理统治的首都圈仍然反抗不断,联邦各加盟区拒不承认她的命令,甚至在旧官僚集团统管下,聚集起大军,与民本党的军队,在数百万平方公里的版图上进行内战。   纷乱的世事变化包围中,我度过了又一年。   期间和妈妈一起做饭打理家务,和父亲一起背台词享受音乐,一家三口也可以是阵容最豪华的乐团。于是天籁徘徊在家中不愿离去,面包也在烤炉中热烘烘成形,和妈妈一起裱好奶油和香料,制作成奢侈精美的蛋糕,上面装饰着能甜到人心底的玫瑰和桃金娘。   而窗外能看到的桃金娘灌木,在萧瑟的严冬里也满是生机。   父亲说这是不相信死的植物,所以能永葆青春。   在我十五年来生活的家、熟悉的家,长梦河畔为音乐和鲜花包围的家。   萝蕾莱依然歌唱。   我无法明白某个事实,还以为腥风血雨只是笼罩在远方天际的阴云,是浮在地下晃曳不休的影子。   我依然缩在鸟笼里封闭的世界,自顾自沉迷在自己的幻听里,任凭笼外寒风呼啸,却从未料到过——眷顾我生命的旋律,终将我引向厄运的开端。 第四幕 反叛的狂想曲(中)   第四幕 反叛的狂想曲(中)   随着家里演奏曲目的变幻,日子不断如消散又涌起的旋律,歌唱着冬去春来。   我逐渐不满足阁楼的窗户所看到的一切,从初次胆战心惊地爬屋顶,到习惯呆在夜幕烟囱旁,眺望着硝烟下战栗的城群。   希音姐说过我家是个欢快的声乐王国,那作为公主的我,俨然发现了新的国土。这屋顶上视野空旷又如履薄冰,每迈一步都是如此的清醒和孤独,正适合深夜辗转难眠时歌唱。   小小王国的边界,炮火送来一天比一天燥热的春风。   我谈不上热爱、也少不了回忆的首都——那昔日煌煌的灯河,仅剩下依稀火光,映照着我内心的苍白。每一次星空也为之熏红的爆炸,只不过代表这个倒下的千疮百孔的巨人身上,又多了块坏死的疽疮。   希音姐,她也肯定曾像我一样,坐在这上面瞭望天际也无法触及的故乡。   手习惯性摸上吊在胸口的八音盒,我恍惚有种被记忆拥抱的真实感。   多年来,一直被她守护着。   ……   驻守在我家附近的民本党军队,终于被抽调走。   负责人出发前,特地来向父亲告别。   “叛军已经兵临城下,我们要去前线支援。”那位看起来一副铁石心肠的宪警,最后洒脱地向父亲敬礼。   “我们都很喜欢您的音乐,这些天,感谢您全家带来的演出。李先生,请保重。”   我不清楚他为理想燃烧的激情中,是否残留着音波的撼动,但我想,那一定是和其它重要的事物一样,成了支撑他力量的一部分。   目送着军人们爬上钢铁巨兽,开赴毁灭的战场,父亲眼神酝酿出某种音乐难以表达的静默。   “我们也走吗?”妈妈忧心忡忡按住父亲肩膀。   “往哪儿走?”父亲回头望着我俩,“现在全城都是乱军和暴民,我们逃不走的。”   他迟疑很久,去了后院的储物仓,在积满尘灰的旧练习钢琴里,翻找出一台微型联络终端,像摁琴键一样,敲击出细密的节奏。   “如果打来的是那个人的军队——”   直到密电发送成功,父亲才松口气。   “至少,能保障我们的安全。”   ……   席卷全首都圈的战争,持续三个月方尘埃落定。这场联邦史上最惨烈的内乱,被称为“白泽之变”。   它的结束,是以孤军奋战的民本党失败而告终。   纵使从童年到少女成长的这段时期,我经历了国家最频繁的剧变,却无从预料这乐章在历史管弦上激奏的后果,会把自己拽入何种漩涡。   如往年料峭的初春,自东部大丘陵外刮来的春风,吹遍了长梦河流域,吹散开城内外废墟中星星点点的繁花和新绿。父亲发完密电后的第六天清晨,将都城残骸自寒夜中惊醒的广播,响彻着威严的男声,也让我听到了又一轮动荡变奏的延续。   “通告泛东亚中华联邦全体公民。”   “我是联邦西北边防军统帅,也是临时政府负责人——黄而。”   “我在此宣布,过去四年,民本党倒行逆施,动摇国本,罪无可恕。祸首白慧音已被捕,即日押赴最高人民法院,由十二名大法官组成的审判团裁决。”   “四年来,国家崩坏,经济糜烂,数十万同胞的牺牲,千万人流离失所,一切的乱象,皆由民本党暴行造成,而今天,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联邦的子民们,笼罩在大陆上空的乌云业已散去,在新政府的领导下,团结起来!天佑五德凤凰旗!”   在广播放送的过程中,自窗外钉住的木板缝隙间,射入缕缕晨光,照在父亲始终皱紧如石雕的眉头上。那表情像在违心听鄙俗的音乐,可他却还是在通告结束时舒了口气。   “我们有救了。”   过分瘦削的身形陷入摇椅里,嘎吱作响的动静,化作看不见的尘埃,消散在冰冷光线中。那时我相信父亲又做了英明的决定,能保护这个家从时代的狂风巨浪下幸免于难。   隔天夜晚,我们躲在二楼沉闷地吃着罐头食品时,令人如坠冥狱的迷诡男低音,忽然从地板下传来。父亲像被触动的弹簧,拍案而起火急奔下楼,我和妈妈追着他跑到客厅。   一周来都是死死封闭的玄关门敞开着。   空气中刮着夜风哀嚎、又似铁蹄踩在心脏上,随时可能失控的旋律,是舒伯特的《魔王》。   弹唱者是一位身着灰黑色军服的男人。   他坐在我家钢琴前,大檐帽摆在琴盖上,肩膀别着庄严的五星将徽。   停下自我陶醉式的歌唱,他抬起头,望向我们的是张不起眼的平凡中年人的面孔,眼神浑浊中透着钢刀般淡漠的锋利。他的歌声回响如怪物意犹未尽咀嚼着人心——我早听出那是昨天发表全国讲话的声音——这个男人,就是取代了白总理,如今执掌首都最高权力的人。   “人的感情,总是混入为他人铭刻的记忆,音乐也是如此,对吧?”   他朝我们含蓄地笑着,而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个身姿高挑纤盈的女性。   漆黑如无星之夜的披风,遮住了皮衣下袒露曲线的阴柔美感。缠住脖颈的深蓝色围巾上,却刺绣着群星般闪耀的音符,随屋外吹来的晚风拂动,一如真实飘扬的五线谱。   她戴着黑色的天鹅绒手套,半张脸为留着尖锐鸟喙的镂空花纹面具覆盖,活脱脱一只黑夜中潜伏的古怪人面枭。   女人的高跟鞋,敲击出均衡紧密的节奏——似行走在悬崖边缘,清脆而疯狂感振动的魔音,让我周围的世界产生隐隐碎裂的幻听。直到妈妈从身后抱住我,才从这幻听中解脱出来。   “很久不见。”那位名为黄而的将军,也起身向父亲打招呼。   父亲口吻复杂地回应。   “上次联系,还是你把那个人推荐给我当弟子的时候。”   那个人?我敏锐感应到这句话中的关键,是指希音姐吗?   难道他就是父亲口中的老友?   “你会来这——”父亲继续确认道,“民本党,败了么?”   黄将军不以为意地点头,背手围绕钢琴踱起步来 ,似在追寻他刚才旋律的余韵。   “这场内战,本该把整个国家拖入炼狱。但因为丰总统被害的缘故,他女儿投靠了我们,向反白泽同盟开放了中央特区的防线,我们切断了白慧音退路。”   “或许不愿玉石俱焚,她选择了在贤野镇与我们和谈,但却在最关键时刻,被部下们背叛。为毕生奋斗的事业而死,白慧音也算求仁得仁吧。”   父亲艰难地吐着气。   “成为平定内战的大功臣,感觉如何?刚才那曲〈魔王〉,比你在学院时弹得好。”   黄将军停下踱步,他之前的脚步声平稳有力,却像在背负着无法卸下的重担。   “我蛰伏边疆十六年,终于等到了机会。一时兴起,让学长见笑了。”   父亲摇摇头。   “恭喜你,达成了自己的野心。接下来,还有更高的位置等着你吧。”   “我得到了观察者们的支持。”黄将军不以为意地抬起右手,那刚随性玩弄音符的食指,戳了戳上方。   “有时我想,这地球孤岛上,不管是为生存劳苦挣扎,还是为权利蝇营狗苟,我们真是种悲哀的动物啊。所谓现代国家,也不过是一个高度体制化的畜圈。人存活于社会,终沦为被豢养的高级牲畜,联系着供集体运转的机器,为当权者压榨,生逢乱世,就是板上鱼肉任宰割。”   “你想表达什么?”父亲像体会到某种不如意的事实,脸色逐渐冷漠。   “我和白慧音,都不过是要完成一场壮阔的社会性实验。”黄将军的语气也变强硬得跟淬着火的钢铁一样。   “雄心也罢,野心也罢,还是年少时被卷入这浩瀚洪流的不甘和复仇心。为了完成这个实验,我会站在国家的顶峰,绝不步她的后尘。”   他转而伸手向我们引荐那个面具怪客。   “忘了告诉你,就是这位潜伏在贤野镇,亲手逮捕了白慧音。”   父亲略带疑惑地打量着面具人,忽然问:“总理还好么?”   “她昨天就死了。”面具人没有回应,黄将军代为答道,“除去被中亚战场牵制的党卫军主力,忠于民本党的部队也全军覆没,剩下的工作,就轮到清算白慧音的党羽了。”   “也包括我吗?”父亲涩然苦笑。   黄将军冲面具人示意:“不论如何,她是个英雄。你有权看到这一幕。”   面具人轻轻打了个响指,在我们之间隔着的虚无中,竟投射出清晰流动的光影。   那是座高大的绞刑架,一袭朴素灰色囚服的女人,依然梳着一丝不苟的白发,站在绞索前临刑。我无意间想起妈妈讲过的圣女贞德的故事。   “你还有什么遗言?”   身披黑白分明的大法官长袍的女性,朝行刑台庄严道。   那位高贵如亘古山原的女子,俯瞰着周围所有等候着她一死来平息心中恐惧的人,依然是副无悲无喜的面容。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绞索收紧,承载着生命重量的双脚垂落,在那段坠向死的短短距离中,瞬间拉断了一个时代的脊柱。   投影熄灭,属于她的历史结束了。 第四幕 反叛的狂想曲(下)   第四幕 反叛的狂想曲(下)   我不懂白总理的去世,为什么会和以往经历的悲伤截然不同。一种浩大的空虚,抹去了其它声音在我感知中的躁动和痕迹,这世界似乎一下子没有了形状,没有了距离,茫茫然浑融一体。   那是我至今没在音乐中领会的死的概念,所带来的本质冲击。曾歌唱着五十年天命、倾国而舞的身姿,恍惚跃上眼前。   妈妈噙着泪水的啜泣,隐隐成河水在空虚中流淌。   “在古中国传说中,白泽是代表着天命所归的圣兽。”黄将军漠然仰视着投影散去后漂浮室内的光斑,“万物系于天命的脉络间,可如今,以白泽为象征的民本党,也化作历史的尘埃。”   “没有谁是不朽的。”面具人将飘扬着音符的围巾撩到胸前,她的声线明明很无机质,像置身太空的荒芜星球——却充满着抑扬顿挫的乐感,“哪怕是撬动历史的伟人,也死得很难看。”   “不朽是有的,只不过不存在于人创造的事物。”黄将军冷眼斜视她。   “我曾以为艺术只能安慰人心,无力打造终结这乱世的英雄,所以选择投笔从戎。”他张开右掌望着,猛然握拳,“但后来发现,英雄也只是安慰人心的符号,失去了时代的眷顾,谁不是天地中飘落的一叶鸿毛?真正值得称颂而永垂不朽的,只有寄托在英雄身上凝聚强权的力量。”   “什么是英雄?“父亲瘦削比槁木的脸颊上,眼神灼灼,“还记得我们入学典礼时,校长引用的〈名人传〉中那句话吗?”   他来到钢琴旁,右手似洪水跌宕出一串琴音。   “我称为英雄的,并非以思想或强力称雄的人,而只是靠心灵而伟大的人。”   “他确实这样教育过我们。”黄将军闭目也不知是在欣赏父亲的音乐,还是回忆过往,“但〈名人传〉终究不过是罗曼·罗兰粉饰一己之见的工具。活在这世上,每个与历史共舞的英雄,选择都不同,哪怕是乱臣贼子,又有谁能否认他们坠入黑暗中的气概?”   “那我的选择,是遵从这心声。”父亲五指重重停顿片刻,继续与旋律共舞,“无论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个音乐家。”   黄将军眼光刺向他,连一声叹息也沉郁得让人发慌。   “润声,你的音乐让很多人害怕。”   “他们并不是畏惧我的音乐,而是人心。”父亲冷冷打量两个闯入者,掷地有声。   “当然。”黄将军负手逼近倚靠钢琴的父亲,“民本党的作为,已经让畜圈的管理者自危了。在这场假正义之名的屠杀中,你的旋律飘扬在首都上空,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噩梦。只要你还活着,那些从政变中苟且偷生的大人们,就会睡不安稳。”   身高相仿的两人,同样无可屈服的体魄彼此压迫着。   “李润声。你的音乐,是在抒发对这个世界的反叛,而反叛,就意味着灭亡。恐怕之后数十年,一代大师的回音,将成绝响。”   “那又如何。”父亲抚摸着和他意志一样坚固明亮的琴盖,那里面有一节节旋律奔流,碰上灵魂的暗礁,激撞出无比美丽的浪花,“伟大的音乐,必定从痛苦中锤炼出来。对抗这世界,又不吝爱它,哪怕成为过去,也能照亮将来人心中徘徊的黑暗——”   他声线陶醉得近乎咏叹。   “能听到吗?跨越时代鸿沟,抚平无数人伤痕的力量。”   黄将军与面具人相视一眼。   “你有觉悟了?”   父亲昂首挺胸有如一名宗教的殉道者。   “放过我女儿。”   “当然。”面具人却抢先回答,一如机械钟表缓慢却精准的发音,“小夜莺可是无价的瑰宝。”   她来到父亲面前,微微欠身施礼。   “我一直——期待着〈啼血夜莺〉的上演呢。”   “原来如此。”父亲望着枭鸟面具后发光的眼,似怔忪明白了什么,“请善待她。”   “作为老友,我会亲自送你上路。反正这双手,已经沾上洗不净的血了。”黄将军将手按上枪套。   “不。”面具人伸手拦住他,“我来。”   她藏在面具空壳后鬼魅的双瞳,闪烁着苍苍银光。   “只有我有这个资格。”   无视了那主宰生死的高高在上的目光,父亲阖上眼,双手整理好衣襟,就像童年每次给我授课时,潇洒地坐在钢琴前。   “让我弹最后一曲吧。”   看他起手的指法姿势,我就知道他要弹什么。   那是我这两年,在葬礼上听过无数遍的《奇异恩典》。   俗世生命爬过泥泞,赤子之心终归高尚。绽放心灵的火花,生命奏响的音符,超脱这沾满污垢的躯壳,超越这狭小的居室,在满是硝烟与火云的首都嚣嚷,音乐祝福的王国中,自有超凡的神性流露。   他忘情地唱起来,而妈妈也以萝蕾莱的歌声回应。   音阶不断攀上灵魂的高峰,交织成直达天堂的二重奏。   父亲抛洒出一生最后一个休止符。他停留在那张面具上、似要把它看透的眼神,波平如镜。   “听到了吧。即使面对死亡,凡人也能坦然高唱自己的葬歌。”   然后他悲喜交加地望向我,起身想朝我走来,可我的躯体却无法动弹也无法响应。从面具恶魔身上迸发的杀意,让我连话都说不出了,邪恶的魔力冻结了我喉咙,只能睚眦欲裂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那藏在漆黑手套下的魔爪轻轻叩指,随着连串断裂的闷响,从钢琴里绽开一张巨大的蛛网缠住父亲,将他拖向半空——那是无数根纵横交错的琴线。   父亲被吊在一张束缚他毕生的命运之网上。   “我只能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戴着面具的恶魔如是说。   钢琴线勒住父亲脖子,鲜红的血顺着琴线流到琴盖上,又漫过黑白相间的琴键,蜿蜒如无数细蛇,在破碎的勾勒灵魂旋律的乐器上,刻画出命运终结的轨迹。   无法呼吸,无法呐喊。   支撑我世界的支柱都崩塌了。   妈妈的歌声也被掐断,她踉跄走向父亲,泪水自湛蓝的眸子中渗出,滴落在血染的钢琴上。   她拉扯着被吊在半空中的爱人的衣襟,又转头走向我。   “米斯蒂娅。”死死把我抱住,捂着我的脑袋,“对不起,你一定要活下去。”   “未来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在等着你。”   “可惜你的人生,我看不到了。”   她放手起身,面对那个冷酷的刽子手。“来吧。”   “对不起,夫人。”穿着军服的怪物,自钢琴上拿起军帽盖上,扭头走向门外。   恶魔轻轻抬指,妈妈便向后倒下,像坏掉的人偶,也像枯萎的鲜花。   勒死父亲的一根琴弦的尖端,化作利刃穿过妈妈额头,点滴殷红渗出,带走了她生命中所有的哀伤和坚强,那湛蓝湖泊中沉淀着惊人之美的神采,熄灭了。   妈妈瘫软在地的瞬间,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在十四岁那年初春,小夜莺出生成长的摇篮中,我的人生就此结束。   父母表演的最后的音乐,成了铭刻在他们灵魂上的墓志铭。   留下宛如图腾的尸体与我,面具恶魔转身离去。   当被刺鼻的焦臭味呛到时,我才发现家中烧起来了。   从呆滞中苏醒的我,被这火红的恐惧所驱使冲出家门,周遭热力的烘烤,比起妹红大人温暖的火焰,是要把我生命都吞噬、血管都榨干的焦热。在这火焰中,所有混入长梦河波涛中融合升华的色彩——我生活的色彩,都一一蒸发。   那片自出生以来,便陪伴我,因缺乏打理而败落的花圃,千万朵象征不死的桃金娘,灰飞烟灭。   陆陆续续有漆黑的影子,狰狞地向我逼来,枪声大作。   笼罩我的光芒,是死亡的太阳。   唉,分不清是梦还是幻觉了。   那自红云中飞掠的不死鸟,舒展火翼的凤凰。   妹红大人,是你来见我了吗?   酷烈的音波,撕扯着开枪挣扎的黑影,让他们在哀嚎中碎裂。   意识在疼痛中陷入深渊,却被那音波温柔包裹着。   如同夜空回荡的钟响。   我恍惚有对这美声的印象,儿时某个舞台上,听过那骄傲又空灵的歌唱。   那是跨越星空而临的白鹰的身影,闪耀浩浩光明,划破深红的地狱。 明日方舟同人·企鹅快递日志引子   前一个月写方舟同人去了,结果一言难尽。但总之,这是献给最喜欢的阿能,与可爱安努拉女孩的故事——关于风暴天使的赞美诗   中篇小说,算是我对阿能人物塑造和舟游世界观一次用心的揣摩吧。敬请观看。   引子   “企鹅物流总能如期而至。”   这混乱糟糕的世道,我们公司能满足上述口号,前提多亏拥有一批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押运员。   而我恰好就是其中的专家。   一颗子弹出膛时,就注定了它的价值,没有回头路向前进发,哪怕中途弹道拐弯,也要拐到终点精准的命中目标。秉承这种矢志不渝的信念,我入行两年以来,职业生涯经手的业务,货损率保持在0.1%以内。   事实上,那几场屈指可数的失败业务,除了意外频发到实在超出我能力界限,更多是雇主一方出了问题。   不要误会我在推卸责任哦,我可是认认真真对待每一件工作,就像保养心爱的守护铳一样毫不含糊,快递从打包到送达,半途而废绝对跟我的行事风格沾不上边。   通常我也会反省失败的原因。   连搭档们都不清楚,除去工作日志,我还保藏了一本私人笔记。   里面记载着既作为快递员、也以我本人立场去全力以赴——却未能履约的经历。   若有不明内情的外人读过这本笔记,根据其脑子里可能根深蒂固的成见,以及对萨科塔民族一知半解的印象,或许会视我为怪胎。   并非故意离经叛道,我只是天生与众不同。   期盼自己能宣扬有关爱与希望的神之奇迹,却总有人视我为告死天使。   不过无所谓,神会眷顾积极开拓道路的灵魂。乐观开朗的人子啊,就该活得跟嘻哈音乐的节奏一样,再多挫折无奈堆砌的路障,也要踩着激情澎湃的舞步去跨越。   在这本笔记中,所有失败的教训,都值得铭记,再不会于我的人生重演。   今天,笔记上将增添新的记录。   就像枪口的硝烟散入风暴中转瞬即逝,我愿这一无法挽回的经历,成就向未来祷告的福音,抚平永无止休的斗争在人们身心留下的伤痕。   写下这篇日志的,是一个偶尔会因不称职而自我鞭策的萨科塔人。 第一章 飓风的孤女(上)   第一章 飓风的孤女(上)   “快递单号XXXX1870,完成签收。”   脱下雨衣的搭档,按惯例以冷淡口吻宣布本次的工作告一段落。   “那么多谢惠顾,企鹅物流很荣幸为您服务。”   “辛苦你们了。”很高兴面前只有半边翅膀的男人,并未对她的臭脸着恼。顾客就是国王,和蔼可亲的笑容也该算在附加服务里才对!   该轮到我上场了。   “哈哈,没想到会在这穷乡僻壤见到同族。”我主动挑起话头,想弥补一下现场僵硬的气氛,“潘尼教授,为了及时送达这批货物,我们可是冒着暴风雨连夜赶到的,现在连出路都被堵住了,上涨的水位里全是清理不完的垃圾,被刮倒的树比乌萨斯男人的腰还粗,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说实话,我也很惊讶你们的工作效率,本来都做好延期收货的准备了。”男人站在灯塔门口的台阶上,高大的身影就像被岁月风浪淹没的神殿石像一般沧桑。   他好整以暇打量着地上堆放的货箱,我注意到那视线有从我右肩背的铳上划过。   “感谢主的庇佑,货物也完好无损。”   我也习惯的做出祈祷手势。   “是啊,得感谢吾主让我们来了场够酷的冒险,这也算种试炼吧。谁叫我们是业界标杆呢,委托人付的价钱很慷慨,我们也得付出虔诚的服务才行。”   男人彬彬有礼的无视我话茬里对神的不敬 。   “那么两位下一步打算呢?这座小镇成了丛林里的孤岛,很抱歉你们要在此滞留一段时间了。”   “别介意、别介意,只是能劳烦教授帮我们找个好地方落脚吗?”   “举手之劳,还请两位先帮我把东西搬运到灯塔里,随后就出发。”   我打了个响指,这个同族还挺上道。   “嘻嘻,互助互利,正是吾主提倡的精神。”   “别啰嗦,快来搬东西。”谈话间,德克萨斯已抱起一个和她娇小身形极不相衬的大密封箱,塞到我怀里。   “嘿咻。”我扛起货箱,压得肩膀下沉的分量,让我很好奇里面装着啥,托运登记单上只写了“精密仪器”,但具体是什么就事关客户隐私了,出于职业道德,他不提起我们也不会过问。   “那我也叫人来帮忙吧。”教授冲灯塔里拍拍手,“达克,要劳烦你搭把手了。”   半掩的铁门被一把推开,一个巨人脑袋紧挨着门框钻出来,从那身陈旧结实的灰蓝工作服来看,应该是灯塔的看守人。   他经过教授身旁时,教授抬手友好的拍拍那铁铸似的肩膀。我望望巨人被鸭舌帽遮掩的面孔,一对粗犷的犄角刺穿帽子,异常醒目——感觉这对组合,简直就跟苹果派里加了榴莲果馅一样格格不入。   萨科塔人会和萨卡兹混在同一个屋檐下,教授这个人在我看来更有趣了。   暴雨刚刚停歇,湿气缭绕的灯塔挺立于矮崖边,为左下方破败的小港口服务,然而萧条的风暴季,只有几条没来得及拖上岸避难的渔船,像坏掉的玩具般被抛弃在栈桥旁。   这里是哥伦比亚边境一处海岸上,被原始丛林和湿地所包围,只有一条年久失修的公路,穿行在野蛮沼泽与落后小镇错杂的雨林间,飓风过境后,唯一的公路也被截断,连通讯信号都收不到了。   于是我——代号“能天使”的企鹅物流精英快递员,被困于文明断绝的角落。   我的搭档德克萨斯,就像个冷酷无情的监工,半靠在车门上,看着我来来回回搬运货物,还有心情掏出一盒百奇,当香烟般叼在嘴边吃。   或许因为连夜暴雨打湿了她的皮毛,整个人无精打采得和那焉了的狼耳、狼尾巴一样,对周遭壮阔的海岸兴致缺缺,不过她平时也是这个模样。按照我们的分工,看守车子和货物是她的任务,这样出意外也好有人接应。   别看她一副不通人情事故的臭屁表情,实则机敏地观察着每个陌生人,不会因完成任务就放松戒心,不管客户是谁,服务态度都专注得如出一辙——作为鲁珀族,骨子里透出的警惕孤高,一如她驰骋荒野上的先祖。   本次业务虽然结束,但还要在当地待上一阵,能不能忙里偷闲度过一段假期——就看这位萨科塔同胞到底是不是位好打交道的人了。   我望着教授在楼梯上拖拉的斗篷,宛如石像的背影更具压迫感。   因为这份工作要应付的人形形色色 ,我的眼力见识也被锻炼得和枪法一样犀利。   名为潘尼的同族,看气质是个优雅而有品味的学者,但瞧斗篷下那干练的衣装与健硕的体格,却绝非只懂得拿笔的文弱书生。会离开拉特兰的同族,大多背负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从家乡安逸的乐土,一头闯入这浊世滚滚洪流中,连头顶的光环,也会因漫漫漂泊而蒙尘,更何况这位是“片翼天使”,想必在世上经历过严苛的斗争吧。   灯塔内被改造成了仓库和现代化的工作室,看得出潘尼教授用心经营了不少时间。   和两个沉默的男人一起把货物搬运完,在仓库里码得整整齐齐后,我来到塔顶瞭望台,倚着栏杆鸟瞰周遭的景象,作为附近最显眼的制高点,灯塔顶端视野开阔,能看到海潮泛滥的天际,在风暴中落单的鸥鸟,滑翔在阴云巨浪间作离群哀鸣。   闻着使心情舒畅的海风,拂过每一缕发丝,我觉得自己的视线仿佛稀释在茫茫天海中。   “大海非常有魅力吧,在拉特兰可看不到这样狂野无常的景象。”   潘尼教授也来到栏杆边,与我并排靠着,他想来对这派风景烂熟于心了。   “那里——”我指向远处如利剑劈入汪洋的海岬,那儿被深蓝与灰黑的岩层所覆盖,在晨光熹微中反射着不同寻常的色彩,让我想起家乡大圣堂为日照眷顾的花窗。“发生了什么?”   “十三个月前,那座岬角被天灾波及。现在是为结晶矿侵蚀的不毛之地,只有源石虫在上面繁殖。”   教授似乎心怀唏嘘,手握胸前的十字架项链:“愿主保佑,福泽长存。”   他祈祷完毕,又向我伸出手掌。   “真要谢谢你们。有了这批观测器材,就不会错过一年一度的风暴潮了,我在这呆了七个月,就是为了分析风暴类天灾对长远气候造成的影响,从这点来看,棘心镇还真是块得天独厚的宝地。”   “看来教授在研究危险的课题呢。”我和他握了手,不经意瞥了他右肩一眼,想象着那缺失的半边翅膀到底是怎样被从身上剥夺的。“与循规蹈矩的萨科塔同胞们相比,您真是富有冒险精神。”   “彼此彼此。”教授也赞同道,“能天使小姐,快递员的生活一定能收获丰厚的宝藏。”   “常常居无定所罢了。”我旁敲侧击道,“教授你平时就住在灯塔里吗?”   他摇摇头,一脸觉得庆幸。   “不,我寄住在一个好地方。那儿的主人就是出资雇佣你们的委托人,如你所知,是位非常慷慨的小姐,只要我帮点小忙,就资助我在这搞研究。”   我还想挖点消息,却眼尖望见海岬那边,有个在礁石间艰难蠕动的人影,就像涂好底色的画布上的小黑点。   “潘尼教授快看!”   我一手搭起帐篷,一手指向小黑点道。   “小孩子?”   “那是……”教授果然也拥有不逊色于我的视力,紧皱眉头愣住了。   一刻钟后,我们站在了小黑点的面前。   罩着刻意裁短却仍不合身的灰黑雨衣,用兜帽紧紧遮住头的女童,正一副被发现做错事手足无措的模样,大概只到我腰那么高。   她手戴一双破烂的伐木工手套,右肩扛着把小斧头,左手拿着把结实的小铁铲,一身沾满脏兮兮的湿沙泥土,连小脸蛋都灰扑扑的,只有怯生生望着我们的大眼珠,透着晶莹剔透的幽蓝,就像用蓝宝石薄膜包裹的冰块,暴露在这世上,脆弱纯洁得仿佛随时都会融化。   “安努拉人?”我好奇地弯下腰打量她,看上去还只是只可爱的小蝌蚪。   女童不安的视线在我们身上打转,最后冲教授“呱呱……呱哇!”的嚷起来,童声很清脆,表达着我不理解的意思。   “抱歉,这孩子有发声障碍。”潘尼教授摸摸女童脑袋,温柔摘下她的兜帽,顿时蹦出一根像是蝌蚪尾巴的可爱麻花辫,连发色也是从深到浅渐变的幽蓝。   “教授,你认识她啊? ”我被这小蝌蚪身上那种纯净天然的异常美——稍微吸引住了。   “布丽,你又偷偷溜到岛上去了吗?”教授点点头,无奈接过女童手里的小斧头。   “呱呱……”女童貌似心虚的低下头。   “我们先回去吧。”教授拉住她的小手,示意往灯塔走。   当远远再望见德克萨斯时,她正站在车顶上朝我摆手,跟导向灯一样指引我看向后方。   “布丽!教授!”   精力充沛的呼喊声,来自一个穿着朴素背带裤的佩洛女孩,她正努力踩着大人骑的自行车,沿着弯弯曲曲的海岸小径,往灯塔这边赶来。   “教授你还真受小孩欢迎呢。”我打趣道。   “嗯,这就和另一份工作有关呢。”教授也微笑着招手回应。   “布丽!又偷跑出来了!”一赶上我们,佩洛女孩就生气的从自行车上跳下,冲着往教授斗篷里躲的小蝌蚪大吼,“你知道现在多危险吗!”   “佩姬。”教授当仁不让安抚盛怒的女孩,“不用担心,布丽她能照顾好自己。”   “真是的,教授你又袒护布丽!”女孩深呼吸抚平气喘吁吁的胸膛,注意到我和旁观的德克萨斯,从脑门垂下来的可爱耳朵紧张得抖动了几下,特别是在看到德克萨斯时,连蓬松的小尾巴都登时竖直了。   “这两个是?”   “来给我们运补给的。”教授指着我们企鹅快递运送大宗货物专用的车厢。   “太好了!”小佩洛的尾巴又立刻兴奋摇摆起来,“教授,汉娜小姐让我来通知你,请尽快赶回家。”   “看来该把剩下的货物顺路送去了。”   我刚准备上车,忽然发现抬出去的脚停顿在半空,没带着我往前走。转头见到那个叫布丽的安努拉女童,正不知何时绕到我背后,揪着我引以为傲的翅膀,试图想扯下什么。   一股怪力把我拉得后仰,实在不像小孩子的力气。   对上那双映照着风暴大海的幽蓝眼睛,我内心发毛,不由自主挤出不合格的微笑。   “喂,小家伙,没有羽毛的,不要拔呀。” 第二章 飓风的孤女(中)   第二章 飓风的孤女(中)   货车相继碾过的水洼,飘浮着残破的建材和生活垃圾,车道上随处可见倾倒的树木、路标,宛如阵亡在风暴中无人收尸的士兵们——在自然狂暴的攻势面前,文明经营的人造物,纷纷被打得落荒而逃。   凭借德克萨斯秀出花的车技,在这乱杂的垃圾场中穿梭,反变成一种刺激的体验,只是时不时的转弯颠簸,让后座上两个紧挨着我坐的女孩大呼小叫,场面像是在新奇的游乐园里出行。   “气象一点点改变,就能让人类蒙受巨大的损失,无论是龙门那样的移动大都会,还是这种乡下小镇,都无法幸免。”坐在副驾驶上引路的潘尼教授,眺望窗外道,“所以我才立志研究气象学,看能否寻找控制气象灾难避免损害的办法。”   “无论哪个地方,大家也活得很辛苦啊。”我眼里沿途掠过的惨象,不乏被弃置的车辆和垮塌的房屋,全是飓风过境后的受害者。与拉特兰群山上凛冽干燥的风不同,这儿的风味道湿润活跃,激荡着波澜壮阔的余韵,却也和大海一样狂暴不善。   “能天使姐姐。”佩姬从上车起,就老回头往连着货厢的拉窗后看,她之前把自行车放上货厢时,见到了里面堆积如山的物资,一直两眼放光。“为了雇佣企鹅物流给我们送补给,一定花了很多钱吧。”   “对啊。除去按市价上调的成本费,还要算上保管费、运输费、人工费……具体数额涉及企业机密,我就不告诉你咯。”   “汪,黑心商,就不能给我们算便宜点吗?”   “抱歉,市场经济下,只有我们一家物流企业肯冒险来这旮旯里送货,快递员也要讨生活嘛。”   佩姬一副小大人样,咬着拇指发愁:“既然来之不易,那一定要省着用才行。当然欢迎大餐不能少的,还是得感谢姐姐你们能帮这个大忙。”   “那太好了。”我揉揉她毛茸茸的耳朵,“我们可是在荒郊野外,连续好几天靠速食产品填肚子,早盼着吃顿好的了。最好有鸡尾酒和热腾腾的苹果派,那简直是对灵魂的最大抚慰。”   佩姬抱臂得意道:“期待吧!我们可是有着棘心镇最棒的厨艺,对不对啊,布丽!”   小蝌蚪忙不迭“呱呱”叫着点头,喂,口水别流我工装上啊!   “快到了。”教授这时把手倚在车窗上,探出头笑道,“欢迎来到摇篮之家。”   德克萨斯把车一路开上丘陵,我也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座位于开阔地带的小庄园,在暴雨中似乎受灾不浅,花圃和栽种着蔬菜瓜果的农田、温室棚,都跟被野兽蹂躏般一片狼藉。作为主建筑的洋房,像个病恹恹的石头巨人窝在平整的山丘上,看造型风格是殖民时期就留下来的老房子,而如今,它是这块海岸雨林区方圆数百里内唯一一家福利院。   庄园内外一派破败荒凉的景象,然而圈住洋房的篱笆处,却热闹得跟能抢打折商品的大市场似的,少说挤满了上百号男女。   包围着洋房的人潮群情澎湃,简直像在声讨罪大恶极、欠薪吃人的资本家。这情形让我嗅到一股疯狂窒闷的气息——等待我们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可恶,他们又来了么。”佩姬不自觉龇着小犬齿啃咬衣袖,脑袋耳朵上毛发倒竖。   “布丽,快躲好。”教授摆手警告道。   佩姬也意识到危险,摁住布丽让她缩在后座下。   德克萨斯见机行事,把货车停在庄园石墙与篱笆交界的栅门外。   “发生了什么?”我向教授质问,布丽躲在我脚边伸手揪住我的尼龙裙,小身子瑟瑟发抖。   “一群可耻的大人,只会欺负我们。”佩姬紧捏住小拳头,明明义愤填膺,却只能憋着嗓子克制住涨红脸的情绪。   “不要慌,汉娜小姐会解决的。”教授回头安慰孩子们。   就在我还难以预测事态如何发展时,包围庄园闹事的人群中,有个高大的倒霉蛋被一脚踹飞,顺势压倒了三四个家伙。   就像支持的拳手打出精彩绝杀,KO掉对手,佩姬在车内做出庆祝的手势。   把将近两百磅壮汉踢出去的,是一只带着尖刺的马靴,而马靴的主人——正步步紧逼,将人群吓退的勇士,竟是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佩洛女性。她紧握文明杖,穿着修长雅致的女式猎手服,以一位高傲战士的姿态,蔑视着周遭包围她的懦夫们——沿着脖颈到肩背后,都堆满蓬松厚实的浅褐色头发,是天然秀丽的波浪卷那种。其毛茸茸而时髦华丽的气质与打扮,未免与这穷山恶水的僻壤形成鲜明反差,但能从舞会的淑女,进化成猎场上的猛犬,真对得起她佩洛猎手一族的血脉。   “好一只可卡猎犬呢。”我吹了声口哨。   “够了!”人群分开,让出一位有资格说话的领头者,他伸出木制的龙头拐杖,杖头瞬间燃烧着凶恶的火云涡旋,直指气势汹汹的猛犬小姐。   那是个垂垂老矣的萨弗拉人,老得全身皮囊骨肉简直跟发霉的蜥蜴干没两样,却仍能坚挺的伫着,和猛犬小姐对峙。   鼓噪骚动的人群,顿时陷入沉默,跟被狂风吹散的炭渣般,等待着一个火星复燃。   “汉娜——”老蜥蜴疾声厉色道,“你竟敢伤人!”   “他可是要闯进我的家门,恐吓我的学生!”这位猛犬小姐毫不示弱。   “胡说,我们是要保护镇上的安全!不能放任你胡来!”   “镇长,缇香家的产业还在,我有权捍卫自己的领地——”   “我可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女孩了,你休想像当初对付我一样,赶走这群无依无靠的孩子!”   她手握文明杖猛力一拔,铿然亮出一截刺剑。   “这里就是她们的家,我不会退让一步。”   “你眼睛瞎啦?也不看看自己收留了什么东西!”萨弗拉老头唤起的火云都气得焰花四散,逼得周围人给他让出片空地,“我早说那是个灾星!这一年感染失踪的镇民越来越多,你还想让她招来更大的风暴,毁了我们镇子吗!”   布丽扯住我短裙的力度愈发变大,我尴尬的低头想安慰她,却看见在女童幽蓝的眸子中,漂泊着让人心慌的暗流和阴影。   “是啊,灾星。只会愚蠢的把罪责推给无辜者,用狭隘自私的眼光批判一切,脑子里灌满迷信和偏见的毒药,来麻痹那朽坏的身心。”猛犬小姐手中文明杖一振,比振振有词的口吻还壮烈的剑气在鹅卵石地面上,在她与人群间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宛若雷霆翻滚的剑压,连老头的火云都刹那吹散,我注意到德克萨斯的眼神霎时锋利起来。   “老家伙,你的心和外表一样丑了!”   “汉娜,如果你执迷不悟,别怪我以全体镇民的名义,召开审判大会。”差点被自己的源石技艺反伤,老头蹩脚的威胁和他的火球术一样色厉内荏,“我们走!”   在帮凶簇拥下,老蜥蜴干气急败坏朝出口,也就是我们这边走来,一点都不老眼昏花的他,显然还想找个出气筒。   可怜我们的车门被那根拐杖猛力敲打。   德克萨斯把车窗摇下一小截。   老蜥蜴刻薄的面孔紧贴过来,踮起脚尖想往车后座窥伺,我连他脸上恶心的脓包里的寄生虫都看得清。   我稍微站起身,挡住他恶意而疑神疑鬼的视线。   “喂,老先生,你对别人的财产缺乏尊重呢,这辆车可贵啦。”   “异乡人,都不知道自己来了什么地方吗?”老蜥蜴阴沉着脸道,“这里可是养了怪物,奉劝你别当被卷进风暴的傻瓜。”   我见多了这种倚仗传统的遗毒,手上有点权力,就滥用来作威作福的家伙,当然不会跟个小孩子一样被唬住。   “很抱歉。”我换上营业用笑容,来掩饰心底的不爽,“作为专业送快递的,客户需要的话,连风暴也追不上我们的步伐。”   “外面的小女孩都爱耍贫嘴吗?”老蜥蜴冷笑连连裂开的嘴,喷着食腐动物似的臭气,“棘心镇不吃这套,当心吃饭咬掉舌头!”   我眯起眼,向他尽量笑得阳光点。   这只老蜥蜴或许该庆幸,我只是向他耍贫嘴。   萨科塔人布道,从来一手经文,一手长剑,而企鹅物流两年的从业经历,让我动起手来绝不会心慈手软。   比起口舌之快,我的铳发射的子弹,和德克萨斯的利爪与尖牙,会让任何人都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傻瓜。   人群跟着老蜥蜴扬长而去,雷声大雨点小,乌合之众总是这样逗人发笑。   潘尼教授摇摇头,带头下车。   那位孤身一人对抗镇民的猛犬小姐,正昂首挺胸,踩着鹅卵石小径向我们走来,俨然一副胜利者的气派。   “你把他们彻底惹恼了。”教授严肃朝她奉劝道,“在这会越来越难立足的。”   “他们早把我惹恼了。”猛犬小姐不屑一顾,“开拓棘心镇的勇士们的血脉,如今只是堕落到泥沼里等着腐烂的蛇虫,没资格让我以礼相待。”   在我打量这位佩洛时,她也把注意力转移到车上。   “请问你们是企鹅物流吗?”猛犬小姐以面对镇民时迥异的姿态,优雅而落落大方的行礼道,“我是这次委托的雇主——汉娜·缇香。”   “企鹅物流,竭诚为您服务。”   我打开车门,跳下来竖起剪刀手回礼。   随时不忘打广告树立可靠的公司形象,老板至少该为我提高两个级别的待遇。   “我比你们要早来两天。”汉娜小姐补充道,“情况不容乐观,多亏你们履行了合约。”   “汉娜小姐的定金也给得很爽快。”我回赞道。   完全不同于此地蛮横粗鲁的乡民,这位女士肯定经受过出色的教育,身上的气味属于那种在大城市上流社会衣香鬓影里流连的淑女,然而和普通的花瓶不同,她方才交涉表现的手段,穿透双眸的坚韧自信的锋芒,属于那种荆棘加身、也会不顾伤疤跋涉的旅人。   “路途劳顿,先到我办公室里休息会吧。”   汉娜小姐作出如上邀请后,又一把揽住喜滋滋跑过来的佩姬道。   “佩姬,你去召集大伙,准备搬运物资。”   我趁机向德克萨斯打个眼神,看这位小姐是个好人,跟她走一趟吧。   吩咐完佩姬后,猛犬小姐伸手揪住想溜走的布丽的麻花辫,就像拧住小蝌蚪的尾巴。   “你别走,布丽,跟我一起。”   她努力使那张淑女的面孔,摆出更年期大婶黑着脸唬人的表情,看来这小鬼头没让她少省心。   于是我们进了写有“摇篮之家”门牌的洋房内。   这间老房子看上去外表阴沉,屋内却被修缮得很舒服透光,许多穿着朴素的小孩来来回回,拿着工具和砖瓦木板,在帮忙修补暴风雨中破损的角落。走廊上随处可见带着童趣和文化品味的装饰,比如张贴画、照片墙和手工制品,整座房屋的氛围充满温暖的人气,也就是一坐下来就倍感安心的家居气息。   二楼办公室内,我和德克萨斯成了座上宾,汉娜小姐为我们奉上久违的热红茶。   “我听说,只要付的钱足够,企鹅物流什么都能运?”   “那要看汉娜小姐的价码,能不能说服我们心中的天秤了。”我故作高深回答。   没等我去主动摸清她的意图,汉娜小姐一把将布丽拉到身前,扶着小蝌蚪僵硬的肩膀,郑重其事道。   “那么能否再雇佣你们,帮我把这孩子送走呢?” 第三章 飓风的孤女(下)   第三章 飓风的孤女(下)   浸过温水的毛巾,擦去涂满脸上的泥沙,小蝌蚪眯住眼,似乎很享受被汉娜小姐照顾的感觉。稚nen的面颊恢复干净,却也暴露出布丽的真容——水晶般剔透的肌肤上,爬行着真正的幽蓝结晶层,形成细小的涟漪、浪花,从额头、两颊向颈部蔓延,侵蚀了生物的表皮组织,一如原始部族祭典上带有狂野之美的纹身。   结合镇民的表现,汉娜小姐想做出委托的理由,显而易见了。   “如两位所见,布丽是矿石病患者,而且是重度感染。”   我不清楚德克萨斯无动于衷的表情,现在想些什么,至少我在克制着内心突然的波涛翻涌。   “但是布丽很特殊。”汉娜小姐却像抱着心爱的洋娃娃,珍视地抱着布丽,哪怕身上光鲜的猎装,被泥水里捞起来的娃娃弄脏。   把脑袋钻进她怀抱,小蝌蚪不知不觉闭上眼。   “我和潘尼教授推测,她能很好的控制体内的源石病原。”   “根据是什么呢?”我望向乖乖睡着的布丽,被勾起了好奇心。毕竟矿石病在大众眼中就是死到临头的地狱信使。   “这一切,都源于一年多前的飓风天灾。”汉娜小姐轻声细语,生怕吵醒了酣睡中的小蝌蚪。   “那场飓风发生在海上,却仍然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只是席卷了丛林海岸的余波,就彻底摧毁了布丽生活的村落。”   我歪着头打量女孩脸上瑰丽的结晶体,想起在灯塔上遥望到的海岬,晃动着同色的蓝光——布丽原来跑去了被天灾毁掉的家乡吗?   “摇篮之家原先还收养了几个感染者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后,只有布丽活了下来。”   “这一年多来,矿石病在棘心镇和周边城镇不断扩散。但据我们观察,任何与布丽接触过的人,都没被她感染,可镇民们却怀疑,在镇里扩大的感染者群体,与她有关。你们也见到刚才的冲突了吧,棘心镇民风向来野蛮而愚昧,矛盾一经激化就无法调和,到最近,他们甚至断绝了对摇篮之家的物资和水电供应,想逼我妥协。”   汉娜低头望向怀里的布丽,小蝌蚪咂咂嘴咿咿呀呀,不知梦到了什么。   “我在收到教授的通知后,就连夜从城里赶来。”   “因为担心受到迫害,我招来的老师与帮工,都离开了摇篮之家。现在只留下教授,还有一个同为感染者的老守夜人。所幸孩子们都挺能干,能代替逃走的保育员照顾好自己。”   “潘尼教授是在这干什么呢?”我貌似不经意问。   “他相当于教师和临时管理者。因为我要在外忙生意,平时负责监督摇篮之家运作的是他,作为酬劳,由我提供部分研究资金和食宿。”   说到这,汉娜小姐不屑的冷笑:“看看镇上都是些什么家伙,连小孩和外来者都比不了,都是些被恐慌与猜忌支配的胆小鬼,每个人都自私地只顾着自己,没一点良心。”   “人之常情。”我拍拍脸,想让笑容不那么僵硬,“也怨不得他们,毕竟像汉娜小姐你这样的善人太少了。”   “我也没法一直撑下去。”汉娜小姐摇摇头。   “我还要对其他孩子负责,只能让布丽离开,才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经过上笔业务,我已了解到贵公司的专业可靠之处。”她把话题转回正事,“虽然远道而来辛苦了,但还请两位接受我的委托。”   我不置可否问。   “目的地是哪里呢?”   “罗德岛。”   汉娜小姐胸有成竹回答。   “罗德岛?”我追问道,“那家传闻中的武装制药公司吗?汉娜小姐和他们有联系?”   “没有,我听说罗德岛在收纳有价值的感染者,到处扩张势力。也是临时起意想把布丽送过去的,后续交涉事宜我会负责。”   这么有自信吗?我不禁陷入思索,联想到汉娜小姐的哥伦比亚财团背景——小蝌蚪身上,看来还真埋藏着会让许多大人物感兴趣的宝物。   “我说过,布丽与普通感染者不一样,她有极强的天赋。”汉娜小姐强调,“虽然目前只是个小不点,但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罗德岛会收下她的。”   我转头与德克萨斯对个眼神。   “抱歉,我们还要再讨论下。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小布丽,但运送感染者,意味着数之不尽的麻烦。”   “如果是酬金的问题,一定会让贵公司满意的。”汉娜小姐发动银弹攻势。   “虽然报酬多少也很重要,但是——”我决定事先给雇主打好预防针,“企鹅物流可是家有社会责任感的公司,汉娜小姐如果不能拿出更可靠的理由来说服我们,这个生意很难谈的。”   汉娜小姐还想拿出她那慑服镇民的气势时,她怀里的小布丽忽然翻个身。   “那两位就请先休息会,好好考虑再谈吧。”   猛犬的魄力化为守护孩子的温柔——布丽抓住了她的衣襟,仍然一副呆呆沉迷梦乡的表情,哪怕办公室里大人们陷入不那么友好的气氛,也懵懂十足的睡着。   啊,可怜的小蝌蚪。从天灾里幸存下来,又被卷入人为的风暴中心,对针对她人生的安排一无所知。   我注视着安努拉女孩被源石烙刻上苦难印记的脸,暗自祈祷。   愿主能保佑她。   ————————————————————————   洋房后的旧仓库门口,佩姬正指挥着一群大点的小孩帮我们分类卸货。   他们瞧着都是些懂事的早熟儿童,被生活放进棱角分明的模子里磨砺,留下坚硬的疤痕,身如无根之萍,却仍在世上顽强的扎根,不知道经历过更多的风霜雨露,会长成什么模样呢。   “能天使姐姐。”搬运的差不多时,佩姬忽然跑过来,盯着我的工作牌问,“干快递这行好玩吗?”   “凑合吧。”应付小孩兴之所至的发问,算是我的拿手活,毕竟我也有颗不会褪色的童心。“干快递不能让我名利双收,但好歹衣食不愁,时常还能找点乐子。”   “那姐姐你是为什么干上这行的?”佩姬搞得跟人生商谈般,“一定有很重大的原因吧。”   “也没啥重要原因啦,顺水推舟,只是很喜欢这种工作氛围。”我打着哈哈,决定主动出击,“小佩姬你对快递感兴趣吗?”   “不是啦,镇上很少来外地人,更别说姐姐你们这样见多识广的了。”佩姬食指抵在一块打着圈圈,期待道,“能天使姐姐,你说我将来适合干什么工作?”   我有点明白女孩的小心思。   弯下腰,轻轻摸摸佩姬的耳朵,毛茸茸的手感真是欲罢不能。   “不管干什么工作,找到有前途的团队才是重要的。”   我拉着衣袖,自夸地把企鹅物流的臂章展示给她看。   “像我们公司就经营得很好,制服也漂亮。亏得这世道,一天到晚都忙不过来,”   “诶,业务太忙,不就回不了家吗?”看佩姬盯着我的目光,我都被小孩同情了。   “快递员习惯了漂泊。”我神秘兮兮微笑,“对我们来说工作比回家更重要——”   “按照德克萨斯的说法,我们搬运的不是货物,而是关乎生存与死亡的人生啊。”我学着家乡神父做礼拜时的口吻。   小佩洛显然被我唬住了,她望望不远处一脸恶人相的德克萨斯,耳朵一抖一落。   她紧张道:“但我觉得——能回家,还是很重要的。”   我没再答话,拍拍她脑袋,露出鼓励的笑。见货卸完了,转身走向德克萨斯。   “先了解镇子上的情况吧,我们总是被卷入麻烦事。”   “习惯了。”德克萨斯吊起眼角,一副嫌弃惹事精的表情,“有你在,麻烦会变得更麻烦。”   “放心,有我罩着你。”我大喇喇勾住她脖子,熟练地防住冲我小腹来的一拳。   “嘿,教授。我们想去镇上看看。”我找到正在屋顶上修修补补的潘尼教授的背影,这尊单翼的石头像呆在高处,映衬着天空荒凉安静的氛围,就像孤独的风向鸟流露出一股忧郁的气质。   教授回过头打招呼:“小心点,镇民已经记住你们的车了。”   我朝他摆摆手,表示没问题,就回到货车边,德克萨斯已经发动引擎了——货车厢上巨大的企鹅物流标志,异常醒目。   我们驱车直指镇上。   “德克萨斯,喜欢这里的气氛吗?”见摇篮之家被抛在脑后,我问搭档。   “还行。”   “你说我们要不要接这笔业务呢。”我翘着腿,靠在椅背上,“干这一票,半年都不用愁吧。”   “安努拉的女孩,身上死气沉沉。”德克萨斯冷不丁说,“让我想起雨中潮湿的死神,身上沾满墓穴淤泥的味道。”   “灾星吗?”我不由好笑,德克萨斯很少会用这种修饰词来形容人。   “还要注意。”德克萨斯专注盯着路,面无表情补充,“那个教授和他灯塔里的跟班,都不是良善之辈。”   我探头望向挂在路灯上的猛兽死尸,边随口道。   “他只剩下半边翅膀,没经历过地狱,我都不信。天真的萨科塔人,可无法在这乱世活下去啊。”   “别为你的同族辩解,你知道我在指什么。”   我的确能领会搭档的意思。她看人的视角很阴暗,一如狼能闻出猎物的血腥气,德克萨斯习惯去寻找人身上有没有腐烂发臭的伤口,而且总能嗅到别人竭力想掩盖的气味——让我觉得糟心的是,她的直觉通常很准。   不止立志研究“天灾”的教授,那位汉娜小姐,也绝对隐瞒着重要的事实,这也是我和德克萨斯决定先调查再说的原因。   不是为了公司的业绩,出于经验,我预感到这可是事关小命的问题。   德克萨斯打开音频播放器,车厢内顿时扬起沁人心脾的旋律,让我觉得肩膀都舒服许多。如扑打着翅膀的百灵鸟向窗外飘去的歌声,补足了连日奔波精神耗损的元气。   “空她们在干什么呢?有没有担心我们?还是没心没肺的开着party?”我嘟哝着。   或许是佩姬那番关于“回家”的话,我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回去了。   我和德克萨斯都没有家,但公司至少是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   货车轰隆穿行在苍莽茂盛的丛林里,天光渐亮,目的地终于可见。暴雨后空气中万象翻新又浑浊的气息,在进入破烂房屋组成的围城后,变得沉闷而惶惶。   压力重重的城镇,飘浮着藏污纳垢的熟悉味道,恐怕稍微掉以轻心,就会踩上当地人致命的陷阱,龙门最肮脏的贫民窟,都比这友善。   “喂,大婶您好。”我摇下车窗,向一个坐在道旁发呆的人问路,“请问镇上的商店和加油站在哪?”   “就是你们给孤儿院送补给吗?”   谁知她抬起头,一对惨绿色的神经质的小眼珠,死死盯住我。   这是个匹特拉姆族的老女人,哪怕说着她们种族特有的慢悠悠调子,我也看得出她的愤怒。   “我们是企鹅物流,武装押运,承包各种业务。”意识到不妙,我硬着头皮强调“武装押运”四个字。   “呸!帮助灾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位大婶,我们只是收钱办事的快递员,除了业务,和摇篮之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不会就这点怪我们吧。”   “被钱蒙瞎眼的家伙,你们知道吗?”大婶不依不饶,“我儿子是感染者,在前一阵失踪了。”   果然,被乌龟咬住就不能指望松口。   “那个安努拉的臭虫,被飓风诅咒的恶魔之子。”   “一定是她在把我们变成感染者,拿感染者去举行邪恶的仪式,想给自己死去的族人招魂。”   汉娜小姐对镇长的呵斥,在脑中阴魂不散徘徊,结合眼前这番慢悠悠听着不耐烦又恶毒的指控,我算是理解了她的感受。   车门猛然传来剧震,这个疯女人竟然拿手和脑袋在撞门——然而她疯狂的举动,却在下一刻僵住了。   “别碰车。”德克萨斯的剑刃穿过我眼前和车窗口子,指在大婶鼻尖,吓得她脑袋差点缩进衣服里。   “我不想用剑砍你,刃会变钝的。”   “苏茜大妈,离她远点。不然真会被砍的。”   一个粗豪的嗓子震耳欲聋,老女人被一把拉到巨大的阴影后。   我们新面对的是一位佩洛族巨汉,光看胳膊就比德克萨斯腰还粗,完全不逊色于看守灯塔的萨卡兹。那张脸强悍桀骜而威严,和佩姬一样垂在脑侧、却完全没她那种可爱的黑色犬耳,属于在佩洛里也凶名赫赫的比特。哪怕我坐在货车里,他也能居高临下俯瞰着我。   “喂,小狼崽,对大妈态度好点。”他伸出比德克萨斯剑还粗的食指头,拨开剑刃,“我是这座镇子上的守备队长。”   德克萨斯眼神冷峻与他对视,收回剑,手依然没从剑柄上挪开。   “嗨,大狗。”我虽不愿与当地人起冲突,但也不能让德克萨斯丢面子,“作为路过的良善旅客,真希望你能管好镇民,治安恶化对经济发展可不利哦,你的工资也会降低的。”   大狗盯住我,忽然看小丑一样嘲笑道。   “异乡人,这里没人会欢迎你们。”   “有钱也不行吗。”我假装惊讶,“我们不过是想加点燃料,这样也能早点离开,大家都好过不是吗?”   “可以。”他转头打量我们的货车,“不怕油箱爆炸,我可以带你去加油站。”   “看来你们这都是做危险生意啊。”我摇头讽刺道。   “异乡人,克制好自己。”他把凌厉的视线转回德克萨斯。   “如果你们是汉娜请来的,更要如此。到哪都要守规矩,你们应该懂这个道理。谁触犯,我就可以像对付骚扰镇子的野兽那样,拧掉它的脑袋,剥下皮挂在电线杆上风干。”   他说这番话时从骨子里透出的杀气嗜血而凶狂,昭示着这大块头,绝不是只会看门的家犬。   他吐了口唾沫,张着血盆大口警告。   “记住,这里是棘心镇。我们是战士与猎人的后代,没有孬种。”   “德克萨斯,我们走吧。”我关上车窗。   匹特拉姆大婶仍然在喋喋不休诅咒着我们。   德克萨斯把空的歌声调到最大。   我见识过许多极端排外的地域,生活在险恶闭塞的环境,人们内心滋长着猜忌、憎恶的毒芽,一点风言风语,便会将仇恨引导向某个可供发泄的对象。   但棘心镇却比较特殊,这里人种混杂,移民与土著相互扶助,外界风评是座不错的小镇。虽然还无法把握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发生在这块土地上所有危机的矛头,无疑都指向摇篮之家——那个名为“布丽“的孤女。   又到了危险的猎场里啊。 第四章 水洼中的蝌蚪   第四章 水洼中的蝌蚪   了解到棘心镇不是个能“观光旅游”的好去处,我们没在街上瞎逛,只是大致视察了下镇周边的地形和路况。   一无所获回到“摇篮之家”时,佩姬正指挥着孩子们在客厅里拆解部分物资箱。   与送给教授的神秘货物相比,这些补给品都是企鹅物流帮忙张罗采购的,有什么我们自然一清二楚,在这群孩子面前,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个个都是充满惊喜的百宝箱。   “天哪,还有零食和玩具!”   “统一分配,谁都不能抢,私下交换也要经过对方同意哦。”佩姬叉着腰守在物资箱旁,给一群太过激动的小不点立规矩。   “哦哦哦!”   我和德克萨斯看热闹时,一个流着鼻涕的扎拉克松鼠小丫头走过来,眼巴巴望着德克萨斯手里的百奇盒,蓬松的大尾巴一摇一晃。   “想吃吗?”   德克萨斯摇摇百奇盒。   小丫头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给。”   然后她收获了一整盒巧克力味的。   “挺大方嘛?”我拿胳膊肘蹭蹭搭档。   百奇已经没有补给了,德克萨斯竟然还舍得拿出盒没开封的,还是她留到最后最喜欢的口味。   “谢谢姐姐!”收到礼物的小鬼头,拽着德克萨斯的裤腿,一脸讨人欢心的可爱幼崽表情。“你真漂亮!”   “真是的,芭芭拉,不要这么没礼貌!”佩姬不满地跑来,揪住鼓着脸颊啃吃中的小松鼠,又忙不迭朝德克萨斯鞠躬,“抱歉,这孩子最小,我们太娇惯她了。”   “没事。”德克萨斯仍然是理所当然的冷淡口吻,“百奇和别人分享,才有味道。”   小松鼠却似乎不同意她的看法,趁佩姬不留神,把百奇盒藏身上就一溜烟跑了。   “就难看见你跟我分享过。”我不由嘀咕。   等等,德克萨斯是在笑吗?   “恩,布丽呢?”零食发得差不多时,佩姬在孩子堆里四处寻找,“人哪去了?她不是才睡醒吗?”   “不好啦,镇上的流氓又来捣乱了!”有孩子气喘吁吁奔来报告,“他们在欺负布丽!”   我看到佩姬脸色一霎时变慌乱,就往屋外冲去。   我和德克萨斯打个眼神,跟在佩姬背后,很快在庄园内找到了布丽。   一个暴雨积水形成的水洼边,拿着小铲子的布丽,正被群人高马大的男孩包围着不知所措。   “嘿,布丽,观察同类有趣吗?”   “哇,看这群蝌蚪,都长出脚了,是书上写的变态期吧。”   “哈哈,变态期,布丽,这不就是你吗?”   “要长大啦,变成一只丑蛤蟆!”   “听说感染者快死了还会爆炸,啪的一下,变成石头块和肉酱。”带头的混混小子装模作样说着骇人听闻的话。   “是啊,就跟被我踩扁的青蛙一样。”   “嘿,真恶心!”   ……   他们就像群横行霸道的愣头鹅,恶劣的垃圾话一句接一句冒出来,轰炸在我耳膜中都嫌烦,更别说被围在鹅群中间一片茫然的布丽了。   布丽身边散落着石头和泥块,任谁看到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干脆抱着铁铲垂头丧气蹲下来,任凭周围一群小丑嘲弄她。   水洼里密密麻麻的蝌蚪,被男孩们乱踩的脚驱赶着,慌乱得到处游动,被拘束在小天地里的它们,生来就比虫子还弱小,只能任凭自己的家园被惊扰破坏。   “你们还来干什么!”佩姬早气冲冲过去,“不准欺负布丽!”   然而她在摇篮之家的威信,对这群混小子却完全不管作用。   “哈哈,孤儿院的看门狗来啦!”   “臭丫头!看招!”   泥土块打到佩姬脸上和身上,溅起丑陋的泥花,像肮脏的颜料污染了她干净的吊带裤和白衬衫。   “可恶!”   被几个男孩阻拦,佩姬凶狠的和他们扭打成一团,却被挤得动不了。   “快让开!浑蛋!”   那边欺负布丽越来越过分了。   “死蝌蚪!”   “畸形的小怪物!”   “总是湿哒哒的鼻涕虫、蓝蛤蟆,不穿雨衣、什么衣服都会弄湿的爱哭鬼!”   在编成儿歌般的辱骂中,有人把布丽推搡到地上。   “喂你吃好吃的东西哦。”带头的混小子从水坑里捞起几只有脚蝌蚪,满脸坏笑就要掰开布丽的小嘴往里塞,虽然一直呆呆的任他们欺负,小布丽也知道这不是该吃的东西,死死闭嘴躲闪着。   “看不下去了。”德克萨斯霍然迈步。   “同感。”作为一个表情很诚实的人,当我感觉不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时,证明我确实生气了。虽然胖揍熊孩子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举动,但总得有人替父母教训他们才行。   就在我捋起衣袖想和德克萨斯来一场混合双打时,想喂人吃蝌蚪料理的男孩跌了个狗吃屎。   被远比他矮小的布丽,狠狠推到水洼里,浪花四溅。   女童抄起铲子蹦上去,对着要爬起来的男孩屁股就是来了一下狠的。   “唉哟。”我假装不忍目睹,像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真舒服。   男孩一头扑进泥水里,憋出来的哭号,就像被大象踩了脚的发声玩偶。   布丽的小铁铲舞得虎虎生风,周围要来帮忙的同伙都纷纷落得同样的下场,霎时鸡飞狗跳,一群猎人后代的健壮恶童,竟被一个小女还追着打。   被揍得落花流水的愣头鹅们,最后爬出庄园的围墙,连屁话都不敢放一句,灰溜溜逃走了。   “汪汪!这下尝到厉害了吧!”   佩姬朝他们狼狈不堪的背影挥拳怒吼,发泄着反败为胜的畅快。   “布丽虽然是小不点,却是超级厉害的小不点!”   布丽赶跑了那群小流氓后,来到佩姬面前,踮着脚想抹去朋友脸上的污泥,脑门却吃了一记栗子。   “布丽!为什么不早点反击!”   “呱呱。”小蝌蚪眼泪汪汪仰视着她,委屈地低声嚷着,又换来佩姬心疼的摸头和擦脸。   在一旁见证事态扭转的我,像看了出哭笑不得的喜剧。没想到这小蝌蚪,会是摇篮之家小孩里的顶级战力,也对,毕竟是汉娜小姐口中特殊的感染者啊。   我整理好凌乱的心情,重新换上笑容,竖起大拇指。   “这俩孩子,有前途。”   德克萨斯望着抱在一起的她们,老是紧绷着不近人情的嘴角,再次弯起了微妙的弧度。   ——————————————————————   “我们都是汉娜小姐在一年多前收养的,来自海岸各个受灾的村镇。听说她在哥伦比亚各地都开办了福利院和免费学校,是慈善界的名人,为了回报这份恩情,我们平时都很努力学习老师教的东西,靠自己的劳动来帮忙维持庄园。”   佩姬向我们解释着刚才霸凌的原由。   “但摇篮之家的课堂,对所有小孩开放,镇上有些同龄人也会来上学,一直和我们这些孤儿不对付。”   “平时他们被老师们镇着,不敢惹事,但现在我们和镇上的矛盾激化了,老师们跑得差不多了,他们也干脆逃学,时常还会来欺负我们,破坏庄园里的东西,偷走我们种的果子蔬菜。”   佩姬边抬起衣袖,蹭着脸上烂糊糊的泥水,边愤愤不平。   “他们最喜欢干的,就是欺负布丽,明明和布丽比起来,只是群运气好的害虫罢了。”   “虽然布丽不会说话,白天老打瞌睡,身上黏糊糊的,喜欢到处乱跑。”数落着小蝌蚪的不是,佩姬脸色却感同身受般愁闷,“但布丽是个好孩子,不该被当灾祸对待,可在摇篮之家,她确实被大多数人孤立着,除去我和芭芭拉少数几个愿意搭理她,都交不到朋友。”   “但有你这样的朋友,她很幸运啊。”我摸摸佩姬的毛耳朵夸道。   “哼,我可是大家的姐姐。”佩姬自豪挺起小胸脯,“她力气很大,一不小心就闯祸,没我照顾可不行。”   “真棒!”   在我们身旁,布丽还在拿铁铲捞着那些分布在小水坑里的蝌蚪。在小小的泥水坑里,它们无处可去,很难存活,布丽刚才就是在把它们带到更大的水塘中。   没多久,闻讯赶来的汉娜小姐,见现场早已没事,放缓步伐来到我们面前。   她望着水塘边忙于转移蝌蚪的布丽,眼神透着怜惜:“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吧。”   “那些镇上的小鬼,和他们长辈一样,残忍,没包容心,只会迫害异类。对于生活在小水坑的蝌蚪来说,他们就是天灾。”   “蝌蚪吗?”我眯起眼在关注布丽,却也察觉到汉娜小姐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极为凛冽森寒的杀意,让向来神经大条的我,都觉得很可怕。   她的话果然意有所指:“这些孩子现在所面临的处境,就是这样。”   “水坑会干涸,让蝌蚪们在泥水里挣扎渴死,但到了池塘湖里,又会面对更多的危险。”   她回头望向这整片丘陵草场上,在风中沉寂的庄园。   “虽然我把这里命名为摇篮之家,但世上从没有安全的摇篮,我不知道孩子们的未来在哪里。”   “至少,他们现在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对吗?”我耸耸肩,“汉娜小姐,在我见过的有钱人中,你很了不起。”   “了不起?”她嘴角苦涩的笑意一闪即逝,“那么两位,理解了布丽的处境,有关我的请求,考虑得如何?”   真是个会把握机会的人啊。   还没等我决定如何答复她,想再找个理由敷衍时,拯救完蝌蚪的布丽,像只灵活的小树蛙,冲过来一蹦,爬到汉娜肩膀上。   “布丽,别舔我的头发!”猛犬小姐手忙脚乱道,“清理起来很麻烦的!”   “呱呱!布丽,布丽!”她兴奋地甩着胳膊,指向水塘里游弋的蝌蚪群,似乎刚完成一件壮举,想和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汉娜把布丽拎起来放在地上,无奈拨弄着自己惨遭毒舌、已然湿漉漉的卷发。   “要洗个热水澡吗?”   汉娜小姐冲我和德克萨斯发出了邀请。   “太好啦!”我鼓掌大为赞同。   在洋房内经过改造的大澡堂,我和德克萨斯洗去了连日的风尘和劳累。   暖洋洋的泡澡时间,能够让平日负担太多的大脑放空,我趁机思索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借着湿气掩护,我边认真观察着在玩耍泡沫的布丽。   作为安努拉儿童,她瘦小得确实像只刚长出手脚的蝌蚪,小身子,大脑袋,整个显得发育不良的人偶。   “皮肤真好啊。”我目光怕不是变得羡慕起来。和长年累月熬夜奔波的我相比,安努拉族能分泌带黏液的汗,来保持皮肤光滑湿润,在体表形成薄薄的保护膜,抵挡阳光和水中污染物的伤害,副作用就是身上老黏糊糊的,所以平时最适合布丽的衣服,就是特别制作的透气良好的雨衣。   汉娜小姐正帮这只小小的水晶娃娃清洁身体,雪白的泡沫顺着解开的麻花辫不断淌落,她手指间还长着透明的蹼,然而一切安努拉的特征,都比不过她身上被源石侵蚀的幽蓝痕迹扎眼,但布丽却全然不在意身上承载了什么,只是沉溺在汉娜小姐的怀抱内。   “能天使姐姐。”佩姬端着小水盆和毛巾过来,“我来帮你搓背吧。”   “谢谢啦。”   惬意享受着小佩洛的热情服务时,她忽然幽幽问:“姐姐,你们是不是要送布丽走啊。”   “还没决定呢?你听说什么了?”   “我猜到的。”佩姬情绪有些低落,擦背力度也变小了,“如果你们要去外面,能把我也带走吗?”   “为什么?”我回头直视着她,女孩稍微后退开,埋着头,一双耳朵局促不安抖动。   “我想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我沉默着没答应,佩姬耳朵和脑袋都垂得更低了,不想见到她面孔上的失望,想逗她开心的念头猛然撞击着心扉。   “快洗完澡,我们来玩个好游戏吧。”   洗澡换完衣服后,我领着孩子们,从货车厢里翻出一架无人机。   “无人机!”佩姬满脸惊喜凑过来。   “这是我们运货时,用来调查监视路况的。”   “呱呱!布丽,呱呱呱!”布丽眼睛瞪得溜圆,追着升空到头上的无人机。   “它叫‘日光号’!”我得意洋洋摆弄遥控器,“在黑夜里导航,能如太阳一样照亮路面哦!”   “好厉害!”佩姬的耳朵恢复了活力,兴奋不停地抖动着。   “喂,危险!”   我紧急抬高飞行高度,避免了“日光号”被击坠的惨案——穿着绿色的厚实雨衣改造的连身裙,布丽像只跳出世界纪录的青蛙,差点把日光号抓下来。   “这可不是飞虫啊。”我一时流出冷汗,要坏掉了可要扣工资的!   “能天使姐姐,你明明长着翅膀,为什么要借助这个会飞的小东西啊?”   刚赶过来的芭芭拉,颇感兴趣的问。   “因为我不会飞啊。”我理直气壮说。   “诶?有翅膀也不会飞吗?”芭芭拉不明所以。   “嗯,现实的引力很沉重的。有时你觉得看上去能做到的事,其实根本做不成啦。我能拿起铳打下一万只飞鸟,自己却飞不起来。”   “原来是这样吗?芭芭拉也不擅长爬树啊。”她甩着松鼠尾巴一脸苦恼。   不知为何,我发表这番高谈阔论时,德克萨斯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管她呢,那只狼绝对是在嫉妒我龙门第一孩子王的亲和力。   “所以人生的目标,也要找准定位,适合自己,绝不逞强,就像开枪前,要先找对靶子才行!”   “所以姐姐才当了押运员吗?”佩姬恍然领悟了什么,“去做自己最擅长的事。”   “恩。”我连连点头,“不是我吹牛,我们公司的员工个个身怀绝技,但只有我们搭档起来,才是无往不利的团队,才是业界No·1的企鹅物流!”   女孩们一脸崇拜地盯住我。   “佩姬,你不是想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工作吗?”我把“日光号”悬停在她头顶,机翼带起的旋风,吹拂起女孩纤柔的发丝。   “好好长大吧,长成正直的大人,凭你可贵的心,无论干哪行都会成为受欢迎的人。”我此刻的笑容,应该和头上的光环一样灿烂吧,“至少我和德克萨斯,可是很欢迎你来企鹅物流哦。”   小佩姬双目闪闪发光。   “真的吗?”   “当然!”我举起剪刀手高呼,“我们的口令是,企鹅帝国万岁!”   把遥控器交给佩姬,教会她如何控制后,佩姬又手把手教会了芭芭拉,几个小姐妹玩的不亦乐乎,虽然更多是拿无人机在逗布丽跳来蹦去。   于是我退出了游戏,回到德克萨斯身边,至始至终,她都在冷眼旁观,或者说放任我擅自与可能成为“押运物”的目标牵扯得越来越深。   “和小鬼玩很有趣吗?”   “嗯,很开心。”   我把手插进兜里,向德克萨斯无所谓一笑,和她并排靠在车厢上,望着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游戏,追逐着盘旋低飞的“日光号”。哪怕在雨后泥水泛滥的洼地上,也玩得自由随性。地面上密布的水洼,形态各异的倒影彼此交错,描绘出一幅幅和谐的童年画。   无人机嗡嗡飞着,将属于天空的世界,带给地上的孩子们。   有翼的东西所见到的面貌,与泥水里爬的东西所见的面貌,从来是不一样的。   这些孩子来自不同种族,因缘际会生活在一块,是很困难的事情。   真希望她们在磕磕绊绊中,能茁壮成长。 第五章 追逐夜风的送葬人(上)   第五章 追逐夜风的送葬人(上)   黄昏的钟声敲响时,佩姬组织着孩子们在食堂井然有序领取了饭菜,他们在教授带领下做完饭前感恩,才开始用餐。   由孩子们亲手烹调的晚饭,并非什么丰盛大餐,但对好几天没吃上顿热饭的我来说,却是值得狼吞虎咽的美味。   沙拉是农田里抢摘的蔬菜做的,没全被暴雨毁掉真是太好了,这种入口超新鲜清爽的蔬菜,在龙门有钱都难尝得到。主食是哥伦比亚产的精制小麦粉烘焙的甜面包,糖聚块加得有点多,但沾着玉米浓汤吃就口感完美了,连各种即食罐头都被孩子们加工成五花八门的可口菜品。   大人们单独坐一桌,汉娜小姐和教授在我对面,不同于我和德克萨斯随便的吃法,他们规规矩矩系着餐巾,刀叉汤匙的用法优雅自若。   “教授看来花了很多心血来教导孩子们呢。”我主动发起闲聊,“看这气氛,简直和我们家乡分发圣餐一样虔诚。”   “是啊,都是群纯洁的羔羊。”他悠然感慨道,“一转眼,我在这呆了大半年啦。不管是在摇篮之家,还是在灯塔上,都能忘记了外界的烦扰,沉下心做自己的事。”   “外面局势这么混乱,当个隐者也蛮好的。”我附和道,“我们生意虽然火爆,却也越来越难做。各国边境上冲突频发,犯罪团伙和感染者不断闹事,还有新崛起的整合运动。我们来哥伦比亚时,就听说前阵子有家知名的源石科技公司,旗下研究室被袭击,损失很大呢。”   教授轻轻搅拌着浓汤,显得有些食不下噎:“愿主庇佑,我们这些做研究的,最怕就是被卷进斗争里。”   “我懂的,就跟电影上演的那样吧。原本造福人类的科学成果,被野心家惦记上,那可是非常可怕的事啊。”   “能天使小姐真会开玩笑。”教授不以为意笑道,“我的项目能保持独立性,可多亏汉娜小姐,不用去和危险的投资人打交道。”   “汉娜小姐。”我也顺势打趣此间主人,“你资助教授在这儿研究,说不定将来真能成就造福泰拉的伟业,到时候可记得关照我们的生意哦。”   汉娜小姐摇摇头,比餐刀还锐利的眼神盯住我。   “气象研究是非常长远的事,相比之下,布丽的命运才是我最关心的。”   瞧,话题又转回布丽上了。   在我们谈话时,德克萨斯奉行狼的习性,一言不发的用餐,看来这氛围热闹不起来。   “真美味啊。”我找不到继续下去的话题,干脆尽兴满足胃口,享受着小厨师们贴心的手艺。   填饱肚子后,佩姬领着我们来到顶层位于洋房一角的小阁楼,这里是安排给我和德克萨斯的临时卧室。按照佩姬的说法——“这儿从汉娜小姐祖父时起,就一直作为孩子的秘密基地延续呢。”   德克萨斯动作隐秘的进行了一番搜查后,确认了房间是安全的。   除了简易木床和桌柜等家具,墙角还分门别类堆放着不少杂物,甚至摆了一台旧钢琴,房间打扫得相当清爽干净,明明只是间陈旧的阁楼,却仿佛飘浮着让人心安的香气。   我和搭档坐在双人床上大眼瞪小眼,没事做,于是保养起武器来。   德克萨斯平时常用的剑,是经过高科技改造的凶器,剑刃表面堪称无坚不摧的单分子涂层,耐高温抗腐蚀,对她来说给剑抛光只是种心情上的习惯,不像我要日常保养这把守护铳,铳可是件娇贵的武器,虽然子弹卡壳难以避免,但谁也不愿自己在战斗中遇到吧。   当楼下孩子们传来的动静逐渐平息时,阁楼外响起轻柔的敲门声,德克萨斯耳朵早机灵地竖起,却反而把剑收起来,假装闭目小憩。   我收好铳,打开木门,透过门缝,见到佩姬和布丽正站在走廊上,满脸期待的微笑。   “能天使姐姐、德克萨斯姐姐,我们来玩啦。”   她们怀里还抱着蜡笔和绘画本,都是今天分到的礼物。   “欢迎欢迎。”我让开路,“就你们两个吗?”   “恩,芭芭拉被我哄睡了。”佩姬拉着布丽闪进房间内。   “布丽说要把这个给姐姐你们看。”   “呱呱。”布丽开心地摊开画本。   “嗯,是我没见过的艺术呢。”   歪歪扭扭的蜡笔和彩铅线条,像万花筒的纹路挤成一团,人物的特征把握得非常好,看得出画家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这些奇奇怪怪的形状,构成了充满童趣的涂鸦。   “布丽怕弄湿纸,可是戴着手套画的,本来手指头就长着蹼,画起来更不方便了。”佩姬与有荣焉道,“但她还是画出来了哦。”   “用色还是很鲜明的。”我确实是抱着欣赏的心情来看的——瞧这天真的笔触,都能想象出布丽是如何努力去画这虽然拙劣、却超用心的涂鸦了。   尽管这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一副靠大人僵硬的想象力难以分辨的草图,却是布丽眼中最美丽的世界。   “我们是坐在一艘船上吗?”   她画里的所有人,都坐在一艘像要散架的大船上,在汇成海潮的波浪线上,站在船头的毛茸茸背影应该是汉娜小姐,而她旁边并排的,是布丽小小的身子和大大的脑袋,昂首挺胸面对扑来的风浪。   “布丽要当船长吗?”我指着那穿着绿色雨衣的小背影。   小蝌蚪两眼闪光,使劲点头。   她的手指头在画布上找来找去,指着一个长了支离破碎的翅膀,留着长长红头发的火柴人,抬头望向我。   我指着自己鼻子不可思议道,“这是我?我不是短发吗?”   布丽却满意点头,又指向另一个狗耳朵的笑面人,随后指着德克萨斯。   看着那张抽象的笑脸,我噗嗤笑出声,回头冲搭档嚷道   “德克萨斯快来看!像不像你!”   “呱呱呱!”   “布丽是想表示——”佩姬夸张比划着姿势,“德克萨斯姐姐如果能笑笑,能天使姐姐如果能更淑女,会是超级大美人哦。”   “我们现在就不是美人吗?”我昂着头自夸,对于美貌我还是很有信心的,每次在龙门泡吧,被我踢出去或灌趴的男人,都能赶得上解决的敌人了。   “淑女也好,发型也好,没必要改变,我就是最棒的能天使。”   佩姬皱着眉头发表异议。   “但汉娜小姐教育我们,要主动学会去改变啊。”   “我们上过教授的课,人类是要适应环境去改变,才能活下来的生物,不改变就没有成长,就不能渡过更广阔世界的风浪。”   哦?小佩姬要给我上课吗?有意思。   她把布丽推到我们面前。   “布丽肯定也想快点从小蝌蚪长大,成为英勇的安努拉女战士吧!”   在佩姬殷切的目光中,布丽只是眨眨眼,拿着画从她怀里挣脱了,跑到靠窗的书桌前继续涂鸦,对我们讨论的话题,看来完全不感兴趣。   我滑稽一笑蹲下身,扶住佩姬软软的肩膀。孩子的体温在稍凉的夜晚中,是如此暖和的烫着我的手心。   “汉娜没和你说,做好自己,也是种成熟吧。”   “难道不是会去往好的一面改变,才是成熟吗?”佩姬握着小爪子神情超认真,“我来到摇篮之家时,什么都不懂,哪怕现在,也有许多办不到的事,如果不变得更出色,是无法当大家的好姐姐的。”   我在她光影流散的视线中,见到了坚定的决心,也见到了自己的面孔。这个孩子的人生,遭遇了太多改变,早已面目全非。   “佩姬,你很了不起,你们的生活,是与飓风刮过后留下的泥泞对抗的生活。”   “人与人的相遇,有时也会激发出风暴,让我们的周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确实会因这变化而改变,但到最后,你或许会发现有些东西,不改变才是最好的。”   佩姬的眼睛依然清澈,有着思索的神采而没有迷惘的阴翳,若说迷惘,那也是那个留着深红色短发的萨科塔人。   “能天使姐姐,我身上——真有不改变也最好的东西吗?”她像要证明什么,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问。   “当然有。要相信自己,谁都有谁的活法。”在拉特兰家乡度过的童年,与硝烟之路上再没回头的旅途,像穿越了长久岁月的烟雾,历历在目,哪怕生为萨科塔,不代表就不能特立独行。   “那能天使姐姐的活法是哪种呢?”   我坏笑着从兜里掏出一颗子弹壳,放在她手心上。   “明知前方是同归于尽,也会不回头撞上去,这就是我的生活。”   “太可怕啦!能天使姐姐别这么极端啦。”   “开玩笑开玩笑,看。”我低头,指指自己脑袋上的光环。   相视一笑,我们达成了和解。   在书桌旁,布丽似乎改完了自己的杰作,珍惜的把画纸撕下来卷着,跑到杂物堆里找到一只空玻璃瓶收进去封好。   布丽很郑重地摇着瓶子,做出要投掷的样子,然后又摆出蛙泳的姿势。   佩姬适时为朋友解说道:“布丽是想要把这当成漂流瓶,扔进海里面。”   见布丽将瓶子小心塞进怀里,我知道这孩子又收获了一份无比珍贵的宝藏。   送她们回寝室休息后,已是深夜,我拿出白天陪布丽她们玩的日光号。   打开窗户,操作无人机飞出去,开始绕着洋房巡视。   庄园内灯火阑珊,依稀有几展路灯照亮了鹅卵石小径,以北边的林地最为偏暗。   夜航模式下,开启了红外夜视设备和光学迷彩的无人机,就像只长着复眼的猫头鹰,幽灵般划过夜幕,把拍摄到的画面,即时传输到我白天藏起来的监控面板上。   嗯?汉娜小姐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她和教授都在,是在为什么事争执吗?   我不敢操作无人机飞太近,这两位的耳朵和眼睛可都灵得很。   虽然暂时结束了与他们的雇佣关系,但寄住在人家地盘上,出于职业道德和为客礼节,也不能太越过线。   我只是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而已。   设定好自动巡逻路线后,我倒在床上,正准备蒙头大睡时,夜视画面中,却忽然出现了异动。   定睛细看,小布丽偷偷摸摸逃出了洋房。   她还是背着那把形影不离的小铁铲,手里提着一只装得满满的小帆布包。   联想到白天发现她时的情形,我嗅到了秘密的气味,赶紧调整无人机的飞行状态,悄悄跟在她后面,来到庄园北边一所偏僻的林屋。   一位佝偻着腰的佩洛老人,正提灯在林屋附近的小道上,点亮光线熹微的路灯。   是汉娜小姐提过的守夜人吗?   布丽打开小帆布包,里面都是些罐头和晚餐剩下的饭菜,她取出部分罐头和饭盒递给老人,手舞足蹈让老人收下,随后老人放任布丽绕过林子,向庄园边界的石墙跑去。   “这算贿赂吗?”我不禁啧啧称奇。   小布丽发挥她那超卓的蛙跳技能,翻身跃过石墙,看那离去的方向,竟然是通往镇上的路。   “德克萨斯,有兴趣夜跑吗?”我回头问搭档。   “小鬼,麻烦。”德克萨斯连个身都没翻,“你自己去。”   我把遥控器扔给德克萨斯,一撑窗棂跃出阁楼。   夜间当鬼的捉迷藏冒险,想想还挺带感。 第六章 追逐夜风的送葬人(中)   第六章 追逐夜风的送葬人(中)   借助路旁丛林的掩护,我远远吊在布丽背后,捉迷藏顺利进行中,只可惜路况烂得烦人,脚上那双哥伦比亚产的限量版纪念旅游鞋都被泥水弄脏了。   这么晚了,她离家跑去镇上干嘛?   明明是鬼影幢幢的黑夜,前方那个背着铁铲的小不点,却胆子大得根本不会产生害怕的情绪,仿佛习惯了夜色庇护的夜行生物,洋溢着白天未有的活力,迈着小短腿一路飞奔。逼得我也不断加快步伐,逆着迎面扑来的夜风,潜入城镇巨大错杂的阴影中。   要不是我盯梢技术实属一流,还真跟不上巷弄里钻来钻去的布丽,不知是矿石病带来的副作用,还是天赋异禀,她的体能和灵敏度之强,全方位碾压同龄人,小小的身体里像藏着精力无穷的怪物。   深夜更透出一片诡谲氛围的小镇,依稀闪烁着疏星似凄凉的火光,还有全副武装的镇民在巡逻,大概就是白天遭遇的大狗所属的守备队吧。   在陌生环境中追踪布丽的我陷入两难,考虑到底是现身阻止她,还是继续跟踪下去——理性告诉我,笼罩这孩子身上的迷雾太过浓厚,而我正走在通往这迷雾深处的道路上,前途未卜。   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孩子在充满敌意的环境里冒险,万一被仇视她的镇民抓住就坏事了。   “呱呱。”   月光自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巷弄狭缝中投下,照在布丽的雨衣裙上,反射出绿幽幽的荧光。   这孩子,在干什么……   躲在垃圾桶后,忍受着扑鼻腐臭的我,霎时屏息了。   仿佛被世界遗弃的肮脏角落,布丽来到了倚靠在墙边呆坐的人影前。   他低垂着脑袋,紧闭双眸,肿胀的脸颊上,密布着细小恶心的源石颗粒。   是感染者,死掉了吗?   布丽上前伸出戴着伐木手套的小手,轻轻触碰着那人的肩膀,见没动静,随后便蹲下抱住感染者——失去生气的沉重的大人尸体,却被她麦秆般的小小胳膊给搬起来,就像扛着巨大的沙袋,布丽向巷外一步步挪去。   然而一声玻璃破裂的声音,打碎了这瘆人的死寂。   提着灯的巡逻守卫,站在巷弄口,酒瓶在脚边碎了一地。   “啊啊!”他望着布丽的目光,透出如遇鬼怪的惊恐。   “杀人了!灾星杀人啦!”   “糟糕。”我脑中被意外的闪电贯穿。   布丽却根本没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反而继续向吓坏了的守卫走去——茫茫黑夜中,人偶大的小鬼,背着体积是她好几倍大的尸体,不断逼近——落到普通人眼里,不知是何等惊悚怪异的场面。   被凄惨的尖叫声所惊动,闻讯赶来的巡逻队员们堵住了巷口,强烈的手电光柱落在布丽身上,顿时炸起一阵惊怒吵骂声,而布丽还跟被光照到的青蛙似的傻傻发呆。   这小傻瓜,是在自投罗网吗!   我猛地蹿出去,抓住布丽戴着皮手套的小手,在她刚回头睁大眼发现我时,就牵动她往后撤。   “跑路了,抓紧!”   “是那个快递员!抓住她们!”猎人们反应过后蜂拥冲来。   “她们是一伙的!”   猎叉和箭头的密集撞击声在背后胡乱响起,连接他处的方向也有脚步声传来,镇上立刻为我们拉起一张包围网。这群张牙舞爪的恶棍,是把人家当猎物吗?我开启了铳的保险,想回头代表主严厉惩戒他们——但我毕竟只是个路过的快递员,被堵在丛林里出不去,可没必要和当地人结下深仇大恨,还是溜之大吉为上。   幸好在龙门迷宫般的贫民窟中,跟不法分子打游击锻炼出的身手,拉开了我与追兵们的距离。   而且我还有神乎其神的枪法!   论起城市狩猎,我才是专家哦。   让你们尝尝能天使一百种地形杀的精选吧!   街巷内随处可见、影响市容的管线,成了我反戈一击的陷阱。   每次拐弯、翻跃路障时,我都趁势回头观察情况,然后看准机会射出铳弹,给追兵来了场天降正义的洗礼。恶棍们或被沉重的晒衣杆砸到头,或被破衣服蒙住脸绊倒,有时断掉的电线像蛇垂落,缠在他们脖子上,当场为我表演了段霹雳舞,反正皮糙肉厚的也死不掉吧,谁叫你们乱搭电线的。   建在几栋烂尾楼间的一座棚屋,成了我摆脱追兵的绝杀。我放开布丽,任凭小家伙被惯性带着继续往前冲,踩在路旁木箱上接连起跳,最后上演芭蕾舞者的空中旋转,出脚重重踹在支撑棚屋的铁杆上,以能拿满分的体操动作精彩落地,正当棚屋震荡摇摇欲坠时,我滑步到另一侧,向着被踹弯的铁杆一顿扫射,违建物瞬时垮塌,砸在几个追兵面前。   “哈哈,天意!”   我感觉自己在这场追迷藏中已然所向无敌。   当然比起帅气的跑酷,我更在意的是布丽——从头到尾扛着大人的尸体,还能健步如飞跟上我的速度!   “布丽,快把尸体丢掉!”   “呱呱!”布丽猛摇着小脑袋。   “可恶!你要尸体干什么啊!”   就在我想教训她不要乱捡可疑而危险的垃圾时,数道邪气横溢的黑光,如连环闪电炸落在我脚边,要不是及时后撤一个天使独立接三倍速战术打滚,恐怕地上被强酸腐蚀般冒着黑烟的石坑,就要加上一条表皮焦黑、肉却三成熟的碳烤天使大腿了!   有术士在施法!   “布丽,快跑开!”   我果断一推小蝌蚪的背,让她躲进旁边的岔道,自己藏在小巷杂乱的掩体后,像打地鼠机的机械地鼠般不规律冒头,朝躲在前方建筑物阴影中的术士驳火反击。   被盯上了!   黑暗中埋伏着一条致命的毒蛇。   这家伙,绝对是个善于狩猎的杀手!   但我阿能可不是猎物。   我知道不能再留手,每一颗子弹都要抱着杀死敌人的目的。   作为掩体的杂物堆时不时被飞来的黑光炸成不可回收的垃圾,靠它们的牺牲,我终于得以躲进死角。趁敌人还没转移,我只花了三秒就沿着建筑外部安置的水管爬上五楼,绕到楼栋另一侧的廊道,这是座年久失修的公寓楼,能从走廊上破烂的窗子,直接看见屋内的情形,于是我捕捉到正站在阳台上裹在斗篷中的黑影,在他回头暴露一张白色无脸面具的瞬间,锁定了他的脑袋。   然而我只要前进就必中的子弹,被半路拦截了。   挡住我死亡宣判的——是一根与9毫米鲁格弹头正面冲撞的弩箭。   “你是谁!”   子弹可不止一枚,我再度扣住扳机,枪口微调,在黑暗中炸开一道刺目焰光,向着这条毒蛇倾泻来自VECTOR重金属摇滚的怒火,冒着硝烟抛飞的弹壳似接连不断的清脆鼓点坠地,斗篷怪客在墙体碎裂、间不容发的扫射中闪躲——弹匣于眨眼间打空,我躲回走廊,解开备用弹匣装填,从窗下翻滚至门口,破门而入,短暂的火力压制后,那间空屋内已无人迹,只有走廊外昏暗的灯光明灭不定。   空气中令肺部窒息的险恶气氛就此消失。   那家伙撤退了。   我判断出屋内并无陷阱,便闯进阳台,从制服的工具口袋里,取出一只金属夹子,小心捡起地上扭曲的弩箭——这种一旦见血就没救的箭头,是最恶意的警告。   “蚀刻箭?整合运动吗?”   那张触目难忘的白色面具,犹如幽灵徘徊眼前。   他冲谁来的?   我还是布丽?   汉娜小姐急着送布丽走,难道和整合运动有关?   面对身下破败阴沉的小镇,激烈涌现的直觉刺痛着我的太阳穴。不论如何,我确实是个被卷进风暴中的傻瓜,竟然落到要被人刻意除掉的地步。   我,又碍了谁的事呢?   将箭头收入一只小密封匣内,我翻下阳台攀援落地向布丽追去。   前方再次发现了穿着雨衣的小小身影。   在这片逐渐汹涌的风暴中,只有布丽在暴风眼里,依旧悠哉的蹦蹦跳跳。   然而,一道拦路铁塔般庞大的身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堪比山崖绝路的小巷,三人狭路相逢。   布丽一脸无辜的瞪着大眼睛,仰望面貌凶恶的巨人如山迫近。兽头皮鞋沉沉踏下,碾碎污浊积水。   “此路不通。”   我按住额头只觉一阵头痛,踏前几步将布丽护在背后。   是白天那位扬言要剥人皮的守备队长。   “是你啊,送快递的。”卸下背负的巨型刀刃,大比特犬手中堪比门板的弯刀,轰然陷入砖石裂缝中,“我说过,不守规矩的,会有什么下场吧。”   他伏低结实如钢骨的腰脊,上身铁铸般堆积的肌肉更显雄壮,浑身毛发戟张,鼓荡着足以吓退猛兽的煞气。   “我叫皮萨罗,棘心镇最强的猎手。”   话音方落,凶狂战士冲锋的步伐,恍如史前巨怪留下的爪印,连石板路都被踩出砖石迸裂的坑洼!刀锋上浸透的寒芒,劈碎黑暗呼啸袭来,狂风堵住了人的呼吸,连整条巷弄都被轰然撼动。   太快了!   像脚底装了弹簧,他在冲锋过程中灵活的曲线前进,庞然身躯甚至踩上墙壁来回乱弹,避开我的三连射。   我只来得及推开布丽,大狗的刀锋就迎面砍来,逼得我侧身惊险地跃起,刀刃砸进街道石板,向前蔓延开好几米长的网状地裂,我一脚踩在他弯腰压低的肩膀上,脚上反震传来的硬实触感让我怀疑这家伙是机器人。   借力在空中后空翻,我趁势朝大狗后背来了一记扫射。   大狗想也不想,几乎在我跳到他视线死角后同时,就收刀把弯刀后甩,用刀面挡住攻向背部的子弹,火花喷溅中弹头散射偏斜,而他没事人似的转过身又是一记石破天惊的斜斩。   这家伙应付拿枪铳的对手很有一套!   我早就猛踩地板向后飘去,躲开弯刀的横扫半径,抽出新弹匣装填。   得改变战术解决这家伙。   还有埋伏在暗中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会杀出来。   更糟糕的是,在巷弄另一边拐角,被我戏弄得狼狈不堪的追兵们也赶到了。   我面朝强敌,缓步向布丽那边靠拢,幸好她机灵的躲得远远的,没被我和大狗的缠斗波及,只是这小鬼怎么还背着那具尸体!   “弹药的储备还够吗?”大狗冷笑着踩碎我掉落的空弹匣,向被阻绝后路的我和布丽逼近,“你们守住路,我来解决这个萨科塔。”   狭窄的巷弄,对前后受敌的我们而言,成了作困兽之斗的牢笼。 第七章 追逐夜风的送葬人(下)   第七章 追逐夜风的送葬人(下)   名为“皮萨罗”的猎人是个恐怖的对手。   假如他去乌萨斯或卡西米尔参加无限制格斗赛,定会是能在电视上荣登总决赛舞台的明星。   他挥砍的每一击简直不是弯刀,而是爆破中的炸弹,像顽童随便踢倒积木,烧得通红的餐刀切开黄油,混凝土墙在弯刀掀起的雷暴中土崩瓦解,比起猎人,更像血肉之躯的挖掘机。   “喂,这可是你要守护的城镇!要拆了它吗?”   我已经开始节省弹药,只靠精准的点射,来在这场危险的躲猫猫中和他纠缠。   除了比我高出三个量级以上的力量和堪比疯狗的打法,皮萨罗不缺乏猎人的狡猾与诡诈,明明是头体重以百磅计的大狗,却飞云掣电般在街巷中神出鬼没,利用地形给我带来更多麻烦,比如现在以猿猴般敏捷的动作爬上屋顶,猛挥弯刀砍在一座水塔支架上,火花四溅中,竟硬生生砍断了手腕粗的金属条,大脚一踹,水塔就翻倒向着我压下来。   钢制的储水箱轰然砸烂,十多吨水裹挟的动能朝我倾泻冲击。   我不得不躲避水流扑杀,而反攻射击的路线也被堵住。   当我再翻上水箱残骸时,正看到皮萨罗向着小巷里的布丽扑下,从天而降的劈斩在半空拉出一道轰鸣滚落的雷霆!   不好!他的目标是布丽!   从一开始就决定对幼崽下手的卑鄙猎犬!   面对致命的大砍刀,布丽总算知道发挥她超常的弹跳力躲开,没被砍成蛙片刺身,可她背着的尸首却当了挡箭牌。   “呱呱!”   尘埃飞散中,小蝌蚪与大狗隔着死尸对峙,面对壮硕如山的巨汉,布丽却无所畏惧。   她盯着地上被一分为二的尸体,脸蛋上的表情在短暂迷茫后陷入扭曲,女孩猛地鼓起腮帮子,整张脸上的幽蓝源石似通电的水晶灯泡亮起,野性而绚丽,一如原始部族勇士在出征仪式前以血抹上的战纹。   她生气了!   哪怕白天被欺辱时也没波动的怒气,霎时如无形海潮在街巷中泛滥!   我知道强大术士发挥自己的力量时,其技力与源石能量的共鸣,足以引发悖逆常理的现象,而此刻笼罩这小小斗兽场的意志,无疑正卷起激昂的风暴。   恣肆横流的水浪哗啦啦浮空,在巷弄中涌起一片波光,与无形的风暴共鸣。   皮萨罗像本能意识到杀机,从立足之处闪开。   幽蓝水泡轰在他原本位置,堪比数十枚实心铅球从高楼掉落的饱和式炮击。   但他不愧是咬到猎物就不松口的疯狗,面对被压成肉泥的危险还迎难直上,像在障碍赛中玩着飘移的赛车手穿行在水泡撞击中。   布丽高高扬起右手,苍蓝光华以她为中心,在地面乌黑的积水洼中呈涟漪扩散,得到技力加持的水流喷涌升空,旋转缠绕在布丽周身,化为一头张开蹼爪的巨蛙虚影。   巨蛙成了保护布丽的温柔装甲,小蝌蚪向着冲来的敌人轻轻挥拳,巨蛙也响应主人号召,一对爪子打出横纲级相扑手的连环掌击,堪比两把不断增压的高压水枪,揍得皮萨罗节节后退。   比起拙劣的蜡笔画,布丽用水作画的本事俨然是艺术大师!   皮萨罗连退十几步才勉力挥振弯刀,拍碎已成强弩之末的巨爪,却已然被布丽逼出攻击范围外,然而这大狗心眼真是坏透了,竟从腰间拔出一把剔骨尖刀,右臂上肌肉再度骇人的贲张鼓起一大圈,贯注了浑身吃奶的力气,飞掷向布丽。   可足以把布丽连人捅飞的尖刀,却被一张浪花喷溅的巨口咬断。   皮萨罗周身被震碎散落的水洼中,泡沫汹涌沸动,长出诸多水之触手,像是水草疯长缠住他下半身。   我看得清清楚楚,随着布丽鼓起腮帮吸气,巨蛙也后仰蓄势,肚子猛地膨胀到连布丽身形都完全淹没,大口像个吃豆人夸张裂开,喷射出一头咆哮奔袭的水龙,势如旋转突击的水龙卷,绞断飞刀,将足有数百磅的巨人狠狠冲飞。   连撞到的楼房墙壁都轰个对穿!   布丽仅仅挥挥手、动下嘴,就在这场看似强弱悬殊的单挑中,眨眼解决了敌人!   这孩子,竟会这么恐怖的源石技艺!   “厉害了。”我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个神奇的小家伙。果然如汉娜所说远非一般人。   被埋在砖瓦废墟堆里的皮萨罗,发出闷雷般的咆哮,震动得被撞烂的空房又是一抖,刹那碎石溅射,斗气在强韧的肉体内激发,如漆黑雷云在体表四肢蒸腾,大狗气势凝重地爬起来,学乖的他像要重整旗鼓,认真进行下一回合的角斗。   然而一支从黑暗中射来的弩箭,插入地上的感染者尸体脑袋,引发了爆炸。   血雾与尸块刹那在小巷中扩散。   我吓得猛跳,这可是致命的传染源!   在血雾席卷导致的危险混乱场面中,我趁机夹起布丽的腰,攀着墙壁窗台弹射上升,在挤着小巷的两侧屋顶上开辟出逃跑专用的道路。   那头大狗被血雾隔开了,赶紧趁机溜吧!   “啊啊,到底要往哪里逃?”我望着像是破烂蜂窝般堆叠的屋子,犯了选择困难症。   “呱呱,布丽!呱呱呱!”布丽忽然吵起来,从我胳膊下挣脱。   “布丽,你要干什么?”   随后我发现自己重心一轻,整个人竟然被布丽给抬起来,变成布丽抱着我飞跃在城镇上空,所有屋顶不论高低大小,全成了蛙跳的踏板,在浓浓夜色的庇护下,我们转眼绕了城镇大半圈,把追兵们耍得找不着北,逃出了棘心镇。   “布丽,你要去哪里!”激烈的夜风吹得我发型都乱了——被小孩子抱着,实在有损我能天使大人的英明神武。   “呱呱呱呱!”布丽看来有自己的打算。   她在城镇边缘的高楼顶猛力起跳,跃到以月亮为背景的高度,向着位于池塘边的独栋小楼坠去,而小楼屋顶边缘,一个用兜帽遮住脸的佝偻身影,正朝我们招手。   “喂,布丽,到这边来。”   轻微震动传到我身上,布丽平稳落地,我终于能从她怀里解放,得以怀着警惕观察眼前这位迎接者。   兜帽遮掩下是一张苍老可怖的面孔,她是个瞎了右眼的阿达克利斯老人。无论是被疤痕毁掉的扁平脸孔,向脸颊裂开的大嘴和嘴角冒出的尖牙,还是仅剩一只的浊眼中锐利的竖瞳,都透着爬虫类冷血而残酷的气质。   “放心,我和那些渣滓不是一路人。”老婆婆丢开手里满布尖刺的钢锯道,“不信问布丽。”   她张开骨瘦如柴的双手,接住主动扑过去的小蝌蚪,布丽的大脑袋窝在鳄鱼老婆婆怀里蹭来蹭去。   “布丽,好孩子。”   老婆婆抚摸着小蝌蚪的头转过身,向天台上敞开的生锈铁门走去。   “进屋吧,没谁敢来我这捣乱。”   我犹豫着伸手招呼。   “请问,您也是感染者吗?”   “恩。”鳄鱼老婆婆回过头,“我叫居维叶,沼泽之子。快跟上来,布丽有时工作累了,会来我这休息。”   “工作?”布丽有工作吗?我盯着小蝌蚪蹦跳的背影,只觉得问号不停冒出脑袋,   对于招待我们两个不速之客,老婆婆像早有准备。   挂满动物标本和毛皮的房间内,她给布丽和我端上了两杯果汁,当我还在迟疑该不该做个样子喝时,布丽已经把整杯一饮而尽打着饱嗝傻笑,房内家具很少,除了桌椅,只有一张浴缸单独摆在墙角,那肯定不是用来泡澡的,里面甚至还有一床鞣制好的皮毯。   布丽一见到浴缸,就眼皮直打架。她立马把铁铲支在浴缸边,扑进去抓起皮毯盖上,习惯性翻个身就要晚安的模样。   “诶,布丽你怎么了,别睡啊?”我上前摇晃她肩膀。   小蝌蚪只是咯咯微笑着,仰头伸出舌头舔了会我脸,随即又闭上眼蜷成小团舒服地入睡,留下满脸黏液的我哭笑不得。   “这孩子只会舔她相信的人。”老婆婆冷不丁道。   我打住叫醒她的念头,意识到布丽可能爆发性使用源石技力,太过疲惫了。   布丽很快在浴缸中冬眠般打起呼噜,老婆婆小心翼翼捋顺她的麻花辫,将皮毯盖好。   “睡得很沉呢。”她转过头盯住我,“那么在布丽醒来前,异乡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好好聊聊。”   “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婆婆呢。”我理了理因逃亡而变凌乱的刘海,重新笑容满面。   “你是汉娜雇来的吧。”居维叶婆婆冷着脸问,“保镖?还是杀手?”   “只是个送快递的啦。”我拍拍挂在身前的铳管,“我叫能天使,企鹅物流武装押运员。”   老婆婆倒是一针见血:“还是打手对吧。”   “我的准则是能够用交流解决的,还是不太想动手啦。”   “异乡人,为什么大晚上来棘心镇?”   “其实,我是偷偷跟着布丽来的。”   我没打算隐瞒,向老婆婆大致解释了今晚的事态。   “您应该也清楚,这孩子在镇上的处境好像不太妙,结果产生了误会被守备队追杀。”   “另外——”   我掏出兜里的密封匣打开,呈上那枚蚀刻箭头。   “居维叶婆婆,你认得这样的箭吗?差点就被暗算了。”   鳄鱼婆婆身后粗大的尾巴尖一甩,勾住箭头接了过去。   “我没见过本地人用这种箭。除了源石,还注入了诅咒的念力,这应该是黑术士的武器。”   “我怀疑是冲着布丽来的。”我摊开手。   “异乡人,你对棘心镇的事了解多少。”婆婆轻甩尾巴把箭头抛回我手里的密封匣。   “一头雾水呢。所以才想向婆婆您讨教下,接生意前也得先掂量下才对吧。”我封好盒子,重新收回兜里。   鳄鱼婆婆眯起眼反问。   “你知道本地发生过天灾吗?”   “我在灯塔上见过那座海岬。”我咽了口唾沫,“是布丽的家乡吧?”   老婆婆沉默片刻,瘦弱的肩膀瞬间垮下来,无力叹着气。   “仅仅只是飓风和海啸的余波,就毁灭了一个延续无数代的部族。”   “布丽所属的安努拉部落——名为‘忽雷肯’,寓意是‘飓风’,作为鼎鼎有名的海猎人,自古以来就生活在这块蛮荒的雨林海岸边,靠渔猎为生。”   “崇拜飓风,对抗飓风,与飓风共生,他们驾驭高超的源石技艺,在海潮中英勇游弋的姿态,就连风暴卷起十米高的巨浪都无法淹没。”   “作为土著部族的代表,一个多世纪前,忽雷肯人帮助一伙流浪的开拓者在本地扎根。”   “棘心镇就是由那帮移民建立起来的,而达成并协调好与忽雷肯关系的流浪者领袖,是一个绰号叫‘缇香爵士’的佩洛。”   “缇香爵士?难道——”我顿时想通了人际关联。   “没错,是小汉娜的祖先。”   “上百年来,开拓者和我们土著,共存于同一块土地上,可不过短短十几年,这亲密无间的关系就被颠覆。”   “汉娜本该有着幸福而美满的过去,缇香一家到她的祖父时,都一直是镇长,她的父亲不满一辈子呆在这偏僻的小镇,带着几个伙伴去大城市闯荡,留下年仅三岁的她和母亲生活,老镇长死后,那头臭蜥蜴卡洛提斯继任,他的手腕狡诈而狠辣,有钱有势,连缇香家的产业也被挤垮侵吞了个干净。”   居维叶婆婆脸忽地凑近,尖牙密布的大嘴几乎要贴住我的鼻子:“你觉得棘心镇是个怎样的地方?”   “荒凉而穷困,充满敌意。”我强忍住不别过脸。   鳄鱼婆婆嘴角往两边耳廓拉开,勾起一个冷冽嘲讽的笑。   “其实就在一年多前,棘心镇还发展得不错。”   “卡洛提斯是个贪婪有野心的家伙,他很早就在当地发掘了源石矿脉,靠此发家,老镇长在时还能制约他,但当他执掌镇子后,局势就不受控制了。老蜥蜴带领忠于他的狗腿子,召集周围的居民对源石矿进行疯狂开采,还在受源石侵蚀的土地上种植特殊作物,把产品低价卖给大城市里的能源业巨头,借此与财阀搭上线,在本地建立起精炼加工厂,靠榨取镇民血汗,势力愈发壮大,威逼利诱整个雨林海岸区更多人加入他的事业,棘心镇的猎人们都几乎成了他的狗腿子。为了养活女儿,汉娜母亲也不得不入职了加工厂,却在一起生产事故中遭受感染,被赶出工厂自生自灭,母女俩受到镇上人的排挤,生活得非常艰难。”   我联想到汉娜小姐面对镇民时令人不寒而栗的态度,原来竟归结于那位大小姐如此辛酸的过去。   “我那时心肠坚硬,与镇上格格不入,过着孤僻的生活,虽然对他们迫害缇香家的小人行径不屑,但也漠视了一切发生,直到自己也感染了,才知道是多么绝望的事。”   居维叶婆婆述说的口吻,像在泥沼中竭力呼吸,透着淹没听众胸口的沉闷,但看她属于爬行动物的表情,却不会流鳄鱼的眼泪,只会以铁石之心来面对一切。   “后来汉娜母亲的病情越发严重,她的童年也挣扎在贫穷苦痛中,饱受折磨,缇香家哪怕幼崽也一直生长得健康而高大,可她却瘦得跟皮包骨似的孱弱。为了得到解脱,就在汉娜面前,她母亲活生生自·焚而死。”   “失去依靠的汉娜,被皮萨罗家收留了一阵,就是追杀你的那只大狗,他们祖上曾与缇香家并肩作战过。大概在汉娜九岁时,她父亲才赶回来,听说那个负心鬼在哥伦比亚被某位大财阀的首脑赏识,还组建了新家庭,汉娜实质上已经是孤儿了。”   “她跟着父亲离去,一走就是十几年。”   “没人会在意一只弱小的幼犬心里会想什么,但她一定恨着棘心镇。”   “十几年后,当她回来时,刚好是天灾发生后的一周,谁也没想到她会亲手加入到镇上的搜救中,从废墟中发现了布丽。”   “老蜥蜴组织人手救灾,主要是为了自己的产业,可天灾的破坏力何等强大,源石加工厂遭到毁灭,成了再无人敢踏足的地狱。”   那片泛蓝的海岸线在我脑海中飞速划过,我顿时意识到某个关键的事实:“源石工厂建在哪里?”   “明白了吗?”老婆婆刚抬高语气,胸口就跟剧烈抖动的风箱般咳嗽起来,“源石厂,就建立在那座海岬……恐怕也是因为与源石生产线的共鸣,才引来扩大化的天灾。”   居维叶婆婆望着如在胚胎中沉睡的安努拉女孩。   “布丽一族,是被棘心镇害死的。”   “棘心镇一直在挤压忽雷肯的生存空间,在老蜥蜴带领下,镇民全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因为忽雷肯族生活的海岬,拥有雨林海岸最丰富的特种源石矿,靠矿业发家的镇民们一直虎视眈眈,而老镇长生前恪守与忽雷肯族的盟约,竭力阻止事态恶化,反而成了镇民们的眼中钉,甚至死后连累了汉娜母女。”   “在与大财阀勾结的卡洛提斯面前,忽雷肯族绝对承受不起开战的代价,只能迁徙到海岬最贫瘠的岸边,最后举族覆灭在飓风中。”   “或许出于同病相怜,汉娜收留了布丽,并高价从镇长手里赎回了老房子,建立起孤儿院,把附近所有受灾无依无靠的孤儿养起来。”   “天灾的侵袭,导致支柱产业垮掉和矿石病蔓延,仅仅一年,棘心镇就趋于破落。”   “镇民们哀叹无法再回到有利可图的生活,绝望与憎恨腐化成无法根治的瘟疫,在人心间传染,比矿石病本身还可怕。”   “而这份诅咒,最终落到‘飓风’唯一的遗孤上。”   我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   “居维叶婆婆,你知道布丽,在城里找感染者的尸体吗?”   鳄鱼婆婆像在咽下涌出喉咙的血,半晌才喘息道。   “布丽是在送他们上路。”   “上路?”   “嗯,在镇子里,只有极少数感染者才知道的秘密。当我们源石病发严重时,布丽能如天启般感受得到,她会在感染者大限将至时,把我们带走,带到谁也不会去找的地方。”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低头不可思议地打量布丽,像要重新认识她。   “传统——”   “在忽雷肯部族中,葬礼是极为特殊的仪式,他们相信飓风拥有生生不息的神力,埋葬在海陆之间的逝者,必将在循环往复的风暴潮汐冲刷中重获新生,布丽大概就是在延续家族的传统,为镇上的所有感染者寻找归宿。”   “一年来,布丽都是我们的掘墓人,做着谁也不会做的事,却被其它镇民恐惧。”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所以感染者会失踪。无人关心的他们,只有布丽为他们送葬,被镇民误解为灾星的她,被德克萨斯闻出死神和墓穴味道的她,其实只是以覆灭部族的传统为心灵寄托,证明她作为安努拉仍与亲族共存于世上。   刚见到布丽时,她也拿着铲子,身上沾满湿土和淤泥,难道就是去埋葬死去的感染者吗?   “我最后……也会被这孩子带走。”鳄鱼婆婆无悲无喜道,“飓风是泰拉(世界)的一部分,希望在风暴之潮中,我的灵魂能获得安息。”   “居维叶婆婆,你会上天堂的。”我由衷祝福着眼前的人,“但在那之前,好好活着吧。”   她一点点挤出难看的笑,孤独的老人,将深藏心底的秘密在临时的忏悔室中道出,只为了让世上多一个明白真相的人。   在满布陈旧失败者尸体的陋室中,在外界沉闷的黑夜笼罩中,我忽然感受到一种从天而降的崇高启示。   “小布丽,如果遇到你是神的指引,你要带我到哪去呢?”   我扶住浴缸边,探下头凝视布丽——多像被呵护在摇篮中的一块水晶。   “我们忍受着阵痛、苦难、羞辱……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原地停滞,而是要去往注定的方向,完成主的巡礼。”   向着背负众多魂灵重量、踽踽独行的善良之心献上福音。   “人生是面对风浪的航船,无数人的人生,将连成尘世河流上的一座桥梁,愿你跨越这座桥梁时,能享有巡礼的快乐。”   老婆婆低沉笑道:“小姑娘,你比大多数人都懂得多。”   “我只是个自私的萨科塔罢了。”   布丽,才是了不起的人啊。   在敲响寂灭之钟的夜晚,无论是沉闷、潮湿、还是凄冷的夜晚,布丽一定都在不停忙活着,追逐夜风中行将消散的飞鸟。   难怪白天老睡觉,晚上一定累了吧。   她此刻见到的是幸福的梦乡吗?   然而布丽的梦只有她知道,说不出尘世话语的她,无法告诉他人。这只泥塘中才长出四肢的小蝌蚪,在风暴的世界里唯一能享受平静时就是酣眠。   天色渐亮。   胜过水晶般剔透的蓝眼睛,映照着新一天的世界睁开。   附近骚动已然平息,我决定带着布丽回摇篮之家。   小蝌蚪手里还捎着居维叶婆婆送的礼物。   “这是我最后一次捕的猎物,带回去给大家吃吧,小孩子要多吃肉才能长身体。”   拖着长尾巴的阿达克利斯,跟我们摆手告别。 第八章 温暖的灯火   第八章 温暖的灯火   心情不佳的天光,透过枝杈叶隙间洒落,交织出我眼中轮廓阴郁的光影。   我稍微一抬眼,“日光”号闪过的痕迹正在树林上空盘旋。   庄园开拓地周边原本祥和的树林,却像加入了芥末的腐败奶酪般,潮湿霉烂中渗透着刺鼻的杀机。   前方忽然传来车辆的引擎声,吸引了盯梢者的注意。   我趁机摸上前,把手拍上男人肩膀,穿着猎鹿装的萨弗拉人刚回头,问候他那张蜥蜴脸的是我VECTOR坚硬的枪托。   我身后不远处,已然倒着另一个猎人。   刚想招呼布丽从藏身的灌木丛里出来,一个穿着吉利服、藏树上的家伙,从依附的树干后冒出脑袋,端稳猎枪就要射击,我枪口早对准他,不得不开火时——   一把刀柄已击打在他后颈上,这家伙跟昏厥的呆头鸟般从树上头朝地摔落,厚厚的腐殖层顿时陷进一个人形大坑。   是德克萨斯。   她跃下树枝,轻巧无声地把倒霉鬼当缓冲垫坠地,   “快走!”她朝我撇撇头,“趁其它猎人还没过来。”   我拉起钻出灌木丛的布丽,紧跟德克萨斯步伐,赶向停在林外山丘上的货车。   “德克萨斯,你等了多久了啊?是不是很担心我?”   关好车门坐稳,我得空打量着前来接应的搭档,她制服上凝结的露珠、耳朵周围湿软的毛发,给我因一夜跌宕而沉闷的心带来点点感动。   “没有。”谁知她开口就不饶人,“我只是怕要长途跋涉把你的尸体运回去。”   “诶?”我学着布丽鼓起脸颊气嘟嘟道,“总是这么别扭,你可是会失去我的。”   德克萨斯懒得理我,加大油门笔直冲到洋房前,毫不避讳可能还存在其它探子。   “让小鬼先去屋里,汉娜小姐在等你。”   ——————————————   把布丽交给客厅里焦急等待的佩姬后,小佩洛红着眼教训布丽,差点哭起鼻子,而布丽却献宝似的打开麻袋,把居维叶婆婆送的死鹿给她看,吓得佩姬一屁股坐地上,又舔得她满脸口水。   我跟着德克萨斯去找汉娜小姐。   她没在办公室,而是在洋房后一处向阳开阔的丘陵上。远远望去,高挑凛丽的可卡女性,静静伫立在一座为光阴磨砺的墓碑前,如海浪淌落至脚后的葳蕤卷发,伴着低垂的长耳在萧瑟晨风中招摇。   若是风光明媚时,这儿安息的魂灵,必能直达天上。   “能天使小姐。”汉娜小姐回首,凄婉哀容,却转瞬换上刚强的神色,“你昨晚和布丽,应该有了难忘的遭遇吧。”   “大概是神的指引——”   我把夜里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是吗?”她敛眉沉思,“原来这一年,布丽都在延续忽雷肯族的传统,镇上才有那些流言,难怪我们处理那几个感染者孩子的遗体时,她会那么抵触。”   她继而以那荆棘般刺人的目光注视我:“从昨晚起,摇篮之家就被猎人们看死了,恐怕卡洛提斯镇长也在准备如何发难。事已至此,布丽再无法待下去了,我只能依靠你们把她送走。”   “告诉我布丽的存在,对你真正的意义吧。”没再敷衍,我郑重向汉娜道,“这样我才能下决心契约。”   “能天使小姐。”她干脆一副摊牌的坦率态度,“你也知道——”   “那座海岬埋葬着我们所有的罪恶。”   “棘心镇亏欠布丽的,永远无法还上。”   “无论我在这座镇子经历过什么,都流着缇香家的血脉。我有责任让布丽作为忽雷肯族的希望活下去。”   “所以你收留了她?”我想要看穿她精致外衣下掩藏着什么,想要看穿她灵魂中跳动的内核般直视着汉娜,求证一个关于良心的答案。“而放弃了原本打算复仇的计划。”   汉娜怔怔数息,摆头苦笑:“能天使小姐,你果然能看穿人。”   “能在哥伦比亚财阀内位居高位的。”我轻轻应道,“可不是一般的淑女。”   “的确。我不是佩姬她们眼中的‘汉娜小姐’,不是什么好人,回到家乡也不是为了专门做慈善或缅怀什么。”   她上前缓慢摩挲墓碑,像追忆着某段难堪重负的往事。   “懂事以来,我就过着凄惨的生活,饥肠辘辘,遍体鳞伤。对父亲的怨恨,家境的衰败,镇民的排挤,看不到未来的希望,让母亲变得偏执而暴躁,让我成了她的出气筒,而沦为感染者后,我更是恐惧厌恶着她,时常流浪在外。”   她像无法再承受那记忆的重量,蹲下将头贴住墓碑。   “为了活命,我八岁时跑到源石加工厂当童工,但母亲却追到工厂前,见拽不回我,在身上点燃了汽油,活活烧死在我面前。那时我没有悲伤,反而感到种解脱,我拼命逃开,却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所笼罩。远远望着那团烧得焦黑的皮毛骨肉,站在围观看不清面貌的人群中,我生怕会遭受同样的命运。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让我和母亲被这样一群禽兽折磨?”   “我在母亲死后,被皮萨罗收留,他把我当战士训练,稍有不顺就挨毒打,数度徘徊在生死边缘。说实话,我得感谢他,至少他第一个教会了我怎么用爪牙保护自己。”   “直到父亲以财阀代理人的身份回来,和卡洛提斯那老蜥蜴打交道,我才逃离棘心镇这个地狱。来到哥伦比亚的大城市,来到那个人人衣冠楚楚却同样丑恶不堪的社会,我匍匐在父亲的阴影下,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棋子,为了不被抛弃,拼命发挥自己的价值,争权夺利,一步步爬上今天的位置,”   汉娜小姐的人生,让我无法学着家乡神甫轻描淡写的给予开导——她所跨越的桥梁,是建立在烈火与熔岩之上,没有谁能在灼烧升腾的火灰中保持干净,然而接下来,她却道出更为残酷的事实。   “但我从未忘了仇恨。”   “一年多前,在天灾发生的那晚,卡洛提斯被摧毁的源石工厂,是我派人去炸的。”   “原本只是想趁着飓风掩护给卡洛提斯来点惊喜,可天灾完美地抹去了人为的痕迹,惊喜也来得有点大。我很怀疑是不是因为源石殉爆引发的剧烈反应,才让来自海上的天灾扩大化,扫荡了整座海岬。”   “当时我享受到喜出望外的极致的报复快感,一边戴着悲悯的面具,品味镇民们的反应,他们心甘情愿活在老蜥蜴统治下,没一个无辜的。然而安努拉—忽雷肯人,被盟友夺去家园的土著——他们世代居住在海岬上与世无争,却被我们所有人的合力推向风暴中灭族,成了唯一牺牲的无辜者。”   “那时我出于比较功利的目的,组织参与搜救,却在忽雷肯族的海岸废墟上,见到了布丽。”   “找到布丽时,她已经是村子里仅剩的活人,趴在堆成尸山的坑里,奄奄一息。周围倒塌的房屋到处有法术和挖掘的痕迹,这都是侥幸活下来的她一个人干的——为了安葬所有的族人。那一幕深深烙刻在我心底,成了无法忘怀的噩梦。她守着亲族的尸体,连续熬过白天和黑夜,在地狱里生存了七天。   “我见过的人,大多内心贪婪而残忍,只会为了利益交锋、算计,让人觉得这世界就是个充满蛆虫和蛇鼠的粪坑——只有布丽,只有她让我感受到心灵被短暂洗涤干净,因为赎罪心,我建立了摇篮之家。报复的恶果已经吞下,我不想再波及剩下的孤儿。和这群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一起,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被需要着,才能获得救赎,长满荆棘的心也重新变得柔软,会痛会笑。”   面对于墓前忏悔的汉娜,我只能画十字祷告。   每一个摇篮中长大的灵魂,被投进这大千世界,都是背负原罪的。   被一股脑塞进身体的罪恶,让我们看一切都矛盾重重,只觉得体内在扭曲和膨胀,一日日变得不像是自己,只能希冀于呕吐,愿能呕出我们所排斥的异物,还主以洁净的魂灵。   “企鹅物流的两位,我再次以缇香之名,向你们提出委托。”   “希望你们,能保护布丽,不要在这人世的风暴中被淹没。”   我垂下头,体会着祈祷时身与心连结的炽热——正像开火中的枪管。笑意重新爬上唇角。   “德克萨斯,我一个人搞不定,搭把手好吗?”   从头到尾默默旁听的德克萨斯,很少愿意和外人打交道,我们都明白,活在这世道,大家走的都是在荒野、密林中艰难开辟的路。目睹他人的人生,道路难免产生交集,可一旦靠近那些遍身荆棘的人,我们也会被扎进他们身上的刺所伤。   嚼碎最后一根巧克力棒,德克萨斯摇摇手里空空的纸盒:“回去记得给我买一个月百奇。”   “会破产的。”我笑得更从容了。   已不用再迟疑。   我向着汉娜小姐,以萨科塔人惯于持剑和经文宣扬主恩的手臂,紧贴胸膛,应下凡尘最庄重的承诺。   “以守护大天使之名见证,我们接受您的委托。”   ——————————————   “布丽,呱呱呱!”   我和德克萨斯坐在阁楼的大床上,看着布丽、佩姬和芭芭拉跪地板上哭成一团。   今天将是布丽在摇篮之家生活的最后一天。   小蝌蚪显然不愿离开,哪怕听到消息赶来的伙伴,再怎么抑制即将分别的情绪,也经不住布丽带头憋出哭腔,空气中都仿佛飘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咸味。   哭累了,三个人抱头抽泣。我看看佩姬哭花了的脸,滑下床,在她身旁抱膝坐着,轻轻哼起一首歌。   “能天使姐姐。”小佩洛的耳朵,被如透明之鸟飞绕的旋律吸引得竖起来,仰起头望向我,嗓子哽咽着问。“这是什么歌?”   我尽量调动声线,让原本哀婉苍凉的曲调变得欢快些。唱完一段才回答。   “是我故乡的歌。”   “好像听教授唱过。”芭芭拉也抹掉泪痕道,“不过没天使姐姐你唱得好听。”   太会说话了。我不由高兴起来。   “能天使姐姐的故乡?是教授提过的拉特兰吗?”   “对!拉特兰可是有名的咏唱之国,每当做礼拜时,千万人聚在一块合唱颂扬神迹的赞美诗。伴着钟声,恢弘的圣歌仿佛带着人灵魂升华向天堂,全年无休在群山上空回荡。”   听我绘声绘色的描述,佩姬眼冒星星,一脸向往的表情。   “好听吗?布丽。”我笑眯眯问。   小蝌蚪泪汪汪的大眼睛,映射着雨后的彩虹。   “呱呱呱呱,呱呱呱!”布丽竟然在学着拍子,用她独特的蛙声唱法表演。   “超好听!”佩姬拍手道,“布丽一定是想她也能唱就好了。”   “Cheer up!我来教你们。”我一拍小家伙们的肩膀。   萨科塔人在童年都要参加圣诗班的训练,于是拉特兰各地教堂都常年响彻孩子们的歌声,而我曾是其中的佼佼者——我唱的这首歌在萨科塔族群的赞美诗里并不常用,因为它是专门献给少数漂泊在外的旅人,愿天上伟大的圣灵能听到歌声从云端低头,守护远离家乡和亲人的他们。   “打扰你们了吗?”   轻柔的敲门声后,阁楼小门被推开,汉娜和潘尼教授正联袂站在门口。   “风之旅程,很久没听同胞唱过了。”   “看来两位在门外偷听了很久呢。”我促狭地微笑。   “哈哈,正好!”芭芭拉眼神一亮蹦起来,“教授来弹琴!”   她与小布丽一左一右,夹住教授,扯着他的斗篷,大眼睛忽闪忽闪请求道。   “能天使姐姐要教我们唱歌,教授来帮我们伴奏吧!”   佩姬也赞同道:“是啊,教授钢琴弹得可好啦!”   潘尼教授溺爱地抬手,摸摸小家伙们脑袋,见无法推辞,便任凭自己被拉到钢琴前落座。他轻抚琴键,试弹一小节曲子热手,虽然和阁楼一样透着老旧的气息,这台钢琴却拥有清丽的音色,锃亮的琴盖倒映着弹琴者的身影,片翼的天使仿佛与琴一道凝固为岁月雕刻的石像。   我向教授打个招呼,唱起令人怀念的歌。   每个音符、每个节拍,都是催促旅人前行的风的呼吸——风儿们拂绕身侧,半途消失,散落天外,最终却总能引导着旅人来到终点,把命运的轨迹吹回开始和终结的地方。   一曲合奏完毕,跟着我学得兴高采烈的孩子们,还缠着教授继续往下弹,却被汉娜阻止了。   她没在孩子们面前避嫌,和我说。   “我和教授商量好了,决定凌晨行动。为了应对突发境况,我这次来棘心镇前,就做好安排了,届时会有直升机来接应。”   “我要回灯塔去做联系准备,只有那儿的通讯设施不受暴雨影响。”潘尼教授透过阁楼窄窗,远眺外面阴沉翻涌的天色,“飓风应该快来啦,你们请小心。”   拒绝了我要开车护送的意见,教授随即告别。   “布丽要走了吗?”等大人们商量完,佩姬嗓音微弱问。   “嗯,能天使姐姐们已经答应要送她去罗德岛了。”   汉娜在孩子们面前蹲下,和声悦色道。   “布丽,你就要去更广阔的水域了,那是比池塘更大,和海一样浩瀚的世界,会有无数波涛从四面向你袭来,所以一定要更坚强,成长得比谁都强大。”   小蝌蚪愣愣望着她,嘴里还在无意识哼着告别的歌。   确定了离别的时刻,布丽又没了精神,不知不觉陷入午睡。她脸上密布的源石结晶,似乎变化得更为幽蓝深邃,形如巨潮将起的海水,裹挟着冲碎一切事物后混杂的沉沉泡沫。   这孩子真是有魔力,连汉娜小姐那种人都能为她改变。   我如是想着,一直守着布丽,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便牵着她来到楼下。   客厅的门是虚掩着的,似乎感应到什么,布丽蹑手蹑脚凑过去,她透过门缝窥看,一线光亮照耀在女孩表情迷茫的脸上。   “进去吧。”我望着布丽逐渐变激动的神情,推了她一把。   木门后是温暖的灯火,令孤独的孩子心生憧憬的光明。大家聚在一块,所有摇篮之家的孩子都在一块,拼了张大桌子,为布丽举办告别晚会。   “佩姬她们准备了一下午了,才有这么丰盛的晚餐!”   主菜是居维叶婆婆送的礼物——煎得鲜嫩多汁的蜜渍鹿排,装在一人长的盘子里堆成小山,让人垂涎欲滴。   “汉娜小姐和德克萨斯也下厨了哦。”佩姬把布丽拉到桌前,按上座位,“你今晚一定要吃得饱饱的!”   坐在大木桌中间,被大家围着的布丽,被融融灯火映照着,一如圣诞树上挂着的伯利恒之星,是这色彩缤纷的世界中,最耀眼的水晶。   “No party,No life!”我端起酒杯痛饮。   果然——只要有宴会,我们都是一家人!   “布丽!”拍合影留恋时,佩姬死死环住小蝌蚪的脖子,“不要忘记我啊,总有天我会去找你!”   “不要忘记我!”   面对这些情真意切的小伙伴。我和德克萨斯不经意对视,也许都对彼此脸上浮现的表情,觉得亲切又陌生,只好默契地碰碰杯。 第九章 燃烧的暴雨(上)   第九章 燃烧的暴雨(上)   当德克萨斯的剑柄,把我从浅眠中敲醒,我意识到出发时刻到了。   轮流休憩养足了精神的我们,在半夜离开洋房,即将展开这趟绝不会一帆风顺的押运业务。   如果告别是在风和日丽的某个清晨,或许大伙的心情会好多,可惜风暴逼近,已没有宽裕的时间等待好天气上路了。   “西恩老伯是熟悉路况的老猎手,会带你们到目的地的。”汉娜为我们选择的领路者,是那位庄园的守夜人,一位罹患矿石病的老佩洛。“我还要照看孩子们,接下来,就辛苦你们照顾布丽了。”   “放心。”我并拢食中指划过太阳穴,向雇主自信满满的致敬,“企鹅物流总能如期而至。”   “布丽,走吧。”   我转身打招呼,在货车旁,佩姬正依依不舍松开小蝌蚪的手。   “布丽。”芭芭拉把赠别礼物递过去 ,“这盒百奇送给你,路上吃吧。”   那盒从德克萨斯手里讨来的百奇,已被打开了,布丽接过抽出几根,傻笑着学德克萨斯叼在嘴里,又分给芭芭拉和佩姬。   我刚想凑上去骗根来吃,但一股不祥的直觉,却逼得我看向庄园出口的方向。   在车前灯探照中,十数道灰雾笼罩内歪曲的阴影,正蠕行着爬上丘陵,在强光范围外止步。   “看来有不速之客,要给我们送别呢。”   我端起铳,德克萨斯也跳出驾驶室,两手按上腰间的剑柄。   灰雾似细碎蠕动的蛇群,缭绕四散开,暴露出掩盖的阴影的真面目,一群全副武装、面相冷酷而凶恶的猎人,堵住了我们去路。站在最前面堪比巨人的皮萨罗,为背后遮挡的干瘦苍老的身形让道,手握龙头杖的老蜥蜴——卡洛提斯镇长,支着法杖踱步上前。   “汉娜,如果你们就这样一走了之,我很为难啊。”   “日光号”没发现他们接近的动静,这老蜥蜴是仰仗高超的源石技艺,带领猎人们入侵的。   我左手拉过布丽,和德克萨斯一道,将佩姬她们护在身后,守夜老伯也面露胆怯的后退到孩子们身边。   “卡洛提斯镇长。”汉娜孤身上前,镇定自若地面对大群持枪猎人,“带这群打手擅闯我的领地,你是要和缇香家开战吗?”   “别紧张,汉娜。”那张可怖的蜥蜴脸,并没表现出白天刻薄肤浅的态度。   “我一直扮演的是个称职的镇长角色,站在民众一边,让他们信赖。”   “哪怕摇篮之家被镇民猜疑憎恶,我也让他们保持克制,我做的只是在逼你露面,争取一个商量的机会,但你太傲慢了,从不肯好好谈谈。”   “我们不是一路人,没什么好谈的。”汉娜再次化身猛犬,周身隐隐迸发出天上乌云般的煞气。   “汉娜。”老蜥蜴却以耐心的口吻道,“这一年不管对我还是镇民来说,都是十分煎熬的日子。我知道你父亲的声音在财阀内部占了优势,而你借此对我多加阻挠,害得棘心镇矿业重建遥遥无期。如果你答应帮个忙,撤开障碍,让我得到大人物们的重视和注资,重建源石工厂,我就不会对小家伙们造成任何威胁。”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汉娜不屑挤出冷笑,“欠了一屁股债,忙着东山再起?”   “当然。”老蜥蜴理所当然地道,“只要我们合作,缇香家族也将从中收获可观的好处。。”   “把那套恶臭的生意经收起来吧。”汉娜小姐断然道,“去年的天灾,还不够让你利欲熏心的脑袋清醒吗?”   “我非常清醒。”老蜥蜴并没因这番不留情面的侮辱而发怒,他只是加重语气,“那场飓风后,海岬上的矿脉品质得到了非同一般的提升,只要大规模开采,棘心镇必将获得长足的发展,不出十年,就可以在雨林海岸新建起一座大城市,足以媲美雷姆必拓的那些矿业基地!”   我旁听着老蜥蜴的恢弘规划,难怪它口气还是那么难闻,真是充满铜臭味的野望啊。   “然后你就会成为城市的主人。”汉娜不为所动,“靠那套作威作福的手段,压榨工人矿民的血汗。”   “我是在为棘心镇谋福祉!你也是在这出生的,知道没有源石工业前,这地方多么贫穷和闭塞!一百年来我们都是靠着打鱼、狩猎,耕种贫瘠的土地来勉强糊口!你祖父空守宝山,却不去开采,是我建起采矿场和加工厂,让镇民们吃饱饭,不用再整日跟野兽、海浪搏命!”   “你只是想满足私心,填饱自己的胃口!”   恶意的冷笑,忽然从老蜥蜴鳞片褶皱里钻出来:“汉娜,你知道庄园周围有多少人吗?”   他猛地把法杖往泥地一戳。   “不止棘心镇,连附近七座城镇全派人来了,他们都是为了消灭忽雷肯的灾星来的。”   利诱后是威逼吗?我为这烦人的展开叹气,看来不能和平收场了。   “布丽是灾星吗?”汉娜近乎低吼,“明明棘心镇才是忽雷肯的灾星!你忘了镇子是怎么建立的?不是忽雷肯的接纳和援手,一群流浪的移民,怎么能在雨林海岸站稳脚跟!”   或许是提到了“忽雷肯”这个让人心痛的词,小蝌蚪望着针锋相对的两人,抱紧我的腰,那双不染污浊的大眼睛,映照着围绕她的争执,露出一派麻木和迷惘。   “忽雷肯已经覆灭了。只有海浪在冲刷他们留下的残渣。”镇长毫无愧意道,“整整一年,我厌恶了这人心惶惶的局势——在海岬上游荡的魔女,传播矿石病的传闻,可是吓坏了雨林海岸区的居民们。”   “所有人都认为这小魔女引来了灾祸,而昨晚镇上的猎人们,更亲眼见到她干了什么!搜集感染者的尸体,举行邪恶的仪式,这不是灾星吗?只要消灭灾祸的源头,镇民会重新鼓起勇气,去海岬开采源石,毕竟大伙都要吃饭。”   “果然是你肮脏的灵魂才想得出的‘道理’。”汉娜咬牙切齿道,“为了源石,你还想害多少人家破人亡,就像害死我母亲一样。”   局势至此,老蜥蜴明摆着有恃无恐。哪怕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无法向长久受困于恐慌流言的镇民们解释,布丽为感染者送葬的事实,只会让他们越发嫌恶排斥。   就像献祭的仪式,所有人需要一个能欺瞒自己的谎言,才能铲除掉根植灵魂的毒芽,心安理得继续鼓起勇气去生活,而要为这场献祭付出代价的牺牲品是否无辜,谁又会真正关心呢?   “汉娜,人活着是要往前看的。答应我的条件,缇香家将在棘心镇重获荣耀。我老了,镇长需要新的接任人,我们不计前嫌合作,一定会将棘心镇带往繁荣的。”   “你以为我会同流合污?”汉娜小姐举起文明杖,紧握杖柄,拉开一线寒芒。   “汉娜。”老蜥蜴终于撕下脸皮,暴露出那副无耻嘴脸,“我可是准备了不少开矿炸药,你不想庄园和那些可爱的孩子一道被炸成渣滓吧。”   杖内的利剑铿然出鞘。   “西恩老伯,麻烦把孩子们带走。”   汉娜小姐沉声吩咐,然而她的指示却没得到回应——下一刻,我们都不敢置信望向守夜人,在他手里,佩姬正被捂住嘴无力挣扎着。   避开汉娜杖剑冲着脖子来的闪电般的突刺,守夜人向镇长一方逃去,连我针对他脚部的点射都机警躲开,他把佩姬挡在身前当盾牌后撤 ,哪还有半点病弱老迈的样子!   “原来是你告的密!”汉娜小姐怒火澎湃,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守夜人不发一语,手握一把猎刀横上佩姬脖子,锋利的锯齿逼得还在不断撕扯的小佩洛,噤若寒蝉翻着白眼。   “汉娜。”老蜥蜴得意举起龙头杖,指向汉娜,“作为生不如死的矿石病受害者,老西恩当然渴望能为自己讨个公道。他可是告诉我了,那个灾星每晚都会出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个恶心的家伙向汉娜步步紧逼道。   “来吧,把小灾星交出来,不然这个女孩就危险了。”   局势恶化到这让我头疼的地步,原本紧靠我的小蝌蚪却忽地动了,她把百奇盒丢给吓呆的芭芭拉,踏步向佩姬走去。结晶闪烁的脸蛋上,幽蓝浮光正响应着生气的神情,如潮汐波纹流淌。   “布丽,别过去!”我想拉住她。   但这时潮湿的凉意陡然击打在我头上,很快覆盖至全身——是雨滴,打得脸生疼的雨滴。雨势眨眼变大,模糊了我的视界,像主从云端而落的责罚,重重鞭打沾染尘世污秽的众人。   “下雨了。”   我伸出去阻拦布丽的手停在雨幕中,嘴角忽然咧开的笑意,和沾上去的雨水一样冰冷刺骨。   站在扰乱家园的凶徒们面前,小小的布丽昂首挺胸,绿色雨衣上雨滴四溅,恍如开满了水做的鲜花——笼罩小蝌蚪周身的雨幕,倏而被咆哮的虚无巨浪席卷,数头浪潮中涌出的水龙,随波澜澎湃的漩涡探爪暴起。   老守夜人周围弥漫的雨雾中,也现出了一个无形的幽灵,操控众多堪比触手的水流,缠住了他手脚,刹那夺回佩姬,把他远远甩飞——水之幽灵将佩姬抱在怀里回到布丽身边,全身被水流装甲保护的布丽,手拿起小铁铲,将挚友守护在背后,威风凛凛。   那些仿佛用雨水描绘的怪物幽鬼,遵从了布丽的意志,彻底打乱了猎手们的阵型。   在猎人们被布丽的魔法折腾得手忙脚乱时,猛犬小姐也发难了。   暴雨打湿了她美丽茂盛的毛发,然而这位本该只活跃在舞会盛典上的淑女,却毫不在意裹挟着一身雨水,如松开缰绳的猛犬冲向践踏她家园的敌人。   剑光撕裂雨幕,一名挡在她冲锋路上,要保护老蜥蜴的跟班,俨然跟被闪电劈过一样,身躯正中间现出一道焦黑的裂痕,分成两半扑倒在泥水里。   汉娜本身仿佛和剑闪炸起的电光融为一体,仓皇出击的猎手们没一个拦住她,直到手握雷霆的巨汉以同样石破天惊的威势一刀斩下,闪电终于被拦住了。   皮萨罗体表沸燃的红黑色斗气,在弯刀上激荡成如有实质的雷光,以致雨水一触碰到刀刃就冒烟蒸发。   “汉娜,要和我战斗吗?”皮萨罗震刀凭蛮力逼退汉娜,“你可从没赢过。”   “堕落成卡洛提斯的猎狗,这就是你以往挂在嘴边的荣耀?”汉娜避开追击,在空中翻滚刺出的连珠剑寒光闪闪,混在雨花中难以分辨,“现在的你没资格再教育我。”   “我只是要守护棘心镇。”大狗猛力挥砍弯刀,脚下的丘陵霎时如被刀气摧残得伤痕累累的巨兽,飞溅的砂石妨碍了汉娜的反攻。   “为此不惜来欺压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汉娜当机立断退开,避开绞碎砂石砍来的弯刀,她毛发已然湿透,沦为沉重的累赘贴在肌肤上,可女剑士犀利的斗志却不会被雨水泥泞妨碍,融入她的剑气直冲雨云。“布丽的部族帮助过我们,没有他们的善意和援手,棘心镇根本无法建立起来,皮萨罗你忘了祖先的盟约吗?”   “只有杀了她,我们才会有未来!汉娜,你救的是个灾星,别拦着我!”   “绝不!”汉娜斩钉截铁的语气,和她出剑一样锐不可当。   趁两头体型悬殊的斗犬对峙时,老蜥蜴远远躲在手下组成的人墙后,躲开了水龙的攻击范围。   “我很遗憾,汉娜。不给我面子,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他气急败坏喊道,“哥伦比亚财阀不止一家,你父亲也有敌人吧!”   “什么意思?”汉娜的语气,简直要把老蜥蜴生吞活剥。   老蜥蜴那双爬虫类的残忍眼睛,我远远都能看见里面透出来的凌虐光芒,要不是他早就召唤出法术护盾,我真想找机会把子弹射进去。   老蜥蜴气焰变得愈发猖狂。   “我会把你送给他们当见面礼,换取合作开采源石的机会,那些大人物会好好疼爱你的。”   他高举龙头杖,不畏雨水的火焰在杖头升腾膨胀,化为一颗火流星在夜空炸开,绽放为厮杀仪式的焰火。   “一百多年前,我们在暗无天日的丛林里,在沼泽毒瘴与野兽的爪牙中,开拓了棘心镇,哪怕飓风将遮蔽我们的太阳,摧毁我们的家园,也不能把我们从这片土地赶走!”   他大义凛然的屁话,随之淹没在剧烈的动静中。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撼动着庄园的土地,“日光”号正将暴雨中拍摄到的画面传到我手里的监控屏上,埋伏在周围密林里的镇民们,收到信号纷纷解除了伪装,向洋房这边蜂拥而来。   “消灭灾星!”   “杀死魔女!”   “把庄园烧了,除掉感染源!”   暴虐的口号自四周山崩海啸响起,贯穿暴雨声包围了我们。   穿戴各种采矿装备、拿着工具gai装的wu器的矿工 ,荷枪实弹、驱赶野兽的猎人,一看就是匪帮职业打手的危险分子……黑压压一片冲入我的视野——肆虐人心的盲目之火,点燃了杀气腾腾的雨夜。   “德克萨斯,”我清点好备用的弹药,“要上了。”   “你确定要凭我们两个,对付这几百号人吗?”德克萨斯表情淡漠的拔剑,射向我们的数只箭矢,被她手中闪现的赤红刀痕当空斩落。   “还有布丽会和我们并肩作战。”我眨眨眼,“决定人生成败90%的因素,在于你敢不敢上!”   “还有10%呢?”很难得,她会在这种情况下接我的话。   “当然是天使赐予的好运啦!”我换好新的弹夹,抓住吓得抱头鼠窜的芭芭拉,我守在了可怜的小松鼠身前,背后还有绝不能陷落的摇篮之家。   德克萨斯伏腰自我身旁掠过,势如狂风穿透雨幕的灰狼残影,只留下一句余音。   “一个月的百奇可不够了。”   “真有你的,竟然抬价。”   掩护着搭档出击,我手中枪声大起。 第十章 燃烧的暴雨(中)   第十章 燃烧的暴雨(中)   刻有十字痕的弹头,撕碎了厚重的采矿护具,在人体内开起血肉之花,手持射钉枪妄图为同伴压制我的矿工,在和我的对射中被打成筛子,而他的钢钉则给我来了个人体描边,在车门上整齐钉成一排。   作为一个弹无虚发的神枪手,被搭档放过来的漏网之鱼,都没能冲过我把守的天国大门,就沦为射击游戏里的僵尸一样抽搐的靶子——在战场上找乐子可是个疯狂的举动,但没办法,不把杀戮当场劲爆的摇滚舞会来表演,我可是会堕落成冷血的行尸走肉。   和我赋予安息的物理超度相比,德克萨斯的战斗是另一种风格,娇小的灰狼总是往最密集的人堆里冲,只看到残肢断臂飞上天空,她一开始狩猎就变了个人,像发起疯来的镰鼬,收割稻草般收割敌人的性命。   然而我们两个解决的暴徒,都比不上布丽阻挡的数目。   大雨倾盆的天空,仿佛成了奇幻的海洋,游弋着无数雨水拟态的荧光鱼群,在暴民阵型间横冲直撞,谁也无法也抵挡这自然和法术结合的伟力,布丽用源石烙刻的诅咒上演着守护的奇迹,将雨夜变成自己掌控的画布,随心所欲涂鸦,来教训她讨厌的那些大人。   得救的佩姬,与朋友并肩出神望着这一切。   战火在昔日平和的庄园里沸燃,瓢泼的大雨成了困住这群入侵恶兽的牢笼。猎手沦为猎物,而布丽和响应她呼唤的水怪们,则是支配牢笼的看守,为家园和亲友而战——眼中所见的一切,又如何不让从绝望中解放的小佩洛心襟动摇。   我打着游击充当救火队员,边分心观察战局,形势还不算太糟,德克萨斯被一群难缠的猎手拦住,无法擒贼擒王,但布丽却盯上了造成这场无妄之灾的祸首。那只蜥蜴不愧识时务的老滑头,见战局不利转头就要搞战略撤退,然而在他身后,已有一只圆滚滚的水傀儡咆哮成形,像发育过剩的图腾娃娃,一锤下去就击碎护盾,打得他飞出老远。当他惊慌失措爬起来,绿色的小雨鞋早踩在他面前——老蜥蜴抬头看到布丽,被小蝌蚪一铁铲打在满面惶恐的脸上,就连翻着跟头干瘪的躯体滚出去,龙头法杖也掉落在泥坑里。   法杖随即被佩姬捡起来,小姑娘兴奋地比划着法杖,谁知却激发出一个火球,吓了她一大跳,火球晃悠悠飞出去爆炸,掀翻了好几个镇民。   “我投降!”   卡洛提斯镇长后退好几步,毫无骨气趴在泥地里,向两个小孩子摇尾乞怜。   然而当我注意到他眼里一闪掠过狠厉的白光时,心知不好。   “快把法杖丢掉!”   小佩洛手里的龙头法杖,转瞬烧红变形,她虽然慌乱丢掉发烫的法杖,可无法阻止源石技力共鸣引发的自爆。   一朵烈焰蘑菇云在雨夜中轰鸣升起。   火浪肆虐的泥泞中,两个小身影抛飞出去。   布丽周身环绕的水流,在技力加持下凝固为厚实的水盾,替挚友抵挡了炎爆冲击,然而代价就是守护她的水流削弱,布丽小巧的躯体像破布娃娃般重重坠地后,水盾随即散落为浪花。   “布丽!” 汉娜小姐见到心爱孩子遭遇的惨剧,不顾被抓住破绽的危险,一轮猛攻逼退皮萨罗,发疯般在混乱的战场上杀穿一条血路。   “西恩!快杀了她!”   暗算得逞的老蜥蜴,朝赶到身边的守夜人怒吼。   我咬牙想瞄准那叛徒来一枪,然而事态的发展却眨眼出乎所有人意料。   守夜人没理会布丽,而是在跨过老蜥蜴身边时,调转猎刀劈下。   一只飙血的小腿和半条尾巴摔在泥地里。   察觉不妙的老蜥蜴,在被猎刀切中脖子前翻滚逃开,却仍被砍断了重要的身体部件,尤其是那条尾巴还在泥水里恶心的蹦跶,而守夜人也被他挥手释放的高温火蛇,瞬间吞去了上半身。   怎么回事?   我还没认清这又一次背叛的反转时,失去了布丽的阻挠,疯狂的镇民们又肆意妄为起来,他们冲过我和德克萨斯的防线,向着洋房发起了火攻。   哪怕暴雨也无法抵消诸多易燃物的危害,火焰霎时吞没了房顶,屋内传来稚嫩的惊吓声,刚进去避难的芭芭拉带着一群孩子冲出来,我不得不上前保护她们,朝屋后的仓库方向撤去。   我正思考该怎样处理这危殆的局面时,却猛地发现混乱的不止是我这边的小孩,镇民们竟然也发生了内乱!   他们在自相残杀?   不,不对。   不知什么时候,镇民中混入了另一波人,或者说原本就别有目的的一伙人潜伏在暴民中,大多以矿工、平民为主,他们都纷纷戴上诡异的假面,向着身边的猎人和职业打手们大下杀手。   “是整合运动!”   我内心愈发不安,他们怎么趁乱跑到这小镇子来搞事了?   很快有人给了我答案。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耳熟的福音经,在到处奏响地狱摇滚的战场上传来。   诵经者身披被雨淋透的深色斗篷,向正艰难爬起来的布丽行去。   沿途拦路的敌人,被他右手握的铳刃随手解决,他看都不看,从左臂发射的袖箭便射穿了附近两名猎人的咽喉。   霖霖大雨中,片翼高张,黑羽凌乱,如给予死者的抚慰飘落。   “教授?”我凝神关注着兜帽下那张眼珠变得黑沉如墨的脸。   他果然是感染者。   “汉娜,你看到了。”潘尼教授向终于杀到布丽身旁的汉娜小姐道,“罪人总是无可救药。”   汉娜小姐没理睬她,想要扶起布丽,可女孩却自己爬起来,肢体陷入癫痫的她,像忍受着蚁虫噬身的剧痛,面朝燃烧的洋房焦急地呱呱叫着,一只巨大的幽蓝水蛙在半空中涌现,向着洋房发射气势汹汹的水炮,浇灭了焚烧摇篮之家的大火,但建筑却已然摇摇欲坠,做完这一切,布丽才满脸不甘地昏厥过去。   “教授。”佩姬趴在泥地里,眼巴巴望着布丽,哭着问,“布丽怎么了?她的伤重吗?”   教授向她挤出石像般毫无情绪的微笑,然后冲汉娜道。   “我提出的协议依然有效。这孩子使用源石技艺超过了负荷,交给我吧。”   汉娜小姐抬头,恶狠狠死盯着他,却还是任由教授蹲下抱起了布丽。   我脑内的警钟在不断敲响,直觉告诉我不该让他碰布丽。   “教授。”佩姬声音几乎带着哀求,“你会救布丽吗?”   “喂,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我远远用尽力气大喊,“布丽可是我的保护对象。”   教授抱着布丽转头,笑容在雨幕冲刷中透着难以辨识的讥讽:“能天使小姐,布丽注定要站在我们一边。”   “整合运动吗?”我扣住扳机,小心观察着倒向面具军团的战局,“你要对布丽做什么?”   “这孩子身上的源石融合率已超过了20%,如果不是我在给布丽治疗,你以为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教授用我厌恶的悲悯语调道,“而现在时候到了。”   “只要布丽能得救。”汉娜终于开口,“我答应你。”   “剩下的事你来处理。”教授颔首,带着昏死的小蝌蚪,转身在围拢过来的整合运动成员护卫下离开。   “汉娜小姐,这我可不能答应。”我抗议道,“你不是要把布丽送去罗德岛吗?”   “让布丽跟他们去吧。”汉娜小姐内心似乎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你昏头了吗?”我吸着令肺部发冷的湿气,克制住对整合运动来一梭子弹的冲动,“教授那样子可不像会善待布丽。”   “现在只有教授能治疗她了。”汉娜小姐铁青着脸,“我放弃给你们的委托。”   她转头望向被火焚水淹后、惨不忍睹的洋房,属于孩子们的摇篮终究倾覆了。   “任务变更,麻烦你们保护其它孩子,我会支付高额费用的。”   这场混战已至终局,在夹击下大败亏输的镇民们,犹如面对溃堤洪灾的蛇鼠,丧失了要除掉灾星的战意,狼狈逃难去了。   我和德克萨斯的负担得以减轻,空出手来帮忙引导孩子们避难。   而汉娜小姐紧握着剑,向她绝不会放过的人追去。   “现在,我们来好好算账吧。”   通往庄园外的道路上,断了腿的老蜥蜴,正被杀退一波整合运动的皮萨罗扶起来,一瘸一拐要逃。   猛犬奔袭的身影高高跃起,如电流掠过长夜,向着他们背后刺去。   皮萨罗及时转身,用弯刀招架住似群蜂突击的剑势。   两只体型悬殊的斗犬,再度展开惨烈的厮杀,   当他们结束又一轮雷轰电闪的激斗,分开对峙时,大比特的一只耳朵已被斩断,而汉娜小姐手臂上则多了道皮肉翻卷的裂伤,逼得她不得不换只手持剑。   “没想到,当初那个灰溜溜从我手里逃走的小狗,会成为如此强大的战士。”皮萨罗脸上鲜血淋漓,却没伸手去抹掉。   “我祖先是开拓棘心镇的领袖,我同样流着棘心猎人的血。”汉娜小姐面容扭曲,割掉一捆头发,绑在手臂的刀伤上,用电刃把皮肉和毛发烤焦成一团来止血。“那只老蜥蜴活不长了,你还要为他卖命吗?”   “整合运动是你引来的吧。”皮萨罗将弯刀横在肩头,跨步做出将挥砍的架势,“那我们就是敌人,流浪者的后代,绝不会放任家园被毁掉。”   大雨滂沱灌在山丘上,随着闪电刺破波荡的黑云,照亮战士们的身影,汉娜再次化作无惧任何强敌的猛犬,扑向强壮如神话大力士般的皮萨罗,交战双方勇猛的正面交锋,爆发出的斗气和技力所形成的守护灵,宛如两只驾驭雷霆的巨犬,在没有出口的兽笼里死斗。   电刃与雷光伴着劈振挥砍的轨迹,撼动着整座丘陵,山石撕裂,草木飞射,连围绕他们的雨幕也被震散。   汉娜在暴雨中优雅而凌厉的狂舞着,千万条电蛇伴随她致命的舞姿漫天流窜,渐渐化作一张无孔不入的电网缠住皮萨罗,接连咬出细碎的伤口,让巨人猛烈的刀势越来越沉重。连绵的电蛇在铁铸般的肌肉上钻出太多血洞,消磨着他的体力,最终闪电完全刺破雷云,皮萨罗背后的比特巨灵被可卡犬咬住咽喉,仿佛在哀嚎中消失。   先是膝盖骨被剜去一块,失去平衡的巨人,手腕随即遭剑刃贯穿,无力再抓住弯刀,被汉娜手中激荡的电光打飞。   那头誓要捍卫家园、却已不知为谁战斗的巨犬,重重倒下了。   作为胜利者的汉娜,剑指败者的脑袋。   “来杀我啊。”皮萨罗满面鲜血狰狞地低吼,“反正到头来,谁都只配当蛆虫的食物,汉娜,杀了我啊。”   无视掉败犬的哀嚎,汉娜径直来到断腿却仍向前爬着的萨弗拉身前,凶狠的一脚把他踹翻。   “卡洛提斯,你知罪吗?”   “什么罪……”陷入绝境的老蜥蜴,嗓子沙哑地惨笑。   “再大的暴风雨,也洗不清的罪。”   “汉娜,你是在为母亲的死怀恨吗?你是在为曾经的挣扎复仇吗?但在这——在棘心镇,比你悲惨的人多得是!就这贫穷的土地,没有希望。不利用源石,我们就永远是泥腿子。”   血泪和着雨水在老蜥蜴表情崩溃的脸庞流淌。   “我是棘心镇的镇长,一切都是为了镇民能活下去!”   “所以,害死了我妈妈,害死了布丽的族人。”汉娜的谴责在暴雨声中听不太清,却让人的心冷透到底。   “老东西——”   犬类疯癫的眼睛,与蜥蜴绝望的竖瞳最后对视。   “你的灵魂烂透了,下地狱吧。”   剑光划破腥风血雨的夜,贯穿萨弗拉的两只眼珠和心脏。   汉娜拔出电刃,冒着热气被煮熟的血花喷溅而出,淌入泥水里,浮漾出一片肮脏的污红。 第十一章 燃烧的暴雨(下)   第十一章 燃烧的暴雨(下)   汉娜小姐完成了复仇,我却只在她眼中看见了失魂落魄。   她穿过雨夜漫长的泥泞之路,回到聚集在一块的孩子们面前,再度失去家园的幼崽们,只能把她当避难的依靠。   “走吧。”汉娜小姐扫视那一张张惴惴不安的脸孔,挥手指引孩子们上车。   在暴雨中淋得通透的他们,瑟瑟发抖排好队进入货厢内,而汉娜小姐也跟进去,似乎不想和这群把她当主心骨的孤儿们再分开。   我压低头,不忍去看最后上车的佩姬伤心的脸,甩上后门前,我瞥见汉娜小姐如自闭的病犬般蜷缩在角落。   货车开过惨烈的复仇现场时,我示意德克萨斯停下。   “大狗,还没死吗?”   皮萨罗呆坐在暴雨尸堆中。   “上车,帮忙把孩子们带到镇上,找个安全的地方。”   皮萨罗沉默不动,什么都没守护了的他,丧失掉了那股凶狂的斗志。   “你是守备队长吧,难道连小孩都保护不了吗?”   我的刺激总算起效,大狗脸上横肉猛跳,他捡起刃口残缺的弯刀,支起庞大身躯,像快坏掉的机器人强撑起身,进车靠到后座上,压得车头一沉。   几个大人心事重重,载着一车担惊受怕的孤儿往镇上去。   在比特犬带路下,我们来到镇内的加油站,补充好源石燃剂,原来加油站还是他开的。   “这不是品质很好的燃料嘛。”   看来棘心镇以前的源石加工业确实有一套。   “存货不多了。”皮萨罗瘸着腿收拾好加油器,“卡洛提斯死了,以后打着棘心镇牌子的源石产品,也会正式停产。”   我把一沓钞票甩在他胸口。   “喂,燃料费加给你的报酬,我可有好好付钱哦。”   我们随后来到镇上的大会堂,仰仗皮萨罗在镇子里的凶名,把孩子们安置好。   我稍微擦干身子,就换上雨衣,站在会堂大门口观察着宛如末日的景象。   暴雨如注的天穹,像捅了个连接海渊的大窟窿,黑沉沉压在城镇顶上,雨势比前几日还要来得过分,街上都涌起没脚深的积水,房屋分割出错杂交织的河网,奔涌着不断壮大的暗流,肆意冲刷所有藏污纳垢的角落。   “日光”号上搭载的源石辐射计数器,没有显示超标,目前还只是普通的暴雨,但接下来就不好说了。   没了行动目标,我和德克萨斯只能在一片沉闷的会堂中保养起武器。   “能天使姐姐。”佩姬和芭芭拉过来了。   佩姬捏着裤子嗫嚅问:“布丽,会没事吗?”   “教授会照顾她的。”我抚摸她的耳朵,捋顺那凌乱缠结的发丝,往日带着这孩子暖和体温的毛发,被雨水打得潮湿而冰凉。   “我很担心……”佩姬咬了下毫无血色的唇才道:“教授变得好可怕,就和那时一样。”   “什么时候?”我皱眉问。   “我第一次见教授时。”佩姬心有余悸道,“他明明在笑,却让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只虫子。”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盲点:“佩姬,我想问下,你知道教授大概在棘心镇呆了多久?”   “教授很早就来镇上了。”芭芭拉插嘴道。   “他和我说过是七个月。”我补充道。   “不,他在摇篮之家呆了大半年,但在这之前就来镇上了。”佩姬垂头丧气回忆,“我记得是去年天灾发生前的几个月,我父母在源石工厂上班,我去送饭时见过他,听说是城里的投资人派来考察生产的学者,那时他看上去,远远不是这么亲切。”   佩姬说着忽地开始抽泣。   “他对我们很好,但是,但是——他要把布丽带去做什么啊,能天使姐姐,你说布丽会不会有事?”   “雨越来越大了,我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女孩急得泪花都哭出来。   我和德克萨斯面面相觑,这事件的内幕恐怕比预想还可怕。   “能天使姐姐,德克萨斯姐姐,求求你们——”她哽咽住了,生怕被拒绝般说不出内心的请求。   德克萨斯低下头,小松鼠芭芭拉正扯着她的裤子,一边抹眼泪,右手仍拿着那盒到头来没能送给朋友的百奇:“姐姐,求求你,把布丽带回来吧……”   “任务我们接下了。”搭档冷漠的脸庞,只在一瞬间出现丝哀伤。她蹲下来,轻轻拭去孩子们的泪花,顺手拿走芭芭拉手里的百奇。   “报酬,这个就足够了。”她举起百奇盒,抽出一根叼嘴上。   “任务开始。”我拿起擦拭得干净如新的铳,向集会堂外大步迈去。   我可是雷厉风行的天使。   ——————————————————   大会堂楼顶上,汉娜小姐正远眺海岸边的方向,来自那儿的飓风前奏越刮越大,乌黑的云墙恍如雪崩在天际震荡。   “有什么事吗?”她头也没回察觉到我们的到来。   我上前摊手假装无奈道。   “汉娜小姐,我想了会,企鹅物流的违约补偿,你支付不了呀。”   “所以呢?你们还要插手?”汉娜小姐神情冷厉地转过身,“不过是外人。”   “佩姬可不把我们当外人”我认真道,“我们接受了她们的委托,要把布丽带回来。”   雨衣遮住了汉娜小姐的脸,模糊的水雾仿佛在她脸上形成一张面具,汉娜小姐猛地剑指身下的城镇道。   “你们看到镇民们做了什么吧。”   “本来让布丽悄悄走就没事了,但他们没放过我和妈妈,也不会放过布丽。”   “你还不清楚吗?”我不耐烦揭开事实,“守夜人是教授指使的。”   “那又如何?”汉娜小姐咬牙切齿,“事已至此,谁都是被逼的,我只能接受现实。棘心镇就不该存在于世上,随便整合运动去闹吧,只要布丽能得救。”   猛犬语气透出近乎神经质的癫狂:“她是独一无二的,教授也这么认为,或许她只有在全部是感染者的整合运动里,才不会被当异类。”   “错了。”我深呼吸,回想起布丽舔我时的那双蓝眼睛,“忘了她相信你的眼神吗?”   “布丽只有和你在一起,在摇篮之家,才会得到幸福,不会被任何人伤害利用。”   汉娜小姐带着悲哀的冷笑声道。   “我是把布丽推向命运深渊的人,没那个资格。”   在我还徒劳的想尝试说服时,德克萨斯却站出来了。   “汉娜小姐,我想和你交次手。”   搭档双手持剑,站到她面前。   “拔剑吧,败者听胜者的条件。”   汉娜小姐没答话,也没拒绝,文明杖伪装的剑鞘早已丢弃,她拿着那柄撕下所有文明外衣的凶器,举在身前行剑礼,剑花搅荡着雨水,已然卷起滔滔杀意。   比大雨还令人窒息的斗气,在两人间弥漫,在我忍受不住杀意压迫而喘息时,她们的身影动了。   同样在今夜饱饮鲜血的剑刃,交锋撞击在一块,猛犬与孤狼的对决从一开始就充满火花 。   她们佩剑的剑芯都是由源石打造的,于各自技力加持下,在雨夜中绽放赤红与暗紫的剑芒,俨然是城镇中最刺眼的光。   雨幕被剑压切裂,剑气飞射下,汉娜小姐的雨衣爆散,甚至每一缕被打湿的卷发上,都激荡着雷电,电流传导到剑刃上,照耀着生死之敌的面孔,而德克萨斯则以双倍的攻击频率反击,像手握两道雨水灌注的龙卷,在天台上肆虐疾行,卷起飞沙走石。   汉娜·缇香是极为可怕的剑士,但德克萨斯不会输。   满怀信心观战的我,忽地听到了背后像拖拽住什么重物蹚过积水的动静,回过头,看见那天袭击我的黑衣人。   长长的尾巴故意拖在积水里,她手握布满尖刺的骨锯、滴着镇民们的鲜血。   “居维叶婆婆。”我叹息道,“你还是站出来了。”   黑袍中佝偻的身影,抬手摘下面具。   “我只是要保护布丽。”   “加入整合运动,在这监视我和汉娜小姐,是为了保护布丽吗?”笑容完全从我脸上退去,“为什么不偷袭我?就像那晚做的一样。”   居维叶婆婆嗓子喑哑道:“我是个疯子,教授也是。”   “这一年里,我发现布丽会带走感染者的尸体去安葬后,没有阻止她,只是跟在她背后保护,对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婆子来说,她就像希望之光,能把我从这绝望的尘世泥沼中带走的神使。”   “不是为了所谓重获新生,我只是渴望能安息在她手上。”   “前晚我要杀死你,也是怕你会害到布丽,但我改变了主意,布丽是真正相信你。”   “来吧,孩子,来一场战士的决斗。”居维叶婆婆丢下骨锯,长袖中滑出一把弩机,绕着我踱步,一如盯住猎物打算从哪下口的鳄鱼。   “正有此意。”我手指扣上扳机。   重重杀机就在我们沉默的对峙中累积。   对面大楼上破旧的广告牌,猛然被飓风掀起,刮过我们头顶。   我们举起了武器。   VECTOR的子弹抢先一步贯穿了她的胸膛,而一支箭矢却擦过我脸颊,连皮都没破。   居维叶婆婆踉跄后退,手持弩机掉在地上,她颤巍巍掀开斗篷,看看血浸开的胸口。   “为什么?”我克制住端枪之手的颤抖。   在赌上生死的决斗中,我竟然被放水了。   血沫从那张裂开到耳廓的嘴涌出   “我已经战斗不了了。”   老婆婆跪倒在地。   “早就该死去的老家伙,为了什么苟延残喘呢?”   “潘尼教授认为布丽能拯救我们……可比起让她为我们而生,我更想……让她自由的活下去。”   “记住——你如果也相信布丽……要尊重她的选择。”   永远不会停的雨,在她身下积成一片浸血的小小池塘。   阿达克利斯老人,于冰冷的风暴中凋零。   另一边,德克萨斯和汉娜的战斗差不多摧毁了半个天台。   德克萨斯双剑交叉成十字,架住汉娜小姐差点把她剁成两半的劈斩。   可卡犬与灰狼的巨灵在楼顶飞来跃去,死斗成一团。恶犬与孤狼的獠牙彼此撕咬对抗,地面留下它们的恐怖爪痕,在暴雨中形成一道道水沟。   避开汉娜小姐一轮突刺朝前激荡的电网,德克萨斯在半空翻滚跃过汉娜小姐上方,手中剑洒下的光之剑雨,在楼顶轰出砖石横飞的乱象,技力灌注剑锋,两道黑暗中闪烁的赤红,刻下狼沾染鲜血的爪痕。   然而汉娜小姐猛然朝天挥出一道贯穿雨云的电刃,德克萨斯狼狈落地时,一把剑已被打断了。   反观汉娜小姐——持剑的左手被剑雨擦得皮开肉绽,加上皮萨罗留下的战损,她两只手都伤得够呛。   德克萨斯伏低背脊,双手紧握剩下那把剑,改变持剑姿势,如要躬身积蓄力量扑向猎物的灰狼。   我心渐渐提到嗓子眼里。   一如受伤的孤狼,搭档只有一把剑时更危险,也会更拼命。   她的雨衣也早已破碎,哪怕厚厚的毛发吸满了雨水,也被斗气激发得炸毛。   汉娜小姐不等她集聚战意,手中刺剑决绝的冲着对手性命而去。   就像要切除这世间所有憎恨的毒瘤。   她的突刺裹挟着闪电在天台上划过,电流尖啸与暴雨被金属击打溅射的哀鸣,交织成一首凄厉的剑歌。   像要刺穿笼罩这个世界的黑暗绝望的高墙,汉娜小姐一剑、两剑……施展出连绵不绝的突刺,于是一道两道……越来越多的闪电,将德克萨斯吞没!   搭档疲于招架,被逼向后退去,但不论她如何挪动脚步、退往哪处,都被笼罩在电网内。   当汉娜小姐的闪电突破十四道时,仍没显现出丝毫强弩之末的迹象。   汉娜小姐的刺击剑术,恐怕放眼诸国,也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巅峰水准,若非重伤失血过多,恐怕德克萨斯能否挡到第十连刺都难说。   德克萨斯终于抵挡不住,像要放弃迎击向后逃命,汉娜小姐左手臂后拉,如张开一把蓄满雷霆的长弓,当手臂再度驱使剑锋突刺,蓄积的电流涌向剑尖上,一只狂吠凶残的电犬,从剑锋扑出,向着德克萨斯奔袭轰去!   然而面对电犬扑咬,德克萨斯仅仅是向身侧猛力偏头。   没有命中!   我看得清清楚楚。   是避雷针!   电犬被德克萨斯身后的避雷针所吸引!恶狠狠一头撞上去!   德克萨斯是故意朝那里后退的!   电犬在避雷针上爆发的火花雨和弧光笼罩中,汉娜小姐的必杀一击被破解了,然而她的右拳却以不逊色于突刺的力度,打在德克萨斯肩膀上,力道大到连她原本愈合的刀伤都再度迸裂飙血。   拼着左肩吃了汉娜一记爪击,德克萨斯已回身砍出了蓄谋已久的重击。   汉娜小姐收剑再次卷起漫天电蛇时,面对的是一头穿破雷暴而来的疾风之狼。   闪电能劈断一切,却不能劈断风。   狼嚎压过猛犬的剑歌。   如把风暴压成一线拂过发丝,将全部力道汇集在剑锋、一往无前的酣畅淋漓的斩击,将汉娜小姐的剑尖斩断,飞出去倒插在我脚前,不甘摇晃着。   德克萨斯平时精致无表情的脸,凶狞扭曲着,像要咬死猎物的狼龇牙咧嘴。剑锋停在汉娜脖子上,像随时要咬碎那柔软喉咙的狼牙,让我担心汉娜小姐真被她一时冲动给砍了。   “没有守护信念的剑,佩洛是打不过鲁珀的。”   幸好她收回了武器,以恢复冰山美人的面孔宣告胜利。   真是的,这家伙帅起来连我都嫉妒。   虽然赢了是件好事,但连教授面都没见着,就又多了个伤员,望着面前这两个伤痕累累乱来的家伙,我摇着头,内心却松口气。   “你们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汉娜艰难喘息道,“明明只是收钱办事。”   “谁叫我们的道路产生交集了呢。” 我来到她身前,坦诚地对视,“汉娜小姐,想帮别人摆脱身上纠缠的荆棘,自己也很容易受伤吧。”   我将手按上胸口,明明没向主祈祷,内心中也盈满安宁澄澈之念。   “但即使如此,萨科塔也有为他人流血的勇气。”   汉娜在暴雨倾盆中僵立着。   “知道布丽被带到哪里吗?”德克萨斯冷冷问,“回答我,败者没有拒绝的权力。”   “灯塔。”汉娜闷声道,“教授只会在那。”   “果然。”我向楼下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伸手邀请,“汉娜小姐,在棘心镇我们跨越了不少路障,至少把布丽带回来前,再同行一段吧。”   ————————————————   把孩子们托付给皮萨罗后,我们再度启程闯入风暴中。   饱食的源石引擎充满干劲,载着我们向龙潭虎穴冲去。   敌方是名为“整合运动”的强敌,而我们这边只有三个残兵败将,但是企鹅物流的车一旦发动就不会回头,哪怕前方风力再强,也无法把我们推到放弃的深坑。   “你和教授很早就认识了吧。”我透过后视镜,瞥着缩后座上的汉娜小姐问,“不是普通的资助商与受助者的关系,而是共犯。”   汉娜小姐从膝盖间抬起头:“你猜到了什么?”   我怪笑道:“干我们这行的,自然对情报、流言什么很敏感,不然可是很容易没命的。”   “而在这次委托至今,我接受到情报碎片有哪些呢?”   “气象学家,整合运动,财阀代理人……当把他们视作一副不完整的拼图凑起来时,线索勉强联系上了。”   “前阵子哥伦比亚知名的源石科技研究所遭袭击,对感染者的排查力度陡然加大,让我们知道这大概率是整合运动干的。会袭击科研所,无外乎和源石技术或设备有关,而他们盗取的脏物,则辗转到你手上,你再委托我们运送过来,交付给教授。”   “如果他真是个气象学家,对天灾深有研究,那与他有利益关系的你,会特地在一年前那个时间点回家乡,恐怕就是因为教授预测到那次飓风天灾的发生,让你有了报复的条件。”   汉娜小姐冷冷道。   “肮脏的生意总有人会做,我父亲暗中给整合运动提供物资,换取他们的力量,来处理某些不太方便出面的事,而我则是作为父亲的‘白手套’与教授认识的。”   “那工厂——也是你派教授他们去炸的咯?”   汉娜小姐承认道。   “我和教授原本准备趁天灾后,扩大在棘心镇的影响力,铲除卡洛提斯,把源石生产抓在手里。”   “但天灾的影响太恶劣,布丽的出现,也改变了我的想法,教授对她非常感兴趣,可我不允许教授干涉她的人生,希望她能更平静地度过余下的日子。”汉娜小姐自责道。   “哪怕这份补偿和我犯下的罪,和她遭受的苦痛相比,是如此微不足道。”   “但那孩子被盯上了。”我摇摇头。   “卡洛提斯封锁摇篮之家时,我想让她安度余生的想法动摇了,布丽注定不会平凡,所以我至少要给她找到个合适的容身之所,于是我想到了让你们送她去罗德岛。”   “你们没给我答复时,教授又来接触我。他愿意出手帮我解决麻烦的局面,条件就是让整合运动接管棘心镇。”   “而布丽,会成为我们的救世主——”   “他是这么说的。”   我右手握拳砸在左手心。   “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我们被教授耍了,他煽风点火激化今晚的冲突,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得到布丽,那孩子决不能落在他手上。”   “理由是什么?”汉娜小姐惊疑道,“虽然形势所迫,我把布丽交给了他,但目前布丽发病,只有他能救治。”   此时车子已行驶在海岸弯道上,没了雨林遮挡,车外狂风暴雨击打万物的声音淹没了一切 ,我不得不抬高声音近乎喊道。   “我那个同胞可没安好心。为了研究所谓的气象,一个整合运动的干部,在棘心镇呆了这么久,甚至成功预测了一年前的天灾,那他如此看重布丽,原因是什么?作为在天灾里唯一幸存的忽雷肯人,布丽身上会不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   汉娜小姐惶恐的眼神,刹那透过那缩小到极致的瞳孔涌出。   “你是说——布丽与这场飓风有联系,不,不可能,这只是镇民们的臆测和迷信。”   “当然,布丽不是魔女,但一年前荡平海岬的天灾又是怎么回事?”   “看看这东西。”我拿起居维叶婆婆留下的弩矢,锋利的蚀刻箭头在暴风雨夜中似发生了质变,透出诡异的幽蓝光泽,“现在看上去,和布丽身上的结晶一模一样,是本地特产源石造的箭头吧。”   “海岬上特殊的源石矿,世代生活在矿脉边的忽雷肯族,会预测天灾的气象学家,被整合运动袭击的研究所,扩大化的飓风,作为感染者、拥有不可思议源石适应性的布丽……这一切线索联系起来——你就没想过,教授会刻意利用她身上的力量,配合某种源石技术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接管雨林海岸的方法,难道不会是重新引发天灾吗?”   脑子里要消化这种恐怖的可能性,对汉娜小姐来说似乎是极其受煎熬的事情。   雷云在咆哮,震撼着夜空下的大地。   灯塔隐隐可见,形同疲惫的巨人,守护在脆弱的海岸线上,迎接着转瞬将至的风潮。   目的地已经抵达。   “企鹅物流,送货上门。”   我手里抛耍着“日光”号的遥控器:“给我们的客户,送点惊喜。” 第十二章 红与黑的天使   第十二章 红与黑的天使   德克萨斯没直接把车开到灯塔下,按照商量好的,最后一段约百米的爬坡路段,由我先下车,顶着暴风雨孤身走向敌营。   “日光”号在身边陪伴着我,像展会飞的提灯,在风雨飘摇中照亮泥泞的前行之路——而前方灯塔的亮光,穿透夜与黎明交汇的混沌,成了指引我前行意志的道标。   然而塔外早没了初见时宁和清净的景象,大群整合运动的暴徒,正如群集的鬣狗,全副武装等待着我这送上门来的猎物。   那位片翼的萨科塔的侧影,正在大门口与手下交谈。   随着一双双豺狼的眼睛落到我身上,他也转身正对着我,头顶光环和仅剩的残翼早退去伪装,袒露出被侵蚀变质的瘆人黑色。   “教授,你在这儿,应该不只是为观察飓风吧?”我给双方留出足够的心理缓冲距离,在拿好武器戒备的面具军团前停步,手上并没有端起铳。   “还是来了,看来居维叶也没看住你们。”   教授面色波澜不惊地划十字后道:“现在开个价,让你们不要扰事,也行不通吧。”   “抱歉,我们接下了别人的委托,要把布丽带回去。”   “她不会和你们回去的。”教授断然拒绝,“我们需要布丽,她也需要寻求真正的道路。”   “布丽只需要一个温暖的归宿,正如婴孩需要摇篮。”我打从开始就知道没得谈,却仍打算履行信使的职责。   教授张开双手,示意我注意围拢过来的整合运动成员。   “看到我的同伴们了吗?”   “在一年前的飓风席卷雨林海岸后,出现了大量感染者,我见证了众多个人和家庭命运的断裂。”   “感染者的遭遇,你能体会得到吗?”   “我们都是被赶出了安谧的摇篮,被剥夺了未来之人。”   “布丽有爱她的人。”我反驳道,“而这些感染者会遭遇如此命运,你扮演的角色难道就干净吗?”   教授貌似怜悯地摇摇头。   “知道我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在暴雨中,他的声音未有分毫扭曲,愈发清晰响震我耳膜。   “我的母亲是萨科塔人,父亲是萨卡兹。”   “作为一场战争暴行中孕育的意外,我出生就背负着源石的诅咒——那个因矿石病而发狂的男人,虏来我母亲当奴隶摧残,他死后,也感染了病的母亲,拼尽性命逃回拉特兰,却在半途诞下我。”   “萨科塔不会承认我这样的杂种是同胞。”   “为了能让族人接纳,母亲亲手挖去了我的犄角。”   “我从小忍受着歧视和折磨长大,遵从母亲的教诲,坦然接受主赋予的命运,不去憎恨任何事——可再怎么追求内心的强大,也无法挽回母亲的悲剧。所以哪怕布丽今日被人爱,明日也可能失去一切。”   “能天使小姐,纯正拉特兰公民出身的你,会背井离乡成为信使,也有自己的往事吧。但就算你也应该无法想象,我在拉特兰那沉溺于伪信——而不知主真意的社会里到底有多格格不入。在幼年时为治疗矿石病,我就和母亲离乡展开了巡礼,在求医与朝圣的过程中,见证了这世间诸多沉疴——母亲去世后,孤身的我诀别了拉特兰,却转眼踏上体内那一半萨卡兹血统的宿命。被压制的病症,随着成年和源石技艺的运用而加重,哪怕斩掉了受侵蚀的翅膀,也没能阻止绝症的蔓延——伴随罪孽而生的我,成了无数病原的一份子,被主给予惨烈的试炼,活在人间炼狱中渴求着救赎。”   “那我的救赎在哪里?”   “我母亲的人生让我明白,人无法自救,只有天父和他的圣徒才有能力行使救赎,然而这地上已没有圣迹,人世尽是魑魅魍魉。”   “站在这的每个人,都需要救世主,所以我们来到了这,要造就自己的圣徒。”   “潘尼教授。”我脱下雨衣兜帽,任凭狂风如刀割面,冷雨浇打头上,顺着衣领灌入,带来刺痛骨髓的冰寒。“我认识和你一样感染矿石病的萨科塔,她长着黑角黑翼,独自在尘世中徘徊,绝不相信世上有救世主,而只相信自己。”   “若你的信仰是要为某人成为救世主而战。”   “我作为天主的战士,也有权利守护自己的信仰而战。”   我头顶上的光环光芒万丈,握拳按上胸膛,堂堂正正向误入歧途的羔羊宣战。   “拉特兰从没有伪信,只有虔诚托付给主的这颗心。”   “那就来吧。”教授扬起湿沉沉的斗篷,“我厌恶暴力,但以暴制暴也是这世间的常理,整合运动有觉悟铲除所有妨碍我们获救的人。”   他转背踏入灯塔大门,留下蠢蠢欲动的手下们。   面对凶如兽群压来的人墙,我持枪上膛。   身后传来轮胎抓地、冲破雨夜的轰鸣,收到光环信号的德克萨斯赶来了。   在车灯逆光照射中,最先扑来的整合运动被当头撞飞。   我早已高高跃起,从半空落到车顶,向着下方人群猛烈扫射,中招倒地的同伴,激起了敌人更凶残的怒火,我成功吸引了火力,连串后空翻避开密密麻麻飞来的法术和流矢。   货车急转打弯,再次碾过一排倒霉鬼,而货厢后门也被打开,手持刺剑的汉娜小姐,一脚把厚重的装备箱踹下车,又纵身为我挡住敌人的前锋。   我跳到装备箱前,用枪托砸在锁上,撬开箱盖。   箱内全是在庄园打扫战场时和后来从皮萨罗那弄来的铳。   萨科塔流派的技力从体内源源不绝溢出,在我的光环和背后汇聚,我能感受到符文法阵与身心共鸣所带来的灼灼热力。   在源石技艺驱使下,被我临时作为守护铳支配的枪械们,纷纷漂浮而起,收纳入我斗气激发的光翼中。现在的我可以说是化身为人形浮游炮,对战场的统治力,绝不会比那些玩火的术师们要差——源石铳,就是我的法杖!   能天使号,出击!   同时操纵着九把铳乃是我的光辉时刻——对着迷途的羔羊们,洒下枪林弹雨的福音,大家一起来跳与风暴共舞的摇滚吧!   火力全开的过载模式,瞬间粉碎了敌军的阵型,在金属血肉组成的壁垒间,拉开一道壮丽的弧形火线。德克萨斯也跳下车,与汉娜小姐形同两把突击的尖刀,以掎角之势捅入敌军腹部,手持防爆盾牌的暴徒们,挡得住我的子弹,却防不住德克萨斯和汉娜小姐的斩击和突刺。剑雨凌空轰落,电网疾走激荡,风狼与电犬所至之处,人仰马翻,再凶恶的暴徒也望风披靡。   打光子弹的枪尽数从我光翼中脱落,我们终于杀上了塔底高台,德克萨斯两记十字斩,切断了铁制的门板。   “快去!”而汉娜小姐则堵在门口,独自面对着面具军团,凛冽刚强的背影,拦住了潮水般涌来的敌军。   有德克萨斯作为开路先锋,我们在登塔过程中通行无阻。   不管是狡诈的萨弗拉、凶狂的佩洛、敏捷的黎博利……全不是骄傲的孤狼一合之敌。   端着大盾堵在楼道口的匹特拉姆,倾尽全力砸下的狼牙棒,在单分子涂层的源石剑刃掠过下,被当玉米棒一样转瞬切碎成十几块——吓得匹特拉姆人缩起脑袋,把盾牌往前一个劲怼。   面对眼前坚固的龟壳,灵活闪避的德克萨斯,出脚轻轻勾在匹特拉姆粗短的小腿上使劲。   “回去找妈妈吧!”   失去平衡的匹特拉姆顿时前倾,又被德克萨斯的剑把砸在脑袋上,一头栽下楼梯,真成了只缩壳乌龟咕噜噜滚到楼底。   前往最后一层的楼梯上,我刚探出头,就吓得缩回去,避开迎头飞来、连墙体都扎得粉碎的标枪。   看守灯塔的萨卡兹族的巨人,正站在楼梯最高处,身边插满萝卜粗的合金枪杆。   “大个子,你不会让开吧。”我刚露面就缩回去,他果然又抄起把标枪,猛掷过来,把一面墙都击垮。   “布丽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她会成为感染者的救星,绝不能交给你们!”   看着不断扎在脚旁,没入水泥地半截的鱼枪,我眉毛都跳了起来,这尺寸足以用于猎鲸,对付我这脆弱的小身板,扎一下就会连人像烤肉串般钉在墙上。   至少我不敢硬闯。   “交给我。”这时放德克萨斯就对了。   无惧的灰狼疾行奔上楼梯,一剑荡开了标枪射来的轨迹。   我趁机窜出来,当面给萨卡兹来了一梭达姆弹,却只在巨人的体表激起一溜火花,这皮糙肉厚的家伙,工作服下竟全是源石板甲!   搭档却卷起一阵旋风,勇猛地冲到楼梯顶,一跃扑在他身上,两把剑对着脖子疯狂刺下,又转身机敏地避开萨卡兹巨人的擒抱,换了个位置,像头狼攀住猎物脖颈吊在背后,缠着大个子滚落楼梯。   算了,剩下的就交给搭档吧。   绕开最后的拦路虎,我抵达了塔顶。   “布丽!”   闯入灯塔管制室的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孩子——赤身裸体浸泡在填满透明溶液的圆柱形容器里,娇小的身躯上覆盖的源石结晶光芒簇生,取代了灯火成为航路的道标。   大气中似有无形的风暴涌入塔内,被吸引入布丽周身幽蓝的光圈中,恍若层叠的漩涡,汹涌环绕着容器。   “很美不是吗?”教授站在容器下,仰视着昏睡的忽雷肯之子。   “这就是那家源石科研所损失的东西吧。”   我上前指控道:“在整合运动与哥伦比亚官方纠缠时,教授你指使汉娜小姐,托我们企鹅物流运送的赃物。”   “没错,只是没想到招来两个太热心的傻瓜。”教授侧脸咧开冰冷的微笑,“你们一点也没有职业道德。”   “委托关系早就结束了。”我捋起湿透的刘海,扬眉轻笑,“我可没在新合同上签字。现在摇篮之家的孩子们,才是我的委托人。”   “很好,你要和我一起膜拜圣迹的诞生吗?”教授淡然转身面对我。   “你要对布丽做什么?”我铳指着他脑袋,示意别轻举妄动。   “这套装置,是为了放大布丽身上的结晶辐射,与此地浓郁的源石粒子共鸣,让她体内孕育的神奇力量活性化——”教授却耐心解释道,“足以吸引大气中正在汇聚的飓风,换句话说就是布丽成了源石的使者,为天灾导向的道标。”   听着教授的述说,我生出想要开火打碎容器的冲动。   “别紧张。”   注意到我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弯曲,教授却跟石头般一动不动,“就像暴风眼中反而最平静,源石粒子都被布丽吸收了,你是安全的。”   “为什么是布丽?”我敛去了笑容。   “根据我的研究推测,她在去年的天灾中,被飓风灌注了太多源石物质,却幸存了下来,之后为了寻找和埋葬族人,她在天灾后特定的环境下,不断使用源石技艺到筋疲力尽,或许这就是她与这股力量融合得很好的原因之一。”   “忽雷肯这支安努拉部族,世代生活在海岬上特殊的源石矿脉边,被海潮稀释的源石粒子辐射,造就了他们一族不可思议的源石适应性,并最终诞生了布丽这样惊人的存在,然而正是这份天赐的福泽,反而让主降下严酷的试炼。罪民们因贪婪而盯上这片土地的源石矿,肆意攫取禁忌的宝藏,为无辜者招来灭顶之灾。”   “但最纯洁的花苞,却于污秽中绽放。”教授神情陶醉地绕转容器一圈。   “看看天灾,在她身上留下了多么美的烙印啊。”   “布丽是被源石钟爱的孩子,这份钟爱亦是主的恩赐,布丽是被选中的,天灾的烙印就是她的圣痕。”   我克制着炙热的熔岩不在心底喷发——布丽身上触目惊心的矿石病症状,被幽蓝晶体侵蚀覆盖的身躯,他管这叫“圣痕”。   “原来,你如此虔信布丽会带来救赎吗?”我用力捏紧枪把。   “当然。”教授坚定道,“在这深渊里仰望主的光辉,是很痛苦的事,光芒愈绚烂,内心愈渴望。”   “整合运动内部构成错综复杂,我不能认同某些领dao人的理念,感染者需要真正的救世主。而布丽才是我们的未来。”   “背弃主光辉的尘世堕落者们,布丽在他们眼中活着就是罪。”   “而我要布丽超越这种污蔑,引领我们升华。”   “哪怕让她引发天灾吗?”   “我为汉娜.缇香谋划炸毁工厂时,从没预想过天灾会因此而扩大,而那场灾难中,作为唯一幸存者的布丽——让我得到了启示,主为给予世人审判,所以才会降下天灾,拣选真正的救世主。”   “布丽就是被选中的人,她将获得主赐予的伟力,我相信她与源石天灾的共鸣,将造就真正的完人,带领我们超越原罪的束缚,走向主的身边,而引发飓风登陆,不过是伴生的试炼。”   “去年那场天灾,光靠余波就扫平了海岬,再来场更恐怖的,棘心镇都会被一举毁灭吧。”我质问道,“你觉得还会有人活下来吗?”   教授却云淡风轻回答:“罪恶聚集之地被毁灭,不是好事吗?主也曾毁灭索多玛和蛾摩拉城。”   “孩子们都在镇里!”我已忍受不住熔岩冲上喉咙。   “没谁是无辜的,就算有,也是真正的义人,而义人必将得到神的庇佑,在风暴中幸存。”   教授将手放上容器,光芒的涡旋已然沸腾。   “选择吧,布丽。”   “你一定在这风暴里感受到了天启,我们站在主的一边!”   我终于领会到教授并非疯子,他只是选择了信仰的人生道路,始终像一尊注视着时间烟云变幻,风暴来去的神像,绝不动摇。   “主不会玷污一个孩子的手!”   熔岩从我枪口中倾泻。   怒啸的子弹穿透教授的斗篷,击入他四肢百骸,在破碎的亚麻布上绽开一朵朵艳丽的血花,这座石像原来也是会流血的。   我打光了弹匣中的子弹,却没有击倒这尊石像。   “你知道一直暗地里磨去角质,不让角长出来的痛苦吗?”教授惨笑吐出血沫,“知道源石侵蚀肺腑的痛苦和疯狂吗!”   他对身上的弹孔不屑一顾。   “这点痛可不够看。”   他举起了铳刃,漆黑的单翼卷起绞碎墙体的黑色风柱,向我扑来。   对这尊石像来说,肉身的损伤,远比不上心灵的切肤之痛。   而这剧痛倾注到武器中,倾注到源石技艺中——让他的法术、子弹和枪刃,在我眼前与VECTOR扫射的火蛇交织出致命的死神之网。   此时无形的风暴愈发狂怒,布丽身上溢散的深蓝光圈闪烁中,容器内的液体如会复制的雪花飞速凝结出源石颗粒,并快速丛生为密集的晶簇,刺穿玻璃在容器装置外蔓延,刹那灯塔内,仿佛成了幽蓝的矿洞——这暴风眼已不再安全,必须速战速决!   “看到没?”与我交战的教授狂热战栗着,“要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摇篮!孕育圣徒的摇篮!”   两名最顶尖的枪手,在狭窄的空间内为布丽的未来狗斗,教授发射的源石弹在技力操纵下,远比我的弹药威胁要大,看这被炸得千疮百孔的管控室,只要中弹恐怕我就等于吃了一记高爆法术,藏在他斗篷下时不时如毒蛇阴险窜出的袖箭,则屡次与我擦身而过。   哪怕身上积压着对常人而言致命的重伤,教授却在与我的作战中不落下风,他迫切发起攻势,想对我先前的偷袭还以颜色,在对拼枪斗术时,我用枪托架住他的铳刃,偏头避开一发铳弹,对着他胯下狠狠来了一脚,却撞上了教授坚硬的胫骨,与此同时一支袖箭插入了我的右脚掌,痛得我差点摔倒,于是我顺势滚到他背后,在避开那只黑翼掀起的风刃间,轰碎了教授脊椎周边的组织。   完全用后背吃下一梭子弹的教授,至此正反两面都被我打成筛子,他发出漏气风箱般粗重的喘息,转身目眦欲裂的举拳驱使一道漆黑龙卷向我扫来,边从斗篷下掏出一支针剂,用力插进脖子里。   在腺体激素刺激下,一只粗壮的犄角从教授额头增生,他浑身肌肉臌胀,仿佛要撑破乌黑色的皮肤,青筋如蚁虫在体表下蛇行蠕动——我面前的萨科塔,已然成为独角片翼的恶魔。   我拖着伤腿狼狈躲闪着龙卷的扫荡,当法术耗尽时,我差点和大半个塔顶一起被掀飞,被我们交战折腾得不堪重负的灯塔外,风声尖啸穿刺进我耳膜,飓风吹得墙体剥离、塔身摇摇欲坠。   笼罩我视野的是末日将至的天象,在布丽与气象的共鸣中,新的天灾将生成,向陆地展露无情的爪牙。   “布丽,用主赐予你的力量,觉醒吧!涤荡这流毒尘世的罪恶,净化涂炭人心的黑暗!”   恶魔踏碎地砖向着我缓缓迫近。   “人心的原罪,比矿石病更需要铲除!布丽将吹响审判的号角!”   望着面前打不死的神志不清的怪物,我装紧最后一只弹匣。   “来吧。”我强颜欢笑。   越是面对难关,我越要笑得勇敢。   至于绝望苦恼,那是敌人的事情。   教授头上漆黑的光环,裹挟着黑雾扩散,深海高压般沉重的力量——妄图把我束缚在原地。   我像在沼泽中艰难跋涉,压榨出每一丝技力来抗衡禁锢,一步步向后退去,特地作为杀手锏留在最后关头的蚀刻弹,在空气中震荡出火与光奔涌的波纹,劈头盖脸倾泻在教授脸上。   恶魔爆发出哀嚎,挥手劈出一道风刃,劈碎了我用来阻挡的守护铳,汹涌的气流炸开,吹散我残烛将熄的斗气,把我震倒在灯塔边缘。   存了很久的蚀刻弹药用光了,守护铳也碎了。   但没关系。   作为快递员,我们保护货物,即是捍卫人重视的东西来换取报酬,只要我承认了契约,就是等价交换。   布丽和佩姬给了我最有价值的货物——那抵得上我守护铳和全部子弹去捍卫的价值,名为“生命”。   丧失了理智的怪物,哪怕脸被打烂,脊椎遭重创,喉咙被打穿,仍向我步步紧逼,含混不清嘶吼着。   “你也是萨科塔人,要阻止真正的救世主诞生吗!”   “你就不希望迎来主公正的审判吗!”   我撑着护栏勉强站起,不管不顾大吼。   “所有人都会回归玛利亚的怀抱,但不是现在!”   增生的水晶簇已要蔓延到护栏。   就在两天前,我还和教授站在这儿,眺望大海。   一切都是因为那已被源石结晶完全包裹——如在卵中新生的孩子。   教授向着我扑杀而来,在化身恶魔的身躯要压死我的瞬间,我袖中滑出一把手弩,那是阿达克利斯老人留下的。   “居维叶婆婆,向你问好。”   一支源石磨制的蚀刻箭矢,贯注着我求生的期望,击碎了教授的心脏。   力量流失的石像扑到我身上,撞坏栏杆带着我坠下去。   我在半空中竭力翻转,终于把教授压在下方,让他在这段与死亡相会仅有数十米的距离中,当了缓冲垫。   即使如此,我滚到泥坑里时,也差点摔散架,引力对萨科塔的束缚和其它种族一律平等,并未因我们长有光翼就青睐有加,我从未如此羡慕过那些能真正展翅高飞的东西。   我拔出脚上的箭,挣扎爬起身,随即眼眶都要瞪裂。   身中数十弹,犄角折断,胸口被弩箭贯穿,内脏不知多少处破碎,高度源石化的肉体在崩溃……   可为什么他还能站起来?   “慈祥的天父——”   恶魔天使向着灯塔——向那混沌中的道标蹒跚行去,血泪在恢复平静的脸上夺眶而出。   “审判必将降临……容纳万物之善的方舟,必将载我们——在泰拉的苍穹下航向彼岸……”   这尊溃烂的石像,念着转瞬被风暴淹没的祷词,在海岸拖出长长血痕。   多年来,驱使这残破不堪的身体,如行尸走肉般行走在大地上的——是执念,抑或殉道者的觉悟?不管如何,该结束了。   我手里拿起了遥控器。   潘尼背后不远处,“日光”号在风雨中晃动。   “教授,你有一份快递请签收。”   四只旋翼割裂雨幕,无人机上所有探照灯都打开,在暴雨中如同背负太阳的飞鸟,强烈光芒刺透我的双眼,撞上了石像。   我摁下按钮。   “日光”号自爆的火花中,早已破裂的黑天使光环和片翼,在冲击中彻底化为飞灰。   不远处汉娜小姐和德克萨斯向我跑来。   战斗尘埃落定。   我瘸着脚来到教授残骸前。   在那破碎的石像前蹲下,合上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我们都不是会回到拉特兰的萨科塔人。   他渴求能用救赎换来苦旅的终结,而我则不断寻求新的起点。   我赢了。   “安息吧,同胞。”   海潮拍打悬崖的声浪,在风暴的号角中如泣如诉,又一位在浊世迷失太久的灵魂,将踏上永不归途的风之旅程。 第十三章 风暴的圣徒   第十三章 风暴的圣徒   “飓风来了。”   德克萨斯伸手把我从血洼中拉起。   我最后一眼将教授的遗容铭记在心里。扶住搭档肩膀,望向朝海岸线推进的风暴。   “人是无法控制天灾的,我们都会是牺牲品。”   扑面袭来的风浪更为迅猛,一旦卷入这场天灾中,所有人都会像凋零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走。   “布丽怎么了?”汉娜小姐满身鲜血焦急地盯着我。   我示意她仰望灯塔——整座塔身此时都被丛生的源石晶簇侵占,恍如一朵巨大的结晶之花。在造物主无形伟力的雕琢中成形。   源石在塔顶堆积得尤为厚重,像再承受不住内部增生的压力,晶壳霎时破裂,碎片向四周倾倒洒落——水晶花苞一瞬间的盛开华美得令人惊叹。   漫天水晶花雨中,小小的身影漂浮在我们上空,成了黑夜中唯一璀璨的星辰。源石结晶已蔓延到她散开的每一缕发丝上,恍如微型的潮汐在她头顶汇聚,凝结为一顶水晶王冠,为布丽加冕。   “为什么汉娜和能天使姐姐、教授大家要战斗呢?”她神情悲伤地望着我们,“是因为布丽吗?”   声音不是自她口中传出,而是以她为中心,从被结晶雨蓝光照耀的天空中落下——就像席卷整个海岸的风暴,成了布丽的喇叭。   “这是、布丽的声音……”汉娜小姐眼睛失神,不敢置信道。   她知道了吗?知道这场厮杀了吗?   高明的术师会借助源石技艺来延伸感知,操纵大气中无处不在的源石粒子充当眼睛和耳朵——是和源石的共鸣,让布丽知道了一切吗?   我为让她见证悲哀的一幕感到遗憾。   “和我回去吧,布丽。”汉娜近乎哀叹的呼唤孩子,“一切都结束了,佩姬她们都在等我们。”   “布丽能感受到。”如风暴之钟敲响的清脆童声在耳边回荡,“汉娜,大家在害怕,所有人都很害怕。”   “没事的,布丽。”汉娜向着高空中的小蝌蚪张开怀抱,“我会保护你们的。”   布丽摇摇头,伸出手心像轻轻托起什么。   下一刻,激烈的气流席卷我周身,身体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在视界一阵颠倒错乱中,身躯总算恢复了平衡,我竟然飞起来了!   我匆忙向四周看去,在我身边激奏的风环,聚起了强大的升力,卷起我和汉娜、德克萨斯飞上高空,来到了布丽的身边!   “布丽!”汉娜在风环中挣扎着,想向女孩扑去。   “原来飞是这样的感觉啊。”我在高空尝试着行走坐卧各种姿势,还难得能看到德克萨斯有些慌乱的模样——风环庇护着我们,让我们像身处坚固的壁垒中,天地都在狂风暴雨中颤栗,唯有布丽身边是一片和风细浪。   潮墙似凶狞的兽爪扑上悬崖,我见到下方的灯塔转瞬倒塌了,而教授的残骸不知被卷去何处。   从天空远瞰海上,仿佛有冥府之门在打开。海渊沸腾,到处风飙浪举,从黑暗中浮起混沌的泡沫,裹挟着亿万哀嚎的幽魂,堪比雪崩的浪潮在压下——倾覆世界的巨兽,正掀起海雨天风,从深渊底登陆,觊觎着陆地众生的家园。   我沿着飓风朝岸上推进的方向望去,前方有棘心镇的灯火!   布丽出神望着远方的海岬,突然沿着风环漩涡的轨迹转了个弯,带着我们疾飞而去。   “布丽,你要去哪!”汉娜拼命想向布丽靠拢,却被风力甩得摇摇晃晃。   “回家呱!”布丽坚定地回答——身下海陆交界的景象,化作流光浮影掠过视野,我们以几乎媲美飓风的时速赶到了海岬!   这把插入大海的匕首般的土地,是一片幽蓝死寂的领域,泥土为源石结晶所覆盖。   生满晶簇的矿坑,仿佛通往地底深不可测的兽口,倒在工厂废墟旁只剩半截的烟囱,被晶体蚕食的机械,如此荒废惨烈的景象,这里就是曾经的源石工厂吧。   我们飞越了工厂废墟,在临近海岸的一处结晶矿边着陆,下落的动静,惊扰了一堆活跃的源石虫。这些分外狂暴的虫子,在从天而降的布丽面前,却像老鼠见到猫惊慌逃散。   “这都是什么啊?”摔落浅洼中的我,趴在海水里不可思议喃喃。   涨潮的海滩上,到处是被海水浸泡的建筑物残骸,未被摧毁前,想必是座安宁的村落吧,而在村落残骸间,则密密麻麻竖起大小各异的简陋十字架,幽蓝锋利的晶簇就是十字架下的墓碑,在我们眼前交织出一片绚烂如梦的森林。   “都是布丽埋的吗?”我脑海里总算把居维叶婆婆说过的话,与眼前的事实联系在一切。   覆灭的忽雷肯族和镇子上失踪的感染者,都在这里?   安葬他们的,只有一个幼小的收尸者和掘墓人。在三百多个颠倒的昼夜中,用那双稚嫩纤弱的手,挖出一个个墓穴——唯独海潮和夜风见证过她抚慰逝去灵魂的仪式。   我终于明白居维叶婆婆渴望的归宿是什么——在如许美丽的水晶森林中,被布丽送走,日夜倾听风潮chui息,与海陆永恒的融为一体。   “布丽?”汉娜小姐踉跄迈过泥沙水洼,向着站在海岸边,在风暴中屹立不动的小人儿爬去。   布丽远望着前方犹如连接天缺与地裂的巨大漏斗,而漏斗中似乎有什么极为恐怖的怪物,正在朝她扑来。   “布丽——”天空中再次响起她空灵的童声,“是忽雷肯的孩子。”   “是失去爸爸妈妈的蝌蚪。”她回过头,向着我们温柔的微笑,“萨满爷爷说过,我们死后,都会被迎入风暴之神的怀抱,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要让布丽这么痛苦呢?”   “为什么,布丽那时不像现在这样强大呢?”   “在布丽最害怕的时候。汉娜就像一道闪电,劈开黑暗的风暴,拯救了布丽。”   “现在,轮到布丽保护你们了。”   “不要啊。”汉娜小姐像意识到什么,惶恐的泪水糊满脸颊。   女孩脸上结晶的纹路闪闪发光,刹那蔓延到全身,明明是大海般深邃的幽蓝,却在此时灿烂到近乎太阳耀眼,她仿佛一柱发亮的图腾,哪怕再怎么不愿认同教授的说法,我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侵蚀生命的源石,美得如此摄人心魄。   如果真有圣痕,恐怕就是布丽身上的光芒吧。   振动空间的力场以小蝌蚪为中心,向着天上地下,化作宏大的涟漪扩散。   自云海倾泻的暴雨,一进入布丽的领域内,全都如陷入静止的时空中悬浮。   飓风掀起的巨浪,在布丽伸出的手掌前扭曲,从海岸到天空,张开一道海拔直插云空、让人心惊胆战的破碎的水幕。   这个孩子在独自对抗风暴!   曾摧毁她生活、摧毁她一切的天灾,在布丽面前止步!   环绕布丽的幽蓝的涟漪,逐渐壮大为多重漩涡,与飓风中发怒的海兽角力着。   她仿佛一尊小小的神祇,驱使着与飓风相反方向的风暴,为她呐喊鼓劲。   庞大的深蓝海蛙的幻影,在布丽背后浮现,最终成长到与飓风漏斗一般大的程度——在充满活力的巨蛙面前,拔山倒海冲来的飓风被阻挡住了,空气中躁动的源石粒子,被幽蓝漩涡所吸引,在布丽脚下沉淀累积,于是一座水晶王座拔地升起,高高拱卫着布丽。   我曾在拉特兰图书馆中读过有关土著信仰的著作,在许多蛮荒民族的传说中,只要站在故土,一族的守护灵都会得到信念的强化,而那些布丽亲手树立、为源石覆盖的墓碑,像无数口被风暴敲响的钟,在信念传播的波纹中颤动共鸣。冥冥中有无数灵魂围绕起王座游动,,融入巨蛙灵光中,成为了布丽的依撑。   小蝌蚪用心灵的壁垒,挡住了天灾的爪牙!   在布丽背后,是早已毁灭的家园,是接纳她的摇篮之家,是害死她全族、敌视她存在的棘心镇。   布丽守护着死者的归宿,也守护着生者的家园。   不分对象去拯救所有人。   哪怕是罪恶之城,只要存有一个义人,主就断不会毁灭它。   倾盆的雨水,浇得我喘不过气来,敲响在残垣断壁间的风暴之钟,撼动着我的心扉。   风雨无休无止地激荡着,沿幽蓝水幕灌下的雨柱浪花越聚越多,一如人工截断出一道横贯海岸的瀑布!   布丽小小身躯中蕴藏的意志,胜过天地间磅礴的力量,在波涛万顷的声势中升华,连天灾也为之折服!   那一晚,整个雨林海岸都能看见蛙的巨灵。   天地摇曳,万事万物的轮廓,都仿佛在大雨如注中扭曲舞动。   想必有无数被困水洼中的蝌蚪,重新在暴雨中欢腾吧。   黎明前至暗的时刻,我们一动不动见证着布丽创造的奇迹。   直至冥府之门彻底关闭。   汉娜早已泪眼模糊,她拼命爬上源石堆砌的王座。   “你疯了吗?”我试图制止汉娜,“现在靠近布丽会被感染的!”   但她没听我的,在强烈的源石辐射与挥发环境中,哪怕身体被锋利的石头割裂,哪怕头发被晶簇缠住,却仍然爬到了布丽身边,把用尽力气、奄奄一息的小蝌蚪抱在怀里。   “布丽是要去见爸爸妈妈了吗?”   汉娜喉咙噎住说不出话,只能摇头,脸紧贴着布丽,试图挽留怀中正在逝去的温暖。   “能天使姐姐,能再为布丽唱首歌吗?”   我想开口,可第一个音就像哭腔。   小布丽却听不到了。   “汉娜的怀抱,好温暖,布丽,最喜欢了。”她抬起手,敲碎胸口一块结晶,一只小小的漂流瓶从结晶块里脱落出来。   “谢谢……你,接受布丽。”   带着留恋的轻风,把拿起漂流瓶的汉娜推落了水晶悬崖。   宛若潮汐卷涌的王座上,布丽彻底为源石结晶所包容——这位风暴的圣徒,成了一尊让人渴望顶礼膜拜的雕像。   暴雨终息,乌云在我眼中散去。   主重新将目光投向人间。   慈爱的阳光照射在废墟与源石交织的水晶森林上,满目圣洁壮丽。   面向天色大白的东方,我终于能为布丽唱响有关风暴天使的赞美诗。   歌声牵起了勇敢纯洁的灵魂,沿着光芒万丈的通路——   在熠熠风潮中上升。 明日方舟中篇尾声   尾声   “我的天才的小船把那样残酷的大海抛在后面,现在要扬帆向比较平静的水上航行。我要歌唱人的灵魂在那里消罪,使自己得以升天的第二个王国。”   ——但丁《神曲?炼狱》   填充有聚合剂涂层的战术手套,抚摸上布丽的脑袋。   我跳上王座顶端,与化作水晶像的小蝌蚪告别。   这一夜过后,太多人再无法看见如此美好的清晨,无论是镇民、感染者、教授……都在这场争斗中不分彼此魂归大海。   而布丽会到哪里去呢?   不需要立碑,她成了不会输给岁月的神像,将伴着长久的雨打日晒,屹立在陆地迎接风暴和潮汐的第一线,守望着她的故乡。   这世界就是她的天堂。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着并肩远望的汉娜。   “这是她留给我的礼物。”汉娜抬手卷起衣袖,手臂散布着细小的幽蓝晶簇,这是被感染的症状,也是布丽生命的痕迹,在她身上延续的烙印。“我会背负着布丽的那份,顽强活下去。”   “恩,看在布丽的面子上。” 我勾起手指,拂过布丽眼角凝固的晶莹泪花,可惜再无法感受这孩子的温度,“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可以联系我。”   “谢谢,你们也要走了吧,委托费用我会打到企鹅物流账上。”汉娜故作轻松笑道,“但是没预先那么多了哦,安置孩子们、重建棘心镇还要一大笔钱。”   “失败的业务就不收钱了,纯当义务劳动。”我摆摆手,“这回真亏大发了啊。不过要带着这么多小家伙去城里打拼,大小姐也别破产。”   汉娜轻笑着低头,望向源石王座下的海滩出神——浪花温柔舔舐着礁石,斑斓的贝壳和寄居蟹散落在石缝间,不知何处,隐隐传来蛙鸣。   汉娜从怀里掏出布丽留给她漂流瓶,抽出里面的卷纸展开,是一副蜡笔绘的涂鸦画。   我凑过头一看。   那副画已全部完成了,在船上欢聚的全家福——大多是摇篮之家的孩子们,汉娜、教授,连我和德克萨斯,都在船上有着自己的位置   汉娜小姐站在船头,长发飘飘的背影十分传神,手握一道劈开风浪的闪电。   在右下角用来署名的位置,画着只蓝色的蛙,鼓着肚子,小小的、却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汉娜的肩膀抖动着,她把画收回瓶内盖紧,把漂流瓶用力抛向海中——我目光追随着瓶子划过天空与海面,浪花绕着漂流瓶打转,带着它沿未知的洋流远航,终有一天它会被冲回岸上,来到某个有幸拾起它的人身边。   “孩子们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   “可无论在哪,我们生活的土地都太过严苛。今后也一定会有更多感染者出现吧。”   汉娜握着布丽留下的小铲子,紧紧按在胸膛,闭目任泪水流淌。   “飓风每年会来,这世上天灾也许将永无止休的持续下去,可最难抵御的风暴,却在人心中。”   “希望我和孩子们,会和布丽一样坚强地去面对。”   我们与布丽的石像,共同眺望着大海与太阳彼此辉耀,不论日升日落,潮起潮退,始终以浩瀚的胸怀,包容着我们生活的世界。   “人生,谁会知道呢。”我背过身。   “教授发表了那么多长篇大论,我只认同一句——”   “愿神保佑,福泽长存。”   向着汉娜和布丽扬手告别,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迈出的步子一如既往昂扬而轻快。   这场短短两天的遭遇,如飓风般刮过我的人生,留下激烈的痕迹。当我们被逼进风暴中时,周围的存在都仿佛在一瞬间分崩离析消失了,内心会义无反顾的放弃寻求任何庇护,和风暴融合为一。   阳光勾勒出六翼天使的影子,投射在风暴肆虐后的土地上,每跨过一个水洼,我都能看见自己发自内心的笑容。   德克萨斯倚靠在车门上,吃着最后一盒百奇,见我过来,她把纸盒摇摇,递向我示意自便。于是我开心地伸头张开嘴,咬住一根。   “感谢主,世间仍有让人幸福的事情。”   ——————————————————   三日后,哥伦比亚政府的救灾队伍开到镇上,雨林海岸与外界的路终于被打通。   汉娜将关闭此地的庄园,带着孩子们前往哥伦比亚的大城市,佩姬如愿以偿能去更广阔的天地,但在摇篮之家依依不舍的告别中,她却哭得比谁都厉害。   和风丽日的欢送中,我们离开了被暴风雨围困数日的丛林。   人类文明的创造物,在暴风雨泛滥后,纷纷沦为阵亡的士兵,天灾的前线狼藉遍地。可飓风消失,树木仍会生长,动物会繁衍,死去的会成为新生儿的养分——哥伦比亚的雨林,自古就是在这浩瀚循环中生生不息。   如汉娜小姐所说——飓风今后还会一年年刮来刮去吧。   天灾是泰拉的一部分,我们只是风中飘旋的羽毛,被狂风巨浪卷入时代长河中浮沉,转瞬不知冲散到何处。   可没什么好怕的。   好比置身宇宙之海的孤岛,世界是一艘大船,我们共存于方舟之上,船舱摇篮中成长的孩子们,注定要站上甲板。面对以“利维坦”为名永远无法驯服的惊涛骇浪,总会有舵手站出来,带着我们同舟共济吧。   在等待救灾队疏导道路时。   德克萨斯趴在方向盘上,望着车窗外迷人的天气。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在一枚破烂的箭头挂饰上,洋溢狂野之美的蚀刻花纹,曾沾着一名萨科塔人的血,隐隐反射着幽蓝的光芒。   “喂,德克萨斯,你说我们萨科塔为什么明明长着翅膀,却不能飞呢?”   我想起被布丽刮起的风带到天上,所目睹的壮烈景象,此时天清气朗,云层中架起彩虹之桥,连接潮汐与林海的彼方,若此时能从苍空鸟瞰,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吧。   德克萨斯耳朵微微摇动着,听我漫无目的地闲聊,有时她是个很好的听众。   “能飞,就能上天堂了,能看见那个孩子,还有许许多多灵魂在云端微笑。”   我跟搭档一起端详着天空。主的心情一定很好,所以才有如此开朗的晴日吧。   “能天使——”   “嗯?”   “还是晒太阳舒服,暴雨天很讨厌。没有这些坏天气,大家都不用挣扎。”   “哈,德克萨斯,保持常态。我们不会被洪流吞没的。”   搭档目光悠闲的搜寻着天上飘游的云,轻轻摇着尾巴。   “那朵云,好像蝌蚪。”   我笑着不自觉摸起脸,却没了那湿哒哒的感觉。   前方的车动了,公路恢复畅通。   搭档一踩油门,企鹅物流的运货车再度上路,向着地平线、向着云之彼端下一个订单的目的地一路驰骋。   快递员从不会回头,正如人生一次次踏上真正的旅程。   这段漂泊在飓风雨夜中的记忆就此结束。   我是能天使,运送生与死的邮差。(完)   完结感言:从构思到动笔到完结,不到一个月,我却经历了诸多心路历程,在工作玩耍和烦恼之余终于写完了这个故事,希望能为大家带来一点真诚的感动,也希望明日方舟的世界拥有美好的明天。 新春祝福及通知   我刚拟了一对春联,祝大家新春快乐,百病不侵,诸邪辟易!   作者 直笔春秋(也就是哲学菌我啦)独家   上联是“天无流火,地缺花树,却见白衣万众,遍赴四洲固天柱,岂惧瘟神疫鬼、罪夫愚徒祸人心?”   下联是“国有春晖,家盈芳华,可迎金驾千乘,共观九鼎安国本,争祝福星寿日、和风顺雨喜丰年 。”   横批是“福泽绵春”   另外,从初四开始更新,过年后两个月内,我将会完结此书。这段旅途将走到最后一段了。 新书《对作者用炎拳吧》上传!   新书已上传,书名《对作者用炎拳吧》,是一个逗b有趣,充满绮丽幻想和脑洞的战斗冒险故事,拥有完整的逻辑和详细的世界观,这是凝聚了我数年思考心血筹备的新书,后续故事展开后,自认为非常有创意,希望大家能喜欢,多多支持!让我出道吧! ▼▼▼▼▼▼▼▼▼▼▼▼▼▼▼▼▼▼▼▼▼▼▼▼ 【千仙殿提醒您合理安排阅读时间,杜绝沉迷网络小说!资源来源于网络收集,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下载请于二十四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谢谢合作!】 【作者写文不易,如果觉得文章不错请到文章原创地址给作者回复或评论下 】 更多小说资源:【飞卢小说免费分享群:1091962133】 ▲▲▲▲▲▲▲▲▲▲▲▲▲▲▲▲▲▲▲▲▲▲▲▲